《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文案:   凡尘一世难过百,皓首穷经只为仙。   国破天倾颜未改,人间正道萦于怀。   ……   顾担一觉醒来,竟成太医院医士。   只要治病救人,便能得寿元馈赠。   世事纵有万般险恶,他只是想长生不老。   标签:凡人流 穿越 第1章 悬壶济世   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太医院。   痛,太痛了!   顾担双目紧闭的躺在床榻上,汗如雨下,眉头紧锁,心肺之间犹如火烧。   特别是喉咙处,干涩而刺痛,像是吞了一千根针。   “水……”   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顾担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勉强唤出一字,又感喉咙刺痛无比,脸色越发狰狞。   “醒了,醒了!”   “好好好,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都是皇上的福泽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太医院该得眷顾!快派人去禀告皇上!”   耳边传来纷纷扰扰的惊呼和狂欢,唯独没有一滴水喂给顾担。   “诸君听我一言,方士意图谋害太医院,必要追其根由。若非皇上宏福庇护,我太医院岂不是又要损一良才?”   “庞公说得对!此事定不能就此作罢!”   于是一阵议论声渐行渐远,声音却愈发高昂而激烈,慷慨陈词。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想起来病榻上还有个活着的,于是赶忙过来喂水。   睁眼的第一时间,顾担正准备痛骂一番,却恍然间呆住了。   眼前之人身着补袍,上绣鹌鹑,五彩织秀,艳丽非常。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顾担,时年十六岁。   太医院当值医生,无品。   所谓医生,生为生员,医生则是见习大夫的意思。   其家中三代御医,皆在太医院任职,不过到了父亲那一代比较倒霉。   母亲生下他时难产而死,父亲去天牢诊治凶徒,那凶徒明知治好后也必死无疑,选择与其极限一换一。   不过毕竟关系还在,他顺手就被捞到了太医院,迷迷糊糊的成为了太医院的当值医生。   虽无甚作为,也不至于饿死。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前段时间,却恰巧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内务府报菜价,一个鸡蛋需二十两银子。   朝野哗然!   一时间弹劾之言如雪片纷飞,措辞大抵不怎么好。   当今宗明帝果真龙颜大怒!   奸臣当道,竟猖狂至此!   朕身为一国天子,圣德耀四方,二十两银子的一个鸡蛋是吃不起了还是怎么滴?   难道朕的德行还不配?   弹劾之人要么遭受贬谪,要么被痛骂一顿。   后来得知,原来内务府所购得的鸡蛋并非是寻常野鸡所诞下,而是据说有一丝龙族血脉的玄鸡!   玄鸡之尊,岂是凡鸡可比?   听说连叫声都不同凡响。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沉迷修仙无法自拔,已经有十年未曾上朝,更是大爱方士之流。   内务府投其所好,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自然是纷纷落马。   但此事并未就此落幕。   内务府使得,凭什么我太医院使不得?   早已被方士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太医院大喜,皇上,我们这里也有非同凡响之物啊!   很快啊,太医令就赶忙参奏,太医院内有一株松树,青松笔直,枝叶翠绿。   最关键的是,树龄千年,历经数朝不败,而且百年未曾开花,恰逢今年,竟是花香四溢!   这定是寓意皇上洪福齐天,恰逢国泰民安之景,青松有感,为皇上开长生之花,仙途有望!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对顾担来说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可惜没有如果。   方士得知,微微一笑。   皇上,我这里有两枚丹药,自先贤故居之中而得。   然先贤之功远胜吾等,未曾参悟其中妙理,不敢乱用。   太医院既是国之重地,又肩负着龙体安康之责,或有高妙之处。   于是过来参观千年松树百年开花的宗明帝顺手就把丹药给带了过来。   太医院自然对方士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丹药束手无策,说不出个所以然。   宗明帝倒是没有责难,见千年松开花心中大喜。   结果转头一瞥,惊讶的发现太医院有一子长的颇为不凡,龙颜大悦之下,将一枚丹药赐给他。   嗯,那个倒霉蛋就是顾担。   长者赐,尚不可辞,遑论是天子赐呢?   很快啊,两个侍卫架着顾担,一个侍卫将丹药立刻塞到了顾担的嘴里。   后面的事情,顾担就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已是眼前一幕。   面前这位身着八品官服的御医他认识,跟原身父亲是至交,也是他帮忙把顾担运作到太医院做医生的。   “许叔,这是?”愣神了好一会儿,顾担终于能够再度开口说话。   只是声音沙哑低沉,更觉喉间胀痛。   “还能认得我是谁,不错不错。”许志安吐出口气,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容,“这是圣恩眷顾,你小子好运啊!”   顾担:“……?”   想我死也不是不能直说。   “当初你父亲惨遭奸人杀害,是我力排众议,拼尽全力方才让你来到太医院之中。如今你遭到方士陷害,恰得圣恩眷顾,方才幸免于难。此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你放心,太医院会为你出头的!”   或许是察觉到有些许不妥,许志安连忙补救。   “那枚丹药究竟是什么?”顾担打起精神来,强撑着问道。   “不知道。”许志安摇头。   那破丹药黑不溜秋麻麻赖赖一点也不圆润,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既然顾担吃了丹药还能活下来,那肯定是皇上宏福没错了!   “你先在此安心养伤,最近切莫下床。”许志安抬头看了看,同僚们已经纷纷前去告御状,不见任何踪影,顿时心下大急,唤道:“小依,你且过来!”   很快便有一约莫年岁比顾担还稍小些的姑娘跑了过来,“许叔叔怎么了?”   “你先照看好这小子,切莫让他下床,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许志安赶忙交代两句,脚步匆忙的离去了。   目视着许志安渐行渐远,顾担和林小依大眼瞪小眼。   太医院自然是有女医生的,虽说讳不避医,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女医生也实在说不过去。   “你且跟我说说,最近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瞬后,顾担率先问道。   “你昏迷的这几天,大家可都急坏了!”   小依乖巧的开始复述。   很快,顾担就已经补上了记忆的拼图。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明帝一心求仙,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此风盛行,王公贵族但凡觉得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不是太医院,而是找方士。   找就找吧,偏偏方士还治的挺好!   真真是岂有此理!   狗拿耗子尚且算多管闲事,方士直接夺了太医院大半的饭碗,这能忍?   能。   圣眷正浓,满朝文武谁敢招惹方士?   太医院也没有办法。   直至内务府之事闹大,太医院心生妙计。   结果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一桩祥瑞,终于让宗明帝莅临参观,又被方士给摆了一道,岂能再出变故?   宗明帝赐丹,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圣眷,于是众人蜂拥而上,喂顾公子吃药!   结果嘛,就是他一直在床上躺了四天。   所有太医围着他,束手无策。   “我干你娘!”   汇拢事件全貌之后,顾担张口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国粹。   “嗯?什么?”林小依没有听懂。   “我饿了,麻烦你帮忙弄点吃的。”顾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直到林小依离开,顾担的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狗皇帝,我祝你吃丹药马上吃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太医院想跟方士掰一掰手腕,倒霉的却是他,这上哪说理去?   胸中的火灼感越发明显,根据回忆来看,那破丹药指不定就是过期几百年的残渣随便揉成一团的过期食品。   一念至此,顾担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造孽啊!   思绪翻飞之间,忽有一道白光乍现!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苍茫古拙的文字在脑海之中浮现而出,煌煌间尽显磅礴气韵。   随即又是一道金光紧随其后,不甘示弱。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一白一金两行字现于脑海,随即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一行文字。   【寿元:26/47(-33)年】   顾担愣住。   这熟悉的画面,不正是他玩的一款叫做悬壶济世的小游戏么?   虽然开场看上去堂皇大气,连名字都尽显慈悲心肠,可里面的内容未免过于好人一生平安了些。   刚进游戏就去深闺中给富商家的妙龄女儿看病,没多久又跑到女儿国积德行善,好不容易从女儿国离开,刚刚来到一处名为盘丝洞的地方,他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批判一下,再苏醒已是眼前一幕。   但现在顾担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穿越了。   而且命不太长。   心神沉浸到关于寿元的文字上,顾担心中生出明悟。   因为他吃了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过期丹药,身体被硬生生催化十年不说,又直接干掉他三十三年的寿元上限。   原本能活八十岁,现在最多活到四十七。   “那丹药里面最少一半塞得都是砒霜吧?”顾担怒骂一声,一颗丹药让他少了四十三年的寿元,这谁顶得住?   “狗皇帝当时赐的若是两颗丹药,我是不是还得欠点呢?”   深吸了一口气,顾担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定下来。   虽然此时他看上去好似命不久矣,但其实还有二十一年可活。   更有金手指在身,折损的寿元有的是办法弥补回来。   问题是……那游戏治病救人的时候他主要在看过程,奖励的寿元他都是直接点跳过。   具体怎么得,得多少,还真不太清楚。   好消息是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摸索,倒也不必太急。   坏消息是……   “我手机格式化了么?!” 第2章 方士来见   确定了自己的金手指后,顾担认真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太医院位于皇宫前门东部不算远的皇德坊,这一片多各衙门办事的处所,而太医院已算最靠近皇宫的地方。   单从位置上来讲,除非有人直接杀到皇城脚下,否则太医院是除皇宫外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不去皇宫,安全性就有了极大保障。   当今宗明帝自继位十二年时得了风寒,饱受折磨。   半月仍不治后对太医院失望至极。   随后有方士觐见,短短数日便治理好龙体。   自此之后,宗明帝痴迷于求仙问道,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上朝。   名曰:无为而治。   十年来,方士的地位一升再升。   到了如今,文武百官哪家没能留下几个方士,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   更没办法单独找宗明帝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太医院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的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太医令是五品——而且是无需医术的官职。   至于御医,更是只有八品。   哪怕医术举世无双,官途干到头也就相当于一个县丞。   这么一想的话,也难怪太医院里的各位御医会选择放手一搏。   再不去宗明帝面前露露脸,恐怕人家都不记得还有太医院这个东西了!   “方士不可力敌。”   理清思绪之后,顾担瞬间便有了判断。   前世今生,他就没有听说过太医院能够搞出什么霍乱天下的幺蛾子的,被人搞的倒是比比皆是。   虽然被方士进献的丹药给坑了四十三年寿命,可顾担并不准备现在就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治病救人就能够增长寿元,何必急于一时?   大不了等那个进献丹药的方士死后,他请一班子人到他坟头吹拉弹唱,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更何况他的身份得天独厚,虽然仅仅是太医院里一个没品的医生,可那也是太医院啊!   皇帝看不上,百官瞧不起,平民百姓还能嫌弃不成?   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至于达官显贵?   求他给达官显贵看病他都不去!   治好了,那叫理所当然。   治不好?那留你何用!   一念至此,顾担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如今太医院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显得颇为尴尬,急的太医都找想点事刷存在感。   可对顾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前身虽然也算是饱读医书,可毕竟年轻,根本没有诊治经验。   想要直接去治病救人,怕是力有不逮。   正在顾担思索之际,关闭的房门骤然打开。   最前方那人身着道袍,面容清雅俊逸,气度卓然不凡,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跟身后一众年纪颇大的太医相比好似鹤立鸡群,一眼可分高下。   “贫道清平子。听闻小友得皇上赏赐,竟吞服了先贤丹药,昏迷数日后终于醒转,特来探望。”清平子目光温和,声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   太医令庞琦在他身后,脸色极不好看,更是半点面子不给,“呵,猫哭耗子假慈悲。”   “太医院乃天下医术之首,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下恰好懂些医术,也可免些小友苦痛。”   面对庞琦的指责,清平子淡淡一笑,坐在床榻一旁,问道:“小友感觉如何?”   顾担沉默一瞬,开口道:“不太好。”   清平子先是点头,随即一只手搭在顾担的手腕。   “得罪了。”   还不待顾担有所动作,一股热流竟自其指尖涌入体内,且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在他体内环绕一圈。   原本体内心肺间的灼热感霎时间消减了不少。   顾担心中猛然一凛。   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那股力量,是内息还是?   热流消散无踪,清平子原本颇为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目中难掩惊诧之意,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小友说不得是因祸得福,与我辈先贤有缘。”清平子收回手,目光牢牢的注视着顾担,意味深长的说道。   顾担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是挺有缘的,坑我四十三年寿元能不有缘吗?   至于清平子探查到的东西,无非就是肉身被硬生生提前催发了十年。   他以为是丹药带来的好处,实则是硬生生多砍了他十年寿元!!!   只是,这些东西顾担完全不必解释。   有本事你丫自己吃一颗试试!   见到顾担的模样,清平子哪能不明白对方根本不信。   想了想后,清平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说道:“此为内息之术,可调理身躯。小友痊愈之后勤加练习,若有效不妨到清风观寻我。”   这一下连庞琦身后的太医们都忍不了了。   蹬鼻子上脸还要挖墙脚是吧?!   嘴脸不是这么上的!   “不劳您挂念,太医院有养生之法,比之清风观也不差。”许志安上前两步,神色不善的说道。   “莫不是当我太医院无人?”太医令庞琦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眼看惹了众怒,清平子也不解释什么,面色不变的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庞琦气得是面色潮红,直喘粗气。   “清风观这群瘪犊子越来越嚣张了,竟敢跑到太医院宣扬自己的养生之术。”有脾气暴躁的太医冲上来就要把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给撕了。   然而顾担伸出手,先一步将其抢到了手中。   “嗯?”   原本同仇敌忾,谩骂不休的一群太医们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在说:你小子这就叛变了?!   “咳。”   顾担干咳一声,心念急转,“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如今方士霍乱朝纲,败法乱纪,恶积祸盈,目中无人,罪不容诛!”   “然其蛊惑帝王,以旁门左道滥充仙家术法,却无人能够侦破。致使圣眷在身,旁人只能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其骄傲自大,竟敢将安身立命之本留之与我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只要研习、拆穿他们的手段,又何愁不能揭破方士的真面目?若今日将其毁掉,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多久才能得到?”   情急之下,顾担的口才可谓发挥到了极致。   “师夷长技以制夷?”庞琦眼前一亮,抚须道:“说的也有道理。”   身为太医令,他非常赞同这句话。   主要是赞同其中的批判性。   而真正懂得医术的太医们很快就将那张羊皮卷给过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顾担的手中,并给出了自己的专业评价。   “丧心病狂之言,视之如牛粪也。”   当然,这次太医们没有那么无情的转头就走,而是纷纷探查了一番顾担的身体情况,最后一致决定应该静养休息一些时日后方才离开。   只有许志安留了下来。   “许叔,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顾担终于得空问了出来。   “唉,我们过去想告御状,结果那个清平子就在皇上一旁!其巧舌如簧,伶牙俐嘴,三言两语间便迷惑了皇上,不仅没有被惩戒,反而还说你与道家先贤有缘!”   许志安咬牙切齿,颇为屈辱的说道。   很显然,这次告御状没有达到心理预期不说,还反被人家给登门恶心了一顿,狠狠的上了嘴脸,心中能好受就怪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皇上知你大难不死,特意将你提到了医士,以资鼓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膀,沉声道:“你也是遭罪了。”   医士,九品,可以理解为御医助理。   这一下就已经让他走完了御医一半的路。   只要再熬那么几十年的资历,他就有机会成为八品御医,登峰造极抵达医者巅峰。   趁着这个机会,顾担连忙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如今我尚未诊治过一位病人,骤然成为医士,怕是不妥。”   “太医院这么多人,治病救人也无需你去诊治,老老实实研读医书,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许志安一声叹息。   如今文武百官,家家皆有方士。   就算有什么疾病也根本不会再通知太医院,方士就给解决了。   连御医都用不上,区区一个医士哪里需要做些什么。   “承蒙皇上如此大恩,若不能尽快掌握医术,我有何面目见人?不知许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快速诊治病人?”顾担问道。   “胡闹!医术岂能速成?”   许志安怒瞪顾担一眼,“人命关天!若只是治不好还不算什么,开错药方,致使病情加重如何算?即使运气好,并未加重病情,可耽误的治疗时间又如何去算?”   “是是是。”   眼看许志安生气,顾担连忙认错。   医者毕竟不是其他职业,能够糊弄了事。   人命关天,想要速成那就是在玩别人的命。   俗语有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就算他真的出去诊治,拿着太医院的招牌当幌子,别人看他这么年轻也是事倍功半。   他自己也不想成为谋财害命之人,故有此一问。   眼看顾担知错,许志安的愤怒才算稍减几分。   又见顾担脸上那明显的失落之色,许志安嘴唇抿了抿,还是道:“你若真想实验医术,倒还真有一个去处,就算诊治错了,也无甚大不了的。”   “还有这种地方?”顾担狂喜,侧耳倾听。   “监狱。” 第3章 不得其法   顾担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他那个便宜老爹就是去天牢诊治的时候,被明知必死的歹徒极限一换一而亡。   让他去监狱看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志安连忙补充道:“监狱亦分三种。你爹去的那种叫做天牢,防备之森严与皇宫相比也不差多少,关押其中的歹人皆是皇帝亲判,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此生无望再走出,故皆是一心求死之人。   还有一种名为地牢,关押的多是江湖中的各路豪强和作乱贼子,一个个死有余辜又有武艺在身,防备也颇为森严。   最后一种才是监狱,关押的多是不法商贩啊,地痞流氓啊,小偷小摸啊,并无甚危险之处,也不至于逼的人想尽办法同归于尽。”   大月王朝立国已二百余年,其间几多变故不便多言。   在发展之中,三种监狱模式也慢慢施行。   犯人的情况不同,关押之地也各有不同,分工明确。   “你若想练习医术又不至于被人刁难甚至找上门来,监狱倒是不错之地。只要别开太过猛烈的药,就算有点后遗症也可说是监狱之中关押太久之故,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许志安解释道。   “这……我再想想。”   顾担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许志安说的很有道理。   犯人嘛,不死就不错了。   就算得了什么病,除非马上要死的那种,否则监狱都懒得通报。   即便如此,每年刑期不到便死在监狱中的犯人不知凡几,可曾有人闹事?   他开的药再怎么不靠谱,那也是有理有据,怎么也不至于吃死人!   天牢有前车之鉴,必不可能去。   地牢多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强人,危险性也极大,保不齐就有看他不爽的。   监狱则关押的多是作奸犯科的草民,罪不至死,不值得找人强行一换一,危险程度和风险都是最低。   最重要的是,不用负责。   心中虽然有了盘算,可顾担并未着急。   等到许志安离开后,拿起那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   “引元经。造化之门,藏于神中。引灵渡海,晦暗始明……”   顾担念了出来,慢慢的将羊皮卷上的内容过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甚至又倒着看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了一边。   难怪太医们一个个弃之如敝屣,这东西是正常人能够看懂的?   说句人话能死还是咋滴?   据记忆所知,这个世界的确有内息之术和横练之法,但有没有仙人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方士能够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甚至十年不上朝,要说没有点真本事,顾担是铁定不信的。   有本事,不代表无歹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清平子刻意先显露手段,再留下引元经,总不可能是见他天纵奇才吧?   无非就是看他吃了那丹药还能活下来,留个引子而已。   甚至根本没想他能够看懂引元经。   若他真有意修习,便算是入套,攻守之势易也。   然而……   “顾家三代御医,也不是没留下点东西。”   记忆之中,顾家也有家传内息之术,其名为青木化生诀。   根据先祖的说法,练到极处可延缓衰老,纵使暮年仍旧身康体健,鹤发童颜。   绝非江湖之中的杀伐之术,更像是进一步的内息养生之法。   只是已经好几代人都没有练成,慢慢也就放下了。   至于横练之术不是没有,只是横练必须要找好老师,有人指点,自己一人摸索指不定落得什么暗伤甚至残疾,不值当。   “先好好修养身体,再练自家的内息之术。”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一边,懒得再看一眼。   任由你千般算计,万种诱惑。   爷有的是时间,不怕你不露馅。   时间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顾担的身体早已修养好,此时正在太医院内那颗千年松下伸展身体。   太医院总人数不足二百人,而真正精通医术的医者更是不足五十个,还得算上他。   御医多是家传,偶尔有些外来者也会变成家传。   所以院中气氛还不错,对于他这个顾家独苗也算照顾有加。   毕竟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洪福齐天,指不定后辈尚需别的老友照顾呢?   更关键的是,虽然宗明帝看不上太医院,可太医们实力其实是有的。   一个月来,顾担每天早睡早起,勤加锻炼,无事就看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太医们也乐意为他讲解。   偶尔有太医外出问诊,顾担就紧随其后搭把手,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唯一可惜的是,一个月来无论如何努力,家传的《青木化生诀》都始终未曾入门。   有内息之术摆在眼前,却无法修习,无疑让顾担不太开心。   这方面他也悄悄咨询了几个熟悉的太医,内息之术虽然不俗,可太医们都有些家底,青木化生诀更非独一份。   只是太医们的说法让顾担很失望。   他们也有家传的内息之术,昔日先祖们也曾修习过。   只是最近几代,无论如何修习,连门都入不了。   也不是没有勤勉的太医几十年如一日的修习,可同样入不了门。   为何如此,他们也搞不清楚。   无奈之下,顾担也只能摆弄一些养生之术,虽无内息之术玄妙,却也能保证身体健康,多加练习后也可让人精神饱满。   一连做完了好几套五禽法,顾担吐出一口气,精神奕奕的盯着面前的千年松。   盘坐而下,又开始一次新的尝试。   青木化生诀有言,所谓内息便是人之气也,呼吸吐纳之间圆融如一,运气绵长,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只是叶无相同,人无全似,有人能够很简单的感受到身体内的气,而有人终生无法入门。   也有取巧之法,可寻些年久之树感其气,凭外气感内气。   良久之后,顾担睁开双目,自语道:“嗯,今日阳光不错,风也正好,是个好天气。”   “顾哥,又在练内息啊?”林小依路过,看到顾担睁眼,笑着打招呼。   “嗯。”   顾担点点头,无奈的起身。   “我问过我爹啦,内息这东西不能强求。近百年好像没什么人成功练成过,偶有所谓的宗师也不过是横练之法,与内息之术无关。”   林小依凑了过来,“横练的话,大多又要自幼练习,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有所成效。比起强身健体的效果,不见得比咱们的养生之术好。   而且外面的武馆教的多是些拳脚功夫,厉害些的则是搏杀之法,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是么?麻烦小依了。”   顾担拿出几枚大钱,“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林小依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没关系,就当我请客了。”   “那多谢顾哥,我先走咯。”   站在千年青松树下,顾担忍不住叹了口气。   内息之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也绝非单纯的坚持就能有效的。   太医们一个个医术高超,可对横练之法并不推崇,皆言为好勇斗狠之徒才追求此道,他们自己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修习这种东西。   倒是各种强身健体的方法知之不少,比之寻常人家胜过千百倍。   只是,此非顾担所求。   “一个月了,身体的情况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对这个世界也已了解几分。只是内息之术毫无寸进,横练之法……”想起太医们对那些武馆的评价,顾担眉头微皱。   武馆有点东西,但不多。   更关键的是,要花钱。   太医令官居五品,俸禄仅仅只有五两银子。   御医官居八品,月俸三两。   至于他这个九品医士更惨,月俸二两。   当然,太医院管吃管住,肉食也不少,能吃多少随便吃。   至于治病所需的药草,自然也是太医院出,无甚花销之地。   可出了太医院,处处皆要钱。   方士还没有来的时候,太医们给王公贵族治病,那都是有赏赐的。   月俸低些,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士来了之后,把饭碗抢走了大半不说,赏赐自然也就没有了。   逼的御医都得去民间给富商看病。   可这条路他显然走不通。   老爹给他留下的财产倒是有,还不少,可那些都是死钱,花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想横练,花费的普通药材太医院内随便取,珍贵的悄悄拿点也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火耗尚可养百万曹工。   但持之以恒的薅羊毛……太医院又不是他家的!   原本顾担的打算是等到家传的内息术入门之后再考虑横练之法,现在怕是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有风险的事情无需去做,大不了就是慢些罢了。”   顾担甩去脑海中危险的想法,既然暂时进无可进,杂念横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自己的金手指了!   ……   监狱之中。   王牢头凑在顾担的身边,喜笑颜开道:“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宫廷药酒而已。久居监狱之中,难免沾染些许湿气。每日饮两碗,尚可活血通筋,若再勤加锻炼一番,定然身康体健。”顾担相当客气的说道。   “药酒啊?”王牢头面露为难之色,连连眨眼道:“公职在身,怕是不便饮酒。”   “哦,倒是我记得岔了。是些茶水,不过添了点点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顾担连连摆手。   “弟兄们,来来来都认识一下,这位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太医院的九品医士,前途不可限量。”牢头笑容满面的招呼几个狱卒过来一一和顾担问好。   顾担也皆是笑脸相迎,气氛融洽至极。   他来此,自然是要实验医术,治病救人。   一座监狱少说关押数百人,其中久居牢房内数年者不能说比比皆是,只能说极为寻常。   身体落下些病根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而不至死的病,根本就不会管,更不可能为他们请郎中诊治。   只有天牢和地牢的犯人病重,才会请太医院的人出马。   至于监牢?   恶做的不够多,病了也无需去管。   其间种种,思之恐甚。   “诸兄,有一事尚需明言。”   与众人交谈一番之后,顾担认真道:“得皇上抬爱,虽升九品医士,但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我更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身心惶恐。思虑良久,不得不跑到牢房之中诊治犯人,以求医术精进,不负皇上深恩。   只是诸事缠身,时不待我。诊治之后,怕还是要麻烦诸位帮忙,平白给各位添了麻烦。在此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话音落,顾担直接鞠了一躬。   “哎哟!”   王牢头一声惊呼,连忙躲开,“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您也是朝廷命官,咱不过是来讨口饭吃,可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是就是,家里人生病指不定还得靠您诊治一番,哪里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连狱卒们也各个躲开,不肯受礼。   王公贵族看不上的太医,放到外面那可是极受欢迎的——还得有门路!   先不说对方的医术如何,就凭对方的身份,难道还不认识老点的御医?   到时候家里人若是有人病重,也不至于去请乡野郎中。   能跟一位太医交好,还是如此年轻的九品医士,回到族中说话声都能大上三分。   “诶,俗语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拿了药之后,还得劳烦诸位兄弟帮忙煎药、熬药,再送到牢房之中给人送去,岂是区区一礼就能行的?”   顾担拿出一两银子,强行塞到王牢头手中,“兄弟们莫要推辞,这两银子全凭你们自己做主。若是连这都不肯收,这牢房我也不好意思再进来了。”   他每个月俸禄只有二两银子,这就立刻少了一半。   而一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大约为一千五百枚。   若是买米,能够买一石米,大约相当于一百二十斤。   只算吃食,这还真不少了。   而狱卒的俸禄更低,每天仅有两三文钱,可以说养活自己都难。   当然,监狱之中,自有油水可捞。   可四方分润,落到自己手中又能有多少?   顾担直接拿出一两银子,完全可以从财大气粗来形容了。   天降横财,王牢头紧紧的捏着银子,嘴中连连道:“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若是在此医术有所长进,怕是还要月月劳烦诸位,可切莫推辞。”顾担笑着说道。   王牢头听闻,脸上喜色更浓几分,连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有我在,您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说一声!弟兄们饶不了他!”   顾担心中松了口气。   此事妥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监牢之中这些牢头和狱卒才是真正办事儿的,不给点实际好处难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事关自己寿元,由不得顾担不慎重一些。   接下来,才是正事。   顾担目光望向那些被关在牢房之中的犯人,眼睛冒光。   这哪里是犯人,这都是自己活生生的寿元啊! 第4章 牢中奇人   给过钱,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太好办了。   王牢头亲自跟随在顾担的身边,路过牢房的时候,一一指着里面关押的犯人,如数家珍的说道:“这个偷了邻居家的鸡,人赃俱获,屡教不改,判三年。”   “这个与人械斗,致人重伤,判八年。”   “这个就厉害了!从军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怒而拔刀将二人屠戮,这还不解气,又跑到奸夫家中杀人全家,判十年。”   “……判两年。”   “……判五年。”   一个个牢房走过,王牢头一个不落的数落着犯人的罪状和年限,整个监狱昏沉晦暗,牢房更是肮脏恶臭。   两人一路走过,里面被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抬头看一眼都欠奉,更不可能见到有人来就高声喊冤。   王牢头直到走到一个明显要新些的牢房前方才停下。   只见这间牢房中那人身材壮硕,肌肤黝黑,孔武有力。   此时一双大手持着稻草,粗长的手指竟灵活无比,指转如飞。   顾担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此人竟是在牢中编草鞋!   而且看起手法娴熟无比,抬头看向二人之时手中动作分毫不停。   在他一旁,还有好几对已经编好的草鞋放在那里。   “王牢头来啦?草鞋差不多好了,稻草也得再拿些新的。”那人声音中气十足,和牢房中其余犯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完全不同。   就连牢房内里也不似寻常犯人那般脏乱臭。   “这位是?”顾担心中生出了兴趣。   “这位不是犯人,起码现在还不是。”王牢头看着这人,面露些许无奈之色。   “不是犯人怎会在牢房之中?”   顾担愈发好奇。   “哈。豫州水灾,避难而来。途中恰逢劫匪拦路,杀了那么几十个,装着头就过来了。结果还没向官府举报,就被巡视的士兵发现,压到牢里。”   牢中那人轻笑一声,虽是困顿于牢狱之中,却丝毫不见失落之色。   “那您这是?”   顾担指了指他说话间还在忙碌不停的手指。   “编些草鞋,一来能够贱卖给别人。二来嘛,也好多换些食物。”黝黑汉子笑着道。   “这位也是个奇人。刚住进来说是吃不饱,让我们拿点干净稻草过来。弟兄们好奇,就给了他。结果他把稻草编成草鞋,让我们贱价卖出去,剩下的钱他也不要,只要让他吃饱就行。”   王牢头解释道。   对方装着几十个人头闲庭信步,明显不是寻常人物。   据说当时四五个巡视的士兵发现他,却是吓得手中兵器都拿不稳。   还是他自己老老实实走到了牢房中等待审查。   而狱卒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敢真的苛责。   再加上有稍许薄利可图,也就任由对方在牢中编草鞋了。   “一石三鸟,在下佩服。”   顾担微微一礼,“不知如何称呼?”   黝黑汉子咧嘴一笑,道:“墨丘。”   “墨兄能够杀几十个匪徒,手段怕是远非常人所能及。怎会简简单单困顿于牢房之中?”顾担不由问道。   “此言差矣。我杀匪徒,是因匪徒该杀。束手就缚,是因兵卒自有职责在身,为何相抗?不过在牢房中住些许时日罢了,待得调查清楚就好。”   墨丘说着,草鞋已编好,于是将编好的草鞋聚拢到一起,站起身隔着牢门空隙递来。   顾担这个时候才发现,墨丘的身材极其高大,少说也有九尺半。   他自己发育已算相当不错,却也只是八尺稍多,这样便已算身材高大。   可墨丘猛然站起,恍若是一位巨人!   寻常人见之心颤。   “如墨兄这般身姿,少数劫匪怕是不敢劫掠的吧?”   顾担自问自己的身材已算出众,可跟墨丘一比竟还要低上不少,更何况对方又是如此壮硕,劫匪怕不是没长眼敢打劫这般人。   “非是劫我,而是我路过时见有人呼救,前去探查。却是一伙劫匪在屠戮灾民索求财物,更是想要抢占女子……”   墨丘冷声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那伙劫匪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报出山名让我束手就擒,我便放了几人陪他们往山里走了一遭。”   结果嘛,自是不必多言。   顾担眼泛异彩,一人追着几十个人砍,墨丘的武艺得强横到什么程度?   当下立即拍手道:“好,痛快!山中劫匪杀民掠商无恶不作,纵使官府擒拿亦是做鸟兽散,剿之不尽。可惜我不过一医士,手无缚鸡之力,亦是只能空谈。墨兄为民除害,当浮一大白!”   随即立刻拿出钱财,让王牢头派人去酒楼取酒取菜。   “早就听闻皇都乃天下首善之地,今日见顾兄果然名不虚传。正好吾也腹中饥饿,也就不推辞了。”墨丘拱手致谢。   “顾某尚且未曾自报家门,墨兄如何得知?”顾担讶异道。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墨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道。   顾担心中越发震撼。   墨丘显然是听到了先前他和王牢头等人的交谈,可那里距离此处少说有百丈距离!   隔着这么远都能够听清,对方又是何等身手?   “顾某年幼之时体弱多病,所幸家父略通医术方才侥幸成人。心中自是向往侠客之风,墨兄有如此身手,想必在江湖中也有一番名望,可否讲讲江湖之事?”顾担问道。   “侠客?”   墨丘一声嗤笑,“哪有甚么侠客,顾兄听闻的故事,多是说书先生为了引人耳目而胡乱编造的说书故事。诸多游侠,大多为游手好闲之人,学了几分拳脚功夫便不想再务农,自诩高人一等,实则眼高手低。   明面上背着一把长剑四处走动,背地里指不定便是鸡鸣狗盗之徒。更是争勇斗狠,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丘虽不才,却耻与游侠为伍!”   顾担苦笑道:“倒是顾某想的岔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游侠皆是那般无用。我也曾见过仗剑行侠之辈,只是性情乖张,做事全凭心意。亦有爱民如子之人,散尽家财后持一柄利剑行心中道义,却又视国法为无物。”   墨丘皱眉,“虽有值得称道之处,却万不可效仿。”   言谈之间,已有狱卒将酒楼中的饭菜提来。   王牢头打开牢门,直接将他们用的桌子都拿了过来。   顾担随之迈步其中,问道:“话虽如此,心中亦是不免好奇。游侠身手大多如何?日后碰上,心中倒也好有个思量,还请墨兄不吝赐教!” 第5章 愚者有心   “寻常游侠,与地痞无赖等同,不过是多了些许戾气。交战之时怪模怪样,偶尔呼和几声试图摄人心神,引人惊惧。此等混账,土鸡瓦狗。   身手再好些,寻常三五人不能近身。虽无利器亦可杀敌,拳脚功夫已习得三分模样,该是皮膜已成。此等废物,已可各地行走,勉强混口饭吃。   再上一等,已可在各地镖局坐镇,其筋骨浑然一体。若是常人相抗,十几人亦是一触即溃,劫匪也多是不敢招惹。   再往后嘛,那就是名震一方,练脏大成。纵使百人围困亦是难有成效,除非军阵严明方可留下,武道一途已算顶尖。”   墨丘拿起一壶酒,豪饮一大口后,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后面呢,后面呢?”   顾担听的是连连点头,急忙询问。   墨丘直言道:“再往后已成宗师,髓骨似金如玉,却也大多年老体衰,少有出手之时。但天下之地,几无处不可去。”   “墨兄能够斩杀几十位匪徒,难不成已入宗师之境?”顾担心中一动。   “那倒也没有。想要练髓非经年累月之积不可成,怕是要蹉跎数十年才能有所成效。”墨丘大块朵颐间嘴中不停,而桌上食物更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在减少。   顾担心中已然明悟,墨丘最少也是练脏大成,甚至已开始洗髓伐骨。   对方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多大,竟能有此成就,怕是天纵之才也!   不过毕竟初识,他心中再怎么火热也并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探听对方跟脚,于是接下来的言谈大多是随意的东拉西扯。   满满一桌菜,顾担只是随意的吃了几口,其余大多皆是落入墨丘腹中。   “痛快。”   将筷子放下,豪饮一口后,墨丘笑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不免有些孟浪,还要多谢顾兄慷慨解囊。待得我出去后,再宴请顾兄。”   “一顿饭菜而已,比之墨兄为民除害之举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监狱苦寒,武道之行不进则退。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怕是影响修行。不如我先借墨兄些许银两,起码不至于饿了肚子。”   顾担从袖中取出几两银子,都是前身之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倒不是他吝啬钱财,不愿意免费赠予。   只是初见就过于热切,难免让人心生警惕,反倒不美。   借银再还,一来二去那不就熟了么!   “非也非也。到了练髓之时,饱腹只是饱腹而已。只是太久未尝过如此佳肴,动了口腹之欲。偶尔一次,尚可让人心情舒畅。若是身有银两,怕是又难抵心中欲望,徒增烦忧。”墨丘先是道谢,随即毫不犹豫的推却了。   见状顾担也不再劝阻,“墨兄之天赋才情,实乃吾生平仅见。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审清匪徒之后,墨兄必能一飞冲天。”   “那就借顾兄吉言了。”   当下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顾担也不再缠着问询,而是开始忙碌正事。   墨丘算是意外收获,今天来,他可是为了来实验自己的金手指的!   可惜当时玩游戏的时候,他只在意了过程,结果都是点跳过,现在后悔也无用,只能重新摸索。   跟王牢头在狱中转了一圈,其中犯人十之七八皆有隐疾,七八之中亦有二三病重,只是无钱医治,默默等死。   顾担主要探查的便是病重者,一个个询问过去,得知顾担是太医院九品医士,甚至要为他们免费医治之时大为讶异,随即纷纷叩首,拦都拦不住。   “丁季,铁柱,牛石头……这几位用这些药熬煮之后送去。医治之时还需饱腹,劳烦诸位行个方便。剩下的药物,等我来时再做准备。”   等到全部过了一遍,天色已然昏暗下去。   顾担带的笔墨也已书写好,还有几包药却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   王牢头颇为惊讶,病人都没有见到,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药物。   这未免有些过于玄奇了。   “这是我拜托老御医开的几个药方。牢中之人所得之病虽各有不同,却也有迹可循。既要验证医术,自要有所对比。先看前辈的药效,再自己对比摸索,如此一来事半而功倍。”   顾担解释道。   他特意请许志安帮忙开了些牢房中经常会有的病症药方给拿了过来。   至于对不对症状……嘿,不对症又能如何,又不会把人吃死。   就算硬撞,也能撞上那么一两个。   既然想要实验,那就不能心急。   人是他治的,药是别人开的,究竟会不会有效?   一切都尚需从头摸索。   由于已经给过银钱,狱卒们都很好说话,虽不知顾担所言的对比到底是何意,但无所谓。   不过是几个人的药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给的银钱足够他们随便雇个人熬药煎药都还能剩下许多了。   时间一晃,十日已经过去。   墨丘已经出狱,查明其所杀皆为匪类,一时之间哪怕是在皇都之地也有了些许薄名。   出来后领了杀匪的赏钱还特地请顾担吃了一顿,留下暂居的地址后又离去。   而顾担的心情却不太好。   【寿元:26/47(-33)年】   “这才十日,御医开的方子也不见得是药到病除,更何况是症状相似也不见得完全相同,不能心急。”顾担安慰着自己,仍在练习着五禽法。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   顾担白天诵读医书,锻炼身体,有太医外出诊治就随行观摩。   其间偶尔与墨丘一起吃顿饭,听他说些见闻。   除此之外,顾担每日都会去监狱中逛一圈,每次他过去后诸多犯人再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纷纷叩首请求他医治,只是顾担自那日选了几人后就未曾再出手。   “大人,您就算治不过来,多给口饭吃也行啊!”   直到有一名囚徒眼看顾担将走,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霎时间顾担脑海中似有雷霆震响。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即快步走到一处牢房前,问道:“牛石头,我且问你,身上症状可曾减轻?”   “回禀大人,小的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牛石头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立即说道。   “是么?”   顾担仔细看去,牛石头的气色早已从最初的面黄肌瘦好了不少。   至于病症到底好没好,他又不能感同身受,自然全凭牛石头的一张嘴。   目光牢牢的盯着牛石头,顾担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药不对症,以后你就不用吃药了。”   “大人,有用,药有用!!!”   牛石头果然如遭雷击,立刻慌忙大喊,面露惊慌。   顾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皆言农朴实,却不知愚者亦有心。 第6章 寿元终涨   “怎么了?”   王牢头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跑来,“顾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来到此处,便看到牛石头在牢中奋力磕头,顿时大怒道:“顾公子心善,为你们这帮王八蛋免费医治不说,还特地让尔等吃饱肚子。如今竟还敢得罪顾公子?!”   当下立刻唤来几个狱卒,打开牢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要知道今日顾担刚刚又给了一两银子,喜得他恨不得给顾担立个长生牌位。   牢中狱卒每日只有二三文钱可领,只凭此连饭都吃不饱,愿意留在此地自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可油水再怎么捞又能捞多少?   真有本事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关押到监狱之中,要么去更上一层的牢狱,要么直接送进天牢。   而犯人经过各方盘剥,最后才能落到他们手中。   顾担能够每月给一两银子让他们帮忙办点事儿,还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活计,大家各个都是喜不自胜,对顾担亦是尊重有加,从不怠慢,这种大善人可不好找。   若是因为牢中犯人得罪顾担,导致失了这每月的一两银子……   一念至此,王牢头下手越发狠辣。   “给我往死里打!”   不多时,牛石头已是头破血流,再打下去怕是出气多,进气少。   “王牢头,算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切莫打出了人命。”顾担终于开口说道。   “顾公子有所不知,这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是肮脏至极的人中渣滓。你对他好,他可不会领情。指不定背地里还要骂你傻,不好好的收拾一顿,还觉得是你好欺负。”   王牢头眼中凶光闪过,比顾担还要愤怒的多,“我给您出出气,也好教这些王八蛋知道,善人有善人的路,咱有咱的路!”   “我明白了。”   顾担点点头,“但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打死了。”   “行,既然顾公子开口了,那就先饶他一命。”   王牢头唤起几个兄弟,看也不看在地上缩成一团头破血流的牛石头,“您继续问,我在这儿帮您看着。”   这间牢房中关押着好几个人,都是当日他点的那几个人,狱卒为了方便送药也就全都关押到了一处。   “铁柱,我问你,药效如何?身体是否好转些许?”顾担又看向一人问道。   名为铁柱的汉子连连叩首道:“大人,俺吃饱后觉得好了很多,可身上还是不舒服,真没有说谎啊!”   “药不对症,那就回到你原先的牢房之中吧。”顾担点头。   “是,是!多谢大人这些日子让俺吃饱饭!”铁柱连连磕头,在王牢头那凶光四溢的目光之中不敢再多说。   “丁季,药效如何?身体可好上些许?”顾担又看向下一个人。   丁季连忙道:“药有用,大人,药真的有用!不仅是吃饱的事儿,我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好了些!”   似是生怕顾担不信,竟起身连打了一套似模似样的拳。   顾担却是没有空闲搭理他,他自感觉一股生机涌入身体,眨眼间隐没不见。   【寿元:26/50(-30)年】   涨了!   寿元终于涨了!   一个月过去,许志安开出的药方到底有用无用,也该出效果。   可直到今天他近乎审问般打探,才总算得到了回报。   恍然间顾担想起悬壶济世出现时的那两句话,似有所悟。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但行善举,可什么叫善举?   有旅人饥寒交迫,即将饿死,他给一顿饱饭算不算善举?   有老人摔倒路边,无法起身,他搀扶来寻医算不算善举?   可若是旅人饱后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杀人夺财呢?   若是老人得到救治后一口咬定就是他致使其倒地不起,索要赔偿呢?   正如那牛石头,药不对症,可为了一口饱饭,言不由衷,又算哪门子善举?   善举,你行善不算。   对方得认,且真的有用才能算。   而为了检验对比,他除了一直拿药之外,未曾有过一次诊治,自然也不知晓药效到底几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行,我知道了,你就继续呆在这里。”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接着一个个问过去后,一共有三个人说自己病症减轻。   可顾担仅又得到一份两年寿元的馈赠。   于是诊断了一番那个不曾馈赠者,发现病状并未减轻。   王牢头审问之下,犯人张口吐露是因顾担只是询问,并未诊断,于是胆大包天想要蒙混过去,留在这里起码能吃饱饭。   王牢头也不跟他客气,上去又是一番毒打才算作罢。   而顾担也是心情大好,只是治了两个有效病人,便增添了五年寿元!   其中所耗时间不过一月有余,还是他未曾诊断,只是拿着许志安给的方子寻其症状相似者医治的原因。   等他亲自上手,长生不老岂是虚妄!   只要他救的人够多,寿元总有一天会成为单纯的数字。   先订一个小目标的量吧!   长生有望,护身之术便需要提上日程了。   原本的主意是等到彻底熟悉这里,特别是那些焦距在他身上的目光消失,再拿素未谋面却又情深义重的老爹留下的棺材本找家武馆学习。   可现在既然认识了墨丘,他自然不想再去找武馆修习。   先不说武馆会不会传授真功夫,就算教真的,也不见得能比墨丘的本事强。   “这两个留下来继续医治,我再去寻几个人诊治一番,明日将药拿来,一切照旧即可。”顾担指了指丁季和一个名为崔久的犯人。   正是这两位为他贡献了五年了寿元,但显然还未彻底根治。   他也可趁机再试试一个人能否薅两次羊毛。   当下又寻了几个重病犯人,凭自己本事开了药方,叮嘱王牢头今日开始给他们吃饱饭后转身离去。   ……   刚刚回到自己太医院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许志安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许叔有事?”顾担率先问道。   “有好事。来,你且收着。”许志安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来。   “这是?”   “嘿,内务府一个鸡蛋都要二十两银子。咱太医院可是要肩负龙体安康之责的,自是不能落了下风,不然别人还以为咱照顾不好皇上!”   许志安将百两银票拍在顾担手中,“安稳拿着便是,你小子既有官职在身,自有你一份。” 第7章 五彩太岁   顾担恍然。   还是那句话,内务府做得,太医院做不得?   等了四个多月,怕也是为了避开风口浪尖。   眼看内务府之事已经彻底平息,蠢蠢欲动的太医院也开始了!   连自己都能给到,怕是太医们一个都没跑。   当下顾担也不再推辞,只是问道:“内务府的那只鸡据说叫声不同寻常,固而敢吹嘘,咱们也有?”   “什么叫吹嘘!”   许志安瞪了他一眼,道:“自绝巅之上采摘的灵芝已给皇上做成了滋补汤药。前几日便送过去了,皇上还特地夸咱一句有心了。”   好家伙!   原来是先奏后斩,得了夸赞再分红。   纵使有人想要搞事儿,也得让宗明帝先吐出来再说。   “厉害!”   顾担无话可说,甘拜下风。   “此事切莫声张。那群方士狗屁的求仙问道玄之又玄,咱们可是有真材实料在身,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岔子!”   许志安满面红光的说道。   自从方士们瓜分了属于太医院的工作份额和财路之后,许志安少有的如此开心过。   老老实实治病救人才能得多少赏赐?   治不好指不定还落得个牵连家人。   哪像如今,开个滋补汤药放点珍贵药草就能有此收入。   未来可期也!   “只是可惜,皇上大抵是忘了你这个人,唉。”谈到兴起,许志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财路是有了,可皇上身边没人,还是不能太嚣张。   “别别别,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顾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可不敢乱来!”顾担听闻连连摆手。   “也就是那么一说,贵人多忘事嘛。”   又聊了几句之后,许志安离去。   顾担拿着一百两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都说皇都居,大不易。   可若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四五十两便绰绰有余。   仅是这一次分润到他手中的银钱都能买两个小房子,也难怪太医院的众人会动心。   ‘不过,我有长生之法,且不可贪图些许蝇头小利,若有危险定要第一时间跑路!’   心中暗自提醒自己,顾担将银票塞到怀里。   是时候找墨丘,跟对方谈谈习武之事了。   一路跑到墨丘居住的客栈,却得知墨丘已经退房,却给他留了封书信。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月有余并未找到什么称心差事,各路武馆也都一一拜访过,皆是不太满意。   干脆继续剿匪领赏银!   等回来后,再去太医院找他喝酒。   “可惜了。”   顾担摸了摸怀中的百两银票,有些无奈。   如今皇上虽十余年不上朝,可各地尚且算太平,游侠武者也不受甚重视。   反而是方士之流扶摇直上,各种道观遍地开花,愿意入其内修习者不知凡几。   愿意学武者不多,武馆自然也不怎么好过。   纵使身手再高又如何?   除非跑去从军,那也得一步步攀爬,没人照应又是几十年蹉跎。   相比之下,剿匪虽然危险,赏银却是实打实的。   人不在,那就只能等了。   只是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月。   两个月里,他在牢中又医治了些新的病人,寿元加了二十五年,马上就能把亏空的寿元给补回来了。   其间又得到了三次分红,每次皆是百两银票。   许志安的说法,则是太医院第一次收购之后,各个药农摩拳擦掌皆是想博得福贵,竟真的又从悬崖峭壁上采得三次奇药。   顾担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奇珍妙药跟鸡不同,鸡下蛋可细水长流。   但太医院每个月都能求购来几次奇珍妙药,真把皇上当傻子糊弄不成?   再这么搞下去,太医院怕是要出事了!   当时他隐晦的跟许志安提了一嘴,许志安却是让他尽管放心,他们早有准备,太医令找好了人,他等着分润就行,切莫多言。   很快顾担就知道准备到底是什么了。   一药农抬着扁担迈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令亲自去请,所有御医,包括顾担这个半吊子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直到扁担放下,露出其中之物。   其状如灵芝,头尾具有。   奇异的是,此物有五色,赤、白、黑、青、黄,犹如五行轮转般层次分明的团在一起。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俗之物。   “嘶~这是太岁?!怎会五色具有!”   顾担听到一众太医中有人惊呼出声。   又听得许志安惊叹道:“太岁,又名肉灵芝,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只是五色太岁,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很快众多太医将其围拢,盛赞不休,惊奇不止。   直到太医令庞琦一声呼和,道:“如此天生地养之奇物,应当献于皇上!”   众多太医纷纷附和,皆言如此珍奇之物绝非凡人所能享用,正该如此!   庞琦先前的分红很是周到,连他都能够拿到百两银票,太医们只会更多,此时更无一人唱反调,皆是夸耀之言。   身处其间,顾担也只能连连点头道:“奇哉,妙也!”   心中止不住的暗骂。   尼玛的,玩这么大,但凡出一点纰漏三族都得谢谢你全家!   现在顾担只恨自己没有听到风声就提前跑路。   财物迷人眼,他分明已有警觉之心,却没有提前告退。   此事若东窗事发,在场的一个人都跑不了!   还是不够稳啊!   很快,太医令庞琦便带着五彩太岁进宫献礼。   而顾担则是揪着许志安,直接拉到一处僻静之地,沉声说道:“许叔,此事未免闹的也太大了些吧?”   “你小子胆子怎这般小?”许志安皱眉,瞪了顾担两眼,又整了整被顾担拽乱的衣衫,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咱这点小打小闹算个什么?”   “还请许叔解惑。”顾担沉下心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   许志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方士进献白鹿一只,据说有神兽白泽之血脉,乃天生祥瑞!   而内阁中的几位进献之物各个不同凡响,莫不是千金难求之物。各地总督也纷纷进献奇珍异宝,争相献礼。相比之下,咱们太医院进献的五彩太岁虽已算不俗,却也不至于占了头彩。”   顾担一时间默然。   朝野之事他从未主动打听过,不是沉浸在医书之中,便是想办法锻炼身体,对局势知之甚少。   想不到竟还有此等内情,也难怪太医院最近几月动作频频。   “倒是小子过于谨慎了。”顾担歉意的说道。   “唉,顾家只剩下你这根独苗,谨慎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啊,大家都做的事情,你不做,那也是不行的。上一任太医令就是因为劝导皇上莫要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方才被革职而去,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   这一任的太医令虽是明升暗贬而来,本事还是有些的。分润的好处拿着,不该说的话别说,切记莫要强出头!”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第8章 武馆药铺   顾担又被分润了好处,五百两银票。   听说宗明帝见到庞琦进献的五彩太岁之后大喜,此物暗合长生之道,寓意极好。   更遑论五色具有,天下无二,甚合其心意。   只是比之方士进献的白鹿稍逊一筹,没拿到头彩。   尽管如此,亦是赏赐有加!   被方士的阴影笼罩十年的太医院,最近也像是焕发出了第二春。   连御医都不再似那般悠闲,偶尔也会有达官显贵传唤。   只是顾担暂时没精力去关注这些,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墨兄,许久不见,你这是?”   再见到墨丘,顾担颇为惊讶。   墨丘还是那般壮硕,近处看去恍若巨人,只是眉宇间多了分化不开的忧虑,风尘仆仆,衣衫之上满是尘土,脸色也是颇为凝重。   “说来话长。”   墨丘一声叹息,“此次剿匪之所见,心感不安啊!”   “走,先为你接风洗尘,慢慢说。”   顾担选了一处菜肴上等的酒楼,要了个雅间。   “剿匪之地距离皇都尚有百里之遥,山岭盘桓,路途险恶。恶匪盘踞山林,官府举兵擒拿便作鸟兽散,收效甚微。所以我接下那悬赏后未急于一时。”   墨丘端起酒壶,狂饮一大口后又道:“可是很快我便发现,剿匪之地的匪徒远超官府之所料,已然成了气候!”   “哦?”   顾担也有些惊讶,“距离皇都百里也敢成气候?”   小猫三两只不太过分的话,官府懒得管也就算了。   敢啸聚山林,真以为铁拳砸不到自己身上?   灯下黑也不是告诉你要点灯笼啊!   “我来皇都,是因豫州水患。数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此为天灾,实属无奈。可此次山林匪徒人数大增,却不止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   酒壶砰的一声放回桌上,墨丘冷声道:“豫州本就刚历天灾,可其间赋税竟还要加派!而且绝非加派一年,整合来看,最少是五年之数!”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   赋税之事关乎百姓生计,一张一弛间可谓是人命关天。   天灾未过,还要加派五年赋税,怕不是疯了!   “呵,豫州本就为产粮重地。天灾虽惨,尚可熬过。可此次赋税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已无生计!   据匪徒所言,已有白莲教之人趁机兴风作浪,煽动百姓。亦有灾民自知无甚生路,倒不如加入匪徒,方才使得那匪患之众人数大增。”   话到此处,墨丘已是杀意横生。   纵使顾担知道此杀意并非针对自己,也不免遍体生寒。   蓦然间,他想到了许志安对他说的话。   ‘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   哈,好一个朝野皆贺!   当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顾担手掌已是捏的发白,纵使心有戚戚,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品医士,算得了什么?   上一个奉劝狗皇帝莫要痴迷修行的太医令都滚蛋了。   反倒是如今这位太医令逢迎不断,赏赐拿到手软。   朝中之人早已明白该如何行事。   宗明帝十年不上朝,便是有看不惯的,也早已远离了官场这是非之地。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席间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二人皆已无甚兴致。   过了片刻,顾担才打起精神说道:“莫论国事。墨兄不如说说这次剿匪之行,收获几何?”   谈及此事,墨丘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因匪徒人数大增,这次的悬赏也相应提高了不少。虽花费数月,却也得了三百两的赏银。”   三百两,已是极高的数目了。   寻常人家若想攒这么多,一辈子全家累到死都不可能。   但剿匪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反要丢失性命,若是官府派兵围剿,所耗费的物资钱粮又远不止这个数。   “三百两……”   顾担神色莫名,他什么都没有做,这段时间的收入却是墨丘累死累活的两倍有余。   论本事,他自是远远不如墨丘。   可他家传三代御医,如今哪怕仅剩独苗仍旧有人照拂,每日甚是清闲,白领俸禄不说,分润的好处是一个没落下。   除此之外还有些无形的便利,比如他给监狱中的犯人诊治所需的药材,皆是太医院出,而且无需钱财。   这倒也不是他的特权,每个有官职在身的太医皆是如此。   只有某些颇为珍贵的药材,取用之时才需记录在案。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彻彻底底的摆烂,只要不碰赌毒,凭借着家中余留的财物、药方,不说锦衣玉食一辈子,潇洒寻常人的一生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直到这时顾担才恍然大悟,二代竟是我自己!   “三百两听起来多,可真花销起来,又好似那流水东去,眨眼间便要不见踪影。”墨丘显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想投奔那些王公贵族,真是……”   “那匪徒竟也没留下些许金银财物?”顾担好奇问道。   “此言差矣。”   墨丘立刻摇头,沉重道:“匪徒所得之钱财,皆是杀人越货,强夺商旅,迫害百姓之财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等财物得了当做自己花销,又与那匪徒有何区别?自匪徒那里得来的钱财,我皆已用于救济灾民,分文不剩。”   “墨兄高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担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墨兄实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可剿匪之事毕竟凶险万分。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接连剿匪对方必有所准备,一个不慎便是生死之危,实在不是什么好门路。相比之下,墨兄既有技艺在身,可有兴趣开个武馆?”   “武馆?”   墨丘想了想,又摇头,“如今武馆日子也不好过。单说置办场地,皇都之内寸土寸金,三百两银子买一处合适的院落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中间又要打出名气,再招收学员,又不知要几番年景。”   武馆可不是你有能耐就能开的。   还得别人认!   上面没个罩着的人,三天两头去你家闹事儿,谁顶得住?   更别说如今方士大受推崇,愿意去方士道观的可比乐意去武馆的人多了太多。   一个上达天听,一个看家护院,其间取舍无需思量。   顾担却是拍手道:“哈,恰巧家父在京中遗留一处住宅还算不错,平日里我也未曾去过,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墨兄若是有意,你我二人合开一家武馆,一家药铺,岂不美哉?”   墨丘连连摇头道:“那是令尊留下的宅子,岂能拆了做成武馆?于情于理都不合!”   “非也!家父尚在时曾叮嘱过,若是无甚本事,太医院不待也罢,自己开一家药铺亦可过活谋生。只是自问尚且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只是听墨兄提及难处,方才有了这般心思。你我二人为邻而居,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更何况医武不分家,彼此促进指不定生意还能红火些。纵使实在无人,也无需花费多少本钱,地方总不会跑!”   墨丘只是一说,顾担却是早有思量。   太医院固然很不错,可那又不是他家。   更别说现在的太医令一直在搞事儿没停过。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五彩太岁给顾担上了一课,他的小心谨慎还远远不够,也替他下定了决心。   该搬出太医院了!   “这……”   墨丘有些迟疑。   开武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要付出的本钱和时间成本都太高,而且无论有没有学徒,都得找来药师供养——练武有所损伤再正常不过,没个药师坐镇根本不可能,这又是一大笔花销。   “墨兄以武艺教人,我出地盘和替人诊治。其间营收五五分账即可,墨兄觉得如何?”顾担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想学些武艺,只是外面的武馆着实不放心。若是墨兄愿意教授,那就再好不过。”   墨丘看向顾担,顾担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只有期待和兴奋。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四月有余!   虽说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避开有心人对他的关注,可等待也是实打实的。   “顾兄好意……”   墨丘思量着,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五五分账,说的是轻描淡写。   他只需坐镇教人,剩下的事情可都要对方操办。   绝非简简单单的一句出地盘和替人诊治那般简单。   别的不说,想在皇都开武馆,得在官府先办好凭据,跑通关节,确保你不会骗人交钱就转头跑路。   仅是这一步,就拦下了不知多少人。   当然,他也知道顾担在太医院当值,家中三代御医,甚至自己就是九品医士,关系定是有的。   “墨兄啊,你就算不答应,我也定要开家药铺。顺手把武馆也开了又能多上多少花销?别的不说,就算赔的底朝天,太医院什么时候也得管咱一口饭吃。”   眼看墨丘意动,顾担迫不及待的说道。   “既如此,那就麻烦顾兄了!”   墨丘点头,对方开出的条件已是再好不过,甚至优待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事不可为,也不过是浪费些许时日,权当修习武艺了。   “哈哈,来,喝酒喝酒!”   顾担心中大畅。   开药铺是必然,武馆嘛,那就纯是为墨丘而开了。   他虽与墨丘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无论是牢中所见,还是此时相谈,都不难看出其为人有自己底线,而且其底线已非寻常人所能及。   与此人习武,他放心。   朝夕相处,有人指点,更是求之不得。   酒足饭饱之后,顾担半点也不含糊,直接拉着墨丘来到便宜老爹留给他的老宅。   按照前世规矩,皇宫划分为一环的话,老爹留下的这间宅子在二环稍远之地,足足有十几间房,占地已算不俗。   开一家武馆绰绰有余,专门腾出一间给他做药铺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懂不懂家中三代御医的含金量啊!   将一份钥匙交给墨丘,顾担马不停蹄,立刻就要去办正事。   拿着顾家老宅的钥匙,墨丘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兄此人,真是……”   想了想,绕是见多识广的他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汇。   他与顾担相识也不过三月有余,其中两个月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可对方竟能如此托付,直接将老宅钥匙都交给了他!   这是何等信任?   ……   另一边,顾担已经跑回太医院,穿上了自己的九品官服。   虽然在皇都九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那也得看跟谁比。   他又不是要去争花魁,九品已是够用。   至于墨丘会不会拿着钥匙翻箱倒柜携款跑路?   顾担根本就没有这个担心。   先不说对方无论是行事还是作风都无问题,就算他真的看走眼了又如何?   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外加彻底看清楚一个人罢了。   寻常人一生有数,难免需要斤斤计较,甚至豁出命去争一时之得失。   他只要安安稳稳治病救人,长生不老便绝非虚妄。   直接将钥匙交给墨丘然后跑没影,与其说是他心大不知人心险恶,倒不如说也是对墨丘的一次考验。   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见得是真。   他临走前,还特地告知家中有些许余钱,墨丘可自行取用。   对方真要拿,那就拿走便是。   纵使一把火将老宅烧了他也根本不在乎。   三代御医的底蕴,给了他足够试错的本钱。   而对方若是没有跑路,那就证明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此也可安心跟着墨丘修习武艺,百利而无一害!   ……   时间一晃,七天已过。   墨丘坐在大堂中,听着周围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由有些愣神。   过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顾兄……当真奇人哉!”   这七天,顾担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伙人带着吃饭的家伙就进来了,墨丘还以为是贼人,差点当场擒拿。   结果一问,是一位小哥让他们过来拆房子,说是要修成武馆。   家中有人,一问便知,全凭他做主。   墨丘当时的心情,真的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如今院内干的已是热火朝天,只是院子里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在。   干活儿的人有问题都是跑来问墨丘,墨丘能怎么办?   太医院也去问过一次,连顾担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自问识人无数,见多识广,可像顾担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他们相貌实在不像,他都怀疑顾担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哈哈,墨兄。这几日可忙碌?事情都办妥了。”   墨丘尚在思量,顾担已是迈入门中,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第9章 墨家武馆   “顾兄啊!”   时隔七日,再见到顾担,墨丘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比如你对我是不是太过放心了些。   比如你直接把人喊来却又任由我操持改建是不是过于莽撞。   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顾担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自己再这么反问一通,到底是信不过自己的为人,还是觉得顾担识人不明呢?   虽然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顾担对他的一片赤城之心却全然不是作假。   “墨兄可是要问我为何不管不顾?”   顾担先发制人,恳切的说道:“对武馆之事,我一窍不通。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有我在侧,墨兄怕是还要考虑我的意见,反而不美。”   “顾兄对我的信任,真是……”墨丘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词穷。   他自问自己已算得上光明磊落之辈,可能这般将家业交给旁人,且完全不加干预,也是做不到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出来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顾担不由分说的将墨丘给拉到了院中。   只见两人提着一硕大的牌匾,上书四字。   墨家武馆!   “这个招牌可是我特地请内务府总管弟子写的墨宝,再找匠人临摹下来。皇都虽大,可见此招牌还敢上门找事儿的怕是没几个。”顾担信心满满的说道。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内务府总管可是二品官职,他的弟子留下的墨宝虽不见得有多么珍贵,可象征的却是一层不能没有的关系。   寻常人去办事,难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   可他身着九品官服,特别是如此年轻,自是无人小看。   再加上自报家门后得知,顾担年纪轻轻竟是成为太医院的九品医士,还是皇上特地提拔。   一时间好似不是他上门求人,反而备受礼遇。   人人都讨厌别人拉关系走后门,自己用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真特么方便!   层次上去了,遇到的‘好人’总是多的。   九品医士虽官职不高,地位也不怎么样,可那毕竟是太医院,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是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更别说顾担曾入过皇帝的眼。   宗明帝虽是将他忘了,可别人不知道啊!   他对官途无甚兴趣,与人结个善缘却还是乐意的。   你有情我有意,自然是宾主尽欢,一帆风顺。   “墨家武馆?这是你的家业,怎能取这个名字!”   墨丘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鸠占鹊巢之意怎么越来越重了?   顾担总不可能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不过是一名字而已。”   顾担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墨兄两次清缴匪徒,已闯出些名声。借用你的名号开武馆方才好让人知道咱们的本事,若取个顾家武馆之名,又有谁人知我是谁?”   “纵使如此,这也太……”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墨丘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顾担行事,总有出人预料之处。   且总能说出些不无道理的话将其掩盖下去,反倒显得他这般一惊一乍的有些过于迂腐。   “此事之前未和墨兄通气,还望墨兄切莫怪我自作主张才是!”根本不给墨丘把话说完的机会,顾担立刻说道。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墨丘既然并未卷款跑路,那就证明此人并不为外物所迷惑,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自然要把墨丘绑在他身边,这可是个大保镖啊!   更别说他还要跟着墨丘学武艺,对墨丘好,那就是对自己的未来下注。   相比于去别的武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见得能学些真传,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以真心换真心嘛!   “怎会责怪?顾兄对人至真至诚,实乃生平仅见,吾不能及也。”墨丘摇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我二人无需互相吹捧,这七日我可不止是搞定了一个牌匾。”   顾担指了指又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特地找来的大厨,乃是御膳房御厨的亲传,咱们以后有好饭吃咯!”   民以食为天,习武者更甚。   营养这块,必须得拿下!   食材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厨子的手艺也是重中之重。   美色在他这个年纪可以晚点来,但饭不行,少一碗都不行。   这位御厨亲传,还是他托了许志安的关系才找来的。   “庖生。”   中年汉子沉默寡言,看了墨丘一眼,说了个名字后就不再言语。   庖者,厨房也。   庖生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厨房生活的人。   庖生是那御厨退休后收养的弟子,连名字都是亲自取的,简单而直接。   又是一番交谈之后,顾担忙碌正事。   他的药铺也是要开的,但药材不能从太医院拿了。   去牢房诊治,尚可说为国家保存有生力量,用太医院的药材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有人挑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药铺是实打实的个人名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没必要冒风险。   他还是联系到了太医院的供货渠道,他要的那点东西跟太医院相比连小猫两三只都算不上。   但对方也很是客气的仅仅只要成本价,就当是结个善缘。   所谓的关系,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   虽然狗皇帝不得好死,可有官职在身,办事儿就是敞亮的很!   无形之中,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此时整个宅子都在大兴土木,他的药铺当然还开不起来,不过牌匾已经定好了。   养生药铺。   算不上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但却恰合他心意。   除了这些正事之外,他还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让一帮孩童宣扬一下墨家武馆。   什么?你不知道墨家武馆?   就是那位两个月内平定两处贼窝,身高九尺,力能拔山的墨大豪杰开的武馆啊!   若不是怕风头太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想请说书人来编个“墨丘三战林中悍匪,墨家武馆初显神威”的故事天天讲几遍。   一切都在走上正途,他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开始修习武艺。   在此之前,还得先跑一趟太医院,跟许志安说一声。   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跟着许志安的医士,以后都要住在老宅这边,还是必须要打声招呼的。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顾担就顿住了。   他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士,清平子。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面带笑意,声音透亮而清澈,让人如沐春风。   顾担的心却霎时间沉了下来。 第10章 互相拉扯   过去了四月有余的时间,顾担已非初来乍到之时那般懵懂。   对于方士目前的权势和地位也有了新的判断。   方士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钟爱,甚至为了求仙问道十年不上朝,本事绝对是有的。   清平子,就是那位曾医治宗明帝风寒,且间接导致宗明帝开始求仙问道的方士。   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就是最好的本钱。   如今道观四处开花,愿意入内上香者不知凡几,眼前这位方士当居首功。   而他与清平子唯一一次相见,便是在太医院被迫吞下宗明帝赐予的丹药又苏醒的时候。   对方还特地留下了一份《引元经》。   可问题是,顾担与他根本就不熟,更无别的交集。   清平子,是怎么找到他家中老宅的?   甚至能够恰巧上门堵到他!   四个月来,他一直算得上乖巧本分。   就连去牢狱之中诊治犯人,也是借口宗明帝提拔,不敢平白消受之故,就是想淡去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没想到刚有一番动作,清平子就找上了门。   要说这是巧合,顾担绝对不信。   僵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春风化暖般的笑意,“原来是您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不巧不巧。”   清平子摇头,“我可是找人好一番打探,才找到小友的。”   “哦?”   顾担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长找我有何事?”   清平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友吞服先贤丹药后醒转,肉身受的药力滋养,与我辈先贤颇为有缘。只是不知贫道当初留下的引元经可曾入门?”   “引元经?”   顾担做思索状,想了一会儿方才一拍手掌,“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张羊皮卷吧?实在不好意思,没看懂。”   清平子:“……”   那双一直以来显得颇为淡然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顾担,似乎想要看穿顾担所言真伪。   顾担自是毫不避讳的与之对望,眼中一片清明。   想不到吧?爷真没看懂!   或许是顾担眼中的真诚打动了清平子,清平子深吸一口气道:“先贤经典确实精妙非凡,小友未曾接触过道家,难以领悟实属正常,倒是我大意了。”   “实不相瞒,内息之术虽然玄妙,可我连自家传承的内息术都未曾入门。不仅如此,就连诸多御医家中流传的内息术也未曾修习成功过。”   顾担一声叹息,开始拉扯:“终是肉体凡胎,与求仙问道无缘。道长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没有那个缘分,也就不强求了。”   “小友此言差矣。人生一世不满百,机会近在眼前,便要努力把握住。先贤丹药妙用无穷,只是常人受之不起。小友既然能够吞服丹药后醒转,定是适合先贤之法的。”清平子摇头道。   “哦?只是不知那丹药究竟是何?竟能让您如此上心?”   这次轮到顾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清平子,试图看出些不同来。   清平子想了想,认真道:“小友吃下的丹药,乃是自先贤丹炉之中而得。其名为‘烘炉造化丹’,有改善体质之奇效,其中所需诸多药物,今已失传。而且其药力过于猛烈,非寻常人可承受。”   烘炉造化丹?名字倒是不错,而且看清平子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可能也确实是从先贤丹炉中而得。   但是,那破丹药最少也得是好几百年前的过期食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练成!   顾担心中再明白不过,那玩意儿可是直接坑了他四十三年的寿元,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掉那枚丹药。   当下装作无奈的说道:“改善体质?您看我体质可有所改善?”   “小友未修习武道,自是有所不知。小友体内血气之强盛已远超同龄中人,虽未看出别的神异之处,却也不敢肯定,故而赠予小友先贤之法。”清平子满是诚恳的说道。   顾担先前摆明已对求仙问道无甚兴趣,否则他还真不至于这般面面俱到的申明药效。   心中无所求,那就只能他自己主动些了。   “引元经真的能够修仙?”顾担心中一动,清平子既然能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指不定真的懂得些玄奇妙法!   “引元经确是自先贤妙法中所得,但仙踪渺茫,仙迹难寻。究竟能否修行仙法,贫道又怎能断定?你我皆是红尘争渡之人,只是机会稍纵即逝。”清平子微微一笑。   不怕你问,就怕你不动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顾担一声叹息,“我只是一微末凡人,连道长这般奇人都未曾得仙缘眷顾,又怎敢奢求仙道垂青?人终有尽,仙缘渺茫。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完我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任你千般花言巧语,我只表明一个态度。   爷开摆了!   清平子面色不变,话风一转:“小友家中变故,我也有所听闻。想要安稳一生固然无错,可世事总有万般波澜。当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身之术。小友可愿入清风观,习内修之法?求仙问道自不敢言,身康体健益寿延年却绝非虚妄。”   顾担心中凛然。   这瘪犊子绝对盯上他了,不仅探查他的踪迹,甚至还记下了他的身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吃了方士的一颗丹药而已,至于这样惦记他么?   现在的清风观地位极高,眼前这位清平子虽看上去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可宗明帝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百官待的时间更长。   平心而论,若是他没有长生之法,还真的就要动心了。   可惜方士锋芒太盛,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但凡有点机会绝对会百般打击报复。   显赫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无非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道长好意,让我受宠若惊!”   顾担面露动容之色,表情显得颇为挣扎,迟疑了片刻后方才说道:“只是人各有志,家乡那边有句俗语,叫有多少能耐吃多少饭。话虽粗浅,其中道理不可不明。清风观名满天下,无数人求入而不得。道长能盛情相邀,担感激涕零。   但我只是略通医术,对求仙问道也几无奢望。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道长好意,万不敢受,只能心领。” 第11章 针锋相对   顾担言辞恳切,全然不似作伪。   清平子脸上始终带着的温润笑意都不由一僵。   如今的清风观不知多少人想入而无门,他能前来主动相邀已是极大的殊荣。   顾担好像是动心了,又好像没有。   最终,还是推拒了。   “也罢也罢。”   清平子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治病救人也不见得比求仙问道的愿望低上一等。不过,小友虽此时不愿入我清风观,但若是回心转意,或想修习内息之术,也可来观中一见。”   “内息之术,也轮不到清风观来教。”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自老宅内走出,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清平子。   来者正是墨丘。   “咦?”   清平子惊咦一声,以他的武学修为,竟然未能察觉到有人悄然临近!   再看此人,身高九尺有余,身如铁塔,肤色黝黑而目光坚毅,龙行虎步间毫无半分多余的动作,一收一举间举轻若重。   其武道之功,已至化境!   墨丘毫不避讳清平子探寻的视线,亦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方士之流,欺上瞒下,祸国殃民。以至朝政崩坏,一代帝王竟不问朝纲求仙问道!你有何面目见大月治下那无数生民百姓,又怎敢跑到门前来鼓吹方士?!”   顾担从未见过墨丘如此气愤模样,其声如雷震而摄人心神,气息蓬勃招展间恍若真龙降世,那无以言表的压迫感足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清平子连宗明帝都能够哄得团团转,文武百官都奈何不得,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面对墨丘突如其来的责难,面上却不见半分愧色,当即言道:“求仙问道,何错之有?人世有数,而仙道长青!凡俗之物纵使有万般变化,又怎及的上那仙途百一之奥妙?   至于朝纲崩坏,我不过一介方士,怎能操纵朝纲?大月皇朝百姓以数千万计,其身家性命,又与我清风观有多少牵连?阁下心有怨气,何不找满朝文武论个明白,悉心叮嘱他们爱民护生?”   墨丘寒声道:“尔等巧言令色蛊惑帝王求那虚无缥缈之仙踪神迹,却忽视治下千万黎民百姓,竟还有脸说出其身家性命又与清风观有多少牵连?”   “呵。”   清平子亦是冷笑一声,“人贵自知。百姓如何,又岂是我需考虑的事情?清风观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之途,自是因此而谋,理所应当,何错之有?阁下心系苍生,何不去任职丞相之位,也好澄清玉宇,广收同道,以使四海宾服,黎民安生!”   皆言方士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顾担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墨丘的责问不可谓不重,然而清平子自无半分愧色。   正如其所言,方士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生民百姓,那又岂是他们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至于宗明帝因此十年不上朝,那也是皇上自己乐意!   这笔账你非要算到方士头上,那不好意思,清平子不认。   清平子把锅甩的一干二净,墨丘怎能听不明白其言外之意?   当即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出来伤人,龟玉在匣子里被毁坏,是谁的过错呢?难道是老虎、犀牛以及龟玉的过错吗?显然不是!应是看守人员的过错,是看守人员的失职!   方士怎样去求仙问道,那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可方士跑到庙堂之上大肆鼓吹修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更是极为明显的影响到了宗明帝。   言下之意便是:你说黎明百姓与你无关,不是你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可黎明百姓偏偏因为你而过的越加贫苦,怎敢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平子脸色一变,留下一句话后,不愿继续纠缠,愤怒的挥袖而去。   墨丘目光紧紧的追寻着清平子的背影,手掌已是捏为拳状,其气息越发幽深而威严。   杀气凛然!   顾担当即上前,拦住墨丘的目光,开口道:“墨兄,方士之害非是除掉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宗明十四年,二皇子于养心殿中痛陈求仙问道之利害,恳请皇上注重朝纲,结果却反而被贬边疆,连妻儿都未网开一面,至今已有八年未归。   纵使今日能够拿下清平子,来日安知不会再跑来个如梦子、忆仙子?治标而不治本罢了,万不可轻举妄动!”   大月皇朝并非一朝一夕变成这般模样,虽的确有方士的缘故,可将所有事情都赖在方士头上,也属实有点自欺欺人。   最初时不知有几多良臣劝谏,一直到二皇子被贬边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宗明帝是铁了心的要修仙,谁碍眼谁就滚蛋,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正是因此,当今皇上虽十年不上朝,也再无朝臣就此议论和劝谏。   当然,虽不上朝,可宗明帝自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来帮忙处理公务,三者互相掣肘,对于庙堂之上的掌控丝毫不拉。   权之一道,宗明帝已炉火纯青。   身为皇帝之尊,该享受的早在励精图治的那十年里享受过了,剩下的日子自然便觉得凡俗无味,开始问道求仙。   方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皇帝更不是个东西。   郎情妾意蛇鼠一窝,单单想除掉方士就能让宗明帝励精图治?   哪有那般好事!   当然,这是因为顾担昔日所学与此世不同,心中对于皇帝并无敬畏之意,故而能够将事情剥离开来,洞察关键。   可对此世之人而言,皇帝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否则皇帝岂能有错?那自然就只能是方士错了。   墨丘深吸一口气,平定下起伏不定的杀意,说道:“早闻方士之害,初见之下心潮起伏,难免杀意横生。还好有顾兄相劝,险些酿成大错。”   酒楼之上,一人默默的看着清平子被气走,又盯着顾担二人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第12章 乱点鸳鸯   “胡闹!”   太医院内,许志安须发皆长,怒瞪着顾担,声音严厉而愤怒。   “许叔,此绝非是心血来潮……”   “呵,推了家中的老宅,开家武馆和药铺,这就是你的盘算?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才多少斤两!皇城之中,武馆不知几何,可有甚作为?你年纪轻轻便是九品医士,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医院,竟想自己开一家药铺?!”   许志安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撸起袖子揍顾担一顿。   他与顾担的父亲生前乃是至交,家中几代人关系都相当不错。   自顾担的生父自天牢中被贼人所害后,还是他亲自将顾担给捞到了太医院中。   就连太医令庞琦分润给御医们的一份礼物,他都特地为顾担也争取了一份。   可以说,许志安已经完全将顾担当做了自己的后辈去提携。   只是顾担做出这种事情,甚至推了自己家中老宅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顾担如何不明白许志安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这件事若提前告知,许志安定是不会认同的。   他所求的,与许志安所想的,根本不是同样的东西。   对他而言,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功名利禄食之无味。   可对于生而有数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当追求的。   清平子所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恰合其意。   只是人心肉长,许志安将他当做后辈子弟提携相待,他自然也不可能佯装不知,无动于衷。   “许叔有所不知,如今豫州水患,那提督竟还要加倍收取税赋,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更有贼人白莲教趁机作乱,豫州之地民生困苦,已显乱象。太医院如今动作频频,巧取逢迎,也不见得是大富大贵之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权贵相交,谋取功名利禄实非我之所愿。家父之境遇时至今日仍时时浮于我心间,令我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皇上所赐丹药吞服之后,我更是昏迷四日方才醒转,其间几次险死还生,其中滋味实在无以言表。   到了今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人贵知生,再好的前途和富贵,都不如安安稳稳的活着。”顾担沉声说道。   “你……你啊!”   眼看顾担搬出那死于天牢狱中的生父,还有切身体会之感,许志安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由一泄,长叹一声。   顾家这一代也是倒霉,就连唯一活着的顾担,都是吞服下丹药之后险死还生。   也难怪顾担会如此的小心谨慎,哪怕不要太医院的富贵,都要搬出去。   他虽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却也是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身处其间,什么也做不了。   “也罢。你既然无此心,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许志安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顾担虽遭受了一劫,却也提前被宗明帝所识。   虽然现在宗明帝已经将顾担给忘了,可继续修习医术,等到年岁大些成为御医,再到宗明帝身边提一嘴,有此缘分在身,未尝不可一飞冲天。   只是人各有志,顾担无此想法,他自然也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多谢许叔关心,人各有志,我只求平安即可。”顾担对许志安观感很不错,许志安对他亦是照拂有加,把事情说明白,对二人都好。   “你既无心功名,我不会再劝。只是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吧?可有喜欢的女子?”许志安盯着顾担,突然问道。   “啊?”   顾担一愣。   不是吧,这也能被催婚?   “顾家剩下你一根独苗,又不愿意在太医院深造,不赶紧传承香火,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你父亲留给你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多生几个孩子,也好延续香火。”   许志安又道:“如今皇上修道十年,我听闻已准备好让清风观那帮方士设斋坛,祈祷道家仙宗庇佑。到时文武百官皆可观摩,你怎么说也是九品医士,不如一起去看看?万一有哪位官员看中你,也能觅得良缘。”   平心而论,顾担的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宗明帝参观千年松百年开花之际,也不至于见到顾担感觉眼前一亮,还特地赏赐了一枚丹药。   凭此样貌,纵使自己无心功名,取个官员的女儿那也是好处多多!   “小子暂无心此事。”   顾担嘴角微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关要过。   “你小子!既不愿踏足官场谋划,想要寻平安顺遂,又岂能不赶紧娶妻生子?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爹管不了你,我理应照看一二。”   许志安想了想,“若你还是不愿跟那些官员有所牵扯,你觉得小依怎么样?”   “小依?”   顾担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没记错的话,小依好像才十四岁吧?!   “小依的父亲你也认识,就是那位林御医。当初跟你爹也是好友,家室再清白不过。更何况小依也懂得医术,你跟她相识时日也不算太短,感觉如何?”   许志安抚摸着胡须,“小依样貌也不差,又知根知底,你若有意,我可帮你去林御医那里提上一嘴,先看看人家的反应。”   林小依不过才十四岁,样貌也的确是清秀可人。   但在顾担心里,那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他可没有生出过那种变态心思。   更何况只要一直治病救人,他的寿元便无穷无尽。   所谓的娶妻生子,平白给自己增添了束缚不说,若在无尽时光中再见到挚爱老去,红颜白首,怕是一颗道心都要有损。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顾担连忙挥手拒绝,更是片刻都不敢停留,拔腿便跑。   “这混账小子,不知好歹!”   目视着顾担远去,许志安怒骂一声。   老友家中仅剩下一颗独苗,既想远离是非之地,不抓紧时间成家立业怎么能行?   外面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太医院中知根知底之人?   更何况林御医一身医术那也是极好的,小依无论是身世还是样貌都不比顾担要差,此事若是能成,亦不失为太医院内的一桩美谈。   老友才故去不久,顾担就敢把家中老宅给拆了,不找个人看着他,许志安也放心不下。   老友泉下有知,怕是还得骂他不上心呢!   想了想,许志安还是决定去找林御医先唠唠嗑。 第13章 修习武道   回到家中老宅,顾担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次跟许志安交代一番,竟差点被乱点鸳鸯。   他与林小依最多只能算是略微熟识些的朋友,更何况林小依年仅十四岁,他又没有什么病态的爱好,自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虽然这个世界十四岁的女孩已经到了能够嫁人成家的年纪,可他的灵魂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此世之人,自有属于自己的底线在。   他的九品医士尚且挂靠在许志安手底下,与许志安说清楚自己无心结交权贵,也好能够安安静静的修习武道。   不争不抢,静看门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这才是顾担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墨兄,些许俗事已经处理好了,你看我今日开始修习如何?”顾担找到墨丘,等了足足四个月有余,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武道之路。   “自无不可。”   墨丘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在顾担身上拍了几下,阵阵特殊劲力涌入身躯,顾担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浑身上下好像都要散架了。   “不错,气血旺盛,体质强劲,底子很足。”   注意到顾担的反应,墨丘颇为满意。   顾担的家境颇好,又在太医院任职,最近几个月来日日修习五禽法,虽不算多么高妙,可强身健体还是能够保证的。   再加上一日三餐未曾少过,比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他的底子完全可以说得上卓越了。   被墨丘拍了几掌,顾担双腿都在打摆子,还是强撑着站直,问道:“对了,墨兄先前说可教内修之术?实不相瞒,家传的内息术我也努力了许久,都未曾入门。非我一人如此,诸多太医也难以修习家传内息术,可有缘由?”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内外同修的。   “内息之术除非天赋异禀,否则的确极难入门。但只要练脏大成,任何人都可以修习,至于能够修行到何种地步,那就要看个人的缘法了。”   墨丘也不藏私,直接道出秘辛。   “练脏大成?那要多久?”顾担对武道之事知之甚少,自然也是不明白其中的艰辛。   “武道一途,皮膜、筋骨、练脏、凝髓。若是自幼开始修习,六七年皮膜可成,五六年筋骨大成,练脏因人而异,最少也需十年苦功。至于最终的凝髓换骨,则更难几分!”   墨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幼修习的武者有人悉心教导,平日里还有药浴、补药供其修习,皮膜和筋骨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是在一同成长的。   等到成年之后,皮膜大成,而筋骨其实也已经锻炼了个七七八八,所花费的时间比之皮膜还要少上些许。   “自幼修习的好处是筋骨能提前锻炼,而成年后筋骨已定,再想修习则难免要忍受苦痛加身,若无补药,容易伤及根本。至于练脏,等你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墨丘说道。   “那不知墨兄看我这情况,若是勤加修习,到练脏需要多久?”顾担好奇的问道。   “若是不惧苦累,不缺银两,皮膜花费三四年即可速成。至于筋骨,那就只能慢慢修习,纵有补药也是疼痛难忍,六七年时间总是要的。”墨丘想了想,肯定道。   “这么算的话,岂不是后天修习比自幼修习用时更短一些?”顾担疑惑。   “哈,武道前两境本就不算多难。自幼修习者皮膜、筋骨已成的时候,怕是刚刚成年不久,尚且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练脏和凝髓。而一个人的气血最为强盛的时候,当为二十五岁到四十之间,此为巅峰。   再往后,纵使武者对身体掌控超出常人,多延续几年,最后也不免气血下滑,再想凝髓几无可能。纵使靠着岁月苦熬,等到终于有所成就,已是垂垂老矣。”墨丘笑道。   顾担明白了。   他只看总时间,却没有算时间成本本身也是一种代价。   自幼修习者尚且能够在巅峰之时更进一步,而后天修习者刚有起色,身体状态就已经开始下滑,纵使花费的时间更短一些,也只能说声时不待我,徒呼奈何。   “我今年十六,争取在二十五岁时开始练脏,四十岁前练脏大成总无问题!”顾担用自己当做模板算了算。   后天修习者练脏大成之时,人体巅峰状态也正好差不多走完了。   即使能再延续几年,也远远不够最后的凝髓易骨,反倒不如趁着巅峰去打拼自己的身家事业。   相比之下,自幼修习者多少能有个期望和选择。   这是普通人的悲哀,但他无需考虑时间的影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你才十六岁?!”   墨丘眉头一挑,极为惊诧。   他观顾担气血之浑厚正值巅峰,最少也有二十五六时的模样,再加上顾担身为太医院九品医士,可能是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些也很正常,倒是未曾多想。   突然得知顾担才十六岁,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像他这个年纪,若是扔到寻常村落,成婚早的,儿子差不多正好跟顾担一样大。   再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顾担称兄道弟……   墨丘本就颇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顾担点头。   “十六岁的话,其实我也知道一种能够更快修习武道的方法,顾兄是否想要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顾担的错觉,墨丘念“顾兄”二字时咬字颇重。   “还有这种好事?”   顾担一喜,能够快些有自保之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顾兄’愿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墨丘蒲扇般的大手已是伸向顾担,重重一拍。   “哎哟!墨兄,你这是做什么?”   顾担一声痛呼,没想明白墨丘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   “助你修行!”   ……   另一处,清风观诸多方士已经准备好了斋坛,只需等到良辰吉日。   各地提督为宗明帝准备的礼物,也开始有条不紊的送来皇都。   这一年是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秋,顾担开始修习武道,墨家武馆尚未开张。   宗明帝修道十年,已有所成,各方皆贺,天下太平。 第14章 青春永驻   顾担的生活过的是愈发忙碌而充实。   白天要练武,然后泡药浴时抓紧时间诵读医书,晚上再跑一趟太医院拿药,送去监狱。   稍值一提的是,这次自太医院中拿药的时候竟恰巧碰到了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   林御医听说他要开一家武馆和药铺,还特地询问了两句是作何打算,对这位顾担自然不至于像跟许志安解释那样需要认真寻找由头。   只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如先开家药铺诊治些寻常病人积累经验,至于武馆则是与朋友合开,多少是个营生。   很多御医在没来到太医院之前,也多有过去武馆做药师的经历,这并不稀奇。   对于他的回答,林御医则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二人关系远没有顾担与许志安那般亲近,简单聊完两句就各忙各的。   除此之外,监狱中顾担再未见到过牛石头和那位试图蒙混过关的犯人。   “感觉身体如何?”   送完药后,顾担例行每日一问。   “大人,我感觉自己的病快好了。”回话的犯人叫做丁季,已经是连吃了许志安开的药包三个月的‘大客户’。   换成寻常百姓如此治病吃药,怕是早已倾家荡产。   还好顾担身后有太医院撑腰,才敢这么搞。   同时间,一股熟悉的生机引入顾担体内。   立刻意识集中,呼唤出面板。   【寿元:26/80(+2)】   顾担差点热泪盈眶。   四个月努力,终于让他被削减去的三十三年寿元上限给补了回来,还额外增添了两年寿元!   只是,明明多了两年寿元,为何没有直接加上去?   当下心神沉浸其中,顾担心念一动。   一股生机骤然临身,自四肢百骸中涌入,好似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让顾担心旷神怡,身心空明而洁净。   无形之中,他经受了一次特殊而纯粹的洗礼。   等到他回过神来,面板已是再变。   【寿元:25/80(+1)】   ‘竟是如此!’   顾担心有所悟。   他治病救人所得寿元,增长的并非是直接而干脆的上限,而是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   所谓的加法,实则是减去岁月带给他的磨损。   比之单纯的增长寿元上限,这种能够弥平岁月带来的损耗的力量,更加珍贵。   纵使时移世易,他仍旧可以保持住二十岁时的身体活力与精神状态。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永驻,比之单纯的长生不老还要更好上一分。   最关键的是,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他“又年轻了一岁”,但自身力量却并未衰减分毫。   ‘以后寿元积攒的多了,我直接降到零岁会怎么样?’   顾担突发奇想。   所谓的零岁,也就是刚刚出生之时。   那时他是会直接变成婴儿还是?   当然,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算了。   不作不死,拿自己做实验这种事情,顾担可不准备去做。   除了发现【悬壶济世】新的妙用之外,还有一大收获。   那就是一个人可以薅两次羊毛!   上次丁季吃药一月,为他贡献了三年的寿元,如今又历时两月,一共为他贡献出了八年的寿元!   上一次,丁季的病状减轻不少,这一次差不多算是痊愈了。   不出所料的话,他为丁季所挽回的寿元,也应该是这个数。   只是寿元本身并非一成不变,也绝非不可更改。   比如寿元允许你活百岁,可中间被人砍死那也是立刻归零。   又或是本可活到八十,结果突然吞了一个不知作用的丹药……直接噶了也是正常。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笼络墨丘的原因,单有青春永驻之法不行,护身之术也必须勤加修习,方能保证自己避开各种天灾人祸。   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也得拥有掀桌子的实力。   “大人?”   眼看顾担久久不说话,丁季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哦,你很不错!继续在这里呆着吧,药就不用吃了,你的病已经好了。”顾担回过神来,心情大畅。   “谢大人!大人对咱的恩情,小的谨记于心!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大人只要说一声,小的绝无二话!”   丁季砰砰砰的磕着响头,感恩戴德。   在这间牢房中,能够得到狱卒的特殊关照,多吃几口饭!   更别说顾担不要钱财,自掏腰包替他治好了多年顽疾,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哈,哪里用你去做些什么。”顾担摇摇头,不以为意。   丁季之所以进监狱,是因为灌溉之事与别的村子争抢水源,两不相让之下打出了真火,呼朋唤友,最终竟打死了人。   打死人的倒不是丁季,可呼朋唤友的人是他,最终也难逃刑罚,身陷牢狱。   顾担也不想知道其中对错曲折,他是个医者,只需要治病救人。   被治的病人若实在作恶多端,让人心中不快,大不了治好后再弄死,也算废物利用。   “大人,我病症也好了不少!”   有了丁季这个榜样,立刻又有一人开口。   顾担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跟丁季病症一样的崔久。   这家伙是个赌徒,跑去赌坊中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子想要捞回来,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如此犹不放手,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在赌坊中回本,又是血本无归。   最终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扔到了监狱之中。   他与丁季病症相同,吃的药也一样,丁季都痊愈了,崔久也没理由治不好。   熟悉的生机涌入,寿元再添四年可用。   崔久的症状,显然要比丁季轻一些,理应比丁季好的更快。   对于这种人中渣滓,顾担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你原先的牢房中去吧。”   “啊?”   崔久傻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丁季。   他的病症早就好了些时日,就是怕说出来后吃不饱饭才没有声张。   眼看丁季率先承认病症已痊愈还能留下多吃几口饭,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同样的病,同样治好了,凭啥他不能留在这里多吃两口饭?   “怎么,你不愿?”顾担声音略高了些许。   一旁王牢头跃跃欲试的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小的知道了!”   崔久不敢多言,连忙叩首。 第15章 刀当有鞘   顾担又巡视了一圈自己诊治的病患,不再是单纯的言语询问,而是望闻问切一一施展。   可惜暂时没有新的寿元入账。   治病救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只能慢慢来。   望闻问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病患反馈本就是这个时代医治病人的重中之重。   比之能得到的馈赠,这些小麻烦当然算不得什么。   至于崔久嘛,用不着他收拾。   欠了高利贷的钱,蹲一次大牢就想摆平?   之前他是被劣酒亏空了身体,又有病根在身,穷困至极,指不定什么时候横死,也就扔到了牢狱里。   现在崔久被他治好了病根,再加上牢房中无劣酒伤身,虽然大多时候吃不饱饭,可身体却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好些。   等到出狱,有他好果子吃!   ……   回到老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   这个世界同样是一日一月,只是天际的月亮比前世要大上不少,恍若银轮桓空,月芒也是更胜几分。   皓皓月芒自九天之上泼洒而下,恍若银沙泻地,入目朦胧而美好。   院子之中,灯笼发出算不得多么亮堂,却也足够温馨的光芒。   灯笼下的石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壶被温起来的酒。   墨丘高大的身影坐在石墩上,正在静静赏月。   听到动静方才转头看来,“回来了?一起吃点。”   顾担在自己家当然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嘴。   “唔,这个味道,不愧是御厨的徒弟!”   顾担尝了一口,立刻夸赞道。   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下,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盘极似酸辣肚丝的菜,其刀工精微细腻,色泽浓稠浑厚,仅是卖相便让人胃口大开。   菜一入口,浓郁的酸味直冲喉咙,攀上眉毛,沁入心肺,却又不是让人难以下咽的腥酸气,而是开胃、遮腥、解腻的酸。初时猛烈,恍若过江猛龙,待得回味之际,却又醇厚香绵,让人依依不舍。   紧接着便是蓬勃的辣气后发而至,让人口舌生津,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胃口大开。   他自问算不得美食家,每当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每天三问吃什么’,可吃到好菜,终归是让人自觉满足和欣喜的事情。   这种自心底生出的满足,是别的欢愉都难以相比,最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   这个厨子,当真是找对人了!   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能不能赢不说,他怎么办?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丘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那是他一路行来,所思所见所想,却尚且未曾真正形成的东西。   顾担的话就像是一个引子,将他诸多时日以来的心绪穿针引线,串联到了一起。   表现在外的则是: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墨丘突然呆立不动了,唯有眉头时而舒展,时而深锁。   过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墨丘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之间,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只是顾担此时还未真正修习武艺,不明白那变化意味着什么。   只是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身高足足九尺有余的大汉,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莫名顺眼,没有了往日里只凭身形就显得颇为咄咄逼人的姿态。   “墨兄,你这是……顿悟了?”顾担端着酒杯,有些怀疑人生。   他虽不是胡咧咧,但其所言总结起来其实就几个字。   道理很大,先忍一下。   这也能顿悟?!   “顾兄今日之所言,犹胜黄金万两。”   一声顾兄,可谓是情真意切。   墨丘喜上眉梢,愁苦之色消弭一空。   “有何收获?”顾担还是第一次见人顿悟,格外好奇。   “妙不可言!”   “自己人,没必要装神弄鬼吧?”顾担才不信什么妙不可言的说法。   “哈,不过是所思所想有了方向。心中困苦仍在,念头却已通达,自然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   墨丘击节赞叹道:“心中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紧接着墨丘又解释了几句,顾担才算是听明白。   所谓的顿悟,便是往日所思所想拥有了总纲,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悟不透之前只是一团乱麻,徒增烦扰。   而一朝明悟,便直指大道!   当下二人饮酒作乐,酒足饭饱之后,墨丘问道:“顾兄想要修习武艺,所求为何?可有甚需求?”   顾担眼前一亮,哪里还不明白墨丘的意思。   这是要投桃报李了!   “修习武艺,自然是防身最为重要。最好平日里不起眼,可一旦交战,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最好是出其不意。纵使事不可为,也可跑的快些。”顾担认真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与人厮杀,实非他之所愿。   可若真事到临头,也不能躺平等死。   手中无刀和有刀不用,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墨丘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有一上品武学,其名为《惊蝉》。取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修习后不彰不显,并不太适合与人持久厮杀。然而其爆发之强,远胜其余武学,只是爆发后,要用大半年时间休养生息,少有人修习。”   “甚好!”   顾担颇为惊喜。   他只是想治病救人,又哪里需要什么厮杀?   平常杀伤力不够不算什么,爆发力强这一点完全可以弥补。   小孩子才期望与人厮杀证明自己同阶无敌,成年人都明白境界碾压才是生存之道。   “事不宜迟,那我就先写出来。”墨丘起身,立刻回到房中执笔研磨。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从房中走出,将手中之物递给顾担。   顾担迫不及待的看去,先草草的过了一遍。   除了血气运行之理外,墨丘甚至将此法创始之人的心得都给写了上去。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此法并非顾担认为的偷袭、隐忍之法。   恰恰相反,创始人正是目睹了沧海横流、世移事变之后心有所感,最终创造出的法门。   其修习理念则是平常隐忍不动,需要之时再一朝破茧,谱写自己的非凡乐章。   只是蝉鸣一夏终会故去,花开一朝余香难存。   最激烈的爆发之后,往往都是沉寂无声。   《惊蝉》自然也是如此,通过特殊的方式催动气血,爆发出远比平日里更强横数倍的力量之后,会极快的滑落下去,甚至身负重创,最少要大半年才能修整回来。   比之别的武学,惊蝉尤重爆发,优点与缺点都格外明显。   简短的速看一遍后,顾担满心欢喜。   众所周知,被曲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功法创始人认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跟我顾担有什么关系?   能打过的,境界碾压不爆发就能打。   打不过的,他又不是什么铁头娃,直接爆发开溜!   “此法尤重爆发,虽立意不凡,可未免过于剑走偏锋。在我所知晓的上品武学之中,唯有此法与顾兄所求有些联系。”墨丘解释道。   武学功法亦分三等,上品、中品、下品。   下品武学,也就是俗称的大路货色,各个武馆所传授学徒的也多是这种,最多也只能修行到筋骨后便无以为续。   中品武学,则是直指练脏,已经是很多人的立身之本、安家之宝。皇都中大多武馆的镇馆武学便是中品武学,属于中坚力量。   上品武学,可遇而不可求,没点机缘想要修习也没有门路,直达练髓之境,已为宗师之法,是真正压箱底的东西。   顾担待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有“点化”之恩,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恰合我意!”   顾担非常满意。   你得到顿悟,我得到上品武学。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16章 金创要略   宗明二十二年秋收后,宗明帝斋醮,祭祀天地鬼神,声势浩大。   与以往斋醮不同的是,这一次宗明帝在斋醮途中,自述功德,申明政绩,展望未来。   竟封自己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总而言之,天命在我。   而顾家的老宅也终于是彻底收拾完毕,开张大吉。   “你小子没去真是可惜了,那场面,啧啧……”   酒桌上,许志安眉飞色舞,讲述着这次斋醮的见闻。   文武百官能到的到了个七七八八,清风观的方士们亦是开足了马力,仪式办的是盛大而恢弘。   各方进献的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太医令庞琦坐在主位,喝得面红耳赤,此刻斜瞥着顾担,略带不满的说道:“这小子毫无进取之心,得了皇上的恩赐,竟要自己出来开家药铺,真真是……该罚!”   如今的太医令庞琦已再无先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春。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让太医院在方士的阴霾下找到了一片生存空间。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献宝甚合宗明帝的心意,虽未拿到头彩,太医院也是出了大风头的。   而在宗明帝举行的斋醮中,他还趁机结识到了三皇子,据说是相谈甚欢!   钱途和前途都有了着落,庞琦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自然是为之一变。一扫先前明升暗贬,又被方士欺压时的暴躁易怒之色。   今日顾担的武馆和药铺一同开业,官居五品的太医令庞琦坐在首位,也是理所当然。   毫不夸张的说,庞琦能来都算是给他面子。   “小子自罚三杯!”   顾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   庞琦很满意顾担的态度,又道:“就算自己开了家药铺,你也是太医院的人。若是有谁不长眼……”   庞琦的目光扫向另外较远的一桌,冷哼一声道:“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自己一桌,却是格外老实,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   注意到庞琦扫来的目光,立刻举起手中酒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过庞琦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会。   于他而言,这些牢中的狱卒皆是些见钱眼开、刻薄寡恩、贪婪无度的泥腿子,即便是太医院混的最惨的时候,那也不是狱卒都能够相提并论的。   除非是锦衣卫。   “人的眼界很重要,跟什么人打交道,决定了自己将来的路,你可要切记!”庞琦谆谆教诲道。   “您说的是。”   顾担只管点头。   这一顿饭,太医院的同僚们还是来了不少,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只有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过来贺喜。   墨家武馆和养生药铺,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酒足饭饱之后,太医令庞琦扶着墙出去,说了句厨子不错。   其余御医也都三三两两的告退,顾担亲自送到门口。   等到太医院的人走完,顾担快步走到王牢头那一桌,拿着酒盏道:“今日实在是怠慢兄弟们了,我自罚一杯!”   “哎呦,顾兄弟这是哪里话?”王牢头连忙站起来,先一步端起酒杯,“也是托了您的福咱才能过来,不然哪能品尝到宫中的手艺?”   “是啊是啊,没想到连太医令都来了,顾兄弟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其余狱卒也是纷纷起身贺喜。   牢中几个月顾担每日都会过去一趟,跟他们也算是混熟了。   最关键的是,顾担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待人亲切温和,与人为善。   得知他要开一家武馆、药铺,他们自然也就顺便过来道贺。   只是跟太医院的那群老头子一比,终归得往后稍稍。   热闹都是太医院的,他们说话都不敢大声。   人有亲疏远近,顾担当然也得紧着太医院的人陪,这是人之常情。   王牢头几人心中自然有数,更不会觉得受到了冷落,毕竟顾担能给他们支一桌都算得上高攀了!   “别那么客气,饭菜酒水管够,今天不醉不归!”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这酒水滋味比酒楼中的要好上太多,可惜还有公职在身,可不敢喝醉。”王牢头有些遗憾,随即从身旁揪出一个半大小子,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没错,他是带了家属过来吃席的。   而且仅有他自己带了家属。   “这是犬子,家中排行老二,单名一个莽字。老大可以跟着我继承家业,唯独这小子不着调的很,整天就知道摸狗抓鱼,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得知顾兄弟要开家武馆,也就起了心思,您看这小子怎么样?”王牢头问道。   “王莽?好名字,好……”   顾担脸上的笑意蓦然一僵,“王莽?!”   被称作王莽的少年长的是虎头虎脑,一双大眼滴溜溜的乱转,此时看着顾担也毫无半分畏惧之色,甚至嘀咕道:“他也就看着好看,能教我什么?我可不想学医。”   “哪有你说话的份!”   王牢头一巴掌落在王莽的脑袋上,立刻训斥道。   “武馆的事我说了不算,让墨兄过来看看吧。”顾担目光颇为复杂,王莽这个名字算不得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应该只是同名。   墨丘过来对着王莽拍了两掌,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家伙肤色就已经变成了熟透的大虾一般,只能勉强依偎在王牢头的身上。   “血气还算不错,根骨也行。”墨丘点了点头,“若是努力修习,有所成就理应不难。”   “这小子出生的时候足足有六斤七两,我就知道是练武的好苗子!”   王牢头脸上生出喜色,墨丘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遇到几十个悍匪那都是砍瓜切菜,跟着这样的人学习,哪怕学点皮毛也足以受用一生。   “您看一个月需要多少银钱?”拿定了主意,王牢头小心的问道。   武馆现在不算景气是不假,可学的也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个月少的几两银钱,多的要几十两!   而这,还仅仅只是学费而已。   交了学费,吃饭花不花钱?   在这个时代,能够吃饱饭就已经不算多么容易的事。   大部分的百姓,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来点荤腥,平日里能用猪皮抹一抹锅都算不错了。   若是三天能有两顿肉吃,绝对能称得上富裕人家。   就算是锻炼身体,运动剧烈点三天两顿肉都是不够的。   由此可见,能到武馆修习武艺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平头百姓。   他在牢里虽然也算是个头头,油水还算丰厚,可想让儿子去学武,那也是要掏空家底的!   “修习下品武学的话,每月十两银子。不管吃不管住,每个月能领一份养身药包。”墨丘说道。   这是他和顾担已经商量好的价格。   下品武学,每月十两银子,放在皇都中的武馆中不高不低,条件也都近似,不出格也不出彩。   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是要在武馆学几年、十几年,多是学几个月就开始自己练或出去闯荡。   “您的意思是,还可以跟您修习中品武学?”   王牢头却是心中一动,听出了言外之意,立刻问道。   武馆是教,而不是传。   教导的自然也多是大路货色。   想要学得真正不一般的武艺,那往往都是要三叩九拜,行大礼奉为师,每个月还要拿出大把银钱孝敬才有可能!   若是看你不爽,纵使孝敬个十几年,也只传两三手,便已是“绝学”。   “中品武学也可教得。此前没有根基的话,第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后面每月二十两,赠予两份养身药包。”墨丘毫不犹豫的说道。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王牢头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第一个月就要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下品武学修习五个月了!   虽然后面变成了二十两,只有下品武学的两倍,那也已经不是他能够撑得起的价格。   “唉,有心无力啊!”王牢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哪怕明知道中品武学学成之后已可坐镇一方,其代价也不是他能拿得出来的。   顾担一拍手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说道:“这样吧,武馆开业,理应庆贺一番。王莽又是第一个想要来的……前三位学徒半年内,半价!前十位每个月再多赠予一份养生药包。”   “真的?”王牢头大喜过望。   这样的话,第一个月只需要二十五两银子,后面更是只需十两,与下品武学无二。   虽然只能享受半年,学的东西却是高了不止一筹!   “有我保证,还能有假?”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王牢头盯着王莽看了两眼,咬牙道:“第一个名额算我的,就学中品武学!”   “当然。王牢头朋友众多,还请帮忙宣传一下。”顾担又道。   “那是自然!”   王牢头心中已经开始浮现一些朋友的名字,中品武学这个价格学半年,只要入门就是血赚!   后面哪怕只是自己修习,也足以比寻常武者强上不少。   敲定了此事,又聊了几句,众人告辞离去,看模样比他还要急切些。   不用想,前三个名额肯定会被王牢头这群人的朋友给占住。   可那又如何?   这个开业活动,只是顾担用来借机宣传一番名气,趁此告诉别人墨家武馆可教中品武学罢了。   活动只是添头,墨丘的本事才是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至于教的中品武学嘛,自然不是直接写出来扔给对方,而是拆成一步步,能学多少学多少。   若是有艺在身,再想来墨家武馆学习中品武学,那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有了金刚钻,才敢揽瓷器活!   他与墨丘修习武艺也需钱财,多花费些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先看看太医院的同僚送来的礼物。”   开业宴请,那也不是白吃白喝,同僚们都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就连王牢头的几个弟兄们也各个拿出了些大钱,多少是个心意。   顾担率先拿起了太医令庞琦送的礼盒,打开一看。   “啧……三百两银票!”   顾担没料到庞琦出手这么大方。   这三百两与其说是贺喜,倒不如说是对他的投资。   哪怕他想远离是非,人家照样留个善缘。   难怪沉寂十年,还能趁宗明帝举行斋醮的机会与三皇子搭上线。   “再看看许叔的。”顾担又抓来一份礼盒,快速的拆开,里面躺着一张百两银票,还有一张……药方?   顾担拿起药方,仔细看去。   上面写的是一种特殊的药酒,其名为【断魂烧】。   顾名思义,喝上一口连魂魄都要被烧没了,普通人根本撑不住,哪怕是武道强人也不能多喝。   与传说中的三碗不过岗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所需药材皆是不俗,哪怕御医看到眉毛都得抖一抖。   以他的家底来算,酿造一次断魂烧也得挥霍个七七八八,其所需之物触目惊心,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除此之外还需几种兽骨以特殊方法炼制,底酒也最少得是五十年的陈酿,越烈越好。   药方背面写着许志安的叮嘱,这份特殊的药酒是他年轻时偶然得来,仅是根据其中所需药物推算,非气完神足者万万不可饮用,否则名如其实,饮之断魂。   唯有真正的武道强人,血气之盛远超普通人才可一试。   此物放在他那里也是明珠蒙尘,顾担既然要与人合开一家武馆,或可用上。   “许叔也是有心了。”   顾担将药酒方子小心放好,现在他虽然还用不上,可总有用到的时候。   至于别的太医送的贺礼,自然没办法跟庞琦和许志安相比。   一个是财大气粗,一个是关系匪浅。   “咦?”   突然间,顾担摸到一个红木匣子。   打开红木匣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株人参,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其上缀有小米粒状的小疙瘩,在毛根上端,有细密而深的螺丝状横纹,横纹显得颇为粗糙。   “野山参?!”   顾担颇为惊讶。   医书有载:野山参可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   单看这野山参的大小,怎么也得有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上百年的药龄。   重要的是,它贵,且有价无市。   而更引人瞩目的是,野山参旁,竟还放着一本用红绸包裹的书。   不难看出,送礼的人觉得野山参是无法跟那本书的相比的。   顾担好奇的将其拿了起来,揭开红绸。   “金创要略。” 第17章 有人踢馆   这个时代对医者便已经有了详细的划分。   单说太医院,便划分有食医、疾医、金创医、小儿医等众多类别。   医之一道博大精深,通常都需要极长的学习时间和极多的诊治经验才敢说出‘包治百病’这种话,大多数人能够在其中一种类别上取得成就已算不易。   比如他那被害的老爹,便是疾医,换成人话就是内科医生。   而敢著书立说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   这本金疮要略,顾担之前从未听说过。   打开翻了几页,顾担越看越是惊讶。   其上所书写的是关于各种内外伤的治疗方法,甚至不同的伤势,经过了多长时间应该如何去简单处理,都写的非常明白,绝无半点敷衍。   甚至写到较为严重的伤势处还配上了略显简易的图画,能让人更加直观的去判断。   顾担快速的翻看着,果然发现了端倪。   这本医书还没有写完,难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而太医院内,最出名和最有实力的金创医,便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了。   “林御医将他还没写完的医书先送给我看看?”   找到眉目的顾担反而越发惊讶。   医者著书,的确需要博采众长,找人商谈交流意见再正常不过。   可他此时的年纪才十六,而且曾经学的也多是关于内科方面的医术,对于金创之伤虽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远远不敢说的上精通,总不能是让他来帮忙完善的吧?   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飞出去。   “是知道我要开武馆,可能用得上就送来了?”   左思右想,顾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问题是……   “老爹跟林御医的交情有那么好?又是送野山参,又是送没写完的医书。”   记忆之中,便宜老爹和许志安可称至交,可与林御医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虽不算是点头之交,但平日里的往来也并不密切,只能说是认识的朋友。   难不成还有其他不知道的内情?   比如老爹其实一直跟林御医惺惺相惜?   既然暂时没有答案,那就干脆先不去想,大不了以后见到林御医再客气点。   不过,有了林御医给的意外惊喜之后,顾担拆别人贺礼的时候也难免会抱有一些期待。   结果嘛……   只能说其他太医送的东西也都还不错,可以明显感觉到最近太医院确实挣到钱了。   可惜并未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有那么几张药方,却也只是用来滋身养肾的,根本不值一提。   惊喜之所以是惊喜,便是因为来之不易。   顾担摇摇头,自顾自的调侃道:“老爹不努力,儿子徒伤悲啊!”   简单将太医院的同僚们送的礼物收拾起来,顾担正准备抓紧时间开始修习武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在下公尚过,听闻此地不俗,特来拜会!”   “王牢头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顾担讶异,连忙走出房间。   却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持银枪,傲立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间自有卓然之意,身着一袭白袍,上有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简易花纹顺肩而下,直没腰间,恍若一条银龙横摆。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潇然自若,恍如天上谪仙人。   顾担的样貌已是极为不俗,可此人竟能有他八分神韵,属实不凡!   “你有何事?”顾担只是瞥了一眼,随即问道。   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卖相,可惜他每天起床都会照镜子,早就免疫了所谓的颜值。   反正不管颜值有多能打,都没他能打。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人月余时间,单枪匹马连挑两处山匪,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顾担原本只能说是略有兴趣,一听这话那就更有兴趣了!   当下兴奋的问道:“踢馆的?”   “这……”   公尚过一愣,有些没搞明白顾担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思量片刻后说道:“只是拜会一番,若有所得定有厚报。”   “墨兄,有人找你切磋武艺!”顾担立刻喊了起来,又道:“你俩先等我一会儿啊!”   说着,顾担回到房中,拿出还没喝完的酒和一些瓜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院中的石墩上,兴致勃勃的盯着公尚过。   墨丘稍慢一步走来,惊讶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方才转向公尚过。   “气血浑厚绵长,气息圆融如一,已经开始练脏?”墨丘问道。   公尚过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只是看了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底细?   对方难不成已至宗师之境?!   难怪能将清平子那厮给直接逼走!   “小子公尚过,听闻前辈单枪匹马连剿两处山匪,又要开家武馆,特地前来讨教一番。但有收获,必不会吝啬钱财。”公尚过行了一礼,语气郑重而严肃。   “哈……”   墨丘笑道:“那就来吧。”   顾担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   之前只凭听说,却并未见过墨丘出手。   能够借着别人踢馆的机会见识一番,实在是求之不得。   而公尚过更是打起了十分精神,一眼能够把他给看穿的人,不认真的话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得罪了!”   一声轻喝,公尚过手提银枪,猛然间划过一道银线,烈烈狂风吹起白袍,自下而上恍若蛟龙出海般刺向墨丘。   袖袍自风中翻飞舞动,竟恰巧遮住半截枪身,让人看不清其手中动作!   墨丘目露欣赏之色。   仅这一手,便知其功底。   于是他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好似要翻江倒海的银枪其势到了尽头,可敌人尚在远处,公尚过不待枪势用尽,立刻转刺为劈,脚尖轻点间身若飞鸿,追击而上。   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到位,奈何墨丘似是早有所料,竟故技重施,往左偏移了一步。   而公尚过,是向右劈的。   南辕北辙,哪怕长枪在手,公尚过连墨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猛烈攻势便已化作乌有。   公尚过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手中银枪刹那间回环折返,一抹极漂亮的枪花显现,骤然再度横扫! 第18章 大赦天下   枪似弯月倒悬,人如地上青松。   足以称得上赏心悦目的一记横扫到了身前,空气中都响起了屡屡呜咽之音。   墨丘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间不容发之际身躯好似折断般猛然一扭,摄人心魄的风压将其衣物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那呈银灰色的枪尖只差一丝便可触及!   公尚过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手中银枪一刹那间变得宛若活物,银轮在其手中盛放,风声呼啸,形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墨丘笼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进攻的节奏始终都掌握在公尚过的手中,又有利器在身,按理来说本该占尽优势。   奈何长枪舞动如蛟龙闹海,墨丘仍可说的上似海中礁石般岿然不动。   他像是看穿了公尚过每一步的动作,顺着长枪的痕迹先一步避让。   长枪固然锋锐,可碰不到人又能如何?   顾担坐在石墩上端着酒盏,初时还算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俩搁这儿给我打表演赛呢?!   国足都不敢这样演!   不多时,公尚过额头上已见汗水,虽仍是丰神如玉的模样,此时也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不觉间袅袅热气升腾,浑身气血已催发到了极致,长枪更是片刻不见停歇,毕生所学一一施展,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人。   挑、刺、扎、扫……每一式势大力沉的枪击竟都被一一躲过!   他并非没有见过高人,也曾与人对练时输得一塌糊涂。   可从未有人像今天这般,他所修习的一身武艺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间差距,已难以用道理记!   “呵!”   一声呼和间,公尚过手中枪式越发大开大合,若说先前的攻势还算得上是浑然天成,纵使无所得也攻守兼备,留足后手。   那此时便已是恍若疯魔,只攻不守,银灰色的枪身几不见踪影,唯有道道银线和破空声见证着一切。   顾担此时的目力,已然跟不上银枪的速度。   又一次攻势落空之后,墨丘终于被那近乎狂暴般的攻势逼到了院中死角,避无可避。   公尚过心中一动,几乎不需要考虑,手中银枪在一瞬间宛若游龙般直冲而上,白袍招展人随枪动。   然而就在刹那间,公尚过猛然一顿。   恍若游龙的银枪也终于停住。   “怎么不继续打了?穿星贯月还没用出来吧?”   被逼到死角的墨丘问道。   “……是我输了。”   公尚过哪里还不明白,墨丘分明是故意走到了死角,给他施展一次堪称完美的“绝杀”。   只是,已经被猜到的绝杀,还能算是绝杀么?   “枪舞的不错。”墨丘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公尚过的武艺。   公尚过原本颇为白皙的脸庞此时已是通红一片,有气血催发到极致的原因,而听到墨丘这句话后,那红润之色越发明显,身体似乎都变得滚烫了起来,握着银枪的手掌都捏的一片发白。   舞的不错?!   这就是彻底的嘲弄了。   许是看出了公尚过的念头,墨丘补充道:“偏正则邪,大巧不工。你的枪法已算精通,可过于中正,反而束缚了自己的能力。招式不求出尽,枪法亦无需太巧。与人对战,不是表演,求的是杀敌,而非施展自身所学。”   公尚过似有所悟。   他的招式当然无错,即使再来一百次都是如此。   以往与人交手,都只能算得上切磋,偶有几次杀人也是不长眼的劫匪,又哪里懂得多少高深武艺?自然找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问题不在于自身学艺不精,恰恰相反,是学的太精,反而更加信赖自身所学,缺少了变化。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人如此,习武亦然!   “受教了!”   公尚过以大礼参拜,墨丘坦然受之。   传道、授业、解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莫大的恩情。   受之一礼,理所当然。   “打完了?”   顾担三两口吃掉手中瓜果,未免觉得稍微有些遗憾。   打的挺花,奈何墨丘根本没有真正动手就让公尚过感受到了其中差距,简单来说就是他没看过瘾。   当下三人聊了几句,公尚过自述是刚刚来皇都不久便听说了墨丘的名号,特地上门讨教。   如今见识到了差距,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愿意日后经常拜访云云。   临走之时,还特地留下了一张百两银票——诚意非常足。   不过看他白袍金纹,腰间坠玉,更有银枪在手,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墨丘也并未推辞。   想要练髓,单靠自身努力实在太慢,更需要大药来熬炼身体,所需花费自然不菲,钱财多多益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动歪心思是不假,这种正常指点的收入还不收那就是傻子了。   开门红还算不错,顾担心情颇好,又去太医院拿了些药。   监狱中病患很多,这个月他又多关照了些犯人,寿元后面的数字也在缓慢而坚定的上涨。   然而这次刚刚走到监狱门前,顾担便傻眼了。   只见一大群本该老老实实待在牢中的犯人,竟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越狱了?!”顾担感觉手中的药包格外有重量。   “顾大人,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我们出狱了!”一群人中最前方的丁季见到顾担格外激动。   他身上的病症正是经过顾担四个月有余雷打不动的药包医治才真正痊愈,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如今一朝出狱,他特地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再见顾担一面。   丁季身后诸多犯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顾担,他们都是顾担在监狱之中精心挑选有把握诊治的病患。   “大赦天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卧槽!!!   狗皇帝你死不死啊?   好端端的,大赦你个头的天下啊!   你是赦爽了,我怎么办?   “顾大人,我家便在鸡鸣巷里东户第五家。医治之恩没齿难忘,日后顾大人有所差遣,只要说一句,咱拼尽全力,也不负大人所托。”   丁季读过书,虽然只是在私塾中读了一两年,认识一些字,可道理还是明白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他的病根本无钱医治,本以为会跟随自己的一辈子,结果遇到了顾担,对方不仅无需半分钱财,甚至还在狱中格外关照。   这份恩情,他自然是铭记在心。   “呵……”   顾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声音微弱而无力,“不用,治好我就放心了。” 第19章 倒打一耙   宗明帝大赦天下,完全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宴饮之时,许志安一直在吹嘘这次斋醮的排场,所到人物的不凡,包括宗明帝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时百官百僚脸上的精彩表情。   可唯独没有说宗明帝顺便大赦了天下。   大赦天下,以施恩为名,赦免犯人。   通常是在新皇登基、更改年号、立皇后、立太子,亦或是有重大喜事等情况下为了彰显自身恩德而颁布的赦令。   可宗明帝已执政二十二载,太子也早就立好,皇后亦然,年号已有二十余年没动——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在八年前,二皇子在养心殿中怒犯龙鳞,被发配边疆,随即立下大皇子为太子时为了彰显自身恩德才颁布的赦令。   距今已有八年!   大赦之下,除谋反、欺君,以及皇上亲自审理的钦犯之外,其余犯人有罪归无,自是不用再受牢狱之灾。   对犯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是要歌功颂德的。   可对顾担而言,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噩耗了。   犯人都特么没了,他去哪里找大堆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走动的病号?   ‘狗皇帝,你赦的是天下,我损失的可是寿元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相比于丁季等人的喜笑颜开感恩戴德,顾担只觉得他们吵闹。   虽然心里难受的很,可基本的情商顾担还是有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道:“尔等既然被赦免了罪行,出去后便要重新做人,切莫再作奸犯科。若下次于牢狱中再次想见,我可不会客气。”   “顾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有人拍着胸脯,接连保证。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人问道:“顾大人,我们的病……”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望向顾担。   眼中所蕴含的情绪,名为期待、名为希翼。   无声而又宏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顾担迎着他们的目光,原本颇为烦恼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今日份的药,你们便拿去吧。至于以后……”   顾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东宁坊那边开了一家药铺,名为养生药铺,就在墨家武馆旁边,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诊费无所谓,药材也都不贵。有想继续医治的,可以去看看。”   说来可笑,他们尚且在牢狱之中时,顾担还能为他们免费诊治,连药材都是太医院出。   可一朝出狱,本该是天大的喜事,身上的病却又没有了着落。   太医院的确有诊治犯人的职责,虽然没规定监狱中的犯人也需要他们去诊治,以往也没太医那么做过。   可毕竟是有这份职责在,他也就拥有了便宜行事的权利。   不是犯人,顾担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从太医院拿药为他们免费治疗——这是公事与私心之间的差别,万万不可混淆。   至于自掏腰包为他们免费诊治……呵,不是不能,而是凭什么?   这些人在牢中看着可怜,可不要忘了,这些家伙都是犯人。   就算其中难免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属于无奈入狱,可其中绝大部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作案者。   心疼他们?   受害者谁来心疼?   他宁愿自己下乡免费去诊治一生连村落可能都没出去过老农,也不会自掏腰包选择为这些人免费医治。   场中一时间静谧了下来,许多人脸上的喜色都不由得一僵。   若一直没有人医治,那也就罢了。   可明明顾担已经在医治,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两个月,他们身上的病症就能够痊愈!   没有希望不可怕,见到了希望然后又溜走,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大人,咱都是穷苦人家,出了牢狱,哪里还有半点钱财?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们吧!”人群中,一个挺着大肚子,面色颇为白皙的胖子率先出声。   监狱清苦,每日两碗稀粥亦是清汤寡水,这家伙竟还能留着大肚子,显然是花费不少钱财换取狱卒优待。   而等待在此的众人见有人率先发声,立刻连声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早就没有了半文钱,出了监狱没有您,哪里还能够看得了病?都说医者仁心,顾大人大慈大悲,求您了!”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想要治病,节衣缩食也治不了啊!您是太医院的人,拿药又无需钱财,就帮我们一把吧!”   “咱知道您是个好人,顾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人声汇聚成潮流向着顾担蜂拥而去,人群中每一个人都在开口,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喧嚣吵闹。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充斥着恳请,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人群之中,唯有丁季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身后的这一群家伙。   原本,这些人是说要一起留在这里等候顾担,感谢他在牢房之中的诊治。   可丁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你们……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哪怕丁季读过几年私塾,粗学过些典籍,此时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   “过分?”   距离丁季最近的胖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呵,你的伤病被治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准备过河拆桥?”   丁季的脸色变得涨红一片,急忙说道:“胡扯!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感谢顾大人的救治之恩!”   “那这里有你说话的什么份!你的病好了,我们的病可没好!”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是贱!自己的病好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假惺惺的感恩,要是你的病没好,你会这么说?”   丁季的一句话,可谓是犯了‘众怒’。   声讨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眨眼间他便成为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巧言令色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纵使丁季有一千张嘴,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丁季的脸色像是充了血般通红,奈何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众人已经将顾担包围在了一团,胖子拱手恳求道:“顾大人,您连丁季这种人都愿意救治,就救救我们吧!”   “是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丁季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他这样的人您都能够救治,更何况是我们呢?”   声音纷扰而繁杂,而最先想要说句公道话的丁季,立刻被倒打一耙,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反面教材。 第20章 善者可欺   “哈。”   喧嚣声中,顾担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伴随着那声笑,汹涌的声讨与恳求的浪潮平息了那么一瞬。   “你们难,我知道。”   顾担目光一个个望了过去,像是要将眼前这些人都记在心中。   “赵垦三!”   骤然间,顾担念出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被他点到名字的人,身躯猛然一震,下意识的说道:“我在这儿。”   那是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有着细密皱纹和斑痕的汉子,看上去便老实巴交,一双手亦是留下了诸多宛若沟壑般崩裂而又愈合后的痕迹,让人望之心颤。   这样的人,一看便知道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农夫。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狱的吗?”顾担问道。   赵垦三绷着脸,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冷汗自其额头浮现出来,先前便是他最先应和那个胖子,可真被顾担点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周遭的所有人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   “不记得了?”   顾担走到赵垦三的面前,他身材高大,而赵垦三佝偻而矮小,这样面对面站立在一起,恍若居高临下的俯览一般。   “你与同村郭家汉子去山中捡柴,意外发现一处墓穴。你们两个壮着胆子走进去,发现其中有不少陪葬品,于是决定偷偷拿回家,卖给当铺一同分赃。   可要分赃的时候,你却恶向胆边生,直接将郭家汉子杀害。更是担忧郭家人将此事捅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晚上佯装郭家汉子归家,又将郭氏杀害!   若非郭家老母当天带着孩子走亲戚,怕也要遭受你的毒手!而没有找到郭家老母的你心知事情败露,带着家人连夜搬走,最终还是难逃官府巡查,最终被关入大牢,本该问斩,我说的可有差错?!”   顾担手掌轻轻拍在赵垦三的肩膀上,声音并不高昂,连话语都显得颇为柔和。   然而那只手掌似乎有千钧之重般,赵垦三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面上。   顾担蹲下身来,与他平齐:“你一定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那双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皱纹丛生黝黑而又写满艰苦的脸颊。   这张脸上留下了无数的艰苦与血汗留下的痕迹,而那褐色的双目则是不安的颤抖着,不敢直视他一眼。   顾担的声音分明称得上和缓,却让赵垦三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正带着钱财与家人,准备去外地享福呢。”   顾担伸手捏住赵垦三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那我告诉你!”   “郭家老母带着孩子回家后,发现了被你杀害的郭氏。三岁的孩子问她,娘亲为什么躺在地上,不冷吗?”   “哈……”   顾担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赵垦三的脸上,“再后来啊,郭家老母报了官,可孩子怎么办呢?她已经干不动活啦!家里年轻的也都死了。你猜猜,那个三岁的孩子,最终去了哪里?”   赵垦三嘴唇嗡动着,那双被迫直视着顾担的眼珠泛出惊恐的光芒,他想要挣扎,可他又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捏着他脸颊的手掌好似铁钳一般,让他想要避开都无法做到,只能自顾自的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为了不让那个孩子饿死,郭家老母将她卖到了青楼——三岁的孩子,被卖到了青楼。哈,说出来我都不信啊,我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竟然是真的!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顾担的声音终于高昂了起来,那捏着赵垦三脸颊的手掌也猛然用力!   “唔!”   自被喊出名字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的赵垦三终于忍不住痛哼了起来。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顾担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可是,谁去为那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话呢?谁去为那个将小姑娘卖到青楼,然后自杀的郭家老母说话呢?”   他终于站起身来,一脚将赵垦三踹到在地,声音也随之冰寒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啊——你们这些人!有些东西,能不能称之为人都不好说,最多也只能算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像这种货色,本该是要处死的。”   顾担手指着那瘫软在地,神色惊慌而恐惧的赵垦三,“只是,皇上仁慈……大赦天下,竟也让畜生捡回了一条命。   我本不想医治他,让他在牢中疾病加身,慢慢等死不也挺好的么?   可后来我转念一想,疾病交加固然难受,却也无非一死罢了,顺便还能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觉得,内心的恐惧与煎熬,或许比身体的些许折磨更让人无法接受。   治好他的伤病,让他以健全的身体迎来死亡的终结,让他在牢中无数次的悔恨自己曾经的罪行,让他明明可以自力更生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这样,是不是更让一个人难受些?”   他的声音越发昂扬而激烈起来,话到最后,已近乎于呐喊。   而原本围拢汇聚在一起的一群人,在注视到顾担的目光后,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完全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眼。   其中有一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顾担口中那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一直都觉得,顾担连像赵垦三这样不久之后将要奔赴刑场的人都愿意医治,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自然是最好欺负了。   牢中的狱卒自是万万不敢惊扰的,甚至连说话都要低三下气,省的对方稍看不顺眼,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烂好人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反正他是个好人嘛!   就算自己稍微过分了那么一点点又能怎么样呢?   至多也就是落人几句埋怨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即使得不到切实的好处,那也是稳赚不赔!   而当他们认为的好人终于露出一丝獠牙之后,许多人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后悔。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这盘散沙将要崩盘的时候,最先开口恳求的胖子连忙说道:“顾大人,我们很多人身上都没有命案啊!赵垦三这样的货色跟丁季是一类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原本缓缓退却的人潮微微一顿。   对啊,赵垦三那是活该,可他们又没有杀人,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   “顾大人,您要明鉴啊!咱是因为一点小事儿落到牢中的,跟赵垦三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第21章 恶人自磨   “一点小事?”   顾担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和煦,“你——杜富贵。”   被他指到的,正是那个皮肤白皙挺着大肚子的胖子。   “你与乡老合谋,哄骗不识文字的穷苦人家签订文契,上面写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然后再用文契一个个敲诈勒索,害的多少人卖田卖地家破人亡?是啊,你没有命案在身,你只是不想让他们活下去而已。”   杜富贵脸上不见半分愧色,立刻呼喊道:“实在是冤枉啊!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我怎么就是哄骗呢?那些泥腿子不识好歹,只需每天多干上三四个时辰,又不是干不完。我可没让他们卖田卖地,是他们自愿的!   咱入狱可不是因为这种事,只是前段时间运送茶叶,管事儿的王八蛋竟然忘了交税!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   大字不识一个的升斗小民,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哪里没有?   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再添几个又何妨?怎么能作为审案的依据呢?   再苦一苦百姓嘛!   相反,茶叶、酒水、丝绸等物虽允许自由贩卖,却一向是重税、苛税,其中门道甚多。   不懂的人,哪怕有好茶叶,出去卖一圈说不得还要赔个底朝天!   正是因此,悄悄走私茶叶、酒水、丝绸的商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各方打理好,做的隐秘些也有极高的利润。   只是他倒霉,管事那个王八蛋竟然私吞了些本该供奉的钱财,惹得上头不满,最终使得他身陷牢狱,不得不散尽家财去打点。   烂船尚有三寸丁,哪怕落在牢狱之中,他过的也远比寻常犯人要好些。   商人重利,心中自有算盘。   离了牢狱,大家谁还能见几次?   若能带着众人说动顾担,免费医治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成也没有任何的损失,何乐而不为?   “每天再多干上三四个时辰?”   顾担都被杜富贵这义正言辞的理由给气乐了。   务农是极为辛苦还要看天吃饭的一件事情,很多农夫根本借不来牛犁地,怎么办呢?   自己用肩膀去拉!   先不说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苦活可不仅是这一桩。   但凡遇上点天灾人祸,那都是足以要人命的。   比如丁季,当初为了跟人抢水率先浇灌自家田地,呼朋唤友与人对峙抢夺,最终竟能闹出人命。   都说蝇头小利、蝇头小利,可就是那蝇头小利,就关乎着一家人来年的生计,让他们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步。   如杜富贵这样下死手盘剥蒙骗者,却又始终盯着农户家中的那一碗饭,只要里面多一粒粟米,比自己亏还难受。   狗皇帝十年求仙问道,单单是方士炼制药物的花费,每年最少都要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不谈其余地方寻觅仙踪,探查险地的花销。   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下面的人也是有样学样。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民办事得不到晋升,整点献瑞奇珍立刻龙颜大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顾担身处其间,亲眼见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万恶的旧社会。   他只是一个医士,自问也没有什么扭转乾坤、安定四海的才能。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经足够了。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些王八蛋厚颜无耻的标榜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怒从心中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是你这种人……”   “你们围着顾大人做什么?!”   顾担正要怒斥杜富贵,一声厉喝已自监狱门前响起。   只见王牢头已经带着几个弟兄狂奔而来,手中拿着镶了铁片的木棍。   冲上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人举起手中的木棍便恶狠狠的往前方的人身上招呼。   一道道痛呼声响起,老老实实挨了木棍的只是被踹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   而胆敢伸手挡的,还要再狠吃两棍。   眨眼间,原本将顾担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便开始四散奔逃,半点都不敢喊自己的冤和苦。   原本尚且还算有些底气的杜富贵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王牢头下手这么狠,连忙说道:“您说的是,咱之前做的确实不对。顾大人您的一番教导,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回去之后我就痛改前非,一定痛改前非!”   面对顾担,他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可当王牢头带着狱卒打进来的时候,他只想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跟这种人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都是行不通的,他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多时,人群几乎消散一空,杜富贵也想跑,奈何顾担已经拽住了他。   “大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的病自己找人治,自己找人治!”眼看已逃不脱,杜富贵干脆的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而打到近前的王牢头见到这一幕脸色一沉,持着铁棍走来,问道:“顾大人,您没事儿吧?”   几个狱卒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对着跪在地上的杜富贵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这人想要让我免费帮他们治病……”顾担平静的说道。   “哦?”   王牢头笑了起来,“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您出手啊!咱家传一套棍法,只要打在人身上,包管那人是百病不侵!”   话音刚落,他扒开几个狱卒,一棍子猛然落在了杜富贵的身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杜富贵,你还有病吗?”王牢头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病!大人,我没有病!”杜富贵努力爬起来,泪水和鼻涕血水一起落下,却是半点不敢怠慢的高声喊道。   “没有?”   王牢头眉头一皱,“老爹告诉我,家传的这套棍法,最少得三棍才能百病不侵!你这才一棍就好了,到底是老爹骗了我呢,还是你骗了我呢?”   “大人……是我,是我骗了您。”杜富贵闭着眼,声音中满是颤抖与恐惧。   “顾大人,要不您来试试咱家传的棍法?您的医术高超精妙,咱的棍法虽然粗鲁些,却也好用的很!”   王牢头双手将木棍递到顾担的面前,贴心的问道。 第22章 报应不爽   顾担注视着木棍铁片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俯跪在地上,四肢着地不敢起身的杜富贵。   有的家伙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人话,他便自觉自己占了理,反而敢不断狡辩。   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和摆事实是没有用的,木棍比任何话都要管用的多。   “算了吧,没必要脏了我的手。”顾担摇了摇头。   “顾大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   王牢头拱手,又道:“不过,老爹传给我的棍法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说着,他抬起手中木棍,猛然向着杜富贵的胳膊砸去!   “咔~”   一声脆响和惨嚎近乎同时响起。   杜富贵的脸色涨的如同猪肝,喉间蠕动,初时尚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片刻后只能倒吸凉气,脖子上的青筋变得纤毫毕现。   随即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抽气时的血水和鼻涕好似随着冷风一同呛入心肺,难以自持的开始呕吐,难闻的气味在空中飘荡。   只是顷刻间,先前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开脱的杜富贵已是丑态毕露。   顾担眉头微皱,略感不适。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连畜生都是如此,何况是人?哪怕只是披着人皮的黑心野兽。   人有同理之心,他心中知晓杜富贵的罪行即使是死都难以偿还,可当面亲眼见到人受到虐待和干脆利落的处死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他只会拍手叫好。   可亲眼看着一个人遭受虐待,丑态毕露——而且那个人就在眼前,对自己的形、声、闻、味四感都是极大的考验。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心中略感不适,这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   若能从中感受到欢愉或是兴奋,他恐怕就得考虑想办法参悟一下道经和佛典了。   王牢头看了顾担一眼,伸出一只手强行将杜富贵提了起来,“这第三棍嘛,我练的还不够熟。下次你感觉自己生病了,就来找我,我再帮你诊治一番,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杜富贵满是痛苦的脸上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奈何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所谓的笑容更是难看至极。   顾担敢肯定,杜富贵感谢王牢头的时候,远比之前感谢自己要更加真挚的多。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恶人尚需恶人磨,老祖宗诚不欺我!   “那就滚吧!”   一脚将杜富贵踹出几个跟头,王牢头又问道:“顾大人,还有谁不开眼?咱也帮他治治病。”   犹豫了那么一瞬,顾担摇了摇头道:“没了。王牢头的棍法别开生面,让我大开眼界。正好我也有些祖传的珍惜药方,有空让王莽试试效果如何。”   王牢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连忙道:“那就劳烦您费心了!”   “怕是还给你添了麻烦。”顾担说道。   在牢中,王牢头可以说一不二,想打谁就打谁。   可现在这些都是出狱的犯人,对方下手又是真的狠,万一打出人命来,平白整出事端。   发泄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就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人活着都是一种灾殃,可大月又不是他说了算。   狗皇帝要大赦天下,他们也只能受着。   “顾……顾大人。”   丁季捂着肋骨,强忍痛苦,龇牙咧嘴的唤道。   “嗯?”   王牢头眼中凶光一闪,竟还有不开眼的需要治治病?   “这个别打!”   眼看王牢头又举起了手中木棍,顾担连忙出声制止。   “顾大人,我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您,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丁季表情痛苦,更多的是委屈。   天可怜见,他先是被人污蔑,随即王牢头等人冲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管那么多,可谓是见人就打。   因为他站的靠前,挨了一棍不说,还被狠踹了一脚,此时脸上都有些许划破的血痕。   “嗯……”   注意到丁季的伤势,顾担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先前唯有丁季为他说话,被众人倒打一耙不说,王牢头冲上来又是一棍,属实是老倒霉蛋了。   想了想,顾担问道:“回去后准备做什么?可有甚营生?”   “回去后还是种地,争取快点取个媳妇儿……寡妇也行。”丁季迟疑着说道。   他尚且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蹲了几年的牢。   穷苦人家十四五岁成婚的比比皆是,他这个年纪放在村落中还未成家的,那就能被称之为光棍汉了,想要再取个新媳妇很难。   “我与朋友合开了一家武馆,你可有兴趣当个雇工?平时看看大门,有人来了接待一下,平时打扫整理下院子就行。每个月给你开九百文钱。对了,管住不管吃。”顾担说道。   每个月九百文钱,相当于大半两银子。   这个价格不高也不低,短工们在农忙时节,拿出拼命的架势,每个月大概可以挣到一两银子。   而管吃管住的长工,一年可以挣到三、四两银子。   他不管吃,给的价再高些也是理所当然。   庖生是他请来的,可不是雇来的。   毕竟是御厨亲传,有着一把好手艺,哪家大酒楼不能去?   他能邀请过来,更多是合作的关系。   比如平日里除了为墨丘、顾担做饭之外,来武馆的学徒若是想吃点好的,只需要找庖丁商量,至于庖生要价几何,全凭自己做主,收入也无需和顾担分润,全凭本事挣钱。   正是因为这份宽松和自由,庖生才愿意跑到名不见经传的武馆先待着试试。   现在真正管武馆事情的只有墨丘一个人,也确实该招人打打下手,起码不能来个人就得让他们跑一趟吧?   丁季有感恩之心,虽不善什么言辞,可这样的人更加让顾担放心。   招谁不是招呢?找个自己施过恩惠的,总要好些。   “多谢大人!”   丁季脸上涌出喜色,感觉肋骨都没那么痛了。   相比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种地,做个月入九百文的雇工都显得格外高端与肥美,是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顾大人当真大气,连我都心动了。”   王牢头伸手拍了拍丁季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弟兄们那一棍是误会,回头咱摆桌酒,好好喝上一顿。”   丁季受宠若惊,连忙道:“只是一场误会,没必要再劳烦您。”   “哪里的话?既然跟了顾大人,就好好干。我儿子还在顾大人手底下学习武艺呢,指不定还需要你帮忙盯着点。”王牢头说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兄友弟恭起来,仿佛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顾担提着药包,正准备回去,却见一人狂奔而来,鼻青脸肿的模样比之杜富贵似乎还要更加凄惨些。   来人见到顾担,眼前一亮,立刻喊道:“大人,救命啊!” 第23章 本心不移   “你是?”   看着面前这脸肿的像猪头似得家伙,顾担迟疑的问道。   “大人,我是崔久啊!您帮忙把咱的病治好了,您还记得吗?”崔久见到顾担像是见到了救星,毫无半点犹豫便跪倒在地,不断叩首道:“您帮帮我吧!”   顾担眉头皱起,直泛恶心。   这混账是个赌狗,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赔了个底朝天不说,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回本,最终血本无归后被人扔进牢狱。   现在被人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不多时,两个精壮汉子便快步走了过来,其满脸横肉,秋日生寒,他们却偏偏赤膊着上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为首的汉子扫了顾担几眼,只看他的模样便知非富即贵,竟颇有礼貌的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小哥,可与这混账熟识?在下青帮管事,这混账曾借了咱的钱财,又不愿偿还,所以给他一点教训。”   在皇都做事,眼光很重要。   判断一个人好不好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可以看穿着、看气度,甚至可以看脸。   长得丑了吧唧黑不溜秋,衣物风尘仆仆满是补丁的,一看便知晓是整日劳作被抽干气力的升斗小民。   而顾担恰恰相反,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漏着干净而利索的气息,虽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最关键的是,其妙有姿容,好神情,实属他见过的第一人。   哪怕是开朝太祖,也会看脸行事。在举行第一次科举的时候,就是因为本来的状元长得太丑,有碍观瞻,直接状元变榜眼。   故而见顾担气度不凡,姿容绝妙,更是不敢怠慢,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熟识,熟识!”   眼看青帮管事在顾担面前竟显得有些低三下气,崔久顿时来了精神,根本不待顾担说话,连忙开口喊道。   “呵,你我之间,什么时候熟识过?”   顾担都被崔久这厚颜无耻的模样给气笑了。   “大人,您给咱治过病啊!”崔久立刻说道。   “被我治过的人多了,如果治一个病人便熟识一个,那顾某的朋友岂不是遍天下了?”顾担伸出一脚,将崔久踹到一旁,很是平静的说道:“不好意思,真不熟。”   随即又看向青帮的管事,“二位请自便吧。”   青帮管事先是一愣,脸上升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一只手将崔久拽了起来,“这混账东西竟敢胡乱攀附,您放心,您的那份气咱也一并为您出了。”   “不要,救命啊!”   崔久在他的手中疯狂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   之前他就差点被两人给活生生打死,若不是突然有几个人疯跑着从他身边冲过去,吸引到了二人的心神,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趁机往这边冲,就是想让青帮管事二人投鼠忌器,看能不能趁机逃过一劫。   奈何顾担根本不给他狐假虎威的机会,一脚便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睹着崔久好似一条死狗般被青帮管事拖走,顾担面无表情。   好人难做,不仅仅是因为做好事儿难利己,更关键的是,被帮助的人是否有感恩之心?   若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帮助他好似欠他一样,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牢中的犯人,用良莠不齐来形容都是一种夸赞,真正有感恩之心的又有几个?   能有个丁季已算不易!   快步走回武馆,顾担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狗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短时间内想再去牢中刷寿元已经不可能了,虽然犯人还是会慢慢将监狱给填满,可那也要时间。   天牢中的犯人倒是轮不到这次大赦,可老爹的前车之鉴犹在心间,现在是万万不可去的。   ‘医术可以慢慢来,我还很年轻,赚取寿元也不用急于一时,但武艺必须赶紧掌握!’   今天的事情让顾担警觉。   哪怕他一直与人为善,除了治病救人也没做过什么多余的事情,奈何哪怕治病救人都有风险。   王牢头祖传的“治病三棍”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仅有医术是不够的,棍子也必须掌握在手中才有安身立命的实力。   再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用去想着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武力。   刚回到武馆,顾担发现墨丘正在石桌旁看书。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丘注意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药包,“发生了什么?”   “宗明帝大赦天下,监牢中的犯人都空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病患。”   顾担摊手,颇为无奈的说道。   “怕是不止吧?顾兄眉心紧锁,似有心事?”墨丘放下手中书籍,问道。   顾担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狗皇帝大赦天下影响我挣寿元,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墨丘认真的听完后,轻笑了出来,“原来是为此事烦闷。”   “这很好笑吗?”顾担的脸色不太好看。   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险些被人道德绑架,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岂会可笑?”   墨丘正色道:“大概十年前,在我刚刚武艺有成,准备出去大展身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偷。”   顿了顿,他接着说:“其实那天我是要出师的,只是我们那边有一个规矩,出师之前会与师傅交手。   被师傅简单收拾掉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尾巴;和师傅过手数十招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臀肉;和师傅大战一场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肋骨;而打败师傅的人,出师礼是整个猪头。”   说到此处,墨丘又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缅怀的光,“我赢了师傅,所以那天我去屠户的店铺里,要买整个猪头送给我的师傅。”   “只是刚到店里,我就发现一老者鬼鬼祟祟,脚步慌乱,目光躲闪。而屠夫正在宰杀牲畜,没有注意到。我刚到店中,察觉有异,立刻躲在了那人死角。   很快,那人发现屠户没有注意这边,偷偷拿起一块猪皮,藏在了怀里,就想要离开。   我刚刚武艺有成,正想要行侠仗义,自然是忍不了这种事情的,直接出手将其擒拿,人赃并获。   只是屠夫与那老人竟是相识,甚至口称为叔。不仅并未责怪,反而还送给对方一扇猪肉。那老人拿着肉,捂着脸离开了。   我自是好奇,询问之后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独子参军而亡,儿媳被恶霸欺辱,自尽而死。剩下的两个孩子,单靠他一人拉扯过活。   屠户说那老人年轻时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邻居谁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亲,都乐意让他做些家具,而老人也从不推辞,连银钱都是少要好些的。   只是一辈子与人为善,也没有一个好命。一个老人拉扯两个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强,向来不愿意承别人的情。   可前段时间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着头挨家挨户的借钱。只是那孩子命薄,身体一直没好,能借的也都借过,老人也实在没办法。   至于为什么会来偷猪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荤腥,又不好意思再张口借了吧?”   说到这里,墨丘的脸色沉重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悲伤,“后来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户店里买肉,问那老人如何了。屠户说,他给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将大孩子送给了一个亲戚,抱着小孩子跳枯井了。”   “这……”   听完墨丘的故事,顾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好心办坏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隐情,行侠仗义抓住小偷何错之有?   “再后来,我总会想起这件事。”   墨丘讲述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听别人评价,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来一次,顾兄若是当时的我,知晓其中隐情,是否还会出手将其擒拿?”   “应该……不会了吧?”顾担迟疑着说道。   墨丘的话中,那个老人显然是一个好人,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连肉都不敢拿,只是拿些猪皮。   被发现后,虽得到了屠户的谅解和一块肉,还是羞愧自尽。   “是啊,那个老人很可怜,做了大半辈子的好人,却没摊上什么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节不保,最终抱着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摇头,却是又道:“但若再来一次,我已知晓内情,我会在他下手之前,送给他一块肉。若赶不上,而他已拿到猪皮,我还是会将他给拦下。”   “嗯?”   顾担惊讶的看着他。   “老人窃猪皮,即使再怎么事出有因,那也是窃。   行侠仗义,何错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导致老者自尽,所以过错在我?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真正致使他自尽而亡的,根本不是因为窃取猪皮被逮到这件事。是儿子参军战死,是儿媳不堪受恶霸欺辱自尽,是小儿病重无钱医治又想吃肉……这些东西全部加在一起,才会成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变得肃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这件事,最终笃定,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要将他抓住。   人力有尽,想要行侠仗义,难不成每次出手之前还要先考虑对方的苦衷,调查事前的原因,探寻背后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与道德就应当是准绳,逾越了准绳便是过错。准绳可以松弛,却绝不可形同虚设。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没办法,只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坏了!”   墨丘站起身,声音也激昂起来,“人生于世,必须要有规矩。顾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当有鞘,甚合我意。然带鞘之刀,亦需时常打磨,不可偏离本心。   做了好事,纵使此后发展并不合意,又怎么能当成是自己的过错呢?实属自扰!”   顾担更加惊讶了。   惊讶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是感性的动物,很难以完全的理智抛离自身的想法而去评判一切,也难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自身。   可墨丘通过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为关键的脉络,若是再继续深思,就会变的危险。   墨丘心中的刀,是以律法与道德铸就的鞘,以此来寻求公理与正义。   可这必然是痛苦的,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公理与正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是在开导他,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受教了!”   顾担微微点头,原本心中的些许不快也是烟消云散。   他的本心,便是想要治病救人,借此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治病救人是过程,而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才是目的。   只要本心不移,过程可以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哪怕大赦天下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也只是寿元积攒的慢了些。   一念至此,再骂一句:狗皇帝不得好死!   ……   时间一晃,两个月便悄然走过。   顾担的生活相当有规律,自从大赦天下之后,牢中是不用再去了,每天安安稳稳的修习着武艺,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就拿出医书观摩一番,虽无甚娱乐活动,倒也算得上充实。   至于养生药铺的生意不能说是门可罗雀,只能说是半死不活。   这个时代想开药铺,必须要有足够的名气和声望,得到认可病人才敢找你。   他实在太年轻,纵使有人过来,得知是他诊治,哪怕年纪轻轻就是九品医士,也不敢轻易相信,拿点药都算给面子。这也是为什么许志安不愿意让他现在就开药铺的原因。   顾担不以为意,药铺刚开,病人络绎不绝才不正常。   等那么一二十年,大家都习惯后也就可以挂上百年老店的牌子,到时候还能没病人来不成?   稍值一提的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血气,修行《惊蝉》的那天,公尚过恰好来访。   他有意与公尚过切磋一番,试试自己的水平如何。   结果嘛……一套夏姬八打下来,身中二十余拳,差点一天没能下床。   这更加坚定了顾担与人为善的念头。   此时,顾担正在院中一颗大柳树下品茶,昨日刚刚下过雪,院中景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茶香阵阵,沁人心脾,这好茶还是公尚过带着歉意送给他的。   “滋味不错,快喝完了的时候可以再找公尚过切磋一下。”顾担品着茶水、持着书卷、看着雪景,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顾哥,顾哥!”   正在顾担诵读医书的时候,王莽飞奔着跑来,一脸兴奋的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顾哥,得罪你的人我帮你杀了,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顾担:“???” 第24章 借刀杀人   “你在说什么?”   顾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王莽——这个小家伙,今年才刚刚九岁!   “就是那个杜富贵和赵垦三啊!前段时间,皇上刚刚大赦天下的时候,他们不是欺负顾哥吗?”   王莽凑近过来,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兴奋,“他们两个都死了哦!”   说到这里,王莽仰着小脸,一副你快夸我的样子。   “……你给我说清楚!”   顾担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万万没有想到这“仇”还有人帮他惦记着,更没想到会是王莽。   虽然杜富贵和赵垦三死有余辜,但九岁的孩子杀两人,秦舞阳来了都得喊声哥!   王莽的发育在同龄中人还算不错,可面对成年人绝不占任何优势,哪怕跟着墨丘学了两个月的武艺,大多数时间也是在为他打下基础,真正的杀人技根本没有传授。   这也是顾担的意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很明白幼时因为一丁点的小事便能勃然大怒,乃至大打出手。   心智无法匹配力量,得到的只有灾殃。   再加上王莽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总会特殊关照一二。   没曾想,就算是这样都拦不住小家伙搞事情!   王莽注意到顾担凝重的脸色,虽然年幼,但又不傻,哪里不知道顾担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我动的手,那两个家伙罪有应得……”   很快,顾担自王莽的言语中组织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那杜富贵被王牢头一番痛打,回去后偷偷拿出之前藏匿的钱财找人医治,暗中竟是准备继续走私茶叶!   只不过先前还有伙计帮忙,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虽不方便,却更添隐秘。   然而杜富贵没想到的是,背后有一个小家伙默默的盯着他——王莽联系到了青帮的人,笃定杜富贵留有余财准备走私。   青帮本身鱼龙混杂,多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明面上四处放贷,背地里也绝非良善之辈。   双方一拍即合,青帮则暗中盯梢。   前几日,准备妥当的杜富贵离开皇都,悄悄带着货源准备大赚一笔,结果嘛……在路上就不幸葬身于猛兽口中。   至于赵垦三,则就简单多了。   无钱无依之下只能回到原先的村落,然而王莽偷偷跑了一趟,告知郭家汉子的亲戚们,这位害的郭家汉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村。   一番痛打之后,赵垦三死在了自家老宅。   “顾哥,您就放心吧!我爹就是牢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咱只是想要帮你出口气而已。”   王莽拍着胸脯,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得意之色,“不管怎么查,他们两个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放到茶馆里,指不定还有人叫好呢!”   “你……”   顾担面色复杂。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便已经懂得了四处报信、借刀杀人的办法,而且还真办成了。   虽然王莽说起来简单直接,可背后也绝对花费了一番心血。   对人心的洞察、对事情走向判断,乃至作为幕后黑手的谋算……究竟是该说他太过莽撞,还是成竹在胸?   这孩子未免有点过于妖孽!   “顾哥,我帮你解决了两个人,你还要帮我一件事哦!”   王莽从衣兜里拿出十两银子,小心说道:“这是我替青帮的人传信的报酬,青帮管事很欣赏我!听说我在墨家武馆学艺之后,还特地多给了几两银子。只是这件事不能让老爹知道,不然肯定挨打,顾哥先帮我存着好不好?”   十两银子,放在九岁孩童身上绝对称得上巨款——哪怕放在寻常农户一家也算巨款了!   “你怕老爹知道,不怕我知道?”顾担自是不差这十两银子,只是好奇,王莽做的事情跟自己的老爹都不敢说,怎么就敢对他说?   难不成他对孩子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然亲和力?   王莽摇头晃脑的说道:“老爹说过,这个世道好人难做。顾哥对犯人都愿意用心诊治,实数几百年不遇的大善人!善人虽好,却容易被没良心的混账欺负。咱是恶人,恶人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混账了!   以后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得罪了顾哥,告诉我就好,我替顾哥收拾掉!”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到底王莽还是九岁的孩子,想法也简单的很,无非是谁该死就弄死谁,一颗心也无畏无惧,仿佛所有事情都简单的很。   “那还有一件事呢?是什么?”   “就是可不可以让墨馆主快点教我与人比斗的武艺啊?跟我一起来的两个都已经开始对练了,只有我还在那里站桩、练架势。”   王莽小脸一垮,先前的意气风发便消散无踪。   这件事让他很是苦恼,分明他学的最快,可墨丘就是不教他与人厮杀比斗的武艺。   反而不如他的两个家伙最近嚣张的很,一直在吹嘘自己学到了真功夫。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偷偷讨好顾担,期待顾哥能在墨丘那里为他说几句话。   事情办成之后,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希望能够打动顾担。   “这件事啊……”顾担思虑片刻。   先前不让墨丘传授杀人技与王莽,是因为他的年岁还小,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去学那些东西,打好基础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才更为重要。   可王莽的行事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家伙绝不能当做寻常孩子一样看待。   或许,应该提前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顾担伸手,替王莽扫掉头上掉落积雪,“我答应了,定会让墨兄‘多多关照’你一下。”   “谢谢顾哥!”   王莽大喜,完全没想过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走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下定了决心,要先给王莽上一课的顾担半点也不拖延,这孩子不能按照正常的教育来,必须整点不一样的。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便看到许志安气喘吁吁的向着这里飞奔而来,面色已是被冻得一片通红。   “许叔?”   顾担连忙上前迎接,他还从未看到过许志安如此着急忙慌的模样。   “出……出大事了!”   许志安见到顾担,大口喘着气,抓住他的手便要往外拉。 第25章 惊闻噩耗   “什么事?”   顾担快步跟上许志安的步伐,脸色也变得凝重。   许叔的养气功夫一向不俗,竟能让他如此着急,甚至需要将他寻来,定是太医院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五彩太岁被人给拆穿了?!   只是看许志安的脸色,事情应该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否则来的就不是太医院的人,而是锦衣卫了。   “太医令和林御医死了。”   许志安叹息一声,“就在今天。”   “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顾担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志安,“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   “坏就坏在前段时间太医院出了风头啊!”   许志安痛苦的说道。   “昨日下雪,三皇子趁着雪景玩心大起,非要去上林苑狩猎。狩猎途中,却恰巧碰到有几个农夫竟趁着大雪天偷偷跑上林苑中捡柴!”   上林苑,那是皇家才能去的狩猎之地。   其中一草一木,都属于皇室私产。   未经允许胆敢踏足上林苑者,是死罪!   “三皇子勃然大怒,骑着骏马,持着弓箭,便追击而上,用弓箭射死了一个人。其余几个农夫自然是惊惧无比,赶忙四散奔逃。   三皇子命令手下人看住,不许他们动手,一个个追上去射杀闯入上林苑中的农夫。玩到兴起时,策马追上农夫,以马鞭不断抽打驱赶……结果雪天地滑,宝马失蹄,不慎摔倒。三皇子更是被压在了马匹身下……”   许志安脸色黯然,继续道:“前段时日,太医令趁着皇上斋醮时趁机结识了三皇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三皇子的亲随立刻便传唤了太医令。   太医令不敢怠慢,得知具体情况后立刻喊了林御医跟他一同速速前往诊治,忙碌了一夜后,今日三皇子醒来,询问状况如何……林御医言很难完全救治好,哪怕是最好的结果,后半生怕也离不得拐杖。”   说到这里,许志安忍不住闭上了眼,泪水无声的滑落而下,声音颤栗的说道:“得知此事的三皇子怒不可遏,下令杀了这个‘庸医’,太医令庞琦试图劝阻,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与林御医关系不错,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   他还知道林御医已准备著书立说,跟他请教过一些问题,探讨过方法。   作为金创医,林御医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那一批。   可现在,人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那未曾写完的医书,那没来得及实现的抱负与理想。   一天时间,阴阳两隔。   死之前,还成了祸乱人心的庸医。   顾担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住了。   他与太医令庞琦、林御医都算不得多么熟络。   但前者在他武馆、药铺开业那天赠予了三百两的银票,林御医更是送给了他一份珍贵的野山参和未写完的医书。   未曾想过,上次宴请竟已是永别。   说来可笑,太医令庞琦弄虚作假以各种奇珍换得赏赐,甚至凭借着五彩太岁一举迈入到朝中诸公的视野,让近乎沉寂了十年的太医院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可正是因为他有着结交权贵攀爬向上之心,趁着宗明帝斋醮时结识了三皇子,为今日埋下祸根。   回想方士崛起,太医院沉寂的十年间,除了他的便宜老爹去天牢诊治被人极限一换一外,太医院的众人倒也避开了无端的祸事。   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招致晴天霹雳!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前日种种,竟成今日果!   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更值得深思的是,三皇子是否会就此善罢甘休?   乃至于当今的宗明帝,又是否会因为三皇子的事情牵连整个太医院?   在那位还没有发话之前,谁都不知道。   或许,这才是许志安为何如此匆忙而着急的根由。   不仅仅是老友死于非命,更无法预料和控制情况会发生到何种地步。   太医院位卑责重,理论上肩负着皇上和皇亲国戚,乃至诸多大臣的身体安康之责!   伴君如伴虎,太医院十年不怎么出手,一出手便是三皇子要终身瘫痪在床,最好的情况也是落下残疾……   顾担身为太医院的一份子,更是皇上亲口封的九品医士,理所当然的也属于太医院的一部分。   太医院倒霉,他也跑不掉。   为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而悲伤的事情可以先缓缓,真正能够一言决断太医院生死的那一位,还没有发话!   把握住了事情的脉络,顾担心头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焦急。   事不由人,不是他想休养生息,安稳发育,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和和美美。   快步与许志安一同返回到太医院,此刻诸多太医们已汇聚到了一起,正在苦思冥想。   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他能看清真正的危险,太医院众人如何不知?   “不如去求内阁大学士嬴梁?他资历极深,门人子弟众多,其出类拔萃者官至尚书,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有一位太医开口道。   “不妥!嬴梁的份量的确是够了,但凭咱们的关系,又怎能确保他愿意为我们说话?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不能胡乱托付!”又一位太医反驳。   “那镇边将军张启翰如何?曾经还是林御医出手,救治了他的性命,于情于理,这位关系和份量总够了吧!”   “不行!前段时日斋醮之时张将军言称南蛮在边疆之地多有劫掠,意图不轨,还想请旨讨伐。被皇上狠狠训斥了一顿,言其想要轻启战端,意在军功,至今还在闭门思过。这个时候找他帮忙,岂不是火上浇油?怕是要罪加一等!”   “这个不妥那个不行,那你说找谁合适?!”   这边刚刚提了个人选,那边便立刻否定。   分明是在互相讨论着,太医院自己人都快打起来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救治过的人很多,可真正能在此时顶用的关系……那还真不好找。   一旦皇上听闻三皇子的伤势后雷霆震怒,怪罪太医院救治不及,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更何况十年间方士已近乎取代了太医院的作用,什么关系十年不维护还能那么顶用?   嘈嘈杂杂的争吵声,恰是此刻太医院最为真实的写照。   身处其间,顾担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方士,清平子! 第26章 清风观中   清平子,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圣眷加身,远比任何官职、资历都要管用的多。   只是太医院和方士的关系……说井水不犯河水多少有些不妥,只能说是老死不相往来。   “诸位前辈!”   眼看吵闹声越发激烈,隐约已经有了想要动手的架势,顾担只好高声喊了一句。   诸多目光应声聚拢而来,一双双带着血丝的双目中是藏不住的火气和悲戚。   事到如今,不仅是太医院可能面临皇上责罚,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的遭遇,众人心中又岂能没有半点感想?   御医难做,难的不是医术,而是人心。   纵使医术登峰造极,也难抵那金口一张,自丢了身家性命。   此番争吵的火气,何尝不是拿三皇子毫无办法,反倒自身难保之下,只能彼此发泄的无可奈何。   “一味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诸位前辈各有各的想法,不如大家一同努力一下。能找的人,不管有用无用,都可以找。死马尚能当做活马医,更何况事情还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顾担绷着一张脸,拳头紧握,沉声说道。   “对,你们还不如顾担这孩子!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去找人啊!林御医的医术,谁不知道?当初镇边将军重伤垂死,还是林御医出手力挽狂澜,怎么可能是庸医?”许志安立刻出声附和,赶人一般将快打起来的众人分离开来。   没有了太医令这个主心骨的,太医院内部也是群龙无首。   当务之急绝不是内耗,怒火不能发泄在自己人的身上,得先想办法解决此事再说。   “许叔,我也去找个人试试。”   目视着众人在许志安的怒骂声中四散而去之后,顾担说道。   “你能找谁?”   许志安惊诧,他们这些老御医有点关系在身实数常事,多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可顾担年纪轻轻,又能结识什么高人呢?   “方士,清平子。”顾担直言道。   “他?!”   许志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若想找人为太医院说话,那清平子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有几分把握?”许志安问道。   “还是那句话,死马当做活马医,多少是个念想。”   顾担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上一次见清平子,墨丘可是都准备跟人家动手的。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完全不得而知。   但他不去,那就彻底没有为太医院说话的可能了。   “我将你喊来,本是想让你安慰一下小依……”   许志安眉头微皱,真要找人帮忙,他们还不到让孩子去求人的地步。   顾担闻言微怔。   随即明白过来,现在整个太医院内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林小依了。   再加上他和小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怜”,也难怪许志安第一时间想到将他找来。   “清风观不远,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坚持道。   坐以待毙,委实不是他的性格。   许志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点了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事不可成也没什么,太医院倒不了。”   话落,不待顾担答话,便转身离去。   背影萧索而孤寂。   不算长的时间,接连失去两位挚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   清风观。   当今皇上钟爱寻仙问道,独爱方士之流,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效仿。   一座座道观趁势拔地而起,香火鼎盛。   其中最出名的,定然是皇都内的清风观了。   作为十年里独得圣眷,隆恩深厚的道观,在皇都中占地上万平有余,游客络绎不绝,每天来此上香的达官显贵、大户人家数不胜数。   顾担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没有时间去欣赏此地景色。   三皇子之事十万火急,必须要在宗明帝发话之前,先一步找人帮忙应对,尽量避开对太医院的影响。   清平子曾经说过,可以来清风观找他,可他到底住在清风观哪里却又没说。   他只好先跟着人流向前涌去,此时并非过节时日,清风观内的人流却已近乎于摩肩擦踵,只能慢腾腾往前渡步。   不多时,顾担终于能够趁机喘一口气,擦掉脸上被硬蹭上来的胭脂,目光寻觅一番,终于是见到一位老道正在给人解签,赶忙凑了过去。   “施主既求姻缘,可有意中人?或有什么要求?”   凑得近了,老道的声音也一并传入耳中。   询问的女孩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也算是颇有姿色,身边还跟着两个梳着双鬓的丫鬟,手提花篮,目光正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   “意中人倒是没有,不过我的要求可不低!”   女孩下巴一扬,认真说道:“别的不谈,身高最少要七尺有余,八尺更好,样貌端正,饱读诗书,家学渊源。还要有官职在身,低于七品的就不用说了,要是京官。对了,家中不能经商,最好还是嫡长子。”   老道脸上的笑容僵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许愿的话,姑娘可以去庙里。”   “你……”   少女大怒,正欲驳斥一番,身后的丫鬟偷偷伸手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向后看。   少女向后一撇,眼泛异彩。   “早就听说清风观许愿灵得很,娘亲诚不欺我!”少女大喜过望,手指顾担,“别的条件不是不能降,长成这样就行!”   ‘凭你也配?’   老道偷偷给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会她。   “这位道长,敢问清平子在何处?”   顾担露出歉意的笑容,不想横生枝节,直接问道。   “哦?你找师弟有事?”老道盯着顾担看了几眼,“每日想见师弟的人多了,可有凭证?”   “太医院顾担来访,昔日清平子曾言可来观中寻他,劳烦道长通报一声!”顾担认真道。   “哦?你就是那个吃了先贤丹药还没死的小子?”   老道面露异色,片刻后自觉失言,补救道:“咳,我是说你洪福齐天,与我辈先贤有缘。”   “麻烦道长快些,我有急事。”   顾担脸色一黑,奈何如今是求人办事,只能老实受着。   “那你在这里等会儿吧,我去找找师弟。”   老道手中拂尘一甩,毫不拖拉的快步而去。   原本求取姻缘的少女已经凑了上来,满脸兴奋的问道:“你叫顾担?太医院的人是吧!可曾有心上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27章 仙人何在   “姑娘,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顾担有点难以招架。   这个时代尚且没有男女大防,彼此之间也不至于看到脚就觉得是非礼,可男女之间还是较为保守。   像这样直接凑来热情似火的还当真不多见。   这一刻顾担多多少少有点理解潘安了。   “多聊几句不就认识了吗?我叫采薇,姜采薇!好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今年几岁?可有婚约?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姜采薇大眼扑闪,纤细白皙的手掌凑到面颊旁,含羞带怯般的模样,实则极为火辣,主动的不像话。   “……我认识一个长得不比我差多少的公子,回头可以介绍给你。”沉默片刻,顾担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别人?你不行吗?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姜采薇手提裙摆,轻柔的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段——这已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吃惊的张大了小嘴。   她向前凑了两步,带着香薰味的风便拂面而来,轻轻柔柔的笼在鼻尖,一双澄澈的杏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你往后退做什么?我很吓人吗?”   就在顾担完全无法招架之际,清平子终于是姗姗来迟。   “清平子!”   一时间,顾担看清平子都觉得顺眼了不少,这个女孩实在太过热情,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笑着走来,看了一眼围在他身旁的少女,调笑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谈?”顾担找到了救星,立刻说道。   “好。”   清平子微微点头,直接将顾担带去一旁的偏殿之中。   两人走后,姜采薇站在原地,秀眉微蹙,银牙轻咬,愤愤不平的挥着小拳头。   “小姐……你把那位公子都吓跑啦!”   梳着双鬓的小丫鬟捂着嘴笑。   “哼,你们懂什么?”   姜采薇双手叉腰,老气横秋的说道:“当初娘亲看上老爹的时候,老爹也是不愿意的。还是娘亲偷偷找人打了老爹一顿,又在他身边一直亲自照顾,最后才喜结良缘有了我!   如今我长大了,娘亲只想赶紧将我嫁出去,那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就算要嫁,也得看的过去才行!”   话音一转,姜采薇又道:“再说了,我嫁个好看的,将来你们也可以做通房丫鬟嘛!我们一起把外面的狐媚子统统打跑!”   “小姐!”   两个丫鬟面色通红,连忙上前,伸出手来捂姜采薇的嘴。   虽然平日里自家小姐多少有些刁蛮,可这般放肆的言语若是被夫人听到,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当年娘亲就是春游时碰到的老爹,她做得我做不得?呜……放开我!”   ……   “小友来清风观,可是需要帮助?”   僻静的偏殿中,清平子坐在蒲团上,与顾担相对而坐,清雅俊逸的面容上那双好似能够勘破人心的双目幽深似海,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确有一事。”   当下,顾担没有迟疑,直接将三皇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与清平子本身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愿意见他都已算不易,此时直接发问再故弄玄虚反倒不美。   “节哀顺变。”   默默听完之后,清平子先是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说道:“此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人世多艰,意外时有发生。当今圣上求仙问道,恰是知晓人世无常之理,欲寻超脱之法。”   “人心肉长,三皇子毕竟是圣上亲子,至于太医院有没有做错……只在一念之间,实在不敢安稳等待,只好寻求道长相助。”顾担恳切的说道。   “也罢。”   沉思片刻,清平子轻轻点头,“我可去宫中一趟。”   “多谢道长。”   顾担没有太多欣喜,转而问道:“道长这里,是否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求人,是要落下人情的。   顾担不喜欢欠别人。   “小友心有防备。”   清平子摇头,“若说恰有一事需小友相助,太医院之事怕就要算在清风观的头上了。”   “道长误会了。”顾担自然否认。   “不,大多数人都觉得,当今圣上不问国事,求仙问道是我们方士在作祟,是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大害。所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往我的头上算一笔,总归是没错的。”   清平子端坐在蒲团上,“殊不知啊!人力有尽时。正如十年前,圣上风寒加身,药石几乎无用,数日在床无法起身,滴水未尽,当时不知多少忠臣、良将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其心如何……哈。   自我将圣上治好后,圣上便对求仙问道有了极大的兴趣。终其一生,执掌一国,到了病症交加之际,又与寻常人有何异?生死不由己!”   顾担还是第一次听到宗明帝求仙问道的隐情,面露惊讶之色,内心实则毫无波澜。   清平子说的委屈,还不是占尽圣眷?   判断一个人,不能单靠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哪怕清平子就跟他说的那样是纯正的白莲花,墨丘曾经送给他的那句话也同样适用。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狗皇帝占着茅坑不拉屎,清平子则是货真价实的影响到了一国之策——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不能说理所应当吧,只能说是当之无愧。   也就现在是求人,不然高低给他整两句。   “仙道贵生,自离凡俗之苦,少受七情六欲之恨。朝游北海暮苍梧,食霞饮露卧山中,何其快哉?   常人觅之不得,只以为是我等巧舌如簧,蒙骗圣上。小友既吞服过先贤丹药后醒转,自可感受到其中几分奥妙,我之所言,岂是虚假?”   清平子似是在吐露心声,神色变得颇为激动,声音也愈发激昂。   要不是那枚丹药坑了顾担四十三年的寿元,顾担还真就信了。   “诚如道长所言,可不知仙人在何处?当今圣上求道十载尚无所得,我辈凡俗夫子,便是想有所成,又能有何作为?”   顾担直接了当的问道。 第28章 武艺进境   清平子激昂的神色一僵,无奈叹息道:“仙凡之间,天差地别。以人力寻仙踪,近乎于大海捞针,实属渺茫……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需要攀附权贵。”   顾担面色不变,自然明白清平子绝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不然哪里还需要在凡俗中厮混,乃至蛊惑皇帝十年——真有仙家手段,何须如此麻烦?   “如您这样的高人,有皇上相助亦是步履维艰,我又岂敢奢求仙道?”   顾担格外真挚的说道:“非是不想,亦非不愿。只是人生有数,想要的太多,难免心中苦累。若追随您左右,求仙问道可有期限?”   他本就不必急于一时,无论仙道在何处,时间长了总归能找到。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   等他在凡俗中无敌,再开始接触仙道才最为稳妥。   不然生杀予夺皆要看人脸色,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未免也太过悲哀。   纵使真有仙缘在眼前,需要拿命去冒险,他也不会去做。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清平子默然,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没办法保证仙缘何时能得。   说个数,五百年,谁又等得起呢?   今天敢说,明天宗明帝就能把他给拖出去碎尸万段。   仙缘不是没有,是时间太长,徒呼奈何!   “小友有大智慧。”   清平子站起身来,“只是我等凡人百年之后不过是冢中枯骨,唯有求仙问道方才能真正超然物外。人生有数,小友看的通透。但,越是有数,越想寻求那无穷之物。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不枉此生。”   “道长求道之心甚坚,我不能及也。”顾担一同站起身来,礼数周全。   “一心苦求,未必能得解脱;不争不抢,何尝无法问道?此物赠予小友,若将来小友后人有望仙途,也算是一份善缘。”   清平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顾担。   顾担愕然,没成想说到这个份上了,清平子还是要留下点什么。   “此物我定会妥善保管传承。”   接过书籍,顾担正色道。   “大道无涯,吾生有涯!”   清平子长吟一声,迈步向着宫中走去。   顾担端详着手中书籍,书面有七字显露:《青玄真君渡灵法》   抛开那枚丹药不谈,清平子对他委实不错。   之前是送《引元经》,现在又送一本。   哪怕彼此的立场并不相同,做人办事还真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换个人来还真要被他的手段折服。   可惜,他的长生之路在于治病救人,仙家法术固然渴求,可绝不会强求。   ……   太医院,小依的房门前。   顾担站在门旁,轻声唤道:“小依,休息了吗?”   “没。”   屋子里,传出少女的声音。   “我方便进去吗?”   顾担多少有些坐蜡,许志安让他来安慰小依,他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   “好。”   顾担推门而入。   房间内传出淡淡的药草味道,不算太大的屋子干净而整洁,一旁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没绣完的刺绣。   走到屋子尽头,林小依衣衫整齐的依偎在床榻上,双手环抱膝盖。   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那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你没事儿吧?”   顾担有些无奈,安慰人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啊!   “顾哥……你说我爹真的死了吗?”   林小依转过头来,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数不清的茫然无措,“他昨天还在跟我说话,只是跟着太医令出去一趟,就有人告诉我爹爹死了。   许叔他们都很伤心,我还看到许叔偷偷擦眼泪——可是我哭不出来,甚至不觉得伤心。”   那双带着满满的疑惑与迷茫的眼睛看向顾担,仿佛想要在他这里寻求到一个答案。   顾担嘴唇微张,几次开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至亲之人突然离世,最大的悲伤不见得是泪流满面,而是生活中处处都拥有他的痕迹,仿佛他就存在于你的身边,甚至就连昨天还在健健康康的挥着手对你说再见。   可突然间,一切关于他所存在的痕迹,自此之后就要销声匿迹了。   林御医的死是事实,可林小依心中并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的思绪中,林御医还是活着的,甚至前不久还在和她告别。   这是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是一个女孩对于父亲的爱。   顾担又怎么能够忍心打破它,让她直面残酷而又血腥的现实,连整个太医院都可能遭殃的冰冷现实!   见到顾担几次欲言又止,林小依反倒是笑了笑,竟宽慰起他来,“没事儿的顾哥,我冷静一下。可能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明天就能醒过来呢?”   ……   顾担回到了武馆,默默的开始修习武艺。   至于林小依,他并没有办法安慰什么。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旁人的任何安慰都近乎于是不近人情的劝阻。   他也不想揭开这道鲜血淋漓的伤疤。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三皇子的仇他算是记下来了。   林御医待他不错,太医令庞琦也算对他有几分关照。   待他修为有成,定要帮林小依讨回这一笔血债。   默默的感知着体内的血气,顾担运转起了惊蝉的法门。   很快,顾担便面色一片通红,浑身上下燥热无比,连肌肤都鼓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过后,顾担睁开双目,颇为惊讶。   “今日的惊蝉,为何进展如此迅速?平日能够修行一两个时辰,如今一刻钟便已到了身体极限?”   顾担拿出书籍,沉思良久。   直至某一刻,灵光一闪。   蓦然间回想起《惊蝉》的立意。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以往,他正如埋土之花,静谧之蝉。   虽有求进之心,却无鸣响之意,只能算作顽石,哪怕万世不移又能如何?   换句话说,便是心境不够契合!   而今日,因为林御医和太医令的死,让他感受到了愤怒,真正体会到了蛰伏与破茧时所需要的情绪,反而贴合到了《惊蝉》的要义! 第29章 世事无常   在三皇子坠马重伤的那天,宗明帝下旨派遣清平子为三皇子诊治。   结果与前日一般无二。   伤不至死,残疾难免。   好消息是,宗明帝未曾再责罚太医院。   至于死去的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又有谁会为他们说些什么呢?   没有牵连到太医院,便已称得上“皇恩浩荡”。   而刚刚有所起色的太医院,也不免低沉了下来。   稍值一提的是,七天之后,顾担又见了一次林小依。   这一次,是因为林小依的生母死了。   原因是林小依的生母偷偷跑到三皇子的府邸,请求收敛林御医的尸骸,结果被家仆乱棍打死。   治不了方士,还治不了你?   再次见到林小依的时候,林小依已不复当初的茫然无措,更多的是悲痛欲绝。   短短七天的时间,从最初的阖家团圆变成父母双亡,这种打击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太大了些。   这场噩梦并未如她希望的那样快速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顾哥,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是好人,诊治病人也未曾出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顾担仍忘不了林小依梨花带雨的向自己询问时的不解。   “并不是一直安分守己,便能避开所有祸患。”   最终,顾担也只能如此说。   ……   时间一晃,两年已过。   墨家武馆的学员早已换了好几茬,大多都是学上那么一两个月,便无以为继的。   毕竟学武,真的很花费钱财。   他的药铺生意也多少有了一些起色,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哪怕单靠卖给学员滋补药包都有还算不错的收入。   两年时间,牢中的犯人也已差不多再次填满,他又开始了每天往监狱中走一遭的生活。   生活变得平静而安详,好似两年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错觉。   就连太医院也变得沉默下来,新上任的太医令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或许是上一任太医令给他上了个难忘的教训,在任时不搞事儿不也不做事,安静的混吃等死。   这一日,许志安突然提着好酒好菜,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   “许叔,这是有什么喜事儿?”   顾担连忙接过,他已很久没见过许志安如此高兴的模样。   “去屋里说!”   许志安喜笑颜开,努力不让自己大笑出声来,面色都憋得是一片通红。   酒摆上桌,菜放置好,许志安关上屋门,开口便道:“三皇子死了!”   这一声汇聚了不知多少愤怒和怨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快意。   顾担心中一喜,拍手叫好。   他终究还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做不到绝心绝性。   含冤之人不理,舍身取义者不理,灾难临头不理,人间喜事不理,长生长生,亿万年石头得证长生否?   只是转念间又颇为疑惑,三皇子虽瘫痪在床,却也非是伤重不治,这才过去两年,怎么就死了?   许志安喝了口酒,道:“哈,那人瘫痪在床之后,脾气越发暴躁易怒,动辄打杀奴仆。最喜欢做的,便是用绳子将仆从捆住,绑在马后,硬生生拖拽而死!”   顾担心中凛然。   这可不是什么法治时代,如三皇子这样无法无天者,根本无人能够惩戒管束,谁让他老子就是这个时代的天呢?   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杀死几个仆从算得了什么,就连五品的太医令和八品御医死在对方手里,也只是象征性的闭门思过罢了。   “这还不算,后来虐杀奴仆让他觉得不够爽利,竟开始虐杀婢女。于湖中泛游之际命人将婢女推入湖中,看婢女惊惧之下溺亡后再打捞出来,剥皮晾晒制成画卷,纹在墙壁上做成人画……”   只是听着,顾担便不由得泛起浑身寒意。   “此事发生之后,在一次酒宴之上,婢女们联手用白绫勒死了三皇子,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许志安不断的饮着酒,声音蛮是快意,眼眶却不由得红润起来。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昔日的好友,却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   “喝酒。”   顾担再为许志安斟满,越发坚定了努力修习的念头。   即使不愿伤人,可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与力量说不。   酒过三巡,许志安已是醉眼朦胧,伸出手来轻轻拍打顾担的肩头,说道:“小依要嫁人了。”   “那是好事啊!”   顾担点头,十六岁嫁人,放在这个时代不早不晚,实属正常。   经历过父母生离死别之后,早点寻到依靠也是好事。   “要嫁给四皇子,裕王。”   许志安补充道。   “四皇子?”   这倒是让顾担忍不住惊讶了起来。   想要嫁给皇子,可没那么简单。   “前段时日,四皇子的生母有疾,小依入宫中诊治。裕王前去探望,一来二去之下,大概也是看对眼了。”   许志安颇为感慨。   曾经他还想要撮合一下顾担与林小依,可惜这俩人彼此之间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倒显得他多事。   顾担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太医院的坏处是碰到医闹基本讨不了好,而且完全没地方说理。   好处则是接触的层次非富即贵,各种常人求之不得的机缘都算不得什么。   但凡能够讨得一人欢心,便是泼天的富贵。   后宫妃子众多,宗明帝就算再怎么求仙问道也不至于让方士跑去后宫施法,小依能够凭此迈入皇家,也算自身本事。   “小依年岁比你还小,这都要嫁人了。你小子这里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许志安呲着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爹不在了,还有我盯着你呢!”   顾担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志安还惦记着催婚呢。   “嗯嗯,快了快了。许叔多喝点啊,你养鱼呢?”顾担赶忙再次添杯续上。   很快,许志安便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顾担将许志安搀扶到一旁休息,心中默默思量。   这才两年的时间,三皇子已死,林小依要嫁给裕王。   世事无常,眨眼皆变。   立身于尘世之中,时间本身便是最好的催化剂。   无需他对敌人动手,依靠着时间的流逝,仇人便已不见了踪影。   他似乎有些理解长生者了。 第30章 小有所成   宗明二十四年,林小依在裕王府成婚。   大喜当日,太医院诸多同僚纷纷到场,做为林小依的“娘家人”出席,倒也不显落寞。   十六岁的林小依凤冠霞帔,美不胜收。   当林小依端着酒杯前来敬酒的时候,顾担差点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曾梨花带雨、孤苦无依的询问他“何以至此”的女孩。   “顾哥,你也要快些成婚呀!”   酒桌上,林小依并未显得疏远,清秀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温婉而清雅,带着让人感觉恰到好处的温暖与舒适。   众人纷纷为她献上祝福,噩梦般的时光远去,这次嫁给裕王,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寻到了好去处。   一场宴席下来,并无不长眼的人来闹事,或表现的看不起新娘子,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流水席是不会散的,裕王大气,准备直接办一个月。   不止是为了庆贺新婚之喜,还有则是包含了对生母身体痊愈的祝福,用人来人往的喜气冲走厄运。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宗明二十七年。   寻常人乏善可陈的一生就是如此,不快进一下,都完全没办法看。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有余,顾担的武艺进境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也算小有所成。   《惊蝉》的第一层境界他已彻底掌握,掌碎青石、力逾千斤完全不在话下。   上品武学的修行难度比之寻常武学更高,提升也自然更加全面。   哪怕时常有着汤药滋补,顾担修行到这一步也花费了足足数百两的银子,换成寻常人家那真是有功法也没钱财修习。   他的武道资质还不算差,能入门成功修习就说明根骨是有的。   虽然清平子送给他的《引元经》和《青玄真君渡灵法》至今还没有找到半点修习的门路,可人不能总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凡事要想开些,万一清平子给的东西本身就没啥用呢!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顾担享受着平安无事和每天都在变强的过程,寿元所积累的数字也开始变得赏心悦目。   至于求仙问道?等他尘世无敌再考虑主动接触吧!   此时,一间房屋之中,顾担、墨丘、公尚过,还有王莽都在。   “顾哥,这断魂烧好了没啊?”   王莽努力吸着气,哪怕坛子尚且未曾拆封,丝丝浓郁的酒香完全抵挡不住的渗透出来,让人口舌生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顾担虽是这么说着,眼中也颇为期待。   断魂烧的配方还是许志安赠与他的,只是其中所需皆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大补之物。   别的不说,虎骨、鹿茸、野山参、何首乌、百年醉云叶、百年地脉根……许多东西真是有钱都不一定搞得到,就算有着太医院的关系在,也轮不到顾担取用。   能够将断魂烧顺利酿造出来,还是托了公尚过花费大代价四处收购得来。   其间又是各种炼制,等待,足足近乎一年的时间,断魂烧今日才到启封的时间!   解开酒封,浓郁至极的酒香气便扑面而来。   哪怕仅是闻着味道,便恍若有烈火灼身,让人面色通红。   “这玩意儿真不是正常人能够喝的!”   顾担的表现还算好的,一旁迫不及待凑过来的王莽好似已经有了醉意,鼻尖嗡动着,“好闻!够劲!”   墨丘先一步察觉不对,直接伸手将王莽拽到了一旁。   “仅凭酒味儿便能大幅催动人体血气,这药酒格外不俗!自身修行没有到一定境界,只是闻一闻味道便受不了了。”墨丘说道。   “见过的美酒无数,能有如此功效者,属实罕见!”公尚过亦是连连点头,颇为期待。   “放开我,我能喝!”   在墨丘的手中,王莽竟还想要奋力挣扎,可惜他哪里是墨丘的对手?   被单手擒拿扔到一旁,“药力催发酒劲,相辅相成。血气运转之下醉的速度超出预料。”   “墨兄,你先来点?”   顾担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往后稍稍比较好。   “可。”   墨丘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脸色微微红润了几分,闭上眼仔细体悟。   “药力极烈。好似烈火烹油,饮用之后灼烧五脏六腑,过于霸道。好处则是能够助人练脏!”墨丘给出了专业评价。   “还有这种好事儿?”   公尚过大喜,他如今就在练脏,这是水磨工夫,急也没用,寻常之物已再难对练脏产生什么推动效果。   没想到断魂烧竟能有此功效!   “我能喝吗?”顾担忍不住问道。   “浅尝一口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墨丘微微点头。   “来,喝酒!”   顾担从善如流的给自己整了一口,药酒自口入腹中,果真如墨丘所言,好似炽热的岩浆般,一瞬间点燃了体内血气。   《惊蝉》被刺激的自然而然的运转,想要化开那炽热药力,却不曾想越是运转,那股灼热感越发明显。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在太医院苏醒时那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经受着莫大考验。   不多时,顾担的肌肤已是变得一片通红,滚滚热气蒸腾而起,额头上满是汗珠。   相比之下,公尚过的状况便比他要好上许多,仅是额头处涌出些许薄汗,尚算不得狼狈。   “呼,这酒的名字,也难怪会叫断魂烧!”   等到恢复过来的时候,顾担好似刚从桑拿房里走出一般,体内血气充盈至极,被催发到了极限。   如果换个未曾修习过的普通人来,一口下去怕是要鲜血喷涌而死!   “此物不易多饮。你的话,半月饮一次可适当加快修行进度,公尚过可七日一次。”墨丘又看向一旁已然酣睡的王莽。   不用说,这小子只是闻着味道便已受之不起,更别谈喝了。   “那墨兄你呢?”   顾担自是好奇,墨丘此时的武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我?每日饮用也无妨。”墨丘自信道。   “这酒对你有用吗?”顾担再问。   “作用是有,只是已很微弱。没猜错的话,此物本身便是专攻练脏的药酒,至刚至阳、至强至烈,非比寻常。” 第31章 万寿仙宫   自墨家武馆内走出,天色尚且单薄,一抹红日自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腾而起,带来尚且不算温暖的光亮。   墨丘穿着一身简短的短褐,粗布麻衣,看上去与寻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别无二致。   冬日刚刚过去不久,空气中还满是凉意,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   还有各种各样叫卖的声音,构起生活的乐章。   “卖肉包子咯!上好的大肉包子!皮薄馅多!”   “豆腐脑~咸甜辣酸都有,早上吃一碗一天都有劲!”   “刚蒸好的馒头,软乎的很!”   墨丘漫步走在此起彼伏满是叫嚷声的街道上,这几年他的生活水平非常高,一日三餐都是御厨的徒弟管饭,倒也不是要出来觅食,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思,随便转一转。   自从四年前有别的武馆的护卫投靠墨家武馆之后,他已经很少亲自上手教人了。   用顾担的话说则是:馆主嘛,主要是当吉祥物和坐镇用的。   他这个“吉祥物”倒也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忙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想了想,墨丘还是走过去要了一份肉包子,两份馒头,用最廉价的草纸包着——油纸店家是万万舍不得的,得加钱。   反正马上就要被人吃完,没那个必要。   提着食物,墨丘快步跑到郊外山林旁,路边正有樵夫已开始了辛勤的忙碌。   “两位,吃饭了没?”   墨丘递过去手中刚买的肉包和馒头。   “哎哟!您怎么又带着东西来了?!”樵夫显然已与墨丘熟识,连连摆手。   “吃了吧,耽误你们些时间,应该的。”   墨丘很是自然的将肉包和馒头放在明显偏小,却也黝黑瘦弱,唯有一双手臂显得颇为粗大的少年手上。   说是少年,其实看上去也已饱受风霜,皮肤粗糙而暗沉,连表情都是木讷的。   少年嘴唇嗡动,大概是想说声谢谢,可最终只是伸手接过,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然后一个巴掌就落在了他的头顶。   “连个谢谢都不会说!”   年纪大些的樵夫给了他一巴掌,随即赔笑道:“今天没办法再跟您讲那些故事了,最近任务重了好几倍,真是半点都耽误不得。”   “哦?那是为何?”墨丘略感惊讶。   樵夫也不是随便找个山林砍就行,皇都周围的山林,那都是有主的。   从山上砍了多少,还要先扣除掉人家的,最后才能落在自己手里。   其中艰辛,也不见得比种地强上多少。   只是,秋日的时候需要搏命多砍些倒也罢了,如今冬日刚过,薪柴总归是不怎么好卖的,怎会增添几倍任务量?   “咱哪里知道?上面的人说了,这次专砍好树!可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了,弄得多挣得多,无非就是累点。”   樵夫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上面派了任务怎么办?干呗!   给钱就够了。   “好。”   墨丘微微点头,并未继续打扰,向着平日里自己已经熟络的地方一一走去。   集市、船舶坊间、茶馆……甚至是清风观不远处设立的一座道台,偶尔会有清风观的方士上去传道,顺便发放些掺了青菜的粥。   正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樵夫那里并非是个例。   集市上,本该摆放满地的农具几乎不见了踪影,船舶坊间船夫不见了大半,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起了仙人游览凡间的故事。   就连清风观不远处的道台前,今日都有一个老道正在吹嘘着天上华美的宫殿如何壮丽恢弘,引人向往。   “情况不对。”   墨丘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万事万物彼此之间都有所联系。冬日刚过,樵夫的任务怎会再度增添?船舶往来,也多有定数!极少有如今日这般空了大半的情况发生。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去打探清楚,很快一则消息便如同风暴般传遍了整个皇都。   宗明帝欲建万寿仙宫!   即是仙宫,那自然不是寻常人间府邸所能够媲美。   只是皇上仁慈,如此殊荣,也不愿仅自身一人享用。   民间的有志之士可一同进献宝物、钱财,会有专门的官员进行记录,朝中的官员们也能够在名义上,分到那么一两间仙宫别院。   至于住不住的进去,那再另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墨丘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四处宣讲的小吏衣衫,青筋暴跳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吏刚想怒骂,见到墨丘的身形后不由语气一缓,道:“皇上要建万寿仙宫。”   “上一句!”   “征发三十万徭役……”   他话还没有说完,墨丘便已然放手。   近乎失魂落魄的回到武馆之中,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三十万徭役,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少。   可这是徭役!   不管吃、不管穿、不管工具,只管干活!   所谓的三十万,背后牵连到的是百万人家!   是要抛妻弃子,扔掉地里的庄稼,手头的生计,去为一人之私欲而豁出命的!   “墨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正在院子中活动身体的顾担发现了墨丘的不对劲,不由问道。   “顾兄啊……”   墨丘高大的身躯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佝偻,转瞬间再度挺的笔直,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口说道:“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顾担察觉有异,立刻问道。   “皇上欲建万寿仙宫,发动三十万徭役,要与民皆贺。”墨丘平静的说道。   “三十万徭役?!”   顾担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规模,狗皇帝你特么挖运河呢?   起码运河还能有点用,建宫殿有个屁用啊?   “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墨丘抬头凝视着天穹,喃喃道:“皇上求仙问道便已误入歧途,而今……是要失德啊!”   顾担眉头紧皱,连忙道:“墨兄慎言!”   哪怕心中再如何不满,如此直接抨击皇帝德行的言论,传出去足以要人命。   “慎言慎言。满朝文武各个谨言慎行,竟也能让此事推行,便是因慎言的人太多了,惜命的人也太多了。”   墨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此事一旦坐实,就再没有半点转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第32章 搞大场面   “墨兄想要做些什么?”   顾担没有再劝。   他知道墨丘的心中是有道义二字的,从墨丘第一次见到清平子时差点忍不住出手就知道。   有人觉得所谓的“道义”不过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更多是为了满足个人之虚荣。   可正是因为古往今来,自始至终不缺少那些“虚荣”的傻子,才能够让世道显得不那么昏暗单调。   “放心吧。刀已磨利,鞘已备好。至于之后如何,尽人事而听天命。”墨丘并非是心血来潮。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五年。   而清风观,已扎根在大月皇朝十五年之久!   想要依靠一人之力去改善这种情况,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顾担嘴唇微张,明白墨丘所言的“听天命”并非是听天由命,而是生活在民众头顶的那位天。   宗明帝!   直面帝王威严,甚至公然唱反调,在这样的时代其危险程度自不必多说。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都尚可作为一种罪名,打破狗皇帝的长生梦还想讨的了好?   墨丘还是离开了,走之前他推荐一位了新的馆主人员,倒也不会使得墨家武馆开不下去,无非就是换个名字而已。   其名为熊七虎,是个闯江湖的魁梧大汉,本事也经过墨丘的检验,三年前便加入了墨家武馆,只是一直都被墨丘压着。   顾担找到熊七虎的时候,熊七虎正在酒楼中喝酒听书,一碟小菜,一碗温酒,意外的简单。   “顾小哥,你咋来了?”熊七虎说起话来,有着浓重乡音,甚至带着些憨厚。   只是亲眼见过他一巴掌拍断人腰粗的大树后,顾担对这种憨厚多多少少有点不自信。   “恭喜你,升职了。”顾担表情复杂的说道。   “啥?”   熊七虎愣住。   “有没有兴趣成为墨家武馆的馆主?”顾担直接问道。   熊七虎还以为顾担是想换人合作,连忙说道:“墨大哥呢!他馆主当的好好的,我也服的很,他的武艺……”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暂时没办法待在武馆了。走之前,推荐由你来担任。”顾担干脆而直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馆主的位置始终是墨大哥的。等他回来,馆主还是他的。”熊七虎立刻说道。   他当初走南闯北来到皇都,就是想要打出一番名堂。   不知怎的就跑来墨家武馆要“试试身手”想借此扬名,结果就被墨丘给打服了。   后来狗皮膏药似得缠在墨丘的身边,想要讨教武艺,干脆就留在了墨家武馆。   平日训练寻常的学员,偶尔有所得又被墨丘一顿收拾。   其一手伏虎连拳的中品武学已是炉火纯青,算是个高手,坐镇一家武馆还真没什么问题。   只是年纪大了还不肯放下武艺,想要更进一步。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已经结过婚了,连妻儿都接到了这边,算是知根知底,能够放心。   “你没问题就行。平日还是该干啥干啥,月底发薪酬。”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顾担没有心情再多言,示意他继续找乐子后,立刻便回到了墨家武馆。   惊蝉第一重放在皇都只能说勉强自保,安全感是完全没有的。   必须要继续努力,不能懈怠啊!   只是墨丘的动作远比顾担想的要快的多。   墨丘离开的第三日,王莽突然找上门来,满脸兴奋的拉住顾担,问道:“顾哥,墨馆主一天之间连挑皇都所有武馆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我一起跟着看看啊!”   “嗯?”   顾担愕然。   “要不是我如今在青帮也有些地位,还都不知道呢!”王莽满脸的懊恼之色。   他早就知道墨馆主很厉害,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一天挑翻其余武馆所有的馆主,这多少得是武林盟主那个级别的了吧?   以前有没有武林盟主不要紧,现在王莽心中只觉得墨丘天下第一无敌。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充满想象力和躁动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干一番大事业,当听到墨丘的名字和对其身形的评价之后,王莽没听几句便着急忙慌跑来了墨家武馆,顺便抱怨一下顾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他。   “我说这几天来武馆求学的怎么络绎不绝,还有嚷嚷着货不对板的,都快把熊七虎给烦死了……”   顾担表情略显古怪,他本以为是宗明帝突然要兴建万寿仙宫引起了民间的恐慌,没成想是墨丘的一番大动作。   “墨馆主放话说七天后要在鼎盛楼包场,宣讲武道!届时任何人都可到场,还可以找他切磋!”   到底还是个少年,说着说着,王莽自己又兴奋了起来,期待的问道:“能不能让我也站在台上讲两句?”   “你这也没喝酒,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顾担伸手按住躁动不安左扭右扭好似多动症似的少年,“墨兄离开武馆了,以个人名义行事。不要上去掺和,很危险。”   “啊?!”   王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为什么啊!”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顾担道。   “那我们还去看吗?”王莽懵懂的问道。   片刻的沉默。   “去。”   ……   鼎盛楼中,各种碍事的桌子都已经被挪动到了一旁。   原本的各种屏风也都全部拉走,最大程度的保证空间的开阔。   连座椅都是有限的,去的晚些的人就只能站在后面看着。   楼台上早已被清空了所有多余的装饰品,连碍眼的花灯都给取了下来。   今天,鼎盛楼被包场了。   一个武夫,要宣讲武道,搞出了极大的阵仗。   这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少有敢这么出头的。   无论是看热闹的,想要学东西的,或者干脆是来长见识……三教九流的人纷至沓来,其中有人手持刀兵,目光不善。   想借今日扬名者,可一点也不少。   七天的时间,在皇都已经足够让消息流传出去了。   “顾哥,凭我们的关系,怎么不整把椅子来坐一坐?”王莽小声的问道。   一楼中心,有特地空出的一片地方,还摆着一圈椅子,并无人看护。   只是椅子有数,人更多。   顾担拉着王莽和老老实实站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中,默默的等待着。   “闭嘴!再说话以后就不带你了。”顾担瞪了他一眼,没看到那边为了一把椅子都已经要拔刀了么?   “哦。”王莽闷闷的应了一声,无奈的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还好,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今日的正主便已经现身。   墨丘自楼中走出,目光环绕一圈,目光注视到顾担后也没有片刻的停留,表情自然的说道:“诸位今日能来,便是想以武论道。只是空口无凭,单说无益。可有哪位想上台来,先过两手的?” 第33章 气压全场   场中霎时一静,未曾料到墨丘竟如此的干脆。   但习武之人天不怕地不怕者甚多,想借此扬名者更是不知凡几,当即便有一人跳了出来,口中喊道:“某乃血影狂刀,杜海,特来讨教一二!”   那人手持金丝大环刀,脸上还有着一道如蜈蚣似的疤痕,说话间疤痕扭动,恍若活物。   别的不谈,只是这副形象,大晚上的时候吓哭小孩还是妥妥的。   只是他身高才七尺,人又有些精瘦,哪怕凶气四溢,在九尺有余的墨丘面前也显得有些娇小了。   “血影狂刀杜海,曾为了替朋友报仇,追杀马匪千里之遥,最终亲手血刃仇敌!被江湖中人赠与狂刀之称。”   人群中,少部分熟知杜海事迹的人立刻开始捧场,还有一些武馆的馆主面露不屑,却还是故意透漏了对方的身手。   无他,自己都已经输过一次了,总得让手底下的学员明白,真不是自己不行,实在是那墨丘太过妖孽。   挑战的越多,名气越大越好,这样这些败者才能洗刷掉他们先输的屈辱感。   “请。”   墨丘不动,示意杜海随意。   “嘿!”   一声厉喝,杜海不敢怠慢,手中金丝大环刀刚刚举起。   刹那间,墨丘动了。   其身影行如鬼魅,以与他那高大的体格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后发而先至,大环刀还未曾落下,已一掌落在杜海的胸口处。   “砰、砰、砰!”   杜海一连后退七步,手中金丝大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脸色一阵青白,呼吸更是分外急促。   他的血气还未彻底提起,便已被墨丘一掌尽数拍散!   只是一招,高下立判!   “承让了。”墨丘拱手致意。   杜海脸色一阵青白,胸中气闷无比,第一个上台,要说对自己没有自信是不可能的。   奈何事实胜于雄辩,只凭一掌,就让他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哪里不知道对方已是手下留情?   “阁下怕是已有宗师之实,我输的不冤。”杜海并不搅闹,干脆利落的认输。   心中不满的反倒是刚刚提起了兴致的围观群众,等来的根本不是一场刀光剑影、惊险刺激的比斗,顿时一片嘘声。   “血影狂刀就这德行?上去被人拍了一掌就认输?我上我真行!”   “作秀的吧?以前就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号,不知哪个山窝窝里蹦出来的,在山里作威作福惯了,跑到皇都还当自己是一号人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围观的这么多人,并非所有人都有武艺在身,更多的是听到消息,赶来想要看热闹而已。   相反,许多持刀在身汉子已是面色慎重,惊疑不定。   以墨丘刚刚展现出来的速度,他们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连看都看不清,怎么挡?   “可还有哪位朋友要来切磋一下?”   墨丘目光环绕,并未制止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今日他是为了论道而来,而论道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才有人愿意真心听你讲。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做好了准备。   “皇都还真是卧虎藏龙,可是不是宗师,那还得再掂量一下。”   一个光头站了出来,手持着一根禅杖,竟是一个和尚!   和尚本身并不让惊讶,让人惊讶的是他另一只手还在抓着鸡腿啃着,吃的是满嘴油光。   “不悟禅师?”   有见识的人立刻道出了和尚的来历,大为讶异,没想到连这位都过来了!   当今圣上求仙问道,却是独宠道教不爱佛门,乃至方士之流高高在上,寻常的僧侣嘛,连汤汤水水都喝不到。   唯独这位不悟禅师有几分真功夫,也曾得到过宗明帝的召见,在皇都中无论是实力和名望,都远超先前的血影狂刀。   他遁入空门只是因年幼时家中无钱粮吃饭,结果进了寺院后屡犯清规戒律。   干脆给自己取了“不悟”二字,自言未断人间百味,倒也算得上潇洒快意许多。   不悟禅师两步将禅杖随手扔给身旁的人,三两口将鸡腿下肚,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油腻的手掌在身上满不在乎的擦了擦。   “来,让我也试试。”   不悟禅师两步上前,话音刚落便是毫不客气的一拳击出,隐约间自有虎啸之音自不悟禅师体内一同迸发而出,寻常人闻之心颤。   伏虎罗汉拳,佛门正宗上品武学,非血气远超常人者不可修习!   毫无疑问,他已将其练至大成,体内虎啸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拳,是二十余年的苦功!   “好拳!”   墨丘也是眼前一亮,那拳影恍若泰山压顶、猛虎奔面,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对于身体的调动,已达到了巅峰。   不悟禅师,至少已是练脏大成!   然而墨丘半步不退,反而欺身向前,迎着那好似山呼海啸的压力,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拳。   “砰!”   两拳相撞,地面竟都震颤了一瞬,空气中泛起爆鸣之声。   不悟禅师连退三步,面色微红。   墨丘仅是身躯一晃便已恢复过来,正要主动出手,就看到不悟禅师连连摆手。   不悟禅师格外直接的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大师,这才打了一拳,怎么就不打了?”认出他的人好奇问道。   “没看到打不过吗?自讨苦吃还要出丑,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不悟禅师一双大眼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   伏虎罗汉拳本就以刚猛无匹而著称,能够接下他全力一拳不退者,血气定是比他还要浑厚数分!   哪怕真刀真枪打起来,最终也讨不到半点好,还别人看耍猴似得看一遍,何必呢?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眼光,自己知道墨丘的斤两也就够了。   “承让了。”   墨丘微微颔首,看不悟禅师也顺眼了些。   真打起来他自然能够将其拿下,可无疑要多花费许多功夫,不利于他希望营造的局面。   一旁看热闹的顾担则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不悟禅师,对方手里的功夫虽仅是出了一拳,可怎么跟熊七虎使出来的有点像?   连虎啸声都格外相似!   区别只是一个由内而外,一个干脆只凭风声。   “可还有哪位朋友想要切磋一下?”   墨丘倒是毫不停歇的再度询问了起来。   这一下,场中总算是沉默了,也无人再跳出来质疑不悟禅师是不是他请来托。   毕竟不悟禅师是得到过宗明帝召见的,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干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墨丘一连问了三遍,场中都没有人再蹦出来挑战。   “看来,大家伙也算是认可了我的武艺。”   墨丘笑道:“那我就斗胆,为大家讲述一下我的理念,以供各位品评。” 第34章 吾言明鬼   “所有人都知道,武道之境,不进则退。可为何如此呢?血气是需要维护的,人体会一路从低沉走向巅峰,再从巅峰不可避免的滑落下去。正如同抛起的树枝,无论飞多高、多远,都有滑落下去的一天。”   墨丘目光扫过众人,侃侃而谈道:“刚出生的孩子没办法掌握武学,暮年的老者迈不开双腿。如此简单的道理啊,每个人都知道,却又很少会去思考其中的联系。错过了时节的花再难盛开,源头浑浊的水流也无法清澈。   必须要承认人力有尽,方才能探寻个人的极限。在尽头还未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攀登到个人的巅峰,便是所谓的武道!”   人群中一个年纪看上去便颇大些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您所言,我们这些后天修习武艺的人,再也抵达不到武道的巅峰了么?”   “什么样的巅峰才算数?”   墨丘反问,“是别人口中的境界,还是自身的极限?若只是想给人看家护院,便是三四十岁,那也不晚。想要开个武馆,十几岁学习也没什么。可若想扬名天下,那就不仅是看自己的付出,还要看天下人的付出了。   所有人都不修习武艺,哪怕你仅修习两年,那也是绝世的高手,这算不算巅峰?”   汉子一时间呐呐无言。   “学武不是修仙,没有办法一步登天,也不能一日千里。勤学苦练,才是其中不得不品尝的真味。”墨丘毫不吝啬言辞的说道。   “您要是懂得仙法能教给我们就好了!”   人群中有人开口,顿时引得一片哄笑声。   “仙法?”   墨丘嗤笑一声,半点也不含糊的说道:“我不信仙法。”   笑声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一熄。   事实证明,皇都内的大家都很敏感。   寻仙问道当然不是不能提的东西,毕竟宗明帝最喜欢这一套了。   可质疑仙法的存在……那不就是指着宗明帝的脸骂他被骗了十五年么!   “各地皆有仙人之传说,可谁又真的见过仙人呢?没有见过的东西,因为口耳相传一直存在,便将其当做了真,甚至认为只要习得仙法就能一步登天……和那些认为捡到一本武学便能够无敌于天下的小儿有何不同?”   墨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肆意的评判了一番。   众人不再认同,纷纷反驳。   “北疆极尽处,有一山名为周,上抵苍穹不可见其高,纵使无数仁人志士穷尽手段想要攀登,看其极限也皆是抱憾而归。那座山便是仙人遗留,只要攀至顶峰便能入得仙境,岂能有假?”   “没错!还有南海尽头的悬空涯上,雕刻着一道一佛两尊百丈长的雕像凝视南海,其巧夺天工之姿,绝非人力能够完成,还不是仙迹?”   “便是大月皇朝境内,羽州的裂谷据说便是仙人以剑气劈斩出来,否则岂会平地生出无尽之渊?”   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或是某种非人力所能够完成的奇观,亦或是并不正常的一些存在都被一一提及,作为众人口中仙法真存的佐证。   “诸位所言,或许为真。”   静静等到声讨的声浪平息,墨丘方才再度开口。   只是话音一转,又道:“只是那些东西,存在的岁月少说也有千年之久。而天地何其雄伟浩瀚,便是终其一生都难以踏足每一国,我又岂能尽知其中奥妙?   仙人是否绝对不存在,我不知道。能肯定的是,大家听说过再多的仙迹,也从未真正见过仙人。若世上真有仙人的话,还请他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吧!”   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墨丘竟是玩真的,甚至直接拿自身性命做赌注。   “仙人又岂会随意展现踪迹?便是你武道已至化境,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又怎么会对你动手呢?胡话谁不会说!”反应过来的人随即说道。   “如果仙人对世人的质疑无所谓,那对夸赞和辱骂自然也无所谓。既然如此,仙人存在与否,对世人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一根柴火——那尚可用来生火做饭。”墨丘摊手说道。   这话让人没办法接。   说仙人在乎?还是说仙人不在乎?   他们哪里知道仙人在乎不在乎!   只是圣上都信了,而且信了这么多年,他们多多少少心中还是信一些的。   此时接不上来,许多人干脆抛下一两句话,拂袖而去。   离去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将墨丘的狂言宣讲出去。   若真哪天死于非命,定是有仙人闻之不喜,是他自作自受。   一下子,鼎盛楼中的人就少了一半多。   若是注意的仔细些,会发现离去的人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并无什么武艺在身,也对墨丘的本事不感兴趣者。   “有意思。”   不悟禅师倒是眼露精光,还真的看了一出好戏。   在皇都内公然宣称“仙人不存”这种事情,不是想出名想疯了,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单看墨丘的实力,总不该是想出名想疯了。   等到终于没人离去后,墨丘继续说道:“我不相信人世存在的仙人,只相信天上不移的鬼神。   鬼神不仅存在,而且能对人间的善恶予以赏罚。不按时治理庄稼的,定然得不到好的收成;喜欢违背日夜运行的,便要终日昏昏不醒;懂得顺应四时变化来调整自身的,也将迎来丰收和富足。   吾言明鬼,非人中仙,乃天上意!   顺应祂的人得到嘉奖,违背祂的人受到惩罚。其至公而无私,大义而无声。存乎于天地万物之间,渺渺兮万物萦于怀中。人力不可探究其根源,却又因其赏罚而生福祸之事,不可不察。”   不悟禅师闻言问道:“你既然不相信尘世中存在仙人,为什么会相信有那么一位鬼神存在?”   “不。”   墨丘微微摇头,补充道:“我说的那位鬼神,不必对祂顶礼膜拜,更不必去委屈自己去适应过分和繁琐的礼节,做得对的,祂会奖赏;做的错的,祂会惩罚。与其余任何事情都再无半点关联。   关键要看自己是否能在没有人旁人的情况下自觉的按照自己所坚持的正确道义去行事,而非试图讨好祂,从而得到赏赐。这分明是两种存在,又怎能混为一谈?”   听了许久的顾担心中一声叹息。   墨丘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份良苦用心,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异端比敌人更可恨,自古皆然。   “走吧。”   明白过来的顾担拉了拉王莽,示意跟着他离开。 第35章 不问苍生   “顾哥,怎么不继续听下去了?我觉得墨馆主说的挺好啊!”   被拉着离开,王莽多少有些不愿。   “好不好,你说的可不算。”顾担微微摇头。   墨丘想用自己那套“明鬼”的理论去替换掉如今求仙问道,不务正业的歪风邪气,想法固然很美好。   奈何,人之私欲,又岂是讲述一些道理就能够弥平的?   宗明帝也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正是励精图治后觉得人间一切对他都再没有什么吸引力,才开始彻底摆烂的。   求仙问道只是一种方式,就算没有方士之流,指不定也会窝在皇宫里做个木匠。   除非能够换皇帝,否则顾担不认为墨丘的这种办法有用。   “顾哥是认为墨馆主在做无用功?那怎么不劝劝他?”王莽稍一动脑便明白过来,立刻问道。   “怎么劝?凭什么劝?墨兄想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我不帮忙便已算无情,何必再去挖苦劝阻心里添堵?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   顾担顿了顿,说道:“有的人地位崇高,享尽供养,可心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的人身份卑微,却切实的关注着天下万民。对前者,他再高贵也卑贱;对后者,他再弱小也可敬。”   “哦。”   王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觉得大人们真麻烦。   ……   宗明二十七年,万寿仙宫终究还是开始了修建。   发动的徭役并未达到三十万之数,宗明帝终归还没有年老昏聩,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第一批征发的数万徭工,多是以赘婿、商人为主,影响其实并不算大,也远没有到劳民伤财的地步。   只是下一次的规模会达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万寿仙宫的修建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阻挡。   同年,墨丘离开墨家武馆,开始宣扬自身的理念。   因其为一家之言,在墨丘汇聚到一群相信他的理念的追随者之后,旁人开始将他的理念称呼为“墨家”,而追随他的人则是墨者。   墨家最重要的主张是:明鬼、天志,辅以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明鬼自是不必再谈,天志则是根据明鬼设立的准则,也就是最高准则,乃天下之明法。   隐隐约约间,墨丘似是要开宗立派。   与之相对,极为不爽的则是方士们了。   墨丘的明鬼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是歪门邪道,这能忍?   只是清风观找不出现世的仙人,墨家自然找不到那至高的鬼神在何处。   双方争来吵去,多是一些口水仗,尚且算得上克制。   养心殿中。   宗明帝身着道袍,持着一卷道经,安静的翻阅着。   一旁的方公公小碎步凑了过去。   “有何事可奏啊?”   宗明帝年至五十,仍是精神抖擞的模样,随手将道经合上。   “陛下,最近皇都中突然多了一个墨家。为首的那人叫做墨丘,据说武艺非同一般,最重要的是,他推崇的理念……”方公公仔细而详实的讲述着最近皇都内发生的趣事。   包括前不久清平子亲自下场和墨丘论了一番,最后竟然没有赢。   此举让墨家名声大噪,借此也终于值得入皇帝的耳中。   “哦?明鬼?惩恶扬善那一套么。”   宗明帝脸上的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喜怒,“皇都内确实很久没有些新东西了,能够将清平子逼退,那个墨丘也蛮了不得嘛!”   此言一出,方公公立刻了然。   “要不要将墨丘召入宫中一见?”方公公贴心的问道。   宗明帝虽不上朝,但对于百官的掌握丝毫不落不说,对于民间的各种奇人也多有召见。   即使面对完全不信的佛门,也曾召见过不悟禅师来讲了几日的佛法。   在这方面,他真的很有包容性。   “也好,许久没有见过外人,百官的脸都要看的厌烦了。”凝视着手中的道经,宗明帝微微点头。   方公公心中明了,皇上哪里是对百官厌烦了,是对于清风观的容忍已经快要差不多了。   十五年的求仙问道,每年仅是丹药的消耗便是几十万两白银,尚且不算其余花费。   可祥瑞一波又一波的呈上来,又哪里有什么问道之机?   如今龙体尚安,只是昔日奉之如圭臬的道经已很难静下心继续看去,让这突然跑出来的墨丘给清风观上点眼药,也算不错。   ……   入宫的机会比墨丘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墨家才刚刚有了些声势,还没有做出过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事,便突然得到了召见。   墨丘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宗明帝并非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忧的是,他也无法保证这次入宫面圣能够改变宗明帝的想法。   召见奇人与君臣奏对并不一样,前者全凭皇帝好恶,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   稍有不慎,让皇帝懒得在听,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不小心触怒龙颜,自己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好说,甚至可能危及亲友。   君不见当初二皇子在养心殿中奉劝,都直接被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还间接帮忙立了太子。   其间轻重,还需细细的斟酌。   不知不觉间,时间推移,墨丘沐浴焚香,皇帝召见的时日已至。   在皇宫侍卫检查之后,两位公公领着他向着养心殿走去。   单凭气息,墨丘便可以笃定,这两位公公的武艺绝对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这还不算在外面待着的禁军。   显然要召见如他这样危险的强人,防备定是无比的森严。   跟着两位公公走进养心殿,墨丘一眼便看到宗明帝。   宗明帝身着一身道袍,并无其余装饰,神采奕奕,目有精光,仔细的打量了墨丘两眼,拍手道:“果然是一条好汉子,来人,赐座!”   一个椅子被人搬了过来,在离皇帝十步之外的距离放好。   “多谢陛下。”   墨丘鞠身一礼。   他的身高异于常人,若是站着,免不得让人仰望,有个椅子在,多少能够弥平这些尴尬。   “听说前些日子,清平子找你辩论,反倒被你说的哑口无言?”宗明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抵着腮帮,显得很是放松,“你所提的明鬼又是何意?” 第36章 大灾大祸   “明鬼者,非人中仙,乃上天意,其至公而无私。遵从其意志,便能得到嘉奖;忤逆其根本,便会受到惩戒。”墨丘立刻说道。   “那朕是遵从了你口中的那位鬼神,还是忤逆了祂呢?”宗明帝再问。   这话一个答不好,后面也就不用再说了。   “皇上自是遵从了祂。”墨丘毫无半点迟疑的说道。   “是吗?可是朕怎么没有感受到嘉奖?莫非,你只是挑些好听的话来蒙骗朕?”宗明帝目光漫不经心的扫向墨丘。   “皇上此言差矣。”   墨丘微微摇头,立刻道:“自皇上登基,励精图治十年间,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富足。仓中的粮食多到堆积不下,货物遗失在路边都没有人去捡,各地几无盗匪作乱……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吗?”   “呵……你倒是会说话。”宗明帝自然不会去反驳自身的功绩,也听出了墨丘的言外之意,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道:“那十年之后呢?”   宗明帝身后的方公公立刻以眼神示意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十年后,皇上热衷于寻仙问道之事,无功无过,自然无奖无罚。”墨丘好像没有看到方公公拼命打的颜色,还是说了出来。   “大胆!”   方公公勃然大怒,先一步厉喝出声。   墨丘身旁的两个公公已是伸出手来要将他拿下。   “欸!”   宗明帝一挥手,制止了三人的行为,“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朕像是听不得坏话的昏君吗?放开他。”   “十年之后,朕不再事事亲为,也少有再增添国策,与民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到了你的口中,便是无功无过。也就是说,在你看来,朕做的还不够咯?”宗明帝表情平静的问道。   “吾闻求木之长者,必要固其根末;欲求泉流之远者,必要浚其源河。本不固者末必几,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皇上之成就来之不易,治大国如烹小鲜。徐徐图之休养生息固然无错,只是参天的大树仍需修剪,灌满的池塘淤泥几多。皇上执掌天下策,我不过粗通些武艺,哪里能评价皇上的功绩呢?”墨丘回答道。   诉鬼神意,说心中言。   这回答当然算不上完美,方公公的手掌都暗自捏了起来。   宗明帝也放下了拖着腮帮的手掌,目光牢牢的注视着墨丘,威仪无双。   “说得好!”   蓦然间,宗明帝拍了拍手,“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这次的谈话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宗明帝召见他,并不是想跟他去打听什么治国的方略,最多也只是好奇罢了。   至于墨丘口中的明鬼,包括明鬼所谓的赏罚,并不能打动他。   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固然不错,可他这个天子又能够得到什么呢?   一场风寒,便让群臣惊惧,百般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   他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   墨丘本身又是一个无趣的人,对于各种神神鬼鬼之事虽然也多有了解,可骨子里是批判的,并不能让宗明帝产生深聊下去的兴致。   简单的再度交谈了一番,宗明帝挥了挥手,说了声乏了。   两位公公立刻带着墨丘离开了养心殿。   踏出皇宫的大门,墨丘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无奈。   这是千载难逢的在皇帝面前讲述心中道义的机会。   奈何,机会再好,不愿意听又有什么用呢?   皇宫门外,等候在此的公尚过迎了上来。   “如何?”   公尚过似乎早就料到墨丘会早早从皇宫中出来,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意。   “皇上身体很好。”   墨丘答非所问。   “哈……”公尚过于是笑出了声。   “继续推行墨家之义吧,奉行墨家之义的人多了,总会有些影响的。”墨丘并不显得沮丧,他从未觉得见宗明帝一面就能够改变什么。   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   宗明二十七年,墨家出现。   加入墨家的人大多是一些有武艺在身的游侠,推崇墨家八义,与人为善。   时常除暴安良,也为皇都的治安提供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帮助。   墨家武馆从最开始络绎不绝的学员上门,到弄清楚墨丘已离开武馆,便又渐渐的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切都在安稳而不停的向前迈步着。   这一年顾担也开始出去为人诊治伤病,在此之前他是不出诊,只坐诊的。   时间缓缓来到宗明三十年。   两道惊天的消息传入皇都,刹那间近乎将皇都点燃。   这一年,豫州大旱,而羽州地动!   一连两地天灾并生,引得朝野震动。   墨丘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前往灾区,各地富商也多有驰援。   可相比于民间自发的力量,对于整个灾情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朝堂第一时间便不得不停下万寿仙宫的修建,两州大灾,一个不慎便是流民千里、民生困苦,不得不全力发动赈灾措施,其余一切事宜都要让步。   可两地灾情还没有真正衰减下来,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入皇都。   南蛮趁着羽州地龙翻身之际,纵兵劫掠百姓,一路沿途白骨森森,十室九空!   消息送到养心殿中,宗明帝勃然大怒。   在他刚刚继位之时,南蛮就曾入侵过一次,他花费了足足两年有余的时间方才将其弥平。   如今三十年过去,南蛮当他好欺负不成?!   所谓的南蛮,并非真正的蛮子,只是大月皇朝对其的蔑称,其国名为大青。   两国之间无论是衣冠还是礼仪都各有不同,冲突也在所难免。   包括羽州的许多地界,都是从南蛮手中打下来的,跟大月完全可以说得上世仇了。   趁着大月皇朝两州大灾的时机,大青举兵攻伐实在再正常不过。   “皇上,如今两州大灾,实在不易再起刀兵啊!”养心殿中,几位人臣俯跪在地,百般劝阻。   “不起刀兵?那就让大青的人在我皇朝境内肆意劫掠,裂土分疆?!”宗明帝怒不可遏,“我要派雄兵百万,踏平大青!” 第37章 召太医院   宗明三十年,豫州大旱,羽州先是地龙翻身,又是大青入侵,惨状比之豫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宗明帝面对大青的侵略气愤至极,没有了修道的那一份沉稳心性。   同年,宗明帝派遣四路大军,以上将军张启瀚为首,举兵迎击大青!   张启瀚的军队本就驻守于羽州,只是突遭天灾变故,又有大军杀至,不得不转战千里。   宗明帝并未责罚,反而让他戴罪立功,成为了这次南征的将领。   大青气候风俗与大月迥异,据说是雨水甚多,树木繁茂,毒虫走兽便地皆是,若没有一个熟悉的将领统帅大军,便是真的挥兵百万,也很难讨的了好。   更关键的是,前几年在大青还未曾真正举兵的时候,张将军便曾上书过大青之心不死,仍想挥兵劫掠,只是最后被压了下去。   如今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重用,也是理所当然。   不同的是,这一次发动大军,毕竟受到了天灾的影响,连太医院都受到了波及。   最终的命令下达,太医院最少也要抽调出一半的人手跟随大军开拔。   大青多山林瘴气,士兵水土不服之下所需医者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张启瀚将军思虑甚远。   只是这未免苦了太医院,整个太医院不能说全是老弱,只是真正有经验有能力的太医哪个不是经受过岁月的洗礼?   一身医术达到顶峰,年岁也自然变大。   纵然医者无需真正踏足战场与人厮杀,可一路劳顿苦累,想要撑下去还真不算容易。   顾担当然也无法逃开这样的一份征召,除非不准备继续在大月混了,直接叛国。   “唉,我早就跟你说过,就该早些觅个良家姑娘结婚生子,你看小依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如今要尾随大军出征,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在下面见了你爹,又该如何是好?”   墨家武馆之中,许志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说道。   自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身死之后,太医院终于也有躲不过去的那天。   这次抽调,许志安将作为太医院的领头人技术支援,完全躲不开。   顾担年轻而且身体强壮,怎么说也是太医院的一份子,也被“幸运”的选上了。   “没关系的许叔,咱们在后方,大多数时间只需治理伤兵,真正上战场距离咱们还有一段的距离。”顾担出言宽慰道。   八年的时间,他的惊蝉第二重也已练成!   其中许志安曾赠与他的断魂烧药酒提供了不小的一份助力,他的身手放在整个大月也已经算是不错。   “我知道你学了些武艺,只是武艺再高,身处军阵之间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平平安安的归来,比什么都要强!”许志安叹息着说道。   顾担自是了然。   他并非是喜欢出头的性格,来到此世八年,除了按部就班的治病救人之外,从来没有搞过什么事情,一路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和和气气。   纵使宗师放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都只是一滴水而已,他也没有为大月抛头颅撒热血的觉悟。   事到临头,真要不可为的时候,跑也就跑了。   兵贵神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收拾。   没多久,太医院的众人便跟随着各路军马,前往羽州。   身处战争最前线的张将军已经在统帅军队与大青的人马交手了!   国内大灾又有强敌环伺,首战许胜不许败。   张将军格外有耐心,虽是要戴罪立功,却是步步稳扎稳打,从未贪功冒进。   理所当然的也并未取得到什么战果,面对大青军队的挑衅多有避让之处,一时间竟得到了乌龟将军的称呼。   羽州毕竟是大月皇朝的主场,经营了数十年,几代人的教化,等到各路大军一到,一直表现的好似缩头乌龟的张启瀚果断全军压上,一改往昔处处避让容忍之态势。   早已憋屈至极的大月皇朝军奋勇厮杀,终于是首战告捷!   张将军一扫乌龟将军的模样,大开大合的四处出击,横扫大青在羽州内残留的军队,完全不给一丝生机。   相比于士气高昂的军阵中,伤兵营的气氛从来不见得有多好。   断体残肢比比皆是,时不时的便有士兵的痛呼声传出。   无论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想要完全没有士兵伤亡都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担身处其间,纵使用出了浑身解数,也拯救不了多少人。   医疗的条件很差,虽然他尽力让伤兵营保持着干净与整洁,可情况也只是稍微的好上一些。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确在救治士兵,可并非是精心诊治,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伤残者太多,一个个救治,累死所有医者都救不回来几个。   真正过于严重的,根本抬不到伤兵营来,直接便就地帮他解脱了。   林御医留下的《金创要略》帮了顾担大忙,外伤这方面他无疑没有多少经验,什么样的伤势采取什么样的办法,都需要尽快做出决断。   大出血在这个时代基本等于死字,他一念之间的判断,极有可能影响的是士兵的死活与否。   “吃饭了。”   许志安端着碗,看着顾担熟练的为一个士兵包扎被箭矢弄出的伤口,逼出体内的瘀血,低头啃了口干粮。   他们的口粮放在军中已算是特殊关照,比寻常士兵要好上一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真正幸运的是,他们总能吃上口热乎的饭。   “听说张将军已经将羽州内大青的敌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顾担将伤兵的伤势处理好,端着碗,蹲在许志安的身边。   伤兵营的消息倒还是蛮灵通的,毕竟每一场战斗之后的伤员多多少少都会送来些,并不难拼出战斗的全貌。   总体而言,大月这边稳中有进,已算稳住了局势。   “赶跑了他们可不算,皇上可是要将军讨伐大青的,现在才哪到哪?只是大青的气候迥异于大月,现在这些都是小事,对咱们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许志安喝了口汤,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水土不服是大忌,一旦进入大青国境内作战,情况可就完全反了过来。   宗明帝铁了心,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虽然许志安心中也很想给大青的人一个教训,可他也在战场上啊!   说完全不担心,完全是假话,谁不想活着呢?   “一定要尽可能的干净整洁,防备疫病发生。”顾担也感受到了压力。 第38章 太子谋反   顾担知道很多能够预防疾病的方法是不假,可做不到又有什么用呢?   说个最简单的,不要饮用野外生水,就能够极大减少水土不服的概率和疾病的影响。   然而,这可能么?   将军们都是傻子,不明白外面的生水可能被人下毒?或是天然带着毒素?   几十万大军还想都喝热水,哪里有这样的条件?   能够每天吃上口热饭都已算不易!   经验是在认知与实践中不断总结的,并不是对的事情就能去做,也得先有那样的条件才行!   大军开拨第二年,羽州已经扫清平定,张将军毫不迟疑,挥军南下,踏入大青国土!   真正的攻坚战开始了。   不出所料,果然如许志安判断的那样,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焦灼。   水土不服未战便丧失了战力的士兵也时常出现,这些都是太医们需要想办法重点解决的,也是带上他们的首要原因。   大青境内作战第三年,补给线过长的问题已经开始比较严重的出现。   张将军有输有赢,并不是每次都能料敌机先。   最危险的一次,敌军差点杀入到伤兵营中,远远的已经能够望到敌军的人头,顾担已经背上了许志安准备先走一步。   还好另一支人马杀到,避免了最后的惨剧发生。   兵凶战危,绝非虚言。   中途还有两次大的疫病发生,所幸最后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并未带来太大的损失。   太医院的人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据说如今大青已开始派人找大月皇朝商谈宜和的事情了。   “打的差不多了。”   许志安作为这次太医院出征的领军人物,多少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会谈也偶尔会喊上他,消息不算闭塞。   “粮草运转已到了极限,再继续打下去那就真的是要玩命了。最近军中的药物都越发稀少,得不到补给,谁来也没有用。”许志安终于是下了断言。   这次跟随大军出征,有惊无险。   顾担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伤兵营待了三年,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折磨。   许志安已经生出白发,不再年轻。   这里的气候过于温热潮湿,时常有雨水临至。   虽然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兵等着他来诊治,可现在真的也有些累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大青派遣使者入大月,商谈其宜和的事宜。   两军虽还在对峙,交战的烈度已大幅降低。   这么长时间在外征战,多少的野心也该被消磨了个干净。   最终,大青定下每年向大月供奉一定的岁币,大军开始折返。   这个消息传入到顾担耳中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的欢呼声。   离家三年,思念着家乡的士卒数不胜数。   顾担只能祝愿他们不要有离家三年,孩子两岁的事情发生。   回到大月,张将军进宫面圣,那就是上面的事情了。   这一年已是宗明帝三十三年,皇城之中周遭百姓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多好,也少了几分的繁华气象。   没有再待军营,顾担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墨家武馆之中。   三年未归,墨家武馆还在开着。   熊七虎见到顾担,格外兴奋的上来一个熊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去让庖生弄点好吃的,咱们不醉不归!”   “最近三年,没有什么事情吧?”顾担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跟咱们有点关系的事情还真有。墨者跟清风观的方士宣战了,当然所谓的宣战并不是要真刀真枪的拼出个你死我活,主要集中在辩论这方面。”   熊七虎立刻说出了最新的消息。   经过三年征战的影响,原本最开始因宗明帝掀起的求仙问道的风气也随之一熄。   以墨丘为首的墨者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发动了宣传的效用,推动明鬼、天志等观念,清风观也已经不再那么受到宗明帝的优待。   起码交战这三年,宗明帝未再举行过于盛大的斋醮。   从宗明帝十二年开始的求仙问道,再到如今宗明帝三十三年,已有足足二十一年的时间。   宗明帝不再年轻了,心中的那股执念纵使仍未放下,也多多少少该有所准备。   “对了,还有一件事!”   熊七虎将顾担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张将军的妻子乃是内阁大学士嬴梁的女儿。而裕王妃正是其小妹!有这层关系在,大家都说张将军会支持四皇子裕王。”   “这种事……”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他只关心安心返乡,对于庙堂上的关注远没有多少,“太子早已立下,该无多少事再发生了。”   早在宗明十二年,二皇子在养心殿怒触龙颜的时候,大皇子的太子身份就已经定下了。   事关国本,又有二十多年的大义在,哪里是想改就能改?   除非直接举兵逼宫!   依顾担的看法,张将军显然是没有这种想法的。   “咱也只是听说,反正外面传的厉害。”   熊七虎耸了耸肩,显然对于谁来当这个太子并不算多么关心,只当是一则笑谈。   顾担心中一凛。   熊七虎可不是什么心思细腻如发丝的家伙,连他都能够收到这样的消息,并且偷偷讲出来,外面得传成个什么样子?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宗明帝为张将军开设的庆功宴上,太子谋反了!   反的干脆利落,出人意料。   坐了二十余年太子的位子,竟只是因为张将军大胜归来便彻底坐不住了。   只是这场谋反眨眼间便被扑灭,前后只是一顿饭的功夫。   他竟想趁着这次宴会,直接将宗明帝和张将军一网打尽,奈何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得到消息的顾担满脸不可置信,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够蠢到这个地步。   再做那么二十年的太子,皇位不还是你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下四皇子真的要成为太子了,小依……”许志安跑来找顾担喝酒,酒桌上连他都差点没拿稳酒盏。   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从一个太医院普通的女医师,嫁入王府便已称得上是高攀。   如今一朝得势,未来光明无限。   太医院,好像要有好日子过了!   总体而言,这对太医院反倒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儿! 第39章 院中闲谈   太子谋反,所涉及到的人并不少。   只是这种清算与顾担关系不大,太医院已经老实了很久。   至于四皇子裕王,就算被重新设立为太子,那也不是立刻登基,顾担心中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裕王平日里不彰不显,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几近于无,只希望这位并不是什么喜欢求仙问道之人,不会再来一次垂拱而天下治。   这一年,皇宫之中波澜涌起,又被迅速平定。   同年,墨丘和公尚过终于又回到了墨家武馆,三人再见,时过境迁。   院中的小桌上,摆满了佳肴,顾担拿出了断魂烧,关上院门。   “眨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顾担看着越发沉稳的墨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宗明二十四年,当今圣上要兴建万寿仙宫,墨丘自墨家武馆走出,宣扬自身道义,创立墨家,甚至借此入宫面圣过一次。   那一次的面圣并未给墨丘引来杀身之祸,宗明帝虽不怎么喜欢墨家的教义,却也没有抨击打压。   转瞬间,九年的时间便从指缝间溜走。   “顾兄倒是很坐得住。”公尚过端起酒盏,颇为佩服。   他见过的人不少,淡泊如顾担者还真没有碰到过。   身处太医院,也没有去试图过结交达官显贵。   好像除了治病救人之外,再没有任何的爱好可言。   “哈……你们搞出的墨家也很有名啊,都能和清风观掰腕子了,这可不容易。”顾担轻笑道。   他非是不求,只是所求甚大,所以不急于一时,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待。   “清风观扳不倒。”   墨丘饮了一口酒,却格外的冷静。   方士的升与落全看当今圣上的想法,墨家就像是池塘里的鲶鱼一样,哪怕搅动再多水流,也不是能够开闸放水定鼎乾坤的那一位。   “清风观的那群方士,有没有点真本事?”顾担趁机问道。   清平子曾给过顾担两样东西,都与求仙问道有关。   或许对方平日里就爱播撒这种闲棋,顾担要说真没兴趣,那也是骗人的。   “顾兄也对求仙问道感兴趣?”公尚过一听就明白过来。   “朝游北海暮苍梧,谁没有兴趣呢?只是清平子空口白话,仅是惹人遐思。连当今圣上都只能空耗岁月,寻常人也只是想想而已。”顾担干脆的说道。   “本事是有,可仙法从未见过。”   墨丘倒也不隐瞒,他与清平子交过手,对方的实力不俗,底蕴也颇为深厚,绝非寻常的江湖骗子。   哪怕宗明帝的圣眷已不如往昔,清风观也未曾直接走到下坡路。   “最近得到了些不一样的消息,不仅是在大月有方士活动的迹象,在其余王朝也有,只是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出名。”   公尚过沉吟,“而且宣讲的东西也都大差不差。”   “九州辽阔,痴迷于求仙问道者甚多,只是寻常人再如何痴迷,影响终究有限。”墨丘微微摇头,仅是大月之地便足以使人奋斗一生。   至于让墨家走出去,与所有的方士去斗上一斗,墨丘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年他为了完善墨家的理念,也算是呕心沥血,求的也不过是弥平些方士所造成的影响。   建设远比破坏要难很多,招收弟子散播理念,这已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万寿仙宫的修建都已经停了三年,这次该是不会再继续了吧?”顾担也选择讲些好听的。   墨丘和公尚过对视一眼,苦笑。   “怎么,我说错了?”顾担不解。   宗明三十年的时候,国内两地急需赈灾和迎战,对于大月皇朝的负荷极大,不得已停下了万寿仙宫的修建,至今已有三年的时间。   “一个月前,尚且有官员前去勘探万寿仙宫的进度。那个时候,大青刚刚派遣使者抵达皇都不久。”公尚过凝眉说道。   “皇上怕是不想停下。”   墨丘饮了杯酒,任由那火烧般的滋味在心间弥漫。   征战三年,皇都的繁华都受到了影响。   万寿仙宫这为一己之私而兴建的奇观也只是停了三年,停手宜和后,竟是要了不少奇珍异宝!   要说宗明帝已年老昏聩,那肯定不至于。   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的事情,已经超过了限度。   民间已经有了不少不和谐的声音,各地贪官污吏和豪强的规模也越发壮大。   墨丘甚至隐隐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墨家的门徒行走在各地,一路所见所闻,并不怎么好。   “莫谈国事,喝酒、喝酒!”   顾担摆了摆手,这种话题浅谈既可,三年再归,合该说些开心点的事情。 第40章 武道先天   太子谋反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锦衣卫像是疯了,每日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京官十去五六。   伴随着张将军的归来,一场以太子谋反为由的大清洗自上而下,以无比猛烈的方式降临。   一时间皇都之内人人自危,宗明帝突然发难血洗庙堂,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直到顾担看到一箱箱财宝自贪官污吏的府中抬出,方才若有所思。   “这是在养猪?自己养的自己杀?”   顾担对于官场的嗅觉不够敏锐,对于最上面的交锋所知甚少,只能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测。   大军尚且未曾散去,交战三年有所亏空的国库却丰盈了起来,不仅足以犒劳大军,还剩余不少。   以阴谋论来讲,这一切未免都过于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迟疑,顾担直接把武馆给关了。   最近皇都不太平,还是安稳一些为好。   “顾哥,你终于回来了!”   一日,王莽跑来拜访顾担。   如今的王莽已不再是毛头小子,长得也勉勉强强算得上一表人才,对顾担也颇为亲近,时不时的就会跑到武馆转悠几圈。   “听说你跑去跟人押镖了?”顾担招呼了一桌好菜接待。   “顾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王莽从怀中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卷,用牛皮纸包着,格外珍惜的放在顾担的面前。   “岳宗师游记?”   看了一眼书名,顾担不以为意,“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话本小说了?”   “这可不是什么话本小说!”   王莽连连摇头,小声道:“这里面记载的是三百年前的一位武道宗师留下的笔记,被后人整理后编撰成书。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所书写的调息之法,我试了试,竟真的有效!”   “宗师你又不是不认识,想问什么找墨兄不就行了?”   顾担摆了摆手,尽信书不如无书,有活生生的武道宗师在侧,哪里需要从书本里寻求答案?   舍近求远莫过于此。   “不一样!”   王莽急了,连忙道:“这里面提到的宗师跟墨馆主说的不一样,还有武道先天的划分!”   “武道先天?”   顾担拿起书籍仔细翻阅了一番,顿时发现了端倪。   书中的武道境界,练脏之后直接便是所谓的武道先天,并没有如今的最后一步练髓。   至于书中形容的武道先天的威力,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直接开始了修仙。   像什么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都是小事情,一步十丈、气离三尺才算有点本事,几乎要脱离人的范畴。   “这人怕不是终生没有踏足宗师之境,后面就开始做梦了吧?”   顾担已经跟墨丘确定过,所谓先天宗师只是一个传说,根本就不存在。   无非是武者羡慕传说中的仙人威能,所编撰出来的一个境界而已,只能哄一哄外行。   起码墨丘已经达到了别人吹捧的境界,都没有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又哪里去找一位先天宗师呢?   能练脏大成已极为不易!   除了墨丘之外,也并非没有别的武道强人,不也是老老实实的继续练髓?   “可是,这上面的记载……”   王莽还是有些不甘心,拿到游记之后他如获至宝,百般珍视,认为是难得的机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捷径,当做玩乐之事随意看看就好,不要放在心上。”顾担宽慰道。   “我……好吧。”王莽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的武道进境比顾担还要慢上不少,距离练脏还有一段的距离。   武道先天,大概只是一场武者所做的美梦,真的不存在吧。   ……   王莽走后,顾担捡起《岳宗师游记》,仔细的观看起来。   根据书中的说法,练脏大成之后,以己身感天地之召,可入先天坦途,成武道宗师。   自此寿有百五之数,及至暮年,仍是身康体健,百病不侵。   无论是书中描绘出的先天宗师的威能,还是达到先天宗师后的寿元涨幅,都足以让普通人动心不已。   恍然间顾担回想起当初墨丘所说的话,任何人都可以修炼内息之术,只是需要先练脏大成。   除此之外,必须天赋异禀者方可修习。   与《岳宗师游记》唯一有些相似的地方,便是都需要练脏大成。   只是一个步入先天,一个修习内息,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搭调。   “练脏大成,我最少还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已算相当不错,更是有断魂烧这样的补药时刻滋养,都显得分外艰难。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顾担很有耐心。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宗明三十三年,太子谋反,庙堂清算,大批的贪官污吏被杀。   同年,三年未曾搞过大场面的宗明帝再次开设斋醮,这一次自封自己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万寿仙宫开始了如火如荼的修建,朝廷一口气发动了接近二十万人的徭役,各方百姓自五湖四海涌入皇都寿山脚下,开始为宗明帝添砖加瓦。   也是在这一年,内阁大学士,年逾六十有余的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请求宗明帝整治民间风气。   嬴梁口中的士自然是方士,而侠么,包括却不限于游侠。   武馆的生意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影响,墨家的声名刚刚有所气色便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不少人身陷牢狱之中。   好事则是连清风观也未能幸免于难,庙堂的压力终于给到了方士。   只是一边大肆修建万寿仙宫,一边打压方士,多多少少让顾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我自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这些事情暂时影响不到我。”   顾担不准备和庙堂打什么擂台,既然庙堂想要洗刷一番民间的尚武求仙之风气,他自无不可。   不过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这一天,准备妥当之后,顾担迈步走入地牢。   朝廷所抓的各种武道强人和作乱贼子,皆在其中。   他的一身医术已有了十足进步,自身实力也足以自保。   是时候去验证一下自身所学了。 第41章 可怖御医   地牢的规模比之寻常监狱要大上不少,其内的狱卒数量更是远超监狱,狱卒们手中也不再是镶嵌了铁片的木棍,而是真刀真枪。   论防备的森严的程度,十个监狱也比不上一个地牢。   虽比不上天牢真正的铜墙铁壁,进去之前顾担所准备的药箱也被查验了一番。   “最近有些乱,在牢里还是要小心些,犯人可以随意诊治,别搞出人命就好。”刘司狱站在顾担的身旁,对于顾担的到来多少有些惊讶。   如今的顾担已经成功升职为御医,官居八品,理论上已经可以给皇帝诊治。   跟随张将军征战三载,官升一级,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走到了医者的尽头。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许志安的照料和美言,最重要的是太医院确实不怎么受到重视,升职也没什么用,只是多了一些小小的特权。   “最近参悟先贤医书,有诸多不明了的地方,地牢之中多是武道强人,死有余辜者甚多。用来验证医术,造福苍生再好不过。还要麻烦您一番,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顾担很是客气的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放入刘司狱的手中。   司狱也是八品的官职,大家各司其职,没有所谓的上下级之分,一般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有求于人,自然是他要放低姿态。   “哎,您这就客气了!”   刘司狱勉为其难的收下银票,“这样吧,我让人跟着您看看,有犯人不配合的也好让他们老实一下。”   刘司狱当即唤来个牢头,让他跟在顾担的身后介绍一下关押的重犯。   这是很有必要的流程,顾担来这里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治病救人,也是想要借机探寻一番别的武道强人究竟有何不同。   正所谓取长补短,恰合此理!   地牢分级,有甲、乙、丙三种牢房,根据情况的不同而各有安排。   甲字牢房的犯人基本必死无疑,乙字牢房的情况有待商榷,丙字牢房的惩戒意味更大一些,几乎不会要人命。   顾担跟着狱卒走进丙字牢房,然而刚走进去顾担就忍不住乐了。   “您怎么在这儿?”   牢房中,一个模样看上去尚且有着几分仙风道骨的道士老神在在的盘坐在那里,看上去不像是坐牢,更像是跑来郊游的。   老道睁开眼,看着顾担觉得有些眼熟,这小子长的这么俊,倒也不难回想,“是你?”   这个老道赫然便是顾担曾在清风观见过的那位,自称是清平子的师兄,还是通过他找到的清平子。   “道长怎会身陷牢狱?”顾担不由问道。   “一时手痒外出给人摆摊算卦,顺手就被人给抓进来了。”老道脸上表情不变,颇为平静的说道。   自内阁大学士嬴梁上书之后,宗明帝的确开始整治民间风气。   比如武者经常佩戴的刀剑都成为了管制物品,必须要在官府登记报备,审查清楚来历后开出证明才可携带。   清风观的方士们也没有幸免于难,必须要拥有朝廷颁发的道籍才算是得到承认,其余道士要么遣散,要么自谋生路,不然一应当做江湖骗子处理。   “您还能没有道籍?”顾担惊讶道。   怎么说也是清平子的师兄,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步?   “有,只是被人给污蔑一通,忍不住动手收拾了一番,也就给抓了进来。”老道满脸晦气的说道。   顾担:“……”   算卦能算到动手,那也确实挺不一般,难怪凭着清风观的关系也不得不地牢中走一遭。   “那您先歇着,我去里面再看看。”   两人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老道显然也无需他救助什么,简单的聊了两句后,迈步向内里走去。   直至整个地牢转了一圈,真正被关押的犯人实力达到了练脏大成的仅有两人!   其中一位还是在豫州大灾时强劫赈灾物资的匪徒头子,自称云龙神将,占据一片水泊就敢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被抓到地牢后百般折磨,至今已有两年半,整个人都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几不似人形。   还有一位则是江湖有名的豪杰,江湖诨号八臂天刀公孙云,一手快刀让人闻风丧胆。   仅是因为在客栈之中与人起了口角,便杀人全家,是官府通缉的恶贼,最近才刚刚被抓到地牢之中。   练脏大成终归不是大白菜,没有个一二十年的苦修几乎不可能,这样的人物放在皇都也不好找,能沦落到牢狱之中的更是难得。   顾担拿出自己的药箱,开始按部就班的实验自己的计划。   【宗明三十三年,地牢之中,云龙神将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身修为被废,身受重创。迷魂散足足用了三包才彻底放弃反抗,体质仍非常人可比】   【八臂天刀公孙云被铁链钳制,尚未废除一身修为,服下三包迷魂散后仅一个时辰便开始恢复意识】   【寻常迷药对练脏大成者来说效用极大减弱,昏迷之时血液流速远超常人,体温随之升高,触之如火烧】   【苏醒之后公孙云体力消耗极大,像是经受了一场恶战。气血运转会自发排斥体内不和谐之处,表现出虚浮无力之感,其余后续反应仍需观察】   从这一天开始,皇都的地牢之中慢慢有一则传说开始流传。   传言地牢之中有一御医,父亲惨遭江湖豪强杀害之后对所有武道强人有着极大的恨意,只要落入地牢,都逃不过对方的魔爪。   像是什么毒药、银针都是小事情,最可怕的是用完刑之后还会一遍又一遍的问对方的感受,并且持之以恒的记录下来,再找下一个人实验。   一旦两者结果不同,便会百般折磨,务必要让两个人说法达成一致才肯善罢甘休。   顾担则认为自己很正常,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既然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直接实验不就行了?   搞清楚练脏武者的极限,才方便自己之后遇到这样的敌人时心中有足够把握。   被关押的人渣是没有人权的,能够为他的医术出点力,也方便以后去治病救人,这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嘛! 第42章 玉面邪医   宗明帝清缴民间风气对顾担的影响不大,无非就是把武馆给关了。   地牢整日人满为患,倒是方便了他进行一系列医术上的尝试,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便是这样的道理。   【寿元:36/87(+507)】   打开面板,审视了一番自己积攒的寿元,顾担很是满意。   大战三年每日诊治伤兵,极大程度增加了自身寿元的厚度,外加日积月累持之以恒的诊治牢中犯人,换来了如今的底蕴,而武道修习则是提升了寿元极限。   只要平平安安不出意外,即使什么都不做他都有五百年可活!   更不要说在这途中继续诊治病患,寿元累积之下,小目标岂是空口白话?   只要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仙人,迟早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时间是他最好的帮手!   不搞事也不惹事,一切都显得那般平稳安详,似乎眨眼间便来到了宗明三十六年。   走在街上已很难再见到手持刀剑的武者,这些年朝廷在这方面管制的厉害,经常有衙役巡逻,一旦发现手持刀兵又无朝廷颁发的文书者立刻捉拿。   其中好坏不予置评,民间的确是少了许多血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并非是空口白话。   只是朝廷的规矩越发严苛之下,民间百姓的生活也并不好过。   二十万的徭役在寿山热火朝天的干着,顾担曾去远远的瞥了一眼,诸多宫殿群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大青赔偿给大月的岁币倒是没怎么花费在万寿仙宫上,宗明帝这几年已开始索要生辰纲。   哦,不对,以往每年各地都是要进献的,只是最近几年要求更多些而已。   修建万寿仙宫只凭皇上的内帑怎么能行?再苦一苦百姓嘛!   除此之外,宗明帝还派遣锦衣卫四处探查险峻之地,无非是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仙门。   墨丘的墨家也陷入了瓶颈,很难继续再发展门徒,因为其中的主力游侠遭受了最大的打击。   便是有人想要行侠仗义,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走,为之奈何?   顾担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虽身在此世,全无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也曾悄悄试过黑火药能否搞出来,答案是连一缕黑烟都飘不起来,还有一些别的实验,最终皆以失败告终。   一个很不成熟的计划瞬间破产,这个世界的规则终归是不一样的。   至于从零开始发展?   想法很是美好,却根本不现实。   努力了半截,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在盯着,那岂不是很尴尬?   搅动天地大势是天之骄子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偶然能够有机会长生的普通人,天赋才情都算不得人杰,小心谨慎才是生存之道。   枪打出头鸟,他非是顽石,却也知现在并非他鸣响之时。   “快了,再有两年,我就能练脏大成!”   顾担手捧《青木化生诀》,心中很是期待。   武道为横练,内息为人本。   两相结合之下,究竟能不能让他发现一些端倪?   如今他真气流转之下步履生风,在常人眼中恍若挪移,可跟岳宗师游记中所提及的先天境界还有着极大的差距。   “戒骄戒躁,不疾不徐方为处世之本。”   放下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内息术,顾担平心静气。   “顾哥!”   一人快步跑来,顾担都无需抬头去看,便知是王莽那小子。   “怎么?又要借钱去勾栏听曲?”顾担问道。   “顾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与柔儿是真心相爱的!还有一件事您肯定不知道,当初皇上大赦天下时招惹您的那个农夫赵垦三,还记得不?”   王莽快言快语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柔儿便是那被卖给勾栏的郭家孩子,这么算的话,我还给她报仇了呢!”   赵垦三的面目顾担已想不起来,只是对此事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这么多年过去,当初被卖入青楼的小孩子竟成了花魁,还恰巧被王莽看上。   “哦?那倒的确有些缘分。”顾担不咸不淡的说道。   王莽从怀中拿出银票,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兴奋的说道:“我已经为柔儿赎身了,过些日子就准备操办婚礼,这些银票还给顾哥,到时候不醉不归!”   “你从哪来的银票?”   顾担眉头一挑,那银票上竟还沾染了些许血迹,虽然很是模糊,却逃不过他的观察。   “咳,只是恰巧杀了些不长眼的山匪,您不出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不少。皇上对武者严苛,不少不愿受到官府看押的武者便落草为寇,占据一地作威作福。咱这算是替天行道!”   王莽眼神略有躲闪的说道。   他对顾担很是熟悉,自是明白顾担一直秉承的理念便是与人为善,要是知道这些钱款的来历,少不了一番训斥。   反正他杀的是该杀的人,并非只为一己私欲,拿些银子理所当然!   “对了顾哥,还有一件事跟太医院有关。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偶然听说太医院有一位御医,江湖人称玉面邪医,经常在京都地牢之中救治关押的武道强人。   只是其做事全凭个人心意,有的人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比之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人却全凭对方的银针续命,最终苦熬过了牢狱之灾,对他满是感激。江湖风评好坏参半,于是便给了个邪医的评价。”   王莽为了避免顾担追问,立刻说出了一则趣闻,挤眉弄眼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模样。   显然他很清楚江湖中风传的那位玉面邪医,就在自己的眼前。   “玉面邪医?什么破名号!”   顾担嘴中骂着,心中也不免有一丝得意。   未入江湖,江湖便有了哥的传说!   三载地牢诊治,被他送走的武道强人不知凡几,救治的自然更多。   虽是无心插柳,多少也是个善缘。   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说,终归也是他留下的痕迹,他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顺其自然即可。   从墨家武馆这几年并无外人打扰的情况来看,显然是正道上的名气更大几分。   “回头我成婚的时候,顾哥可一定要来啊!”   王莽又说了几句,便急匆匆的准备去制作请帖,这次过来是提前知会一声,顺便还了之前借的银子。   “这小子都要结婚了。”   顾担摸了摸已是略有规模的胡子,思量着该送什么礼物好些。 第43章 夜降天星   是夜,明月高悬,皎皎月芒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万物显得朦胧而模糊。   某一刻,一颗流星骤然自天际奔涌而来,照耀一方天地,划破银白色的夜幕,带着长长的尾焰向着远方飞驰。   就像是某种信号,眨眼间又是千百流星紧随其后,宛如千花盛放,雨点流转,夜空都被照耀的亮如白昼。   正在院中盘膝打坐的顾担注意到那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眼睛不自觉的瞪大。   流星划过大月皇都的上空,向着远方飞驰而去,哪怕还相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顾担也忍不住感到颤栗。   “一群陨石砸下来了?!”   以顾担的目力,无法具体分辨出那陨石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当距离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眼的判断并不准确,甚至完全无法大体估算。   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划破夜空,冲向遥远的北方,光焰被甩在身后,很快在顾担的眼中便衰微的好似一根小火柴,又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好似先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然而耳边隐隐传来的惊呼声证明,他眼前所见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夜降天星,必有妖孽!   皇都中开始盛传这样的消息,司天监的人抓破了头都没想明白该怎么解释才好。   最关键的是,那群陨星砸在了哪儿?!   很快便有信使快马加鞭的奔驰而来,有一颗陨星砸在了豫州,落下之时方圆百里之内亮如白昼,其间伤亡暂且无法统计。   又是豫州……   先是水患,又是大旱,如今竟又遭陨星撞击,哪里是一句祸不单行便能简单概括。   而今马上就要到秋收之时,这一场天降浩劫,带来的损失无法估算不说,最重要的是人心惶惶。   勉强算好消息的是,豫州落下的那枚陨星应该只是意外,并非是这次陨星降落的主要目标,否则整个大月能否存在都是两说。   宗明帝有气无处发泄,天降横祸,怎一个惨字了得!   顾担有些庆幸,大月这边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说明陨石的规模并不算特别的大,否则对整个世界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他可不想在长生有望的时候,碰到恐龙灭绝那样避无可避的灾难。   这次陨星天降,灾殃很快就显露出来。   粮价开始飞涨!   以往只有到冬日之时才会出现的高粮价,在豫州受灾的消息传来后,短短几天就迎来了一次飞升。   除了粮价之外,酒楼茶肆之中有传言称这都是因为宗明帝一心求仙问道,导致上天不满才招来的灾祸。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上朝,虽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把控局势,权术炉火纯青,可民间呢?   百姓被官吏逼的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更是为了修建万寿仙宫发动二十万人的徭役,其中建造的钱财难不成全靠皇帝的内帑?想要百姓没有怨言,怎么可能!   锦衣卫开始四处抓人,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走在街道上,连狗叫声都显得分外响亮,引得行人侧目。   顾担察觉时局不对,大肆采买了粮食和易于保存的腊肉等物,吃一两年都没问题。药材一直常备,倒无需特意采购。   皇都内的治安轮不到他来操心,武馆早在朝中决定抑制民间尚武之风后就关了好几年,他的养生药铺也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连地牢都不去了,一切以稳妥为主。   他的实力接近练脏大成,熊七虎这些年也终于硬生生磨到了练脏大成,武馆虽然没开,但还一直住在这里,二人合力之下面对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足以全身而退,安全性有保障。   至少理应不会出现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的恶劣事件。   这是顾担预估的最坏情况。   “顾小哥,你收到消息没?”   顾担刚刚关上院门,便看到熊七虎持着书信,满脸惊异的凑了过来。   “什么消息?”顾担问道。   “你自己看吧。”熊七虎将书信递过。   顾担接来,目光一扫,脸色变得凝重。   书信中有言,豫州落下的陨星非同寻常,通体晶莹剔透恍若琉璃,一些人大着胆子靠近,身上许多老毛病竟不治而愈,是真真正正的仙石。   仙石并非坚硬不可摧毁之物,连寻常刀剑都可敲下一块,自然引得众人哄抢。   来信之人便是昔年熊七虎的好友,此时邀请熊七虎联手,一同抢夺仙缘!   此时距离天降陨星之日,才刚刚过去了半个月。   “仙石……”   顾担目光复杂,莫非天降的并非寻常陨石,而是传说中的灵石不成?   “顾小哥,找一下墨馆主,咱们几个联手,不说打遍天下,横行一地绝无半点问题。若真是仙缘,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熊七虎显然是动心了,天降仙缘,如此好事不插一手,岂不是浪费一身武艺?   顾担的脸色几度变换,时而挣扎,时而变得有几分危险。   当诱惑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有几人能够真的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和野望?   过了片刻,顾担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忽然问道:“你修至练脏大成,用了多久?”   熊七虎不明白顾担是何意,老实答道:“二十余年。”   “二十多年啊……”   顾担笑了笑,将手中书信放回熊七虎的手中,“你去找墨兄吧,我就不去了。”   “顾小哥?”   熊七虎愣住,任何武者面对这样的仙缘,都不该有半点犹豫才是。   天降的仙缘啊!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便要抱憾终身,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不上朝。更是大肆修建万寿仙宫,其求仙问道之心无可比拟,连咱们都能收到消息,宫中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顾担一声叹息,“此去便是龙潭虎穴,你若下定了决心,就拿走些药包吧。”   熊七虎听闻,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咬牙道:“仙缘仙缘,便是皇帝就在眼前也该争上一争!人死鸟朝天,有什么好怕的!” 第44章 匹夫一怒   熊七虎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终究是离去了。   墨丘来见了顾担一面,知道他的打算后没有劝阻,反而是拍手道:“知足常乐,顾兄已得其乐也!”   话是这么说,墨丘还是决定前往豫州一趟。   不止是他,墨家这些年的发展之下,追随于他左右的墨者还有足足数百位,皆是好手,这次都要去。   顾担不好劝说什么,墨丘的实力本就是当世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便是清风观的清平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更有墨者追随其后,人多势众。   想要有所斩获,并非是一件难事。   “树大招风,墨兄这么过去,怕是会被人盯上。”作为朋友,顾担衷心不希望墨丘趟这浑水。   仙缘真假暂且不谈,墨丘已非孤家寡人,墨家这么大的目标,便是有所斩获也逃不过朝廷的眼线。   怕的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拿到手又不得不放弃。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不然迟早直面朝廷。   仙石虽好,却是无根之萍,被人瓜分之下纵使拿到手中,真的就能借此抵挡朝廷数十万大军?   他还有无数个二十年,时间并非是他的敌人。   偶然落下的仙石固然让他眼馋心动,却不值得为此豁出命去。   只要此世有仙,他终究能够找到,不必争于一时,所以才能以更高的角度,按捺住心中的贪欲来纵观此事。   “我过去,还能止住不少杀戮。我不去,怕是还要死不知多少人啊。”墨丘笑了笑,“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顾担也不再劝,拿出家传的疗伤药,道:“此事为假还好,若为真不知会有多少强人借机逞凶,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活着回来。”   “借你吉言。”   墨丘没有多说,当天带着追随他的数百墨者便向着豫州赶去。   听到消息者不知凡几,五湖四海被压抑许久的江湖中人又有多少能抵得住仙缘诱惑?   豫州势必会成为巨大的绞肉场,天降陨星所带来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又过去了三天时间,夜间王莽浑身是血的跑到顾担面前。   “你这是?!”   顾担连忙上前,快速检查一番。   王莽身上的血迹颇多,但自身并未有什么严重伤势。   “顾哥。”   王莽眼中犹有血丝遍布,开口道:“柔儿死了。”   “什么情况?”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前些天他还在想着给王莽送贺礼的事情,变故却是眨眼就来。   “前些日子,锦衣卫的一个百户见到了柔儿……”王莽声音沙哑。   在王莽攒够钱,要为柔儿赎身时候,恰好有锦衣卫的百户看上了柔儿,只是柔儿已经赎身,自然不愿,那锦衣卫百户便想直接用强,柔儿奋力反抗,被大怒的锦衣卫百户直接杀了。   如今的锦衣卫凶名滔天,杀一个青楼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王莽得知此事后没有声张,静等了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机会,将那个锦衣卫百户乱刀砍死,为心上人报了仇。   只是,杀掉一位锦衣卫百户绝非小事,势必会引来锦衣卫的追查和报复。   王莽自知不可能继续呆在皇都,杀了锦衣卫百户之后便准备远走高飞,离去之前过来与顾担拜别。   静静听完之后,顾担叹息着问道:“家里人呢?”   “柔儿死的那天,我就让家里人都走了。”   王莽脸上露出狠色,狞声道:“顾哥,这大月我是待不下去了。狗皇帝占着皇位盘剥百姓,欺压武者。各地已有不少豪强占据山林险地,怎么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我看狗皇帝这皇位也座不了多少年了!   豫州的事情顾哥也听说了吧?我准备去豫州那里闯一闯,再不济也可以加入白莲教……”   顾担默然,转身回到屋中拿出疗伤的药还有一些银票塞到王莽的手中,伸手拍了拍王莽的肩膀,没有多说。   “顾哥,我如果混出些名堂来,你又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可以去那边找我。如果我死了,记得过节的时候给我多烧点纸。”   王莽没有推辞,接过顾担递来的东西,趁着浓郁夜色离去了。   目视着王莽离去的背影,顾担叹了口气。   王莽差不多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胆大而心细,九岁那年就敢玩借刀杀人的把戏,以求他帮忙让墨丘教自己真正的杀人技。   报复锦衣卫百户之前,也知道先将家里人送走,离去时还特地前来告别,也算重情重义。   只是人之际遇谁都无法保证,在这样的时代,厄运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的降临到头上,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唯有极少数人才敢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王莽自幼习武,有了匹夫一怒的能力,不愿忍气吞声,就必须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民不与官斗,斗了,也就做不成民了。   要么被拉去斩首,要么落草为寇,没有第二个选择。   “多事之秋啊!”   看着眼前浓浓的夜色,顾担竟久违的感到一丝凉意。   眨眼间,与他相识的好友纷纷离去,有的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长生路上,这样的事情又有多少?   ……   一个月后,顾担花了些许银钱探听到最新的消息。   宗明帝派遣数万兵马赶往豫州,要求所有私藏仙石碎片的人都必须交出,否则视同谋反。   兵马虽众,奈何豫州地更广。   把持着仙石碎片的人只要没被别人发现,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谁又能知道?   更何况还有得到消息的各路武林高手搅动风云,其中不乏练脏大成乃至更进一步的宗师级高手!   除非数万人马直接包围,否则想让军队追上宗师,痴人说梦!   这还不算,早在宗明二十二年曾掀起过豫州乱象的白莲教更是纷纷出动,整个豫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朝廷的人、武林豪强、白莲教,还有很多不愿意透漏姓名的世家大族的人马……   财帛足以让人拼命,而在真正的仙缘面前,皇帝算老几?   这番乱象,持续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尘埃落定! 第45章 墨丘、墨者   月如银盘悬满天,星星一颗不可见,地上的人连影子都显得单薄而通透,那是一片清冷的月光扫下余晖映衬交织出的渺小身影。   万籁俱寂。   偶有冬日的寒风自遥远之地吹拂而来,漫过万家灯火,伴随着清冷月辉带来些许呜咽的风声,像是夜晚的风铃响奏。一片寂静中只有一户关闭着木门的人家院子里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灯笼那纤薄的屏障,倔强的探出头来,不肯比明月稍逊。   单薄的身影站在院中,一板一眼的锻炼着身体,每个动作都简洁而优雅,找不到一丝不协之处。   他的面容清雅而俊逸,双目在夜间映衬着明月的光,举手投足自有从容不迫之态,恍然间好似谪仙立于世,烟火气在他的身上很淡,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清寒,明月圣洁无缺,唯独没有温度。   所幸在那人身旁不远处的石桌上,一壶酒正被温着,小火炉的火苗肆意抵舔盘桓,偶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和爆响声,为他添上了些许烟火气。   良久,院中的人停下了动作,转身坐在石桌前,拿起被温着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酒。   白皙修长而有力的手掌端起酒盏,对准天上的明月,顾担长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芒、灯光,再加上他,可不正是三个人吗?   “啪嗒!”   谁曾想那一直温着酒的小火炉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声,一缕不甘心的小火舌探出头来,奈何冬日的夜晚终归太过清寒,不足一息便不得不赶紧回去。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好好,算上你,算上你行了吧!那就是四人了。嗯,举杯成四人!”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温热的烈酒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骤然升腾出无边的暖意来,推开外界的清寒冷意。   “四人怎么能够?多来些才好呢!”   院门处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伴随着一道嘎吱声,木门被推开,高大魁梧恍若巨人的汉子提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卓然的站在那里。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月芒加身,却不能让他有半分退却。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担猛然站起,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的唤道:“墨兄?!”   魁梧而高大的汉子迈步走来,半点不客气的在石桌旁坐下,随手将包裹扔在了地上,拿起酒壶便向嘴中倒去。   几大口烈酒入肚,墨丘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酒壶,目光看向顾担,笑道:“大晚上无处可去,便想来你这儿讨杯酒喝。”   顾担嗅到了浓重的药味,那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亲手调配出的治伤良药。   “你受伤了?”   顾担眉头皱起,墨丘的武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当世一流,到了今日更是远超往昔,能让他受伤,可想而知豫州的血肉战场何其可怖。   “些许小伤,何足挂齿?”   墨丘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反而是捡起被他仍在地上的包裹,放在了石桌上。   没有卖关子,打开包裹,露出里面藏着的物件。   首先入目的是一大块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的……玉石?它看上去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有些介于二者之间,不算通透和无暇,内里有诸多白色的纹烙如同蛛网蔓延开来,奇异的是肉眼注视中,那些白色如同雾气蛛网的纹路竟在缓缓挪动。   这个时候顾担才所有察觉,丝丝缕缕极为温润的力量似乎在浸透入身体内,以极为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温暖着他的身躯。   若非他将要练脏大成,还真的不容易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般的改变。   顾担的双目不自觉的瞪大,莫名的感觉喉咙间有些干涩,“这是……”   “落在豫州的那块石头。”墨丘干脆利落的说道。   “仙石?!”   顾担属实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缘亲眼见到仙石一面。   “确实与众不同,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大概就是说书人口中仙人所驱使的灵气。”墨丘并未反驳,直言道:“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带着它,便足以让人身康体健,延年益寿理应不在话下。”   顾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豫州落下的那枚陨石,真的是灵石!   而且墨丘真的成功的取到了,除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灵石之外,还有好几块约莫拳头大小,乃至更为细碎一些的灵石安静的躺在那里。   灵石并不发光,可在顾担的眼中却远比明月更加皎洁明亮,照亮了他的那颗好似沉寂般的心灵。   修仙,为真!   对顾担而言,真正珍贵的并非是眼前的灵石,而是灵石真的存在,这就够了。   长生不老对于他而言并非虚妄,可人没有目标的活在世上,便犹如风中之浮萍。   纵然万世不移,没有半点的追求又有何意味可言?   活着不是一切,活得有意义,有意思才是。   寻常人求仙问道是为了谋得长生,他无需为长生发愁,只是想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在见到灵石的那一刻,感受到不同的那一刻,顾担发自内心的欢喜。   喜悦没有冲昏顾担的头脑,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墨兄,你既然拿到了灵石,又何必再回到皇都之中?!万军从中宗师还能伺机逃跑,在皇都那就真的危险了!”   他为什么愿意留在皇都?   因为在不惹事的情况下,皇都理论上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像是什么匪患之类,外面闹的再厉害,除非国家将亡,否则皇都之所在治安理应最好,防备也最为周全。   宗师级的高手再怎么难得,皇都内也肯定是有的。   反过来说,想搞事儿最好别在皇都作死,这里卧虎藏龙,一国底蕴供养之所在,保不齐就有什么老妖孽。   抢了仙石躲到皇都绝非是什么灯下黑,那只是想不开,没事儿找事。   灯下黑从来都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天大地大,远离皇都重地,哪里不是躲藏的地方呢?顾担不相信墨丘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不回来呢?”   墨丘微微摇头,“宗明帝渴望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如今这所谓的仙缘降世,他得不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不知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国将不宁。仙缘送到他的手中,能够平息此事,便已值得。”   顾担双目大睁,听明白了墨丘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将这仙石送给宗明帝?!” 第46章 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没错。”   墨丘微微点头,黝黑的脸颊上生出一丝笑意来,说道:“求仁取义,欲求仁,先取义。义,利也。不得仙缘,宗明帝势必搅闹的九州不宁,生灵涂炭。将仙缘送至宗明帝的手中,能平息此事,便是墨家之义,亦是天下之利也!”   “可是……”   顾担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   之前他担忧墨丘带着墨者赶赴豫州树大招风,反而成为朝堂上的目标,纵有所得,自有武道强人围困,群狼环伺,若再被万军围困,纵是武道宗师也难以脱身。   可既然墨丘已经将仙缘拿到手中,何苦再回来?   求仙问道,多少人毕生的梦想!   为此愿意抛妻弃子,舍掉一切,换得己身超脱者不计其数!   只是要么没有机会,要么没有能力,哪怕再如何渴望也只能望洋兴叹。   墨丘虎口夺食,冒着生命危险抢到仙缘,不想着自己享用超脱,反而要献给宗明帝,以求得豫州之地安稳?   说句自私些的话,别说是豫州之地,纵使大月境内所有人死绝,只要能换得仙缘,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见顾担欲言又止,墨丘自知顾担的疑惑从何而来,问道:“顾兄啊,为人一世,少有能过百年者,你觉得什么最重要?求名者众、求利者亦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愿为苍生舍命者几何?   我辈男儿生于家园,所求并非建功立业,而是天下安居。我父母已故,全凭好心人收养,才能有今日。父母养育之恩已无法报偿,可这天下还有无数的父母、子女,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目之所及,白骨露于野,我心痛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墨丘站起身来,皎皎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清冷的月芒照不亮那黝黑的面庞,他的眉头总是皱着,像是有千钧重担背负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世人皆爱求仙,欲超脱尘世苦海,去那无上仙境中得一生洒脱。我不明白,为何没有人想要拯救尘世百姓?以使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这,难道不也是人间仙境吗?何须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人?!   一人之超脱,如何胜得过万民之超脱?一人之得利,如何胜得过万民之得利?我创墨家,所求非一人之利,实为天下之利!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墨家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听到这句话,顾担心神震动。   早在与墨丘初见之时,墨丘就曾展露过一丝心中的抱负。   只是那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院医士,墨丘更是刚从牢狱中走出。   一个小小医士,一个粗鄙武夫,就敢畅谈天下大势,若是传出半分,必然惹人嗤笑。   可风起于起于青苹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谁又敢说亿万众生千百年间,就出不了一个愿为苍生舍命者?   无论他们是否青史留名,始终都曾有人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是延续在血脉里、骨髓中的不屈和顽强。   他们走入五湖四海,于是五湖四海便有了他们的传说,指引者一代代人前进的方向。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让文明的火光得以延续流传,而非一群禽兽在幻想下一顿的血食藏于何处。   良久,顾担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墨兄……可为圣贤!”   他以包容天下的胸怀想要挽回万民坠入苦海的劫难,舍弃掉个人的私欲以求换得天下的太平,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忘记过自己的初心何在。   武道宗师是一种力量,力量不是必须要用来破坏,也可以是守护。   力量用来握紧拳头,而握紧,是为了能够再放开。   “哈……圣贤?”   墨丘摇头,“我只是一个人而已,而大月,还有千千万万个人。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多少事情?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又怎么要那束之高阁的圣贤来做?”   他非常的清醒,绝非是一时之冲动。   早在他宣扬自身学说的那一天起,这些话便藏在了他的心中。   以往无甚成就,说出来只让人觉得猖狂,难以信服。   夜降天星,墨家扬名,他也终于能够说出心中的理想抱负,并付诸于实践之中。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墨兄之抱负世人罕有,此处别的不多,医药总是不缺的。”顾担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言足矣!”   墨丘伸出手,从桌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仙石碎片,放在了顾担手中。   “墨兄这是?”顾担愕然。   “你我相交十年有余,顾兄为人我自是放心的。仙道渺渺无踪,不过一天降之石,哪堪百姓之重?此物虽好,还能让人立地飞升不成?顾兄对求仙问道有兴趣,此物便给你留下,若有朝一日我死无全尸,墨家将亡,可能还需你救助一二。”   墨丘笑了笑,“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治病救人可不比行侠仗义低上一等。若顾兄能够借此破开仙石奥妙,也是一大幸事!”   “我……”   “好了,豫州之行身心交瘁,还需好好修整一日。明日进宫面圣,顾兄可莫要打搅我睡觉。”墨丘摆了摆手,完全不给顾担说话的机会,转身走进自己之前居住的房屋休息。   手持着灵石,顾担忍不住一阵愣神,终究明白了墨丘的意思。   墨丘虽愿为天下苍生奔走,可难保宗明帝究竟如何做想。   拿到墨丘送的仙缘之后,宗明帝是否会愿意偃旗息鼓?   这其实是没有绝对把握之事。   天威难测,墨丘的好意也可能会成为一厢情愿之举,反倒丢了身家性命。   这世道,从来不是说你的初衷是好的,就可以做成事情。   赠与他的灵石,是最坏的打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墨丘推开墨家武馆的大门,看了一眼在身后的顾担,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墨家成败,在此一举。 第47章 两个孩子   目视着墨丘远去,顾担手掌紧握。   敢为天下先,不是说说而已,是要拿命去赌一个机会。   哪怕可能满盘皆输,也在所不辞。   顾担只能为自己的好友献上祝福,祝福他能够成功归来,带领墨家真正强盛起来,再去践行墨家之义,而非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拳头大小的灵石就在身旁,无数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握在手中,顾担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成功自该欢喜,失败也要想办法保存些墨家的人,不能让墨兄的努力白费。”   最终,顾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绪,关上大门,转身回屋。   灵石在手,触感温良。   那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灵气哪怕他未曾主动求取,也会自然而然的发散、蔓延,颇为活跃。   《惊蝉》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行起来,能够感受到手中灵石的力量确实在增幅着己身,可效果极为细微,与自行逸散几无差别。   这种被动的经受灵气洗礼,终归太过缓慢。   而惊蝉本身是上品武学,并没有主动吸收灵石中灵气的能力。   放在江湖中足以掀起一番厮杀的上品武道功法,对仙道不顶用。   “果然如此。”   顾担并不失望,心中早有预估。   他从枕头下拿出另外一卷书,珍而重之的将其打开。   此书正是清平子曾赠予他的《青玄真君渡灵法》!   当时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惨遭三皇子杀害,他自清风观中寻觅清平子相助所得。   只怕是清平子当时也未曾料想过,天上还能落下灵石。   不过这倒确实为顾担减少了许多麻烦,若此物真的有用,那枚破丹药的事情也就算了。   按照渡灵法的指引,顾担手持灵石,放空心神,尝试着感受那玄之又玄的空明之所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担猛然感受到屡屡温良的气流自手掌处涌入身躯!   可灵气并未按照渡灵法之所言需要继续凝聚,努力存于丹田,而是自行融入顾担的身躯之中。   体内的真气面对那薄弱的灵气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任由灵气缓缓荡涤身躯,一种极为舒适畅快的感觉自心底生出,让人心旷神怡。   特别是五脏处,成为了灵气蜂拥而至的主场,渡灵法所吸收的灵气基本被五脏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只有极少部分没入身躯各处。   等到顾担再度睁开眼时,似有一缕精芒自眼眸中一闪而逝。   轻轻的握紧拳头,体内真气圆融无比,再无半点阻塞之感,真气在自发而缓慢的流转着,心念一动之间如臂指使,浑然若一。   筋骨大成,气血如龙;练脏圆满,真气自行!   哪怕此后再不修行,真气也会不断的去打磨身躯,也就是武道的最终境界,凝髓。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已算一举迈入到了武道宗师之境,后续只要不断打磨,终能抵达终点。   除了练脏圆满外,顾担还能够感受到一种身躯的“饱涨感”,不同于吃完饭后的涨肚,是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   再看手中的灵石,其内的白色雾气已大约少去了一半!   “灵气滋养身躯可比任何凡俗间的药物都强多了。”顾担忍不住感叹。   这一块灵石便让他少去了数年的苦修功夫,也难怪世人都爱求仙问道。   武道之进境跟修仙比起来,实在是太慢太累太难,哪里比得上盘膝打坐吸收灵气来的轻松快活提升大,无病无灾无风险?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身躯第一次经受灵气洗礼,效果非凡所致,这种灵气对身躯的强化和增幅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第一次总是不同的。   走下床舒展一番身躯,顾担惊讶的发现太阳已然将要落下。   远方天际的落日橙红广阔,哪怕即将落下,余晖亦能渲染朝霞万里,送人间一场惊鸿美景。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落下的太阳终会升起,让人不必因短暂的黑夜而感到恐惧不安。   “修行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顾担感慨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的向着皇宫之所在望去。   墨丘已入皇宫一天,此事是成是败,可能已经有了结果。   心中原本的喜意快速淡去不少,现实终归是人最先需要考虑的。   “如果以我的进度为依据,墨兄拿到的那些灵石虽然不俗,可哪怕全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也最多只是再堆出一个武道宗师,这还是每次效果都不减半分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   顾担认真思量着天降陨星可能带来的影响,最后笃定。   根据墨丘的说法,这次落在豫州的陨星不算特别大,他的收获大概占了两成,这已殊为不易!   以此推算,除非那群流星雨全都是灵石,而且被一人所得,才有可能借此堆出来一位“仙人”。   天地间不存灵气,仅仅靠着夜降天星带来的影响,最终也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还有方士,清平子!”   顾担又猛然想起了清平子,在不存灵气的时代,清平子却特地赠予了他一本修仙的法门。   在当时固然一文不值,可深想一番,对方必然知晓某些奥秘,不然为何会总说留个善缘?!   清风观,水很深!   “顾兄在否?”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顾担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   这声音是公尚过的。   “稍等。”   顾担打开院门,却是惊讶的看到公尚过手中竟是抱着一个婴孩,另一只胳膊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还是他特制的。   “你有孩子了?”顾担讶然,豫州之行才过去三个月有余,时间差的有点多啊!   公尚过俊逸的脸庞都忍不住抽了一下,方才说道:“这孩子是墨兄救的,其父母已被人所杀害。我今日赶来皇都,收到墨兄留下的消息,孩子说是要养在你这里。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托你代为照顾。”   说着,他指向身后,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平平无奇,注意到顾担的目光,含蓄的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他名叫荀轲,是豫州之行墨兄收下的最小的一位弟子,也先在你这里待着吧。” 第48章 侠义从仁   “墨兄送来两个孩子让我照顾?”   顾担多多少少有点懵。   特别是看到公尚过怀中那个可能刚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头都大了。   他哪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么小的孩子,在别人怀中看着是有趣和可爱,轮到自己照顾嘛……怕是有苦说不出。   “是啊,顾兄有医术在身,可保孩子不至于早夭,放在你这里最合适不过。”公尚过肯定的说道。   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极为恐怖,特别是幼年之时。   即使是皇室的孩子,哪怕得到最好的照顾都经常早夭,寻常百姓即使穷的底朝天还要多生多育,其中也有几分这个原因。   宁愿多出来的孩子被饿死,也不敢去赌生一个能幸运成长起来的概率!   顾担家传御医,医术方面在这样的时代也算登峰造极,可他的生母还是在诞下他后而死,非此时人力所能救助,无力回天。   屁股大好生养,听来可笑,实则是民间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从这方面考虑,将孩子放在他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再请个奶妈喂奶。   “好吧。”   顾担轻叹一口气,实在无法拒绝。   墨丘愿为黎明百姓奔走,不顾自身安危,临走之前托付给他的孩子,也多少是一个念想。   从公尚过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孩,顾担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看了一眼,是个男孩,于是问道:“他有名字吗?”   “名字……”   公尚过想了想,见到远方橘红落日即将没入黑暗,漫天红霞空留半缕余烟,天际渺渺无穷,独自承载一切,默然无声,一时间脱口而出道:“叫苍如何?”   “苍?很大气的名字。”   顾担点了点头,“那就叫墨苍?这……”   墨苍,那可就是黑天了,属实是不怎么吉利,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起名美学。   公尚过也是连连摇头,墨姓苍名实在不合适,不由道:“既是顾兄收养,不如叫顾苍?”   “那就太大了。”   顾担认为不妥,“就先叫苍吧,姓氏以后再说,他还是个小不点呢。”   “也好。”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想。   “先进来说话吧,我把孩子给安顿一下。”   顾担抱着婴孩走到床边,想了想,将那尚且未曾吸收完的灵石放在了婴孩的一旁。   反正没人吸收灵石也会不断向外逸散灵气,他此时的吸收也已饱和,倒不如便宜这个小家伙。   苍很乖巧,不吵也不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安安静静。   公尚过和荀轲一同走了进来,顾担又拿出茶水,冬日清寒,的确需要茶水来暖暖身子。   “豫州之行情况究竟如何?墨兄的伤势,是谁打的?”   忙完这些琐事,顾担终于是问了出来。   他虽未踏足豫州,可皇都自有消息传来,花费钱财所打探的消息,莫不是说此时的豫州凶险无比。   “知晓豫州被天星砸中的消息后,墨兄便开始召集墨者,本是想去豫州驰援灾情。谁知又有消息说那颗天星是所谓的仙石,哪怕只是在其一旁,也可轻身不老。   确定消息来源可信之后,墨兄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一个闹不好便是九州倾覆之灾殃,于是便星夜兼程,独自一人率先向着豫州赶去,昼夜不息一连十日方才赶到现场。”公尚过端着冒着暖气的茶杯,脸上满是敬佩之意。   豫州距皇都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大多地方多是山林险道,天星坠入豫州,豫州传递回皇都的消息都历经了足足十五日!   这还是在策马奔驰,星夜兼程,一路奔行在平坦官道和路旁驿站时刻可换快马的情况下所用的最短时间。   “奔行十日赶至豫州?!”   顾担眼瞳微缩,他虽料想到墨丘能够后发先至,取得天星两成极不容易,也没料到墨丘竟能有如此大毅力。   武道宗师的奔行速度的确远超快马,短时间内,即使是千里马都得往后稍稍,连灰都吃不到。   可这样的速度是有代价的,真气又岂能无穷无尽?身体就不会感到疲惫难挡?   奔行三四个时辰已算了不起,而墨丘,奔行了整整十日,比之十万火急的朝堂公文还快了足足六成有余!   “我和一众墨者赶到豫州的时候,花费了将近二十天,这还是此去墨者皆是武道好手昼夜不息的情况下。墨兄为了快些赶到豫州,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常人万不能及!”   公尚过谈及此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到时,仍有无数江湖豪强彼此厮杀,甚至有些人杀红了眼,只要见到人,便觉得对方藏匿了仙石,要么交出来,要么就去死,全无半分理智可言。   而墨兄已经拿到了仙石,确认此物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妙用无穷,理应不至于掀起天下大乱。可人皆有私欲,不是亲眼见证和尝试,外人的话终归是不信的。   再加上一波又一波收到消息的江湖豪强涌入豫州,想要争夺这千载难逢的仙缘,豫州之乱象有愈演愈烈之态势!为了避免发生最危险的情况,墨兄挺身而出,手持仙石,一位位的拜访赶来的江湖豪杰。   可先让他们感受一番仙石真假,再自行退出。不愿意退出豫州的,就打服之后再说一次,仍不肯退的,宁杀不留。   我与诸多墨者并未参与仙石争夺,只是持着细碎仙石告知那些武道强人此物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乃至真的得道成仙。   绕是如此,此去百八十位墨者,死伤仍已过半!”   公尚过目露寒芒,声音冷冽非常。   说起来简简单单,好像三两句话就能够将其概括。   可死在豫州的那些墨者,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豫州之事能够在三个月后尘埃落定,不是因为没有人想再抢仙石,而是一群墨者用生命留下了警示。   顾担嘴唇微张,公尚过并未仔细诉说那些细节,可想一想也知道,趁机对墨丘和墨者动手的武者不知凡几,说一声吃力不要好全无半点差错。   侠义从仁,是真的需要豁出命去的。   顿了顿,顾担问道:“熊七虎呢?”   公尚过沉默一瞬,说道:“死了,死在一位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手中。” 第49章 方士跑了   “除了黄朝之外,清风观的清平子也是武道宗师!白莲教的白莲教主,以及好几位年老体衰,曾在江湖闯下过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皆有现身。”   方士蛊惑宗明帝二十余年,有着皇帝作为靠山,不计代价硬堆也能堆出个武道宗师来,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公尚过又道:“只是武道宗师,亦有差距。除了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朝过了几招颇为难缠之外,其余宗师并不是墨兄的对手,最终将他们逼退。   这次争抢仙石,我们拿到大约两成,黄朝到的更早,怕是也不比我们少。白莲教人多势众,潜伏已久,这次倾巢而出,收获不俗。清风观亦有上百方士出手,底蕴深厚非同一般。除此之外其余宗师联手之下也得到些小的碎片……   官兵赶到之后,也拿武道宗师无可奈何,再加上有我们一直竭力阻止各方肆意杀戮,才最终尘埃落定,未曾让局势滑入深渊。”   武道宗师不是什么大白菜,没有天资的人这辈子能修行到练脏就已算不易!   再加上一些收到消息但路途遥远实在赶不及的,能出现这么多武道宗师已是大月底蕴深厚了。   “清风观的清平子回来了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担立刻问道。   “没有,来这里之前我还特地去清风观转了一圈,清风观如今已经空了。”公尚过表情古怪的说道。   “空了是什么意思?”   顾担有些没听明白。   “里面真正被皇上册封过的方士,一个都见不到了。留下的那些人都是刚刚招收不久,连道籍都没有的新道士。那个清平子,恐怕早就做好了打算,这次豫州之行无论成败,都要离开这里!”公尚过推测道。   顾担恍然。   早在几年前,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时候,不止是民间武者受到重挫,清风观也遭受了一次极大的打击。   甚至他入地牢的时候,还在牢狱中见到了被抓进去的清平子的师兄!   放在十年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在求仙问道的宗明帝终于表露出了对方士的不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清平子要比他狠的多。   根本不等宗明帝下达最后通牒,豫州之行捞一把就走!   也难怪公尚过的表情会变的古怪起来。   方士嚷嚷着求仙问道二十余年,宗明帝也信了二十余年,结果仙缘真的降世之时,方士也是第一个跑路的!   甚至跑路之前还要去抢夺仙缘!   也就是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宗明帝的耳中,不然宗明帝怕是要直接吐血三升!   清平子所说的求仙问道,可没说过是给皇帝求的。   得知这个消息,顾担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几分,强忍着心中笑意道:“那万寿仙宫怎么办?修还是不修?”   万寿仙宫的起因便是宗明帝真信了方士的那套说辞,想在人间复现天宫。   就连三年大战打赢大青之后,除了岁币之外要的最多的便是奇珍异宝,以便其用来充当万寿仙宫的门面。   结果仙缘降世方士第一个跑路,这哪里是跑路,这不是打宗明帝的脸么?!   “能不修自然最好,只是他真的能够放下么?”   公尚过嗤笑一声,纵使方士都离开了,他也不信宗明帝会放手。   这世上有人拼尽全力,百般斡旋,只为让无辜的血流的少一些,再少一些。   有的人身居高位,却已经忘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满脑子只剩下一己私欲,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身遥不可及的幻梦一场。   能够不因清风观之故迁怒天下,便能算他“宽宏大量”了!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旁边还有好几间收拾好的空房间,我去给苍先找个奶妈。”   耳边听到床榻间翻身的动静,顾担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家伙需要照顾。   小孩子可马虎不得,此时又是寒冬腊月天,屋内火炉没有歇过,饭食也得为他考虑好。   这么多年坚持治病救人,认识的人不算少,顾担想了想,前段时间丁季的媳妇儿刚刚生下第四胎,奶水充裕,又是熟人,再合适不过!   一路赶到丁季的家中,说明来意后丁季连连点头,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带着家里人先搬过去。   当初出狱,还是顾担收留了他近乎十年,连媳妇儿都是凭着在墨家武馆任职才有人帮忙介绍的,顾担对他的恩情真的能够用恩重如山来形容。   虽然前两年武馆歇业,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做些别的营生,可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中,顾担好不容易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便是自家孩子需要再请奶妈,那也不能让恩公养的孩子饿着。   ……   本来日日皆相似,可自从有了苍这个小家伙后,顾担就多了一分责任在身。   “来,苍,笑一个。”   抱着孩子,顾担轻轻摇晃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掌放在肉肉的孩子脸上,在嘴边轻轻推了一下。   怀中的婴孩顺势露出笑脸,顾担立刻肯定道:“对,就是这样!”   “顾先生,苍现在还听不懂吧?”   荀轲坐在一旁的石桌旁看书,面露无奈之色。   每过一小会儿,顾先生就要逗弄一下苍,搞的他书都要看不进去了。   “现在听不懂,是因为听的少。我多说些,苍总该能听懂的。”顾担挥了挥手,说道。   这三天来,他未曾再继续修习过武艺。   除了逗弄苍之外,目光总是忍不住时时瞥向皇宫的方向。   他有一位愿为苍生赴死的朋友,可他不并希望朋友真的死去。   可除了等待,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往自是觉得时光流转,不显不露。   如今每一刻过去,总是让人揪起心来。   不找些事情做,便忍不住想要冲到皇宫宰了狗皇帝。   “唉。”   荀轲一声叹息,虽然顾先生不说,可他哪里猜不到顾担是在担忧墨师。   三天未从皇宫走出,总归让人放心不下,甚至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砰!砰!砰!”   这么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出敲锣的喧闹声,还有衙役的大声吆喝。   “自今日起,所有方士书籍一应上缴,任何人家中不得私自藏匿方士书籍,违者以谋反论处!” 第50章 血染皇都   衙役的声音高昂而激烈,冬日大多只能待在家中的民众听到衙役的声音,纷纷走出房门,人头攒动,询问到底为何如此。   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方士便嚣张了二十余载。   虽然最近几年方士也被庙堂借机收拾了一番,可在民间,方士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别的不说,在皇都内的居民,几户人家中必然会有一本方士印刷出的小册子,上面会按照日期来推算凶吉,以及什么样的时间适合做什么事情。   民间绝大多数地方,其实都按照方士分发的册子来选取良辰吉日!   再偏远蛮荒些的地方,甚至只凭着方士的小册子,就足以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能人,借此安身立命者都有不少。   突然之间,宗明帝下令要收缴所有关于方士的书籍,对于很多人而言都近乎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面对汹涌的人潮,敲锣的衙役面色不善道:“问我有什么用?谁家藏有方士著作的书籍的,赶快上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十五日之后皇都中但凡查出一本私藏,以谋反论处!”   说完,根本不待众人的回应,推开前方挡着的人群,继续吆喝。   像他这样的衙役还有不少。   与此同时,大批的锦衣卫已是包围住了清风观,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强行拖拽而出,但凡敢有半分反抗,直接乱刀砍死。   不过是短短片刻间,香火鼎盛的清风观好似变成了人间炼狱。   就这样杀了几十个身披道袍的家伙之后,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被捆住手脚,绑在一起,押送到天牢之中。   最前方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横眉冷目的看着这一切,凶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快意。   锦衣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区区方士,竟能独得圣眷二十余载,真是岂有此理!   是时候让锦衣卫抬起头来,告诉这天下真正该惧怕谁。   一旦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锦衣卫想要再次得到皇上重用,不知又要多久。   “都给我记住,方士胆敢欺瞒圣上,罪不容诛,万不可有半分仁慈。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放跑一位方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安双手环抱在身前,脸上分明是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可杀可不杀的,必须要杀!可抓可不抓的,必须要抓!一切从严从重,从快从急!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宗明三十六年冬,持续了足足二十四年的“方士之祸”终于在此时走到了尽头。   宗明帝下令铲除民间蛊惑人心的方士书籍,连带着曾极尽荣华的清风观也在一夜之间变得破败不堪,鲜血自观内流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正知晓此事内情者极少,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以至于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百姓,在十五日的期限内并未上缴关于方士所著之书籍,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锦衣卫的破家灭门。   顾担暂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场大事,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那是墨丘离去第四天的上午,也是衙役宣布宗明帝诏令的第二天。   墨丘平静的叩开了墨家武馆的大门。   正在院中带着苍呼吸新鲜空气的顾担还以为是某位病人上门救助,打开门的那一刻不由一愣。   随即大喜过望。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为了安全起见,连马车都已经备好。   最多七日的时间,墨丘再不回来,他便直接带着苍和荀轲离开皇都,随便找个地方暂时隐居,反正皇都是肯定待不了了。   然而整整在皇宫内待了三天,墨丘安然走出!   若非怀中还有个小家伙,顾担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庆贺故友归来,庆幸愿为苍生舍命者安然无恙!   顾担张口,问候之言几度变换,最终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墨丘肯定的点头,可是脸上并未出现多少喜色,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顾担怀中的小家伙,方才继续说道:“事倍功半,未竞全功。”   “太刚则断,太弛则懈,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能够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墨家要是没了你,可找不出下一个顶梁柱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要大展抱负,不仅要懂得舍命,也要学会惜命才是。”   顾担松了口气,他与墨丘的关系可谓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相处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不想阻止墨丘去完成心中的理想,可也由衷的希望墨丘少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宗明帝喜怒无常,想要将个人的想法按在帝王的头上,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堪称虎口拔牙,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到时纵有挽天之志,也只能徒呼奈何。   “方士祸国二十余载,若不兵行险招,想要肃清掉方士的影响不知又要多久,时不待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墨丘倒是并不反对顾担的见解,只是人各有志,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成就,不豁出命去怎么可能?   “墨师!”   一旁的荀轲见到墨丘也是分外激动,终于抓到二人谈话的间隙,凑了过来。   “好好读书。顾兄说墨家除我之外找不到顶梁柱,你也在旁听到了,可要多努力些,能吓他一跳最好。”   墨丘伸手揉了揉荀轲的脑袋,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绝大多数情况下,其实他都显得颇为平易近人,面对弟子更是如此。   一行三人外加一个小小婴孩,向着屋内走去,畅谈着关于未来的期许。   ……   养心殿中。   仍旧身着道袍的宗明帝愤怒无比的摔打着眼前一切,那已有皱纹横生的脸上布满难以熄灭的蓬勃怒意。   “清平子,清平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在那怒喝中被摔打的四分五裂,本该在一旁服侍的仆从早已是匍匐一片,瑟瑟发抖。   唯独方公公强撑着胆子,略略抬起头来说道:“皇上,不要被气坏了身子。清平子那厮虽然暂时逃离了皇都,不也来了一位墨丘吗?同样是武道宗师,可以派他去捉拿清平子!” 第51章 焚书坑术   “墨丘?哈……刚刚走了豺狼,再迎虎豹?!”   宗明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处似有火灼。   若非昨日刚用墨丘所进献的仙石调养了一番身躯,怕是会直接抽过去。   他权御天下三十六载,位居绝巅,俯览众生,近乎为所欲为。   凡尘的一切对他都再没有半点吸引力,此生惟愿求仙问道,超脱出这尘世枷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仙缘真的现世的那一刻,始终在他身旁吹嘘仙道的方士,竟然是第一个离开的。   而且离去之前,还抢走了属于他的一份仙缘!!!   数万兵马陈兵豫州,历经三月,竟敢说一块仙石都未曾拿到!   他的仙缘,竟需要民间的武夫跑到皇宫来施舍?!   “反了,他们都反了!!!”   宗明帝双目已呈赤红之色,可谓是越想越气,修道二十余载的心境刹那间便功亏一篑,状若疯魔。   方公公也是第一次见到宗明帝气愤至此,只能以头撞地,不敢再看,嘴中不断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气大伤身,万不可因逆贼而气伤了身子。”   这般喧闹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众人大气都不敢再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   良久,当养心殿内精心摆放的奇珍异宝尽数落在地上之后,宗明帝总算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方子。”   “奴才在!”   匍匐在地的方公公立即应声,顺势抬起头来。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宗明帝的目光显得幽深而癫狂,让人不寒而栗。   “是!”   方公公立刻爬起来,小碎步走出养心殿,打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等候在房门外的侍卫快步而进,对准那些仍旧匍匐在地的奴仆举起屠刀,手起刀落。   宗明帝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威服四海,统御八荒,执政三十余年,竟还有人胆敢挑衅!”   “皇上放心,锦衣卫已经将清风观所有方士全都抓了,民间藏书亦是聚拢在了一起,只待您一声令下,必让方士在大月境内就此死绝,不留半点痕迹。”方公公连忙说道。   “你觉得朕是在说方士?”   宗明帝手掌猛然拍在桌案之上,“那墨丘算是什么东西?拿着属于朕的仙缘,竟敢跑到皇宫之中畅谈天下大势,说什么民生困苦百姓凋零,豫州之事不易再深究……哈,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百姓之苦,岂是因朕而起?   生于大月,不思报效皇恩,竟还想要教朕如何治理天下!天降仙缘,那是上天对朕的认可,这些刁民非但不知感激,反而争抢不休,拿走属于朕的东西,还跑到朕这里来说教!”   方公公一时间通体深寒,咬牙道:“那不如同方士一样处置,让锦衣卫拿下墨丘,灭了墨家?”   “灭了墨丘,你去杀清平子?”   宗明帝道袍之下手掌已然握紧。   对于墨丘的恨,是恨他竟然敢跑到皇宫进行说教,对天子之事指手画脚。   可对于清平子的恨意,那就是砍尽南山的竹子也无法书写完,用尽东海的波涛也难以冲刷干净!   整整二十四年,方士深得他的宠幸,纵使百官上书,乃至亲儿子想要除去方士,都被他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   结果仙缘降世,清平子没有任何犹豫的干脆跳反,抢了就跑。   如果能给恨意一个指标,宗明帝对于清平子的恨意已达极值。   相比之下,就连墨丘的放肆都可以让他暂且忍耐,只为能除掉清平子!   方公公苦着一张脸,半句话都不敢说。   宗明帝正在气头上,伴君如伴虎,再说错一句话,他的小命怕是也要玩完了。   养心殿中短暂的沉默好似即将爆开的火山,又过了两息之后,方公公听到宗明帝从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   “拟诏!”   ……   宗明三十六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旨诏书也自皇都遍传南北。   宗明帝下旨,收缴民间关于方士的书籍,清查清风观所有方士,一旦发现踪迹上报官府,重重有赏!   同时昭告天下有识之士,能够杀清风观方士其中一人者,可得十金!   至于豫州所发生的事情,宗明帝却没有半分提及,似乎真的就这么忍了下来。   同年,诏书颁发一月后,尚未完工的万寿仙宫前,寿山脚下。   无数书籍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延绵一片。   宗明帝站在后方,目光冷峻非常,猛然挥手。   顿时,最前方的士卒将手中火把抛向书山,早已泼上的火油得遇明火,道道火蛇骤然间升腾而起,肆意妄为的吞吐着光与热。   蓬勃的热气蒸腾蔓延开来,火势仿佛要直冲九天之上!   在那被点燃的书山前方,还有一个大坑。   大坑一旁,是上百位清风观未曾逃走的方士——准确的说,是清平子刻意放弃的一群人。   这些人被捆住手脚,寒冬腊月穿着单薄而褴褛的衣裳,身上遍布血痕,许多人已近乎没有半点声息。   伴随着大火升腾,一个个被捆绑的方士也被推入挖好的大坑之中。   任由还有些许生机的人哭喊求饶,都没有半分用处。   官兵训练有素的开始填土,盖住了一切哀嚎和苦痛。   除了此处之外,还挑选了几个曾跟方士走的关系较近的官员,以及一些仍旧胆敢窝藏方士书籍的大族,满门抄斩后弃市!   圣上仁慈,特赐清风观一众方士族谱空白。   也彻底展现了要根除方士之祸的决心!   如此高压之下,民间短短一月里,已再无人胆敢谈论求仙问道之事。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豫州之地发生的事情终于遍传四方。   墨丘之名大放光彩!   凭借着近乎一己之力,镇压了数位武道宗师,甚至逼的昔日在江湖创下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都不得不联手以对!   白莲教主和那位实力非凡的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都要退避三舍!   隐隐间,江湖上已称墨丘为“天下第一”的武道强人,若有所谓的武林盟主,定是非他莫属。   更是隐隐有传闻称,宗明帝颇为欣赏墨家,有意让墨丘铲除方士之害的罪魁祸首,可谓是简在帝心。   无数听闻他事迹的游侠都自觉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拜入墨家,追随此等豪杰建功立业,澄清玉宇。   墨丘与墨家的名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攀至巅峰! 第52章 天下安定   皇都内外风起云涌,而顾担的生活则又恢复到平静之中,似乎一切都和这间小院没什么关系。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有个瓜娃子需要他带。   苍还很小,仅有几个月大,就算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是不能离开人的。   顾担找木匠做了一个小小的摇篮,上面铺盖上好的丝绸,摇篮之下则是露出些许微孔洞的小炉子,里面放的是无烟的炭火,用来保证小家伙的供暖。   只要不架上一口锅,看上去就很是和谐。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行变万神……”   坐在石桌旁的顾担手持道藏,轻声念诵先贤所著之文章,感悟其中妙理。   苍躺在摇篮上,就在他的身旁,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也不知是否能够听进去。   冬日严寒,他的身下倒是热烘烘的,脑袋下的锦绣里还垫着一块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仙石,帝王待遇也不过这般了。   只是偶尔从嘴中吐出几个泡泡,任由一旁荀轲无奈的为他擦拭掉。   当再一次听到“上清紫霞虚皇前”的时候,荀轲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顾先生,这篇文章您已经念了上百遍了!”   “是吗?”   清亮的声音一顿,随即说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读些总是有收获的。”   话音落下,顾担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晃动摇篮,安抚里面不老实的伸出小手企图自己翻身的小家伙,一边继续念诵。   荀轲欲哭无泪。   他自问性格比之同龄人要沉稳不少,抱着一本先贤典籍看了几十遍也没什么问题,连墨师都夸他心有静气,可为栋梁之材。   可像顾先生这样拿着一本先贤典籍就能念个千百遍的,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书那么多,一本又岂能勘尽世间奥义?   读个几遍几十遍,理解其中的想法也就差不多了,哪里有必要一定要吃透其中真味呢?   时间有限,一本书花费太多的时间,别的书就势必会减少,这样下去一生又能看多少本书?最后的成就也不见得能比博览群书者更强。   更遑论是如此佶屈聱牙,哪怕是听着都感觉头皮发麻的先贤文章。   既不能济民经世,又不能匡时济俗,说的还多是些神神鬼鬼不知所云的虚浮文章,哪怕辞藻再如何华丽典雅、引人向往,除了让人对所谓的仙途饱含期待外,在荀轲看来也属实没有半点价值。   这类书,就连墨师都是从来不碰的。   荀轲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先生和墨师相交匪浅,关系极好,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墨师总是眉头紧皱,心中藏着黎民百姓,每时每刻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经常忙的脚不沾地。   顾先生却始终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真正上心。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顾先生除了诵读先贤文章就是抱着医书在看。   哪怕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乃至一众方士被斩首弃市、宗明帝焚书坑术,顾先生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反而直接锁上了武馆的大门。   若非有苍偶尔哭闹一下,给这里增添些许人烟气,荀轲甚至偶尔会忘掉这里还有一位顾先生存在。   可要说顾先生生性寡淡吧,那也不至于。   顾先生尤爱美食,哪怕就自己一个人都还留着御厨徒弟烧菜做饭,餐餐精致足以比肩王侯。   更是在墨师进入皇宫之后颇为焦躁,并非真的离了人间。   对于荀轲来说,顾担真的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一个人了,完全无法揣度其心中所想。   不懂就问,墨师既然将他放在顾先生身旁,有什么问题自然要向顾担讨教。   荀轲问道:“顾先生,墨师曾经对我说过,人生于世,各有所求。连心中所求都不明了者,便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食之无味的一生,庸庸碌碌而死。   农夫求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商人求道路通畅,货满盈仓;官员求事业顺心,升官发财;读书人求圣贤文章,青史留名;就连帝王亦求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可我见顾先生好似全无所求,纵使外面时局动荡不堪,仍能够静下心来安心诵读文章,不受半分影响,这是为什么呢?”   顾担终于是放下手中典籍,笑着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全无所求的?”   “顾先生待在这里已有十余年时间,据墨师所言,除了治病救人之外,顾先生从不做其他事情,连皇都都未曾离开过一刻。贵为御医,天下医者少有人能够比肩,治病救人却尤爱去牢房,不愿攀附权贵、结交豪强,这还不算是无欲无求吗?”荀轲带着几分探寻的说道。   人欲无穷,没有能力想往上爬的人都不知凡几,越是有能力的,往往越是难以安分。   顾先生身为御医,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取得荣华富贵,却甘愿安居在家传的小院中不显山不露水。   如果连这都不算是无欲无求,荀轲就实在不知什么才算是无欲无求了。   “我也有所求。我欲求一世平安,便处处与人为善;我爱凭空御虚,白云飞纵之术,便通读道藏,不觉苦累;我家传数代医术,便要勤学苦练,不使门楣蒙尘……”   顾担合上道藏,继续道:“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有如墨兄那样愿意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为生民立命者,亦有如我这样安居一方,安稳生活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呢?”   荀轲凝眉,顾担的话他其实并不认同。   若人人安居乐业,如顾先生这样的想法固然没有什么差错。   可如今外界风起云涌,正是男儿趁机建功立业之时,顾先生有着一身本领在,却不去大展宏图扬名立万,反而窝在一个小药铺做寻常大夫?   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又岂是大丈夫之所为?   都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如今这样的时节,难道还不算天时吗?   荀轲不再言语,从身旁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他立志要像墨师那样天下名扬,凭一己之力便可拯救万民于水火,不枉此生走一遭,实在跟顾担这种闲云野鹤般的态度不搭调,也想不通为什么墨师非要他留在这里跟着顾先生修习几年。   顾担看出荀轲并不信服,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小孩子嘛,总觉得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出些震动天下的大事来,那股子冲劲和莽撞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哪怕荀轲比起同龄人成熟不少,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殊不知每个人都想做些大事,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顾担,快给我开门!”   院门外传来许志安中气十足的声音。   “来了。”   顾担连忙起身,打开紧锁的院门,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许志安,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小姑娘,眼角不由得一抽,颇为无奈。   “你小子一个多月没来太医院,我还以为你被官兵抓走了呢!”   许志安伸出手来对着顾担肩膀狠狠拍了几下,极为不满的说道。   以往无论忙与不忙,每七天顾担最少都会去一趟太医院看看他,哪怕只是闲聊几句话。   可这回都一个多月了,顾担竟然一直都没来拜访过!   真真是岂有此理,必须要上门给他一点教训。   “还挡着门做什么?不欢迎我进去?”   许志安黑着一张脸,看顾担是哪儿都不顺眼。   这次敢一个月不来拜访他,下次就敢一年不去太医院!   男人在外面没女人管教,真不行。   顾担堆笑道:“您进、您进。”   这段时日一直在照顾苍,再加上外界局势不好,他放心不下留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的确是没有再去探望过许志安,这是他的疏忽,也只能受着。   “哼,你不说我也要进去。怎么只请我不请这两位?没看到么?”许志安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数落着顾担。   “一个大男人,整天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像是什么话?这两位是太医院新来的女医生,最近没御医有空教导她们,我准备让你来教,没问题……”   迈步走进院中,许志安话语不停,直到一眼见到石桌旁在摇篮中的婴孩,才猛然间停了下来,一只手拽住顾担,一只手指着远处的婴孩。   跟在许志安身旁的两个姑娘注意到那个婴孩,也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也就是顾担看上去英俊非凡,否则定要转身就走。   许志安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的问道:“你……这……什么时候?”   见到许志安的反应,顾担哪里还不明白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有一个朋友,这孩子是他托付在我这里帮忙照顾的。”   “一个朋友?”   许志安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了顾担几遍,欲言又止。   随即快步走到那摇篮旁,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了起来,认真端详。   小家伙小脸圆润,皮肤白皙而带着几分红润之色,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抱起来的年逾花甲的老人,不明所以的“嗷”了两声,笑了出来。又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去抓许志安的胡子。   “这孩子有名字吗?要不要我给取一个?”   许志安喜笑颜开,特地低下头来方便苍不安分的小手。   “孩子叫苍。”   “苍?顾苍……名字挺好,就是大了些!你那个朋友在哪呢?多大?哪里人?我见过吗?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再过来?”许志安连珠炮般的问道。   “……真是朋友!”   顾担哭笑不得,赶忙解释,听的许志安脸都又黑了下来。   前世他便是被美色所误,这一世顾担已打定主意,不曾无敌于世间前,万不可再沉迷其中,一切稳妥为上。   更何况长生之路途永无止境,凡尘女子至多百年寿元,百年之后空留独冢向黄昏,未免过于惨淡。   他又不是什么绝情灭性之人,自是不愿看到亲密的人慢慢在身旁老去,救不了别人,那就只好自己孤单些,少去惹花弄蝶。   许志安的好意,只能说是抛媚眼给带了眼罩的人看。   非是不能,实属不愿。   “你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怎么敢带个孩子?!”   许志安恶狠狠的拍了顾担胸膛一巴掌,结果自己倒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还真疼!   “小兰、小翠啊,看来你们跟他是学不成了,等回太医院你们自己选跟谁学吧。”许志安又是一声叹息,作孽啊!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孩子的。”   小兰满面通红,含羞带怯的瞥了顾担一眼,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为真,伸出纤细如玉的小手从许志安怀中接过了苍,笑盈盈的问道:“小家伙会说话吗?”   回应她的,是苍无师自通的小手和努力凑向胸脯处的小嘴。   “啊!”   小兰惊叫一声,差点就没拿稳孩子。   顾担眼疾手快,直接将苍揽回怀中,惊讶且满是歉意的说道:“小家伙不懂事……”   话还没有说完,小兰双手捂脸,扭头就跑。   一旁刚要说些什么的小翠也吃惊的长大了嘴巴,迎上许志安探寻的目光,又瞥了眼顾担怀中的孩子,只能遗憾的说道:“我去看看小兰。”   说完就从院中跑了出去。   许志安左看右看,最终伸出手从院中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冷笑着说道:“真有你的啊!”   顾担惊恐道:“是苍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事儿了!”   ……   清风观。   或者说,昔日清风观旧址。   墨丘和公尚过行走在这前段时日尚且人声鼎沸的道观中,入目的是一片萧索与破败。   铲除皇都内所有还待在此地的方士后,宗明帝念墨丘进献仙缘有功,特地将昔日清风观所占之地送给了他。   近些年皇都内的房价飞涨,寸土寸金都不为过,这样的赏赐,更加佐证了墨家如今“简在帝心”的事实。   除了这样的实赏之外,宗明帝还特别允许墨家一众墨者可带刀剑行走天下,不必经受官府盘查!   管制天下,唯独不管制墨家。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殊荣了,说声青睐有加都不为过。   甚至有传言称,让方士得以极尽荣华二十四年之圣眷,如今落在了墨家的身上。   “墨兄,这段日子来墨家天下扬名,想要加入我们的人不知凡几。甚至有的人已经求到我这里,希望能与你见上一面。”   公尚过笑着说道:“还有无数听闻你我事迹的江湖游侠、武道强人想要加入墨家,正在向着皇都赶来。如今局势已暂时安稳下来,咱们是时候多收些人了吧?” 第53章 风起云涌   墨丘停下脚步,一只手扶起不知怎么倒在地上的石狮,看着石狮脑袋上缺的一角,听着公尚过的话语,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意。   当年他创建墨家,是因为方士已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甚至需要动用三十万徭役,持续数年耗费无算去修建一座华而不实的万寿仙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自墨家武馆中走出,开始宣讲自身理念,最终将那些理念不断融会与精简,最终化作墨家八义。   明鬼、天志、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其中以明鬼与天志为核心理念,不断的去拆解方士所说的求仙问道之言论,试图凭此来与方士对抗,冲刷掉方士的影响。   一路走来,他所努力的一切不能说没有效果,只是收效甚微。   直至豫州夜降天星,方士不战自退,他又入宫进献仙石,方才得到宗明帝真正的重视。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墨家创立以来始终未曾给过方士好脸色。   方士一倒,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消除掉,用墨家来暂时取代方士,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扪心自问,墨家做好成为天下显学的准备了吗?   百十位的弟子、墨者,他尚可言传身教,面面俱到不出什么差错。   如今一朝得势,无数人蜂拥而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又要如何去辨别呢?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说起来总是简单,可这不是口号,而是他真心实意想要做到的,要怎么才能保证墨家不会如同方士一样,成为天下的祸害呢?   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墨家八义,有些不够用了。   “前些日子,抓捕完方士余孽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陆安带着一众好手离开了皇都,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墨丘开口,却没有提及墨家之事。   “自是去了豫州。派遣军队围困武道宗师不被察觉几无可能,锦衣卫多是好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公尚过没有犹豫的说道。   锦衣卫不同于禁军,禁军是负责皇帝之安危,绝不会离开皇都半步。唯有锦衣卫才是宗明帝伸向天下的那张大手,代表着他个人的意志。   宗明帝对方士已是恨之入骨,清平子带着上百方士逃离,不被报复是完全不可能的,更何况豫州之地还余留了不少仙石,哪里有人嫌仙石多呢?   “是啊。现在皇上没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豫州的事情,不得不暂缓行事。可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那位黄朝和白莲教主,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一旦消化完仙石,天下必然生乱!”墨丘笃定道。   此时的大月便仿佛装满水的木桶,只需一丝丝的力量扰动,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墨家暂时伸出手,安抚住了即将倾倒的木桶,又能挡住多久?   “正是因此,墨家才更要大力招收弟子,以防备大月未来之变故。”公尚过立刻说道。   “不。”   墨丘摇头,“兵贵精,不贵多。墨家并不是要争霸天下,弟子宁缺毋滥。要上行下效,令行禁止!万不可以个人之私欲来破坏墨者的团结。如若不能做到千人如一人,那还不如只留百人!   诚信者,天下之结也!想要加入墨家,成为墨者,必须要做到言必信、行必果!我自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不移于世!”   公尚过眉头微皱,他与墨丘亦师亦友,墨家是墨丘开创不假,他也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和努力,自是想要墨家闻名于世,“这样的话,还愿意加入墨家的武者、侠客怕是没有几个了。”   “怕什么无人,墨家本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创,墨者亦非贪名图利之徒。”墨丘不以为意,便是只有他一人,他也不会停下半分脚步。   “好!”   公尚过眼中精芒闪过,正是因为墨丘有这样包容天下的胸怀和志向,他才愿意跟随其左右。   ……   宗明三十六年冬,以清平子为首的一众方士叛逃,具体原因民间众说纷坛。   同年,墨丘入皇宫进献仙石的消息遍传天下,宗明帝毫不吝啬笔墨的夸赞着墨丘,隐隐间将其塑造为当世圣人,方士之事还未过去,墨丘之名便已天下传颂。   千金买马骨,作为唯一一个取得仙石又愿意进献给皇帝的人,宗明帝表现的极其之大度。   不仅将清风观赐予给了墨家,还特别允许墨者可配刀剑行走天下,除暴安良,不涉及官员的恶徒可以先拿下再上奏,简直就是另一个削弱版的锦衣卫!   最让人在意的是,墨者并不需要遵守宫中的森严条律,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很多人都觉得加入墨家,就和加入一个山门、帮派差不多,得此等圣眷,墨家的未来一片光明,不趁着这个热乎劲赶紧凑过去,还等什么呢?   然而很快,墨丘便将宗明帝赐予给他的清风观旧址卖了。   换成了大批量的粮食,用来赈济冬日灾民!   据说此事宗明帝得知后,抚掌大笑,直夸墨丘乃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之士。   只是当晚,有把守在养心殿外的侍卫隐隐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传来,还有略带压抑的喘息之音,差点以为有刺客夜闯皇宫,闹了个小乌龙,不足为外人道也。   卖了清风观旧址后,墨家和剩余的墨者除了赈灾之外,为了不让投奔而来的各方豪杰无地可去,找不到他们,还在皇都之外搭建了不少的茅草屋。   墨丘亲自出面,申明墨家八义。   除此之外,墨家还有新规。   比如墨家的领袖,也就是墨丘,墨者将称呼其为巨子。   所有墨者,必须对巨子言听计从,乃至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当然,作为代价,墨丘自己也会身先士卒。   还有墨者之法,无故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无需禀告官府,墨者自己会处理掉内部的蛆虫,不留半分余地。   此言一出,闻风而动赶来投奔的武林豪杰们脸都绿了。   朝廷把你夸的像是个圣人,就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了?!   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而已,规矩还挺多!   爷不伺候,告辞!   墨家新出不久的规矩,的确让愿意过来投奔的人少了不止一筹,甚至墨丘原本被风传的如日中天的名望都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甚至有人言,墨丘野心极大,绝非良善之辈,此等规矩闻所未闻,不想搅闹一方风云者,哪里能想出如此严苛的规矩来呢?   宗明帝刚刚竖起来一个圣人,还无需他用力,便已摇摇欲坠。   豫州之地,锦衣卫好不容易堵住了那位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结果刚刚交手片刻,锦衣卫指挥使陆安便身受重创,重伤垂死!   锦衣卫撤退之际,又碰上了白莲教等待已久的埋伏,白莲教主亲自出马,如入无人之境,锦衣卫此去之人十不存一! 第54章 内息妙用   宗明三十七年,暖风吹拂,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院中的柳树已经开始发芽,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些微弱的绿色在柔嫩而纤细的枝条上摇晃。   顾担盘坐在柳树之下,身心沉浸其中。   呼与吸之间的间隔悠长而又缓慢,整个人像是融入到了柳树之中,哪怕目光注视到,也会下意识的将其忽略,像是本就属于这一片天地之物。   有春归的鸟儿飞来,鸟喙中吊着捡到的小小枝条,降落到顾担的头顶,小小的脑袋思考片刻,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头发,将枝条放下,努力而认真的调整着位置。   不远处的荀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忧。   顾先生已经这样整整三天了,连鸟儿都把他当成了柳树的一部分,甚至准备在他的头上筑巢!   若非亲眼所见,荀轲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再说了,正常人三天不吃东西,也是顶不住的吧?   “哇!”   苍的小摇篮已经升级为了小推车,还是墨丘亲手做出来的,大眼睛盯着顾担头顶上的鸟雀,努力的想要蛄蛹过去。   “不要乱跑。”   荀轲赶忙拉住小推车,将苍抱了起来,蹲在距离顾担不远处小心观察着,连书都不看了,“顾先生说他要练功,不能打扰。今天过去顾先生若是还不醒,我再去找墨师。”   最近墨家很忙,墨丘更忙。   赈济灾民的事情是过去了,墨家在忙着收人的事情。   公尚过负责把关,墨丘负责教导。   哪怕墨丘设立了极为严苛的教条和规矩,愿意真心加入墨家的人终归还是有的,而且足足有上千个!   至于其中是否有滥竽充数者,那就要靠墨丘再自行辨别了,实在是抽不出多少空闲。   徐徐清风扑面而来,吹动顾担的衣衫,奇异的是那股微风并非自天地而生。   荀轲抬头看了眼柳树的枝条,竟无一根摆动。   荀轲小声唤道:“顾先生?”   怀中的苍也拍着小手,“哇哇!”   没有回应。   顾担的衣衫无风自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摆动的也愈发剧烈。   头顶上鸟儿辛辛苦苦搬运过来的些许枝条和羽毛尽数被吹拂下来,一股微风绕着他自行流转,经久不散。   某一刻,顾担双目猛然睁开。   一丝青色的光华自眼眸间一闪而逝。   荀轲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一缕青芒早已不见了踪迹。   “内息之术已有所得。”   顾担时隔三天终于是站起身来,一时之间骨骼发出声声闷响之音,似有千百鞭炮藏在他的体内。   吓得苍连忙举起小手,试图堵住耳朵。   “内息?”   荀轲惊讶不已,这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人练成过了!   虽然墨师曾言练脏大成之后皆可修习内息之术,可谁练脏大成不是花费了几十年的苦功?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慢悠悠的修炼什么内息之术,内息之术想要见效比武道还要更缓慢的多!   有那个时间,努力凝髓让武道之路更进一步岂不是更好?   “对,内息。”   顾担微微点头,感受着体内那一丝极为纤弱而温和的力量,似乎比灵气还要再温润几分。   只是这股力量并不能如灵气一样直接融入身躯之中,快速提升自身。   但隐隐间,他又感知到某种不同。   似乎内息之术入门,打开了某件东西的奇异感觉挥散不去。   让荀轲带着苍回到屋子里玩,顾担坐在石凳上,百般思索。   直至某一刻灵光一闪,打开面板!   【寿元:40/95(+721)】   【青木化生诀:1/100(+721)初学乍练】   “这是?!”   顾担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十五年没有半点动静的面板竟给了他新的惊喜。   除了练脏圆满后带来的寿元总上限的提升之外,还多出了自己修炼的内息之术!   可为什么上品武学《惊蝉》和仙道修行之法《青玄真君渡灵法》面板全无一丝表示,唯独对内息之术情有独钟呢?   心身沉浸其中,没有什么犹豫,给我加!   体内那细弱毫毛刚刚熔炼出不久的内气像是受到了大补药,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像牛毛一样微弱,那一瞬间便膨胀到了一滴水的大小。   内气在体内自发的流转着,带来阵阵清凉之气。   只是如今他已练脏圆满,再加上被灵气洗礼过一次,这种效果完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感受不到什么明显的强化。   顾担目光忍不住再度投向面板,随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寿元:40/95(+622)】   【青木化生诀:100/500(+622)略通皮毛】   寿元直接少了九十九年!   “也就是说,我努力一百年,才能修行到这种程度?”   顾担多少有些怀疑人生。   难怪最近几代没有听说过谁内息之术有所成就,这特么谁顶得住啊!   顾担的目光在“略通皮毛”四个字上停顿了很久。   稍加思索!   智珠在握!   给我加!!!   一道极为明显的生机涌入到那一滴水大小的内息之中,于是内息极其快速的膨胀了起来,化作了巴掌大小的气流,已极为明显。   在体内运转之时,顾担感觉缕缕生机在不断的回馈自身,甚至温养着骨骼筋络乃至血液。   可比之自己所消耗的寿元来说,未免还是过于细水长流了一些。   【寿元:40/95(+222)】   【青木化生诀:500/2000(+222)渐有所悟】   “草!”   良久,顾担一声怒骂。   辛辛苦苦十五年治病救人的积累,内息之术竟然连个入门的评价都换不来?   这已经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这是要挨千刀的!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用处!”   顾担心神一动,体内那股内气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手中,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翠绿色的光芒在他的手中萦绕,带着初生的勃勃生机。   “内气还能外显?!”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顾担的预料,典籍中对此没有任何的记载,也从未听说过谁将内息外显过。   他的本意其实是让内气汇聚在手掌间,打出一掌看看效果。   左右看了看,顾担将内气按在了院中的大柳树上。   仅是刹那之间,大柳树垂落而下的枝条绿意蔓延、招展,分明才是刚到初春之时,竟已呈盛夏之景,瑞彩千条,枝繁叶茂!   不远处,有鸟儿飞来,小小的眼睛注视着那明显不该此时出现的蓬勃绿意,激动的吱吱喳喳叫了起来。 第55章 倒拔杨柳   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颗盛夏时节才该彰显出完整风貌的葱郁柳树,顾担眼中泛出异彩。   内气的妙用可以说超出了他的预料!   内息之术,绝不仅是什么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法门!   只是以往从未有人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他现在的程度,才导致其威不得彰显。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没有灵气的时候,清平子赠与的《青玄真君渡灵法》一文不值,没有五百年的修习,《青木化生诀》也只能是被埋没的金子。   “如此效用,说一声枯木逢春都不为过。”   绕着柳树转了几圈,甚至折下一根枝条仔细观摩片刻,顾担笃定。   内气更像是较为纯粹的生机之力,直接将柳树“催熟”,无需等待时日的苦熬,便先一步达到盛夏之景!   此法用来培育药材,必然事半功倍,进度喜人!   感知着体内正在以缓慢速度恢复的内气,顾担心情大好。   五百年的寿元砸下去,效果并未让他失望,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惊喜!   就这连入门都还未到,等《青木化生诀》大成,效用又该何等恐怖?   或许直接催熟传说中的仙药也不无可能!   暂时按捺下心底的喜意,顾担盯着眼前的柳树看了又看。   这棵树,还是出生那年在院子里种下的,这么多年的陪伴,属实不易。   看了眼手中的枝条,顾担柔和的说道:“我会再种下一颗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话音落下,顾担双臂环抱柳树,腰跨猛然用力!   力拔山兮气盖世!   “咔、呲……”   令人感到牙酸的声音自柳树底下发出,大片的尘土飞扬起来,紧抓着地面的树根被沛然大力硬生生拽离!   足足有碗盆粗细的柳树被硬生生拽离出了地面,倒拔垂杨柳,莫过如是!   看着柳树倒下,顾担轻声说道:“好兄弟,你知道的太多了。”   最近时局不好,大月外松内紧,一颗初春就仿若盛夏时节的柳树被人瞧见,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尽其所能的将灾难掐灭在萌芽之中,少招惹不必要的目光,才是生存之道。   “顾……顾大人?!”   院门旁,丁季和他的媳妇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担环抱着一颗碗盆大小的柳树,就像是农夫手里拿着一根柴火似得,惊诧到面目都显得有几分扭曲。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如此大树,便是数人合抱都不一定抬得动吧?   而且这才初春,为何那颗柳树却是枝繁叶茂,翠绿喜人呢?   太多的想不通让他们呆立在了那里,不敢有半分动作。   “额……你们来了啊?”   顾担脸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拔柳树的时候心中还在思量关于内息的事情,竟然没有注意到外界,实在不该。   “我们来给孩子喂奶。”   丁季的媳妇儿手掌紧紧的抓住丈夫的衣角,声音颤栗的说道。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一直居住在院子里,因为小孩子差不多每间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水,来回跑太不方便。   直到冬日已去,初春到来,苍也已经暂时摆脱最脆弱的初生状态,吃奶也不用那么频繁,他们才离开这里,回到家中,毕竟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只是每天抽时间来几趟,不让苍饿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俊逸非凡的恩人,不仅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御医,还有着如此非人之力!   对于他们这些安安稳稳生活的升斗小民而言,所谓的江湖其实非常的遥远,除了酒肆茶楼中的故事外,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奇事而非传言。   百闻不如一见,就是如此。   “不用怕,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熊馆主一拳打崩人腰粗细的大树时我都在场呢!”丁季安抚着媳妇儿,他毕竟在墨家武馆也待了不少年看门,倒不是没有一点见识。   只是顾担从不显山露水,哪怕是要切磋武艺,也会关起门来找公尚过对练,并不为外人所知,丁季没想到顾担也是那种足以让人望尘莫及的绝强高手!   大隐隐于市,真人不露相,龙卧浅滩……各种酒肆茶楼内听来的故事在脑海中盘桓,丁季对顾担愈发钦佩。   “哈。”   顾担轻笑一声,将手中柳树轻放在地上,道:“苍就在屋子里,你们去喂吧。”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顾担并不想要解释什么。   如今他的实力已是当世顶尖,乃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绝非昔年可比。   再加上内息之术已有所成,更是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余韵绵长的力量恢复己身损耗,朝廷对应武道宗师的军阵围困面对他也要逊色几分,除非仙人降世,天下间如今已少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便是被看到些许也无妨。   冰山仅露一角,亦无不可。   “是,是。”   丁季的媳妇儿低眉顺眼的连连点头,揪着丁季快步向着屋子中走去,只想赶紧离开。   等到苍吃饱后,目送着二人远去,顾担这次锁上了院门,拿出同样是内息之术的《引元经》开始修习!   《青木化生诀》能够自成循环催发生机,那《引元经》同为内息之术,又是何等的功效?   仅是太医院之中他听说过名字的内息之术就还有五六种,彼此叠加修习之下,岂不是他一个人便可堪称全能?   有了修习青木化生诀的经验,引元经的入门速度极快,几个时辰之后,第一缕属于引元经的专属内气在体内形成。   还不待顾担认真感受一番其妙用,青木化生诀刚刚回复些许的内气便如同疯了一样,完全不听从他掌控的蜂拥而上,直接将属于引元经的内气硬生生彻底磨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   顾担略带几分茫然的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又已如臂指使的残留内气,若有所思。   一个人,体内只能留存一种内气?   内气之间,完全不可共存,有我无他?   饱览诸多典籍,顾担目前可以肯定只有自己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了如此程度,完全无法找到参考,一切尚需从头摸索。   “要抽空去太医院一趟,跟别的御医学一学他们家传的内息之术。”   孤例不证,顾担不愿就此放弃,怎么也得多实验几次。   虽说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可能有千鸟又有谁不乐意呢?取长补短互相补足,男人之本色嘛! 第56章 福祸无门   天色已暗,酒桌上丁季喝的是面红耳赤,声音激昂的说道:“你们是没有看到啊,那足足有几人高、双臂环抱粗细的柳树……嗝。”   喷吐出一口酒气,丁季继续道:“顾大人只需双手环抱,轻轻一用力,便被连根拔起!我就站在那院门处,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呢,差点吓得站都站不稳!我家那位更是紧紧的抱着我,生怕撒开手就被土给吞了去!”   “切,你说什么胡话?顾大人那里咱们又不是没去看过病,院中的柳树哪有你说的那么大?”   “就是,别以为你在顾大人门下待了十几年就能胡乱吹嘘,顾大人医术的确不错,可哪有那种武艺?”   “还没听明白?这家伙就是在跟咱们炫耀和顾大人关系好呢!顾大人照顾孩子都找这家伙的媳妇儿当奶妈,人家手头随便漏出点什么,都足够咱们吃喝好几年咯!”   桌旁几个相识的酒友根本不信,只当丁季是喝多了,一顿笑闹。   “啧!你们还不信!”   丁季一拍桌子,舌头都好似打结般说道:“那颗柳树可不一般。现在冬天才刚过不久,那棵柳树就已是绿油油的一大片,看上去就跟到了夏天似得!我就说顾大人好人有好报,连自家院子里的柳树都与众不同!”   同伴们听到丁季的酒话,哈哈大笑。   这小子自从被顾大人救了一条命又收留十年之后,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顾吹”。   见到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拐着弯的夸一夸那位顾御医,最开始还只是说医术如何如何好,后面就已是完全无需理由,添油加醋再正常不过。   恨不得隔壁老王家生出俩儿子都说一声是顾御医的功劳!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关于顾御医的消息,最好还是当做瞎吹。   “哦?既然柳树如此神异,干嘛还要拔了它呢?难不成那柳树枝上挂的全是银子啊?”   “银子哪里够,就这家伙的吹捧劲儿,不得全是金子?”   小小的酒肆中,结束了一天忙碌略有余钱的百姓凑在一起喝酒吹牛,欢声笑语互相调笑,好不热闹。   天下太大,大事几多?并非所有人都要去关心。   升斗小民终究要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生活,这种闲暇时间与朋友聚在一起畅饮,一直都是大月最火热的消遣与放松。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间隔此处稍远些的一桌上,一人独自端着酒盏,点了一盘豆子默默吃着,目光偶尔会瞥向丁季那方。   当听到丁季说起墨家武馆院中柳树的异景之时,眼中更是不由得闪过一丝欣喜。   跟踪一个寻常百姓几个月的苦活儿,终于可以停了!   一场酒局散去,丁季摇摇晃晃的走出酒馆。   明月皎皎,春风送暖,夜色当时,好不惬意!   风吹过已带着几分岁月痕迹的脸颊,浓郁的酒气散去些许。   丁季轻声哼着小调,与老友告别后向着家中走去。   他的生活比之大月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强上不少,全都仰仗顾大人曾经的关照,连能娶到漂亮媳妇儿,都是因为曾在墨家武馆任职。   心中的感激无需多言,只是顾大人无需他做些什么,他也只能跟老友相聚的时候多多吹捧,为顾大人扬名了。   医者嘛,悬壶济世,这样的好人,当然要天下人一起称颂才好呢!   走在春风里,看着明显比之周围邻居家中新颖和结实几分的院门,丁季照例在心中感谢了一番顾大人,方才迈步走入家中。   正要转身关了院门,便看到一人迈步走了进来。   丁季晃了晃脑袋,目光看向来人,还以为是哪位朋友。   来人身材瘦弱而矮小,普普通通的一张大众脸,扔到人群之中很快就会忘却,记忆里也没有见过。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之后,丁季温和的说道:“这位兄弟,这是我家,你喝醉走错了吧?要不要喝杯水?”   “呵……”   精瘦汉子冷笑一声,铁钳一般的手掌便已抓向丁季脖子,直接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额……呜!”   丁季双目大睁,双手疯狂拍打着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掌,双腿乱蹬,喉间发出些许微弱的痛苦声响,却也不成字句。   所有的酒意刹那间消散无踪,丁季几近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扒开那只手掌,奈何精瘦汉子完全不为所动。   直至丁季脸色发青发白,连挣扎的力气都要丧失殆尽的时候,才终于松开。   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丁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又忍不住接连呕吐起来,像是要将吃下的所有东西一口吐尽。   精瘦汉子蹲下身来,等他呕吐完后,手掌抓住丁季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颅的方向对准自己,声音低沉而狠厉的说道:“我问,你答。有半句废话,杀你全家。”   丁季完全不敢言语,对方的身手已完全不是普通人,只能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哪怕头发还在对方的手中,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墨家武馆里的那颗柳树,真的变成像夏天一样?”精瘦汉子终于问道。   丁季双目大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连连摇头。   见到丁季的反应,精瘦汉子笑了笑,随手抽出刀来,“你这样的废物,竟敢浪费老子几个月的时间,真是该死啊!”   丁季声嘶力竭的大喊:“媳妇儿,快跑!!!”   下一刻,刀光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屋内,听到动静的妇人慌忙从屋内走出,当她见到院子中人头落地的丁季之时,好似有难以言喻的冷意直冲天灵,竟呆在了那里。   精瘦汉子打量了妇人几眼,妇人的容貌还算值得一看,此时胸口处衣衫不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露出了那半片雪白细腻的丰润。   精瘦汉子眼中露出淫邪之意,近乎昼夜不息的盯着一个寻常百姓,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真火。   “你……”   妇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靠近,身上沾染着丈夫鲜血的汉子向着自己走来。   怀中的婴孩被强行拽出,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衣衫被强行撕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黑夜吞没了所有的呜咽和哭嚎,唯有天际的明月,仍旧皎洁明亮。   ……   一处隐蔽院落。   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打开信件,认真的看了一遍后,嘴角生出一丝狰狞笑意。   “哈,墨家是吧?逮到你了!” 第57章 唯人自招   乌云自天际飞驰而来,遮盖住皎皎月华。   有雷鸣声震响天地!   缕缕春风挟裹着属于冬日最后的冷气,肆意泼洒在大地之上,耀目的雷光恍若自九天垂落而下,天地皆惊。   这个夜晚,要下雨啦。   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春雷炸响,万物俱醒。   那些腐的旧的,应当逝去。   新的生命,就要破茧而出了。   细密的雨点酝酿许久,终是砸落而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浸润冷意,透体生寒。   被雷声震醒的百姓却不由得露出了笑脸,期待这场及时雨来的快些,再快一些。   春雨贵如油!   雨声、雷声交织一片,天地也会偶尔被刺目的雷光闪耀照亮那么一刻,复又归于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   “啪嗒。”   黑夜中,几道人影翻过院墙。   夜色已是漆黑如墨,这样的天气,无论是火把还是灯笼都是不顶用的。   仅能凭着超出常人的目力,借助着短暂照亮天地的雷光,打量着院中一切。   不出意外的,他们在院中看到了一颗倒下的树,只是其所有枝杈都已不见了踪影,独留光秃秃的树干安静的躺在院子里。   为首那人侧耳倾听,比之常人要肥大几分的耳朵微微一动,竭尽全力的将雷声、雨声归于杂声后,听着屋内两重一轻的平稳呼吸声,确定没有任何异动,方才将手伸入怀中。   一颗夜明珠被他拿了出来,凭借着夜明珠发散出的微弱光芒,走到那颗光秃秃的树干前,仔细打量。   “是刚刚被刨出不久的柳树,丁季在酒肆所言,应当为真。”   认真端详过后,为首那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头儿,您说我凭着这个功劳,能不能往上升一升?”精瘦汉子跟在他的身后,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   锦衣卫直接被皇帝管辖,在外人看来风头无两,实则内里的水深的很。   直接为皇帝做事,升官发财自然是简简单单。   可其中的苦活累活谁来干呢?   不还是锦衣卫么!   区别只是官职大小而已!   他就倒霉催的被分配到监视一个寻常百姓的活儿,这一监视就是整个冬天过去了!   而且丁季那个刁民,带着媳妇儿一天能够往墨家武馆跑个八九趟,可把他给气得半死,偏偏还不能动手,更不敢不跟。   包括那像是个乌龟似得御医,整整一冬连一趟门都没有出过,他就不需要去采买东西吗?!   要不是怕坏了上头的大事,他早就忍不住夜里往这里边丢石头了!   还好,一切苦尽甘来。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只要这次的功劳做实,他就能从锦衣卫的寻常力士混个小旗当当,甚至有可能升到正七品的总旗!   到了那时,这种苦活累活,就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拿下那位御医,坐实铁证,你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现在,给我闭嘴!”为首之人压低声音,如鹰般的双目哪怕在黑暗之中,都让人不寒而栗。   精瘦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止不住的暗骂。   堂堂锦衣卫千户,怎么胆小如鼠!   里面不过是一个医者而已,纵使是御医又能如何?   便是他自己也可以轻易破门擒拿,何须这般小心谨慎!   “站在这里别动,不需要你动手。不要添乱,老实呆着!”锦衣卫千户警告道。   锦衣卫的规矩,提供消息之人也必须跟着行动之人一起去,以最大程度避免被渗透的可能。   一方面即使出了纰漏,事不可为,也可以逮到叛徒,直接杀掉。   另一方面则是若情报有误,提供消息的人也绝对没地方跑,以至于让调查消息的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两百余年,锦衣卫的每一条规矩都是用人命给堆出来的。   外界只看到了锦衣卫的威风,却不知这威风之下的谨慎。   夜晚清寒,雷雨声交织一片,这些本该扰人清梦的杂音却也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锦衣卫千户走到房檐下,拿出锋锐匕首正要有所动作。   “咔~”   一声轻响,房门径直打开。   风声雨声雷声一同灌入屋中,一人穿着整齐的站在那里,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   “诸位,有何贵干啊?”   黑暗中,锦衣卫千户听到开门的人如此问道。   “动手!”   一声厉喝,锦衣卫千户手如鹰爪向着顾担抓去,连空气都传出爆响之音。   他的身后亦有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两人皆已是拔出刀剑,环伺在旁。   一人主攻,二人掠阵!   一旦察觉点子扎手,那就无需再考虑是否要留下性命,一切以稳妥为主。   “练脏大成?”   听得那音爆之声,顾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有点实力。   但,不多!   眼中一丝青芒闪过,对方的任何动作都一览无余,哪怕夜晚再如何黑暗也无法遮蔽。   顾担伸出手掌,后发而先至,那好似鹰爪般袭向面门的一击立刻便顿在了空中,再无半分寸进。   锦衣卫千户猛然用力想要甩脱掣肘,可顾担捏着他胳膊的手掌却是纹丝不动,恍若万载磐石。   任由真气如何冲刷,都难以松动半分。   “武道宗师?!”   仅是一招平平无奇的擒拿,难以言喻的震撼自心底生出,锦衣卫千户眼露绝望之色。   武道宗师,当世顶尖,不可力敌!   就算朝廷想要对武道宗师动手,不出动同等高手的情况下,都必须得是军阵围困使其力竭才有可能拿下。   整个锦衣卫都找不出一个武道宗师——甚至哪怕锦衣卫指挥使见到皇宫中的那两位武道宗师,都得低头参拜,说一声爷吉祥。   那是尘世武力的顶峰,仙人不出,武道宗师便可天下横行!   “还挺有见识。”   顾担一掌拍在他的胸前,浑厚真气汹涌而出,根本不给他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已震散其体内所有力量。   地牢三载钻研,他简直太知道怎么搞定练脏大成的武者了。   而另外两位来犯者在听到“武道宗师”四字时便没有任何犹豫,一左一右试图逃离此地。   奈何他们的速度在顾担眼中,属实太慢!   一步跨出,风驰电擎也不足以形容,眨眼间顾担便来到一人背后,同样是数掌拍出,如法炮制,保证对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只是顷刻之间,三人甚至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便已被顾担尽数擒下。   “院里还有一个?”   顾担的目光看向院中那个精瘦汉子,仅一眼便能看出此人连练脏都未触及到,实力最为低微。   “来,说说吧,为什么夜闯民宅,甚至动用了三位练脏有成的人对我出手?”   顾担手指勾了勾,声音虽然平静,目中却带着抹不去的森然杀意。   终日与人为善,竟还能被夜间袭杀?   不搞清楚一切,这几人想死都难! 第58章 善恶报应   精瘦汉子已头抢地,不顾地上泥沙雨水,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眨眼之间,堂堂锦衣卫千户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人擒拿,他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高手?   哪还不知这次锦衣卫是踢到了铁板!   说好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御医呢?!   “坦白从宽,或可让你少受些罪。”   顾担走上前去,将另外三个动弹不得的家伙丢到一旁,冷声说道:“问完你之后,我会再问另外三人。但凡有半句对不上……你想不想知道医者是怎么一边救人,一边杀人的?”   “大人,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冬日的时候,上头发来命令让我盯着这里,发现异动要如实上报。后来大人您始终不出门,上头便又让我盯着一个经常来此的寻常百姓……   直到今夜酒桌上,那百姓说您的院子中有一颗柳树如盛夏模样,咱参报之后就被拉到了这里,实在是不知情啊!”   精瘦汉子的匍匐在地,抖如筛糠,三言两语间将一切都推的一干二净。   “丁季?”   雨点自空中落下,带来无边凉意,顾担目光四望,随即问道:“他人呢?”   轰隆隆——   一道响雷自天际上空炸开,一瞬间天地染白。   雷霆的光芒也照亮了精瘦汉子的脸颊,苍白如纸,脸上滑落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他……”   “丁季在哪?!”   顾担心中一突,察觉不对。   本就在不断叩首的精瘦汉子猛然间就要以头撞地,只看那凶猛力道,头颅落在地上必然四分五裂,再无声息。   头颅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掌先一步停在了那里。   “宁愿死,也不敢说?”   顾担好似明白了什么,轻飘飘的一掌落在了精瘦汉子的胸前,打散他所有的力量,再封住经脉,保证他半个时辰内只能如同活死人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听使唤。   此法名为封穴,并不算多么高妙的江湖手段,必须要实力差距颇大的情况下才有点用处,同样的一招对练脏大成的武者效用就弱减太多,还是顾担在地牢诊治江湖豪强时学来的手段。   将另外三人分别提到一旁一个个的审问,听到动静的荀轲夜间起床,拿着火烛走出。   火烛照耀的光芒并不亮堂,在那微弱的光芒之中,荀轲见到了昔日那个清冷缥缈,好似游离世外之人的顾先生,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寒彻骨,让人颤栗。   一时间竟是直接僵住,不敢言语。   顾担看了过来,嘴唇嗡动,叮嘱道:“今夜冷,多穿些。”   下意识的点头回屋,荀轲久久难以忘怀顾先生看来时那近乎让人窒息的目光。   放下手中那已近乎不成人形的锦衣卫千户,顾担站起了身。   从屋中翻出两把雨伞,将还在安然睡着的苍抱在怀中。   又用冬天时墨丘送来的小棉被给苍盖住,挡住湿寒,等荀轲换好衣服。   “走吧,今夜先送你们到太医院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顾担撑着伞,挡住漫天寒雨,声音平静无波。   荀轲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来到太医院,唤醒熟睡的许志安,顾担将苍先交给他代为照应。   “有个朋友发生了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苍还太小,不能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能麻烦许叔了。”   顾担是这样对许志安说的。   许志安上下打量了顾担几眼,小心的接过苍,不耐烦的挥手斥道:“你懂什么照顾孩子?连自个儿都没成亲呢!早就该养我这里了,去吧去吧!”   ……   夜色愈发深沉。   顾担一只手提着那精瘦汉子,一步步向着丁季家中走去。   他的小半个身子都垂在地面上,一路被拖行而过。   雨水、泥浆,乃至各种小石子磨破裤腿,再划开肌肤……   越是靠近丁季家中,那精瘦汉子脸色便愈发的惊恐无助,连身上的痛苦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当顾担推开那扇他曾光顾过一次的院门,精瘦汉子只恨自己为何见势不妙,不早点自戕。   雨水在地上蔓延流转,冲刷掉了血痕。   只一眼,顾担便看到了那倒在地上,尸首分离的身影。   默默的走上前去,从泥水中捧起丁季的头颅,看着那双仍旧大睁着的眼睛,近乎难以抵挡的怒意自胸中澎湃而起。   十六年来,熟识的,不熟识的,他身边离去了不少人。   送他三百两银票的太医令庞琦,赠与《金创要略》的林御医,在墨丘为理想奋斗后走马上任当了好几年馆主的熊七虎……如今又是丁季。   有的是被无妄之灾杀害,有的是为了自己搏一个未来,而唯一的相似之处,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人他都未曾亲眼见到被杀害时的模样,心中尚可安稳几分。   不看,就是没有,对吧?   人世太苦,离别几多。   他宁愿自封在小小的院子里,默默的积蓄力量等待着仙人现世,也不愿去广交好友,再一个个的看着他们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奈辞世。   生命是有重量的,在乎的越多,重量也就越大。   明知离别将会到来,不如本就不相逢。   可是……可是啊!   当亲眼见到丁季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时,顾担发现自己动摇了。   己非无情,人心自有。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人生的旅途之中短暂相交,过往的日子虽平淡却也真切。   逝去,不代表带走未来,更不能带走记忆。   眼帘垂了下来,顾担伸出手,为丁季合上双目。   “我替你报仇。”   他说。   将分离的尸首安置在一起,顾担目光看向不远处。   已无声息的孩子和肌肤上满是青紫之色,被洞穿胸膛血染一片的妇人。   顾担脱下衣衫,为她遮盖住身躯。   走进内屋,里面的三个孩子也都没有了半点生机,最大的那一位,顾担还亲手抱过,听他喊伯伯。   回到院中,这场春雨还在下着。   无伞遮蔽,雨真冷啊,落在人的身上,便是透骨之寒。   顾担的目光看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精瘦汉子。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可使人如万蚁噬心,求死不得?” 第59章 如影随形   精瘦汉子没有说话。   他当然无法说话,身体的感觉还在,却全然不听从他的指挥,唯有那双满是恐惧之色的眼珠转动。   顾担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几包药粉,选了一包撒在精瘦汉子的身上。   瞬息之间,精瘦汉子的肌肤变得一片鲜红,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鼓了起来,难以忍受的奇痒蔓延全身。   “嗬……嗬!”   奇迹般的,精瘦汉子自喉咙间发出不成调的音节,眼皮连连抖动。   “不要怕,不要怕……还有呢!”   顾担又将一包药粉倒入他的嘴中,温声告诫道:“最开始你会觉得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然后是感觉筋络被人用手来回拉扯,紧接着便是五脏剧痛,如同刀割。   有一个练脏大成嘴比较硬的囚犯,他撑了一刻钟。有我看着你,可不能比那位囚犯差啊!不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丁季夸了我十来年,在他眼前,你可要争气点。”   精瘦汉子躺在地上,身躯虽无法调动分毫,鲜血却自然而然的顺着毛孔流出,带着些许乌黑,伴随着袅袅白气蒸腾。   大约十息过后,他的躯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筋络高高鼓起,像是打结般拧成一个小山包,凸起在皮肤上。   他的眼瞳近乎收缩成为一条线,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鲜血自五官中涌出,脸颊狰狞而可怖。   “这就撑不住了?”   顾担眉头微挑,分外不满,“出来混,是要还的!”   一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搭在了精瘦汉子的脑袋上,指尖处,一缕青芒带着浓郁的生机之力,全力维持着他意识的清醒。   比之万仞加身还要更强几分的苦痛自体内传出,精瘦汉子的身躯像是破开的水囊,鲜血肆意的涌出,强烈至极的痛苦本该让他晕过去。   偏偏脑袋处时不时传出些许清凉之气,让他的意识始终沉沦在肉身的苦海不得解脱,唯有那张脸扭曲至极,见之如森罗恶鬼。   一刻钟后,体内恢复少许的内气彻底消耗殆尽。   精瘦汉子除了脑袋,肉身竟已呈侏儒之态,像是被硬生生从内部挖空了身躯。   顾担站起身来,眼中不存半点怜悯,“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夜还有很长。   利息已经取过,锦衣卫……该付出代价了!   ……   知安坊。   皇都大小一百零八坊市,知安坊大抵是最差的那一档,说是皇都内的贫民窟都不为过。   雷雨正大,却无法冲刷掉知安坊街道上遍布的鱼腥味儿和恶臭味儿。   这样的地界虽同在皇都,连乞丐都不愿来此乞讨!   一间看上去便有几十年未曾收拾的破烂屋子中,锦衣卫指挥使陆安点着夜烛,一份份梳理着各地传来的情报。   另一人跪坐在旁,毕恭毕敬的等待着陆安的答复。   “咳……咳咳!”   看着各地的书信,陆安捂着胸口,猛然咳嗽了起来,短促而激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指挥使!”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起身,满脸忧色。   探查豫州之行,陆安先是被黄朝拍了一掌,又遭白莲教主埋伏。   锦衣卫派遣的上百好手,十不存一,连指挥使都是拼命才逃出来的,也不免身负重创。   如今一到雷雨天,陆安便全身绞痛,冷汗直流,恨不得咳出血来。   “无事!”   半晌之后,陆安总算恢复过来,脸色青白,寒声说道:“清风观上百方士,总不可能全都销声匿迹。继续查,能抓一个是一个。”   “若碰到清平子怎么办?”下属问道。   “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你问我怎么办?拿命也要给我拖住!”陆安目露凶光。   宗明帝下了死命令,要最短时间找到清平子的踪迹,要么捉拿,要么斩杀!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锦衣卫并无宗师级别的高手,最多也只是练脏大成罢了,豫州之行没逮到清平子,却恰巧发现了另一位武道宗师黄朝。   逮谁不是逮呢?   既然找不到清平子,拿黄朝撒撒气擒回去也算一件功劳,若能拷问出他藏匿的仙石在何处,还是大功一件!   谁曾想那黄朝其力非人哉,寻常练脏大成的强者,吃其一拳便鲜血狂喷,不仅没有拿下不说,锦衣卫还死伤过半!   还好对方担忧大军杀至没有过于纠缠,结果回去的路上又碰到白莲教主的埋伏……他的命都差点丢在那里。   这么长的时间不仅没有收获反而损伤惨重,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皇都,不做出一番事业来,便彻底辜负了宗明帝的信赖,锦衣卫的权势也必然会遭受极大的打击。   再加上锦衣卫一向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得到皇命便是一通搅闹,可以说已是没有了退路。   利剑,终归是不许生锈的。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属迟疑片刻,又道:“清平子还未找到,大人何必要针对墨家呢?冬日时皇上刚刚夸过那墨丘忠君体国,乃是侠之大者。   最近墨家更是招收了不少弟子,将近有三千人!墨家风头正盛,墨丘更是能够逼退黄朝的武道宗师,这个时候招惹墨家,是否……”   “你懂个屁!”   陆安目光森然冷冽,将一封书信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墨丘能够得到皇上夸赞,全仰仗进献仙石之功!若是那墨丘私自藏匿了仙石呢?只要擒下那个御医,拿到人证,皇上定然不会允许此等沽名钓誉之徒存于世间!   武道宗师又如何?你以为皇宫之中没有吗?”   下属捡起书信,目光一扫而过,脸色也不由得一凝!   春日之柳繁茂如夏?   非人力所能为之!   “我明白了。”   下属将书信妥善放好。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人还没抓回来?”   陆安烦闷的挥了挥手,最近诸事不顺,别说比肩方士之盛景,连自身都要难保了。   “砰!”   一声闷响自房门外传出。   还不待他们二人有何动作,便看到房门被一脚踹飞。   一个身形挺拔的人迈步走了进来。   夜太暗,那道身影站立在门旁,恍若一道影子般看不真切。   “你找我?” 第60章 反误性命   “谁?!”   陆安脸色猛然一变,抽出身旁长剑,却没有急着出手。   此处乃是锦衣卫极为隐秘的据点之一,整个锦衣卫中也只有寥寥少数人能够知晓,莫不是他的亲信,今夜竟能被人悄无声息的寻上门来?   “造的孽太多,连谁找上门都要过问么?”顾担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   “你是那位……顾御医?”   打量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心念急转间,陆安终于有所察觉。   只是根据他的调查,此人虽与墨丘相交莫逆,可家世再青白不过,乃是祖传御医。   就算与墨丘合开武馆之时跟着学了几分手段,又能有多少斤两?   凭顾担现在的年纪,能修行到练脏都已算颇有天资!   而他足足派了三位练脏大成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是锦衣卫千户,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更何况此处虽看似破败,实则外面始终潜伏着好几位高手,竟连个信儿都传不出来?   陆安的目光越过顾担,看向他的身后,脸色异常难看的说道:“墨丘呢?让他出来见我!”   “墨丘?原来如此!”   念诵一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顾担终于明白为何锦衣卫会派人来盯着自己,一直无所得之后又跟上了丁季。   武道宗师他们不敢盯梢,就只能想办法从亲近之人下手,还不行那就再降一筹!   这些王八蛋利国利民的事情一个做不成,祸害人的把戏却掌握了个十成!   “堂堂武道宗师,连现身都不敢?!”   猛然间,陆安高声呼和了一句。   房门大开着,唯有风雨之声传来。   无人应和,更无打斗之声。   陆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外面的人死绝了,而行凶者竟连现身都不愿。   今日,凶多吉少!   “我乃是皇上亲自提拔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我死在皇都,皇上必然彻查此事。到了那时,墨家必然是最先调查的目标,哪怕没有证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武道宗师,在这里也仅有墨丘一位。”   陆安的声音软了下来,目光四望道:“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与墨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圣上面前也可为墨家美言几句……”   话还没有说完,陆安身影恍若离弦之箭般向着顾担扑来!   武道宗师袭杀,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可若有人质在手,总能让人投鼠忌器,多上几分活路!   墨丘托大不现身,那小小御医竟也有胆站在他的面前,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疾风呼啸而来。   陆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速。   为了麻痹那位暗中的“墨丘”,他甚至眨眼间就编出了一套说辞。   然而有些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顾担一脚踹出,疾风骤响。   陆安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去,撞倒书案,鲜血自嘴中控制不住的喷吐而出。   正欲同陆安一起扑击的属下见状呆愣在了原地,霎时间背后满是冷汗!   哪怕陆安有伤在身,其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便是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该过个几十招才是!   “咳……咳咳……武……武道宗师?!”   勉强从破碎的书案间探出头来,顾不得心口强烈的绞痛感,陆安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任由鲜血和内脏碎块自嘴中喷吐而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震撼与不可置信。   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又怎能在这个年纪达到此等境界?   陆安强撑着身子,从一片碎木中努力的想要站起身来,哪怕伤势已是重极,仍不愿死在一片废墟里。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在一个雨夜,默默死在一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武道宗师手中,哪怕对方再如何的年轻,他终究心有不甘。   “你手里……果然有仙石!”   陆安用长剑支撑着身子,终是爬了起来,双目中已是一片鲜红,整个世界都弥漫在血色之中,“我……恨啊!”   “恨?你怎么不恨自己杀人盈野,不恨自己血债累累,不恨自己穷凶极恶……”   顾担走上前去,拽住他的衣领,声音似是从地狱深处刮来,“你只是恨自己今日会死而已!”   “吾……为皇事!”   陆安瞪大了眼睛,哪怕他的眼前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什么,仍旧不甘心咽下那一口气。   “为皇事残害子民,鱼肉百姓,肆意杀伐?”   顾担嗤笑一声,“那你的皇,也快死了!”   话音刚落,顾担一掌拍在陆安的胸膛处。   没有任何的意外,陆安身体恍若破棉布般抖了三抖,最终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曾威名赫赫,杀的朝廷百官都要避其锋芒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夜。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身家性命!   顾担目光望向已瘫软在旁的那人,手掌已是举了起来。   “大人,我家小姐与您有旧,有旧啊!”   那人注意到顾担的目光,连忙说道。   “哦?”   顾担一顿,“什么小姐?”   “林王妃!林王妃也曾在太医院呆过,您肯定认识她吧?”那人似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声说道。   “林小依?”   顾担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裕王府的人?”   当年镇边将军张启瀚讨伐大青大胜而归,民间流言四起,都说宗明帝要废太子,立裕王。   太子当即谋反,随即被残酷镇压。   其间种种,顾担并未特地打探。   只是知道发生此事之后,裕王府搬来皇都,却是格外的低调,这么多年连一丝流言蜚语都未传出过,而宗明帝也并未再设立太子。   一入王府深似海,以前的人情往来自然做旧,彼此并无交集。   现在看来,裕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老实,竟胆敢派人潜入锦衣卫!   这可是皇帝直辖的私军,一旦被查出来,便是窃听圣意,纵使是皇子也吃不了兜着走,本能安稳落身的皇位都要悬了!   风险与回报之间,并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错!”   那人连连点头,“您有所不知,当年太子谋反,暗地里竟有人说是裕王私底下派人挑唆。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林王妃让我冒险潜入锦衣卫,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今日之事,小的知道您与林王妃关系匪浅,本想挡住,奈何陆安他一意孤行,实在没有办法……”   “我问,你答。”   挥手止住无用之言,顾担沉声道:“但凡有半句卡壳,你的性命便留不得了。”   “是,是!”   那人面露喜色,自觉有生路可走。   一问一答间,外界的雷雨声渐熄。   当最后的问题问完之后,顾担微微点头,“你不错。”   “多谢大……”   下一刻,一掌已是崩碎天灵。   将几人尸体汇聚在一起,顾担点起火把,倒上些许火油。   熊熊火焰在房间内燃起。   “最好的潜入,就是没有目击者。”   轻轻拍了拍手掌,顾担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漫步走入黑暗之中。   雷雨已驻,黑夜将歇。   黎明还有多久才能到来? 第61章 王妃病重   天光大亮。   顾担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袍,确认身上再无戾气和血腥味儿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向着太医院走去,手中提着公尚过送给他的茶叶。   时移世异,武道宗师已经拥有了天下横行的本钱,不是他该担忧有人谋算到自己身上,而是看谁倒霉招惹了他。   他愿意岁月静好,看门前花开花落,却并不代表真就成了石佛泥人。   苟不是怂,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进行无意义的厮杀,而非别人打到脸上还要含笑以待!   布衣一怒,尚可血流五步。   宗师之怒又该如何?   早上的太医院显得很是冷清,并无以往诸多太医凑在一起锻炼身体的场景。   院子里的千年松仍旧招展着身姿,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更显挺拔傲立,青翠夺目。   千年松下,许志安正抱着苍来来回回的渡步,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   “许叔!”   顾担打着招呼,快步跑了过去,满脸堆笑举起了提着茶叶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您看,咱给您提了些好茶过来。”   “呵。”   许志安脸上的笑意刹那间隐没下去,不咸不淡的瞥了顾担一眼,嘟囔道:“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有什么事?”   “许叔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来看你带点东西那不是应该的?您要是好这一口茶叶,回头我多弄点再给你带来就是了,可不能这么寒颤我!”   顾担不由分说的将茶叶塞在许志安的手中,又小心将苍抱在自己怀中。   小家伙的脑袋靠近顾担的胸膛,鼻子嗅了嗅。   白皙中带着满满婴儿肥的小脸蛋立刻皱在了一起。   “哇!”   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清晨的太医院中。   “去、去、去!”   许志安赶忙又将苍给接到自己怀里,皱着眉头道:“连苍都嫌弃你,心里就没点数?”   顾担略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只能赔笑以待。   一旁的荀轲难得看到顾先生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一幕,偷偷抬起头来,连书都不看了。   好不容易将哭闹的苍给安抚好,许志安没好气的白了顾担一眼,不满的说道:“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别来碍眼!”   “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麻烦许叔能不能帮忙找来太医院别的内息之术?”顾担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得老老实实跟在许志安身后,小声说道。   “内息之术?你不是也有家传的么?收集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许志安眉头微皱,“内息之术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消息,都说进境无比缓慢,虽可延年益寿,终其一生连一门都难以有所成,都是差不多就得了……你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咱就是好奇,想要多试试而已,绝不乱搞。”   顾担肯定的说道。   “行吧。”   许志安点了点头,太医院虽也有门户之见,内息之术却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绝对不能外传的东西,他这张老脸还是能顶用的。   “那就多谢许叔了!”   顾担脸上绽开笑意,有人就是好办事儿,“对了,太医们呢?怎么太医院空落落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闲,在院子里一待就能什么都不管?”   又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许志安道:“方士跑了,咱们太医院可就闲不得了。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哪个生病了不得传唤一声?”   方士跑路留下的空缺,一个墨家还填不满。   墨家一心行侠仗义,武力超群,组织严明,可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却远比不上方士。   这也使得被方士镇压了二十多年的太医院也忙碌了起来,诸多太医忙的是脚不沾地,只是顾担太过咸鱼,再加上年纪放在太医院中又小了些,才能守住自己的一份安稳。   “这几年用不上你,过些年你也总该要上的。正好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病重,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小依也在那里,关系总归是在的,全身而退不成问题。若能治好,留下这份善缘,以后等需要你出诊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再为难你。”   想了想,许志安邀请道。   御医官职低,责任重!   有些时候不是自己的锅也不得不受着,比如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那就是纯属无妄之灾,徒呼奈何!   哪怕医术再如何高明,没有足够的靠山,说死也就死了。   这个时代的医闹,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甚至单纯看你长得丑而被杀的都不是没有。   “嬴王妃?”   顾担不由一愣。   以他现在的武艺来说,这御医当不当都无所谓,凭借自己的实力,已无需什么虚名为自己贴金。   只是回想起那暗藏在锦衣卫中的小依派去的裕王府之人……   顾担点了点头,说道:“好啊,去的时候许叔喊我一声就行。”   “嗯,你的性子太过懒散,现在能有些进取心终归是……”   许志安话都还没有说完,顾担已经从他怀中接过苍,拉住在一旁懵了的荀轲就往太医院外跑。   许志安呆愣在原地。   片刻后,许志安气得是面色通红,脱下鞋子就往那狂奔而去的背影上扔。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胆子肥了,说你几句都不乐意听了是吧?”   奈何那道身影跑的太快,根本不给他继续发威的时间,眨眼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   “顾先生,我的书!我的书掉了!”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荀轲连连回头,眼中满是心疼。   “书掉了回头我再给你找几本,别人捡到这天下便又多了一个读书人,有什么好着急的?”跑了颇长的一段路,顾担总算停了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那……那顾先生为什么要跑呢?”荀轲直喘粗气,脸上写满了不服。   “你懂什么?我要是不跑,许叔就能唠叨我大半个时辰,万一再有太医回来,他们一起数落我,一两个时辰都算是轻的!”   顾担满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人老了难免唠叨,咱该受的受着,不该受的跑远点,这是经验和智慧懂不懂?”   正教育着荀轲,街道两旁却见衙役压着大批带着各种工具,衣衫破旧而粗粝的农夫穿行而过。   “都走快点!敢耽搁时间,我抽死你们!”   衙役手中持着鞭子,怒喝呵斥着。 第62章 大逆不道   “这是?”   顾担看着一波波连衣衫都算不得整齐,好似难民般的农夫在衙役的呼和之声中走过,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荀轲倒是干脆很多,直接挡在衙役的面前,问道:“敢问这是作何?”   本就心情不好的衙役抽出鞭子,目光先是转了一圈,见到不远处丰神俊朗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的顾担注视此处后终是放下了手中鞭子,不耐烦的说道:“带着泥腿子们去修建仙宫。”   “修建仙宫?”   荀轲脸色泛红,不知是跑的时间太长还是气得,“如今正是农时,去年豫州遭受天灾,粮产不足,各地已有饥荒横行。今年开春正该努力耕种,昨夜春雨刚来,正该整顿民生,怎能在这个时间去修筑仙宫?!”   “闪一边去!跟我嚷嚷有什么用?建不好找的又不是你的麻烦。”衙役将荀轲推到一旁,冷哼一声,迈步而去。   目视着一大群人远去,荀轲咬紧牙关道:“春种秋收,自然之理也!让农夫在这个时节去服徭役,与直接杀害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苛政猛于虎!   徭役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可以进行下去的。   春种和秋收的时候,一向是农夫最忙碌之时,哪怕是徭役都要区分时节避让开来,这关乎着生民之大计,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有寒冷的冬季,也是无法发动徭役的,不然根本无需动手,参加徭役的百姓就要被硬生生冻死!   “的确不太对劲。”   顾担也是眉头皱起,宗明帝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春种之时征召百姓去修建仙宫吧?   当年大青入侵羽州,宗明帝都知道大军征伐之际停下仙宫修行,怎么现在却要强行推动仙宫进展?   真就越老越糊涂不成?   “去年冬日,皇城之中被硬生生冻杀、饿死的百姓一日之间便有足足四千余人!这还只是墨师他们调查的结果。豫州一地受天灾便可影响皇城百姓之衣食,发动徭役影响的又何止一州之地?   灾年不思重振民生,怎可发动徭役再修建什么仙宫?!个人之私欲,便比万千生民更重不成?”   荀轲拳头紧握,愤怒无比。   他的年岁尚小,书却读了很多,心中自有一股气节在。   更何况墨丘曾对他言传身教,亲眼见到过那等人杰后,荀轲也有自己的想法萌生。   “先回院子里。”   外面终归不是谈话的地方,顾担虽不惧,却也没必要暴露在外,徒生事端。   回到自家的小院,顾担写书信一封,请人帮忙送给墨丘。   不久之后,墨丘便带着一人赶来。   此时初春刚来,昨日还是雷雨天,墨丘却只是穿着最粗陋不堪的短褐麻衣,那是连略有余财的百姓都嫌弃的衣衫。   穿的久了,难免会让人身上瘙痒不适,甚至留下道道红痕,是真正最为廉价的衣物。   再加上那本就黝黑几分的肤色,若非他的身形实在是非同一般的魁梧高大,实在看不出半点宗师模样,呆在地里就是最合格的老农。   “墨兄,万寿仙宫之事,你可知晓?”   没有什么寒暄,顾担开口便是正题。   墨丘进献仙缘之后,宗明帝对墨家颇有优待,而上意垂青,自有人靠上来,墨家了解消息的渠道,已非往昔可比。   与其自个瞎捉摸,不如直接问个清楚。   “今年,皇上要办六十大寿,而且是要大办。”   墨丘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愤怒,“其麾下官员自然是各个投其所好,更是有人直接推动万寿仙宫一事,要求必须赶在皇上寿辰之前彻底完工,言称只有万寿仙宫那般仙境,才可匹配圣上恩德!”   顾担恍然,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去年秋收之际豫州遭受大灾,民众死伤无算,粮食欠收各地灾荒又如何?   对宗明帝而言,那是仙缘天降!   若是可以,多砸几颗才好。   以往没有仙缘之时,宗明帝都能抽出空闲给自己举办斋醮,自封个“万寿帝君”什么的。如今仙缘切实拿到了手中一部分,又恰逢六十大寿,怎能不大办特办一场?   而最为隆重的举办之地,自然是早就开始建造,至今还未曾完工的万寿仙宫了。   这个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什么春种秋收,天灾人祸的,都得往边上靠一靠!   皇上一笑,那才是国泰民安。   “如此无视百姓民生,他怎么敢!就不怕百姓造反么?”一旁荀轲再也忍不住了,怒声斥道。   他的家就在豫州,豫州之地的困苦与灾殃他见到了太多太多,小小年纪却已经体验过世态炎凉,亲眼见到过灾难深重忍饥受冻乃至哀鸿遍野的万千百姓坠入苦海,艰难困苦的谋求生路。   为此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   如今不仅得不到庙堂之上半分优待不说,竟还要在春种之时抽调人力赶赴徭役?   倒不如直接刀枪入喉,给个痛快!   “他当然敢!贵为帝王,哪里还需思量百姓苦难?天下入泥潭,岂是一日之过?   早在二十多年前因方士之故求仙问道,不理朝政后便成为了只会索取万民供养之人,哪里需要你等到今日才发问?”   墨丘身后,那个看上去和顾担差不多大的汉子冷声开口。   他的观念竟比之荀轲还要更激进数分,就差把宗明帝二十多年前就该死几个字说出来了。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论,但凡被外人听到一句,九族都可以一起玩消消乐。   顾担目光看去,“这位是?”   “墨家刚刚创立之时便收的弟子,禽厘胜。正好你这里也需要一人代为照看着点,就让他留在你这里修养一段日子吧。”墨丘格外平静的说道。   他并不止住二人之间的争辩,任由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极其大逆不道。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顾担的院子中,周围并无外人的缘故。   顾担嘴角轻轻一抽,这真是见自己太淡泊,就找点事儿给他做啊。   若是昨日之前,如禽厘胜这样的人以他的理念是绝不会收留的。   但是……   沉默片刻,顾担微微点头,“也好。” 第63章 针锋相对   墨丘将禽厘胜送来之后,简单的聊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墨家壮大了不少,墨者更是足足有三千位之多,比之他赶赴豫州搏命前壮大了何止一两倍?   可他非但没有轻松分毫,压在身上的份量反而越发重了。   每天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都有无数事情需要去做。   没有轻重缓急,只看哪个能救的更多些,再多些。   墨者越来越多,竟也越来越不够用。   这天下的苦难啊!到底需要多少墨者才能够弥平呢?   墨丘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只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仅此而已。   目视着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步履匆匆而去,顾担面色颇为复杂。   我本欲为江边烛火,明暗自知,奈何皓月在侧,余晖终染。   看着仍在争辩不休的禽厘胜与荀轲,顾担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   自从禽厘胜来到这间小院子,整个院子都多了不少活力。   因为他闲的没事儿就会去挑拨荀轲,荀轲虽然年幼,却也饱读诗书,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再说大家都是墨师的弟子,谁怕谁啊?   不服就碰一碰!   最开始只是唇枪舌战,自从禽厘胜发现荀轲对武艺并不怎么上心之后,唇枪舌剑间偶尔佯装败北,分外不服之下就会直接动手收拾荀轲一顿。   荀轲也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别的不谈,总不能道理上说赢了,结果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打吧?   君子岂能受此辱!   自此也不再完全手不释卷,开始刻苦修习武艺。   “你再这么撩拨下去,我都怕他半夜偷偷起床给你身上添几个洞。”   坐在窗边抱着并不安分的苍,顾担忙里偷闲的瞥了几眼窗外。   荀轲正抱着半人高的石锁举起又放下,哪怕汗水浸满衣衫也不愿松开。   “哈哈。”   禽厘胜坐在顾担对面,手中拿着一瓣橘子掰着吃,左膝压右腿毫无形象的翘着,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要是能打过我,那就算他有本事。”   “最近几天他可是连书都不怎么看了。”顾担也是啧啧称奇。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禽厘胜总能轻而易举的将荀轲气得发狂,偏偏说又难说赢,打又打不过。   再这么下去,孩子要么自立自强心坚志定,要么就直接被玩废了。   “看什么书?”   禽厘胜被橘子酸的脸都皱了起来,呲牙道:“道理多大才好做得圣贤?言微莫劝人,身卑不说理。现在可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时节,学一身武艺才好呢。”   顾担讶异的瞥了他一眼。   禽厘胜与墨丘、公尚过都不同。   墨丘对天下苍生有大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尚过则更像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间仁德尽显。   唯独禽厘胜身上自有一股痞气,换身衣裳丢到山窝窝里,任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怎么就混到了墨家堆里。   偏偏嘴中大道理又是一套一套的,难怪能把荀轲给气得团团转。   等院中的荀轲终于体力不支,放下石锁准备休息片刻时,禽厘胜将吃了一半的橘子丢到桌上,骂了句:“难吃死了。”   然后快步跑到荀轲身边,眉眼只需轻轻一挑,让人厌恶的表情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脸上,“哟,荀少爷这就不行了?不是说要举五百次么?要不我替你把百给抹了?”   “你……”   直喘粗气的荀轲双目大睁,只觉这人面目无比可憎。   “没关系,咱们怎么说也是同门嘛,我当然愿意原谅小弟弟的些许冒犯啦,毕竟咱也不是什么恶人!”禽厘胜笑呵呵的凑过去,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还顺手揉了一把。   一眼看去,场面只能用兄慈弟顺来形容。   荀轲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   世上怎会有这么贱的人啊!!!   “闪开,谁说我不能举五百次了?”   本已有些力竭的荀轲怒从心中起,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猛然举起石锁。   差点就撞在禽厘胜的脑壳上。   “是吗?那我可得盯着你,说好的五百个,少一次都不行哦~”   禽厘胜不以为意,惬意的走到石墩旁坐了下来,指点江山逼逼赖赖:“唉,这个不够高……高了高了!这样几下就没力气了。举啊,你别甩,等会胳膊就废了!这个好,再来……”   坐在窗边的顾担陷入沉思。   要不晚上还是把荀轲房间的门给锁上吧……   “顾担!”   正欣赏好戏的顾担被一声呼唤惊醒,一眼便看到许志安自小院门前迈步而来。   “许叔,您来啦?”   把苍交给禽厘胜代为照应,顾担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你要的内息之术,都给你找来了。现在先跟我去裕王府一趟吧,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将手中的几本书拍在顾担的胸膛处,许志安又道。   “好。”   顾担接过书籍,也不废话,早在几天前这件事便通知过他。   ……   裕王府。   裕王在民间声名不显,可在皇都中府邸却是占地极大,异常豪华。   亭台楼阁自是雕栏玉砌,小桥流水潺潺东流,假山园林应有尽有,房檐上挂着万千风铃,少许微风吹拂,便有万千悦耳轻灵之音温柔响奏。   各种奇珍异树自是不必多言,每一处院落都显得恰到好处,绝对是有高人指点。   偶尔走过假山,便像是换了一场人间盛景,或是花草怡人,亦或怪石嶙峋,间有虚亭耸立,湖中映舟,苍石倒衔,华池泛彩,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美不胜收!   亲自步入其中,或许才能够明白几分宗明帝为何想要修筑万寿仙宫。   连皇子都有如此排场,老爹又岂能差劲?   皇都中再怎么寸土寸金,龙子皇孙可不缺享受的地方,一人便可占广厦千万。   若非有裕王府的家仆在前方领路,七拐八绕间换个方向感稍差一点的,怕是会直接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当走到一座院落门前,带路的家仆停了下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前方是林王妃的院落,需等人通报一声,二位稍等片刻。” 第64章 再见故人   “林小依?”   顾担听到林王妃几个字,下意识的说道。   一旁原本颇为恭敬的家仆目光看来,不满训斥道:“岂能直呼王妃姓名?!”   在这个时代,龙子皇孙与寻常人有着天然且不容置疑的隔阂,哪怕是嫁入到皇家中的女子也是如此。   便如同那传说中的仙门也似,踏入其中过往便几近烟消云散,不说尘缘尽断,自此之后所有的社交也都将围绕着寥寥数人展开。   曾经的好友、故人关系无论好与不好,联系是必然要断的,身份间的差距和限制将会把所有人牢牢锁住,连名讳都不能轻易提及。   所谓的吃人,便是藏在这方方面面间。   “顾哥与我自小相识,喊声名字有何不可呢?”   轻柔声音自院落间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人袅袅娜娜间向着此处走来,其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举动之间衣袖飘摇,好似天边云朵踏月而来,金线凭引,勾勒出曼妙身姿。   上梳祥云髻,三千青丝如云盘回,凌托顶上,便如那云纹般摇而不脱,仙气沛然。   林小依走了过来,“顾哥,好久不见。”   顾担略略打量了两眼。   十几年未见,小依年岁将至三十,正是女子最为风韵非常的年纪,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显出几分妩媚妖娆。   岁月的打磨消减去过往的青涩灵秀,却也补上了动人的成熟风韵。   极好的生活环境却让她保留了少女时清丽脱俗仍不减,岁月又送来娇媚风情自身出。   白皙娇嫩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脸上的红润又绝非胭脂肆意填装,好似天际晚霞映入帘,眉如远黛腰身似柳,音温声巧自俏人。   一眼看去,红颜祸水。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这把刀啊,在美人面前终归要逊色三分。   顾担执手回礼,开口道:“见过林王妃。”   一声问候,可悲的厚壁障终归扑面而来。   林小依脸上的笑容似有那么一瞬间僵住,美眸流转间也在打量着顾担。   十五年过去,岁月亦是在顾担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原本就不多的少年气已不见半分踪迹,他身着青袍,再无半分妆点,身躯挺拔恍若青松傲立,连印象之中那张足以使得龙颜侧目的俊脸都蓄上了胡须,添上些许稳重。   念言公子,温润如玉。   若不是那眉目间终归过于冷清,这样的玉人便好似自画中走出,为人间添上三分彩。   “娘亲,他好好看!”   一小女子扑了过来,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我想让他做我师傅怎么样?”   顾担低头看向比林小依还要矮上一头的小姑娘,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林小依,有八九成相似,只是更为活泼大胆灵动些。   “这是我的女儿。”   林小依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骂道:“上一边玩去。”   一切忽然有了实感。   “怎么,糟老头子在这儿不招待见是吧?”   一旁的许志安脸都要黑了。   当初撮合的时候一个不说话,一个掉头就跑。   现在孩子都能拆家了,搁这儿当面叙旧呢?   “许叔哪里老了?看您一点没变,我都不敢相认呢!这样的养身术您可不能私藏才是。”将怀中女儿哄走,林小依笑意不减,亲切温和的说着,全无王妃的半点傲气。   只是颦笑之间,嫣然有距;动静之中,礼仪不减。   三人简短叙旧,无非也只是当年如何如何,这里毕竟是裕王府不是太医院,许志安也不可能捡着林小依小时候古灵精怪的事情说,大半时间都在声讨顾担。   一旁的家仆看着眼前一幕,觉得有几分温馨,又觉得有些古怪。   十几年未见的友人和师长相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闲谈的话没有太多。   他们毕竟是为正事而来,先过来探望一番小依还是靠着太医院中的情谊,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娘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在此处待太久。   等到气氛融洽起来,林小依便道:“这次麻烦许叔其实是我的主意,嬴姐姐的身子怎么都治不好。先前有方士在时,那清平子还来看过,留下些许丹药。虽不能治,却也能缓解几分。   只是……如今留下的丹药已要用完,方士又一走了之。人命关天,哪怕有半点机会都不容放弃,只好请您来一趟。”   许志安微微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这一次林小依带路,走到另一处别院前,轻轻扣响院门。   婢女走来见到小依,恭敬的点头让开道。   一行三人走进内屋之中,床榻上躺着的,便是嬴王妃。   嬴王妃的面色极差,脸白的像是寒冬之雪,房间内更是摆着好几个大火炉,刚走进去便有热浪迎面而来。   冬日已过,她的身上却盖着好几层的被子遮住身躯,仅仅露出一个头来。   绕是如此仍有冷汗不断自其脸上滑落,看模样本该有几分姿色的脸颊却凹陷进去,说一声形销骨立绝无半点差错。   早在来的时候,许志安就曾告诫过顾担,嬴王妃所得的乃是未曾听闻过的恶疾,世间并无对症之药。   那清平子也不过是想出些办法暂时压制一二,却也不能根治。   早就有太医过来看过几次,连压制都做不得。   这一次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传唤,还不行,那就只能让嬴王妃等死了。   靠近床榻,一股恶臭味传来。   嬴王妃微微睁开的双目见到来人,脸上泛出惊恐与抗拒的神色。   嘴唇嗡动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待在房间中的婢女见到这一幕,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低声啜泣。   “嬴王妃,得罪了。”   许志安走上前,一只手搭在嬴王妃手腕处。   医者四术:望、闻、问、切。   足足搭了一刻钟的时间,许志安才终于收回手掌,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的说道:“五劳七伤,五脏具衰之脉象!”   这种脉象,正常来说都是人到暮年,年老体衰之后才会显现,已经不是能不能医治的问题了。   直接考虑葬在哪里比较节省时间。   顾担随之走上前去,轻轻搭上手。   片刻之后,心中一动,脸色却不变分毫。 第65章 人心险恶   青木化生诀悄无声息的运转,顾担闭目,仔细感知。   因为有了许志安先行一步,他的动作并不引人瞩目,体内恢复了小半的内气也安安稳稳的运转着,以手为媒介感知外界。   内气流转,生机勃勃。   与之完全相反的,则是一旁极为微弱,好似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   如果将一个人的生命比作大树,那幼年就是小树苗,需要悉心呵护浇灌,当成长到一定地步后,只要营养足够,不生病便可历经枯荣,最终再慢慢油尽灯枯,彻底衰亡。   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给顾担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比起寻常生病,她的气息就像被人硬生生砍掉了一大截,本该茁壮成长的大树被强行压制,最终引起彻底崩盘。   说人话就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并非由内而外的出现崩溃,而是被外部条件影响!   所谓的五脏具衰,根本不是嬴王妃自己的问题,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而是有人下了毒手!   只是这种方式极为隐蔽,就好像是真的生病一般,连过程都无比痛苦,生不如死。   顾担睁开眼,默默的收手,按捺住心中惊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正的意见并不需要他来提。   “这种病症前所未见,并无针对之法。最多开些大补药强行补充元气……”   许志安眉头紧皱,他才是这次诊断的主力,迟疑片刻又道:“这种方法虽能延缓些时日,可并不能弥平伤痛,甚至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诊治这种身居高位的病人,御医其实也很难做。   寻常小病自然好说,足以要人命的大病是万万不敢开过于激烈的方子的,一向是怎么平和就怎么来。   核心理念就是:我诊治之前怎么样,我诊治之后不会导致变得更差,乃至一命呜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也就是林小依曾在太医院呆过,否则连这句话许志安都不可能说。   “还是这样么?”   林小依叹了口气,“之前清平子来的时候,说的与您差不多。人活着终归还有个念想,坚持治下去万一好转了呢?”   “嬴王妃身体虚弱,已不能再受猛药冲击。”   顾担不动声色的瞥了林小依一眼,开口说道。   嬴王妃的情况,更像是被人给下药了,而且必然是极为亲近之人。   理所当然的,曾在太医院呆过,乃至往锦衣卫安插探子的林小依是顾担的第一怀疑目标。   毕竟林小依的父母都是被三皇子所杀害,憎恶皇室理所当然。   更不要说嬴王妃才是正妃,而林小依只是侧妃了。   嬴王妃不死,林小依永远无法出头。   无论是从动机还是权势,乃至单从能力分析,她都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还有可能是裕王觉得有这么家室过大的妻子影响自己继承皇位呢?   或者干脆就是宗明帝觉得不能埋下这样的隐患,提前帮自己的儿子一把呢?   皇亲国戚势力太大,稍微有点野心和能力的皇帝都忍不了这种事情!   皇室之中的家事最为错综复杂,人心似海,不能完全凭借着常理来推断。   他和嬴王妃非亲非故,更无交集。   连太医都无法治好的疑难杂症,凭什么他有办法?   自己的发现,暂时心知即可。   “麻烦许叔和顾哥了。”   林小依微微点头,她也学过医术,自然很清楚嬴王妃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一路将二人送出小院,林小依挥手告别,自然有婢女走上前来继续为二人领路。   走出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后面的人听到之后,顾担问道:“林王妃在裕王府过的怎么样?”   “林王妃人可好了!”   婢女大着胆子看着顾担,脸色微红的说道:“林王妃曾在太医院学习,又是祖传的御医。对我们这些仆人和很是亲切。甚至有的时候,林王妃看我们一眼,就知道谁的身体不舒服,还会帮忙开些方子……   其他夫人也都很喜欢林王妃,就连裕王也夸赞林王妃贤惠呢!”   “哦?是吗?”   顾担故意露出一丝不岔之色,“真会讲好话。”   “我可不是瞎说。”   婢女连忙道:“嬴王妃病重,别的夫人都是探望几次之后便不再过去。只有林王妃会常去看望,甚至亲自帮忙熬药,大家都说从没见过林王妃这么好的人呢!   其他夫人甚至是下人,生了什么小病,也不用去找医者,林王妃就能够帮着大家把病给治好啦!”   顾担容貌非凡,虽然曾被一枚丹药坑的老了十岁,可这些年始终在练武,还达到了武道宗师的境界,又有医术调养身躯,岁月难以从他身上带走多少东西,而岁月的沉淀却让他更显几分男人味,魅力比之最初更添数筹。   面对女子,这样的容貌和气质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足以降低很多防备心。   只要他表现出的有兴趣,婢女便能一直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当二人将要离去的时候,婢女面露遗憾之色,第一次觉得裕王府怎会这般小?   走到天涯海角才好呢!   二人走出裕王府,许志安目光诡异的盯着顾担看了又看。   “许叔你看啥呢?我脸上有东西?”顾担伸手在脸上搓了搓。   “你小子几个意思?”   许志安凑过来,小声道:“当初撮合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现在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缠着人家的婢女问东问西贼心不死?   那可是裕王府啊,真不怕被人听了去禀报裕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好奇而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豪华的府邸,自然好奇是怎样的生活。”   许志安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随即再懒得理会顾担,直接分道扬镳。   “你这是诽谤啊!”   顾担有苦说不出,真的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发现。   以他的人品,又岂会做那种曹贼之事?!   不爽的回到自家院子中,却见公尚过脸色颇为难看的坐在院中,还带着一杆银枪! 第66章 战事再起   “怎么?”   顾担注意到公尚过的不对劲,先一步问道。   “南蛮又打来了。”   公尚过没有废话,将一封书信递来。   宗明三十六年冬季刚过,大青便陈兵边境,蓄势待发!   而且今年该交的岁币也是一拖再拖,拖到此时终于露出了獠牙。   “大青?”   接过书信,顾担扫了几眼。   书信上的消息言称大青在三年前便换了一位皇帝,新皇登基,岂能再忍岁币大辱?   励精图治,蓄意改革,准备挽回颜面。   一直到今年,才终于整顿好庙堂,再度陈兵边境,甚至已经开始有了摩擦。   “墨家准备插手战事?”顾担眉头也是皱了起来。   公尚过这副行头好似要直接奔赴战场一般,可墨家三千人放在军阵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三个游侠或许能够战胜三个士卒,三千游侠面对三千士卒就只有亡命奔逃的份儿了!   就算武道宗师也没谁傻到直冲军阵!   “倒也不是,只有我准备去那边看一看。”   公尚过摇头,补充道:“既然大青敢再度掀起战事,这一次就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善罢甘休。”   “要打仗的话,万寿仙宫也该先停下来吧?”收起书信,顾担问道。   建造万寿仙宫绝对称得上是劳民伤财,没有战事便已怨声载道,再开个双线程那不得原地爆炸?   “这就是我为什么来你这里。”   公尚过苦笑,“万寿仙宫……怕是不会停。”   顾担双目不自觉的瞪大几分,“不停?!”   “上一次与大青的战事,或许让庙堂上的人都觉得大青只是银枪蜡像头。羽州更是有着张将军坐镇,陈兵十万众,粮草也算富足。   便想让张将军掐灭掉大青的第一波攻势,直接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不要影响到皇上的六十大寿!”   公尚过双拳紧握,狠声道:“这些年,那些官员们越来越肥头大耳,连战事都敢如此敷衍。在此前,顾兄可曾听到过关于战事的分毫消息?若非那边有人与我书信往来,连我都不知有此事发生!”   大月很大,说一声地大物博也没什么差错。   可疆土的辽阔就必然导致消息传递的缓慢,连豫州都需要十五日的时间才能传回皇都,最远的羽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慢!   消息传到皇都,那边可能已经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了!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单单是抗命,还有无可奈何!   朝堂不来消息,难道就要看异族的人肆意在境内烧杀抢掠不成?   边关自古天高皇帝远,甚至有颇大的自治权,不是因为所有皇帝都是傻子,多是不得已而为之。   从书信上留的时间来看,大青挑衅边关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的时间,庙堂却还没有传出半缕风声,显然不是没有收到消息,而是强行压了下去。   所有事情,都要为宗明帝的六十大寿让道,不能冲了那份喜庆。   “既然如此,过去又有何用?难道还能监督张将军不成?”   顾担微微摇头,并不赞成他的想法。   “我放心不下,总觉得这次很危险……连寻常人都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大青的皇帝又不是个傻子,岂会接二连三的犯错?庙堂之上如此轻视大青,实在让我寝食难安。”   公尚过手掌握住银枪,目露寒芒道:“若真事不可为,我也懂得避其锋芒。只是墨家刚刚招收不少弟子,我这个时候离去,墨兄一人怕也是难以脱身。   顾兄此处得闲,便想拜托你看着墨兄一些,我不在,此事一旦坐实,我怕墨兄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他没有说。   此事公尚过显然并未告知墨丘,顾担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跟墨兄解释?”   “就说回家探亲好了。”   摆了摆手,公尚过提着银枪,只身一人走向门外。   目视着他离去,顾担也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这个国家皇帝开摆、官吏逞凶、流民四起,二百多年的时间早已将最初的底蕴消耗的一干二净。   哪怕涌现出一批愿意抛头颅撒热血的人,又怎样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不破不立,死去的大树,是不存生机的。   平定下心绪,顾担拿起许志安送来的内息之术。   无论什么时候,实力才是生存的根本。   武道进境已至当世所知的极限,再想有所进步千难万难,非一时之功。   带给他重重惊喜的内息之术,自然是最上等的选择。   一次失败不代表次次都会失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平心静气,将几本内息之术全都认真仔细的研读几遍之后,顾担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一个时辰之后,越发熟练的他的成功的凝聚出一丝全新的内气,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便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失败!   两个时辰之后……   失败!   两个半时辰之后……   失败!   一次又一次,放在手边的书越来越薄。   当月上中天,余晖遍染之后,仅剩下最后一本内息之术安静的躺在他的身旁。   目视着这一本《青冥红花引》,顾担喃喃自语道:“青木开红花,很合理吧?这次问题应该不大!”   这一本内息之术他特地放在了最后,其修行理念多多少少跟《青木化生诀》有所交集。   而最后一次,顾担还准备大胆一点。   将体内所有剩余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全部渡给苍,帮小家伙孕养身躯之后,感知着再无一丝内气残留身体,顾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任你丫再如何不爽,还凭什么灭掉我辛辛苦苦熔炼的内气?   闭目盘膝,心念合一。   又一次的尝试开始了!   时间缓缓推移,当一丝全新的,带着明显寒意的内气在体内汇聚而成的时候,本该立刻扑上来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却没有了动静。   因为顾担已提前将其消耗一空!   “成了!”   顾担眼中露出喜意,大胆的想法就是有大胆的好处!   然而还不待他的笑容彻底绽开,骤然间五脏绞痛无比,似有狂龙在体内翻江倒海! 第67章 编撰典故   异变突生,毫无准备!   五脏绞痛间,本已消耗一空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骤然涌现,随即向着那团新生的细弱牛毫般的内气俯冲而去。   与先前一般无二,新生的内气完全不是青木化生诀内气的对手,眨眼间即被泯灭一空,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扫了个干干净净。   顾担面容止不住的扭曲,手掌按在心口处,只觉浑身血液都近乎要逆流。   半晌之后,擦掉冷汗,顾担倒吸一口凉气。   一向表现的极富生机的青木化生诀一旦感知到体内有别的内气,就会彻底发狂,完全不听从任何掌控,甚至会自发的排除消解掉威胁!   试试就逝世!   若非他的实力已至武道宗师,更是练脏圆满,在青木化生诀自行抽调五脏本源之气的时候,他怕是要直接身死道消!   “确定了,内息之术完全无法共存。”   顾担终于能够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在内息之术上他已走到了当世最前端,任何典籍都无法再继续参考,只能步步摸索。   开拓者,向来是冒极大风险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次尝试虽然不成功,却也打消掉了他大胆的想法,以后专心提升青木化生诀即可,不用再胡思乱想。   虽然暂时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内息之术彼此间冲突猛烈到如此程度,可这不是现在的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将一旁熟睡的苍抱回屋中,却见荀轲所在的小屋中仍旧亮着烛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   顾担眉头微挑,今日白天禽厘胜可是将荀轲给折腾的不轻,大晚上不赶紧休息点根蜡烛干嘛呢?   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一眼便能看到那道小小身影端坐在书案前,正在全神贯注的泼墨挥毫,奋笔疾书。   默不作声的凑过去,定睛一看。   【东市有一人,称之为禽。禽者,畜也!   其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学书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好家伙!   顾担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孩子是被憋坏了啊!   字里行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毫无所觉的荀轲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注视,笔墨流转间,心头压抑的郁气似是随之瓦解,只觉万般畅快,下笔愈发有力。   【忽一日,得闻西坊有一医者,姿容绝妙,世间罕有,医术超卓,仁心爱民,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志,甘愿隐于院中,不求名利,不慕福贵,人皆赞言,其乃仙人耶!】   ‘哟!’   顾担心中一动,还有我的戏份?   【禽慕称颂之言,闻之大喜,招摇而去,欲求医者为师。医者欣然,赠医书百卷,诵读百遍自知其意。   书略观,禽悔甚,难忍其苦,搁置一旁。后风寒,拾医书自诊,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哈……”   顾担终于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荀轲大惊,扭过头来见是顾担,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顾……顾先生?”   顾担故作严肃状,一本正经道:“起承转合短小精悍,故事发人深省,吾甚爱之。速更,夜不能寐!”   “我……我只是……”   荀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滚烫起来,自己写一写发泄一下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人看到?   脸都丢尽了!   做人好累,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咦?下面还有啊?”   顾担眼尖,看到荀轲伸手遮挡时又露出压着的一角墨痕,显然这已并非是第一次如此发泄。   “让我看看!”   说话间,正要抽离纸张。   “不要!”   荀轲惊呼一声,一把将其夺过,脸色红的像是焖好的大虾。   “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能一睹为快,顾担颇为遗憾,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底,年纪再长些那还了得?   抓个人编排一番,指不定故事传承下去,那人就要遗臭万年。   读书人还真就不一样!   “顾先生,我要休息了。”   藏起来写的各种小故事,荀轲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些。   毕竟明面上争辩不过背后写小故事编排这种事情,被人发现未免太过难堪。   虽然那个家伙确实非常气人,可他也是要脸的呀!   “好吧,我还怕你想不开呢,没曾想是我多虑了。”   点了点头,顾担笑着告辞而去。   只留下荀轲在书案前脸色青红不定,迟疑良久,还是没舍得将写好的故事给烧掉。   ……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骏马在官道上疾驰。   夜色已深,天凉如水。   公尚过手持银枪,目中寒芒显照。   明月的余晖映衬,前方一伙人高举火把,刀剑林立。   大灾之年多有盗匪横行,可这里距离皇都仅有百里,便有山贼胆大包天,于官道行凶劫掠!   可想而知,外面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在庙堂上一群人想尽办法为宗明帝庆贺寿辰之前,大月还有无数的子民落入火海之中。   “留下钱财,饶你一命!”   距离大约还有百步的时候,公尚过听到那伙贼人远远的吆喝着。   马儿四蹄恍若踏风,未有半分减速。   凑得近了,便不难看出拦路的几人皆是面黄肌瘦之象,连刀剑都不知是从何处扒来,要么缺口,要么断刃,甚至还有拿一截木头绑着残片的。   乌合之众,莫过如此。   当他们见到前方马匹未曾降速分毫,马上之人更是持着银枪在手,似要不管不顾横压而来之时,人群中爆发出些许骚乱,未战先怯。   握紧银枪的手掌松动几分,公尚过放下手中银枪,猛然扯紧手中缰绳!   骏马一声嘶鸣,间不容发之际高抬双腿,在即将冲破几人身前时停了下来。   最靠近的一人已是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   银枪拄地,纵身下马。   他分明是一人站在那里,却像是将十几人包围其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谁是领头的?给我站出来!” 第68章 万方有罪   被吓傻那人终于回过神来,握紧手中绑着半截刀身的木棍,颤颤巍巍的说道:“站……站住!交出三两银子,不然我可就捅了!”   此话一处,众人顿时回过神来。   咱们才是来打劫的,哪里轮得到他来嚣张?   “你傻啊!咱们这么多人,三两银子怎么够?这边的东西这么贵,最少得五两!”提着锄头的汉子恶狠狠的说道。   “吃的呢?先把吃的都拿出来!”   一旁饿的皮包骨肉眼都要绿了的瘦弱汉子也不甘示弱。   “马!我听人说马血也可以饱腹,让他把马给留下来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间,自己人都快吵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这群乌合之众,公尚过眉头紧皱,一群地里刨食吃的农夫,这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见过人血,也敢出来打劫?   片刻之后,有二人迈步上前,唯有他们二人手中拿着正经的刀兵,而且是官府制式!   一人身材较为高大,血气雄浑,大概到筋骨大成的地步,另一人则是文气不少,唯独脸上有一道疤痕。   高大的汉子打量公尚过几眼,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弟兄们饿极了,行个方便,留下点买路财如何?”   “哈……在官道上要买路财?好大的口气!”公尚过冷声道。   “小兄弟既然敢一人走夜路,想必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可既然要夜间赶路,必然是有急事吧?弟兄们武艺或许不高,杀一匹马总归是能做到的。这马儿如此金贵,大家和气生财如何?”   文气些的汉子柔声开口,却更加毒辣。   别的不提,单就他骑得马寻常富裕人家都养不起。   文气汉子一眼便看出此人或许很强,但杀一匹马那定然是没问题的。   “有点眼光。”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人倒也不是纯粹的乌合之众,还是有两个主心骨的,当下扔出一枚银子,“聊聊?”   接过银子,高大汉子眼中露出一丝喜意,就凭公尚过这副行头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能不打当然最好。   可第一次劫掠便将人放跑,这队伍也就不用带了!   “当然可以。”   公尚过这么给面子,高大汉子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没看错的话,这几个人还是农夫吧?你们为什么要劫掠?”公尚过看向一旁还在虚张声势的几人。   “活不下去不劫掠还怎么办?总不能让人饿死吧?”   高大汉子嗤笑一声,又瞥了眼公尚过身上的锦衣,“公子啊,能有口饭吃,谁愿意出来搏命呢?”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制式长刀。   “我们自万水县,跟着衙役一路跋山涉水往皇都跑,要修建那劳什子的万寿仙宫。地里的活儿没人干,家里的老娘没人养,一路上鞭打不断,还有定期限制。偏偏又遇到大雷雨天,延期三日,便是到了皇都也难逃刑罚!   横竖都活不下去,不如直接砍了衙役的脑袋,自己想办法谋生路,指不定还能博得诏安,换取一场富贵!”高大汉子沉声道。   “你们还想诏安?”   公尚过扫了眼连武器都凑不齐几把的这堆人,“能占哪个山头?”   “何须占山头呢?把官兵给搞的烦了,自然就有人诏安。前阵子大泽县那边便是有几百个活不下去的家伙聚在一起拦住行凶,官兵一来便往山上跑。几次之后不还是被直接诏安?连徭役都不用去了!这狗日的世道,良民才根本活不下去!”文气汉子在一旁补充。   “就是就是!弟兄们人凑的多了,总有人愿意过来说好话。那大泽县跑了一半的人做土匪都能被诏安,凭什么我们不能?”   “杀人放火金腰带,那些狗官不给他们两刀,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众人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公尚过平日并不知晓的见闻。   墨家一直忙着冬季的赈灾,好不容易忙完,诸多人又加入进来,公尚过作为墨丘的得力助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局势,竟已到这种程度了么?   难怪战事再起,庙堂上却不肯泄露分毫。   民间沸反盈天之下,若再有大战连绵,后果不堪设想!   以至于只能期待张将军能够拒敌于外,赢了再通传消息稳定民心。   “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哪能住那么多间房子?喊这么多人给他盖,到死也住不完啊!”   “没听说吗?宗明宗明,祖宗不明!皇家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这么个不肖子孙,扔我们家早就被打死了!要我说,就得赶紧换个皇帝才行!”   这些人越说越是激动,猛然间公尚过又听到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   宗明宗明,祖宗不明……   公尚过忍不住将头埋得低了些。   农夫们并不懂得多么华丽的言语,只知道谁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就算好皇帝。   正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任何人有了过错,都要由君主一个人代为受过。   忍无可忍的时候,骂皇帝准没错。   当一群人为了财富而拦路劫掠的时候,是这一群人的问题;当一群人因为没有活路而不得不劫掠否则就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个国家便出现了天大的问题。   仅仅是依靠着墨家少数人的努力,真的能够改善这样的局面么?   第一次,公尚过开始真正思考起这个一直在努力逃避的问题。   目光望向前方茫茫黑暗,公尚过沉默了许久。   顾担说得对,羽州太远了,远到一来一回,稍有耽搁,战事可能都结束了,那里也不差一个他。   天下太大,个人的努力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你们缺人手吗?”   忽然,公尚过问道。   “什么?!”   高大汉子惊异不已,这公子哥气质沛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华裘,手提银枪,腰间坠玉,一看便知富贵难言。   哪根筋抽了想不开竟要跟着他们一起做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被逮到就要杀头的事情?   “横竖无事,想看看你们的买卖如何。”   公尚过平静的说道。   高大汉子与那文气汉子对视一眼,文气汉子笑道:“当然可以。这位是陈广大哥,在下吴胜。小兄弟一看便有武艺在身,有你加入便算是添了大力!”   他倒是完全不怕公尚过算计什么,他们这伙人,早已是一无所有。   “好!”   陈广听闻也是点头,“那兄弟们便一起博得一场富贵,看看这狗日的世道让不让人活!” 第69章 优势在我   羽州。   人嘶马沸,吼声震天。   兵戈交击之间,每时每刻都有身影倒下,生命在此时成为最微不足道的数字,鲜血迸溅,死亡如影随形,局势看似无比焦灼。   可若是懂得战事之人便不难发现,身着红色布甲的士兵显然已占据了上风,前赴后继之下,与他们交战的头插鸟毛的士兵已大面积开始溃散,乃至不成阵势。   军阵一旦散掉,战斗力便不可避免的大规模下降,这是困扰所有将领的心病。   当周遭再无熟悉的同伴,入目所及乌泱泱一片敌军,特别是在战场上这样要生死相向之地,再怎么样心志坚定的人也难免慌张与恐惧。   而慌张与恐惧,又是最容易大规模传染的,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士气一旦崩溃,溃败便不可避免。   甚至可能出现一人便可追着上百人跑却无一人胆敢持刀反抗的奇景!   熟悉军阵身经百战的将士并不难发现这一点,战场的形式已经明朗,一场溃逃即将开场!   “报!将军,敌军人马已散,士卒被我军层层分割,败势已显!”   有传令兵飞奔跑至中军大帐,高声喊道。   “好!”   坐在桌案前的,是一位年岁五十有余,却雄壮好似熊虎般的将军。   镇边将军张启瀚,曾一度打入大青,并致使大青不得不缴纳岁币赔款的军中战神!   他便好似大月的擎天白玉柱,以赫赫战功护国守疆,深受宗明帝信赖。   这次交战,宗明帝更是委派他全权负责,务必要给大青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   再加上已近乎板上钉钉将要成为下一任太子的裕王从名义上来说乃是他的妹夫,放在民间便是连襟!   无论是威望,能力,乃至他的未来都是一片辉煌,军中的威望已无人能及。   “将军,末将愿领兵直入大青,以彰我大月之威!”   伴随着传令兵话音落下,立刻便有一人起身请战。   “呸,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将军,让我去吧!只要让我领兵,给他们一个教训怎么能够?我保证让大青三十年内再不敢北望!”又一人起身,目光披靡,信心满满。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将军,别听他们的!让我去,我必能攻破大青都城,直接提着那蛮子的脑袋过来见您!”   请战之声越发离谱,一时间哪怕是军中大帐也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差有人说弹指间便可倾覆一国。   张启瀚不动声色的看着手下这群家伙嗷嗷叫,诉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   军中死生之事过于常见,战事大优之时发泄些许亦无不可。   当喧闹声渐消,张启瀚方才开口说道:“大青溃败的,有些快了。”   交战尚且不足一月时间,数万大军对垒可不是那么简单直接就能分出胜负的。   这次的战斗却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简单,连艰苦都算不上。   大青那边的将领像是完全不知兵事,许多但凡经验充足些的将领都不会犯的失误简直轮番出场,看的他都想编写一本《战事基础大全》出来了!   事出反常,终归让人心有疑虑。   “哈,那蛮子皇帝刚刚上任三载,据说还是弑父上位,下面的人不听话,又想证明自己,兵权更是万万不敢交给先皇将领。据咱们的探子报信称,那蛮子皇帝竟是派遣自己的侍卫统帅大军!   这还不算,那侍卫一朝得势,便立刻排斥异己,打压昔日将领,更是从军中精锐抽调出五百人,组成了自己的亲卫飞熊军,时刻伴随自己左右,生怕半夜被人给砍了脑袋!   而飞熊军的俸禄堪比军中将领不说,大战时竟还公然带着青楼女子在帐中百般玩乐,完全是一堆草包!   这样的家伙处处犯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任那些老将有再大的本事,根本不听又能如何?”   立刻便有一人站起身来,话语间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鄙夷之色。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做不出来大青皇帝的操作。   只能说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如今到了大青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张启瀚微微点头,连军中将领都能知晓的消息,他又岂能不烂熟于心?   可常年作战的谨慎心性始终保持在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身上。   大青的那位皇帝,太急了!   简直就是不管不顾,心血来潮之下直接陈兵边境,屡屡挑衅!   关键派来的人又完全不懂得兵事,实在让人摸不透其中路数,总不能是急着想要亡国吧?   而且交战之快,简直就是全军压上,最初还吓了他一大跳。   直到真正兵戎相见,才显现出银枪蜡像头的本质。   “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彻在战场上。   当号角声传入中军大帐,众人脸上皆是泛出喜色!   大青,撤军了!   不,不能说是撤,场中交战厮杀正在激烈之时,此时吹响撤退号角,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原本还可以勉强维持,保存七八分有生力量,号角一响,能留存五六分都算不易!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绝非虚言!   如果说这是大青的诡计,付出上万将士性命的诡计未免代价也太过沉重了一些,几乎不可能。   大帐之中,众人目光火热的盯着张启瀚。   虽然一个个都恨不得能在此时身先士卒立下功勋,可张启涵的威望和能力摆在那里,他不发话,下面的人也只能自行按捺下心中战意。   看着众人好似有火焰燃烧般的双眸,张启瀚猛然起身,喝道:“传我命令,全军出击!”   军心可用,乘胜追击,无论大青究竟是真的抽风还是另有阴谋诡计,除非是传说中的仙人降世,否则万万不可能挽回这样的颓势!   无论如何,优势在我!   这样的好机会一旦错过,此生怕是都等不到第二次!   “诸位儿郎,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冲杀残军败将!回去之后,必有封赏!”   张启瀚身披金色鱼鳞甲胄,虽年过五旬可那股战无不胜般的气质却仿佛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间。   大月十万将士,伴随着一道军令,全军再次踏入大青国土!   这一次,势必要为国扫灾,立那不世之功业! 第70章 兵败如山   张启瀚已尽量低估了大青的将领。   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大青这次的将领竟然能草包到如此程度!   根据斥候汇报的消息,早在号角吹响之前,大青本次战争指挥使刘轩启便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近卫五百飞熊军撤离战场。   他们的位置本就在最后方,战争还未结束,指挥先跑了?   不仅如此,那刘轩启为了跑的快些,连帐中原本留着取乐的青楼女子都一个未曾带走……连将旗都是飞熊军折返取回的!   张启瀚从戎三十余载,征战半生有余,什么样的场面和对手没有遇到过?   狡诈如狐者,凶猛似虎者,卑劣像蛇者……可从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这已经不是草包能说明的情况了,大青的指挥使刘轩启简直就是不拿士卒的命当命来看!   当然,这对大月来讲是货真价实的好事。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敌人犯蠢更令人愉快的呢?   十万将士近乎砍瓜切菜般杀入敌阵之中,所遇到的抵抗不能说是寥寥无几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主帅怂包至极的表现,会极大程度的影响军心。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再说大青有什么谋算了,只能说大青气数已尽,偏偏又自视甚高,竟敢派出如此奇才指挥作战!   “杀啊!将士们,随我杀至大青都城,犁庭扫雪,牧马南山!”   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张启瀚须发皆张,老当益壮,只觉无尽雄心壮志自心中升腾而起,让他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动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打的并非什么名将,甚至连粗通兵事的人都算不上,可那又如何?   有生之年,他或许真的能够打成一次灭国战!   这样的功绩足以千秋流转,让听闻此事的后人立祠祭拜。   哪怕大月随风而散,也足以让后人瞻仰前辈之功绩,是真真正正的留名于万世。   兵家不止能护国,亦可名垂万古!   这样的机会,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   风声呼啸,张启瀚的咆哮声响彻云天,那威武有力的嘶吼像是为大月的将士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主帅亦可冲锋在前,吾等又岂能落后?   刀锋狂舞,喊杀震天。   足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在此时也成为了最好的引诱,杀红眼的士卒根本无需额外的鼓舞,一刀下去便是人头滚落,真真如同砍瓜切菜!   苍茫辽阔的天空之上,一只雄鹰恰好飞来,于天际盘桓不休。   无数根本无需它费尽心思便唾手可得的血食遍地都是,哪怕它敞开胃口再怎么吃,都难以消耗万一之数。   若苍鹰有灵,怕是也想不明白为何有一个种族能够掀起如此规模浩大的战争,却又不去啃食满地的战利品,反而一而再的冲向那些仍在逃跑的猎物。   在它的族群之中,唯有饥饿不得满足之时才会耗费这样的体力与精神啊!   要死掉多少猎物才够饱餐一顿呢?   那些倒下的尸体,以它的目力都无法一览全貌。   难不成它们还有一位无可比拟的王要吞吃天下,才能满足那永不止息的胃口吗?   它不知道。   或许,也没有人知道。   ……   这场追杀持续了整整三天时间。   无数将士已累的瘫倒一片,唯有精神还无比亢奋。   别的不谈,这次宰掉的大青军队,怎么说也有一半之数!   此战之后,几十年内大青将对大月再无分毫威胁!   直到下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前,大月对大青将拥有无可比拟的话语权。   “将军,战士们都乏了,您看?”   有一人凑到张启瀚的身旁,盔甲都已被鲜血染成通红的色彩,眼中更是遍布血丝。   就是杀猪,连杀三天也累,更不要说是会逃跑的人了。   还好对方毫无组织与纪律,否则这场追杀也根本持续不了三天。   也差不多该收手了……大家都这么想。   灭国虽然喊的畅快,大家也多是嘴上说说,没有谁觉得真的就能一鼓作气灭了大青。   先不说大青本身也是幅员辽阔,哪怕一处处杀过去也得数年时间,期间各种粮草补给想依靠以战养战几乎是做梦。   就算大青真的全是鼠辈,见人就跑,占了大青又能如何呢?   大月的疆土已近乎到了极限,羽州的消息传回庙堂都要月余时间,占了大青领土,大月怎么管的过来?   哪怕凭借封王暂时掌控,过上一两代也不过是另一个大青而已!   这不是猜测,而是经过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事实,各个国家的版图几乎已经到了一个王朝所能掌控的极限,再扩张最后的下场也只是无暇兼顾,最后裂土封王,至多搞一个朝贡国,也持续不了多久就得开打。   若不是大青和大月有着羽州这个“宿怨”,也不至于不到十年间数起刀兵。   “报!”   正在此时,有斥候快马奔来,急忙说道:“那刘轩启在前方横截山脉要收拢残兵,扬言要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张启瀚忍不住笑了出来。   横截山脉虽是大青国土,可他当然也知道。   其形状极似一只缺口的大碗,千山林立其间,唯有一片平谷可秣马厉兵,占住口子便是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势。   那刘轩启倒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心知就这么回去哪怕暂时留下一条命来,九族也得谢谢他全家,竟还想在横截山脉再跟他战上一场,而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喊了出来!   “具体情况如何?”   想了想,张启瀚问道。   “绝大部分还活着的残兵收到消息,都拼命往横截山脉跑!甚至有人被砍断了双腿还用手扒拉着想往那边爬呢!”斥候立刻说道。   “哈……”   张启瀚轻笑一声,眼眸骤然凌厉起来,那是自尸山血海之中熏陶出来的气势,自有大气魄,“传我命令,所有将士,向横截山脉出发!敌方已油尽灯枯,只差致命一击!我们虽然疲惫,可他们却是丧家之犬,败军之将,不能给大青反应过来的时间!百尺竿头,只差一步!”   ……   横截山脉。   刘轩启轻轻抚摸着胡须,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乌龟将军?乌龟……也不能总把头藏在壳中!” 第71章 灭顶之灾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春末夏初,天际的晚霞点染万里云烟,连那轮大日都呈现出似血般的鲜红。   一个个士卒体力衰竭,唯有精神与士气,还在不断的拔升着。   战场血泪甚多,难得的大胜更是求之不得,更不要说如此次般难以置信的完胜了!   据张将军所言,只要再坚持几日,一口气荡涤掉横截山脉的大青残兵,可保几十年安稳!   到了那时,他们这些终日血战的士卒也就可以衣锦还乡,享受太平盛世!   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都不能把握住,岂不是还要在边境与大青拉拉扯扯好几年?   忍受边塞苦寒不说,心惊胆颤孤寂难熬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毕其功于一役,就在今天!   云霞之下,横截山脉遥遥的便显露出庞然大物般轮廓,点点青葱映翠其间,似人间仙境。   可惜已满心欢喜期待着光明未来的士卒们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唯有坚定不移的脚步,握紧的兵戈诉说着自己并不平稳的心绪。   正前方不远处,还有稀稀拉拉扔掉盔甲与武器的大青逃兵狼狈逃窜的身影,希翼与战友汇合,起码能给自己带来些许虚假的安全感。   大月军队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的上有几分缓慢,任由那些逃兵败将一个个涌入到山脉之中。   山脉虽大,却也近乎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只要他们堵住缺口,大青剩下的军队想要翻山越岭没有补给的返回家园?   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那山岭间的缺口浮现在大军的前方之时,有斥候骑着快马赶至。   “将军,大青逃走的残兵七七八八都进去了,唯有一小部分四散奔逃,没有任何目标和方向可言。”斥候来到张启瀚身边不远处,小声汇报道。   “好!”   张启瀚微微点头,喉间鼓动,力满气盈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派人禀告将士,杀入横截山脉,再战一场,老夫亲自为诸位儿郎请功!此战之后,当大庆三日,肉食管够,好酒分额!”   他的身后将旗迎风招展,残阳投射下的光影落在上面,似天命加身,恍若战神在世。   立刻便有传令兵奔赴四方,通传命令。   阵阵欣喜的呼声自四方响起,本已颇为疲惫的将士们听到消息都不由得露出喜意,如狼似虎的杀入横截山脉。   争取在天黑之前,直接找到大青残兵汇聚之地,一战功成!   当最后一名大月的士卒也漫步走入横截山脉之时,天色越发暗沉下来,点点云霞光彩渐消,烈烈狂风吹拂而起,搅动天际彩霞。   兵马迈入山谷之中,斥候也四处出动,虽然大青的颓势已不可挽回,可必要的谨慎在老将的身上还是未曾褪去。   若逮不到那位刘轩启集合兵力之所在,大军也难免要歇息一晚,必须要找到合适些的地势才行。   群山巍峨,些许人马奔赴至内近乎见不到任何的形迹。   最前方,已经有人开始举起刀兵,与近乎不存反抗之力的大青残兵厮杀在一起。   张启瀚目光四望,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大山之中,有些过于安静了。   当然,很大可能是因为大青先一步逃窜到这里的士卒已经先一步惊扰了鸟雀猛兽所致。   ‘如此胜势,竟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张启瀚啊张启瀚,你可真是个劳碌命!’   心中暗暗调侃了自己一句,张启瀚心情颇佳。   此战之后,大抵也没什么能用得到他的地方了,安心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亦是快哉!   厮杀声越来越远,这位征战半生的老将军任由马儿慢悠悠的向着前方踏步,收拾残兵败将已无需他再去亲自指挥冲杀什么。   顺风局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都是战神在世。   直到某一个时刻,厮杀声骤然一熄。   前方的士卒竟纷纷顿住脚步。   就连斥候都立在那里,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怎么?”   张启瀚终于驱使马匹向前走了快步奔去,“都没挥戈的力气了?”   “埋伏!!!”   某一刻,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和声自远处传来,声音中带着抹不去的无尽惊恐。   听到呼和声的张启瀚眉头紧皱,策马狂奔向前。   埋伏?   埋伏个屁!   大青的军队他再熟悉不过,哪里还能够抽调出多少的军队?   又不是真的灭国之战!   最多也不过是有个几千人的援军,士气大崩之下,抱薪救火而已,哪里当得起“埋伏”二字?   当他骑着骏马一路奔驰至战场前方之时,整个人不由得愣住。   大青的残兵败将的确汇聚在了一起。   可在那群残兵败将身旁,足足数万身着土色甲胄,神完气足的士卒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属于大月的军队。   “大雍的人马?!”   见到那伙不知在此等待多久的军队,张启瀚只觉头皮都要炸了起来。   大月当然不止是和大青接壤,可别的国度彼此之间冲突颇少,关系倒也还行。   大月跟大雍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雍怎会插手战局?看样子还是早有准备的严阵以待,似乎笃定他定会来到这里。   而且大青竟能准许大雍的军队进入境内?   就不怕大雍借机起兵征伐?   太多的疑惑涌入脑海,张启瀚立即拉住缰绳,高声喝道:“稳住,慢慢撤退!”   大雍军队以逸待劳,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当然不可能再血战一场,无论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根由,现实都必须率先考虑。   军队缓缓后撤,可群山遍野之间,忽然无数伏地而倒的灌木和草丛被扒了起来。   一道道身影狂奔而下,披坚执锐,挡在大军后方。   张启瀚虎目四望,四方竟皆有埋伏!   仅从那些战士身上穿着的甲胄,便不难看出是谁的军队。   大雍、大越、大祈……   未曾料想过的灭顶之灾眨眼即来,难以言喻的寒意涌入心头。   张启瀚嘴唇嗡动,却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大月究竟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错,一场与大青的交战,竟能让几国联军,合势而围!   这是要……打定主意将他们歼灭啊!   天际的云霞终是消散,烈烈风声狂舞,万般狂澜汇聚在一起,俯冲而下。   群山似海,残阳如血。   张启瀚牙冠紧咬,似是要泣出血来,怒吼自胸膛处迸发,最终化作一字,声音凄厉而苍凉。   “杀!!!” 第72章 下民易虐   “嘿,我刚刚去寿山那边转悠了一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院中,禽厘胜面色忧愤,关上院门刚走进来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正举着石锁的荀轲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嘿咻嘿咻’的扔着石锁,力气是与日俱增,原本略显瘦弱的身形都拔高了一小截。   盯着苍在铺着毯子的地上爬来爬去的顾担倒是很给面子,问道:“看到什么了?”   “呵,是本朝太祖留下的一块石碑!”   禽厘胜显然已将其记了下来,自顾自的念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写的很好嘛。”   顾担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月太祖自微末之中崛起,一路打到皇都,最后荣登大宝,自然也不全是一帆风顺。   在寿山一旁留下的石碑,便是一路走来的感悟,顺带留给子孙后人警醒。   石碑仍在,可两百余年足以吹掉所有过往。   “写得好有什么用?依我看,是那石匠刻反了才是!”   禽厘胜冷哼一声,说道:“上天难欺,下民易虐;民脂民膏,尔俸尔禄!”   又来了……   顾担暗叹一口气,每一次出门回来后,禽厘胜不骂几句宗明帝就浑身不舒服,再不济也得含沙射影,暗搓搓的鄙夷一番,主打的就是不服。   敢在皇都这么作死的能人可不好找,这样的奇才,到底是怎么加入墨家的?   公尚过敢收也就算了,墨丘不把他扫地出门,还真敢教这种人!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太祖之功业何错之有?怎能如此污蔑!”荀轲却是无法容忍这种假借先贤暗讽之事,怒声开口。   ‘得嘞!又要开始咯!’   顾担用手掌无奈的抵住额头,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   这俩人好像天生就不对付,一个胆大妄为心直口快,一个谨言慎行讳莫如深。   凑在一块,但凡互相发表点意见,免不得就要迸溅出点火花来。   “太祖何错之有?错在让后人生下这么个好皇帝!”   禽厘胜完全不怂,怒视荀轲道:“寿山脚下,你怎么不敢过去看看?看看那些每日被追赶着工期,活活累死在地的农夫!看看那些满身鞭痕,摔倒在地还要被踹上两脚的可怜人!”   “后人之错,前人何加焉?你身为墨师弟子,出门盗窃,难不成就是墨师教给你的?”荀轲自然更是不惧,言辞激烈。   禽厘胜闻之大怒,你骂人可以,怎么开始直接凭空泼脏水呢?   “我什么时候出去盗窃过!”   荀轲一愣。   昨夜写的小作文过于入迷,竟是当了真,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这也好狡辩,当即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好小子!”   禽厘胜撸起袖子,目露寒芒,“来来来,让我看看这些时日你的进步有多大!”   石锁一扔,荀轲梗着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   “唔~”   在地上爬来爬去想要站起来的苍听到动静,一个屁蹲摔在那里,连连拍手,大眼睛看向顾担,含糊不清的喊道:“食……世……矢!”   “停!”   满脸无奈的顾担连忙上前将苍抱在怀中,认真叮嘱道:“是师父,要一起念两个字,可不能念差了!”   这小家伙的年岁理应还没有到学习说话的时候,可或许是因为被灵气滋养,乃至灵气被顾担吸收完后又无缝衔接了青木化生诀的内息继续孕养,所以无论是从活力还是体格上来说,都称得上吊打同龄人。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便是说话的音节很有问题,一不小心就容易喊错,让顾担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小院子中一时间热闹非凡,牙牙学语的幼儿,还在学习的少年,已有所成的壮汉,外加好似咸鱼一条的顾担,四个人就能一起唱两出大戏。   过了好半晌,闹腾了半天苍终于昏昏欲睡,顾担连忙将这位爷请到小推车里,再盖好被子。   另一边禽厘胜以无可匹敌的优势取得了战斗胜利,趾高气昂的问道:“服不服?!”   被压在身下已完全无力反抗的荀轲脸色是憋得一片通红,骂道:“粗鄙武夫!”   “哈,粗鄙武夫?你小子怕是不知道武艺的好处!”   禽厘胜面带缅怀之色,只是说出的话多少有点问题,“当年我跟同村的俩人出门行侠仗义,遇到一伙山匪,你猜怎么着?嘿,直接死了俩,我还是跳崖没死捡回来的一条命。”   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结果出村就死俩。   放开荀轲,禽厘胜也是站直了身子,继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江湖侠客,仗剑歌行,斩邪除恶全是扯犊子。道理再大,做的再对,打不过的时候该死还是得死!”   “哦?知道力量不够还出头会有危险,你还敢动不动就骂皇上?”   好不容易将苍给哄睡的顾担瞥了过来,这跳崖了也没长记性啊!   “打不了还不能骂了不成?念头不通达就得骂一骂才好!”禽厘胜冷笑,“我看他是快到头了,死的时候定要拿他一块肉嚼着吃!”   这次换顾担跟他继续杠:“你真觉得,换个皇帝所有事情都能一了百了?”   总有人觉得,只要宰了皇帝,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大月就能蒸蒸日上,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换一茬皇帝,似乎贪官污吏都会跟着殉葬,侵吞的田产会奉还给百姓,不甘而死的冤屈也将得到了结,不合理的条例会做出改变,直接快进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禽厘胜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禽厘胜方才说道:“他赶紧死,我起码心里高兴!”   顾担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刚来那会,他也动不动就要骂一声狗皇帝。   可如今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以他曾经的知识,明白一个王朝走到末年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看似是发生在顷刻之间,实则早就积弊甚深!   天下入泥潭,绝非一日之过!   诸如:人民困苦、私德不足、腐败无度,乃至异族逞凶。   大月前三条凑了个齐全,就差最后一个异族逞凶就可集齐顾担所认知中的所有反面案例。   只是这个世界终归不一样,虽然仙人没有见到,但仙石货真价实的拿到手中不说,民间的武艺也是超绝。   别的不谈,练脏大成的武者足以纵横披靡于百人军阵之中,仅是这一点就为造反添了不知多少的麻烦。   倾国之力供养下,真当皇帝的禁军是吃干饭的?   寻常人胆敢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第二天便可人头高挂,九族尽诛。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大月已经无可救药,多年积攒下来的弊病根本就不是换个皇帝所能解决的。   只差一个契机……   或许是席卷数州的天灾,或者是某一个能耐极大的天骄出世,谁知道呢?   天下间有眼光的人并不少,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的等待着那样的契机出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可那也得先等到风云际会之时不是?   墨丘愿意在黎明到来之前稍稍照亮黑暗,可黑暗之中,仍有很多人苦苦煎熬,等待着某位英雄的振臂一呼。   只是啊,那一天,还有多久呢? 第73章 天下无道   书桌前,墨丘静静的坐在那里,高大魁梧的身躯好似铜墙铁壁挺的笔直,一眼看去便让人感到安心。   “巨子,这是我们调查来的各地情况……”   一人快步走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墨丘,将手中其余墨者整理好的书信放到他的面前。   接过书信,墨丘以极快的速度一份份的扫过,本就颇为黝黑的脸颊变得更黑了几分,那紧皱的眉头诉说着压抑的心情。   “蝗灾、涝害、旱灾、流民……”   墨丘几度张口,难以言喻的苦涩却弥漫心间,每个字吐出来都是那样的生涩与干瘪。   这一年,大月境内灾害频频。   偏偏宗明帝的六十寿辰即将到来,万寿仙宫刻不容缓。   如今寿山脚下的劳役真的达到了三十万众——甚至可能还要再多些!   为了赶上最后的期限,不耽误良辰吉日,官吏们手段尽出,堪称无所不用其极,打定注意要赶在宗明帝寿辰之前完成万寿仙宫的收尾工作。   天灾不断,却又政令严苛!   墨家夹在百姓与官员之间,却并非要如同清风观那样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切实做出些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他连宗明帝一面都见不到。   准确的说,是自进献仙石之后,宗明帝再也不愿见他,虽然表面上百般夸赞和给了墨者一些特权,却根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弃之可惜多少有些不妥,应当说百无一用才是!   墨家最多也只能惩治些土匪恶霸,打倒些宗族恶绅……就这都算是宗明帝网开一面的结果。   再往上,那便的是官家的职责,不可逾越的鸿沟。   墨家所面临的困境,墨丘再清楚不过。   目前为止,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极限,哪怕连这极限看上去都是如此的杯水车薪。   “巨子,我们这段时日又救助了近万灾民,其中所杀恶霸、匪徒共七百三十二位,侵吞田产逼迫百姓者近乎半数……”弟子仍在不断的诉说着。   墨丘挥了挥手,忽然问道:“贡,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怎么样?”   被称作贡的弟子立刻回答道:“斩邪除恶,利国利民!”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你,你觉得一直这么做下去,会怎么样?”墨丘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便好似坚城耸立,看着这位弟子,由衷的发问。   自墨家扩张以来,三千余位弟子之中,有七十多个值得他重点关注和培养,最麻烦的那一位被他干脆的扔给了顾担。   而关注的七十多个弟子之中,贡利口巧辞,善于雄辩,且有干济才,办事通达,最为他所欣赏。   公尚过暂时离去之后,贡便一直在他的身边帮忙做事,是真正懂得道义与实干的人。   如果墨家也要来个什么大师兄之类的东西,除了公尚过,便只能是贡了。   贡想了想,极为诚恳的说道:“会救一些人,然后得到极好的名声。”   “哈……”   墨丘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为了名声才做这些的吗?”   “皓月绽辉,腐草万万不敢比肩,自是只能瞻仰。”贡回答道。   墨丘微微摇头,道:“在我这里,不用说这些虚言,实话实说就好。”   “那好吧!”   贡指了指书案上众多墨者汇聚而来的消息,冷声道:“天生一物,即所以生万物之理。故一人之身,万物之理无不备焉。万物之理备于一人。故举凡天下之人,见天下之饥寒疾苦者必哀之;见天下之有冤抑沉郁不得其平者必为忿之,哀之忿之,情不得已,仕之所由来也。   当今天下,士绅,宗室,豪贾,皆为蛀蠹;蝗害,涝害,旱灾,千里赤地;昏君,阉宦,庸臣,无力回天!墨师凭一人之力聚万众之念,然处处碰壁,非无能也,实乃天下无道!”   墨师可以穿着草鞋,丈量天下,申明道义,广收门徒,乃至各个墨者都能以墨师作为榜样,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无惧生活清苦,贫寒如洗。   可就算所有墨者都做到了这种程度,又能够省下多少?   皇帝大兴土木,只需一句话便是几十万人背井离乡,百万人辞别家园;官员们夜夜笙歌,吃的是满脑肥肠,根本无心民间疾苦;商贾豪强见钱眼开,越是危难之时,愈求百倍之利……   国已不国,天下无道,还在践行着道义的墨家在此间又岂能不步履维艰?   安安饿殍今犹在,奋臂螳螂怎可前!   一辆撒开四蹄狂奔末路的马车,纵使有一群人努力的想要勒紧缰绳,也终将不可避免的滑入深渊。   墨丘静静的听着,黝黑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贡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听不明白。   还有一个比贡更加激进些的弟子还留在他身旁时,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叨好些遍,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可……他并不想做那位振臂一呼的人。   他想要的是天下安定,而非天下在自己的手中四分五裂。   墨家,要做一条准绳,而非一把利刃。   利刃常有,准绳总缺!   一旦起了另外的心思,准绳也就歪了,便不足以再丈量天下的道义。   到了那时,所有的好心都将变成更为凄厉的阴谋诡计,所能带给天下人的绝不是理想与信念,而是沁入骨子里的恶寒。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他也必须确保墨家不会成为天下之害的一部分。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这份清醒的痛苦始终都在伴随在他左右,眼见世道步步崩坏,似有烈日灼心。   片刻之后,墨丘开口:“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哪一天,看到墨者为了功名利禄举起屠刀,墨者中再出现压迫百姓的富商、豪强、世家……那样的话,许多墨者的血就白流了。   墨者,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追寻道义,夜以继日,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贡吃惊的睁大双眼,看着这位老师,眼中的敬仰之意无以言表。   他分明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却比太阳要更加明亮。   不是看不见这世道浑浊,可总该有些许清流,来滋润那漫漫亘古长河。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第74章 燕雀鸿鹄   “兄弟,你真要走?”   陈广拉着公尚过的袖子,满是不舍,“何必呢?咱们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那官府也不敢随意过来招惹。只要再等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有人过来诏安,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可以混个一官半职,钱途大大滴!”   吴胜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咱这地界虽算不上繁华,可胜在清净不是?你也亲眼见到那些逃难来的流民是什么样子,那是过了今天没明天,运气但凡差一点,三天都能饿九顿!   咱们虽也吃不到什么大鱼大肉,可没有官府盘剥,活下去总是不成问题。皇都内人杰无数,兄弟何必去趟那个浑水呢?一个不小心再得罪了衙役,那地界跟咱们这可不一样,容不得这事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挡在公尚过身前,万般留恋不舍。   自从公尚过加入之后,他们这伙人也算是改头换面,成功渡过了最为窘迫的一段时间。   再加上公尚过武艺高强,至今还没有遇到哪一位拦路虎是他的对手,说左膀右臂都是对他的侮辱,如果公尚过想的话,足以成为他们的首领。   奈何自从加入进来后,公尚过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俩商量、讨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才会活动一番筋骨。   就算如此,公尚过也发挥出了定海神针般的效用,又从不参与任何决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这世上哪里还能再去找一位像这样的好手呢?   留恋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这样安安静静还武力超群的打手,谁不喜欢呢?   “要走啦。”   公尚过目视着周围这片葱郁山林,并不跟他们解释什么。   自离开皇都至今,已数月有余。   与大青的战事,也该有了一个结果。   再加上这一路沿途所见所闻,经历的一切,收获比之去羽州做为一个冷眼旁观者强了无数。   只有亲自来到民间,走入这些人中,才能够明白黎民百姓吞咽下的苦累,看清楚这所谓的盛世已经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收获很大,这辈子最好不要再来第二趟了。   陈广和吴胜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人家来的时候只是一时意动,走的时候自然也无需多言。   身虽在此,心在天边,这样的公子哥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够接触的,若非一时巧合,怕是相逢都不会有。   “兄弟,都说皇都水深。你要是在那边过不下去了,这儿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但凡有我一口饭吃,都不会让兄弟饿着肚子!”陈广叮嘱道。   “闪一边去!不会说话就别说!”   吴胜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送别的?巴不得人家不好过是不!   “别听他胡咧咧,这家伙书没念几年也说不出个好话来。兄弟有一身本事,在这儿厮混也的确是浪费。如今世道艰难,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口饱饭吃,别的也万万不敢去想,也不好跟着兄弟闯一闯。”   说着,吴胜从怀里拿出一份物件,那是一个长命锁,也有称呼续命缕、延年缕、百索等名字的。   这东西通常是给小孩子戴,喻义锁住孩子的命,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   通常认为小孩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所以,大多把这种锁称之为长命锁。   “承蒙你喊声哥哥,咱也没什么好物件。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倒是顺手带上了这玩意儿。”吴胜举了举手中的长命锁,笑道:“怎么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辟邪挡灾的东西,送给你先留着。等我有孩子了,兄弟可得记得还给我!”   他的长命锁当然算不得什么宝贝,祖传倒是真的,却也只是铁制,中间写着“长命富贵”四字,多多少少是个心意和念想。   “你这……”   陈广手掌在自己身上四处寻摸,两袖空空,好不容易翻出一点银子,尴尬的发现还是之前他们混的最窘迫之时公尚过送的。   这要是再当临别礼物,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了吧?   尴尬之际,陈广心念一动,干脆的从身下捧起一堆土,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听闻,古来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之说。咱这深山之中也寻不得鹅毛,我就送兄弟一捧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落叶归根。”   “哈哈。”   公尚过大笑,倒也没有推辞,寻个瓶子将土装进去,又接过长命锁,不再多言,而是轻轻挥手,“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唯有一杆银枪相伴在身侧,没有丝毫迟疑的纵马而去。   目视着那道渐渐离去的背影,陈广终究没有忍住,踏前一步,高声喊道:“苟富贵,勿相忘!”   声音自漫山遍野间传荡开来,群山应和,似乎整个天下都是这样的声音。   隐隐约约间,陈广听到一字自风中飘来。   “好!”   身影远去,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二人站在那里良久,心中明白,这一去啊,再想相见怕是难了。   “这位好兄弟……不是一般人啊!”   良久之后,陈广站在那里,幽幽道。   “是啊。”   吴胜微微点头。   正是知道这一点,他们才没有过多的挽留。   有些人只是初见,便明白其不同寻常,能够有幸共走一段路都是难得。   目光仍旧注视着远方,似乎那人还未远离此地,吴胜感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鸿鹄一相逢,归期自有无定数。   “切,燕雀也有燕雀的活法!”   陈广撇了撇嘴,“走了。”   燕雀,也有燕雀的活儿要干,不能总是盯着鸿鹄想当然。   ……   快马奔驰,一路上公尚过再未耽误半点时间,归心似箭。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太多的苦难,有太多想说的话憋在心间。   这份收获弥足珍贵,也终于让他认识到了大月究竟处在何等危难的地步。   万寿仙宫,如今差不多也要修建好了吧?   但愿此事过后,再无别事消耗民力,让这大月生活的千千万万的子民啊,休息休息吧!   皇都在望,公尚过的表情却也愈发严肃。   真正进入皇都之后,他却并未去第一时间找墨丘或者顾担,反而是来到一处客栈前。   见到他之后,掌柜连忙将他带到无人的包厢,拿出一封信件。   “公子,这是三天前就递过来的。说是十万火急,您始终不在,老奴我也不敢打开看……”掌柜的如此说道。   “十万火急?”   公尚过眉头皱了起来,十万火急,那就只能是战事。   难不成,张将军还能大输?   接过信件,擦去火漆,拿出书信,公尚过彻底僵在了那里。 第75章 英雄多苦   宗明帝三十七年春末,张将军谴兵十万众与羽州边境,与大青军队厮杀。   初大胜,大青指挥使刘轩启近乎丢盔弃甲而逃,张将军率兵追杀,斩敌万余人。   后大青指挥使刘轩启于横截山脉聚拢残兵败将,得到斥候汇报消息的张将军当机立断,决定一战定乾坤。   然而,当大军迈入横截山脉之后,竟被大雍、大越、大祈军队围困!   疲惫不堪的大月将士自然不是以逸待劳的联军对手,在一众亲卫拼死护送之下,张将军身中数箭,重伤垂死,勉强得以逃出生天。   可大月的十万将士,最终杀出包围圈的,仅有寥寥千余人。   公尚过的目光扫过书信。   一遍,又一遍。   手掌已不知何时捏在了一起,凶猛的力道像是要将指甲都掐入肉中,青筋暴跳,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绪恍然间砸入心头。   分明是站在地上,整个身子却像是不断的在向下滑落、滑落……似是要一直坠入到无底的深渊。   “大雍、大越、大祈……还有大青。”   公尚过目光茫然,“四国联军,一同征伐?”   “公子,你怎么了?”   掌柜的并未看过书信,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消息会让这位向来气度沉稳、泰然自若、从容淡泊的少主显露出这般茫然无措的表情。   公尚过没有理会,或者说,他好像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知怎么走到了大街上,分明是皇都内,可街道上的人流却甚是稀疏。   偶尔有走过的人也都走在道路的两侧,低着脑袋快步而去,连头颅都不敢稍抬一下。   公尚过目光四望,身旁是千家万户用来遮风挡雨的房子。   眼泪不自觉的自眼角滑落而下,他喉间滚动,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连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困苦,一只无形的大手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天地悠悠,形单只影。   怅然泪下,情不自禁。   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公尚过走到一处小院门前。   意识似乎这个时候才回归到肉身,公尚过顿住,盯着那熟悉的小院大门。   这里,他当然再熟悉不过。   墨家武馆。   他与墨丘、顾担初次相识之地。   那时的他刚刚自羽州来到皇都,心中自有万丈豪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最好能够澄清玉宇,打翻方士,直接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直到跟墨丘比试之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至今,已有十五载!   十五载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很多。   方士无需动手,自己跑了;墨丘创建墨家,名扬江湖;大月局势动荡,危如累卵……   可唯独这间小院,仍旧静静的立在那里,里面的人也始终都未曾变过,连看上去也像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时移世易,里面人却始终待在那里,仿佛留住了岁月,消磨掉了刻痕,让人不自觉的静下心来。   公尚过站在那里,似是穿越了时间,又回到了第一次来此地的模样。   难怪墨兄总喜欢来这里坐一坐,这里,留下的不止是人,还有昔日的壮志雄心。   他年少时的本心啊,就藏在这间院子里。   顿了顿,公尚过整理了一番仪容,片刻之后,公尚过一如往昔般拱手长吟道:“小子公尚过,听闻此地不俗,特来拜会!”   院中,正哄着苍的顾担听到熟悉声音后先是一愣。   一时间,时间仿佛又穿越到了宗明二十二年那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金风玉露怎相逢,人间豪杰在此中!   抬起头来,便见到一人正站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之间自有悲悯之色,身着一袭白袍,上有点点泥浆杂染晕黄勾勒成片,无需多言,仆仆风尘自粘身。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困苦难当,好似人间惊鸿客。   这副模样,顾担曾在另一位外貌上与公尚过无半点相似的人身上见到过。   像,太像了。   将怀中的苍递给荀轲,又给禽厘胜使了个眼色,顾担走上前去,问道:“你有何事?”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位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能,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一旁的荀轲目瞪口呆。   这俩人是干啥呢?   禽厘胜则是左看右看,恍然大悟,瞬间就明白了顾担眼神的意思。   这俩人思想出了问题,必须得找墨师来一趟了!   当即快步偷偷溜走。   “哈……”   顾担笑了起来,“算你有点眼光。”   他站起身,走向公尚过,并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   公尚过的脸上也终于添上一丝笑意,那悲悯与困苦都随之沉寂下去,说道:“好久不见。”   一触即分,公尚过打量着顾担,按住了所有烦杂思绪,闲谈般聊了起来,“看来墨兄将苍送给你照顾是对的,几个月不见,你的身上可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如果有个小家伙天天在你旁边搅闹个不停,你也会很有人味儿。”顾担耸肩,满脸无奈。   二人对视着,忽然都大笑了起来。   十五年啊,说来不过几字而已,终归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院门前,墨丘站在那里,盯着二人面色不虞。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顾担抚掌道,“这里别的不多,酒肉总是管够!”   说着,回到屋中搬出已是陈年老酒的断魂烧。   此酒哪怕是武道宗师,喝多了也顶不住。   再拿出几个小菜,摆在院中石桌上。   三人坐在一起,不再谈论这天下大势,不再思考未来如何。   故友重逢,嬉闹笑骂。   酒过三巡,面红耳赤。   公尚过毫无半点形象的将脚伸到桌子上,吟道:“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墨丘推开面前已空了的大坛酒桶,接道:“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顾担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吟道:“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堆遍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三人齐声道:“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百姓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去何处暂避风寒!”   酒意渐浓,一梦黄粱。 第76章 一去不回   天刚蒙蒙亮。   公尚过睁开眼,只觉气满神足。   昨日三两好友,一场大醉,冲刷掉了沾染的满身泥泞。   他,已不能再睡了。   起身从床榻间下来,却见到荀轲正抱着苍,待在厅子里昏昏欲睡。   听到动静,荀轲连忙打起精神,揉着眼睛看了过来,朦朦胧胧间唤道:“不睡了吗?”   “醒了。”   公尚过笑着点头,“你也快去睡吧,顾兄和墨兄不用你看着。”   “啊~”   荀轲打了个哈切,却是连连摇头道:“我听说喝醉的人都很难受,不看着怎么能行?再说还有苍要照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醒过来,得有人守着哄一哄才是。”   “那好吧。”   公尚过也不再劝,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到荀轲身旁,说道:“这封信等顾兄和墨兄醒来后,给他们看一看。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就先走一步。”   “这就要走了?”荀轲的睡意消散几分,“刚回来不住几天吗?顾先生这里清净,只要别跟那禽厘胜说话就行。”   “不了。”   公尚过摇头,“事情太多,赶着去做也总是做不完,休息一日也差不多了。”   说着,伸手揉了揉荀轲的脑袋,鼓励道:“墨家的未来,靠你们了。”   荀轲自豪的挺起胸膛,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当然!”   迈步走出小院,分明是刚亮的天,却已经有诸多小贩开始推着车子在路边,小心谨慎的等待着客人,只是没有什么叫卖声。   公尚过近乎漫无目的的在皇都内四处的走动着,大月立国二百余年,这座都城修修补补的岁月却远超这个数字。   无数的风风雨雨扑撒而下,城墙上留下了诸多岁月的痕迹。   临墙边细细观摩,便不难看到润水的青苔掩埋间所漏出的些许刀痕箭洞。   两百余年的国祚啊,已是数代人漫长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岁月,可却连这城墙上些许的痕迹都比之不过。   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留在时间的长河中永不破灭的呢?   不知不觉间,公尚过走到了城门口。   却看到一群人抬着棺,默不作声的走出城门。   没有哭声,没有乐器送别,唯有一片素白沉默而静谧的向着远方走去。   可在那群人的身后,分明是有人持着铜锣唢呐,却没有鸣奏,而是静静的跟在人群的后方。   公尚过面露疑惑之色,也悄悄跟在人群后方。   直到远离皇都十里之外的地方,那跟随在人群中的乐师才终于吹响哀乐。   而一众家属们也终于能够放开嗓子,放声大哭。   眼中的疑惑之色越发浓烈,公尚过靠近一人,忍不住问道:“敢问老丈,为何抬棺离家之时无人痛哭,反而走到半路时才有哀乐响奏呢?”   素白的头巾下,老丈看向他,压低了声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哪能在皇都里哭!”   “嗯?”   公尚过一愣。   老丈却已是渐行渐远。   直到他回到皇都门前,看着城门上都挂着的鲜红绸缎所妆点而成的彩花,恍然所觉。   宗明帝,六十大寿……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仅仅一处万寿仙宫,还不足以彰显出皇帝的尊贵。   既然是要办寿宴,那自然是许笑不许哭,合该普天同庆才是。   区区升斗小民的死活,又怎么能够污染皇都这一片祥和美满之地呢?   皇帝心善,见不得子民落泪罢了。   公尚过目光垂了下来,快步来到一处客栈前。   “公子!”   掌柜的急忙迎上来,担忧的看着他。   昨日公子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出现了问题,他昨晚还找一位神婆问了问,八成是鬼上身。   还好他的耳光比较用力,不然公子都差点要被鬼给咒死了。   “准备些热水,把我的衣服取来。”公尚过说道。   “您说的……是哪件?”掌柜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尚过平静的说道:“流云追月服。”   “您……”   掌柜满脸惊讶,带着些许激动的说道:“您终于要找圣上相认了?”   公尚过步入房间,声音飘荡而来,“我去见一见他!”   沐浴更衣。   大月以素白为美,其中以月白为最。   非皇亲国戚,不可着月白之色。   而月白之中,又有一种颜色最为尊崇,称之为“流云追月”。   此种材质唯有名为冰皇蚕的奇异物种才能产出,而且完全无法人工培育。   哪怕是皇室想要得到一件全靠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衣服,运气差一点都要等上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因此一件流云追月服,象征的绝不仅仅只是衣物。   那是地位,是权势,是放眼大月境内近乎无可匹敌的尊崇。   公尚过换上了流云追月服,那以冰皇蚕丝编织而成的衣物轻薄而柔软,无惧寻常水火,亦可自干自净,纤尘不染。   微微摆动之际,哪怕是白日站在炽热阳光之下,都仿佛有月华流转其上,美不胜收。   这种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这辈子也就不用再去想了。   这件衣服家里人给他准备了十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在身上。   等到公尚过走出包厢之时,掌柜的见到穿着流云追月服的公尚过也不由得呆了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公子的容貌本就世间少有,再有流云追月服映衬,那当真是任谁见到也会不由得侧目凝神。   “公子……恍若仙人耶!”   掌柜的俯跪而下,头颅叩在双掌之上,近乎虔诚的说道。   “仙人?”   公尚过微微摇头,声音像是自牙缝中挤出来的,“仙人,能出来救世吗?”   没有回答。   他走下楼,大堂中的小二和刚刚起来吃早点的人见到他后都明显愣住了,那片耀目的白啊,真像是采了天上三分月色,人间又怎容得下如此圣洁之物呢?   片刻之后众人回过神来,已是跪倒一片。   “拜见大人!”   公尚过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出了客栈,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任何见到他的人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叩首俯跪而下,巡街的衙役叩的最为响亮。   当皇宫近在眼前,宫中的侍卫俯跪着向他询问之时,公尚过忍不住回过头去,回望着某一角落。   兄弟们啊,这世道如此,总不好一直一醉方休。   这一去,我就不回啦!   你们,睡个好觉。 第77章 直面龙颜   顾担睡醒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透过被打开的窗户,一眼便可看到澄澈蓝天恍若水镜般通透而清澈,万里无云苍穹广阔,不自觉的便会让人心情大畅。   断魂烧普通人饮用有危险,但对于已至武道宗师的他来说,只能算是一种滋身烈酒,不仅没有寻常人宿醉之后的头痛口干,睡醒之后反而是神完气足,精神饱满,所有困顿一扫而空。   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顾担起身走出房门,却见墨丘端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   “墨兄,大早上发什么呆?”   略略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顾担打了个招呼,目光四望,“公尚过人呢?”   墨丘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感,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似是蕴藏着无底的深渊,轻声道:“他走了。”   “刚回来就走?”   顾担眉头微皱,“什么事能这么急?”   “是啊……这个时候,急也无用了。”墨丘将手中书信递来。   顾担接过,大略一扫之后,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复又一字一句的仔细看了一遍。   “大青、大雍、大越、大祈,四国联军征伐大月?!”   顾担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前段时间他还在暗暗感慨,大月除了异族逞凶之外凑齐了所有亡国条件。   没想到这么快大月就将最后一个短板都给补上了,顺便送了一个主将重伤垂死,兵将大减的礼包。   忽然间顾担就有些理解为何墨丘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石像的原因了。   战争不是玩笑,它是对一个国家最为彻底的考量,从民生到经济,从发展到决策……方方面面,最终关乎的,不是胜败二字,而是生与死。   抛开边军几乎毁于一旦的事实不谈,大月如今又是什么局面?   为了一个万寿仙宫,宗明帝已经要将整个国家给折腾废了。   民生困苦,流民四起,官吏逞凶……这个时候连休养生息都好似做梦,还打仗?   拿头去打?!   一瞬间,顾担终于可以笃定。   这个国家,要完蛋了。   而一直努力想要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墨丘,才会显露出那般神色。   他的所求,已是榨干骨髓,熔尽血汗,费极心智都无法再去接近的一场幻梦。   即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又不能扶大厦之将倾。   这个国家已然糜烂至极,联军的讨伐又要接踵而至,真真是不留半缕生机。   近乎窒息般的沉默持续半晌,顾担随手将战报扔到一旁,近乎不近人情的说道:“不破不立,也省的再被折腾几年。”   “不破不立?”   墨丘却没有办法像顾担这样近乎冰冷的就事论事。   所谓的不破不立之下,要死去多少人,才能够弥平一切?   身在房舍之间,他的目光却像是跨过了千万里之遥,见到那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之景。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顾担也只能叹息一声,“兴亡俱是百姓苦。”   纵使学得一身医术,又要怎样才能治愈天下?   “顾先生,饭来咯!”   二人叹息感慨之际,荀轲举着一笼泛着热气的肉包子走了过来,一手高高的托着蒸笼,一只手抱着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抓住飘散热气的苍,脸上带着明快笑容道:“隔壁大婶家的包子,我怕凉就一直放在蒸笼里,跟新出的一样,软和肉多还好吃!”   “呲……吃……”   苍亦是拱着头,蹬直了腿,小手乱抓。   “哈。”   顾担笑了起来,伸手将蒸笼接过,随口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也不必什么事都想留给自己去解决。”   “什么?”荀轲没有听明白。   顾担也不嫌烫,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啃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夸你是栋梁之材。”   “那当然!”   荀轲骄傲的挺起胸膛,同样是墨师弟子,同样住在这个小院,同样跟着顾先生学习,他可比那个禽厘胜强多了!   ……   养心殿外,方公公弯着身子,小声的告诫道:“您进去可千万不要乱说话,这些天陛下的心情不太好……这个时候来拜会,需要更加小心些。”   伴君如伴虎,自从羽州的战报飞来,宗明帝身边的仆人都换了一茬又一茬。   偏偏这位爷还竟赶着这个时间过来相认,这不是给圣上心里添堵么?   本来那么多年没见指不定还能落下点念想,可挑的时机也太不是时候了。   可面对他的苦口婆心,公尚过以完全无视的态度相对。   双目牢牢的盯着眼前的大殿,毫不理会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的方公公。   方公公又能怎么办呢?   龙子皇孙,他这个奴仆在宫中再怎么受敬仰,不还是得看人脸色。   花费了半晌时间诉说完各种繁琐礼节之后,方公公终于是让开了一条道,目视着公尚过走向养心殿,心中暗暗“呸”了一句。   ‘也就是出生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自从二皇子被贬羽州之后,至今已有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二皇子再未来过皇都,问安的书信倒是有所往来,只是圣上从未批注过。   如今二皇子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终于想起来要觐见一下皇帝,未免也太晚了。   又能落的下多少恩宠?   还不如宫内勾心斗角的太监有眼色呢!   公尚过步入养心殿中。   大殿之内空荡荡一片,并无多少装饰之物。   唯有一人,独自坐在那龙椅之上,他的身躯算不上多么高大,可无与伦比的权势却始终笼罩在他身上。   公尚过的目光毫不避讳着看着宗明帝,看着这大月之主。   哪怕直视龙颜不知避让属于大不敬之罪也无妨。   常年的求仙问道,确实让宗明帝调理的极好,面庞仍旧红润而有光泽,若非双鬓已然斑白许多,还真看不出是将要六十的年纪。   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也在打量着他,眼中并没有任何关于子孙后辈的亲情可言,更像是仔细端详着一件器物。   蓦然间,宗明帝开口,冷声问道:“你说,你叫公尚过?将皇姓都给改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狠辣,不怒而自威。   帝王无情,称孤道寡;虽为谦言,实乃本相!   面对着当今圣上的诘问,公尚过毫无半分惧色,平淡道:“国已不国,家何以家。姓氏,又算得了什么?” 第78章 无君无父   “黄口小儿,危言耸听,大言不惭!”   宗明帝一声冷笑,“目无尊长,无君;改名更姓,无父。无君无父,禽兽之人!也敢学你的父亲,跑到朕的面前来说教?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公尚过并不辩解,注视着眼前这大月天子,眼中竟浮现出些悲悯之色,像是在可怜着什么。   说他蠢,他帝王权术厉害的很;说他智,他沉迷求仙二十余载。   最开始一副明君样,广纳谏言,励精图治;再后来一副昏君样,不顾苍生,大兴土木。   一边沉迷修仙,一边贪恋权术。   既没有成就大业,又未曾得道飞升,独独留下了朝纲独断,祸国殃民。   到了今日,竟还沉迷在过往的大梦之中不愿醒来,不肯睁开眼去看一看这世道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   这样的人当上了皇帝啊……   注视着公尚过的目光,宗明帝不知为何怒火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   这混账东西——好像在可怜他?   可怜他这位大月共主,九五至尊?!   “你给朕说话!”   宗明帝勃然大怒,“来来来,让朕听一听,你又能跟你父亲说出的有什么不同?朕不拦着你,让朕看一看,朕的好孙子有什么大道理想要告诉朕!”   他的心胸本不至于随意动怒,可那般悲悯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路边的一位乞丐一样的目光——他已太多年未曾看到。   纵使那最给脸不要脸的墨丘,在他的面前也不敢如此无视,甚至透漏出悲悯来!   再怎么出众的人杰,也不过是他座下的一条狗罢了,又岂敢用这样的目光来看着主子?   “你知道,你治下的大月是什么样子吗?”   公尚过如他所愿,甚至连敬语都懒得用了,“二十余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置内阁,如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外有锦衣卫横行霸道,内有宦臣巧取逢迎。予取予夺,上奢下贪,大兴土木,耗尽民财!   天下不治,民生困苦,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大月治下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在大雪之中,皇城之下犹然如此,普天之下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   问道求仙,二十余载,不过是你的黄粱一梦!六十大寿,万寿仙宫,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自备钱粮,无法春种,只为一己之私。天灾不断,流民无数,四国征伐,大战将起,亡国灭种之难近在眼前,你问我有什么大道理?”   话匣子打开,便如滔滔江水东流,公尚过接连不断的数落着,再没有半分言辞上的妆点和堆砌。   实话是不需要堆砌的,那真相就藏在皇城的脚下,就藏在千千万万大月的子民之间。   但凡还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早就能够发现这一切。   可是啊,有的人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他的眼,却长在了天上。   整整二十余年,竟然都不肯低下头来,去看一眼芸芸众生。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宗明帝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猛然间站立而起,怒喝道:“混账东西!就凭你,读了一些高头讲章,跟着那墨丘学了些仁义气节,就敢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满口世道艰险,民生困苦,全都赖到朕的身上!   朕自继位以来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过五味,服不逾八套。天灾虽频,亦可救之;边疆战乱,哪次不胜?夜降天星,仙缘赐面,这都是朕的功德之所在,连上天都因此垂怜,又岂能容你这满口胡言的小儿大放厥词?   四国征伐,利欲熏心,只因图谋仙缘之玄奇伟妙之故,此罪于朕何加焉!朕为一国之天子,自当受万民之供养。万寿仙宫,左右不过十年间,几十万人而已,又哪里来的大兴土木?大月子民万万人,朕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公尚过难以置信的看着宗明帝,看着这位大月的帝王。   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   大月子民千千万万,分给他几十万建个宫殿怎么了?   天灾不断,子民受苦,那都是天理循环之劫灾,万不可算到他的身上。   可夜降天星,仙缘到来,却又是他头上的功德彰显。   分的可真是清楚啊!   公尚过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时没有吃东西,否则他怕会直接吐出来。   “敬天修身,以致方士祸国二十余载;卧不过一塌,非神坛不可着之;食不过五味,非上等器具不可盛之;服不逾八套,非万民血泪不可具之。天灾不断,辰纲必达;四方受难,徭役频频;夜降仙缘,四国来战……”   说着说着,公尚过不再言语,嘲弄的目光赤裸裸的盯着宗明帝,摇了摇头道:“怪我。怪我错把你的家天下,当做一国来看,竟还想让你知道些皇宫外的事情。”   这,已是最为彻底的否定。   宗明帝——不,他甚至无法当做一位帝王来评价。   如果只论权谋,或许放眼历朝历代,他都称得上出类拔萃,纵使二十余年不上朝仍能够把控江山社稷,这份功底绝非常人所能及之。   可他手握权术,心中却装不下半分江山社稷,早就已将心藏在天上,满脑子都是一己私欲。   局势已危如累卵,还在畅谈自己的功德享受,满口推脱,这样的国家,又岂能不衰亡?   天下为私者,莫能出其右!   四处奔波的墨者或许可以救得了千人、万人,可又如何在这样的帝王手下,做出一番成就来呢?   再崇高的理想、信念与意志,也需要一个能够发挥的时局啊!   公尚过,彻底死心了。   宗明帝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怒声道:“不为帝王,你懂什么?张口天下,闭口苍生,你在教朕做事?身为朕的孙子,觉得大月不好,不去改变,反而跑到朕的面前数落功过,这些岂是你可畅谈之事?要不要朕将位子传给你,让你来做这个皇帝?”   公尚过冷冰冰的看着他,不发一言,心如死灰。   “来人,把他给朕扔进天牢!”   袖袍舞动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养心殿中回荡。 第79章 一眼石人   禽厘胜脸色阴沉至极,快步跑到小院中。   见墨丘与顾担都在,连忙将手中刚刚收到的书信递过来。   赫然是羽州之战报。   边疆之地过于遥远,以墨家如今的人手,能够这么快有消息送回来,已算了不得。   “巨子……”   禽厘胜嘴唇嗡动,虽然他一直都巴不得宗明帝马上就死,可当看到羽州战报之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颤。   死个皇帝和彻彻底底的改朝换代终归是不一样的。   前者无非是死一个人,然后再死一大片官员罢了,如果真要砍皇帝,禽厘胜愿意第一个上。   可改朝换代,哪怕没有外敌作乱,也要整整几十年的时间,历经无数场乱战才能最终安定下来。   更不要说如今兵凶战危,四国攻伐之际。   即使是始终表现的像是个反贼头子的禽厘胜,也不想掀起苍生泣血的大乱之世。   墨家在这一点上,终归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顾担开口,以笃定的口吻说道:“大乱将起……”   两百余年的国祚,也差不多的确该到头了,哪怕再来个人续上个几十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翻开史书一册,万年沉默,江山似火。上句撒下业果,下句摆上祭桌,不解寂寞。什么正义邪恶,骗了书生,满腔烂墨。不过是,争坐龙阁。   只见人头滚滚,百姓流落,千年求活。这里军功丰硕,那里中举疯魔,再演一折。什么英雄豪杰,只顾自己,重蹈覆辙。谈笑间,换了景色。   千钧史书金册,白纸黑字,几点浓墨?王侯将相快活,文人骚客笔墨,子孙乐得。偶有几个圣人,清醒苦酌,不得解脱。道世间,人皆是客。   道理,顾担都懂。   长生路上,天下的兴亡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特别是在这个切实存在仙的世界中,搞不清楚其中深浅,那最好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切莫出格。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的相当闲云野鹤,就是为了不沾染太多。   最开始的他还太过弱小,任何一点波折都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不得不攀附一下太医院,为了学身好武艺,还结交墨丘这样的英豪。   只是时移事易,他的武道进境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尖,已无需再去依托旁人的庇护,甚至还犹有余力庇护旁人。   当目光亲眼落在此世之人的身上,那种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墨丘始终都在沉默着,沉默着。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聚、积淀,忽然间,墨丘问道:“公尚过回来了么?”   荀轲茫然的摇了摇头。   墨丘吐出一口气来,摊开禽厘胜递来的战报,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就是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顾担察觉到不对。   “公尚过,应是当初被贬边疆的二皇子的孩子。”墨丘说道。   顾担讶异道:“龙子皇孙?!公尚过从未谈及过此事,墨兄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十五年前,他的枪法。”   “可这跟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顾担还是不能理解。   墨丘晃了晃手中战报,“作为皇室,其实没得选。”   顾担追问的心思骤然一熄。   对于天下的百姓而言,实在是活不下去的话,还有一条豁出命的路可以走。   然而,这条路天然是不对皇室开放的——他们可以自己窝里斗,唯独不可能掀桌子。   也没有人会愿意让他们重新走到台面上,无论其心如何,是好是坏。   顾担猛然站起身来,张口欲言。   宗明帝罪该万死,公尚过何辜?   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最终一言不发的向着太医院走去。   ……   扬州。   吉水县。   吉水县坐落在吉水之南,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孕育了数州之地的吉水虽偶尔也会发一发脾气,可无数的财富仍在这条堪称大月境内母亲河的大江之中流淌,这里的百姓也总比别处要富裕许多。   县衙之中,县令面色阴沉的森冷说道:“这次的税赋,竟然只有过去的三成不到?这要让我如何向上面交代?”   下面的人对视一眼,最终主簿硬着头皮说道:“前阵子吉水略涨,吞没了不少良田,百姓家中也没什么余粮了。”   “没有余粮?开什么玩笑!”   典史冷笑道:“这段日子,可是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搬着东西想跑到山上去。到底是交不起税赋,还是想要造反?”   县尉也道:“前几日有一伙流民竟手持凶器招摇过市,我们的人偷偷跟着,可发现不少村子偷偷给他们递东西呢!”   县令双掌猛然一拍桌案,怒声道:“这群刁民!税赋都收到九成了,竟然还有余力资助反贼?还敢说家中没有余粮?给我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几声惨叫。   紧接着是一具尸体迎面飞了过来,好死不死的正好砸在书案之上,与县令撞了一个满怀。   当吉水县县令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怀中满脸是血的尸体,双目大睁,惊叫一声,一股恶寒自扑心底,紧接着便是尿骚味传了出来。   一人施施然走来,手上还有挥之不去触目惊心的血痕,唯有那道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杀意。   这般变故,让刚刚还在幻想如何惩治子民的几人都愣住了。   唯有主薄还算清醒,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恐惧,问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县衙,岂能容你放肆!”   那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我叫黄朝。”   下一瞬风声划过,主薄见到了自己的脖子晃了晃。   鲜血迸溅!   面对一位正值巅峰的武道宗师,他们完全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当黄朝自县衙内走出的时候,整个吉水县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大王,这地方咱们拿下来了!接下来您看?”一人快步赶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意。   “杀光所有富户、豪商,连带宗族一起灭,所有东西都分给流民。”黄朝随口说道。   “咱们一点也不留吗?”   手下人露出痛惜之色。   “南边富庶之地多得是,还怕轮不到你?”黄朝冷笑,“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   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一大群人被推了出来,或是有名的豪商,或是传承百余年的富户,或是某一地的地主……身份在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将一同在口诛笔伐之中被纷纷斩首。   大堆的黄金珠宝和粮食被搜了出来,黄朝毫不吝啬的将其分发下去。   拿到属于自己那一份的百姓纷纷伏地叩首,高呼“黄天在上!”   “大王,吉水边上有个一眼石人颇为神异,你要不要去看看?”有手下人跑过来汇报消息。   “一眼石人?”   黄朝刚想说一眼石人有何好看,忽然顿住。   不,应该很好看。 第80章 天牢之中   “许叔,这次真的要麻烦你了。”   太医院中,顾担小心的帮许志安捏着肩,笑呵呵的说道。   “给我起开!”   许志安试图甩开顾担献殷勤的手掌,奈何年岁终究有些大了,还是没有甩脱。   “帮个忙嘛,就这一次!”顾担死活不肯撒手。   “呵,帮个忙?探听皇上的消息……你小子还真的敢想!”许志安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想要收拾他一顿。   “不是探听皇上的消息,就是想知道我那个朋友怎么样了……您别误会啊,他可是龙子皇孙,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死吧?”顾担试探着说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当初太子谋反,宗明帝也只是将前太子贬为庶人,顺便流放了几千里路而已。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公尚过的性命总该是无忧的。   但不亲眼见到,终归让人放心不下。   毕竟公尚过去之前连说一声都不肯,难保没有心存死志。   奈何他从未经营过宫中的关系,这方面完全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这固然减少了很多没有来由的麻烦和烦忧,却也导致他对上面所知其实并不多,只能把主意打在太医院中最为亲近的许叔身上。   “皇孙?被扔到边疆的皇子的孩子,你当有多重要?”许志安冷哼一声,安稳那么多年,这臭小子闲的要开始没事儿找事是吧!   “毕竟朋友一场,起码知道个消息才让人安心不是?”   顾担赔着笑脸,好说歹说。   半晌之后,许志安终究还是顶不住顾担软磨硬泡,黑着张老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多谢许叔!”顾担连连点头保证。   在太医院中来回渡步,顾担罕有的显得有些急躁。   好不容易等到许志安回来,顾担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如何?”   正欲叱骂一番的许志安见到顾担脸上还未化去的担忧之色,终归是叹了一口气,道:“根据皇上身边的方公公所言,皇上雷霆震怒,将那人打入天牢。”   天牢!   不同于关押寻常百姓的监狱,亦或是关押武道强人的地牢。   天牢本身更像是皇帝彰显私人威严之所在,代表着不可容忍的冒犯和极致的惩戒之地。   寻常监狱和地牢,凭借着御医的身份随意出入问题不大,甚至很多狱卒还颇为欢迎。   可天牢不同,那地方有禁军把守,防备之森严仅次于皇宫,是由真正的铜墙铁壁铸就而成。   进去一趟,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唯有天牢才有权传唤御医为犯人诊治——只是所谓的诊治,是为了之后更要命的拷打。   没有皇帝的首肯,寻常人连踏进天牢的机会都没有,想去探望更是痴人说梦。   “多谢许叔……”   顾担点了点头,默默的走出了太医院,目视着天牢的方向。   思考片刻,脚步不停的向着裕王府走去。   “顾哥?”   在仆人的传报之下,没多久林小依已脚步似慢实快的来到身前,注意到顾担颇为凝重的脸色,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想要麻烦你一件事。”   顾担看着林小依,极为诚恳的说道:“我想去天牢见一个人。”   两人之间,其实已有十几年的空白,直到前段时间嬴王妃病重时才又见了一面。   这还没过多久就又来找林小依帮忙,的确有些不妥。   不过事急从权,顾担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林小依愿意帮忙他自是感谢,不愿意的话,大不了就说回去后找到了一个偏方,再将嬴王妃给救治好。   借助这份恩情,想去天牢探望总是不成问题的。   凡事总该有两手准备,他也没想过林小依就必须要答应,试试总是不亏的。   “天牢?”   林小依的秀美微皱,这个地方未免过于敏感,特别是裕王的身份目前过于特殊,哪怕心照不宣,可太子之位未定之下,有些地方还是不便提前触碰。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眼见林小依面色为难,顾担也并不勉强,准备回去就随便整个养身的汤药给嬴王妃送过去。   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一条,总不可能真硬生生等着公尚过在天牢死去的消息传出来吧?   “顾哥想要去见谁?打入天牢的犯人……必须要皇上同意才能出来。”   林小依修眉展开,似云雨初晴,柔声道:“不过只是见一面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那太好了!”   顾担感谢的说出了名字,“我想去见一见公尚过。”   林小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顾担。   你是真敢说啊……   那是二皇子的孩子,还敢来裕王府上找我帮忙?   “我先去找裕王商量一下。”   留给顾担一个秀气的后脑勺,林小依还是同意了。   大约又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林小依折返回来,递给他一块令牌。   “凭此物可去天牢探望。”林小依说道。   “多谢!”   接过令牌,顾担郑重的谢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小依愿意帮忙,就少了很多额外的麻烦。   这份人情嘛,就用不理会嬴王妃之事来还就好了。   即是帮他,也是帮林小依。   “顾哥……”   目视着顾担急匆匆想要离去的身影,林小依欲言又止。   “怎么?”   着急离去的顾担停下脚步,扭头看来。   “最近不怎么太平,切莫到处走动。”林小依轻声告诫道。   顾担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小依说的应该是羽州之事,只是不便明言。   “我明白,你也照顾好自己。”摆了摆手,顾担毫无留恋的快步而去。   ……   天牢。   手持裕王府的令牌通过巡检,顾担迈入了这处历朝历代未曾更张过的人间地狱。   地面上是近乎乌黑的色泽,那是鲜血染上又干涸,冲刷不掉的泥泞,连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儿,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一个人的神经。   顾担目不斜视,跟着前方狱卒的脚步,来到一处由精铁铸造而成的牢笼前。   牢笼之中,一人静静的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双目无神。   公子尚过。 第81章 怒其不争   躺在地上的公尚过再没有了往日里那股难以遮掩的贵气,他身着囚服,面色枯败,双目虽是睁着,却再无半分的光彩,像是一具等待着风干下葬的尸体。   顾担手掌不由自主的捏紧,随即松开,看向身旁的狱卒道:“小哥,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这可不合规矩!”   身旁带路的狱卒连连摇头。   能够来天牢探望都已经是凭着裕王的颜面,哪里能够随意的接触犯人呢?   万一顺手帮犯人解脱,岂不是让皇上很没面子?   顾担拿出几张银票偷偷塞到狱卒的手中,“我就看看,说两句话,绝不乱动。”   “唉,他怎么说也是皇孙,要是换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狱卒义正言辞的顺手接过,打开牢门,告诫道:“可不能待太久啊!”   “多谢小哥。”   狱卒很是贴心的将牢门虚掩,又往边上走了十几步的距离,留下已称得上几分私密的空间。   顾担迈步走到公尚过的身旁,而公尚过却毫无半分反应,连目光都没有焦距在一起,似乎周遭的一切对他而言再无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被关在天牢之中的,仅剩下一具躯壳。   “公尚过!”   看着地上这已无半分神采的家伙,顾担怒从心中起,猛然呼和一声。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转来,好似一潭死水的眼帘终于泛起些微弱的波动,公尚过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唤道:“顾……担?”   回答他的是一计格外响亮的耳光!   顾担怒气冲冲的一掌近乎不留情面的落在那张足以使得万众垂怜的俊颜之上,眨眼间手掌落下之地便已肿胀起来。   已如死灰般的公尚过终于回过神来,虚浮而无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打我干嘛?”   “打你?打你都算是轻的!”   顾担一只手抓住囚服,硬生生将公尚过从地上拽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道义尽了最后一份力?嗯?!”   怒视着那双沉寂的双目,顾担努力的压抑着声音。   这家伙已毫无半分的斗志,必须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他骂醒。   “我……”   公尚过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顾担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进宫面圣,当面谏言。事不成则身死,独留道义在人间。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夸你舍生忘死,取义当先啊?啊?!”将公尚过拽到面前,盯着那双眼眸,顾担的话语显得格外刻薄与冷冽。   自古以来始终都有当面谏言,君主不从或者不听就干脆利落的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的刚直之士。   说好听的,那叫舍生取义,我将你做错的事情告诉你,你能改就还是君臣,大家一起努力收拾烂摊子,你不改但我已尽了自己的力,便以死明志,告诉天下人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仍可留身后之名。   说不好听的,那便是愚不可及!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明知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明明知道那宗明帝是什么德行,还跑去眼巴巴的说一通大义凛然的话,又有什么用处呢?感动自己而已!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来进行努力和尝试,你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哪怕你跑到养心殿给他一拳,我都敬你是一条汉子,也算为大月治下无数受苦受难的子民出了一口气。可你竟然跑去想跟他讲道理?!”   顾担压低了声音,怒其不争,“道理有用的话,墨家哪里还会举步维艰?你长这么大,手只学会用来吃饭不成?”   公尚过从未见到顾担如此气愤的模样,准确的说,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连自身的情绪都极少外漏,哪怕外面都乱套了,也始终不彰不显的待在小院之中,沉默而又静谧,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可如今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跑来天牢之中,言辞之激烈甚至比那禽厘胜还要再狠辣几分。   就差没说你就该造反了事。   “我……是皇室的人。”顿了顿,公尚过低下头,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目,自觉脸上无光,愧疚难当。   在这个时代,血缘和宗族的观念极重。   也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万不可剥离开来,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就连寻常百姓都是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有超越时代的目光,奉行公理与道义,却并不代表能解开自身枷锁。   “皇室的人,就挥不动刀剑,举不起拳头?”   顾担咬牙切齿道:“你跟在墨丘身边学了那么久,只学到了墨兄的道义,却没有看到那敢为天下先的气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的起点明明已经是大月境内得天独厚的顶尖待遇,却还在想着一股脑的去单打独斗,眼看事不可违,想的到却又是当面谏言,成全节义!   连死都不怕,怎么就不敢有点大胆的想法呢?!   “……”   公尚过惭愧的低下头,无言以对。   “墨家已经收到了边疆的战报,消息灵通些的人都该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传开。就这么在天牢里待着吧,不用再去看大月的子民受苦受难了,他们自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你,却在这种时候想要一死了之!”   松开抓住公尚过衣领的手,顾担冷冰冰的说道。   “我……已经废了。”公尚过痛苦的摇了摇头。   落入天牢,第一件事便是以秘药废其经络,断其武艺。   虽然偶尔有些人剑走偏锋,运气好尚且保留些许真气,也尽是无根之萍,此生再难有所作为。   “废了?我可没有同意!”   顾担手掌按在公尚过的肩膀上,青芒隐没在掌间,悄无声息的涌入到他的体内。   强烈的生机之力化作源泉,本已干枯封堵的经脉竟在那股力量之下,重新焕发生机。   公尚过身体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担。   “练脏大成的武者,哪怕是死了,尸体三个月内都不会腐烂,宗师甚至还有百年不腐者,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脆弱?”当体内内气消弭一空后,顾担收回手,平静的说道。   脆弱的从来都不是躯体,而是那颗心。   当丧失掉一往无前的信念和决意之后,再如何高贵的人落入凡尘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狱卒向着这里走来,会见的时间,已经结束。   “不要让大月的悲哀,成为你的悲哀。”   顾担起身,嘴唇微张。   在近乎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公尚过勉强通过唇形来分辨那一句话。   “活下去。” 第82章 抬棺死战   回到小院的时候,墨丘已经离开了。   四国联军入侵,大月百年未有之大变故!   墨家也不能再将目光局限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间。   兵凶战危,刻不容缓,一个墨家放在整片战场上的确算不上什么,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但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墨家大批大批的人手被派往了羽州之地,务必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于此同时,羽州。   厮杀震天。   鲜血、箭雨、哀嚎、惨叫,无时无刻萦绕在耳旁。   张启瀚看着城下蜂拥而至的四国联军,身上的金色甲胄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光,他就站在城楼上,身后是一口打开了盖子的棺材。   他的性命,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如今旧伤未愈,战争却不会就此等待。   损失了十万经验丰富的边军将士,对大月而言是彻骨之痛。   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也来不及再组织出多么有效的兵源迎击敌军,更不要说对方的数量已经远远不是羽州能追赶的上的。   不是每一个能够拿起兵器的成年男子都是士卒,没有经过训练,没有见过血,硬凑在一起的只能叫做乌合之众,甚至不如没有。   可战事紧急,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能喘气的,该上也必须上,哪怕是拿命去填!   这边能够挡住一时片刻,便能够给后方争取更多的反应时间……这是将军的责任。   “将军,火油消耗一空。”   “将军,箭矢已经见底。”   “将军,金汁也要用完了……”   有传令兵不断的跑来汇报着消息。   无所谓哪个坏,区别只是哪个更坏些罢了。   张启瀚默默的听着,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大胜仿佛还在昨日,转眼已到将要城破之时!   此关一旦失守,背后的羽州便再没有什么能够缓冲大军的关卡,到了那时,联军自可长驱直入,凭借着兵多将广之利四处征伐!   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他已坚持了一月有余,消息也该传递到庙堂了吧?   眼看着身边奋力厮杀的士卒越来越少,偶尔有敌军凭借云梯翻上城墙,张启瀚手中宝剑挥舞,眼中血丝遍布。   不能退了啊……再退,身后便是大月的千万百姓,他有何颜面去跟战死的士卒家人交代?   宝剑一次又一次的挥舞,身边熟悉的呐喊声却也越来越少。   “将军,要失守了。”   不知何时,有亲兵来到他的身旁,其声如泣。   “什么?”   被鲜血模糊了面颊的张启瀚如同愤怒的雄狮般盯着他,“我还没有死,你怎么敢说失守?!”   “将军,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除了羽州,后面还有云州、扬州……朝廷也会派人来支援的!”亲兵苦苦哀求道。   “除了羽州?哈……你想让羽州丢在我的手里?!这天下虽大,身后便是国土子民,怎敢言退?”   张启瀚挥舞长剑,又一次将攀上城墙的敌军斩落下去,“那口棺材就放在那,想要我走,直接把我装进去就行了!”   “将军,我们真的挡不住……”亲兵还想要劝些什么,一把利剑已是透过心肺。   张启瀚怒急,正要砍杀上去。   却见一道又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最前方的那一位,他没有见过。   可看着对方头上插着三根鸟毛,瞬间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青指挥使,刘轩启。   “张将军,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刘轩启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又看了眼那就摆放在城楼上的棺材,“唔~抬棺死战,很高的觉悟嘛!不知我大青将士,张将军杀起来的时候,可否尽兴啊?”   “你……”   张启瀚怒目圆睁,正是此人以大青数万将士性命为诱饵,硬生生将大月将士带到横截山脉,最终导致四国联军趁势包围,十万将士仅有数千人勉强逃脱。   对自己人狠,对敌人更狠!   “不要生气,这才哪到哪?彼此交战那么多年,张将军也乏了吧?我这就送你去见那些战友。哦对了,那些大月的子民你也不用过多怀念,我很快就会送他们去陪你的。”刘轩启温柔的说着。   “给我死!”   张启瀚再也无法忍受,举起手中剑刃便要向着他砍去。   风声呼啸,一箭已是穿破甲胄,钻心而过。   举着宝剑满身血污的将军,终于用尽了最后的一分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刘轩启看着那道倒下去的身影,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口打开了盖子的棺材,嗤笑一声,道:“死了想还进棺材?哪里有这种好事。给我把他的头剁下来,挂在长矛上!”   解决了最后一个顽疾,刘轩启心中大畅,合该他名震于世!   此关之后,羽州不过待宰之羔羊罢了,再难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抗。   以有心对无心,联军近乎是大获全胜。   “告诉全军将士,攻入羽州,十日不封刀,能拿到多少,全看自己。”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弧度,刘轩启命令道。   欢呼声自城下传来,人之兽性一旦解放,所造成的破坏将超出预料。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墨家能够收到消息,旁人自然也可以。   豫州。   白莲教主手持书信,目光闪烁不定,“此消息可为真?”   属下立刻道:“乃是探子冒死打探而来,千真万确!”   “好啊!”   白莲教主抚掌大笑,“合该吾教出世!”   属下迟疑道:“除此之外,那黄朝已在扬州之地造反,汇聚民众,称之为黄天军。一路所过,所有富商、豪强、世家尽斩不留,再分发钱财,丈量土地还于百姓,尽得民心,不可小觑!”   “黄朝?!”   白莲教主脸色阴沉几分,他曾与黄朝交手过,的确不可小觑,只是没想到他竟比白莲教还更加积极的造反,真真是岂有此理!   一念至此,白莲教主问道:“那墨丘呢?他的身手不下于吾等,又开创墨家引数千人追随在身旁,值此乱世当有一番作为才是,可有何动作?”   下属摇头道:“墨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抱薪救火而已。”   白莲教主微微点头,沉声道:“传我命令,所有教徒汇合,共谋大业!” 第83章 天下为公   夜色甚浓,一点星火摇曳。   雷雨自窗外扑打而来,声声入耳。   盛夏已至,雨水甚多,点染几许墨色,遮住漫天星河,连皓月都不见了踪迹。   唯有一缕明光,仍在黑暗的时节中绽放着微弱的光亮,亮起那让人窒息的暗。   高大魁梧恍若巨人的身影就藏在那黑暗之中,手托火烛,一字一句的看着面前的书信。   坚毅而沉稳的目光透过那些字句,注视到远方无尽的苍茫大地上那仍在苦苦挣扎的尘世众生,悲苦之色愈浓。   当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程度越高,所能够听到的哭声就越发遥远。   宗明三十七年夏,张启瀚兵败横截山脉的消息终于遍传大月境内。   短短月余间,十八路反贼并起。   十八路反贼之中,以扬州起事的黄朝、黄天军,以及豫州之地白莲教教主及其白莲教信众为最。   振臂一呼,天下皆反!   面对四国联军本就捉襟见肘元气大伤的大月,又要面临内部无休无止的叛乱,怎一个乱字了得。   庙堂之上的应对之策,总结起来无非四字而已。   征兵,加税。   征兵以拒敌,加税纳钱粮。   不能说是有错,只是不给活路罢了。   以为国民爱国,就要国民为国无私奉献的,是在消耗国民对国家的忠诚。   父母尚且有对孩子失去耐心的一刻……   千千万万的死结终究要化作缰绳,扼住这已垂垂老矣的国度。   墨丘许久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关闭的木门被骤然推开,贡步履匆忙的走了进来,风声雨声灌入房内,小小的火烛明灭不定,投射出仿佛万仞之高的影子,不断的拉长又变短。   浑身湿透的贡焦躁的来到墨丘的身前,沉声说道:“巨子,明日宗明帝就要在万寿仙宫前举行大祭,这次宫中的人竟然传唤您去参加,其用心之险恶,不可不查!”   自去年豫州之事后,墨丘声名大振,比之那黄朝、白莲教主还要更强一些。   毕竟谁不喜欢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呢?   外人虽受不得墨者的清苦与森严制度,却也很尊敬墨家,更是将墨丘尊称为墨子。   这份有些超然于物外的声名不同于庙堂,是真正用墨者的血和汗水打拼而来,用生命所维护的道义之所在。   携万民之心,行堂堂正正之事,挽生灵于苦海之中,这世间再没有一群人比他们更为坦荡和骄傲。   可宗明帝的传唤,显然并非是看重了墨家的道义,而是想要借助墨家的力量,去征伐那些叛乱者。   墨家创立至今已有十年,直到遍地狼烟之时,宗明帝才总算想起来还有个墨家可堪一用。   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如墨家之流弃之如敝履,到了国将不国之际,就想到了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墨者的血可以流,却不能这么白流。   “宗明帝不过是想将我们当做一柄刀来用,您一旦过去,定会被大肆宣扬,到了那时,便是想要抽身都难!墨师纵使无意逐鹿,也不应踏入此等旋涡才是!”   贡急切的说着,得到消息后冒着大雨赶来,生怕迟了一步。   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大月已走到了尽头。   墨家何必在这种时候再去沾染污秽?   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那倒不如等待破砖碎瓦烂个干净,再从头收拾那破碎山河,也好过待在皇都不得重用不说,还处处皆是掣肘!   那黄朝、白莲教主还能比墨师更强不成?   论仁心爱民者,千百年来谁能与墨师比肩!   看着焦躁不安的贡,墨丘说道:“太多了啊。”   “什么?”贡一愣,没有听明白。   墨丘指着面前那一封又一封自各地传来的书信,重复道:“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太多了。”   他的目光投向门外,仿佛看到了大月境内群雄并起,兵荒马乱的光景。   “有能力的人啊,就总想要做一番事业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比别人慢了几等。可那番事业,最终都不免落入到名利之中去。”   墨丘诉说着,黝黑的脸上格外平静。   早在十几年前他的武艺便已至当世顶尖,若真图名利,又何必吃力不讨好的创建墨家?更不要说之后拿到仙缘,宁愿送给宗明帝以平息豫州之祸了。   “当今之世,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再美好的初衷,一旦掺杂了利,便全都变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抱薪救火,而是薪不尽,火不灭。”墨丘看着自己的弟子,认真的说道。   “您……”   贡嘴唇嗡张,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像卡在了喉咙间,只觉面颊滚烫。   不知该说墨师的格局太大,还是自己的格局太小。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吾辈之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墨丘放下手中的书信,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轰隆隆——   惊雷自空中劈斩而下,天地纯白。   雷雨声却越发衰微渺小,这场雨终将过去。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说起来自是豪情万丈,落入到实事之上,总会难免有各种忧虑在身。   可如今已无需再忧虑什么了……总不会更差了。   贡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哪怕只是听到便足以让人热心沸腾之言,却是他们始终都在做的事情。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正是最难能可贵之事。   火就在那里,自有飞蛾来投。   这世上,务实的人实在太多,多到数也数不完,根本无需再去推崇。   总该有人务虚才是。   这样的觉悟,便是知晓,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墨丘之所以是墨丘,便是知行合一之故。   “将所有墨者都派往羽州吧。”   墨丘挥了挥手,心念已定,“明日我要去万寿仙宫走一遭。” 第84章 殴帝一拳!   清晨。   昨日刚刚下过一阵雷雨,值得庆幸的是雷雨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否则司天监的那群家伙们一个人的脑袋都别想留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地纤尘不染,湛蓝澄澈的天穹高悬顶上,一轮红日暂且未曾饱含多少温度的升腾而起,高高挂在远方不可触及的天边。   早早的,大批大批的禁军便已纷纷出动。   今天是个大日子。   宗明帝六十大寿,要前往万寿仙宫之地举行大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为祭祀,戎为战事。   恰逢宗明帝甲子寿辰,又有边疆战事横生,无论是应天和人还是敬天修身,也该祭祀一番天地来祈求保佑江山社稷才是。   街道两旁,万民俯跪而下。   一眼看去,各个都是面庞白净,四肢有力之人。   下过雨的地面尚且有些湿滑,雨水落在街道上、泥土中的味道其实并不好闻,总有一种让人作呕的土腥味,唯有那万物一洁的冲刷值得一看,为这盛夏带来不少生机与活力。   某刻,测算的良辰吉时终于到了。   伴随着最后一滴水落入滴漏中,一道声音也在皇宫中远远传荡开来。   “吉时已到,起驾~”   三十二台的龙舆之上,至尊至贵的宗明帝身着流云飞月丝编织而成的龙袍,那一片皎洁的白中一头金丝勾勒而成的真龙仿若活了过来,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那莹白如月的光芒之中沉浮扭动,威严无比。   正值盛夏时节,无数的奇花异草早已摆满道路两旁,顺便还可将民众分割开来,不可使其冲撞龙威。披坚执锐的甲士目光流转,务必保证无人胆敢僭越分毫。   朝天街,这一条直通皇宫内的大道上,龙舆缓缓始来。   当远远的见到那道身影之时,道路两旁的民众便已纷纷中气十足的呼和起来。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天撼地,气势沛然。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一道道明显要瘦小些的百姓哪怕努力抬起头来,都难以看清那条道上是何等的光景。   至于周围的房屋和酒肆、客栈,早便有兵卒把守在内,直接临时征召,不可抗拒。   皇上天颜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见的,寻常百姓哪怕在皇都中生活一辈子,怕也难以远远的瞧一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别说是天下供养的九五至尊了。   龙舆巡街,视察百姓。   宗明帝的脸上也挂上了些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打量着俯跪在地上各个不敢抬头的百姓。   銮驾上,宗明帝端坐龙椅,目光四望,听着山呼海啸的恭敬之音,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目中多多少少有些冷漠。   自从锦衣卫指挥使陆安不知为何死去之后,他能收到的民间消息就不可避免的减少了一大截。   新提上来的家伙,远不如陆安用的得心应手恰合心意不说,还总是递过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书信。   想起书信中的内容,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宗明帝又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群众里边有坏人啊!   一群愚民竟能信那些妖言惑众的贼人之言,举起反旗?   何等可笑!   连上天都因为他的德行而降下仙缘,四国联军征伐也不过是想抢占他的功德而已。   这群愚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竟还有人能觉得过错在他?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龙舆按照着既定的行程不慌不忙的走着,宗明帝思绪翻飞。   清晨的阳光照耀而下,天际竟有一道彩虹招展,横跨天地之间的桥梁。   祥瑞!   绝无半点差错的祥瑞!   见到天际的彩虹,宗明帝的脸上终于又掀起了一丝笑容。   愚民不知感恩,上天总该明白他的功德。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崇尚天地呢?   那足以移山填海,换斗移星的力量啊,纵使是亿万民众供养,也远远不及其中万一之数。   龙舆终于巡视完了皇都,向着万寿仙宫之所在而去。   寿山脚下,无数宫阙林立其间。   有些许的薄雾升腾缭绕,宫殿藏匿其中隐约可见,似真如那人间仙境,天上宫阙!   銮驾上,宗明帝目光投射而去。   眼中是的不可言说的期待,远比万民俯首时更让他自豪和兴奋的情绪涌入到脑海之中。   以人间帝王之身,行上古仙神之事也!   如此仙境,合该为他所有。   文武百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龙舆之后,能够追随王驾左右,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   可惜唯有一个人跟在人群中显得实在过于碍眼,他的身材太过高大与壮硕,足足比周围的高出一个头都不止。   而且大家一个个穿的是光鲜亮丽,富丽堂皇,唯有那人穿着短褐布衣,神情严峻而冷冽。   知道的人明白今日是宗明帝六十大寿,不知道的人见到他怕是还以为今天是宗明帝的忌日呢!   摆着这副臭脸给谁看?   就喜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忧国忧民?   如此大喜的日子,什么灾劫祸患不得往边上靠一靠,轮得到你给皇上上眼药?   也不知皇上为何要让此等不知好歹之辈能够得此殊荣。   要不是他的实力已至武道宗师,百官高低得给他整两句。   万寿仙宫前方,龙舆终是停了下来。   宗明帝开始按照最高的礼仪来参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冗长而又繁杂的仪式,足以让极有耐心的人都昏昏欲睡。   可没办法,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皇家的威严和对天地的敬爱。   当一切繁琐的礼节一一过去之后,宗明帝趁着这个时机,突然开始申明自身政绩。   包括但不限于黎民安生、边疆常胜等等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话。   早就有了经验的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他又想做什么。   不出所料。   当最后一句夸赞德行的话结束,宗明帝又道:“……朕当为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拥万世之基业,护千秋万代江山!”   自行册封。   第三次自行册封。   区区万寿帝君在万寿仙宫修建好之后,已经无法再让他感到满足,必须要更进一步才是。   祭台之上,宗明帝虎目开合,霸气外漏。   看着下方数千禁军乃至文武百官,不难发现其中一个一眼看去便格格不入之人。   墨丘。   这个进献仙石,却又全然不肯老老实实听话的狗。   不过……现在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宗明帝威严道:“墨丘,你且过来。”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祭祀之后,第一个召见墨丘?   他奶奶的,方士之祸又要再来一次是吧!   方公公快步来到宗明帝的身侧,极为小心的说道:“皇上,他是武道宗师……”   “呵,宗师又如何?”宗明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宗师总有人是,帝王才是唯一!   方公公无言以对,只能退到一旁。   得到召见的墨丘向前,在宗明帝身前五步的距离站定,既不问好,也不跪拜,沉默而无声。   唯有那双眼眸,让宗明帝分外不喜。   那目光让他想起了那个胆敢在养心殿中怒斥他的逆孙,全然不懂得帝王的道理。   连皇孙都是如此,这些有点实力的小民啊,又能强上多少呢?不识教化之人罢了!   看来墨家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心中这么想着,宗明帝面色不露分毫,吩咐道:“近来各地有逆贼作乱,墨家一向有匡扶天下的志向,而你又甚得朕的信赖。听说你们一直都想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朕给你这个机会,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好。”   墨丘点头,答应,“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一拳飞来。   兴天下利,除天下害,就在今日! 第85章 今日屠龙   突如其来的一拳,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一拳是如此的突然,让人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   连仙缘都宁肯舍弃都要讨好皇上的墨丘,不应当是宗明帝手下最忠心的那一条狗么?   就连方公公都要自愧不如才是。   哪有狗会咬主人的?   拳风袭面而来,宗明帝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嗡~”   当拳头即将落在宗明帝的面门之上时,一道金黄色的光幕升腾而起。   流云追月丝所编织而成的龙袍上,那道金龙在此时活了过来,发散出些许蒙蒙光亮,形成金黄色的光幕,硬生生替宗明帝抗住了那足以致命的一拳。   金黄色的光芒流转不休,蛋壳般将宗明帝包裹在内,沛然大力没入其中,便好似泥牛入海无迹可寻,隔绝开那足以致命的一拳。   龙袍之上,那道金龙蜿蜒流转,似有万千金光绽放,恍若一轮大日横生,无可匹敌的威严降临。   众人终于是反应过来,纷纷叩拜俯首叩拜,震撼不已。   仙家术法!   宗明帝当真有仙人庇佑不成?!   原本围拢而来的禁军见到那金黄罩子之后,也不由得顿住脚步,不知所措。   宗明帝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间沉了下去,森冷的目光注视着墨丘,“朕乃天眷之人,尔胆敢以下犯上?”   二十余载的求仙问道,外人不知其中奥妙,莫非当真以为他一无所得不成?   延年益寿,仙家术法,这些东西才是他真正能够俯览世间的底牌!   “徒有个人而无国家,只有私情而无道义。你这样的皇帝,才是天下之害!”   墨丘面色不变分毫,看着那金龙环绕之中,高贵无比恍若仙神降世般的宗明帝,轻声道:“你是否……太看不起武道宗师?”   最后一字落下,一拳落在那金黄色的光罩之上。   “嗡~”   一层金黄色的碎屑层层飘荡,像是纷飞的雪。   层层叠叠好似海潮般的真气凝聚而起,势大力沉。   又是一拳!   “咔~”   一道令人牙酸的嘶鸣碎裂之音响起,金龙护佑的光罩骤然间闪烁起来,像是招摇不定的烛火飘摇,摇摇欲坠。   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龙袍上,那一头金龙极为痛苦的翻滚挣扎着,努力维持着金黄光幕的运转。   可光罩周围,仍不可避免的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连金龙本身金光璀璨的颜色都不免黯淡、浅薄下去。   什么天眷,什么威仪,什么金龙,不过是镜花水月,唯有那落在光幕上的拳头无比真实。   宗明帝原本还算得上镇定的脸色瞬息间僵住。   这……怎么可能!   区区凡人,怎能对抗仙法?!   下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   再也顾不得许多,宗明帝近乎扯破嗓子的呼喊道:“救驾!!!”   说来缓慢,实则从墨丘举拳再到金龙庇佑,也不过是一瞬间之事。   接二连三的变故早已让诸多人呆立当场,一会儿震撼于墨丘之大胆,一会儿震撼于宗明帝竟真觅得仙缘,留足后手。   结果眨眼间,宗明帝好像又完全落入到了下风……   说一声目不暇接都不为过,哪里能够那么快的反应过来?   既然已下定决心,墨丘自然不会再给他半分的机会,最后一拳打出,没有任何的意外,当拳头落在那金色光罩上后,本就摇摇欲坠裂痕遍布的光罩应声而裂。   流云追月丝上,那头金龙也一同彻底泯灭,再无半分声息。   三拳屠龙!   再无任何防护的宗明帝暴露在了墨丘的面前,这一次,再无什么东西能够为他抵挡。   好似铁钳般的大手掐住宗明帝的脖子,硬生生将他举了起来,墨丘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眸中满是冰冷之色,手中那不断挣扎的家伙啊,就是大月的天子。   可悲,可叹!   事到如今,他已看明白。   只有敢于毁灭一切的人,才能得到生存的权利。   墨家十载沉寂,直到大月境内群雄并起,反旗成片之际,才能够想起他来。   从始至终,这位皇帝的心里都没有将子民放在心上过。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罢了。   注视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宗明帝,墨丘说道:“天下的弊病,就在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我花了十年的时间,与你们讲道理……”   那目中泛起悲哀,更多的是苦涩。   “天下的害与恶,不在地方,不在民间,而在庙堂之上,在你们这群尸位素餐,毫无仁德的混账身上!江山社稷,亿万苍生,可有得到你们半分垂怜?一个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像泥塘中的乌龟一样自得其乐,对天下的苦难视而不见!”   宗明帝在手中挣扎着,墨丘目光四望。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出师之时,欲提三尺青锋,斩天下不平之事!   那个时候,他抓住的是想要偷走猪皮的老者;而如今,握在手中的,是大月的帝王。   有区别吗?   或许有吧。   扬道十年,亲眼见闻,点滴血泪。   富者连田阡陌,贫者几无立锥之地。   达者不曾兼济天下,穷者竟无片瓦遮身。   一路走来,所遇不平之事,所知不义之举,所见不善之人……我心痛甚!   今日,一切了结!   含怒一掌落下,身躯抖了三抖。   鲜血自五官处涌出,宗明帝狰狞如同森罗恶鬼,哪里还有半分皇帝威仪?   他所仰仗乃至信赖的仙家术法,终究没能救下他的命来。   墨丘松开手掌,这位一国之天子便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鲜血落在那号称纤尘不染的流云追月丝之上,抹的了身上血迹,埋不住满目鲜红。   “嗬……嗬……”   吃了墨丘含怒一掌,宗明帝竟仍未死透,喉间发出不成字句的声音,像是自九泉之下传出的不甘呢喃。   他努力的把头颅挪向万寿仙宫所在之地,无力的双掌在地上扒动,想要靠近那片云雾缭绕的仙家宫阙,那毕生之所愿,是如此的近,近在咫尺一般。   可那又是如此之远,远到填上大月一国,都无法使其靠近分毫。   宗明帝,不动了。 第86章 波澜再起   宗明帝已无声息。   可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墨丘动手,着实太快。   一波三折,三言两语间全然无法赘述。   刚刚还动用仙家手段引得百官俯首的一代帝王,身死魂灭!   大月的天,终是塌了。   距离祭坛最近的四皇子裕王嘴唇开合,注视着那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又瞅了瞅看似烂泥一样倒在地上,不见半点声息的生父,一股难言寒意涌入心头。   他的身后,无数的忠臣良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那恍若青天白日般的帝王真就这么倒了下去,瞪大的双眼在努力消化着这一切,甚至有人抬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纷纷喝道:   “墨丘,你竟敢弑帝!”   “这天下再也容不得你!”   “墨丘狼子野心,墨家的人呢?全都杀了,诛九族!诛九族!!”   “禁军干什么吃的……”   嘈杂的声音汇聚成洪流滚滚而来,事实证明文武百官纷纷开口之际,跟凡俗中的集市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当祭坛上那道高大的身影目光投射而来之时,张口谩骂不休的官员便会情不自禁的闭上嘴。   数千禁军就在不远处,原本是要赶来护驾,结果宗明帝死的过于快速,距离又不算近,弓弩之类的武器是万万不敢动用的,这么近的距离万一射中皇上怎么办?   分不清是谁射的,那所有持弓的人都得倒霉!   无数的思绪在此时缠了上来,他们是应该去抢皇帝的遗体,还是先抓住胆大包天的墨丘?   不需要他们做出选择了。   墨丘俯下身,一只手抓住宗明帝尸体上已无龙纹的龙袍,猛然间向着万寿仙宫所在的方向扔去!   随即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目标极为明确的向着某处飞驰而去。   雄关漫道真如铁,那是他的八千里路。   尸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最终狠狠的砸在地上,碎裂成块。   人群中爆发出惊喝欲绝之音,声声泣血。   “皇上!!!”   “抓住墨丘,绝不能放跑!”   “先救皇上再说……”   各种各样纷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直到某一声呼和传来,“护住四皇子!”   霎时间,本已纷乱如麻的局势骤然一静。   国不可一日无主。   自太子谋反之后,宗明帝并未再立太子,却将裕王府搬到了皇都,其意思很明显。   一来表达态度,二来嘛也是警告。   可……没定就是没定。   宗明帝已死,新帝未定,大统谁来继承?   这必须是最先要考虑的问题。   裕王站在前方,先前墨丘目光撇来的那一刻,他似是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涌入心头,甚至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发白。   直到有禁军围拢而来,将他护在中间。   “裕王……您看?”   有人凑到身旁问道。   裕王很快镇定下来,沉声说道:“此事大有蹊跷,必须严查!快先救父皇!”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明白是何意。   血块还救个屁?想荣登大宝大可说的明白些!   再看看远处已快要看不到踪迹的墨丘……追杀武道宗师哪有跟随新皇来的香呢?   先皇已死,新皇当立!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实在太多。   最先问话那人率先喊道:“为裕王命者左坦!”   此言一出,一同围在裕王身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僵住,你特么是真不要脸!   从龙之功啊,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裕王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很是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   你小子,很懂简在帝心的含金量嘛!   那人虽是喊着,却紧紧跟在裕王的身旁,手握刀剑,有禁军凑上前来,二话不说一刀枭首,鲜血飞溅而起,染红甲胄。   随即高声呐喊道:“先皇被人谋害,定有贼寇窝藏在内,为裕王命者左坦,不可随意接近裕王!”   跪俯在地的百官目瞪口呆,这是不是太快了?   当即左坦。   ……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小院中,听着外面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声,顾担伸手替苍遮住耳朵。   免得小家伙胃口不好。   荀轲在一旁眉头深锁,小小年纪就开始愁眉苦脸。   禽厘胜则是在院中来来回回的渡步,眼中不时泛起危险的光芒,随即又隐匿下去。   越发烦躁之下,干脆拿起院中的一个石锁,扔木棍似得抛起又接住,半晌仍觉不痛快,一拳狠狠的砸在石锁之上。   好端端的一个石锁当即四分五裂。   “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没必要破坏财物吧?”   好不容易等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落了下去,顾担总算松开了手掌,不满的走到裂成几块的石锁旁,又踹了几脚。   他妈的,就是心里来气。   如今天下遍地狼烟,国将不国,还在庆、庆、庆,庆你妈个头啊庆!   眼睁睁的看着一国落入水深火热之中,身边的朋友各个豁出命去也想挽救一二,顾担的心中似有一把刀在磨动。   哪怕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是长生者,这才来到这里十五年,未来要见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此安慰,怒意并没有得到消弭,反而越积越盛。   事实证明,长生者也并不是一块木头和石头,在那遥遥无期的未来抵达之前,世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特别是成为武道宗师之后,偶尔就会出现些大胆乃至狂妄的想法。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诚不欺我!   若不是这个世界确实水深,保不齐就要做出什么事来。   顾担心中尚且有着忌惮,比如那突如其来的夜降天星,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所谋划?   一颗仙石落在豫州便引起四国征伐不止,曾经他看到的可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一大群啊!   还有那清平子,早在仙缘降世之前便手握仙道典籍,水也是深的很!   如此种种,终究让顾担有所顾忌。   一个不属于此世之人,一旦表现的过于不同,是否会招来某些不必要的目光和风险?   看似种种杞人忧天的想法,却不得不谨慎以待,这也是长生者不得不面对的悲哀,不搞清楚一切,万不敢显现出特异之处来。   烦闷之间,忽听到院落外有人喊。   “就是这里,给我围住!一只鸡都不许放跑!” 第87章 十五载蝉   此时大日早已升腾而起,无量光芒普照之下,属于夏日的炽热的温度在不断的蔓延与交织,空气都略显一丝炽热,昨日落下的水汽被蒸腾而起,空气略带潮湿闷热,呼吸间难免有些发闷。   院中的另一颗柳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一只蝉趴在树干上,没完没了的鸣叫着。   “知了知了知了~”   听着这吵闹而激昂的声音,不由让人心烦气闷,满身不畅快。   只有苍,欢快的晃动着小步子,摇摇晃晃的跑到那颗柳树下,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那新奇的生命。   观察片刻后,又悄悄伸出细嫩而白皙的小手,盯着柳树上那只喊个不停的蝉,想要将它盖住。   “啪~”   缓慢而又笨拙的小手盖在树干上,烦闷的叫声终于消弭一空,耳根清净。   苍小心翼翼的打开小手,指尖处透出一道缝隙来。   随即吃惊的睁大双眼,惊呼一声,“哇~”   手中什么都没有诶!   小院子中,有一只蝉远走高飞,它在地下困顿十余载,注定是要鸣响一夏的,又岂能中道崩殂?   天下很大,这一棵树,不待也罢!   这时有声音自院落外传来,隐约间还有铠甲晃动的声响,仅听动静便不容小觑。   “就是这里,给我围住!一只鸡都不许放跑!”   院子里的几人纷纷扭过头去,面露惊诧之色。   不知是谁在宗明帝六十大寿这天又怒触了龙颜,从外面的动静来看,怕是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卒在跑动,这样的日子要见血,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且距离他们这里倒是还挺近的,就跟站在院子门口吆喝似得。   毫无所觉的苍晃晃悠悠的跑到顾担的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合着,然后又打开一道缝隙,示意顾担看。   顾担俯下身,配合的瞅了一眼,很给面子的也“哇”了一声。   苍很满意他的反应,小脸上升起开心的笑容,又努力渡着小碎步凑到荀轲的身边,抬起小手,照例露出一条缝隙来。   荀轲本是沉着一张脸,心情很不好。   可见到来他面前卖乖的苍时,还是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干巴巴的说道:“真厉害。”   “嘿!”   苍啪的一声将双手合住,高兴的笑了起来,又要去抱他的小腿。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苍抱在怀中,荀轲有些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目光寻着声音探去,没话找话的说道:“外面这声音……隔壁大婶家的肉包子是很好吃的。”   禽厘胜瞥了他一眼,目光像是越过了院门,悄然间已是捏紧了拳头。   顾担垂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以往的镇定与从容终究消散了许多,人生于世啊——真的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他交的那几个朋友,狠起来都是能不要命的。   “咚!”   猛然间,小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木门终究只能不甘的嘎吱一声,摇摇晃晃不成样子的向着两侧奔去。   顾担猛然间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那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士卒站立在小院门前,手中的刀剑映衬着猛烈阳光,仿若琉璃妆点其上,那是一片耀目的金黄在致命的锋刃间流动,煞是好看。   此时的他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有惊讶,有不解,有疑惑,但更多的,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喜意。   这可是你们自己招惹我的……他想。   顾担站起身来,走到荀轲和苍的身前,将二人挡在身后,看着那全副武装的刀剑出鞘的士卒,问道:“你要作何?”   “墨家余孽,还不举起手来,乖乖跪地投降!”   那士卒站在阳光下,让人看不清楚面庞,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铿锵有力的语调,命令道。   顾担眉头皱了皱,一瞬间他想到了丁季,又想到了被他宰掉毁尸灭迹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安,随即又摇了摇头,此事外人不知,更跟墨家余孽四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自问尚算安稳,也从未曾主动搅闹过什么事端,哪怕要动手也总该有个理由才是。   顾担问道:“墨家余孽是什么意思?墨家做了什么事?”   “呵,作乱贼子此时竟还敢佯装不知?”   士卒冷笑一声,“墨丘刺杀先皇,你以为你们逃脱的了干系?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可留你们一命。待审查清楚,未尝没有一条活路!”   那墨丘跑了也就算了,连皇都之中的墨者一个个都早就被派往了羽州。   刺杀皇帝这么大个事,主犯是武道宗师,跑了也就跑了,力所不能及嘛,尚能理解,可总得给上面个交代吧?   墨丘抓不到,墨者又一个没有,那就只能逮着曾跟墨丘亲近的人抓!   理所当然的,这间墨丘经常光顾,甚至曾经担任过好几年馆主的小武馆,立刻就落入到有心人的眼中,第一时间就要拿下。   抓不了墨丘还抓不了你?!   院子里还留着的人必是主谋,活物一个都不能放过,蚯蚓都得竖着劈,鸡蛋都给他摇散黄咯!   胆敢刺杀先皇,没你好果子吃!   “刺杀先皇?”   顾担先是一愣,“宗明帝死了?!”   “大胆!竟敢冒犯先皇,果然是主谋!”   那士卒眼前一亮,懂不懂什么叫不打自招啊!   “宗明帝死了?”禽厘胜也愣在原地,握紧的拳头都不由松开些许。   只觉所有烦闷一扫而空,心中无比畅快。   顾担嘴角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并不尊敬逝者的笑容。   好死!   狗皇帝总算死了!   不到一天就成了先皇,皇帝干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从那士卒话中,不难判断是墨丘动的手。   干的好呀墨兄!   我就知道你能成事儿!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那被踹开的木门间涌入小院,披坚执锐的士卒们各个都是受皇家供养之辈,甲胄精良,武器锐利,身强体壮自是不必多言。   诸多人汇聚而来,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挡在小院入口处,尽显皇家威仪。   对武道宗师我唯唯诺诺,对升斗小民我重拳出击!   那本已飞走的蝉被众多人所惊扰,竟又重新飞落在柳树上。   “知了知了知了——”   重新鸣奏的叫声绵长而有力。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第88章 前途无量   人流如织,密密麻麻,很快便将半个小院堵得水泄不通,仍旧有人硬挤也想要挤进来。   宗明帝已死,功劳只有那么多,从龙之功可不好找。   先前那墨丘逃遁之际,内阁大学士,当今裕王——哦不对,应该说是新皇的老丈人嬴梁都被人乱刀砍死!   死前还是左坦的。   这说明什么?   庙堂里有坏人呐!   此事必须彻查!   而在清缴之前,宗明帝之死也必须给一个合适的交代,起码不能抚落皇室颜面。   仍旧留在小院中的这伙人就很不错!   特别是其中一位还是御医,其父更是前往天牢诊治之时被贼人杀害,那贼人乃是先帝亲判,算到先帝的头上很合理吧?   你看,动机都有了,还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再加上墨丘曾在此处担任武馆馆主,时常来此地坐一坐,那不直接板上钉钉?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   天衣无缝!   前途无量近在眼前,又有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不多时,本就极为拥挤的人流竟好似潮水分流般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人身着月白甲胄,自人流让开的通道中闲庭信步而来。   其甲胄上雕琢的猛兽各个栩栩如生,威武不凡,映衬着那人的身躯越发高大而威猛。   被养的极为壮硕的身躯带着天然的压制力,虎目开合之际有精光显现其中,一路走到最前方站定,上下打量着院中几人。   片刻后禁军统领吴庆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吾乃禁军统领吴庆,奉新皇之名捉拿反贼!尔等胆敢谋害先皇,罪孽深重!自知天下再无容身之地,倒也没有逃遁。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日后未偿不可给你们一个痛快,若是试图反抗,所有亲友都要一同受罪,何苦来哉?切莫自误!”   顾担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话一出口,就能听出水平。   此人三言两语间便站好了队,定下罪名,解释缘由,取得正当性不说,还隐含许诺与威胁,听起来就比小卒说的好听多了,水平着实不一般。   不愧是曾跟在宗明帝身边的禁军统领。   宗明帝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他手下的将领也是各个都不差嘛!   顾担伸出手,把苍安稳的放置在怀中,又不急不缓的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柔顺的绸缎,打了个死结之后将苍给兜在怀里。   禽厘胜早已是跃跃欲试,不过还是有几分担忧的看了看顾担怀中的苍和一旁的荀轲。   他的实力已至练脏,在军阵之中杀几个来回自是简单,哪怕死也能换掉几个。   可兵凶战危之下,孩子就很危险了。   “我曾听墨兄说过,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看着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禁军,顾担让荀轲呆在背上,缓缓说着,“现在看来,墨兄说的也不太对。总有些人啊,费尽千辛万苦谋财害命也要往上爬,再怎么与人为善,也会被穷追不舍。”   “我早就说过,当今天下无道,奉行道义难以成事。”   禽厘胜捏紧了拳头,兴奋的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定要痛痛快快的杀一场才是!也好教这些奸贼知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待在顾担背上的荀轲也肯定的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帝存,不为仙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今天下无道,君王祸国,宦臣作乱,官吏逞凶,人多不义。合该重整山河,荡涤寰宇,杀也该杀出个朗朗乾坤!”   一阵风吹拂而来,挟裹起纷纷扬扬的杨絮。   清风曼舞,蝉鸣有声,飞雪即来。   那轻盈而洁白,恍若飞雪般的东西,是杨树的种子。   当白絮飘落一方之后,便会落地生根,在恰当的时机成长为参天大树,带来一片余荫庇佑。   这天下,已需要一颗新的大树。   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枝叶需要细细修建一番。   “看来,尔等是想要顽抗到底了?”   禁军统领吴庆听着几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自顾自的贬低着大月,脸都不由得黑了下来,这未免也太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顾担吐出一口气来,认真的说道:“我看你们不爽已经很久了!”   此言一出,只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困扰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纷纷散落一地。   真当他是泥人捏的不成?!   吴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看我们不爽的多了,你算老几?   当即挥手命令道:“擒下他们,留活口。我倒是想要看看,在天牢之中,他们的嘴是不是跟现在的一样硬!”   早已等待颇久的士卒听到此话,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飞扑而来。   大功捞不到,擒拿贼首的功劳总是要捞的!   龙精虎猛的士卒伸手就要将顾担擒拿,小小御医又能有多少斤两?不过是长了个俊颜而已,小白脸最该死了!   顾担伸出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拨。   不见他如何用力,最先伸手的那位士卒竟直接被抛飞而起,直挺挺的撞在靠的太近一众士卒身上,鲜血自其口中喷吐而出,眼见是没有了呼吸。   宗师之境,举重若轻。   “有点实力,难怪敢反抗。”   吴庆冷笑,“可在皇都之中,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那墨丘都不敢硬悍军阵之威,小小御医还妄想自大军从中杀出不成?”   纵使宗师也惧怕万军围困,气血枯竭,如今外面已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这院子里藏着的到底是王八还是真龙,都得老老实实的趴着盘着!   回应他的,是顾担冰冷的目光。   即使我怀抱婴孩,背负荀轲,仍可于万军从中七进七出!   他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快,甚至连真正值得揣摩的招式都见不到,平凡而普通。   可任何一个冲他而去的士卒,在兵刃落下之前,都会先一步被甩飞。   看似迟缓的动作,永远比他们快上一截!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好似虎狼般扑上来的一群士卒便倒了一地,绝大部分士卒甚至是被自己人给撞飞出去的,连那御医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莫过如此。   吴庆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啊!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不知不觉间,顾担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古井无波的声音中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第89章 武道宗师!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禁军统领吴庆听闻此言,怒斥一声,“胆大包天!小小御医还敢妄言?不过跟那墨丘学了几手招式,真当禁军是吃干饭的?”   话虽是这么说着,吴庆却很是随心的连连退步,随即便撞在了人墙之上。   这一桩功劳谁都不想放过,涌进来的人实在太多,此时战斗打响,却将他给堵在了里面。   脸色不由自主的黑了下来,那御医颇有几分实力,硬碰硬他倒是不惧,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此等反贼,无需讲什么道义,大家拔刀给我上!”退无可退,吴庆便一声厉喝,命令道。   原本为了保证生擒,禁军并未动用刀兵。   只是全然没有料到那御医怀里塞着一个婴孩,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带着两个拖油瓶都能有如此身手,实在有些伤士气。   既然自己不想要活路,那也不必留了,活口一个就够!   “唰”的一声,诸多刀剑一同出鞘。   蝉鸣都止息了一瞬,似是惧怕那明晃晃的兵戈之器,随即又不甘心就此沉沦,叫声愈发响亮起来。   刀剑迎面而来,顾担面色不变分毫。   纤细修长的手掌总是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寻觅到空隙处,或是轻轻一弹,或是顺势一拍,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轻松写意的好似在泼墨作画,游刃有余!   唯有那些当真临近的禁军才能够明白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举手投足间所谓的轻松写意,实则是无与伦比的力量相碰撞!   而他们,毫无疑问正是被碾压的一方。   顾担的表情,竟显得有些无聊。   禁军就这?   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他虽少有动手之时,却也并非对战斗一窍不通。   不要忘了,墨丘可是真真实实在这间小院里担任过好几年武馆馆主的,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辛辛苦苦想尽办法将墨丘留在身旁,甚至为此开了家武馆,当然是有所求。   某种程度上来说,武艺这方面,顾担还真是墨丘的“关门弟子”,只是平日里不彰不显,不为外人道也。   如今大军围困而来,武艺或许有所修习,可连一个练脏大成的都没有,而他已至武道宗师之境,彼此之间最少差了两个境界。   如果这都要辛辛苦苦一招一式严阵以待,那还不如干脆的自戕了事。   爷主打的就是碾压局!   禁军如潮水扑上,顾担便好似大海之中的礁石般坚毅不倒,又好似那定海神针,任由潮水如何冲刷,只有朵朵浪花不时升腾而起,再惨叫着落下。   他逆着人潮向前方走去,便好似高山横推而来,不可阻挡。   禽厘胜目瞪口呆的看着好似旁若无人,实则抬手间便有数人飞起不断横推向前的身影。   你搁这儿割草呢?!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实力?   他的身旁已无一人,倒不是他的实力比顾担强,单纯就是因为顾担的动手实在太快……快到眨眼间便将小院内清扫一空,以至于他的对手全都被顾担给抢了去,乃至不得不清闲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担好似天神下凡般的英姿,一个压着数百禁军打!   “我本以为……你只是跟墨师关系好。”   看着顾担的背影,禽厘胜喃喃自语,“今日方才明白,能跟真龙做知己的,只能是另外一头真龙。”   人前显圣也不过如此!   禽厘胜只是看着,便能够感受到了顾担的强大,而趴在顾担背上的荀轲,感触还要更深几分。   寻常人背着一个人,难免会有诸多不便之处,更不要说是这种生死搏杀之际了,束手束脚自是不必多言。   可待在顾担背上的荀轲连多少晃动都未感受到,顾担的动作总是简洁而明快,虽是生死之战,却毫无歇斯底里之感。   正如同平日间在小院之中诵读道藏那样,连战斗之时都显得温文尔雅,雍容不迫,让人纳闷为何他总有这样的气度。   这得是什么样的境界才能做到如此程度呢?   一个墨师便让他高山仰止,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其实还另有宝玉蒙尘,不彰不显。   前辈们都这么强,他要怎样才能够追得上啊!   “哇哦!”   被顾担用绸缎兜在怀中的苍探出头,瞪着大眼睛看着一个个不认识的巨型玩偶抛起又摔落,兴奋的呼和两声,小手不安分的在顾担怀中拍打,数百禁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一个小不点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顾担不急不缓的向着前方推移,速度不快也不慢。   墨丘既然能宰掉宗明帝,他也不好落后太多不是?   若一不小心把人都给吓跑,又要如何钓鱼呢?   既然他什么都不做都免不得一场厮杀,也是时候告诉这些混账招惹他的代价了。   他们说的新皇,应该是四皇子裕王吧?   不如顺便把那裕王也给宰了,一日失二皇,庙堂上争权夺利之下不得乱成一锅粥?   也省的打完这个来那个,没完没了不得清净。   挥手间又抛飞了一个士卒,顾担眼前已是一空,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院门处!   本是密密麻麻的士卒早已叠罗汉般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人形小山,运气好些的死个痛快,运气差的怕是还要再受一会儿折磨。   禁军统领吴庆早已抽空退出小院之中,脸色木然,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   他奶奶的,本以为是个软柿子,随手捡一个大功劳,就算比不上从龙之功也得入裕王眼中,前途大大滴有,没曾想真就那么倒霉撞到了铁板!   这种身手……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练脏武者啊!   上百禁军都不能从他手上过一招,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可对方的年岁分明又不算大,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行,也不可能是那最坏的结果。   虽已察觉不妙,可事到临头,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否则放跑墨丘也就算了,连余党都抓不住,那要他这个禁军统领有什么用处?   心中一狠,吴庆猛然挥手,喝道:“弓箭手,对准他怀里的孩子,给我放箭!”   街道之上待命的禁军依言拉开弓弦,好似满月张开,箭雨如林!   “嗖嗖嗖——”   破空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士卒们没有任何的犹豫。   顾担面色深寒,冷冷的瞥了吴庆一眼,“你本可多活一会儿的……”   箭雨如林扑面而来。   顾担没有闪避,距离太近,箭雨太多,并没有留下辗转腾挪的空间。   当然,也没有必要。   一道纯白之中,略有丝丝青芒流转的好似护罩般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破空之箭雨触及纯白中夹杂青光的护罩,只能勉勉强强荡起一缕微不可查的波纹。   真气外放,武道宗师! 第90章 人前显圣   突如其来的真气护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箭雨终歇,真气隐没。   可那人前显圣的一幕,终归是落入到了众人眼中。   禁军统领吴庆双目瞪的像是铜铃,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不祥的预感终归应验。   当下颤颤巍巍不可置信的喊道:“真气外放?!”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那是宗师的专属标志,是近乎超脱出人范畴的力量!   练武一途,在练脏之前都还算比较正常,虽然肯定比普通人要强上不少,但并非是云泥之别,普通人并不是没有机会反杀。   可练脏之后,多多少少有些非人哉。   各人之战力因人而异不好评判,可哪怕只是练脏大成的武者,死后尸体也足以三月不腐,可想而知其身体如何强横。   而宗师甚至能够百年不腐,佛门之舍利便是自此而来!   死而三月不衰,陨也百年不灭!   这还仅仅只是肉身,武道宗师更能真气外放,比之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强上许多,哪怕是用一根柔弱不堪的小草,也胜过千百利器。   准确的说,武道宗师的肉身本就是凡尘中最强的那一档神兵利器,何须再借助什么工具?   到了这种层面,想要单纯的用人数堆死已经很难,付出的代价将会过于惨重。   而且想要围困武道宗师,单单依靠人数优势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有人能够牵制几分,不然对方砍瓜切菜一样杀出重围,自可远遁而走,哪里会一直死战,给你消磨掉所有气血的时间和机会?   一旦逃遁,等到对方空闲下来,回过头来百般报复,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这哪里是踢到了铁板,这分明是本想踢走一颗小石子,却不小心招惹了周山,完全不给人留活路。   吴庆再无半点禁军统领的威严和气度,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有病吧!堂堂武道宗师,窝在一间小武馆给人治病?!你早说你是宗师啊!”   堂堂武道宗师,数遍大月也无两手之数!   到了这个层次,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不是唾手可得?想成就一番事业也绝非没有机会!   喜欢声名的,学那墨丘自立一派;追逐名利的,有那黄朝举起反旗;初心不改的,如那白莲教主始终热衷造反,始终灭不掉。   再不济也可以投奔皇室,奉为座上宾,出路到处都是,大可一展身手。   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武道宗师,还让他撞到了呢?   “我如何行事,何须向尔等解释?”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如坠冰窟的吴庆,顾担已为他宣判死刑。   吴庆心知将人得罪狠了,今日已无半分活路,当机立断的说道:“快去裕王府请大师!”   当即便有一人策马狂奔而去。   顾担冷冷的瞥了一眼,并不阻拦。   若非他的实力有所进境,今日怕是必死无疑。   这狗日的世道,完全不给普通人留活路,安安稳稳都不行。   一次又一次……这些家伙啊,真把他当做了泥人不成?   既然决定要出手,必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最好那裕王能亲自赶来,让他也过一过瘾才好。   十五载困顿,蝉鸣终有声。   今日,大开杀戒!   “都给我并肩上,便是武道宗师,落入人海也是个死!”吴庆咬着牙,手持锋锐宝剑,不仅不退,反而呼和着身边士卒,一同冲上前去。   来之前没有想到小院子里藏着一位武道宗师,带的好手并不多,转头就跑绝非理智行为,将后背暴露给一位宗师高手,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怎么说也是禁军统领,实力已至练脏大成,哪怕不可力敌,过几手自问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拖到上边收到消息,近百个练脏大成的武者一同围困之下,起码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那些与他一同扑击而上的士卒被顾担拽住一个,猛然一抡,身体划过美妙的弧线,硬生生成为人肉沙包,将昔日同僚尽数撞倒,却也露出了空隙。   吴庆得此机会,自是不会放过,手中宝剑骤然掷出。   宝剑的目标却并非是顾担,而是他怀中的婴孩!   与此同时,吴庆飞扑而去,势大力沉的一拳跟随着投掷而出的宝剑一同砸向顾担的面门!   真气可以挡住弓箭,可练脏大成的高手全力投掷的宝剑怕是力有不逮!   再加上有袭向面门的一拳紧随其后,霎时间便让他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之中,不可谓不歹毒。   然而让他绝望的是,那真气护罩再次出现,飞到一半的宝剑触及真气护盾,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骤然坠落而下。   一只手掌已经挡住了那袭向面门的拳头,任由他体内的真气如何涌动,试图挣开钳制,都仿若泥牛入海般无迹可寻,连分毫都无法撼动。   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我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有些人明明长得是一副人模人样,却全然做不出半点人事儿来?”   捏住袭向面门的拳头,顾担剑眉倒竖,声寒如冰。   自知绝无好下场的吴庆一口银牙都恨不得咬碎,“呵,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你是武道宗师,爷认栽了,却也听不得你在这儿假惺惺的说教!   那墨丘尚且为国做出过一番事业,也算个汉子。你同样是武道宗师,与那墨丘关系莫逆,又做过什么?大丈夫建功立业,何错之有?哪里轮得到你对我指指点点!”   顾担面色不变分毫,这小人临死前还想恶心人一把,实非善类,无需多费唇舌,只是平平淡淡的回答道:“治病救人。”   话音落下,真气沿着手掌奔涌而出。   吴庆身躯抖若筛糠,鲜血自四肢百骸奔涌而出,眨眼间便已成了一个血人。   顾担松开手掌,刚刚还生龙活虎在院中耀武扬威的吴庆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目光向远方投射而去。   一人正在急速的奔行而来,速度比之骏马飞驰还要快上数倍,好似苍鹰俯冲大地,宽大的袈裟在劲风之中招摇舞动,又恍若魔牛降世,霸道无比,凶焰滔天!   更是目标极为明确的朝着此地冲来。   “是他?”   见到来人,顾担也不免露出一丝诧异。   此人……他是见过的! 第91章 可战宗师   身披袈裟的和尚狂奔而来,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吴庆的身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阿弥陀佛。”   来人双手合十,注视着那倒下的尸体,目露悲悯之色,叹道:“小友若想离开,凭自己的身手足以做到,何必再造杀孽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杀心之下,诸事缠身,一桩一件,平添冤孽!”   顾担眼露寒芒,目光不善的看着来人,怒道:“不悟禅师莫非诵读佛经诵傻了不成?杀人者,人恒杀之。想要我的命还不算,连婴孩都不愿放过之人,竟也能让禅师生出善心以待?”   来人,赫然便是那不悟禅师。   看上去是得道高僧,实则并不热衷佛门的清规戒律,自言“不悟”。   昔日墨丘刚刚走出武馆,欲施展心中抱负,伸张道义之时,还曾在鼎盛楼中与其交手过一招,最终也凭此压服众人。   转眼间十年已过,未曾想再次见到此人,竟已成这般满口胡言的模样。   不悟禅师双手合十,锃光瓦亮的脑袋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好似有金轮显照,看上去还真与得道高僧一般无二,开口道:“佛祖亦曾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畜犹如此,何况人乎?”   对于这种张口就是大义,实则什么事都没做过的王八蛋,顾担毫不留情的讥讽道:“既然如此,那能否麻烦您去地下给他超度一下,顺便再去问问你的佛祖,他该不该死!若我错了,还要劳烦您托梦一番呢!”   凡尘一世难过百,十年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当年的不悟禅师不尊佛门的清规戒律,乃至被赶下山门,自此酒肉来者不拒,行事洒脱而快意,虽不在乎虚名如何,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高僧风范。   可如今张口便是护生之言,闭口又念诵佛祖教化百姓之言论,听着却让人心中无比厌恶。   真小人并不比伪君子要强什么,可起码不会说些歪曲事实之论!   “阿弥陀佛。贫僧佛法略通,然行事终究不为佛门所容,佛祖定不会见我。尘世如苦海,在此世之中,便如行走那阿鼻地狱之间,何尝不是一种背负罪孽之罚呢?”不悟禅师心平气和,宝相端庄的回答道。   “好话坏话,那可真是让你说尽了。”   顾担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着看似改过一新的不悟禅师,说道:“可惜啊,纵使满口微言大义,也不过是一个皮囊而已。十年前,你已名动皇都,而墨丘籍籍无名。那时墨丘的武艺虽高于你一等,却也并非云泥之别。   十年已过,墨丘名动天下,更愿为苍生舍命奔走,墨者三千追随其左右,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摩顶放踵,死不旋踵,为利天下,自苦以极,虽死无悔,万人敬仰!   而你,十年间竟毫无半分做为,未听闻过任何事迹,又做成了哪门善举?竟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悟禅师听着顾担的言语,那本是宝相端庄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丝丝苦涩之意。   十年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万寿仙宫、夜降天星、方士失宠、焚书坑术、墨家崛起、边疆大败、四国联军、群雄并起,直至墨丘出手,弑帝而终。   如果这十年里有一位天命之子的话,那个人非墨丘不可为之。   十年前他的名望比之墨丘还要更高上几分,可十年走来,未进一步不说,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昔日最讨厌的样子。   究竟是人各有命,时也命也,还是他本就吃不得那般苦累,又不愿放下心中所求?以至于最终变成了个四不像。   既不能如少年时那样谩骂清规戒律,游戏红尘;又不能如得道高僧那般得悟通达,教化万民。   有佛皮而无佛骨,有佛性而无佛心!   不悟禅师僵在了那里,他还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很多的理由可以找,他观典籍如观沧海,十年来广记而博识,大道理张口就来不在话下……可万千言语,唯独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因为啊,他真的见到一个人,听到一个人舍生忘死的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世道,不顾一切的去努力。   甚至在很久之前,他们二人是交过手的,只是那一次,成为了短暂相逢,自此之后好似暂时相交的两条岔路,各个一去不回。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不悟禅师垂下了头,那宝相端庄得道高僧般的姿态终于是层层瓦解,就像是毫无感情的佛像崩裂开来。   这个人,活了过来。   只是撕扯下面具之后,显露出的并非是什么无欲无求的漫天神佛,而是赤裸的凡人模样。   不悟禅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顾担的话,又道:“你说的不错,不敢直面本心,何冲宗师之境?小友如此年纪便已至宗师,绝不仅是辛辛苦苦修炼而来吧?哪怕有墨丘在旁悉心指导,难不成还能替你修行?   武道宗师之境天下罕有,绝非苦修既能抵达,纵使用尽浑身解数,只能徒呼奈何。我助裕王,只因一个承诺而已。说是一己之私,的确无甚差错,也不必再逞什么大义之名,徒增笑柄。”   他的目光严肃起来,气势开始逐步攀升,双目中泛起危险的光芒,宽大的僧袍之下,层层叠叠的肌肉鼓起,虎啸之音在他的体内流转不休。   唯有那面色变得古井无波,似一尊罗汉显化,形同佛像。   “吾有三拳,可战宗师!”   不悟禅师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神情专注而凝重,“将孩子们放下吧,我让他们远离。”   微微挥手,那包围的禁军当真向后退了数步,暂时收起了手中兵器。   能不跟宗师硬碰,也没谁会想不开。   万一不悟禅师赢了呢?他们不就能少死点了嘛!   顾担注视着不悟禅师,第一次感受到威胁的气息逐渐靠近。   他没有说谎,虽未达宗师之境,数十年的苦修还是让他摸索到了某条道路,足以对宗师产生威胁!   禽厘胜靠了过来,目光分外复杂的注视着顾担,轻声说道:“这俩就先交给我来照看,我不死,没人能伤到他们。”   “好。”   顾担微微点头,真要来一场宗师级别大战的话,苍和荀轲定是没办法妥善照顾的。   禽厘胜干脆的带着苍和荀轲退回到了小院之中,抓起倒在地上的门板挡在前方,这样就算有人放了冷箭也能阻挡一二。   放下了负担的顾担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平稳,渊渟岳峙,“来吧!”   不悟禅师终是蓄势完成,整个人身形暴涨一截,肌肉隆起间将宽大的僧袍硬生生撑了起来,似乎僧袍之中藏匿着凶悍无比的猛兽。   “吃我一拳!”   那道猛兽般的身影好似猛虎下山,呼和之际连院中的柳树枝条都在摇晃不止,蝉鸣之音都被压了下去。   虎啸之音随之一同响彻云霄! 第92章 我自如来   那虎啸声完全是自不悟禅师体内响起,无比蓬勃的气血近乎化作实质,撑起的绝不仅仅只是肌肉,还有凝聚到极致的力量!   人还未到,拳风已是袭面而来!   顾担的青袍被劲风吹拂的猎猎作响,垂在身后的三千青丝似龙蛇狂舞,眼中也不由得显出凝重之色。   同样是全力一拳,与十年前相比,大有进境!   哪怕他已至武道宗师之境,此拳也绝不能小觑,所谓可战宗师,绝非虚言!   不悟禅师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甚至还有着不可言说的嫉妒。   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蹉跎半生就是无法达到此等境界?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是练脏大成的武者,至今却仍是练脏大成!   苍天何其不公,连一后进之辈都可迎头赶上,甚至超越他一步!   凭什么武道宗师的关隘便好似天堑一般横隔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如何的努力都无法抵达那好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境界?!   难道真是因为他叛离佛门,不受佛祖庇佑之故?   可他明明已经改过十年,为何佛祖仍不肯垂怜半分?   说好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我不服!!!”   不悟禅师恍若疯魔般狂喝!   就让我来看看,武道宗师到底能有多少斤两!   这一拳,是练脏大成武者的极致,是一位不甘的武者对命运发起的反抗。   顾担神情凝重,气沉丹田,第一次摆好架势,面对着那势如疯魔又似狂虎的庞然大物,骤然挥拳!   “砰!!!”   一声好似天雷炸起闷响声自空气中传来。   气浪滚滚,不可遏制!   隐约间似有电光在那双拳触及之处迸溅而出,顾担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踏!   青石铺就而成的地面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力量,如蛛网一般的裂隙蔓延开来,顾担一只脚掌竟硬生生陷入青石之中。   顾担目露惊讶之色。   那股沛然大力哪怕经过体内真气、内气、灵气三层缓冲,还是难免让他气血稍微有所波动,更是不可阻挡的后退一步。   能够将单纯的力量修行到如此的程度,多多少少有些骇人听闻。   有点东西!   若是再来那么几万拳,说不定他就得开二形态了。   不悟禅师眼中闪过狂喜之色,看着倒退一步的顾担,“哈哈哈哈哈,武道宗师!”   他大笑着,原本鼓涨至极的右手竟然在不断的变小、变瘦,僧袍之下,右臂泛起赤红之芒,就像是血红宝石一般纯粹而璀璨。   精血汇聚,浓缩,按照特定的经络所运转,不顾一切的汇聚在右臂之上。   你说我不如墨丘,可我经历过的苦,所要面对的难关,墨丘经历过吗?   那如天堑一般的关隘啊,古往今来堵死了多少人!   你们这些得到天眷的家伙真是让人恶心……明明一路坦途,又哪里懂得我的向道之心!   给我一个机会,我就会比墨丘差吗?   我连自己都渡不了,又要如何去普渡众生!   “伏虎!”   饱含愤怒的一拳终是挥了出去,不悟禅师双目紧紧的盯着顾担,眼中已再无他物。   你既曾受他的指点,就让我来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泰山压顶一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山呼海啸般的压力如针扎一样提醒着顾担。   此拳,最好不要硬接!   但是……   我不!   纯白色的真气凝聚于掌间,属于武道宗师的真气带着令人心颤的力量,中正平和,不可撼动。   拳出,掌随。   拳掌交集的一瞬间,猛虎震啸的声音终于发出。   三丈之内的士卒耳鼻间一同逸散出鲜血,只觉天地尽是嗡鸣之音。   观战有风险,围观需谨慎!   踏!踏!踏!   顾担连退三步,插在三千青丝上的发簪竟寸寸崩裂开来,化作四分五裂的碎片无力的四散而落,再无任何束缚的黑发肆意的垂落而下,随风舞动。   连院中的蝉鸣声都寂静了三息。   顾担原本白皙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之意,那是不受控制的气血汹涌澎湃间不可避免的余波影响所致。   此一拳爆发之强,已不逊色寻常武道宗师的全力一击!   事实证明,练脏大成与练脏大成的武者不能一概而论,不悟禅师臻至化境的武艺,已经足以对他产生威胁。   不悟禅师在这个领域的钻研,已经到了堪称极致的地步。   但,仅仅依靠纯粹的力量,是很难战胜一位武道宗师的。   双方无论是在生命力、恢复力,还是抗击打能力上,都已经不在一个档次。   这就是现实的悲哀,入目可察的遗憾。   即使倾尽一生去努力,都要被挡在门外不得寸进的无奈!   “练脏大成,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么?”   不悟禅师看着顾担,眼中满是愤怒。   那倾尽一生心血汇聚出的一拳,也只不过是让对方气血紊乱?!   不,这不够,远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武道宗师……”   不悟禅师低吼着,声音似是从十八层地狱深处传来,“杀给你看!”   原本鼓涨至极的身躯飞速缩小,眨眼间那宽大的僧袍似是随时可能脱落而下。   缕缕金黄色的光芒浮现在不悟禅师的身后,似有万千佛陀在诵经低吟,慢慢化作一道金黄色的日轮。   它所代表的,是圆满。   可那好似佛光汇聚而成的日轮却并不完美,其上明显缺了一道口子,由赤红恍若鲜血的颜色所填补。   眨眼间,金黄尽数染为赤红。   不悟禅师身如朽木,眉目间却越发端庄而威严。   视之情不自禁的便想要俯跪而下,似见到了传说中的佛门罗汉。   威严法度,不可直视!   唯有那双眼眸,带着无与伦比的执念和固执。   世间无有双全法,我自如来观自在!   “这是我的宗师之路!”   不悟禅师开口,带着数不尽的期许与遗憾,血色光轮映照之下,恍若浴血佛陀,声音却是古井无波。   “住手!”   街巷之中,竟有女子撕破嗓子的呼和之声遥遥响起。   一道倩影自远处下了马车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向着此处跑来。   “你们不要再打了!!!”   可,她到的终归是晚了些。   那血色如来拼尽一切的一拳,以无与伦比的信念,挥了出去。 第93章 一人之威   足以致命的威胁近在眼前!   先前的两拳,还可以凭借身体素质硬扛下来,那这一拳便是足以要命的一击!   顾担不由浮现出讶异之色,不悟禅师分明未到宗师,却能施展出这样的绝杀,绝对不可小觑,这是足以比肩武道宗师搏命的杀招,真正的舍命一击。   既然如此……   有蝉鸣声震响天地!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五载,终有鸣奏时!   惊蝉,解禁!   密密麻麻浑厚至极的真气自体内汹涌而出,五脏六腑、浑身经脉都以一种特殊的韵律抖动着,像是打开了身体内部的某个开关。   顾担的三千青丝无风自动,恍若龙蛇狂舞不休,一道道纯白色中有点滴青芒蕴养的真气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挡在他的身前,好似天际皓月落凡尘。   血色如来金刚怒目,青袍医者皓月当空。   不悟禅师双目都化作了赤金之色,恍若黄金般的眼瞳之中,是对宿命的不甘。   血日与皓月,终究撞在了一起。   天地似是定格在了这一瞬,血日与皓月分庭抗礼,二人皆是半步不退!   血日盛放,皓月绽辉。   天地之间红白二色彼此交织、瓦解、消融、侵蚀,这是没有任何办法取巧的,最直接的碰撞。   大音希声!   一切仿若归于寂静之中,唯有二人脚下的青石板,在眨眼间化作齑粉,灰飞烟灭,再无半点痕迹留存。   正在向此处狂奔而来,乃至绣鞋都被甩掉一只的倩影僵在了那里。   有鲜血自白嫩的脚丫上滑落而下,那是过于匆忙奔跑而来时不小心被石子割开的伤口所渗出的血液。   分明已经收到消息,可还是来晚了……   这个世界带给了她太多的恶意,哪怕倾尽一切的努力,似乎总要差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啊……总是这样!   爹、娘,乃至十几年前便相识的好友,似乎一个个都在远离着她。   十几年过去,爹娘记忆中的样子都模糊了,只有见到昔日的旧友,才能让她唤起一丝心中尚存的暖意。   可世事总是如此的无情,眨眼之间,又一个人要离开了。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心绪,林小依有些失魂落魄的顿住。   身披甲胄的士卒这个时候才总算赶了上来,他们全然没有料到养尊处优的林王妃能跑的这么快!   如今先皇已逝,裕王登基势在必行,这个时候林王妃再出现什么事端,那不是打裕王的脸吗?   “林王妃,据说墨家还有一位武道宗师蛰伏,实在太过危险,咱们还是先走吧!”甲士站在林小依的身旁,却也不敢伸手搀扶,只能低声劝说。   林小依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坚定的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朋友就算死了,也不能无人下葬!”   她说的很是坚决,身旁甲士听的脸都黑了。   想给宗师收尸是吧?   指不定你活不成了,宗师的尸体还栩栩如生呢!   小院门前,地面上出现了一个足足有一丈之深,两丈多宽的大坑,其间的青石和泥土已不见任何的踪迹。   坑中二人脚下的坑底处,有一层薄薄的钻石模样的光泽,近乎琉璃般夺目。   这是宗师级别的力量,倾尽浑身解数碰撞出的结果。   “咳。”   猛然间,顾担轻咳一声。   有一丝微不足道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体内有轻微的不适感传来,略有虚浮。   只是这一次,体内蕴藏着的青色的气流分化出成百上千道的丝线,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在抚平应激之后疲惫的身躯,让干涸的身躯重新恢复过来。   “真厉害!”   顾担收回手,他的右臂上,袖袍已不见任何踪迹,崩灭在战斗的余波之中,露出精壮而颇具肌肉的臂膀,此时也忍不住在颤抖。   哪怕惊蝉解禁,也称不上毫发无伤。   不悟禅师,终有所悟。   这份揣摩数十年的宗师之路,绽放出了属于它的光华。   “哈……”   不悟禅师那双已呈现出黄金色泽的眼瞳盯着顾担,形如枯木的身躯显得干瘪而瘦小,却又好似顶天立地一般屹立在那里。   “武道宗师啊……”   不悟禅师开口,声音无比沙哑,带着数不清的遗憾和不甘。   生机急速的从他的身上远去,一切都恍若走马灯一样浮现在他的眼前。   年少时在佛门中的叛逆,中年时自称不悟的洒脱,再到后来,明明看到宗师之路却又苦苦而不可得后的疯狂……   一切都结束了。   如来闭目,原是木偶泥胎。   中年肆意,换得一时洒脱。   半生求道,不过满纸荒唐。   一滴血泪自不悟禅师眼角划落而下,宽大的袈裟勉强披在他的身上,像极了裹尸布的模样。   不悟禅师,不再动了。   可惜的看了他一眼,顾担微微摇头。   十年前,不悟禅师的声望可是比墨丘高上不少,名动皇都,而他还不过是台下的一个看客。   时移事异,最终不悟禅师竟死在了他的手中,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轻轻一跃,顾担跳出了大坑。   正要靠近大坑的禁军见到自坑中窜出的身影后,手中的兵器差点都没有拿稳。   不悟禅师……输了?!   如果没有赢的希望还好,可明明前两拳不悟禅师还占尽了上风,为什么看上去最恐怖的第三拳反而输了?   一时之间,军心大溃。   士卒也并非没有恐惧和慌乱的情绪,一旦缺失了主心骨,再多人也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顾担目光冰冷的注视着那些靠近此地的禁军,任何被他注视到的甲士莫不是不由自主的止住呼吸,甚至胆子再小一些的,还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这些禁军,已无战心。   所谓宗师,便是一人之威,千军易辟!   “顾担?!”   他正要有所动作,忽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呼唤。   扭过头去,却见是林小依快步跑来。   只是此刻的林小依看上去却没有了往日里雍容华贵,仙气飘飘的模样。   她的绣鞋不知怎么丢了一只,白嫩的脚丫踩在地上崩裂抛飞出的石子上,秀眉因为脚掌间的疼痛而微微皱起,满是动人风韵的俏脸上却分明的漫出喜意来。 第94章 三个条件   林小依快步跑到顾担的身前,美眸上下的打量着他,见到他嘴角尚且未曾擦去的鲜血后,从香囊中拿出手帕递了过去。   顾担没有接。   严格意义上说,二人此刻应是完全敌对的关系。   一个是裕王的妃子,一个是墨丘的挚友。   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攀附裕王;一个武道宗师出手镇禁军,水火不容。   不管是从身份上,还是立场上来说,二人都称得上格格不入。   至于十几年前的交情?   顾担又不是小孩子,林小依也不再是那个得了几文钱买串糖葫芦就能开心一整天的小丫头。   哪里谈得上多少真情尚在?   不过是为彼此之间留下了些昔日的颜面罢了。   真将过往的情谊当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怕是会被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顾担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都已经升起了绑票的心思。   若非林小依来到他的面前,表达出十足的善意,现在她的脖子就在他的手上。   毕竟武道宗师虽可于万军从中驰骋,却不方便再带上别人。   顾担自然无惧大战,可荀轲、苍、禽厘胜还留在这里。   总不能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胳膊肘再夹一个吧?   怕是得单手战天下!   “你怎么会来?”   见到林小依后,顾担脸上并无流露出多少情绪,只是平淡的问道。   不悟禅师显然追随的是裕王,而裕王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下一任太子,不知多少人暗中已经投效。   宗明帝死了,可大月皇朝并不意味着一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在短时间之内,裕王这位新皇就会成为压在百姓头上的另一座大山。   宰了宗明帝的墨丘也势必要迎来新皇的清算,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作为墨丘的挚友,朝堂当然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这些禁军请他入天牢,难不成是请他去喝茶?   已经和裕王府撕破脸的情况下,林小依竟跑到他的面前,实属不智。   “我……”   看到顾担脸上那淡漠的模样,林小依默默收回了手帕,说道:“有甲士来裕王府传唤不悟禅师,说是禁军包围了一位武道宗师,急需高手驰援。我好奇的打听了一下,结果听到交战的地方正是你这里……”   饱满的红唇轻轻抿了起来,林小依苦笑着继续道:“不悟禅师的速度实在太快,哪怕我坐上最快的马车,也没有赶上。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说的那一位武道宗师,竟然是你。”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时间的流逝看似缓慢,却又坚定不移的向前推进。   十几年的时间,二人都变了很多,或许彼此之间发生的事情,甚至都很难相互理解。   联系在二人身上的,唯有十几年前纤薄而质朴的情感,却也说不上多么醇厚。   局面至此,已不是三言两语间能说得清楚,论的明白。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会有禁军围着?顾担人呢?”   默然之间,又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远处,许志安在两个甲士的搀扶之下,带着药箱来到此地。   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架着走来。   顾担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眼眸中饱含愤怒。   得,这下连另外一只胳膊都被占用,只剩下两条腿可以用来跑路了。   注意到顾担的脸色,林小依连忙解释道:“我怕我到的晚了,你又被擒下受了伤。我的医术已经十几年没怎么修习过,怕是掌握不好,就派人去将许叔一起请来,许叔你肯定是放心的。”   她这么说着。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冷冰冰的说道:“你最好是!”   “我……”   林小依满脸委屈之色,贝齿轻咬红唇,极小声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武道宗师……”   脸上的冰冷消减些许,顾担吐出一口气,不再理会她,快步向着许志安所在之处赶去。   两个甲士见到顾担,都不由得捏紧了腰间宝剑。   只是林小依使劲的摇了摇头,命令他们松手停下。   “许叔!”   将许志安拉到自己的身边,顾担总算放下心来。   十几年来许志安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照顾,他自然也将许志安当做长辈。   若许志安出现什么意外,裕王还想登基?骨灰都给他扬了!   许志安捉住顾担裸露出的手臂,苍老的目光认认真真的探寻了一遍,见到没有明显的伤势后轻轻松了口气,连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可顾担的一截袖袍消失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地面上那些倒地不起的禁军和小院门前的大坑,哪怕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些了不得的大事。   许志安伸出袖袍,为顾担擦去嘴角处的血迹,心疼的问道:“怎么会有血?”   “一点小事,许叔不用担心。”   千头万绪实在是不好解释,顾担带着许志安绕过院门前的大坑,走到小院之中。   林小依竟也又跟了进来。   “你们……这……怎到了刀兵相向的地步?”   正所谓人老成精,虽然几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可许志安还是感受到了顾担和林小依间的古怪气氛,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当年他还曾费尽心思的想要撮合这俩人,林御医那时也还活着,太医院中一切安稳。   似乎只是一瞬间,一切不知不觉变了模样。   “我们谈谈吧!”   美眸注视着顾担,林小依诚恳的说道。   “你想跟我谈什么?谈一谈怎么宰了裕王不成?”   顾担仍不给她好脸色看,现在连单手镇压禁军的机会都没了。   禽厘胜已悄咪咪的拿起一块碎裂石锁,站在了林小依的身后,蠢蠢欲动的样子。   只待顾担一个目光,就可以直接送她上西天。   “不要说这些气话。”   林小依微微摇头,对身后的禽厘胜视而不见,认真的说道:“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但是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不是吗?还是有谈的机会吧。”   说着,她的目光打量了院中的几人,确实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思量片刻,顾担问道:“你想怎么谈?”   “我希望你助裕王登基……没有人想得罪一位武道宗师,只要你愿意,这些禁军都会撤走的。”林小依认真的说道。   先帝死都死了,又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就稍微给后人省点事儿吧!   宗明帝毕竟是墨丘所杀,若裕王知道墨丘挚友也是一位武道宗师的话,脑子抽了才会派人过来企图镇压。   一旦放跑,那他极有可能就是第二个宗明帝的下场,除非这辈子不出皇宫一步。   合理推断的话,裕王的确很愿意冰释前嫌。   目光在院中四个人身上转了转,顾担开口道:“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林小依面露喜色,可以商量那就一切好说。   “第一,宗明帝是墨丘所杀,不应苛责墨者。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希望可以不追究墨者的责任。”   “第二,公尚过还在天牢之中,必须要把他放了。”   “第三,我希望能见一见宗明帝追寻了二十余年的仙道典籍。” 第95章 郎心似铁   听到顾担提出的条件,林小依脸上的笑容当即一僵。   第一条要求就很难办!   在墨丘弑帝之前,墨家在大月民众间的风评是很好的,近乎无甚瑕疵的好。   而墨家这个组织几乎全由墨丘一手带大,三千弟子皆听命于一人,说是如臂指使也全然无错,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追捕墨丘不追捕墨者,那跟没有追捕有什么区别?   哪个地方的官兵脑子抽了主动去找武道宗师的麻烦?   墨丘不去搅闹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皇室的威严与可怕,绝不仅仅只是消灭个人,它的可怕之处在与发动天下所有听从指挥的力量,从根源上消灭所有与自身有关联的任何人!   比如墨丘弑帝,与此事无关的顾担当即便受到了牵连。   而假如顾担也要掀桌子,许志安也绝对跑不掉!   但凡能够查出些蛛丝马迹,九族尽诛绝非妄言,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这,才是得罪皇室最可怕的代价。   个人或许可以跑,你还能带着九族一起跑?   要么众叛亲离,要么血亲尽灭!   这也是为什么能够在朝廷担任重职的官员必须要有家人留在皇都的缘故,没有点把柄再怎么有才,重要的位置也轮不到你!   第一个条件,看似无所谓,只是放过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实则是在动摇皇室的根本!   “第一个条件我做不了主。”   林小依面露无奈之色,这是帝王才能掌握的权利,裕王再怎么喜欢她,她也不可能直接替裕王发号施令,那是取死之道。   “哦?你的意思是第二个、第三个可以?”顾担当即听出了潜台词。   他也没想过林小依会立刻答应下来,若她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他就要掐着她的脖子去赌一手人质对换了。   “公尚过可以放。”   林小依立刻点头,“先皇收拢的仙道典籍也可以观看,若顾哥怕错漏的话,直接入皇宫去看都行。”   公尚过不过是二皇子的儿子罢了,二皇子远在边疆之地,这么多年都未曾回到过庙堂一次,在庙堂上哪里还有半个支持者?   他的孩子也只是身份尊贵了些,可跟裕王比那还差的太远,再打十竿子都轮不到公尚过来威胁皇位。   再说禁军已经左坦,谁又能在这个时候与裕王争锋?   至于仙道典籍……宗明帝就是太过信赖仙道,竟敢单独召见墨丘来到身前,被硬生生给锤死的!   靠着那几块散落的灵石就想成仙?没睡醒不如再睡一会儿。   除非找到真正的陨石雨落下之地,才有可能堆出来传说中的仙人,否则大月境内如今因为仙石而掀起的波涛,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墨丘用行动给天下人上了一课,拿着几块灵石学了一手道法,就觉得武道宗师不过如此的家伙,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最春风得意之时。   得志莫猖狂,修仙需谨慎!   这个道理,宗明帝永远都没有机会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我和裕王当面谈一谈,看他是否同意?”顾担微微点头,却是半步不退。   他必须表现出全然不在乎的态度,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身边几人。   再加上他没有结婚,家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无牵无挂,真打起来谁怕谁?   一旦稍稍软弱半分,那些早就侵淫官场数十载的家伙便会像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蜂拥而至。   敢于掀桌子,才能有筹码!   有恃无恐才是武道宗师最可怕之处!   还好武道宗师放眼全天下也没多少个,否则皇帝老儿哪里敢那么嚣张?   多出几个白莲教这样的异类,大月早就分崩离析了。   哦,大月已经乱起来了啊?   那没事儿了。   “顾哥……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谈这些的。”林小依满脸无奈的说道。   宗明帝刚死在墨丘手里不久,裕王再傻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见墨丘的挚友,另一位已经惹了的武道宗师。   凡人尚且有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马上就要荣登大宝的裕王?   宗明帝享受的,他可还没有享受过呢,哪里会着急去投胎。   “三个条件,一个都不能少。”   顾担像是没有看到林小依脸上的无奈,只是坚定的重复道。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以为是可以商量的?   天下间哪里有这种好事儿!   林小依面色一黯,张口欲言。   奈何顾担脸上满是不容置疑之意,郎心似铁!   转过身,林小依走到院门前招了招手。   将许志安架来的两个甲士便是立刻走上前来,哪怕明知院子里就待着一位武道宗师。   对二人详细的叮嘱了一番,林小依又回到了小院子中,面容已恢复了平静,虽还是稍显狼狈,但已有往昔那林王妃的模样,沉静的说道:“条件我已经让裕王府的甲士禀报给裕王,能不能答应,要看裕王。至于我就先留在这里,确保外面的人不会动手,也可以给你当做人质。”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喊顾哥。   可悲的厚壁障终归再次扑面而来。   许志安目光在顾担和林小依之间来回张望,苍老的容颜上带着丝丝痛惜。   明明是昔日旧友,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二人皆是他看着长大,不说情同父子,那也远比寻常人要亲近太多太多,眼睁睁的看着昔日还算玩伴的二人冷漠至此,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到底是什么,侵蚀掉了过去的情谊呢?   “不,你去吧,我还用不到人质。”   顾担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用近乎不近人情的语调诉说着,“你去比较容易说服裕王一些。”   深深的看了顾担一眼,林小依扭头就走。   当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院中之后,许志安一把拽住顾担,可看了看顾担嘴角被他擦拭过却仍旧残留的鲜红之后,也只能叹息一声,叹道:“何以至此啊!”   顾担没有解释。   他没办法告诉许志安,在他杀锦衣卫指挥使陆安的时候,曾碰到过一个林小依派去的探子。   他也没办法告诉许志安,嬴王妃的病其实是被人下药所致,而那个人,很可能是林小依。   如果他孤身一人,或许还可以相信一下昔日情谊,纵使落入险境,也无非是大战一场。   可如今身边有着许志安、苍、荀轲、禽厘胜。   所以啊,他的理智必须战胜感性,才能最大程度的庇护他们。   人啊,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免陷入抉择。   非是不能信她,只是他绝不会拿身边人的命去赌而已! 第96章 你喜人妻?   小院之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院门已被踹开,露出前方被硬生生溶出来的深坑,明晃晃的刀剑在阳光下林立如麻。   战斗暂时性的结束了,会不会有更激烈的厮杀,谁都说不好。   众人也终于有时间冷静下来,仔细思量。   “墨师绝不会抛下我们的!”   最先说话的,竟是荀轲。   他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身上,以坚定的语气肯定的说着。   似是见到顾担对待林小依的态度之后,怕他再产生什么误会。   “我知道。”顾担点了点头。   他与墨丘相识十几载,自然明白墨丘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个愿意舍生忘死救济苍生,建立墨家,仙缘到手也宁肯舍弃换得一地之安稳的人间圣贤,不可能看不出弑帝的后果。   在此事之前,这世上只有一个活着的人知道他晋升为武道宗师,那个人就是墨丘。   而墨丘要杀宗明帝,怕也是经历过极为激烈的思想斗争,毕竟墨家自创建以来,一直都未曾打破过规矩,遑论是直接宰掉皇帝这样堪称石破天惊的大事了。   大月皇朝之祸患,已远不是换个皇帝就能解决。   但——宰了宗明帝,却能让庙堂不得不瘫痪一段时日,给民间足够的时间,起码不用让本就已无生计的百姓,再随时面对官兵围剿。   这已是对庙堂失望至极的下策,任谁都没有想到四国联军已至国土,宗明帝还在惦记他那六十大寿干啥玩意?   大寿变忌日,理所应当!   而接下来的牵连,这些禁军的围剿,对顾担还够不上威胁,墨丘也必然是明白的,总不可能是因为禽厘胜太能逼逼赖赖,准备借禁军之手让他永远闭嘴吧?   至于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这边一声,可能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这种事情下一次见面问一声也就行了,现在必须要考虑的,是身边这几个人的安全。   “那个女的,是裕王的王妃?”   禽厘胜总算放下了手中碎裂的石锁,不满的说道:“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就该当场擒拿,逼问裕王下落,然后再去把裕王给宰了!”   他倒是全然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墨家都敢加入了,这条命还能舍不下?   死之前能再为天下苍生做件好事儿,就算是死得其所。   “林王妃带着善意而来,虽与裕王有所牵连,却怎能有这种龌龊想法?”荀轲大怒,都是一个老师教的,这混账玩意儿怎么就能是这个德行!   如此下作的想法一旦真的施行,他们与庙堂之上那群衮衮猪公有何不同?   难道抱着“我是为天下苍生好”的想法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行恶事吗?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   “乳臭未干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就别说话了。”   禽厘胜瞥了荀轲一眼,近乎冰冷的说道:“看起来是善意就是善意?你怎么知道裕王下令的时候她就不在场?那不悟禅师死拼之际,无可挽回之下,她倒是来的挺快,你还真就能信是听到士卒汇报消息后才赶来的?   哦,对了。拼命往这里赶的时候,还不忘记吩咐两个甲士去把这位跟顾先生关系匪浅的太医请来。顾先生输了无所谓,赢了就能说是担忧他被擒,找一个信得过人来救治……如此缜密的心思,还不让人怀疑?   怎么,你喜欢人妻?”   一番话语从内到外由表及里,主打的就是批判性和深深的怀疑。   禽厘胜向来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那些王公贵族,跟裕王牵扯上的林小依自然也不可能逃得掉。   只是最后一句话,已经涉嫌人身攻击了。   自从有一次荀轲张口就说他偷盗之后,禽厘胜每次跟荀轲打嘴仗,最后都不会忘记泼个脏水。   “你……”   荀轲的被气得小脸通红。   他还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孩子,便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也还没有到考虑男女之事的时候。   虽然年幼早熟,可哪里是禽厘胜这样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又满是混不吝家伙的对手?言语也难以交锋。   憋了半晌,气愤的荀轲说道:“她跑来的时候,连脚都划伤了!”   “哟~”   禽厘胜夸张的语调拉得极长,双目故意瞪得大大的,注视着荀轲,满是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不关心自己被禁军围困,可能下一刻就要被禁军乱刀砍死。反而关心锦衣玉食马上要去后宫的林王妃被划伤了秀脚?   你不会真喜欢人妻吧?!”   荀轲一怔。   当下脸色涨的是一片深红,拳头紧紧的捏在一起,身子都气得发抖。   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今天就得先跟禽厘胜在这里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叔叔,爷爷!”   就在二人吵闹的已是不可开交之际,一道清脆中饱含灵性的声音响起,竟有一个小女子跑了过来。   见到那个小姑娘,顾担都是微微一怔。   差点以为是十几年前的林小依跑了回来,有那么八九分相像。   “小莹?”   许志安脸上浮现出惊诧之意,跑进院子之中的小姑娘,便是裕王与林小依的孩子。   只是,她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这里?   “娘亲说让我来找叔叔和爷爷一起玩儿!”   小莹很是开朗活泼,胆子也比当年的林小依要大上不少,虽才是第二次与顾担见面,却一点也不显得生分。   自然而然的走到顾担的面前,很是认真的说道:“叔叔你真好看!我听娘亲说,你们认识很久啦!怎么都没有去看过小莹啊?”   顾担嘴角微微抽动,面对成百上千的禁军都不见半分闪避的眸子竟不由自主的挪开,目光在小院里转了一圈,目标锁定!   “荀轲,带小莹先去屋子里玩一会儿!”顾担吩咐道。   “嗯?”   荀轲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担。   顾担不容置疑的说道:“看什么?快去!”   两道身影走入屋中。   禽厘胜还不忘记毒舌,“原来是丈母娘啊!难怪那么心疼她呢!哼,将自己的女儿送过来当人质想要取信于人,如此蛇蝎心肠,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也少说两句吧!”   顾担多少有些头疼,没料到林小依走了竟又把女儿给他送了过来。 第97章 活见鬼了   大月皇宫。   藏经阁。   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收拢天下各地藏书不知凡几,不论其中真假,尽数归纳于藏经阁之中。   这里有的绝不仅只是纸制的书籍,还有各种各样的竹简,乃至玉石上雕琢文字的玉书,甚至还有一些干脆就是被风吹日晒已经看不出多少本来模样的石碑,只因上面有些许模糊的字迹,或许就与仙人有关。   由此可见,宗明帝求仙之心,真的很坚定。   浩如烟海的书籍藏匿之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在他的身侧,裕王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哪里还有半分将要登基为皇的傲气?   “姬老,那墨丘杀害了父皇,远遁而去。如今禁军围困其亲朋,竟还有一位武道宗师藏匿!恳请姬老出手,镇压此叛贼!”   裕王站在他的身旁,义正言辞的说着。   大月皇朝当然也有武道宗师坐镇。   有,但只有一个。   姬老早在宗明帝登基之前便已坐镇在皇宫之中,无论是实力、资历、名望,乃至在皇室中都有极高的话语权。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别看现在他的优势很大,可只要姬老不点头同意,他想登上皇位,便是难上加难!   宗明帝为何会取“宗明”二字作为年号?   就是因为上一任先皇当初设立太子之时,姬老其实是不同意将宗明帝立为太子人选的。   只是上一任的皇帝不听,还是坚决的将宗明帝设立为了太子,最后安稳登基。   为了表达对父皇的敬仰和对姬老的不满,宗明帝才选取“宗明”二字作为自己执掌天下时的年号!   这等惊天秘闻,只在皇室之间流传,不为外人所知。   也是因为姬老与宗明帝的这一份矛盾,宗明帝对武者一向颇为不喜,反而更钟爱于求仙问道之途,在难以治愈之风寒被清平子治好后,整整一颗心全都扑了上去。   亲眼见到自己的父皇被武道宗师打爆之后,裕王立刻就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暂时稳定住局面,第一时间就来到藏经阁之中,拜见这位皇宫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针,历经三朝风风雨雨的老前辈。   姬老半眯着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懒散而衰微,哪里有什么武道宗师的气势?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安安稳稳等待着死亡降临的老人。   他不说话,裕王便恭敬的在一旁等候,不催促也不继续声张。   良久之后,姬老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一般,说道:“他死了啊?”   “是。”   裕王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曲着身子弯着腰,诺诺应声。   老爹不给力,儿子徒伤悲。   宗明帝看不上姬老,偏偏要求仙问道,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裕王很难表述自己在听到那墨家武馆里还藏着一位武道宗师之时,心里到底是何等心绪。   自此打定主意,哪怕脸都不要了,也得让姬老庇佑一下自己,不然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被一位武道宗师惦记上便已寝食难安,一口气得罪两位,阎王都得夸他有胆色。   怕是登基不成,血溅当场啊!   “墨家,我听说过。那墨丘,是个厉害的人,百年也难出的奇才。”   姬老平静的说道:“我这身子骨,大概是追不上他了。”   “那……墨家武馆中的那一位?”   裕王心中升起期待,能弄死一个就先弄死一个再说。   “报!”   正在此时,有侍卫快步赶来,来到裕王的身旁低语道:“林王妃要来见您,说是关乎那位新冒出来的武道宗师之事。”   “嗯?”   裕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当初生母病重,召小依入宫诊治,他去探望母亲之时见林小依姿色不俗,谈吐得当之下起了心思。   再加上母亲也颇为喜爱小依,最终二人成婚。   按理来说,哪怕是他的侧妃,小依也是没有资格当的。   只是当时太子还未曾谋反,谁都没有料到他会得势,再加上宗明帝败坏的祖宗法纪已经够多,稍稍逾越点礼数也算不得什么,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侧妃而已。   十几年过去,林小依倒是还算和他的心意,对待其余妻妾也都温和大方,哪怕是脾气很不好的嬴王妃,林小依都能含笑以待,也从不给他找麻烦,唯一较为可惜的是,二人仅仅生下一女,未有儿子。   他倒也未曾苛责过林小依什么,只是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是一个女子能够插手的份儿?   一个不小心,本能极尽荣华权倾天下的富贵便留不住了!   “让她给我回去!”   裕王面色森冷,没看到我在这儿苦苦求人?还跑过来添乱,欠收拾了是吧!   谁曾想躺椅上的姬老却是开口说道:“不差这一会儿,听听也无妨。”   “这……是!传她进来。”裕王脸色一黑,却是只能忍下怒气。   不多时,光着脚丫的林小依就走了进来。   见到她这副模样,裕王心头越发气愤。   “夫君。”   林小依盈盈一礼,又看了眼躺椅之上的老者,福身道:“让您见笑了。”   “有什么话,快点说。”裕王语气冰寒而冷冽。   “墨家武馆的那位武道宗师,是我旧时的好友。虽跟墨丘认识,但并未参与谋害先皇之事,却被大军所围杀。小依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赶了过去,可惜还是没有及时赶到,导致不悟禅师也死在了那里。”   林小依挑着重点讲述,最后说道:“……他的三个要求就是这样,若是夫君答应,他便支持夫君登基称皇。”   “追捕墨丘赦免墨者?开什么玩笑!”   裕王额头青筋暴跳,你管这叫跟墨丘只是认识?   不是亲兄弟都想不到这个条件吧!!!   一旦答应下来,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软柿子?   亲爹死在眼前都不敢清算,还算什么皇帝!   这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你刚刚说,那位武道宗师,是你的旧时好友?”   躺椅上的姬老却是直起了身子,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林小依,“他今年多大?!”   林小依一愣,想了想后直言道:“他比小依大上两岁,今年该是三十一。”   “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姬老本是半睁半闭的眸子彻底张开,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降临,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唯有那震撼的声音回荡在藏经阁之中,经久不衰。   你妈的,活得久,真见鬼! 第98章 宗师之秘   林小依俏脸发白,连退三步,一阵难言的心悸浮上心头。   就像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白兔遇到了真龙,哪怕真龙并无针对之意,只是不小心散发出的气势,就足以让小白兔僵在当场。   这个时候,她才总算感受到武道宗师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寻常人不要说反抗,感受到其气息便已是浑身无力!   裕王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青白交织,完全没有搞明白为何姬老会突然如此激动。   要知道,姬老哪怕是听到宗明帝被墨丘宰了的时候,也完全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模样啊!   同样是武道宗师,姬老历经三朝积淀,又在藏经阁中博览群书,说一声深不可测都不为过,何以露出此等姿态?   难不成还会惧怕一个刚到而立之年不久的小年轻?   “你确定那是你的旧时好友?没有被人替换?!”   姬老彻底复苏,哪里还能看出什么命不久矣的老态来?眸子开合之际精光闪烁不止,皱纹横生堆叠恍若沟壑的脸上,是止不住的震惊之色。   “这……”   林小依想了想,在太医院时她和顾担其实并不能说是特别的熟,毕竟男女有别,再加上顾担还是比她大上两岁的,更多的是当做哥哥来对待。   要说知根知底肯定算不上,可既然在小院门前见到被架来的许志安的时候,能让顾担升起杀心,就足以说明问题。   若真被替换,岂能在乎太医院中的人?   “的确是昔日旧友。”林小依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   “不可能!”   姬老连连摇头,肯定的说道:“这不可能!”   他走下躺椅,来回渡步,时而眉头深锁,时而开怀大笑,好似陷入到了梦魇之中。   林小依和裕王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老家伙是怎么一回事儿。   莫不是年老痴呆,疯掉了?   姬老完全没有再理会这二人,自顾自的在藏经阁之中走动,身形恍若鬼魅般消失又出现,寻常人的目力根本就跟不上他动作的半分。   不多时,好几个已朽烂好似泥土的竹简被他找了出来,还有几块玉书摊开在地,嘴中喃喃自语:“这不合理,这不正常,这有问题!”   目光在竹简和玉书上来来回回过了几遍,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还没有到神昏意乱,记忆都散乱的时候。   这些小辈啊,完全不明白武道宗师之路是何等之艰难。   说起来好像很普通,只要练脏大成,再修成练脏圆满,真气自行,便可自然而然的晋升为武道宗师。   就跟喝口水似得简单。   若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藏经阁中,他观遍史册,未曾听说过三十岁出头的武道宗师!   想要成为武道宗师,共有两道天堑横隔。   其一为气血见障,其二为五行交感!   气血见障,便是由凡夫俗子更进一步,借气血真气来擢升筋骨血肉。   其间之苦痛根本无法以常理来言说,人世间任何酷刑,都不见得能比上一位宗师面临气血见障时的痛苦。   一个人硬生生一点一滴的消磨自己的肉身,再以血气真气重塑打磨!   当然,大部分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彻底,大多是浅尝即止,稍稍达到武道宗师最低的要求便会立刻停下。   即使如此,没有十年之苦功,也根本不足以成事!   更不要说在这途中一旦把握不好火候,乃至忍受不住那种痛苦,一不小心再毁了辛辛苦苦修炼积蓄的真气,那就直接功亏一篑,此生无望再进一步。   纵使渡过气血见障,也还有一道更加残酷的天堑等在后面。   五行交感,完全不讲道理的关隘。   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当练脏大成的武者耗费数十年苦功,历经无数苦痛,终于达到能承受住武道宗师之力的肉身后,突然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因为他们先天不足,不是他们不够努力,不是他们不够刻苦,而是他们生来,就命中注定不可踏入武道宗师之境!   历经大苦痛,大折磨,就是为了更进一步之时,却发现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镜花水月,对一个人的打击可想而知。   为此而疯魔的武者不知凡几!   明明已有宗师之肉身,却偏偏无法掌握属于武道宗师的力量,这种执念怕是会直接毁掉一个人。   任何一位武道宗师,所经历的绝不仅仅是自身的磨难,还有上天的眷顾。   可这种眷顾也有其极限之所在,哪里能出一位三十岁的武道宗师?   从娘胎里开始修习也不可能在三十岁时完成气血见障!   难不成那人还能是传说中的仙人之体,生来便无需再继续打磨,一步通天?   太多纷纷扰扰的思绪汇聚在一起,让早已不为外事所动的姬老都难免失态。   “我问你,他可表现出过何等不同?或者说,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大事?”姬老扫过典籍之后,目光落在林小依的身上。   那比之虎豹豺狼还要更加恐怖的目光,让林小依心中一紧,那双眼眸似可直接洞穿人心!   “还真有?仔细说说,一字不可落下!”姬老有所察觉,当即言道。   “当初……方士曾给予先皇两枚丹药,言称是自先贤故居所得,先皇来太医院观千年松开花之际,见到顾哥,便赏赐给了他一枚。吞服下那枚丹药后,顾哥在太医院中昏迷了整整四日……”林小依斟酌着开口说道。   这件事太医院中人尽皆知,倒不是什么隐秘消息。   也是唯一一个林小依知道的,发生在顾担身上的大事了,再往前就是老爹被天牢凶徒极限一换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不提也罢。   “方士?清平子?丹药?!”   姬老眉头却是深锁起来,目中浮现出思索之色。   到底是清平子拿出的丹药所致的缘故,还是那人天生如此?   “姬老,您要是对方士的丹药有兴趣,我现在就派人去将剩下的那一枚给您拿过来,您随便用!”裕王总算找到插话的空隙,立刻争取存在感。   “呵。”   姬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拿过来你敢吃?” 第99章 收他为徒   裕王连呼吸都是一僵。   没听到那顾担昏迷四天才醒么?   但凡再稍微晚一点苏醒,怕是要被活生生饿死!   便是寻常药方,因为个人的体质不同,效用都各有不同,遑论是不知来历的丹药?   多想不开才会吃啊!   大好的皇位还在等他继承,这话真没法接。   尴尬之际,姬老又问道:“你想不想当皇帝?”   “当然想!”   裕王毫不迟疑的说道,他来此处连低三下四连脸面都不要了,总不能是为了讨老头子开心的吧?   “那就答应他的三个条件!”   姬老不容置疑的说道。   裕王脸色一黑,心中明白这就是姬老支持他的条件了。   为了一个外人,竟让他这位未来大月的皇帝如此让步!   真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前段时间,皇宫内的另一位武道宗师不知为何突然暴毙,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没问题!墨丘虽是大逆不道,合该遭天谴之辈。但墨家之中多是被其蒙骗的热血男儿,是我大月之栋梁。万不可因噎废食,晚辈也正有此意。”裕王斩钉截铁,近乎没有迟疑的说道。   老爹你走好,冤有头债有主,对于墨丘的追捕令朕是绝对不会取消的!   姬老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下葬之后,抓紧时间想想年号吧。正是风雨飘摇之时,不要被繁琐礼仪耽搁正事。”   狂喜之色一闪而逝,裕王连声称是。   皇位,妥了!   “这位,是你的王妃?”   姬老的目光又放在了林小依的身上,仔细的看了两眼之后,很是认真的说道:“这孩子很不错嘛!”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姬老此话一出,裕王便明白这就是登基之后的要求了。   真正的王妃只有一位。   理所当然的,当他成为皇帝之后,皇后也该有个着落,正常来说当是之前的王妃。   嬴王妃好死!   当即裕王肯定的说道:“前段时日嬴王妃已故,若非因父皇六十大寿,不便办丧礼之故,我其实正准备将她下葬之后,便将小依设为王妃的。”   皇后之位说来很大,可跟皇帝比还那得往后稍稍。   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设立个皇后也只是后宫之主罢了。   只要能拿下皇位,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再加上他与林小依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孩,日后看重哪一位子嗣还不是他说了算?   毕竟你不生,可不能怪我不给你机会。   “很好,那你就先去忙吧,小依留下来陪老头子说会话。”   姬老摆了摆手,裕王便神色分外恭敬的退了出去,离去时看向小依的目光也再无半点冷冽之意。   “我的年岁较大,便厚颜让你喊声姬爷爷,理应无差吧?”   姬老目光分外温柔的注视着林小依,那轻柔而慈祥的声音似乎真是一个再妥善不过的长辈。   若非先前那股好似能够侵吞天下的气势显露无疑,她就真的信了。   林小依从善如流,甜甜的喊道:“姬爷爷。”   “诶!”   姬老应声,拉住林小依的一只手,慈祥的问道:“那个武道宗师……哦对,顾担!你说他是你的儿时旧友对吧?”   “嗯。”   林小依轻轻点头。   “你看,你喊我爷爷。所以啊,他也应该喊我声爷爷,是不是这个道理?”姬老目光注视着林小依,很是认真的说道。   “……”   林小依整个人都木住了。   关系是可以这样换算的嘛?   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认我当孙女,只是想让顾担也喊你爷爷吧!   “你看,有咱们这层关系在,什么时候让他过来见见我?爷爷有些知心话想跟他说。”姬老拍了拍林小依的手背,慈祥而温柔的样子。   “这个……我怕是不能替他答应。”林小依苦笑道,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之意。   顾担认许志安,可对她显然有所防备。   按照顾担暴露出的武道宗师的实力来看,林小依已经有所察觉。   前段时间,锦衣卫指挥使陆安被人击杀于皇都之中,身死之处乃是锦衣卫暗中设立的隐秘之地。   陆安实力不俗,暗中更有锦衣卫高手随同保护,除非是武道宗师出手,否则绝对不可能死的那般悄无声息!   当时皇都中共有三位武道宗师,两位在皇宫,一位是墨丘。   而有确切证据表明那段时间墨丘一直在带领着墨者忙着冬季赈灾收尾,陆安的死也就成为了一桩悬案,她的探子也死在了哪里。   后来皇宫中另一位武道宗师突然暴毙,宗明帝也就没有心思再继续追查下去。   再见到今日顾担所表现出的实力和对她的冷漠……不难猜到出手的那一位很可能就是顾担。   武道宗师不是大白菜,真不是好找的。   一啄一饮,只要出手过,就难免留下痕迹。   就算当时没有人察觉,后面再层层分析对比,总能找出端倪。   也难怪顾担对她如此冷漠和防备!   一旦有了防备之心,怕是嬴王妃的死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再加上许志安被甲士架过来的时机过于巧妙,没有被直接当做不安好心的妖妇擒拿下来,都算顾担看在昔日的情面上,足够大度了。   哪里还敢替顾担答应什么?   垂下了眼帘,林小依小声解释道:“自从我嫁给裕王后,已经十几年未曾和他有过什么联系。虽是昔日旧友,却不见得能说得上话。”   “啧。”   姬老微微感叹一声,倒是没有变脸,只是说道:“你的颜面,总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好使吧?你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很想跟他见一见。若是他愿意的话,我准备收他为徒,任何不懂的地方,都能来皇宫问我,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姬爷爷,您能说一声是为什么吗?没有足够的理由,想让他来皇宫,怕是很难。”林小依大着胆子发问道。   “理由?我看你是完全不懂武道啊!   谁见到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不害怕?要不是我年纪实在大他太多,又没多少年可活,我都恨不得给他磕一个!”姬老表情复杂的说道。   那墨丘也是四十多岁才开始天下扬名,虽厉害却也有迹可循,顶多算不世出的奇才,尚可理解。   可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这真没听说过!   姬老说的显然是玩笑话,林小依也并未当真。   此事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只能用试探的口吻说道:“那我去试试?”   姬老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如此妖孽,偏偏是这个时节,这个时候让我遇到……”   一世将结,一声叹息。 第100章 侠之大者   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蝉鸣有声。   时而有些许微风卷起白絮吹拂而来,好似夏日之雪,却仅有热风拂面,少有几许清凉。   一架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道路之上,过于酷烈的阳光让一切都显得颓靡不振,连道路两旁高大树木的树叶似都微微卷起,蝉声倦怠。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   马车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投射下一片阴凉,不断向远方奔行而去,可酷烈的炽热总是无处不在。   当马车向前驶去之时,影子便会追逐而上,那投射下的阴凉也终归只能暂缓片刻,不得安歇。   墨丘就待在车厢之中。   他的身形太过高大,特征过于明显,特别是在宰了宗明帝之后,那极有辨识度的模样并不太适合于此时四处奔走。   虽然消息理应不该那么传出来,可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安稳一些的好。   驭者架着马车的缰绳,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前方阳光投射而下,好似有一片水泽横生的道路。   当马车赶去之时,一切似乎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更远处,又出现了新的水泽。   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在沉默之中向着前方好似永不停歇的追赶而去。   车厢之中,墨丘倚靠着车厢,思索着墨家未来的路。   宰掉宗明帝之后,大月似乎已经没有了墨家的容身之地,或者也可以说处处皆是容身之地。   想成就一番事业,如那黄朝、白莲教主,自可举起反旗,跟那十八路反贼也无甚差别。   无非就是打家劫舍,死一部分人,活一部分人,再攻城拔寨,争座龙阁。   又或是干脆远走异国他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除了宗明帝这个修仙修到脑子不清醒的,哪个帝王不是对宗师以礼相待?   宗师一怒,帝王也惧!   大月战火不熄,可天下间安稳的地方还有不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当跳出樊笼之中,真正的将目光放眼整个天下,似乎整个大月也算不得什么了。   “吱呀~吱呀~”   老旧的马车偶尔行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便会发出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   墨丘的眉头却是皱着,那无数平常人都可看到的出路,他却视而不见。   “吱呀~吱呀~”   颠簸越来越重,似是想将人从马车上甩下去,这条道路啊,满是错觉和沟壑,是如此的艰难,不由得让人心烦气乱。   “吱呀~吱呀~”   那声音越来越频繁,颠簸和晃动也愈发剧烈起来,路面仿佛波涛般起伏不休。   某一刻,砰的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   墨丘跃出马车,看着那陷入坑中的车轮。   这条路,越往前走啊,就越是不平,平时无人修缮打理,虽本是堂皇大道,奈何人迹罕至,终归是不好走的。   “巨子。”   贡惭愧的看着陷入坑中的马车,“怪我把控的不好。”   “这条路本就难走,怎能算到人的身上?”墨丘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伸出手,硬生生将马车给拖了起来。   可车轮已经崩裂开了一个,眼看着是没办法继续用了。   “可惜了。”   贡有些心疼,好好的一个马车,半路折损一个车轮的话,也是不能继续前行的。   “可惜什么?”   墨丘却是不同意他的看法,“此地虽人迹罕至,却不见得无人至,只是少有人走罢了。马车坏了,人又没坏。留车架在这里,等到冬日之时,若有人走来,也可借此为柴取暖,未必不能借着火光引来人群,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贡愣了愣,方才说道:“可我们就只能用双腿走了啊!”   “那就走啊!”   墨丘说道:“怎么,做我的弟子,委屈你了?”   “那倒没有!”   贡下了马车,解开缰绳,拽着马儿一同跟随着墨丘的脚步,不疾不徐的行走在这条坎坷不平的道路上。   蝉鸣声开始稀疏,偶尔也会有高大的树木枝叶间投射下些许阴凉细碎的光影,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抚不平夏日的燥热,却也能带来少许温凉。   走着走着,贡突然唤道:“墨师?”   “嗯?”   墨丘应声,看了贡一眼。   大多数时候,这位弟子都会喊他为巨子,这代表着绝对的追随与认可。   每当喊墨师的时候,就是有问题想问。   “当初……”   贡低着头,声音像是自极远处发出的,“当初咱们去豫州的时候,共有百八十位墨者。我们折损近半数,拿到了一点仙缘,止住了一场可能会不断扩大的灾难。后来您将仙缘赠给了宗明帝,换取豫州之地的安稳。   可是,这才过去了一年。   宗明帝得到仙缘后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追求仙迹,万寿仙宫害苦了无数人。豫州之地,也没有因此而安稳下来,白莲教在那里兴风作浪,举起反旗。您忍无可忍,又杀掉了宗明帝……”   贡低沉了下来,目中似有明灭不定的光火在摇动。   天际有风飞驰而来,白云总算暂时挡住了炽热的烈阳。   “可我总是在想,我们当初死去了那么多的人,守护住了心中的道义。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坏了呢?真正该死的人没有死,我们的人却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贡不敢看墨丘,目光顺着阴影,抬头望向天穹,又道:“我忍不住会想啊!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其实……可以走别的路呢?”   “低着头。”   突然间,墨丘说道。   紧接着他轻轻一跃,避开了地面上的陷阱——那竟不知是哪个猎户留在这里的,捕猎用的陷阱,经年日久,可陷阱就是陷阱,撞上去总归是让人不开心的。   “要抬头看看,也不能不看脚下的路不是?”   墨丘站稳了脚步,继续说道:“我告诉过你,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这世间最大的利,就是天下的利。最小的害,便是无心之害。大利不常有,无心之害总不缺。所以,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能成为无心之害的,我们要尽其所能的避免。有机会成为天下之利的,我们要拼尽全力的争取。”   他停下了脚步,拆掉那个陷阱,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是故君子不啻微茫,造炬成阳。豫州之事,的确让墨者损失惨重。可此事之后,墨者也扩充到了三千之数,比之初时更添十倍不止。此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也!   至于此后如何,又怎能怪罪自己?当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难不成你今天吃了一顿饱饭,便要怪罪自己过去为何要吃那么多顿饭?只吃今天这一顿饱饭不就好了?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稳重的脚步落在地面上,便留下浅浅的纤薄而宽厚的脚印,似是一阵风吹来便可将其泯灭,又好似岁月再如何打磨,仍旧那般清晰可见。   那些最具有理想与信念的人啊,总是冲在最前方,也最先倒下。   钱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爱会流向不缺爱的人,而死亡,也总会流向不怕死的人。   以至于好似所有一切的努力都化作了乌有,徒留些许英烈的身姿留在世间,在只言片语之间流传往返。   可那并不代表一切都没有意义。   长夜难明,但总有人以此身为炬。   当酷阳高照,也总会有白云涌来。   古今以来,爱天下者众,爱苍生者少。   爱天下苍生至此者,未有出于墨者也!   “可是……”   贡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迟疑着说道:“我担心有一天,有一天所有的墨者都倒下了。就连墨师您也不能再带领着后人继续往前走,我们奉行的道义,真的还会有人继承么?天下间,会有人来认可我们吗?”   “哈……”   墨丘笑了起来,释然大笑道:“怕什么天下无人?虽天下无人,墨子之说犹存矣!”   一直以来,作为一位武道宗师,乃至墨家巨子,墨丘都极少显露出什么与众不同,对自己的要求反而比之墨者更加刻苦而严厉,更是从不见半分的狂傲之意。   似乎在他的身上,永远都看不到属于正常人都会有的“优越感”,那种一定要证明自己非同一般的野心和期望来。   而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显露出了那始终隐藏却又一直显露出的冰山一角,那一角胸怀天下,度量世道的心胸。   即使世界上没有人在了,他的话也将长存于世!   这不是因为他多么了不起,而是他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其心不改也!   墨家的学说可能会隐没,墨者可能会死绝,他也定会化作尘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我来过,我努力过,我的话,将永远留在这片爱的深沉的土地上!   时移世异,天理循环,不改其心!   总有后人,擦去岁月的尘埃,得以窥见那或许尘封许久的芬芳光彩,再借助前人的余晖,去维护天下的道义之所在!   贡怔住,喃喃道:“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犹在?!”   墨丘肯定的点头说道:“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犹在!”   贡停下了脚步,脸上竟显露出分外痛苦的神情。   “墨师,可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贡感觉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的难熬,跟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啊,总是不自觉的便让人自惭形愧,恍惚间似有烈日灼心。   那艳阳分明已被白云挡住,灼热又从而来呢?   “谁让你救所有人了?”   墨丘惊诧的瞥了他一眼,“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救济苍生的仙人了?便是没有墨家,难不成大家都不活了?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哪里一定需要谁去拯救呢?   我们不过是努力让他们活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你可没有这么多自扰的想法。”   贡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面上的悲苦之色越发浓郁。   墨丘接过,打开。   呼吸似乎都止住了。   宗明三十七年春末夏初,张启瀚兵败大青后,抬棺死战于羽州雄关,终不敌四国联军,身死城破。   大青兵马入城中,十日不封刀。   民众死伤无算。   根据时间推算,羽州雄关已破两月有余。   这封迟来的信,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是送到了他的手中。   墨丘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只是颤抖着问道:“这封信,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自公尚过入天牢之后,一直都是贡在帮忙打理墨家的情报网。   各种消息也都是先经过贡的筛选,才会送到他的手中,可以节省很多的时间。   “宗明帝召您参加大寿的那天晚上。”贡低声道。   那天他浑身湿透的跑去见墨师,见到的是墨师手上数不尽的书信和墨师脸上那不可言说的悲苦之色。   这天下人的事啊,怎能让墨师一人来扛呢?   他没有递出那封信。   “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墨丘看着贡,那目光似有千钧之重,让贡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渺小如同尘埃。   “我没有通知您的那位好友离去。”贡顿了顿,又道。   “为什么!”   墨丘眼中愤怒之色越发浓重。   “我当然可以通知他,就说要救治墨者,带着我们的人一起走。可是啊,据我所知,他还有一位在太医院,关系非常要好的太医。那位太医已经娶妻生子,他的孩子也已经娶妻生子。   我们可以把他骗走,要如何把那位太医带走?把太医带走,他的孩子要不要也带走?孩子带走,亲族要不要带走……无穷无尽,独留怨恨。”   贡又一次低下头来,“墨师,我们救不了所有人的。您做的事情,他可能都不会理解。我甚至担心,他提前一步跑去告密。墨者可以牺牲,为什么旁人不可以呢?要做大事,怎么可能处处都妥善安稳,毫无牵连?”   “所以——你想让他们一起死?!”   墨丘看着他,眼眸中是止不住的失望。   这,本是他最看好的一位弟子啊!   “我……”贡还想说些什么。   但不必了。   墨丘身若流星,向着皇都之所在狂奔而去。   那魁梧的巨人每一脚踏出,都会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烙印。   当皇都遥遥在望之时,却见一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名外人并不知晓的墨者。   “巨子?!”   刚刚离开皇都的墨者见到如彗星袭月般飞速赶来的墨丘时,是止不住的惊讶。   “什么事?”   墨丘来到他的身旁,“快说!”   “贡让我留在那里,听到您成功的消息后就告知您的好友离去。结果我收到消息后赶至那间小院时,禁军已将其围困。后来裕王府的林王妃走了进去,后来不知为什么,禁军已经撤离了。”那墨者说道。   “撤离了?”   墨丘顿住了脚步。   “对!真的全都撤离了,连个暗哨都没有!”那墨者连连点头。   墨丘看了看手中羽州的战报,又看了看已然在望的皇都。   兄弟啊,等我回来,抽出空闲,再找你喝酒道歉。 第101章 乱世枭雄   大月之地有九州。   九州浩瀚,消息的传递总归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推波助澜。   宗明三十七年,夏末。   两则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终于在大月九州这本就不平静的湖面上砸起惊天的波涛,以无可阻挡之势点起燎原大火!   其一,镇边将军张启瀚十万兵马近乎尽数灭于横截山脉,后抬棺死战于羽州雄关,终不敌四国联军,身死而城破。大青兵马入城中,十日不封刀!   十日不封刀,用正常的话来说便是……屠城!   这场战争再也不是过往的小打小闹,输了也不过是岁币赔款的比拼。   而是你死我活,毫不留情的放血和杀戮,亡国灭种之祸近在眼前。   其二,墨家巨子墨丘,于万寿仙宫宗明帝六十大寿大祭之时,弑帝!   跟这两条消息一比,尾随而来的第三条消息就显得有些无关紧要。   无非是宗明帝死后,裕王登基,成为新皇。   只是天下人尚且远远没有从宗明帝的阴影之中走出,对于这位宗明帝的子嗣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好感,恨不得墨丘再来一次弑帝的壮举。   扬州。   一座堪称奢靡无度,比之裕王府都不差多少的园林。   鲜血盛放,一朵朵凄厉的血花与惨叫声在这好似地上天国般的人间仙境中不断接连响奏。   很快,当一切止息。   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财宝被推了出来,库房之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头戴黄巾的农夫们满是愤怒的看着那被鲜血点染的财宝。   那是他们无数的血汗,滋润而成的颜色,就藏在这些高门大户的家中!   哪怕吃的满脑肥肠,也不肯露出一滴来让他们稍稍吃饱一点。   当那长刀举起,昔日呼来喝去的主子,也不过是几块不会动的肥肉罢了!   原来,我们也可以在这种尊崇的地方,抬着头,挺着胸,不用被人呼来喝去,不用被人当狗一样的态度来对待吗?!   黄朝表情淡然的行走在这片园林之中,无数头戴黄巾的士卒,或者说是农夫已经占领了这座城。   江南之富裕,天下皆知。   这里藏着大月数之不尽的宝藏,以往只能堆在库房之中,静静的等待着发霉,然后被当做垃圾丢掉。   如今他来了,所以一切悉数奉还。   漫步走过一座小桥,耳边忽然传来女子惊骇绝望的呐喊。   黄朝的眉头皱了皱,循声而去。   几个身形枯瘦面色黑灰交杂一看便知道不知在地里埋头苦干了多少年的农夫,正在围着一位面容艳丽,身材丰润饱满的美妇人,上下其手。   色彩鲜艳针脚绵密花团锦簇柔顺而舒适的衣裙,在那满是崩裂干瘪,可怖疤痕的大手之中四分五裂,露出蕴藏其中的白皙而柔嫩的肌肤。   跟那好似黄土裂纹似得手掌相比,白嫩的肌肤像是天边皓月,此生只能让凡尘仰望。   美妇人努力的挣扎着,可惜她的力气相比之下过于衰微,大片大片的雪白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恐惧而绝望的呐喊越发高昂而激烈。   黄朝的面色,冷了下来。   他一步踏出便已来到几人的身前,不见他如何的动作,围着美妇人的几个头戴黄巾的农夫便被抛飞而起,砸落在地!   好似梦魇缠身的美妇人双目热泪滑落而下,见到那仿若天神下凡般的身影,顾不得些许风景流露在外,不顾一切的拥了上去。   “救我!”   泪水自艳丽的脸颊上滑落而下,哪怕再如何惊惧绝望,那声音似乎都有着一种不可抹去的妩媚。   “你!”   几个被拍飞在地的农夫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来,正欲叱骂一番,可见到那人之后都不免僵在当场,“黄……黄天王?!”   黄朝目光不善的在几人身上划过,声音格外冰冷道:“大月让你们跪下,我让你们站起来。站起来是要做人,不是做兽!”   “我们……她……”   有农夫低下头来,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有一人说道:“您别看她可怜,她是官老爷第十三房小妾,之前只是因为想吃荔枝,仆人运送不及,便被硬生生抽打至死!就连种了荔枝的小民都因此而破家灭门!如此妖人,这是报应!”   抱着黄朝双腿的美妇人颤抖起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说道:“老爷……老爷救我!我可以服侍您,您想做什么都行!救我,救我!”   黄朝低下头来,一只大手轻轻柔柔的擦拭掉美妇人脸上尚未来得及滑落而下的泪水。   “不要怕。”   他说。   美妇人脸上升起一抹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意,刹那间似有百花盛放,美不胜收,真乃人间不得多得之美人。   哪怕是周围几个被掀飞在地怒气勃发的农夫都看呆了。   然而下一刻,一掌落下。   美妇人无头的身躯晃了晃,栽倒在地。   “我来救你。”   黄朝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农夫,越过无数贫瘠之血汗堆积而成的富饶园林,声音很轻,又似有千山砸落而下。   “我来救你们。”   那道身影远去,这一切还没有终结。   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当回到大本营之时,有属下持着书信快步而来,分外激动。   黄朝接过书信,脸上先是浮现出不可仰制的愤怒之色,当下一封书信看完之后,又露出一丝英雄相惜的笑容,拍手叫好道:“好一个墨丘!好一个弑帝!”   “天王,羽州雄关已失。四国兵锋长驱直入之下,咱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些了。羽州和扬州尚有些许接壤之处,必须在四国兵马赶到之前取得足够本钱和大义名分才是!”   “对,还有那墨丘。其名望本就如日中天,更有三千墨者追随其身后,万人敬仰都不为过,如今又为民除此大害,怕是尽得人心啊!那白莲教主虽是劲敌,可跟墨丘比起来,不足为惧!”   “白莲教少说数百年传承,历朝历代皆有其影子,可做成过什么大事?要我说,那墨丘才是心腹大患。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其号召力无与伦比,若有心插起反旗,怕是万人来投,天下皆应,不可不察!”   一众谋士纷纷言道。   黄朝静静的听着一众谋士的争论,等到争吵渐渐平息之后,方才伸出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言语。   那墨丘,他曾是见过的。   豫州陨星之地,还曾和他交手过几次。   的确是不世出的奇才,就算他天生神力,都占不到半点上风,甚至隐隐还要被压一头。   以个人之武力,墨丘的确不差他什么。   以包容天下之胸襟度量,墨丘也端是当世一流。   不过,即便弑帝都敢做,他真的会造反吗?   这些谋士,没有见过那个人。   所以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今狼烟遍地,国将不国,生灵涂炭之景近在眼前。野望之辈无穷无止,真当举起反旗便可号令天下,殊不知皆是插标卖首之辈,取巧投机之徒!”   等到周围都静了下来,黄朝方才继续说道:“今天下英雄,唯墨丘与朝也!墨丘为生民求利,吾为生民求活!当宣告天下,吾愿纳墨家之言,行其道义,奉其理念,墨丘可为国师,墨者可为国剑,诸君以为如何?”   诸多谋士面面相觑。   虽未言语,却也都看出了彼此目中的不以为然。   说的好听,就你脸大?   虽奉你为主,可那墨丘不论是实力还是人格魅力,都丝毫不弱你半分,甚至还要更强些。   更不要说他先一步宰了宗明帝,只差振臂一呼这最后一个流程,哪里需要效忠于你?   不赶紧想想办法往他身上泼脏水,还想在这个时候将其收拢到麾下当国师?   大哥,你这样我们很难做啊!   黄朝目光环视一圈。   连个点头应和的人都没有,显然根本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低声呢喃道:“墨丘啊墨丘,你会怎么选呢?” 第102章 王莽谦恭   豫州。   白莲教议会堂。   白莲圣女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共有十余人林立其左右。   王莽就站在白莲圣女的一侧,端庄而肃穆的样子,持刀而立。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白莲圣女声音柔婉,清脆而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说一说最近收到的消息吧。”   “回禀圣女,那墨丘自杀掉宗明帝后,远遁而去。新皇上位,竟又特赦了墨者,这背后必有其根由,必须要派人仔细查探!”   当即有一人起身说道。   “根据我们在皇都中的探子来信说,是因为还有一位武道宗师出手!那人乃是墨丘挚友,却从未显露出任何手段,不为外人所知。直到墨丘弑帝,新皇围杀方才暴露出来。”   “那墨丘来历早就调查的再清楚不过,只是他的那位挚友疑点重重。根据探子的消息,那人至多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三十岁出头的武道宗师?滑天下之大稽!我看要么是那探子疯了,要么就是我们疯了!”   “正是因此,此事才显得格外古怪。不过那墨丘毕竟曾夺下过仙缘,若是不惜血本资助一人,未尝不可催生出一位武道宗师来。只是外界都说他将仙石献给了宗明帝,如今看来,怕是言过其实啊!”   纷纷扰扰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大多数都是质疑声。   豫州比之扬州离皇都更近,理所当然的能够更早收到更全面些的消息。   再加上白莲教底蕴悠久,信徒众多,便是在皇都都有潜伏的人马,信息渠道这方面占据了不小的优势,能够更加接近的看清楚潜藏在水面下的真相。   王莽的面色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古怪,差点就没能维持着那端庄肃穆的样子来。   让这些家伙争辩不休的人,该不会是顾哥吧?!   毕竟墨家武馆之中,那位始终与世无争,隐而不出的存在,除了顾担他真不知道还能是谁了。   当年他曾在墨家武馆学艺,还是第一个在墨丘手底下学习的孩子。   只是墨馆主为人过于朴拙,可以让人仰慕、向往、崇拜,可唯独很难招人喜欢。   毕竟一个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来念叨去,总而言之就是大家过的很不好,所以我们也不应该奢靡的家伙,哪怕他真的以身作则,也还是挺烦人的。   相比之下,他更为亲近顾担。   哪怕后来没有继续在墨家武馆修习,开始自己打拼,也时常会去那里找顾担喝喝酒吹吹牛,谈一谈自己见到的风月。   不同于酒楼茶肆和青楼街巷,在那里像是可以抛下一切凡俗之事,安安静静等待岁月流逝的心灵安居之地。   可惜人生际遇各有不同,在他将要成婚之前,终归不得不离开,至今已有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啊,大月便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大事,他也经历了很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   如今猛然间在白莲教堪称最高层面的会议上听到故人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顾哥啊……墨馆主弑帝啦,那个新冒出来的武道宗师,是你吗?年龄也对得上啊!   我如今大概或许可能应该好像似乎貌似也算是要混出头了,本还想过段时间安稳下来接你过来享福呢,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多了……   会议正进行到激烈处,王莽已是神游物外。   “好了!”   直到那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王莽才算回过神来。   主座上的白莲圣女面色微沉,开口道:“那位新冒出来的武道宗师,无论是何意,此前没有动作,就说明很可能无意去争夺天下,何必在此空耗唇舌?难不成靠着你们多说句话,就能改变一位武道宗师的主意?”   下方十余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如今应该关心的,是那四国联军!大青纵兵屠城,已行灭绝之事,天理难容!诸位,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白莲圣女又道。   “四国联军虽兵锋难挡,但大月也不是泥捏的。屠城说来可怕,可一座座城池屠过来,累死他也砍不完!再说那羽州之后,若有机会四国联军定是去扬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错。扬州之地富庶天下皆知,那黄朝在扬州兴风作浪,没他好果子吃!到时候四国联军杀至,还不是要丢盔弃甲而逃?得到的东西也得吐出来。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时间,大力发展教众才是!”   “说得好!我们占据中原之地,还要面对庙堂上的威胁,哪里能够抽出空闲来关心羽州战事?不如想想办法先把皇都给占了,到时候直接改旗易号,岂不美哉?”   哄堂大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明日便可攻破皇都,占了这大好山河。   王莽听的是拳头都忍不住捏紧了。   这些混账东西,眼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根本就没有想过整个大月的天下。   国破天倾之际,不想着怎么重振寰宇,直接开始做梦登上龙阁那可还行?   论格局,别说是和墨馆主比肩,甚至给黄朝提鞋都不配!   有这样一伙人在,甚至占据高层主流,也难怪白莲教哪怕在历朝历代皆有所踪迹,却总是干不出一番事业。   心无天下者,安能得天下?   至多也不过是趁机兴风作浪一番,不足称道。   这样的议会,再来十万八千次也成不了办点事儿。   不出王莽所料。   这场议会很快就结束了。   当所有人散去,仅剩下白莲教主端坐在主位上的时候,王莽端着的表情才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木偶泥胎,那也不是好当的呀!   舒缓了下身子,站了半天的王莽直接坐在了白莲圣女的修长的双腿上。   柔嫩的小手划过脸颊,白莲圣女目中泛起温柔之色,柔声说道:“王郎心情不好?”   “倒也不是。”   王莽摇了摇头,将头埋到她的怀中,又道:“白莲教,走不远。”   “这话可不兴说!”   白嫩的手指轻轻按在嘴唇上,有些痒。   王莽干脆将手指擒住,轻轻啃了起来。   “呀!”   秀手轻轻拍打了下王莽的后背,白莲圣女面色微红,“不要乱来!”   “没有乱来。”   又给她脸上添了点口水,王莽正色道:“如果白莲教主不同意我们的话,那咱们就直接去投奔顾哥怎么样?”   “顾哥?”   白莲圣女目露迷茫之色。   “就是他们刚刚讨论的那位武道宗师!”   王莽抬起头来,没好意思说他其实还是墨丘的第一个学徒。   懂不懂什么叫人脉啊!   “他愿意收留我们吗?白莲教主……很厉害的。”白莲圣女微微迟疑。   当初争夺天降之仙缘,白莲教近乎全部出动,结果她偏偏就遇到了黄朝,仅是一掌便重伤垂死。   若非王莽搭救,怕是直接身死。   此后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之,她很信赖王莽,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顾哥人很好的!再加上我其实跟墨馆主还有点关系,白莲教主再厉害,还能打得过俩?”   王莽认真的说道:“白莲教不足以成事,最多只能添乱,上面又有白莲教主压着,我看迟早得玩完。   就算要走,咱们也要争取先把白莲传承搞到手,也算是一份礼物!”   “白莲传承?”   白莲圣女面露无奈之色,这东西,只有历代白莲教主才能翻看,虽有圣女之名,想拿到又谈何容易呢?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话间,王莽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立刻起身。   似乎又成了一个莫得感情的侍卫,谦恭而卑微。 第103章 一人得道   清晨。   墨家武馆。   或者说,应该是顾家小院,再或者是另一个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养生药铺。   以往因为名气的关系,这间小院也像是被打下了某种烙印,当需要被提起的时候,总会自然而然的想到这里曾是墨丘呆过好些年,担任过馆主的武馆之所在。   哪怕后来武馆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再继续开张,墨丘开始创建墨家满天下行走,这种烙印也并未淡去,就跟某些先贤故居也似。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住所也不在其是否华丽,只是看谁曾在里面呆过,大家自然会按照名气最大的来算。   只是如今,这个问题或许应该重新重视一下。   因为,这里面还藏着另一位一度不彰不显十五年之久的武道宗师。   “嗡~”   一声轻响,装上并不算太久的小院门被推开,没有发出以往那经年日久,却也已经让人足够熟悉的嘎吱声。   新换上的木门精致而典雅,以月白之色勾勒而成的玄鸟栩栩如生,玄妙非常,远远看去那玄鸟似在空中浮沉,每根尾羽都似是在风中摆动着。   朱漆点染的眸子在轻巧而圣洁的月白色之中极为显眼,总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集中过去,恍惚间一切都在变淡,唯有那双眸子更为真实亮眼,哪怕明知是画,也难免心神沉浸其中,所谓画龙点睛,莫过于此。   娇俏窈窕的身影挤开院门,嘴上塞着一个包子,双手还拿着那么四五个。   包子刚刚出蒸笼不久,难免有些滚烫,少女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秀眉都忍不住高高挑起,小舌头不安分的抵舔着包子被咬开的小小缺口,肥美却也滚烫的汤汁触及舌尖,便忍不住偷偷张大红润的小嘴,在包子未曾塞满的空隙间趁机偷偷吸一点清晨的凉气,俏脸上享受的愉悦和挣扎的痛苦并存,活泼而灵动。   “咳!”   正在院中锻炼着武艺的荀轲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少女脸上的表情当即便是一僵,随即快步走到荀轲的身前,伸出秀气纤长而白嫩的小手,上面还抓着两个包子,晃了晃。   “嗯哼!”   小莹喉间发出不成字句的声音,以目光示意荀轲快点。   满脸无奈的荀轲松开新的石锁,伸手先是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无奈结果她递来的包子,小声告诫道:“既然带不了那么多,就不要拿那么多啊!还皇女呢,怎么一点礼仪都没有……”   “哼!”   小莹冷哼一声,柳眉倒竖,好不容易空闲下的一只小手没有着急去取嘴上的包子,反而是先给了荀轲一拳。   然后才取下嘴上的包子,不断吸气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包子饱满的汤汁将本就红润的嘴唇沁的发亮,少女声音中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荀轲的脸却不由得黑了下来。   之前来了个禽厘胜欺负他也就算了,如今突然跑来个顾先生故友的女儿也来欺负他!   难道他就是好欺负的吗?!   这么想着,已经会走路的苍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抬着脑袋,见到小莹的动作,若有所思。   “哈!”   苍伸出小拳头,吐气收声,对准荀轲的小腿。   看我重拳出击!   “……”   荀轲的脸黑的深沉。   大的打不过,中间的是女孩子,小的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不点。   净逮着他一个人欺负,这日子没法过了!   “嘿嘿,苍。”   小莹蹲下身来,捏了捏苍带着满满婴儿肥的小脸,“顾叔叔起来了吗?我带了包子给他吃哦!”   自从那日来到这间小院后,她就没有再回去过,月余时间相处下来,倒也和院子中的几人熟识了许多。   再加上自身的性格并不算是常规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小莹总是能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情做,倒也不显得无聊。   不远处禽厘胜注意到这边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先前战斗余波导致的大坑早已被填上,坏掉的院门换上了皇室才有资格妆点的级别,死去的禁军也都被抬走,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却又不太一样。   屋里的木门被推开,顾担走进小院。   手中还捧着一卷道藏,似乎生活真的回归到了正常之中。   “顾叔叔!”   小莹乖巧跑到顾担的身前,举起手掌,“呐,我给你带的包子!”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那天林小依去见裕王之后,很快包围在这里的禁军就尽数撤走。   宗明帝也被以极快的速度入土为安,过程比较仓促,规格还是不缺的。   据说下葬的棺材都是早些年清平子所寻到的一口仙棺,虽然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吉利,但当时宗明帝还有将其放在皇宫当成日常休憩之所的念头。   最终还是在方公公死谏之下打消了他这个不靠谱的主意,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足以含笑九泉了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裕王——哦不对,如今该称作新皇了。   新皇也算是一个孝子了。   登基之后,新皇也算做了点事儿。   第一件事是通缉墨丘。   第二件事是大赦天下。   理所当然的,一直以来表现出色忠君体国的墨者只是暂时被墨丘蒙骗,不识此人狼子野心,不应当受到牵连。   新皇大度,只诛首恶!   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本该被人戳脊梁骨的“软弱”,不仅没有成为骂名,反而难得的给皇室在民间本已低至谷底的声望稍稍挽回了些许颜面。   大家都夸新皇是懂武道宗师的。   另一方面嘛,墨者也的确未曾犯过什么错,比之先前不干人事儿的宗明帝,新皇起码还像是个人。   公尚过当天便从天牢中放了出来,得知墨丘的壮举后没有任何的悲伤模样。   那个血脉意义上的爷爷,可是害苦了这天下。   若能再早死那么二十余年,或许就不会有大月如今这国破天倾之危难,说不定还能留下一世英名的传说供后人瞻仰。   太能活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只是公尚过并未选择留在这里,国将不国,而他的身上还流着一份大月皇室的血脉,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安安静静的看着一切终结,哪怕自己能多救几个人都是好的。   正好在民间他新认识了两个朋友,还在等着他回去。   让他看看,大月的子民自己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吧,他还可以帮他们一把,起码让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啊,过的好一点。   长了两百余年的大树不会在瞬息之间死去,而那散落干枯的枝叶终将成为新的养分,滋养下一颗可能参天的树苗。   但在此之前,尚需有人呵护。   所以公尚过告辞离去时,顾担并没有阻拦。   许志安也已经回去了,在新皇完成答应顾担的前两个条件之后。   许志安并非是孤家寡人,他还有着一份自己的家业,自己的子女,本就不可能在他这里住太久的时间。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总归是要回去的。   回去之后,许志安很快就升到了太医令的职位。   当展现出足够的实力之后,足够的善意很快便扑面而来。   似乎前段时间的浴血搏杀只是一场错觉。   “多谢。”   接过小莹递过来的包子,顾担点了点头。   还没有啃两口,奢华的院门便又被推开。   娇俏窈窕的身影漫步走来,小莹见到来人之后立刻扑了过去,高兴的唤道:“娘亲!”   林小依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走到顾担的面前,娇嫩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无奈,贝齿轻咬红唇,开口道:“顾哥……”   如今她的身份也华丽大变,说一声飞上枝头变凤凰都不为过。   新皇登基之后,第三件并不太为外人关注的事情,便是将她设立为皇后。   从太医院中一个小小的无品医生,到裕王的侧妃,再到新皇的皇后。   一切恍若梦幻!   这背后固然有她些许的努力,可为何能够达到这个位置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故友雄起,小依可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没有顾担那足以让人仰望的实力,她也不可能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得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善意有了足够的回报,而且是没有任何设想的丰厚回报。   奈何,顾担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她愿意来就来,不想来也无差。   纵使新皇已将清风观的旧址收回,又赠予给了顾担,都不能让他动心半分,连看都没有去看过一眼。   既不为美色动心,又不为财物所扰,实力更是达到了武道宗师之境……   除了能稍稍卖弄一下昔日的情谊,好像还真没有一点能够说动他的地方了。   “来了啊?随便坐。”   顾担表情平淡的和林小依打了个招呼,坐在石墩上旁若无人的拿着道藏看了起来。   新皇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可那不是因为其有一颗仁慈的心。   单纯只是因为他显露出了远超其可承受代价的实力而已。   可以掀桌子,才能吃上席!   所以新皇完成前两个条件之后,顾担也就暂且按捺住了杀心,暂时留他一条狗命。   这份暂时表现出来的善意随时都可能化作獠牙扑上来,顾担心中同样清楚不过。   各种意义上已经和新皇一个阵营关系紧密的林小依,自然也不会得到他多少优待,没有拒之门外都算是给昔日情谊一个面子。   林小依凑在顾担的身旁,香风拂面而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顾哥……你之前提的两个条件都已经完成了,只差第三个条件,什么时候才能去皇宫啊?”   顾担面色不变分毫,平静的说道:“想去的时候。”   林小依垂着头,有些手足无措。   自那日禁军撤走之后,她每天都会过来好几趟。   倒不是她想烦死顾担,单纯只是因为姬老一直在催着她……   奈何顾担根本不为所动,虽然真正的仙道典籍就摆在皇宫的藏经阁之中,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大月还没亡呢,急什么?   “顾哥,你都这么说两个月了……”林小依待在他的身旁,委屈的说道。   “才两个月而已,着什么急?难不成仙道典籍还能长腿跑了不成?”顾担总算是瞅了她一眼。   纵有仙道典籍,灵石不够又有多少用处?   无非是先长长见识,早些晚些无甚差别。   他还很年轻,不急着争朝夕。   最关键的是,皇宫明摆着最少有一位武道宗师,甚至还大言不惭的传话说想要收他为徒。   敢说这种大话,顾担熬也能熬死他!   “不是我着急,是姬老很着急。要是再不去,姬老都要忍不住来见你了,只是他怕你误会,才一直没有过来。”林小依很是无奈。   她得到了足够多的好处,却也不得不夹在皇室和顾担中间变成传话筒。   虽是皇后,也得礼下于人不是?   两边都不是好惹的,只有她左右为难。   “怎么,他快要老死了?”   始终没什么动静的顾担总算提起了精神,并不客气的问道。   “……姬老历经三朝,的确年岁较大。”林小依斟酌着说道。   “是吗?”   顾担点了点头,又道:“那我能等他快死前一天再去吗?”   “……”   林小依没有回答,只能用目光告诉顾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皇室表现出足够的善意,那是因为姬老点头同意。   姬老作为大月的三朝遗老,无论是实力、资历,还是忠心程度,都是毋庸置疑的,足以左右根基不稳又风雨飘摇的大月新皇。   一旦顾担做的超出姬老的容忍极限,之前的一切善意都难免会走到尽头,这实在不是林小依想看到的。   对她和顾担都不好。   “行吧,明日我就去。”顾担总算是松了口。   “真的?!”   林小依一喜,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泥人也该说动了!   “真的。”   顾担点头,却不是因为林小依一次又一次的上门相邀。   只是因为才过去这么一点时间,那位宗师就一直催催催,甚至想亲自登门。   看来这位大月的武道宗师,的确是命不久矣,也不好真消磨掉他所有的耐心。   一位将死之宗师,一旦真的不管不顾起来,足以让任何人忌惮。   “就让我来看一看,敢说收我为徒的武道宗师,究竟有多少斤两!” 第104章 宗师之上   皇宫,藏经阁。   林小依轻声慢步,在她的身侧,顾担并不显得有任何的局促之意,好奇的目光不住打量着这片浩瀚书海。   以上等木料打造而成的书柜在这里好似层层叠叠的巨浪林立,而浪花却是一本又一本摆好的书籍和竹简,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月两百余年的国祚,算不上太过绵长,却也堆积了些许时间的伟力,天下间的财富和知识,在两百余年里不断的向着这里汇聚而来,最终凝成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浩瀚书海,个人身处其中,未免显得过于渺小。   便是穷尽平凡人的一生,也难以粗略看一遍这浩如烟海的典籍,无数代人杰的苦功。   淡淡的墨香味充斥在鼻尖,沉静的书本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唯有那泛起些许岁月焦黄的一角,隔着光阴的河流在向后人问好。   漫步走入知识的巨浪中,难免让人感觉到光阴的流逝和个人的渺小,整个浩荡天地啊,又有多少人能留下一书半册,甚至单纯的留下一个名字呢?   王权富贵,个人荣辱,名利交杂,在这些典籍间,都如过往云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莫过如此也。   “这是一个好地方。”   哪怕对这个时代很有意见的顾担,都忍不住微微点头夸赞,这些典籍在这里被保护的很好。   “好地方,该早些来才是。”   一道应和声自远处响起,眨眼间脚步声便来到了身前不远处。   一个须发皆白,面目衰老身躯枯瘦的老者,站在了他的面前。   顾担细细打量着他。   单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硬生生熬死三代帝王的武道宗师,反而更像是一位乡下长年累月受苦受累的老农。   他的脸上皱纹横生,好似沟壑堆叠在了一起,老人斑已经占据了小半个面颊,眼珠枯黄而衰微,缺少一股生机和灵性,粗糙的皮肤像是在阳光下暴晒之后又被踩了几脚的高粱颜色,带着近乎泥泞的黄。   就连白发白须也不是大月所尊崇的月白之色,恰恰相反,那是一种油尽灯枯后再无余力的灰白之色,粗粝的毛发满不在乎的坠着下来,甚至有的还打了结,像是山野间自由生长的藤蔓彼此交织缠绕,既不好看,也不美观。   顾担打量着他,而他,也在打量着顾担,这位有史以来,据他所知最为年轻,年轻到不可思议的武道宗师。   单从外表上看,顾担的样貌比之年龄还要更加年轻一些,武道宗师再加医术高手,保养得当又衰老极慢,区区三四十岁的年纪放在武道宗师这个群体之中,完全可以说是年轻的不像话。   眉目端正,器宇轩昂,俊逸非凡,那墨色的眼眸沉静而有力,虽不彰不显,却透着让人自感安稳的力量。柔顺的黑发披肩而下,浓黑似夜,泛着年轻的生机与活力,脊背挺的笔直,虽无凌云之心,自有凌云之意。   健壮的身躯只需素雅的青袍妆点,埋藏着的是好似暂时火山沉寂般的力量,动静之间张合有度,洒脱自然,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叹,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老一壮,皆为宗师。   不比还好,真切站在彼此的眼前,总让人感觉过于真实,引起不适。   顾担眼中浮现出讶异之色,未曾料想到大月皇宫内的宗师竟是这般模样。   “让小友见笑了,老夫年岁过长,又疏于打理,平日里也不敢出门见人,早已不在乎世俗容貌。”   姬老自是察觉到了顾担的讶异,半是自损,半是调笑的说着。   这样的开场白既不显得过于正式,又未曾咄咄逼人,带着点为老不尊的顽皮和洞穿世事的心态,不说让人如沐春风,起码不至于升起敌意。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可面对来到他的地盘的顾担,姬老可以说非常给面子,完全没有那日说要收他为徒时的狂放模样。   宗师不可辱!   之前背地里提一嘴也就算了,真要当面说出那种话,怕是定要分出个胜负来,属实没什么必要。   “老前辈为人洒脱肆意,已不为规矩所束,让人钦佩。”   伸手不打笑脸人,姬老这么给面子,顾担倒也未曾贬低,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逞口舌之利的人,能够心平气和的交谈,那最好不过。   姬老挥了挥手,示意林小依先离开,然后转身毫无心理负担的将后背暴露给顾担,随口道:“一起走走?”   “可以啊。”   顾担自是无惧,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人慢悠悠的走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海丛林之中,一卷又一卷在外界价值连城,甚至可能都已失传的秘典一一在眼前划过。   有不久之前刊印的墨香浓郁的书本,有古拙简陋的刻字竹简,还有巴掌大小的玉石之上撰写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甚至有被风吹日晒消磨掉大部分字迹的粗陋石碑……   行走在这里就像是行走在岁月的长河之中,万千书籍无声的印刻着岁月的模样,留下前人存在的痕迹。   “小友看到了什么?”   走在前方的姬老忽然问道。   “书。”顾担说道。   姬老再问,“只有书?”   “书还不够吗?”顾担再答。   姬老脚步再次放缓了许多,从书架上捧起一个玉盘,玉盘上雕琢着成百上千的小字,他又说道:“小友不够实诚。”   “不够实诚,还是说这些不是你想听的?”顾担反问。   “哈……那不如我们都实诚一些,小友见到这么多的书,真就只看到了书吗?”姬老干瘪的手指在玉盘光洁的字迹上划过,再度发问。   “这不就是书吗?”   顾担目光四望,“聚拢天下数之不尽的藏书,却又束之高阁,摆个样子。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以一人之私夺千万人之私,却又不肯去物尽其用,徒呼奈何?难不成还要我夸一夸他雄才伟略,取天下书籍入私库之中?”   “哦?”   姬老眼前一亮,顾担的回答让他提起了莫大的兴趣,将手中玉盘放下,有些兴奋的说道:“不同的人来这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见解。我见过状元郎,见过龙子皇孙,也见过登基之前的帝王,乃至是别的武道宗师……   不同的人来到这里,总是有着不同的感想。或是震撼于藏书之丰厚,或是震撼于典籍之高妙,亦或是喜欢这里独立于外不染尘埃之静谧。唯独小友第一次说出这种看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他继续向着前面走着,“根据不同人的看法,也足以看出其心中的期望和理想。小友既觉其书阁不能物尽其用,合该有重整天下之心。为何过往平平淡淡,几无作为?除了聊胜于无的治病救人之外,竟无半点值得关注之处!”   皇都眼皮子底下冒出来一位武道宗师,更是有迹可循的武道宗师,关于顾担的情报早就汇聚到了他这里,所有能够查到的细节都快被翻烂了。   奈何,从那些情报上完全看不出这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甚至除了被先皇赐丹发生过一次稍值一看的大事之外,此后种种若非被墨丘弑帝牵连,还不知道要隐藏多久。   见过别具一格的,可没见过别具一格到如此程度的!   便是木偶泥胎,经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也该发出点动静了吧?   实在是让人猜不透啊猜不透!   “重整天下?要重整多久?大月开国之太祖,何尝不是从苦难之中走过来的。两百余年之后,他能想到自己的子孙将大月带到此等地步了么?”顾担面无表情又毫不留情的说道。   “此言差矣。这世上岂有长生不老,永盛不朽之物?一国亦是如此。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姬老回到自己的躺椅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小友年岁是如此之年轻,怎比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想法还要更加暮气一些?”   顾担没有继续回答。   因为他真的能长生。   对于寻常人根本无法跨越的时间,来到他身上便算不得什么。   以至于很多的问题让他并不能如寻常人那样去思考。   之前是没有能力,能够自扫门前雪便算不错,哪里管得了他人瓦上霜?如今实力有了,也并非没有一颗蠢蠢欲动之心。   可他又明知所有一切的努力,到最后都不可避免的走入死胡同,清醒的认知和现实的折磨终归让人难以开心的起来,无法下定决心。   再加上这个世界切实有着仙法存在,仙人都不管的事情,他多管闲事,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真正让他心中不安,乃至未曾妄动的,并非是视之如敝屣的皇权,而是那始终隐而不出,却又有痕迹留存的仙人。   他有大秘密在身,不搞清楚背后的原因,一切必须稳妥为上,便是看不过眼,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些隐忧不为外人所知,就算吐露稍许,怕也会说他杞人忧天,又何必谈及。   只是这么一直被缠着问来问去,终归让人心中不爽,顾担便也发问道:“老前辈历经三朝,亲眼看着大月一步步踏入泥潭,即将崩灭,又不知是作何感想?”   面对这个刁钻的问题,姬老倒是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已经老了,这些已经不是我所需要去关心的事情。后人走不成自己的路,难道还要我一直搀扶着不成?我至今百岁有余,行将就木也。这些问题,就留给后来人自己解决吧。”   “那不知,老前辈在行将就木的年纪,还在关心着什么?”   顾担看着他,两者像是调换了角色,如今轮到他接连发问了。   “我已不再关心天下之事,至今还在困扰着我的,唯有一个问题而已。”姬老抬起头,那双因为昏黄而难免显得有些呆愣的双目,竟爆发出足以让人侧目的光芒来,“这个世上,宗师之上,到底有没有先天之境?”   顾担微微一怔。   倒是未曾料想到,他都这个年纪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在你来这里之前,皇宫之中本该还有另一位年富力强,足以再镇守大月数十年的武道宗师。可是前段时间,在那场惊蛰之雨中,他死了。”   姬老自顾自的说着,“当年我就像是领着你一样,领着他来这里走了一遭。当时,他说他看到的是权倾天下的力量,无可比拟的威势。如果不能号令天下,安能汇聚出足以让此生都阅览不尽之藏书?”   “一位宗师死了?”   顾担倒是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任何一位宗师都不是大白菜,足以称雄一方,怎会死的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他在那个雨夜,试图冲击宗师之上的境界,眼睁睁的死在了我的面前。”姬老倒是完全没有隐藏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死的老惨了,心脉俱断,五脏皆焚,最后连血都干了。”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顾担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姬老非要见他,甚至大言不惭的想收他为徒。   “因为你很年轻,非常年轻。远比任何一位武道宗师都要年轻的多!”姬老目光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半分的苍老之意?   盯着顾担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言之凿凿的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宗师之上的境界,最有可能达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图穷匕见!   最初的试探已经结束,饵已经抛了出来,姬老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打算。   宗师的确不需要拜另一位宗师,但若是为了另外一个更高一层的境界呢?   “我也曾听闻过武道先天的故事,只不过是在话本小说之中。”   顾担盯着异常激动的姬老,斟酌着言辞说道:“如果你见我只是想谈这件事,那就算了吧!”   他活的好好的,刚入武道宗师还不足一年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想不开觅死的地步呢!   便是真有那样的境界,也该慢慢打磨自身,水到渠成,着什么急?   “不要拒绝的那么早。”   姬老似是早就猜到了顾担的反应,毫不迟疑的说道:“我这里,有足够多的证据!” 第105章 岁月无痕,山河有声   “哦?”   顾担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姬老如此言之凿凿,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跟我来!”   姬老带着顾担一路绕行,最终走到一处上了锁的门前。   拿出钥匙,打开铁锁,推动木门。   一切便显露在了眼中。   屋子里藏着的东西与外界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看上去更为繁杂,除了书籍之外,还有一些残破的礼器。   朽坏一半不成样子的青铜鼎,泛着黄润色泽古朴却又缺失一半的钟,通体鲜红似血的如意,还有像是泥巴捏成的粗陋泥人,以及水渍痕迹侵染的石板……   与其说这里是藏书间,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博物馆,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远比书还要更多一些。   这些东西在外面并非没有,相反,远比这里还要更加齐全和完整的多。   可姬老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残破不堪,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同的收藏品之时,眼中却蕴藏着令人心神颤动的光芒,像是看着稀世珍宝一样,满是自豪。   “这些东西,是我花费近百年的时间,一件一件从浩如烟海的各种典籍、古器中找出来的!”   姬老的语气无比的自豪,像是干成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大事,又像是一个孩子在向玩伴展示自己的珍藏,连声音都在激动的颤抖。   “恕我眼拙,这些东西……有何不同?”顾担在文玩这方面毫无造诣,自然无法一眼就看出姬老这些心爱之物到底出奇在哪里。   他将目光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物件上,那玩意儿看上去是一只老虎模样的雕塑,只不过虎口大张着,身子上方还有着一个供人提起来用的把手。   岁月抹去了这只老虎雕塑身上的所有色彩和精工巧匠为它赋予的花纹,整个外表光秃秃一大片,间或还有泥土沁入其中的痕迹。   要说年岁很久,顾担倒是相信,可这玩意儿又哪里来的美感?   便是三岁孩子也不会对这东西升起兴趣吧!   正准备将其拿起来细细观摩一下,看自己能不能慧眼识珠,猛然间便听到姬老的一声大喝。   “别动!”   突如其来的爆喝声完全猝不及防,顾担体内真气都差点应激自行显现出来,难以理解的目光看向姬老。   你丫带我来这里看,还不许我碰?   那你给我看什么!   “这件东西吧……有点不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姬老略有几分歉意的说道:“而且你估计也不太想碰它。”   “为什么?”顾担好奇,这玩意儿还能伤害到武道宗师不成?   姬老耸了耸肩,说道:“那是一件夜壶。”   顾担:“???”   顾担以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姬老,难以想象他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将一件夜壶当做珍而重之的收藏品,光明正大的摆放在自己无比珍视的收藏室中的——而且还能说出来。   “重要的不是它曾经是什么东西,而是通过它能够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说使用它的人怕是早就成为你我脚下的泥土了,何必在乎曾经某一段并不算漫长的岁月里它所担任的使命呢?在现在,它就是无价的珍宝!”   这个时候的姬老像是成为了一个哲人,在顾担不解的目光中,姬老珍而重之的将那猛虎模样的夜壶拿了起来,将底部对准顾担,“你看到了什么?”   顾担脸色黑黑的,语气不善道:“我看到有人端起了夜壶,还对着我!”   “我是让你看底部的字!”姬老咬牙道。   “哦?”   顾担稍稍凑近了些许,极好的目力并不难看出猛虎夜壶底部印刻的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还依稀可以辨认,于是他就念了出来,“大乾七百八十四年,永安窑制。”   “没错,没错!!!”   姬老兴奋的连连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大乾七百八十四年,永安窑制!”   他放下夜壶,连声问道:“在此之前,你听说过大乾吗?听说过七百八十四年的王朝吗?听闻过永安窑产出的任何一件东西吗?”   顾担自是摇头。   “那就对了!你看,我们这片天地的历史,有很长!很长很长!外面的那些典籍,也不过是数百年间的人杰所留下。可更远的呢?远到连书籍都难以留下的历史,难不成就是一片空白不成?我们还能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姬老不断的诉说着,看得出来这些话他想说已经很久了,语气无比的激动,还带着埋藏不住的兴奋和呼之欲出的自豪。   顾担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有闲心、有能力、有意愿研究这些东西的人绝对是不多的,甚至可以说寥寥无几。   对于绝大多数大月的子民来说,能够吃口饱饭便已殊为不易,哪有空让自己的思绪穿越成百上千年,去思考历史的痕迹?想来想去,能让自己手里干巴巴的窝窝头多一点吗?   富裕些的人家也是玩不起古玩的,而能玩得起古玩的人家又会将目光放在官场……   他大抵是寂寞了很久,找不到人去诉说,才会如此的有倾诉的欲望,就像是发了惊天秘密的老小孩,终于找到了能够分享自己珍藏的人,所以毫不吝啬言辞,渴望得到认同。   “所以,你追查到了什么?”   顾担没有去扫他的兴致,捡了一个恰当的时间,问道。   “这还不够吗?!”   姬老指着那个夜壶,“它上面的字,你认识啊!!!”   顾担一怔。   霎时间竟然有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浑身颤栗的感觉蔓延全身,超脱出肉身的意识像是突然被一杆大棒给打醒,带来灵魂的悸动。   “哈——你察觉到了?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了!”   姬老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当见到他的反应之后,兴奋的连连拍手,“一个从未听闻过的王朝所留下的遗物,埋藏在地里成百上千年,我们竟然用的是同一种文字!”   文字不同于其他东西,必须要有妥善的传承。   同样的文字放在不同的时期,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意思在其中,可无论如何改变,使用这些文字的人都必须经受的是一样的传承才对。   “放眼诸国,无论你去哪里,可能饮食、礼仪有所不同,但文字最少都有八九分的相似,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多问几句就能发现是写错了!便是被称作南蛮的大青,都与大月的文字近乎一样!”   姬老以极快的语速说着,“可是,不要忘了。就算是被称作中原的豫州,消息传递到皇都都需要十余日的时间。最远的羽州,甚至要月余时间!而无论是大青、大越、大雍、大祈……还是你所能找到的任何一国,竟都在用着同样的一种文字!   敢问,这个世间,谁曾占据过如此之大的疆域,占据真正的天下,并且将文字这些东西蕴藏在天下各地,哪怕走出再远,都能见到熟悉的东西?”   这个时候,他像是一个史学家,在考据着一个素未谋面,却又对真正的天下影响无比深远的庞然大物。   哪怕那个庞然大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可它遗留下来的遗产还在时时刻刻的影响着这个世界,成为他们记录一切的工具。   岁月消磨掉了往昔的印记,却抹不去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   岁月无痕,山河有声!   “一个能够掌控如此之大疆域,影响无比深远的国度,必然有着某种我们并不知道的方式来保持联络和统治!否则必然会四分五裂,又岂能保持同一种文字至今流传?”   姬老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房顶,像是穿过了岁月的长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中俯览着整片浩然天地,“可惜啊……找不到了。它明明就藏在方方面面之中,让人隐隐有所察觉,却又完全无法撼动,只能让人徒呼奈何!”   这个时候他又像是变成了一个诗人,在那里长吁短叹,满目悲哀。   听了许久的顾担终于有些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和你想说的宗师之上的境界,有何关系?”   “当然有!”   不满的瞪了顾担一眼,姬老手指指着房间内摆放着的各种东西,认真说道:“这些东西证明,在某一段找不到的岁月里,必然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存在。身为武道宗师,天下间已少有能够撼动自身的东西,难道你就不想去探查一下世界的隐秘之处?”   顾担有些明白了。   姬老本身就是一位武道宗师,而且是活了近百年的武道宗师。   若是他想,世俗意义上的荣华富贵想要取得再容易不过。   可那些东西已经丧失了对他的吸引力,简单点的话来说就是,所谓凡俗间的一切,对武道宗师而言意义已经不大。   纵使国破天倾,武道宗师也可以活得很好,没谁会想不开主动去招惹。   理所当然的,更高层次的追求就会摆在眼前。   可问题来了,武道宗师已是极限,哪里有什么更高呢?   达到这个境界后,安安稳稳的等死吧!你这辈子已经到头啦!   可能一两年,或者十来年算不得什么,可当一切凡尘琐事都已经经历过之后,武道宗师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而不是安安静静的等死。   颐养天年?那是普通人求之不得才会希冀的事情。   对于本就追求极限,历经大苦难大折磨的武道宗师来说,安静等死根本不可能!   “你还太年轻,尚且没有经过沧海桑田之感,没有经历过进无可进的无奈和找不到出路,只有气血一天天衰败让人折磨到近乎发狂的疯魔状态。在你看来,我好像是在异想天开,可等你再活几十年,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会明白的……”   姬老看着顾担,眼中有着羡慕,羡慕他的年轻,可更多的竟是悲悯,悲悯他也必将经历自己所经受过的一切。   故友老去、爱人终亡、气血衰败……所有的一切都在离着自身远去,连自己都是!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一个东西支撑自己,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自己选择了探索前路。   墨丘选择了扶危正道。   黄朝选择了重塑山河。   白莲教主选择了……哦他没有选择,白莲教一直在造反,老传统了。   总而言之,每一位武道宗师都已经站立在了尘世的巅峰,余下的时间,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而如今他遇到了一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年轻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选择自己未来所努力的方向。   所以他才想要将顾担收为徒弟,继承他的理念。   虽然一位武道宗师收另一位武道宗师为徒听起来很奇怪,但为什么不可以呢?   前人的火把终究要交接到后人的手中,不一定非要是物质上的,精神也可以!   正如同藏在这间小屋子里,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却已经摸不着的庞然大物,它昔日的历史成为了如今无数国度的养料,仍在代代传承着。   姬老,想要将自己所探索的一切交给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的年轻人。   这显得有些莽撞,却也足够实诚。   他以一种自豪的态度展示着自己的发现和内心的期许,并且期待顾担能够理解。   当一个人的目光超脱出自己身边的这片小天地之后,野心便会不可阻挡的滋生出来。   他带着顾担来阅览穿越了岁月的千钧之宝,就是希望顾担能够感受到了浩荡天地间所藏匿下来的,比之任何奇珍都要更加珍贵的隐秘。   足以让武道宗师倾尽毕生心血,去探索一世的东西!   “虽然我对你说的这些挺感兴趣……”   顾担斟酌着言语,并不想打击正在兴头上,兴奋的好似个孩子,却分明已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者,“但是为什么是武道之上,不能是仙人呢?天上都会落下灵石来,为什么还在追求虚无缥缈的先天之路?而不想着更进一步成为仙人?”   姬老侧着头,笑了起来,“你想修仙?可以啊,这并不冲突嘛!不过在你试图修仙的途中,能不能顺便试一试宗师之上的境界?我……真的很想知道,哪怕死后烧给我都行!” 第106章 不解之惑   那满是希冀的话语之中,姬老的赤城向道之心显而易见。   哪怕心中满是防备的顾担,都忍不住有些动容。   真诚,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必杀技。   当排除掉立场和关系,只展示内心的野望和期许之时,每一个梦想都值得尊重,特别是为此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努力后,情真意切的言语,最能打动人心。   顾担想了想,认真说道:“如果确实存在宗师之上,或者说那个名为武道先天的境界的话,我想我会试试的。”   这不是承诺,却也算不得敷衍。   若是简简单单一点头,就像吃口饭似得就能完成一位宗师努力百年都未曾完成的野望,未免显得太过虚假。   真要有那么简单,姬老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姬老笑了起来,那满脸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像是层层绽放的牡丹,老实说其实并不算好看,更谈不上和蔼可亲,只能证明他真的很开心。   “够了,这就够了!”   姬老兴奋的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年轻的武道宗师!三十一岁啊!!!你比所有人的起点都要高出太多太多,巅峰期也要比我们能多维持许多年!如果连你都无法达到先天之境,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虽然这连一个承诺都不算上,可他却显得格外欣喜。   一旦开始探索这条道路,怎么会有人肯停下来呢?   道就在那里,人怎能不前!   “虽然我无意冒犯,但还是很想知道,皇宫中的另一位曾经存在的武道宗师,是怎么死在冲击先天之境途中的?”顾担问道。   先天之境,听起来很是美好。   可究竟是否存在都是两说。   万一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境界,一切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美好幻梦呢?   姬老的理想和野望就像是给他画了一张大饼,可大饼必须要想办法吃进嘴里才算真的。   理想总是很丰满,也需要依托骨感的现实才能实现。   他可没有忘记,已经有一位宗师横死在冲击先天的途中了,而且死的老惨了。   “我直接跟你说的话,你现在肯定很难理解。”   姬老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武道宗师的?”   这倒不是值得隐藏的秘密,顾担直言道:“去年冬日。”   “也就是说,三十岁就成武道宗师了?正好是夜降天星的那一年啊……”姬老微微点了点头,倒是并不惊讶。   显然心中早有预料,若没有灵石相助,单纯依靠自身修习就能在三十岁时达到宗师之境的话,就得考虑一下这家伙怕不是话本小说中经常说的某个妖孽转世了!   那墨丘与顾担相交莫逆,豫州之行后分给他一些灵石也不算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何况连皇室的仙缘都是墨丘献上来的,虽然这也间接导致了另一位皇室宗师的暴毙和宗明帝看不起宗师……却也催生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武道宗师来到了他的面前。   只能说一啄一饮间,自有其因果。   姬老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满是好奇的问道:“那么问题来了,你是如何渡过气血见障的?便是再怎么能忍受苦痛,那也是一件日积月累,毫无捷径可走的路。真气总有极限,总不能源源不绝吧?”   “气血见障?什么气血见障?”   这次轮到顾担有些懵了。   “嗯?!”   姬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说道:“你都是宗师了,连两道宗师壁垒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顾担无奈,他当时吸收了一半灵石,自然而然的便练脏圆满,真气自行。   而真气自行,便是除了真气外放之外,另一个晋升宗师的标志。   简直毫无半点磨难可言,用水到渠成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那墨丘也没和你说过?!”   姬老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顾担,这丫不会真是某个妖孽转生了吧!   “那段时间,墨兄刚刚进献仙石,又恰逢冬日。墨家一直在忙着冬日的赈灾,再加上不断有各地的人听闻其事迹,赶来皇都投奔,其实很少有空见面……”顾担努力的回想着细节,然后说道。   当时告诉墨兄自己晋升武道宗师的时候,墨兄的确表现的有些惊讶,但还有事情在不断的催着他,将给苍做好的小推车放在院子中后,很快便又离去了。   一个人带领三千子弟,说来很是威风,可要付出的心血和努力自是不必多言。   一家之言想要大行其道,必须不断的打磨,哪里还能找到多少空隙如昔日一样坐在一起畅谈天下的局势,倾诉心中抱负呢?   墨丘已经在为心中的抱负去努力了,其中之一的代价便是个人的时间将被无上限的占用,这还只是最粗浅的付出而已,不可能什么地方都能面面俱到,世间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五行交感无迹可寻,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倒是无甚好说的。可气血见障却是谁都避不开的苦修,怎可能少得了这一步?”姬老眉头紧锁。   宗师死后号称可百年不腐,就是因为完成过气血见障!   肉身已被真气不断的打磨,虽然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实则已是字面意义上的刀枪不入,与寻常人不同自是理所应当。   没有这一步的打磨,身躯要如何承受真气之威?又如何去完成真气外放?   “不要动,我试一下。”   姬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顾担的胳膊上。   一缕真气浮现在指尖,按了下去。   真气只是刚刚触及肌肤,便被硬生生的弹开,根本无法寸进。   这证明顾担的身体状态非常好,真气自行运转,自然不会让外物侵扰,是无需自我调动的本能反抗。   “你已经完成过气血见障……”   姬老的目光显得分外古怪,带着解不开的疑惑。   不是宗师之身,根本挡不住真气!   而宗师之身,又必须经历气血见障!   顾担又说他没有经历过这一步!   武艺是一步步修习的,不可能有人生来就准备好了容纳真气的身躯吧?   这中间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第107章 烘炉造化   “你先稍等片刻。”   姬老转身,走到一处书架前,拿出一个盒子,又折返回来。   打开精心雕琢的木盒,露出藏匿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枚黑不溜秋,麻麻赖赖,看上去好似最劣等的污泥捏成一团的事物,只有正常人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   如果一定要给这东西一个名字的话,或许勉强可以称之为丹药。   “这个东西,你眼熟吗?”姬老看向顾担,问道。   顾担的脸色当即便是黑了下去。   能不眼熟么?   就是这破丹药坑了他三十三年的寿元,又催化了身体十年!   等等……   催化身体十年?!   顾担眼瞳不可仰制的微微睁大,似有所觉。   见到顾担的反应,姬老不可思议道:“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东西的缘故?这怎么可能!”   他早就自林小依口中得知顾担曾吞服下一枚方士的丹药,可什么丹药能够帮人直接完成气血见障?   闻所未闻!   那可是需要真气不断打磨熬练,慢一点要十年甚至十余年才能完成的步骤啊!   吃一枚丹药,再躺个四五天,就能节省十余年的苦功?   那还练个屁的武道,磕药算逑!   “恐怕……真的和这丹药有些关系。”顾担表情不太自然的说道。   至今他尚且没有忘记自己在这里苏醒的那一天。   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五脏处似被烈火焚烧,每一处肌肉酸疼难捱,如同有一千根针扎在身上……   如果是这枚丹药替他完成了气血见障,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再加上此后清平子听闻他吞下丹药后苏醒,还特地来见了一面,留下一本内息之术。   后来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不同,沉寂了几个月的时间,结果刚刚准备开家武馆和药铺,清平子竟又找上门来,墨丘还差点跟他动手!   ‘小友吃下的丹药,乃是自先贤丹炉之中而得。其名为烘炉造化丹,有改善体质之奇效,其中所需诸多药物,今已失传。而且其药力过于猛烈,非寻常人可承受。’   回想当时见面,清平子的一番言语,的确有迹可循!   只是那时的他尚且对方士满是偏见和怀疑,只当是某种言过其实的江湖骗术,并没有将清平子的话当成一回事……   谁能想到清平子竟然在跟他玩真的!   不过,根据清平子当时的询问来看,对方虽然知道这丹药的名字,其实也并不完全知晓其药效如何。   “真的是它?!”   姬老双目大睁,惊异无比。   一枚丹药能抵十余年苦修?这丹药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就算真的金银,那也远远不够格!   “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千万别吃!”   眼看姬老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顾担连忙出声提醒。   生怕姬老一不小心就直接噶了!   就算这‘烘炉造化丹’真的能够帮人完成气血见障,可它的代价,或者说副作用也太过可怕。   整合来看,直接砍人四十三年的寿元!   绝大多数能够寿终正寝的武道宗师,寿终的年纪大概都在一百十二岁左右,吃下这枚丹药后,只能活八十岁!   两相比较之下,节省十年苦功也算不得什么逆天效用,甚至可以称得上鸡肋。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枚丹药放的时间太久,过期了的原因……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捏着小小的丹药,姬老极为惊奇,不过尚算克制。   到了他这个年纪,除了延年益寿之物和毕生之追求,其余东西早就提不起什么吸引力,倒是没有以身试险的想法。   “我记得当时吞下这东西之后,是险死还生,剧痛无比,只差一点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破玩意儿绝不是什么捷径,注意不能打到它的身上。”顾担肯定的说道。   姬老瞪了顾担一眼,说道:“我可不是小年轻,没有那么莽撞。气血见障啊,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都要苦苦煎熬,遑论是没有武艺在身的普通人?你能吞下它还活下来,都算你洪福齐天了!”   年老成精,窥一斑可知全貌。   他的见解与顾担出奇的一致,虽然无法判断此丹究竟是什么成分,可根据所能达到的效果,便知道其药效定是无比猛烈!   “这枚丹药是方士献给宗明帝,宗明帝来太医院时赐给你的……”   将丹药放回盒子中,姬老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您老对方士了解多少?那清平子也是一位武道宗师,为何夜降天星夺了一份仙缘之后,始终未曾再露过面?”   趁此机会,顾担也问出了心中疑惑。   清平子的跑路,直接引发了宗明帝焚书坑术之事。   但真正被抓到宰掉的方士,都是些贪图方士之名利,后来跑去清风观想做道士的家伙。   好处没享受,灭顶之灾眨眼即来!   而最开始跟着清平子的那一伙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同样是武道宗师,大家都在兢兢业业的依靠自己的方式来大展宏图,唯有那清平子,蛊惑了宗明帝二十余年之后,抢了仙石直接跑路,至今未有半点消息传出。   简直让人完全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要说是因为天下通缉不得不隐姓埋名,可如今各地反旗高举,哪里征讨的过来?   宗明帝都噶了,新皇跟方士又没有那么大的积怨,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一位武道宗师?   “清平子……方士……”   姬老眉头深锁,陷入到了回忆之中。   他自然是和清平子见过面的。   只是二人一个努力求仙问道,一个追求武道先天,不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吧,只能说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再加上他和宗明帝本身就有矛盾在,方士又全仰仗宗明帝的青睐才平步青云,就差成为国教,二人彼此间自然无甚往来,谈不上什么交情。   记忆的洪流在脑海一一划过,剥离无关紧要之事,全部心神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良久,姬老猛然间睁开眼,以一种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目光看着顾担,近乎惊恐的说道:“如果不存偏见,将方士当做正常的道士来看待的话……会怎么样?!”   顾担看到,这位年逾百岁的老宗师,手掌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第108章 方士!方士!!!   一直以来,只要提到方士,所有人都满是偏见。   盖因其蛊惑帝王,求仙问道,不理凡俗……乃至直接或间接的导致宗明帝二十余年不上朝,甚至大兴土木去修建万寿仙宫,这份罪孽理所当然的都有一份算到了方士的头上,想甩都甩不干净。   可若抛掉心中的偏见,只将清平子那群人当做寻常的道士来看待的话……   姬老感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渊博的知识中余留下的历史谜团在此刻为他打开了一条缝隙!   眨眼间他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身形化作一道道残影,快速的在一个个书架前短暂停留片刻,又马不停蹄的向着下一处走去。   不多时,一本又一本书籍摆放在了顾担的面前。   姬老神色无比激动,让本就苍老的面容上都泛起阵阵潮红,颤抖的手指打开第一本书,按在上面一字一句的念道:“《太祖本纪》中有载,大月立国第二年,有道士觐见,言奇人异术,太祖不悦,逐之……”   “《万庆公书》中有载,大月三十四年,新皇继位,国号未定。有道士觐见,献《五行相书》,新皇大悦,赐太清观以供道人……太清观,也就是如今的清风观!”   “《大月皇典》中有载,大月六十三年,又是新皇继位,国号未定。有道士觐见……”   一桩桩,一件件。   以往只是当做笑料,感叹一下道士倒也不全是视名利如粪土之辈,哪里来的那么多闲云野鹤,俗人不知罢了。   直到今日顾担一番言语,彻底点醒了他。   如果……如果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数遍大月建国以来的历史,每一任新皇继位,竟都有道士赶来觐见!!!   只不过大月皇帝从来没有一位像是宗明帝这样崇信道士,以往哪怕是最为信教的皇帝,也至多只是封了一位天师罢了!   直到宗明帝这一代,对求仙问道信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二十余年不上朝,导致民间苦不堪言,大家又不敢明言对皇帝有意见,只能将矛头对准清平子等人。   道家的人也顺势与其正义切割,称其为方士,直言不是一类人。   以至于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感叹这皇帝一代不如一代!   若非顾担点破心中迷雾,又有这枚丹药近在眼前,他还真的无法将这一切都给串联起来!   “这些道士,想做什么?”   一本又一本史书在自己的眼前翻开,顾担也没有料到那些道士竟执着到这种程度。   换一个皇帝就要觐见一次,这也太锲而不舍了!   可要说这些人真的贪图荣华富贵的话,偏偏又在仙缘真正降临,自己努力了几十年的拼搏实现之后,溜的比谁都快……   主打的就是摸不透和看不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如清平子那样的人,真的想要求仙问道?又不想太涉身俗世,便想借助皇权来完成自己的愿望?”姬老目光灼灼,眼眸中爆发出好似烈日般的光彩。   这种拨开历史谜团,参透时光去窥见岁月隐蔽一角的感觉,总能让他心潮澎湃,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去搞清楚这一切!   可惜啊,如今他年老体衰,纵使抓住了某些脉络,也根本没有时间再去一点点的探查。   这种明明有大发现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像是浑身上下都有蚂蚁在爬,又像隔靴搔痒,让人处在畅怀和痛恨之间,欲罢不能!   “这不对吧?”   顾担眉头也是皱了起来,迟疑道:“夜降天星才有仙缘现世,此前的那些道士还能活到现在不成?那个时候借助皇权,又能够探查到什么东西?那清平子也只是正好撞上了宗明帝这样一个人,否则哪里能拿到滔天权势?”   “怎么不对?”   姬老连连摇头,盯着那个装着丹药的盒子,肯定的说道:“这,难道不算是一种仙缘吗?尘世之中,可有何物能节省武者十余年苦修?!”   顾担怔住。   刹那间理解了姬老的意思!   他的目光不该太过狭隘,不是必须要有灵石才算做仙缘,如他吞下的那枚烘炉造化丹,乃至清平子送到他手中的《青玄真君渡灵法》,这些难道就不是仙缘吗?   就算当时没有搞清楚有什么用处,却都是一份真真切切的仙缘啊!   换句话说,清平子随手就能扔给他一份仙道修行法,还拿得出如烘炉造化丹这样可帮武者节省十年苦功的丹药,背地里还藏下了多少?   就连宗明帝得到的东西,也全都是被方士给过了一手才拿到的!   那些方士总不能真就是义薄云天之辈、忠肝义胆之徒,所有东西拿到手一点回扣都不吃,只替宗明帝忙碌吧?!   想明白了这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真正的仙缘降世,可习仙人之法后,清平子分明是一代宗师,却跑的比谁都快!   再不跑,怕是要天下共逐之!   他妈的,以前只当方士是为了荣华富贵蒙骗宗明帝,谁曾想他们玩真的……   哪怕一直秉承着淡泊处事态度的顾担,在想明白这一切后,眼珠都忍不住有些发红。   天知道方士还藏了多少的好东西没有漏出来呢!   怎么就给他们跑了?!   这个时候,顾担竟然有些理解了宗明帝对方士的恨意从何而来。   恨不得现在就高呼一句,“吾当替天行道”,然后将清平子给揪出来抖一抖,看看他背地里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   “清平子最后消失在了豫州,豫州现在是白莲教在作乱……”顾担呢喃道。   “哈,这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姬老反倒是率先放下这些遐思,将一切拉回正题,说道:“你还有机会去找一找清平子。我这个年纪,能在有生之年冲一次宗师之上的境界,便已是死而无憾了!”   “嗯?”   回过神来的顾担惊讶的看着他,不解的问道:“您还想冲一次先天之境?!”   “为什么不行?在我快死之前,还能再给你指一条路。若是成功了,那再好不过,说不得还能再续个几十年。若我身死,也可给你留下一些警示。”   姬老笑着说道,谈及生死之事,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悲观和失望,“不过,想冲击宗师之上,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有几十年的准备,冒然冲击,死无葬身之地也!   你现在还差得远,跟我来,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第109章 仙道典籍   绕过一个个书架,又是一间新的小屋。   推开屋门,里面摆放着的除了书籍之外,再无他物。   “这里面都是我给你准备好,日后需要各个修习的典籍,有益无害!对于冲击先天之境,合该有极大的帮助。”   指着近乎一面墙的各种典籍,姬老很是自豪的说道。   寻常人想要找到这么多的武学秘籍,近乎是痴人说梦,更不要说这些全都对冲击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大有裨益了!   这其中所需要的不仅是深远的见识,还有极大的精力,没有百年底蕴和眼光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这么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看到姬老准备好的礼物时,顾担还是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多乎哉?不多也!你如今不过三十一岁的年纪,自身又是武道宗师,只要抓紧时间努力修习,七十岁前足以完成。”   姬老摸着干枯如杂草般的胡须,认真的说道:“到了那时,你的见识和底蕴也积累的差不多了,足以冲击先天之境!”   七十岁,这个放在普通人群中的“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纪,放在武道宗师的身上并不算离谱。   按照正常武道宗师一百二十岁寿元来算的话,正好到了巅峰末期,适合拼一波。   姬老很是严谨的连这一点都给算到了!   “不要觉得四十年的时间很长,我越是老迈,越是发觉时间流逝之快。四十年,可能眨眼之间便到,可那宗师之上的境界,却又距离我越来越远……准备再多,我都觉得不够。”   姬老随手取出两本,塞到顾担的手中,又道:“这两本你先拿回去修习,刚刚晋升武道宗师一年的时间,还需要加强磨合。佛门的《金刚不坏身》和道教的《擒龙控鹤术》都是对于肉身和真气研究到极为上等的武学,适合你现在修习。”   两本上品武学就像是大白菜一样交到了顾担的手中。   “对了,我打探了一下你和不悟那个小家伙交战的细节。他已完成气血见障,只是卡在五行交感不得寸进,此生无望,你能够胜过他倒也正常。   只是他最后爆发的一击,已经足以比肩寻常宗师搏命一击。我看你身上并无甚伤势,再加上当时有蝉鸣声震响天地,你修习的应该是《惊蝉》吧?”姬老又问道。   顾担的目光显得有些古怪。   不悟禅师这位早在十余年前便名动皇都的强者,到了姬老的口中便成了小家伙。   有资历真滴了不起!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底蕴、气魄和眼光,才是一位宗师级别的高手气度。   自己修习的武学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顾担点头道:“没错,就是《惊蝉》。”   “惊蝉啊……”   姬老的目中浮现出缅怀的光,“正好我曾研究过《惊蝉》好些年,只是后来发现它终究不适合年老体衰的我,只是积累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   说着,他从怀中又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小册子看上去颇有些破旧,一看便知经常有人翻动,扉页都沾染了些枯黄,边角也卷曲了起来。   任何一种上品武学,都是宗师开创。   已在宗师之境停留了大半辈子的他,当然也有资格对上品武学动手动脚,进行新的开创和编撰。   “这东西你也拿回去,可以多看看。不过我的路并不代表你,可以学,但不要全照,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微的不同。再加上你又吞服过一枚丹药,依靠药力直接完成了气血见障,闻所未闻之事,难免更为不同。   这东西至多也不过是为你节省一些时间和精力,真的努力还是要靠自己的!”   将小册子一同放在顾担的手中,姬老千叮咛万嘱咐的说着。   绕是以顾担的心性都不由觉得颇为古怪。   这……未免也实在是太妥善了些吧?   他和姬老非亲非故,更是差点刀兵相向,来之前甚至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何以如此相待?   想到就问,顾担珍而重之的将其接过之后,好奇的问道:“敢问这才第一次见面,您就将这些东西托付给我,不怕我直接跑了?”   姬老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   大方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难免让人觉得不踏实。   “跑?那就跑呗!一位修习了《惊蝉》的武道宗师真想跑,还有谁能拦得住不成?”   姬老笑着道:“我已经很老了。老到没有功夫再玩什么慢慢考察心性,拿捏人心的把戏了。最后这几年啊,能将传承托付出去,都算是一大幸事!”   真诚是必杀技。   顾担中招了。   不得不承认,来之前怀着的敌意早在阅览那间摆满岁月史书的房间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弭了个干净。   特别是在拿到小册子之后,竟觉得姬老这颇为邋遢的模样都变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起来。   他也不想的,可姬老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存在那个境界的话,我会去做的。”   这是顾担第一次立下自己的承诺,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有的只是平静之中的笃定。   我说的,谁也拦不住!   “哈哈哈哈哈!”   姬老放声大笑,那豪迈的笑声震的房间内的书籍都在颤动不休,“你小子,还挺傲!我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谁说就必须由你才能达到那先天之境了?   说不得在你之前,我就先是了!到时候定要摁着你的头在我面前拜上三拜!”   顾担甩给他一个白眼,这还没睡呢就开始做梦了?   “好了,这些东西交给你。还有之前答应你的第三个条件,也该一并给你了。”   闲话说完,姬老显然没有忘记今日顾担为何愿意来此,转身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看上去距离这个年代其实并不久远的书籍。   “这本《问仙有术》,就是大月皇室得到的传承。宗明帝习得一招半式,就敢将墨丘招到眼前……不知死活!仙法虽好,不见得学了一两招便能天下无敌,你也不要小看了宗师啊!”   将书籍放在顾担的手中,姬老再次叮嘱道。   顾担双手接过。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在颤抖。   来此十五年,仙典终在手! 第110章 问仙有术   手捧仙道典籍,顾担都有些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绪。   说来可笑,那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好不容易真有仙缘自天而降,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一下,方士就率先跑路了。   这还不算,马上便又有四国联军闻风而至,灭大月十万兵马,杀入国境。   而兴师动众好不容易修建成的万寿仙宫,结果六十大寿的那一天还没有住进去享受一下,便直接横死在仙宫之前!   死之前还当自己掌握的一门仙道术法多么了不得,连个全尸都没能落下!   真真是劳碌半生,造孽甚多,却半个好果子都吃不到!   若当真有九泉之下,也不知道宗明帝心中会如何去想?   相比之下,反倒是他一直安稳住在小院中,哪怕亲眼目睹仙缘夜降都未曾动身,至今连皇都都未曾踏出过一步,反而是拿到了一份仙缘和仙典!   极动极静,一失一得,值得深思。   顾担的思索被姬老看在眼中,笑着调笑道:“怎么?仙典在手,反而不敢看了?”   “哈。连宗明帝都能掌握一式仙家术法,修仙又能有多难?”顾担眉头一挑,颇为豪迈的说道。   当即也不再犹豫,直接打开《问仙有术》!   【人问:“凡人如何修仙?”】   【仙答:“采天地之灵气,聚灵入体。”】   【人问:“可有捷径?”】   【仙答:“仙株天药,异果奇花,灵丹入腹,皆可通道。”】   【人问:“仙有何术?”】   【仙答:“仙有百艺,以丹、阵、符、器,为最。”】   【人问:……】   【仙答:……】   一本《问仙有术》,粗略扫了一眼下来皆是人问和仙答。   既没有顾担想象之中的佶屈聱牙,也没有话本小说中让人浮想联翩的“玄之又玄”,简直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与其说是一本单纯的仙道典籍,不如说是《仙道入门粗解》!   前面小半本都是人问与仙答,后面大半本则是更为详细一些的解释。   比如采天地之灵气,聚灵入体,后面的详解便将其称之为练气期。   除了这些修仙所需的常识之外,这本书还留下了一篇修行法,两张丹方,三种符篆之术。   至于阵法和炼器却没有留下,也可能是这本书太小,实在写不下。   时间缓缓推移,顾担近乎一字一句的将整本《问仙有术》给看了下来,将一切铭刻入脑海之中。   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姬老正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顾担整理了一下措辞,斟酌着说道:“额,知道了一些现在用不上的知识。”   没错,这本仙道典籍很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用不上!   比如书里留下的两张丹方,顾担做医者这么多年,甚至在太医院任职过,也仍旧有六七种所需要的药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还有一些听说过的也只存在极为久远前的医书上,别说是他,就算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拉过来,都不一定见过。   指不定已经绝种!   至于符篆倒是没有那么高的难度,有灵气和材料就能练。   材料倒也不至于完全无法寻觅,比如大月皇室用来衬托身份尊贵的【流云追月丝】就是一种可以用来制作符篆的材料,问题是灵气呢?!   这玩意儿不能全指望天上往下掉吧?   别的不谈,万一砸自己头上咋整?   “总结的很是精辟。”   姬老笑吟吟的看着顾担,那笑容奸诈的就像是偷了腥的老鼠一样,“宗明帝为了练成一次‘金龙罩’,霍霍了好几块灵石,只挡住了墨丘三拳。你想修仙啊?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顾担一时无言。   仙道的确很厉害,从他吸收灵石之后的进步来说,提升速度完全吊打武道绝非虚言。   问题是,要修仙就要灵气,没有灵气,仙道只能束之高阁!   哪怕得到了仙人术法,不还是要灵气施展么?   现在的他就如同站在一片荒漠之中,腿都迈不动了,结果得到了一份绿洲地图。   绿洲地图告诉他只要怎样怎样,就能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   问题是,我特么没办法过去啊!   “哈哈哈哈!”   姬老看着顾担吃瘪的样子,放声大笑。   显然,他也曾研究过这本《问仙有术》!   最后的结论是:想修仙道,没有灵气,屁用没有!   落在大月的那一颗陨星便是全给一个人来用,修到最后也不见得能比一位武道宗师强多少。   只是人嘛,面对传说中的东西总是免不了好奇和向往。   通常的表现就是:你说的很对,但我要试试!   只有真正撞到了南墙之后,才会真正明白,这世上就算偶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只能饱一顿而已!   除非抛下一切,直接去追逐那一大群不知落在何方的陨星,而且那些陨星还必须全都是灵石,才能有机会真正复现出仙人的威能来。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便是穷尽武道宗师的一生都不可能真的走个遍。   万一那群陨星落入到了无尽之海,岂不是万世都不会露出半点踪迹来?   就算好运落在陆地上,也合该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你花费百八十年的跑过去,指不定连个渣都不剩下!   正是看明白了这一切,姬老和裕王才没有将这本仙道典籍当多大一回事。   曾经它的确可能万金难求,奈何时代变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除了让人神往之外,最多也只能增添些许见识而已,空留蹉叹罢了。   “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怕你跑了吧?”   姬老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即是遗憾又是庆幸的说道:“仙道渺渺,我们凡人便是企图达到宗师之上的境界都是千难万难,又怎敢再去奢求那更不知多远的一条断路?便是拿着火把,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份仙道典籍你就带回去吧,你还年轻。日后娶那么八九十房的小妾,多多播种,将这本书传承下去。指不定多少代后,你的后人里能够出来个碰上仙道的,还能回你坟前烧给你听呢!” 第111章 试试定力   顾家小院。   院落之中,荀轲正在站桩。   自从那日禁军围困之下,顾担展露出武道宗师的实力之后,便对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他完全没有料到,那好似闲云野鹤一般的顾先生,背地里竟然还是一位武道宗师!   就连极讨人厌的禽厘胜,都已经练脏大成好几年了!   面对敌人,他竟完全成为了拖累,只能待在顾先生的背上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这怎么能行呢?!   他的志向可是成为像墨师那样,名动天下,为天下苍生奔走不休的圣人一样的人物呢!   禁军袭杀和顾先生展现的身手,都给了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禽厘胜虽然很不是东西,但他有一句话说的还真就没有说错。   道理再大也做不好圣贤!   读书是为了讲道理,练武是为了跟不讲道理的人讲一讲道理!   所以,他,荀轲!   也要努力成为宗师!   最好就像是顾先生那样,哪怕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够站出来就好。   当然,宗师这个小目标多多少少还有些遥远,倒是急不来。   那就再降一等,比如修习到能把禽厘胜按在地上捶一顿的程度也不是不行。   为了这样的目标,不愿意服输和成为拖累的荀轲,愿意付出百分百的努力!   只是,在他成为墨师和顾先生那样的高手路上冲刺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此时,少女正在围着姿势古怪的荀轲,不住的走来走去。   时不时还会伸出一根清脆如嫩葱般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身上戳一戳。   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少女愈发大胆起来,时而还会伸出手掌在他的脸上捏来捏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荀轲瞪着眼睛,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在动。   努力尝试用眼神阻止这一切。   然而他的眼神不仅没有让小莹有一丁点的收敛,那张灵动脸蛋上的笑意反而越发嚣张起来!   “木头,你倒是动一动啊!”   小莹凑到荀轲的脸前,说话间都有风打在脸上,荀轲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天气太热,唯有站着桩的身躯纹丝不动。   “我跟你说话呢!”   小莹双手叉腰,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不知又有什么坏主意。   荀轲还是不动。   “我听说有一家酒楼的菜很好吃,你陪我一起去呀!”小莹伸出手,掐他的耳垂,拉拉扯扯揉来揉去,偶尔揪揪拽拽,百般挑衅。   ‘我就不动!!!’   荀轲呼吸都急了半分。   成为武道宗师的路上,磨难真的好多啊!   不仅有自身所遭受到的苦难,还有外界的折磨!   真不明白顾先生是怎么能够在这间小院中不为人知就成为武道宗师的,定是因为刨除掉了外界的一切诱惑吧?   与顾先生的定力相比,他还差很多呢!   荀轲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很有定力。   “还敢不理我是吧?!”   小莹好看的秀美一瞪,大眼睛中竟有恼火的情绪在滋生。   ‘?!’   ‘分明是你一直在欺负我,你生哪门子的气?’荀轲想不通。   “你给我等着!”   丢下一句话,小莹快步的跑回房间。   不多时,她便端着笔墨又走了出来,很是神气的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动不动!”   ‘我不!’   荀轲心说。   “哼,一动不动是王八!”   小莹见荀轲没有任何的反应,骄哼一声,拿起毛笔在墨上沾了沾,然后便开始在荀轲的脸上作画。   只是简单的几笔落下,便有一只大乌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竟还有几分活灵活现。   荀轲小脸都略略抽动了几下。   那画在脸上的大乌龟的四肢竟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悄悄挪动了一点点。   由此可见,她应该有几分作画的功底在。   “哈哈哈哈哈,王八在动诶!”   小莹看着自己的杰作,特别是荀轲脸上那满是不服又只能强自忍耐的表情,银铃般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喜怒无常,肆意妄为,无事生非……’荀轲心中不断有情绪翻腾滋生,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他是要成为宗师的男人,怎能在这样一点小小的磨难前倒下去?   自己所面对的难关,难道还能比得上顾先生当时面对禁军时候的危险吗?   顾先生能够面对禁军不为所动,即使皇室来人也完全不给半点好脸色,这不仅是因为其气度,更是有着绝对的实力和自信!   而他,不过是面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胡闹而已,又岂能就此功亏一篑呢?   ‘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荀轲干脆将眼睛都给闭上了。   眼不见为净!   果然,当周遭都陷入黑暗之后,没有那道身影存在,就仿佛处处皆是堂皇大道一般,只觉自己大有可为。   练武第一步,先斩小女子!   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小莹那满是嚣张的笑声,引来了已经会走路的苍。   苍迈着小短腿,穿着开裆裤,像是一只摇晃的不倒翁一样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看着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合的小莹,不明所以。   “嘿嘿,苍!”   注意到小家伙到来,小莹俯下身来,将他给抱了起来,兴奋的说道:“我们来玩一点好玩的怎么样?”   “喔?”   苍侧着脑袋,大大的眼睛,满满的疑惑。   “来,姐姐教你爬木桩。”   小莹托着苍的小屁股,放在了荀轲的怀里,“来呀,往上爬!”   有些明白过来的苍伸出小手,拽着荀轲的衣服,使劲在他身上蹬腿。   疼倒是完全不疼,就是羞辱性很强。   小孩子的力气自然是完全不够拽着人往上爬的,不过有小莹相助,那就简单多了。   很快苍便爬到了荀轲脖子的位置,兴奋的呼出不成字句的声音。   小莹干脆让苍骑在了荀轲的脖子上,夸赞道:“苍真厉害!”   “哩……嗨!”   苍嘟囔着,两只小手抓住荀轲的头发,来回掰扯,像是骑着洪荒猛兽,在自己从未抵达过的地盘上肆意驰骋。   荀轲:“……”   累了,练武好难。   不过,都已经坚持到这个时候了。   还有什么手段是他没有见识过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荀轲不断的鼓励着自己,这些磨难啊,只不过是他成为圣人和成为宗师路上的绊脚石罢了!   区区动心忍性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大月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沉浸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不过是过了一年安稳的生活而已,难道就能忘掉先前所见到的一切了吗?!   你还想不想成为墨师和顾先生的那样的人了?!   内心不断的质问着自己,荀轲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经得到了升华。   意识好似已经超脱出肉体的樊笼,窥见到一条光明大道。   如今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侵扰。   前路虽远,吾亦可以身抵之!   他的表情复又变得平静而坚毅起来,哪怕苍的小手揪的头发有些刺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一朝悟大道,复得返自然!   所有的烦恼都消散一空,荀轲只觉身心皆静,不为外物所扰。   直到……   一道温热的水流从脖子处不断向着身上滑落而下,完全不走寻常路。   侵湿衣衫,带来点点与众不同的味道。   已经感觉自己明悟大道的荀轲猛然间睁开紧闭的双目,表情狰狞,语气格外愤怒的喊道:“苍!!!”   一声咆哮,震撼天宇!   小莹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管不住自己苍,回过神来后急忙将苍从荀轲脖子上抱起来,高呼一声:“傻孩子,快跑呀!”   两道身影逃也似的跑回屋子之中。   只剩下直喘粗气的荀轲站在小院子里,欲哭无泪。   老天爷啊!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碰到了这两个人!   不对,是三个!   摸了一把脸,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手掌,荀轲大幅度的深呼吸着,“孩子还小,不能打!孩子还小,不能打……”   小院门被推开。   一只手捂着耳朵的林小依走了进来,狐疑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终落在了荀轲的身上。   “刚刚有谁在特别大声的在喊苍吗?苍找不到了?!”   林小依走了过来,很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好不容易将顾担给安抚好,可不敢再让这间小院出什么变故了。   “找的到……找的到!”   荀轲努力的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那就好。”   林小依松了口气,料想也没人敢不开眼的过来宗师的小院试图拐卖儿童。   “咦?你脸上怎么这么多水?连身上都是!天气虽然热,也不能直接往身上泼凉水呀!生病了怎么办?”   林小依念叨着,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食盒,又道:“正好我从皇宫那边拿过来一些冻的果汁,来,你先喝吧!”   自从明悟顾担为何对她态度有些恶劣之后,林小依便会经常来这间小院走一走,哪怕顾担去了皇宫之后,也没有落下过。   此时虽是夏日,可皇宫中自然有特地存放的冰窟,大多数时候只给皇室享用。   但她身为皇后自然有自己的特权,再加上又有着这么一位旧友,连新皇都很希望能够跟顾担打好关系,最好是等姬老玩完后,直接将顾担无缝塞入藏经阁那就再好不过!   毕竟没有宗师坐镇,睡觉都睡不安稳。   因此这位本该坐镇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反倒是三天两头就往这间小院跑几趟,连女儿都留在了这里。   “果汁倒是不必喝了。”   荀轲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吐出血来,以再诚恳不过的语气说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   “什么?”   林小依好奇的问道。   “您能不能赶紧将小莹领走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第112章 皇后之仪   等到顾担回小院的时候,竟听到隐隐的啜泣声自院内传出。   侧耳倾听了一瞬,眨眼间又是一连串的求饶声响起。   “呜呜~我错了,娘亲,小莹下次不敢了……”   伸手推开院门。   只见院子之中,林小依手持一根柳条,杏眼圆睁的瞪着跟年少时的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小丫头,凶巴巴的问道:“下次?还有下次是吧!”   这个时候,她才总算收起那温婉的性子,勉强能够看出几分皇后的威严来。   小莹委屈的扁着嘴巴,俏生生的大眼睛里有点滴泪花流转,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见到都得升起些许怜悯之心。   奈何她这一套对林小依不管用。   呵,都是你娘玩剩下的罢了!   “出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嗯?!不许给人添乱!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胆子不小呀你,小小年纪就敢在别人脸上画乌龟?荀轲多乖的一个孩子,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   林小依手中的柳条甩来甩去,不断的训斥着,小莹的大眼睛也就忍不住随着那柳树枝条晃来晃去。   白嫩嫩的小手就伸在林小依腰间的位置,手心朝上停留在那里,手心大概中央的位置已经有了一道颇为明显的红痕。   此时她既想偷偷收回去小手,又担心那在空中发出“唰唰”响动声的柳条再一次落在手中,一副又是纠结又是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这才出去多久,性子就这么野了可还行?以后还怎么嫁人?你娘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可是方圆十里都知道的大家闺秀,再讨人喜欢不过,哪里像你这样闯过祸呢?!”   林小依甩着柳条,完全免疫了小莹的外表攻势,很有严母的风范。   听着娘亲持续不断的唠叨和训斥,小莹目光偷偷乱转。   左边是一副欲言又止,目瞪口呆的不知怎么办好的荀轲。   哼,不中用的家伙!   右边是苍这个还只会扒拉人小腿,穿着开裆裤的小不点。   完全指望不上!   直到一抬头,见到不知何时来到院子之中的顾担,眼中霎时间迸发出无以言表的喜意。   顾叔叔,我可想死你啦!   伸在空中的小手“唰”的一声便收了回去,还不待林小依反应过来,那娇小的身子动若脱兔一般,直冲冲的向着顾担飞扑而去。   “砰”的一声砸在顾担的身上,小莹双臂环抱顾担大腿,整个身子都近乎坠在了他的身上,可怜巴巴近乎告状一般的说道:“顾叔叔,娘亲打我!!”   顾担:“……”   林小依转过身,正欲训斥的话刚到嘴边,见到顾担也不由得一顿,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只是脸色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红。   长这么大,谁还没点不好意思说的黑历史呀!   训斥孩子被看到倒是算不得什么,问题是她刚刚训斥孩子的时候还夸了夸自己……这眨眼间发现老熟人就站在身后,多多少少有点没脸见人。   “咳。”   顾担轻轻干咳一声,随手揉了揉小莹的秀发,开口说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最好还是少动用这种办法教育。”   他说的很是委婉,毕竟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丫头在荀轲站桩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画乌龟!还把苍放在荀轲的脖子上……”林小依说到一半卡住,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顾担看了看荀轲已经又黑下来的脸色,倒也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努力抚平嘴角情不自禁升起的一丝弧度,顾担大义凛然的说道:“挺好的嘛!正好考验考验他的定力。武道多艰,这点小事情都承受不住,焉能成就大器?”   “顾叔叔说得对!”   坠在顾担身上的小莹连连点头,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在顾担的青袍上狠狠的蹭了蹭,谁让你弄乱我的头发!   蹭完后又伸出一只手掌,举到顾担的眼前,晃了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说道:“顾叔叔,你看我被娘亲打的!”   “哦?”   顾担瞥了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那道小小的红痕,一缕近乎微不可查的青芒一闪而逝,随即问道:“打哪里了?”   “这里这里!”   小莹站起身来,伸出另一只手掌就要指向自己被打的右手之地,结果发现那道本该颇为明显的红痕竟已消失不见,原本手中略略的酸麻刺痛感也一同消弭一空!   “咦?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将右手伸到眼前,左看右看,甚至又上手去摸了摸,眸子中满是惊奇和不可置信。   真的一点也不痛了耶!   难道说,我其实可以不怕柳条的嘛?!   小莹真是太了不起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次就算了吧。”   看着满是不解和惊奇的小莹,顾担也为她说了句好话。   “好吧,既然顾哥开口……”   林小依正要给她一个台阶下,突然听到一声格外嚣张的叫嚷声。   “哼,小莹才不怕柳条打呢!你来吧,我没错!”   只见小莹伸着细长白皙的脖子,竟是一副跃跃欲试,满脸挑衅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半点委屈不以的样子?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饶是顾担都忍不住暗暗偷吸了一口凉气,此女竟恐怖如斯!   如此凤雏,他的小院何德何能才容得下?   真有你的!   “好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你喊谁都没有用,定要收拾你一顿!”林小依的俏脸当即便是黑了下来,提着柳树条就走了过来。   小莹全然无惧,甚至主动伸出了右手,满是不屈道:“你打吧,你打我也不怕!”   只听唰的一声。   小莹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僵在了那里。   “呀!”   她痛呼一声,这次眼泪真的不听使唤的滑落而下。   真的好痛啊!!!   顾担忍不住捂着眼睛,实在是没眼看。   不多时,那道身影再次好似莽牛狂奔一样撞在他腿上。   小莹不傻,已经明白过来不是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只是因为顾叔叔真的很厉害!   “顾叔叔,我错了!小莹再也不敢了!帮帮小莹吧!”   小丫头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着,这次当真是格外的真情流露。   “……别惹你娘亲生气了。”   一缕青芒落在她的掌间,顾担也是叹了口气。   堂堂武道宗师和足足有五百年功效的内息之术,本该去拯救世界,怎就沦落到哄小女孩了呢?   多多少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林小依慢步走来,脸上还是带着些许的气愤,沉声道:“这丫头就不能惯着她!”   “咳,孩子不懂事,饶她一次算了。”   此事多少跟他有些牵连,没他帮忙救治那一下,这小丫头怕也不敢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够“免疫”柳条攻击,顾担自然也得说两句好话。   一念至此,顾担干脆的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来了?后宫里的事不忙吗?”   宗明帝虽然死了,但他的妃子可是都在呢!   该殉葬的殉葬,该闪一边的闪一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林小依这位皇后的首肯和把握脉络,那也是很忙的。   “夏天虽要过去,可最近几日终归太热,我便送来些冰块和冻好的果汁。”果然,林小依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走了。   “那就劳烦了。”   顾担点了点头。   他是武道宗师,自然是寒暑不侵。   别说是夏日炎炎了,便是真的热水也全然无惧,只是院子里不止他一个人,这份好意还是要承下的。   “对了,我还给苍准备了几件衣服。”   说着,林小依打开了石桌上的包裹,露出包在里面的衣物来,取出一件给顾担看。   衣物的材质自是极好的面料,怕也就略逊皇室专用最为尊崇的流云追月丝一筹,只是上面的针脚跟衣料相比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能说是齐整吧,只能说是歪七扭八,像是一条试图扭动的蚯蚓。   注意到顾担的目光,林小依俏脸微红的说道:“我不太会这些……做的几件不怎么好。不过苍还小,长身体也快,穿上去也没什么的……”   她小声的说着。   女红在少女时自然是学过的,只是嫁入裕王府之后,也根本轮不到她再动手去做这种事情。   做好了裕王也根本看不上,又何必呢?   因此以往学过的技艺便不由得生疏起来,等到需要再用到的时候,总是没有那么贴合心意,此时拿出来也难免有些羞赧。   “不容易吧?”   顾担笑了笑,自是没有嫌弃,只是劝道:“何必呢?外面也有卖的,你也挺忙,小家伙在我这里还能缺衣少食不成?”   “怎能一直买来穿呢?总该有人做衣服嘛!我还给荀轲也做了一件,只是不知合不合身。做的稍大了一些的,便是不太合身,冬日里也能穿一穿。”   林小依又拿出一件明显要大上许多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在一旁看戏的荀轲瞪大眼睛,愣愣的说道:“我也有啊?”   “还不快过来接了?谢谢你林姐姐。”顾担吆喝道。   林小依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极为明媚的笑容。   一声“谢谢你林姐姐”,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度。   似乎又回到了在太医院之时,那故人啊,终究还在这里的。   噩梦般的经历已经带走了她的双亲,儿时的旧友,自然是不想再丢。   “苍也过来。”   招了招手将苍唤道身旁,顾担蹲下身来,跟他说道:“来,谢谢林阿姨。”   苍茫然的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反倒是林小依说道:“阿姨好难听啊!不如让苍认我做干娘怎么样?正好我也没有儿子呢!”   她也学着顾担的样子蹲了下来,伸出仍旧白皙细嫩的小手,捏了捏苍肉嘟嘟的小脸蛋,又道:“来,喊声娘亲听一听!”   “娘……亲?”   苍看着她,张开双臂就要抱抱。   “诶!”   林小依应声,月牙弯弯,酒窝醉人。   顾担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岁月不仅能带走过往,偶尔也会还来一些。   ……   自顾家小院中走出去的时候,林小依脸上仍有着止不住的轻快而明亮的笑容。   似乎一块心病被填补,让人觉得分外充实。   那是拾起幼时的一份珍宝后,情不自禁的让人发自内心流露出的喜悦。   虽然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她的孩子都能够上房揭瓦了,可住在豪奢的裕王府中时,越发感觉过往记忆的珍贵。   当权势和金钱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情这种东西似乎极为脆弱,更是奢侈。   脆弱到完全让人不敢去考验和细细思量,奢侈到哪怕花费万金都仍不解寂寞。   唯有在尚未发迹之时的情感,哪怕时隔时间的长河,仍旧让人心生向往和渴望。   渴望的不仅是当初的时光,还有那份年轻而平安喜乐的心态。   欲买桂花同载酒,只当是,少年游!   秋日很快就要来啦,到了那是会有桂花的香气满街的飘荡,落入千千万万户人家。   年幼的时光已经过去,可总有人处在年幼的时光。   到了那时,富贵的人家可以酿造桂花酒,贫瘠些的人家也能买上几块桂花糕,便是已无立锥之地的穷苦人家啊,摘下些许桂花,那也是有甜味儿的!   不知不觉之间,竟走到了皇宫门前。   有侍卫行礼拜见。   这个时候林小依才总算回过神来。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属于昔日太医院的,那个青春姣好满是活力的小女孩正在渐渐褪去。   全新的,收敛起笑容,满脸威仪气度,就差写上生人勿进几个字的大月皇后回来了。   脚步踏过一个又一个宫阙前。   林小依竟先走到了冷宫那里。   当即便有一个太监迈着小碎步快步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禀告林皇后,齐贵妃……已经不行了。”   “是吗?”   林小依面色淡漠而冷冽,自带着皇后仪态。   “是的。”   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怕是没有人知道,三皇子的生母,在冷宫硬生生被做成了人彘,又被扔到茅坑之中,还有人为她“诊治”。   其间之惊悚可怖,饶是他这个太监心里都有些承受不了!   “我知道了。”   林小依点了点头,转身折返。   不多时,一处大殿中。   新皇正在龙椅上拿着大臣们的奏折眉头紧皱。   林小依脸上挤出笑容来,走了进去,轻声道:“夫君,还在为国事烦忧呢?” 第113章 为国为民   要称呼一个在位的皇帝,可以有很多种叫法。   当面称呼的话,要显示皇权与众不同,身份无比尊崇的,可以称呼陛下。   要彰显自己的敬畏之心,可以喊皇上。   若既要表达自己的敬仰,顺便再拍一拍马屁,圣上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若是再不要脸一些,把自己低贱到尘埃里,称呼主子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称呼都有人在用,各种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来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可这些都比不上一个“夫君”。   抛开虚名,这代表的是彼此之间最真切的联系和利益的紧密程度,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缘分。   四下无旁人,一声夫君似乎将一切都给拉近了不少。   正在凝眉苦思的新皇抬起头来,其实不用看他就知道是林小依,因为只有林小依现在还敢这么称呼他。   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微微点头说道:“朕的确有些头疼。”   林小依风情款款的走到他的身旁,曲着身子跪坐下来,伸出仍旧细白娇嫩的小手,抚开新皇紧皱着的眉头,温柔的声音像是夏日的一捧凉水让人舒适般说道:“国事再忙,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新皇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意,可看着温柔贴心而又不争不抢的林小依,实在是不好把脾气对着她发泄。   毕竟她还有一位武道宗师级别的旧友,顺便还认了姬老做爷爷。   不过,好消息是她的父母早已不在,所有的亲族全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对朝堂造成一星半点的影响,从这方面来看的话,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的确全都仰仗他的声势。   是真真切切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多不便与外人言的话,说给她听倒是没什么,毕竟她就算知道,也无法插手庙堂一丝一毫。   “我倒是想休息。可是不行啊,大青、大越、大祈、大雍……这次是玩真的!”新皇指着面前的奏折,面色阴沉,声音寒彻。   羽州的消息,庙堂自然也能收到。   这次四国联军征伐,以大青数万将士的生命为钩,勾引镇边将军,国内战神张启瀚一时贪心,竟想功毕于一役,被直接套牢,瓮中捉鳖!   大月十万的边军将士啊,最后仅仅逃了几千人!   这还不算,四国联军根本不给一丁点的反应时间,直接全军压上,逼的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张启瀚于羽州雄关搏命,最终还是不敌联军之势,死于城中。   接下来便是屠城的消息传了回来……   兵凶战危,国之将倾,绝非虚言!   大月再怎么地大物博,想要以一国对四国,即使是最强盛的时候也做不到。   更不要说大月境内此时狼烟四起,反贼成片!   扬州之地的黄朝,豫州之地的白莲教,以及杀了宗明帝,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的墨丘……以及无数连名字都不配提及的野心家,正在这场带着血与火的舞台上你争我夺,相映成辉!   抛开事实不谈,大月此时的确有一种英雄辈出的美感。   问题是,你们特么在拆朕的家业啊!!!   这是朕的江山!   所以每一次收到各地汇报上来的奏折,新皇就头疼,而且是越来越疼。   他的确是成功荣登大宝,可却全然无法再像自己的老爹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独自悠闲乐哉,无需上朝。   宗明帝已经将这个庞大的国度祸祸的差不多了。   其实宗明帝想的也没错,区区一个万寿仙宫,不过是几十万的徭役,十余年间的努力嘛,这么多的子民呢,给他来点耗材花一花怎么了?   不至于将大月给亏空个干净嘛!   真正致使这一切的,是二十余年不上朝后,民间肆意滋生的豪强劣绅、胥吏氏族,当皇帝都敢放开自己的欲望之后,下面的人自然懂得有样学样的道理,而且连一丁点的面皮都不需要。   一次次的生辰纲,一次次的献祥瑞,一次次的搜刮奇珍异宝……昔日的巨人早已被挖空了血肉,开始自掘坟墓。   这些东西全都累计起来,就化作要命的稻草,一点一滴的压在了大月皇朝的身上。   民间那些不配被提及的百姓,贡献了自己所能贡献的一切,甚至连生命都不得不贡献的时候,该走向的结局已然注定。   四国联军,是最后一根让这个庞大国度暴露出本来面目的稻草。   墨丘弑帝,则像是一把大火,点燃了所有的稻草,告诉天下人,这个国家,该宣告结束了!   这个时候坐上了皇位的新皇,还没有来得及去享受执掌天下的权柄,便不得不去面对冰冷至极的现实。   怎一个难字了得!   大月皇室现在还能撑得下去,那都是因为疆土够大,战火还未烧来的原因。   想到这一切,新皇面色上的苦涩之意愈浓,无比渴求的皇位,到了他的身上,怎就成了这个模样?   休息?   他当然也想休息,可怎么休息呢?   战事大败,反贼并起,要如何才能高堂安坐,一梦黄梁!   “夫君,四国联军虽然兵锋难挡,可我们大月也不见得无法应对。各地边军,不能暂时抽调一二吗?”   林小依一副乐天派的模样,立刻说出了一个‘好主意’。   新皇瞥了她一眼,女人哪里懂得什么战事呢?又不是小儿嬉闹!   “四国联军选羽州攻伐,盖因有诱杀十万边军将士之策,还因为羽州之后,兵锋便可直入扬州。扬州富庶,一旦沦落,税赋便要大打折扣!而各地边军却无法调动,四国只是选了羽州作为主攻,别的地方,亦是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新皇无奈的说着,与其说是给林小依解释,倒不如说是在趁机发泄一番心中的烦闷之情。   战事可不是单线程,选了羽州别的地方就不能打了。   之所以没有大规模的交战,只是佯装样子,是为了能拖的你边军不敢离去一步,但凡有所抽调,原本的佯装立刻就要成虎狼之态,指不定更惨!   “原来是这样啊!”   林小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崇拜的眼神看着新皇,再次谏言道:“那不如征调民夫,操练士卒,再派去羽州迎敌如何?”   “抽调民夫,操练士卒,分发甲胄,这些都要钱财……”   新皇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如果大月还有余钱的话,他至于这么难么?   总不能将刚刚建好的万寿仙宫的一砖一瓦全都拆了,分发给将士们当做军粮军费吧?   他倒是想这么做,将士们也得肯收啊!   如今各地皆要钱粮,没有谁多谁少,只有谁更多!   现在的大月陷入到了死循环之中。   不抽调民夫,增加赋税,便无法应对四国联军和各地反贼。   可抽调民夫,增加赋税,便又让各地反贼势力大增,指不定有多少被抽调到民夫就要振臂一呼了!   为了防止这样的局面,又不能强行去抽调民夫增加赋税,可不增加赋税抽调民夫,四国联军要怎么办……   是他不想选吗?   是他没得选!   任谁在这个时候坐上他这个位置,难道还能找出妥善的一条路来?   总不能加入反贼,从河边拽个一眼石人,就直接跟着喊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吧?   “原来夫君是在为钱财发愁啊!”   林小依眼前一亮,脸上露出‘我懂了’的高妙表情,一副兴致勃勃狗头军师的样子,再次谏言道:“既然如此,夫君不如……”   她伸出素白纤细,保养的极好的秀手,四指并拢,大拇指略略弯曲,向下猛地一挥!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新皇看着这位秀美可人的妻子努力的在给自己出主意,也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   小依虽不懂得庙堂之事,但心是毫无疑问的向着他的。   出的主意虽都是妇人之见,一片真心却是再贴切不过。   虽不可行,温度余存。   “不行啊,这样的事……父皇已经做过一次了。如今朕刚刚登基,虽要立威,却也不便造成过多杀伐。更何况外界本就不稳,不易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新皇摇了摇头,倒也没有训斥她胆大包天。   当初太子谋反,宗明帝可是趁机驱使锦衣卫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猪已经被宰过一次了!   剩下没动的便是真的不好再动,更何况如今外界局势格外恶劣,再玩这一出,指不定就要有人恶向胆边生,里应外合,敢叫日月换新天。   “这样不行,那也不好。那要怎么才能够筹集钱财呢?总不能将皇宫给拆了吧?”   林小依修眉也一同是皱了起来,似是感受到了夫君所面临的烦恼,竟已有些生气的样子。   见她这般模样,新皇反倒是又笑了起来,调笑道:“难不成你忘了?皇宫已经拆一次了啊!”   “什么?”   林小依瞪着眼睛,很是有些疑惑。   “你那位故友的院门啊!还是你说要聊表朕的心意,非要把养心殿的门拆了给他当做院门送去,你自己都给忘了?”   新皇故作气愤的模样,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的在林小依的身上游走,时而掐来掐去。   想当明君太特么累了,脑子都快要烧坏了,就该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   “夫君……”   林小依略略嘤咛一声,按住新皇不老实的手掌,格外诚恳的说道:“我在为您排忧解难呢!”   “谁说这就不是排忧解难了?朕的皇后如此贴心,朕心甚慰,合该有些奖励。不如,再为朕生个龙子如何?”   新皇眉头一挑,看着她的目光已然有所变化。   “哎呀,先别闹。小依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次定能解决钱财不够的问题!”林小依握着拳头,语气格外兴奋的说道。   “哦?那你说吧。”   新皇将脑袋埋了进去,语气略有不清,“朕听着呢。”   “既然不方便杀,又不好征收,不如找百官收点议罪银如何呀?”林小依手掌轻轻覆在新皇的后脑勺上,柔声说道。   话语轻微,那双清澈杏目却幽深似海。   “议罪银?那是什么?”   新皇一怔,总算提起了别的兴趣,探出头来问道。   “就是根据犯案的大小,花钱赎罪,用在文武百官的身上,就叫议罪银好了!”林小依认真道。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高妙的点子,只要多在民间走一走,便不难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保护费”。   当然,各地的情况不同,其称呼也略有诧异。   唯一不缺的,便是要收钱的地头蛇。   保护费跟议罪银唯一的差别,便是一个收升斗小民,交给地头蛇;一个收文武百官,交给皇上罢了。   “这能收多少钱?再说,这么收下去,岂不是告诉百官可以肆意作恶!”新皇一听便明白了,当即摇头。   “夫君,您就算不收议罪银,那些想作恶的官员就不作恶了吗?如今家国危难之际,不得不出此下策,也是小依的妇人之见,与您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林小依握住新皇的手,格外贴心的继续说道:“至于您说收钱不多,那可就不一定啦!小依这段时日行走在皇宫外,可是听说过朝中不少重臣、老臣在老家有着无数豪宅,良田万顷者都有呢!   这些人,夫君不好动,却能罚。此议罪银非为享乐,当为国事!便是后人谈及,也该是能够理解夫君为大月的一片苦衷,怎会有人胆敢苛责呢?”   小依只是起了个头,便不再过多的言语。   新皇却是愣在了那里,原本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   此言甚合他意!   宗明帝离世之后,他先埋父皇,再登大宝,为了不让吃相显得过于难看,他甚至决定年号下一年再取,今年仍可用宗明三十七年来称呼。   同样的权衡之下,他对于庙堂的肃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很多老臣、重臣并不适合刚刚上位就卸磨杀驴。   林小依的提议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谁说就必须要自己派人逮着去拷打百官呢?   用议罪银的名义,让那群混账东西自己斗去吧!   不给的,便是自问无罪,等着弹劾!   给的少,隐瞒罪状,回头罪加一等!   给的多,值此国难之际,为国为民奉献钱财,有罪从无自是理所当然!   再说这个主意是林小依出的,跟英明神武的他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为了大月罢了!   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要一得,此言不假!   便是妇人,偶尔也能出个好主意!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被林小依给启发到的新皇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只觉得无数妙计已是一齐涌上心头。   当初弄死嬴王妃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那刁蛮女子哪里比得上小依贴心可人,懂得为国分忧的道理?   此法若是用的好,指不定他还能再捞一笔,充入自己的内帑!   原本困扰他的那些问题竟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方法之中迎刃而解!   朕的百官啊!   你们的罪,很大。   得加钱! 第114章 信呈巨子,墨者速来   羽州。   一座昔日的大月雄关。   天气阴沉而干燥,连空气都在不断翻腾。   夏日时节,雨水甚多,在这片与大青过于接壤的土地上,便会显得格外的多些。   风雨来之前是最为沉闷和燥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呼吸久久难以畅怀,使人心烦意乱。   汗水会顺着脸颊自额头滑落而下,偶尔不小心滴在嘴唇上,便能感到一丝炽热的咸荡漾开来,滋味并不好。   只不过,现在城中的这些人不必再因为夏日多来的雨水和让人难捱的温度所苦恼了。   因为还活着的人,并不多。   “踏……踏……”   有头戴羽毛的士卒行走过街道。   天气太过炎热,而这座城池已经归于他们,所以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脱掉,此时露出精壮的臂膀,扛着一个有些许鲜红点染的包裹,脚步声听起来略略有些沉重。   雨还没有来得及下,可脚下却布满了红色的泥泞。   经过近乎十日的发酵,一种特别难闻的气味儿已经开始在这座城池中飘荡开来,久久不散。   听说总指挥使刘轩启已经下令要将城中的尸体聚到一处给烧了……   ‘切,那么多人,怎么烧的完呢?’   他想。   至于挖坑就更麻烦了,这些都是敌人,死也就死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前面的城池不也没有埋吗?   凭什么这个城就要埋呢?   要他说啊,定是总指挥使刘轩启反悔了,自己抢够,就不肯再让他们多搜刮些!故意用那些蹩脚的理由拖住他们这些底层士卒,好让自己的亲兵能够抢到更多!   ‘这样的话,必须得快点了,找的再多些,回去咱也能做老爷!’   这么想着,他稍微掂了掂肩膀上的包裹。   里面传出清脆悦耳,足以让任何人神魂颠倒的纷乱声响。   有金银,有玉器,有字画……很多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东西,现在都被他扛着呢!   这声音当真是百听不腻,让他充满力量。   当然,除了这些很是珍贵的东西,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鲜红的水滴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滑落而下,没入地面上。   他的目光好似苍鹰般不断的扫视着,耳朵也支了起来,努力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当又走进去一个高门大户的宅子之时,突然听到些许微弱的响动。   他心中一喜,立刻向着那发出响动的地方赶了过去。   可惜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一些。   等他赶到的时候,便见到一个同样是头戴鸟毛,却比他头顶鸟毛更为鲜艳些的士卒正提着一个看上去约莫八九岁大小的孩子。   那孩子看样子已经在柴房中躲了很久,此时手中仍旧撒着一把生米,该是饿极了出来找东西吃。   “钱在哪里?”   他看到同伴拽着那孩子的衣衫,眼眸如同森罗恶鬼,声音格外冰冷。   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钱在哪里?”   那人又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然后便有长刀一闪而过,那孩子的一条胳膊被硬生生砍了下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在此时已经有些静谧的城中冲天而起。   不过这也不算突兀,这也的声音每隔一会儿总会响起来的,倒也算不得什么。   “钱在哪里?!”   那人第三次问道。   近乎疯狂哭嚎的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撕心裂肺的吼道:“爹、娘!”   那人终于是失去了耐心,将孩子扔到地上,长刀插入心脏,又轻轻搅动了一下。   让人厌恶的声音终于静谧下来。   那人瞥了他一眼,吐了口吐沫道:“真特娘的晦气!”   然后将他撞开,开始寻觅下一处目标。   “切!神气什么?你抢的钱指不定还没我多呢!”   等那人走远之后,他也恶狠狠的吐了一口。   又看了看地上已无声息的孩子,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其实他是不怎么喜欢杀人的。   最开始杀几个也就算了,一直杀有什么好的呢?   血溅在衣服上,那不脏了么!   还黏糊糊的,烦死了。   可有一次他好心放跑一个人,那人眨眼间又被一个同伴拦下,同伴只是剁了那人三根手指头,那人便拿出了好大一团的银子!   那可是一团银子啊!!!   若被他拿回家,还能多添上几头牛呢!   狗日的大月刁民,爷好心放你一条命你不给钱,别人剁你几根手指头就把钱给人家!   这可就不能怪他了!   果然,学了这么一手之后,他的包裹很快就丰厚起来。   最开始只是想要买一大片地。   后来觉得可以再添几头牛。   既然地和牛都有了,为什么不能再要一个大宅子呢?   那些猪狗一般的大月刁民都能住的上好的阁楼,凭什么他不行?   后来他又见到了那些官老爷们娶的妻妾。   那个美啊……比隔壁村里最漂亮的那个寡妇还要再好看十倍!   不不不,一百倍!   那肌肤摸起来比豆腐还要嫩些,连声音都比乡下的老娘们好听的多!   只是死的实在太快,不够尽兴。   但没关系,只要他抢到的钱够多,也肯定能像是那些老爷一样,娶个比隔壁村最漂亮的寡妇再漂亮一百倍的漂亮娘们!   这些想法当然很好,但都需要钱。   ‘当初就不该放跑那个王八蛋的!’   每一次失去挣一笔机会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自己一时善心所错过的一大团银子。   真亏啊……那本该是他的!   动作要快些了,这座城剩下的人可不多,不赶紧捡着这个机会再捞一笔,以后怎么过上好日子呢?   冲向下一处的脚步,便越发迅捷起来。   ……   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很多人都以为,所谓的屠城,就是把一个城里的所有人全都给杀光。   如果真是一刀砍死,那倒也未偿不是一种解脱。   可惜啊,真正的屠城,远比那要残酷的多。   士卒们不是杀人狂魔,就算真有杀心的,杀那么几个、几十个也就差不多了,一直砍人也很累的!   只是杀人,又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好处,何必一直去做呢?   顺便而已。   真正让他们在乎的,是钱财。   一点银子,可以买些米。   一捧银子,可以买很多的肉。   一大团银子,可以考虑买个好的房子。   士卒都挺穷的,不然怎么会在最底层与人厮杀搏命,裤腰带勒在脖子上呢?   所以啊,为了自己以后过的好一些,屠城什么的才不要紧。   找钱要紧!   第一日的时候,士卒还只是成群结队,挨家挨户的砸门,给点看的过去的银子也就算了。   那是最开始,他们还没有品出味儿来,杀了几个人后便可以说得上温柔。   甚至有些不肯给钱财的,也只是持刀恐吓,却一般不会伤人。   这个时候,城中的人还有很多。   但到了第二日,索要的财物便已经太少,少到没眼看。   城中的富户只有那么多,滋润的了几个人?   士卒太多了,彼此之间又不能刀兵相向,一旦逮到,定斩不饶。   那还能怎么办呢?   僧多粥少,慢慢悠悠的索要财物,别人满身都是战利品,自己揣着俩口袋?   你不抢,别人抢;你不杀,别人杀。   那就大开杀戒!   事实证明,直接以杀人作为威胁,并且切实的实施之后,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聚拢到被主动藏匿起来的财物。   很多人都靠第二日的大开杀戒发了大财。   反应慢一些的士卒,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城池都差不多被洗了一遍。   不过没关系,人还有活着的!   总有人还敢偷偷藏着点,努努力也能掏出来。   金银财宝自不必说,妇人好看的衣物也必须脱下,幼儿若是带着银链子,自然也逃脱不得,刮地三尺不过如此。   到了第三日,绝大多数人真没钱了,只要想尽办法将自己藏起来,努力藏的严严实实。   城虽大,能藏人的地方却不多。   还有些原本的自己人为了活命,还会供出去本已藏的妥善之人,甚至是主动寻觅。   当连这样都没办法拿到让人满意的钱财之后,士卒们会将男人和没有什么姿色的女人屠戮一空。   而剩下的那些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会被汇聚到一起,她们也是财物的一种。   当然,也不要觉得她们活着是一件幸事,她们所要面对和经历的,也绝不仅仅只是所谓的肉欲。   亲眼见证到这一切,或许才能明白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头来,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毛笔和纸张。   没有墨。   于是他蹲下身,毛笔尖在地面上轻轻点了点。   奋笔疾书。   红色好似朱砂却又更加鲜红,乃至泛着浓紫的字迹缓缓浮现。   【……二妾皆散发露肉,足深入泥中没胫,一妾犹抱一女,卒鞭而掷之泥中,旋即驱走。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写着写着,他顿了下来。   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结尾这一切呢?   迟疑了一瞬,他又毫不犹豫的书写下去。   【其间见闻无文字可表,万般血泪化书信一封。】   【信呈巨子,墨者速来!!!】 第115章 为天下先   士卒如潮水般冲杀着,数个云梯已经架好。   不断有士卒登先而上,在城墙上占据一席之地。   稀稀拉拉的箭雨偶尔自城墙内抛射而下,相比于数量庞大的军队来说,便好似被蚊子给叮了一口,无关痛痒。   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乘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又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即将落入手中,嘴角勾勒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他的头盔上插着三根色彩显眼,迎风招展的不知名鸟翎,其赤红如火,夺目似钻,遥遥看去,像是三根被烧的通红的香。   有快马疾驰而来,赶至他的身旁的通报。   “禀报指挥使,大越、大祈和大雍的人马来信,让我们动作快些。”   传信兵所带来的消息却与眼前的这座城池的战事无关。   是啊,这座城池即将易主,哪里还需要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   真正值得关心的是联军总体的战略。   自张启瀚被他斩杀之后,四国联军兵锋所向,无往不胜!   为了最快速度取得最大的战果,联军当然要分头行动,要赶在大月庙堂收到消息,做出应对之前拿下最为丰硕的果实,为接下来的持续战斗做好准备。   只是相比于其余三国的不断推进,大青这边的速度就显得慢了很多。   毕竟占据一座城池就屠一座城池的话,还真挺需要时间的。   “我知道了。”   刘轩启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有些不悦的摆了摆手,近乎肆意的骂道:“一群蠢货,哪里懂得战争的美妙道理?”   他的身旁,插着两根鸟翎的副官显得有些惊惧,不敢应声。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狠人,可完全不将别人的命当成一回事儿,几十万人说屠就屠,而且是连着屠的凶焰滔天之人,大抵是不多的。   这样的人就被他给碰到了,还一直待在他的身旁。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刘轩启逛了逛被屠城后的城池后,差点将胆汁都给吐了个干净。   后来他近乎变成了哑巴,再不敢和任何人目光对视。   当见到那些人的眼睛时,他总会忍不住想起来当时所看到的一切。   战争的胜利固然值得喜悦和自豪,可胜利之后再将刀锋对准已无反抗之力的民众,以人世间最大的恶去进行折磨和宣泄,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他想不明白,自己麾下的军队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等他魂归无极天,能否得到无极之神的关爱?   这些困惑深深的堆在他的身上,哪怕这个时节仍旧闷热,又穿着颇为厚重的精良甲胄,冷汗也要将后背给浸透。   然而,任由他如同鸵鸟般将自己的头颅低下,刘轩启的目光还是向着他看了过来。   那肆意到显得有些张狂的声音,洪亮的响彻在他的耳畔,刘轩启近乎质问般的说道:“殿下,您一直跟在我身旁,不知如何看待?”   被称作殿下的副官抬起头来,面甲下露出一双满是惊惧和不安的眼眸,在注视到刘轩启那仿若苍鹰般洞悉一切的目光之时,仿佛被利剑射伤,忍不住立刻低下头去。   可那被注视的感觉经久不散,他知道,刘轩启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于是他答非所问的说道:“这座城……也要屠吗?”   那声音极其的轻微,带着点点颤抖,微弱到近乎难以听闻。   刘轩启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而不留情面的大笑声压过了大军的喊杀之音,副官的脸不知为何红了起来,某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情绪涌现在心头,却又说不清楚。   刘轩启笑的前仰后合,那近乎夸张的笑声和摆动的身体,都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因为笑的太过剧烈,会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   但笑声很突兀的便止住了。   大青指挥使刘轩启的声音冷若冰晶般说道:“我敬爱的殿下啊,您将战争当成了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副官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自然也没有回答。   刘轩启便自顾自的说道:“那个张启瀚,现在脑袋还挂在旗杆上。但您应该不会忘了,前段时间,他指挥着大月的人马追杀咱们的人有多么起劲啊!当时您跑的慢,据说还被吓得尿了裤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嗯?!”   他虽是用着敬语,话语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副官的头恨不得埋在胸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虽是名义上的副官,其实军队的一切都轮不到他来管。   甚至就连四国联军这样的大事,此前都没有任何风声传入到他的耳中。   这在大青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长子啊,真的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有太多的责任压在身上,可他又不是什么出类拔萃天赋异禀之人,性格说好听点叫宽厚,说难听点就叫懦弱。   比之父皇的雄才伟略,他完全没办法看。   而在大青,并非没有废长立幼的传统。   只不过一般在废长立幼之前,会给最后一次机会。   比如……这次战事。   很遗憾,完全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的他,表现的比之寻常士卒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要更加狼狈一些。   若非关键时候有亲兵将他扛走,他可能真就要死在那如狼似虎的大月将士的手中了。   表现低迷,或者说羞耻到这种程度的他,是没有资格再继续做大青“殿下”的,只是战争还没有结束,他还必须要跟着军队一起走,走到一切结束的时候。   那时,他也将被彻底评判,然后打落到尘埃里。   这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事情,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的意见,从来都不是决定任何事情的关键,更像是在一群人中嗡嗡声不断的蚊子。   所以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刘轩启并不是想要听他的意见或者建议,单纯只是因为很不爽其余三国竟来给他施压,随便选个由头发泄一下罢了。   果不其然,刘轩启根本不等他答复,便继续说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张启瀚屠戮我们士卒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怜悯。怎么到了我们屠戮大月子民之时,殿下便有恻隐之心了呢?   难道说在您心中,大青将士的份量还比不得大月不成?”   这就是诘问了。   副官终于抬起一直埋着的脑袋,鼓足勇气说道:“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为了杀戮而杀戮,会被无极天怪罪。”   无极天,大青内部最为信仰的“神明”,大青的子民认为他们每个人死后,都会回归到无极天,根据生前的荣耀得到无极天的嘉奖或者惩罚。   正是因此,大青民风彪悍,骁勇善战者极多,他反倒是更像是一个异类,一个不该出生在大青的异类。   “无极天怪罪?”   刘轩启目光诡异的看着这位大皇子,本该是大青继承人的副官,眼中的讥讽似乎要化作实质一般。   哈……这般愚弄民众之言,作为皇子竟然也信?!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因果报应!   更遑论是死后了!   都说杀孽过重会遭受横祸,可他一路走来,不知杀了多少人,不也好好的?   便是那被誉为大月战神的张启瀚,杀的人又少了不成?还不是遇到他才被清算!   那些只懂得坑蒙拐骗的道士为了蒙骗愚昧百姓编撰的言论,骗一骗头埋地里的傻子也就算了,本可成为万人之上的家伙,竟然也对那套不知所谓的说辞深信不疑?   白瞎了那么好的身份!   “殿下……真乃神人也!”   顿了顿,刘轩启并未继续出言嘲弄,已经丧失了逗弄他的乐趣。   摊上这么一个比之兔子都不如的家伙,抱着自己那根本不值一提的同情心,半点事情都成不了,怕是心中还当自己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人物吧?   跟他说话都是浪费自己的唾沫!   他不说话,殿下自然更不会去主动开口,反倒是他身旁的另一位副官见到机会,立刻拍起了马屁。   “殿下未经战阵,怕是有所不知。打仗有时候打的就是那么一口气!指挥使以断尾之痛来引诱大月十万兵马,才能最终奠定如今这大好局势!我们要想取得更大的胜利,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赶在大月调动之前,取得不可逆转的成果。   屠城只是指挥使的一种手段,目的是为了让大月剩下的城池明白抵抗的下场!如今我们的速度虽然略略慢于其余三国,可您看眼前这座城池,是不是败亡的比之前几座城池更快一些?   这就是前面屠城的好处!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现在慢一点,是为了将来更快!谁说只有圣人般的人物才可传檄而定?只要再屠那么几座城,指挥使兵锋所指之处,必然是望风而投,不敢相抗!”   一番言语引经据典,显然并非是仓促之间想出,怕是早有腹稿,只等一个机会。   果不其然,刘轩启目光望了过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很懂嘛?”   “末将不过是跟着指挥使学到了一点点皮毛,远不及您的万一……”那一个副官受宠若惊的说着,说话间低着身子,谦卑之态尽显。   “很好。”   刘轩启目光扫过,笃定的说道:“既然你这么懂,下一座城池你第一个上。做不到传檄而定,也就不用回来了。”   “我……”   想要借机拍马屁的副官僵在了那里,脸色变得跟蜡一样苍白而无力。   “怎么?你有意见?”   刘轩启的眉头略略皱了起来,声音并不低沉,却让人不寒而栗。   “末将领命!”   那名副官咬着牙点头,只恨自己为何想要拍此等凶人的马屁。   周围的亲兵各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又像是早就习惯了。   四周渐渐寂静下来。   刘轩启目光望向远方,又一座城池被他叩开了城门,像是脱掉了衣物的妇人一样,此刻开始,任人宰割。   大青的士卒兴奋的冲杀了进去!   “哈哈哈,儿郎们!前面有你们想要的一切!金银财宝,美女佳人,荣誉地位……跟着我,这些东西都能给你们!”   刘轩启高声呼和着,吞吐天下的野心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毫不吝啬的激励着士卒,正要策马向前,忽然听到身后有些许惊呼声传出。   身后?   他扭过头,向着后方看去。   只见一群人正在向着这边冲来。   那群人穿着简陋的衣物,便是大青地里农夫,怕也比他们的衣衫要好上一些。   可那群人手中又分明持着明晃晃的兵器,单从反光上来看,就绝非一般人所能持有之物。   穿着这么破烂的衣裳,拿着这么好的兵器,这是什么人?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却并没有任何惊慌之意。   以他的目力和经验,不难判断出这些冲来的家伙人数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千之数罢了。   他的雄兵足足有数万,哪怕大部分冲在前方,也尚且有万人在后!   区区三千人而已,连个甲胄都没有,又算得了什么?顶多算是有血气之勇的傻子罢了!   大抵是一群被冲昏了头脑的游侠,脑子一热就敢跟人玩命,最后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墨家的人?!”   反倒是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殿下,听到后方的动静抬头看去,见到那群人之后,有些惊讶的喊了出来。   “什么墨家?”   刘轩启止住马儿的脚步,目光扫射而来,质问道。   “那……那群人应该就是大月的墨家之人。”   他指着正冲杀而来的那群人,回答道。   “我是问你,他们是做什么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轩启脸色一黑,声音森冷。   作为大青的总指挥使,他的消息怎会比这个早已被架空的废物落后?   连他都知道,自己不知道?!   看来,军队还是没有肃清干净啊……   他的语气太过狠辣,吓得大青的这位殿下都有些磕碰的说道:“墨家是大月的一个……类似于帮派的存在。主要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行侠仗义……”   因为刘轩启的语气让他过于紧张,这番话说的也是不清不楚。   不过刘轩启还是听懂了,嗤笑道:“一群游侠是吧?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   游侠,任何国家都难免会有。   大抵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便整日想着出名头想疯了的家伙。   嘴上喊着替天行道,实则为了出名什么烂事儿都愿意做,哪里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   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单个游侠与士卒对战,游侠或许能赢的干脆漂亮。   可若十个游侠和十个士卒对战,就是五五之数。   人数再多一些,多到百十人或是千人、万人,那游侠一方必败无疑!   而眼前,区区三千人左右的游侠,就想冲他的军阵?   痴人说梦也不过如此。   但,有好戏看还是不错的,就当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开胃菜好了。   “来,让我看看。连战事都不怎么关心的殿下能够记挂住的一群人,到底什么水平。”刘轩启扯住了缰绳,好整以暇的看向那个方向。   那群游侠倒是没有他想的那么毫无纪律。   三千人整体像是一个箭头,最前方那人身材格外的高大壮硕,肤色黝黑,穿着最简陋的短褐。   奇异的是,其余人手中都持着兵器,唯独他冲在最前方,却是手无寸铁!   这怎么冲军阵?   过来送死的?   刘轩启都觉得有些诧异,怎会有个疯子。   很快,最前方那人与大青士卒撞在了一起。   距离颇远,看不清什么动作。   只见最先接触到那人的大青的士卒便已抛飞而起! 第116章 他想不通   距离有些远,哪怕刘轩启的目力很好,也很难看清楚具体的细节。   只能根据大青士卒被掀飞而起的状况来判断,那人绝非是无名之辈!   身着甲胄再加上自身的重量,寻常人便是想来个过肩摔都难上加难,遑论这般如虎入羊群的姿态?   霎时间,刘轩启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某种不算太好的预感在心头酝酿。   不会吧……   交锋的刹那,墨丘带领着三千墨者,没有任何犹豫的向着前方的士卒冲了过去。   那士卒手中的武器尚且未来得及落下,墨丘手掌只是轻轻一触,那人便已被抛飞,不由自主的砸向本该并肩作战的同伴。   士卒成为了墨丘的武器,任何被他触及到的人,便好似滚石砸落,最少也能砸翻三四个,余势竟仍未衰减太多!   在他的身后,武艺最为高强,在江湖上曾经闯下过赫赫威名的墨者紧紧的跟随在他的身后,成为第二道接力点。   由他所破开的阵势立刻强行划开了一道缺口,好似大浪扑击而来,坚定不移的向着中军之所在杀去。   那里,有大青的帅旗迎风招展,在万军从中分外瞩目!   这份架势,已是斩将夺旗之态!   刘轩启目光有些阴沉的看着接触片刻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的军阵,脸色有些发黑。   心中的预感成真。   能够如此轻易的撕破军阵者,到底是什么来路已经不重要了。   冲在那群人最前方的那个人,定是一位武道宗师!!!   “你他妈有病吧,武道宗师冲军阵?!”   刘轩启吐了一口唾沫,怒火在眼瞳之中燃烧,分外的愤怒。   武道宗师厉害吗?当然厉害!   千军易辟并非虚言。   可,那是千军!   而这里,足足有数万的大青兵马,除了为引诱张启瀚的那一次外,一路上又没有遭受过太大的损失,反而是一路屠城,士气正旺!   便是武道宗师肉身已刀兵难伤,难不成力气还能无穷无尽?真气就不会消耗一空?   历史上,可是有不少自视甚高的武道宗师,最后被耗干了力量,成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所以才会有宗师亦不可冲军阵的言论流传!   短时间内想要破阵,武道宗师的确胜过一切战术和布置。   可真要打持久厮杀之战,纵使宗师也只能徒呼奈何,这已是天下人的共识。   人力有时尽,一人怎翻天?   不,不对。   这么想着的时候,刘轩启注意到了那位武道宗师身后的人。   那些人……并非他所想象的散兵游勇,各自为战!   恰恰相反,根据士卒好似被割草一般倒下的速度来看,那些人的配合无比默契,简直比他精心培养的亲兵还要配合的更加完美妥善。   每个人都分工明确,三千人虽多,阵脚却是半分不乱!   以那位他并未见过的武道宗师为箭头,以第一批数百人为箭锋,以后方千人为箭杆,以最后的千人为箭羽,一路杀过,却好似片叶不沾!   被撕开的缺口迅速的扩大着,速度却几乎没有放缓多少。   刘轩启眼瞳微缩,察觉不妙。   他想着武道宗师应该怕军阵,却是忘了一件事。   他的军队……并未想到要与武道宗师交战!   任何一位武道宗师都是国之瑰宝,便是皇上的命令,那都是爱答不理,并没有真正对于武道宗师的命令权。   以个人之伟力抵达此世之极限,地位理所当然的有些超脱,虽不如传说中的仙人,也足以受到天下敬重。   以至于很多人提起武道宗师时,便将他们都当做了仙人一样的人物。   特别是对于信奉个人之勇武,相信死后能够进入无极天的大青而言……皇室总是在不遗余力的宣扬这方面的消息。   有心算无心,突然碰到一位武道宗师冲阵杀来,身后还跟着三千个悍不畏死的好手……   一股寒意突然涌入到刘轩启的心头,以那三千人此时表现出的身手,跟在一位武道宗师的身后,未尝不能杀至中军!   只是眨眼间,根据墨者和三千墨者的第一波攻势,刘轩启的心中便有了判断。   心中的寒意并未让他退却,却是让刘轩启的目中燃放出更为炽热的光火!   武道宗师是吧?   胆敢冲阵,杀给你看!   “弓箭手,放箭!”   第一时间,刘轩启就想到了最好的应对策略。   武道宗师的肉身再怎么厉害,抗几下兵器也无伤大雅,却不代表真的无敌。   箭雨漫天之下,哪能全部闪避开来?   除非直接离开军阵,否则要么硬吃,要么凭真气抵挡!   此消彼长,纵使此时看上去冲杀的势如破竹,真气消耗殆尽,肉身疲惫不堪,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再加上他身后的三千人,还能各个都是武道宗师不成?   中几箭也就成了刺猬!   “指挥使,还有咱们的人马……”有人在一旁说道。   刘轩启声寒如冰,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以绝对无情而冰冷的语气吼道:“我说,放箭!!!”   面对张启瀚,他愿意以数万士卒的性命为诱饵。   面对一位武道宗师,他也不介意送自己人一点小小的伤亡。   箭雨终是绽放,破风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很多一部分,都落入到了自己人的身上,看上去简直像是一群内鬼在帮倒忙。   但不能否认的是,的确有效果!   箭雨自天下落下。   一丝土黄色的光幕挡在墨丘的身上,看似纤薄,厚德载物。   箭矢触及,便滑落而下,不能伤其分毫。   可,他无法替所有墨者挡下箭矢。   武道宗师终究是人,不是仙,能够顾的了自己,顾不得所有人。   箭雨滑落而下,不时便有墨者倒下去,再也不会站起来。   墨丘一言不发的向着前方杀去,只是动作更为迅捷,却也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墨者,不超出他们太多。   以身为锋,以血为凭。   在上万人马的军阵之中,他显得沉默而又坚毅。   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也不必去激励人心。   他们所做的事业啊……就用鲜血来证明这一切吧!   刘轩启的判断很是精准。   可他惊讶的发现,那群人面对避无可避的箭雨之时,竟无一人退避!   哪怕身中箭矢,只要不是当场穿颅而过,便还奋力的向前不断的厮杀着!   反倒是他的人马,无比惊惧,原本还能勉强抵抗一二,起码拖延一下的大青士卒竟在避让,避让那群连衣服都破烂不堪的家伙!   混账东西,你们可是穿着甲胄啊!!!   刘轩启瞪大了眼,完全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那群人,哪怕明知要死,还能以不顾一切的姿态跟随着最前方那人的脚步,然后默然无声的栽倒在地。   相比于已然纷乱的战阵,那三千人安静的有些可怕,可怕到即使狠辣如他,都如芒在背!   难不成,这三千人包括那一位武道宗师,都在一个城池里出来的?甚至是一个家族?   他先前下令屠城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们整个家族都给屠杀了个干净?   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一位武道宗师和三千人疯狂到这种程度,不要命的想冲来杀掉他!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这些人在战斗呢?   财富?荣誉?地位?   或者最有可能像是他猜测的那样,仇恨?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了。   因为他的命令,大青的人马惊惧之下,竟在四散而逃!   本是极为正确的命令,却直接促使了自己人的溃败!   没有时间再去埋怨和咒骂什么了,刘轩启当然不想让自己去和武道宗师碰一碰,当即高呼一声,“进城,快进城!”   他的亲兵在前方开路,任何不长眼胆敢拦路的士兵要么被干脆撞飞,要么直接一刀砍去。   当他们终于进入城中之后,刘轩启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关城门!那宗师敢不走,耗也耗死他!”   这个时候,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大青总指挥使的模样,只是面色无比之森冷。   这群不争气的王八蛋,怎么就不敢跟宗师拼命呢?   他一个人还能将你们全都杀光不成?   竟害的他狼狈入城,罪该万死!   刘轩启迈上城墙,准备看看在自己入城关上城门之后,那武道宗师又要如何应对。   武道宗师再怎么厉害,总不能飞跃城墙吧?   很快他就看到了。   没有主心骨的大青士卒被分割开来,最前方那身材高大壮硕,肌肤黝黑面色格外坚毅的武道宗师,竟没有任何迟疑的冲着已经关闭的城门冲刺而来,其势如龙! 第117章 孤身破城   站在城楼之上,真正的居高临下,这个时候刘轩启才真正有功夫去仔细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武道宗师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的身材壮硕,虽是穿着粗陋短褐,却遮掩不住庞大的身形,而且生的极高,比旁人最少也要高出一个头来,怕是九尺有余!   那人双臂横摆之间好似天猿展臂,身着甲胄的精兵悍将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如同手中玩物一般,只需一触便应声而飞!   这般表现,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他想做什么?”   刘轩启的脸色黑如锅底,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武道宗师竟疯狂到如此程度。   能够在万军从中逼的他不得不躲入刚刚攻下的城池,便已算了不得的壮举,便是传出去,也绝无人胆敢小看半分。   可如此对方竟还不满意,还敢继续冲杀!   此时的跟随在他身后的诸多的墨者已经停了下来,极有默契的清扫着周围的阻碍。   因为刘轩启这位总指挥使的率先逃遁,外加上先前那一轮射杀自己人远超射杀墨者的箭雨之故,此时还留在城门之外的大青士卒竟不敢与之相抗,甚至已经有了逃遁的架势!   刘轩启知道,这是因为对方来的太过突然,而且破阵的速度实在是快、太快了些,完全不给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战争不是简简单单的你砍我一刀,我剁你一剑,直到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决出胜负。   事实上,士卒也是人!   只要战斗减员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士气便会大衰,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百人追千人的都是比比皆是。   若是伤亡再惨重一些,达到三四成的程度,几十人追杀几百、几千人的都有!   历史上还出现过百人追着上万人砍,无人有心反抗的情况发生!   平心而论,便是几万头猪都不可能那么窝囊!   可这就是真正的战场,真正的战争。   士卒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傀儡,理所当然的,他们也会恐惧死亡,会害怕敌人,所以才会有所谓的军心之说。   遗憾的是,刘轩启的眼中这些大青的士卒并不能算是人,只是他作战用的筹码。   四国对一国,又宰掉了最难啃的硬骨头,哪里需要步步谨慎,胆颤心惊如履薄冰?   天大的优势在手,他需要做的只是略略喂饱手底下的一部分人,再激发出士卒们的虎狼之心,将他们变成一个个刽子手,自可承大势而起!   在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没有做过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之前一直在砍瓜切菜,突然间自己就变成了被砍瓜切菜的一方,大青的士卒已经懵了。   再加上主心骨已经甩掉他们,甚至关上了城门,彻底与他们隔绝,恐惧和不安的情绪难免在不断的滋生,最终会化作一次次的避让。   若不是三千人放在军阵之中的确算不得太多,交战的时间又实在是太短,怕是要直接成片的溃逃!   当然,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该结束了。   城门都已经关了,武道宗师也不可能飞跃数丈之高的城墙吧?!   刘轩启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他竟还在不断的向着城池冲来,未有半分的迟疑。   “我且问你,那墨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刘轩启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目光扫向一旁。   大青的太子殿下此刻满脸震撼的看着下方,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般的大气魄,足以让任何为之心神颤动。   “我问你话呢!”   刘轩启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总算让这位殿下回过神来。   “什么?”   他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   “我问你,墨家到底是什么东西?隶属于谁?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听说过!”刘轩启黑着一张脸,恨不得一拳给他砸扁。   身为大青太子,竟露出对敌人恨不得顶礼膜拜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丢人!   “墨家……就是墨家啊!”   他有些发蒙,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就是墨丘创建的一个组织,追随他的人被称之为墨者,全都听从他的调遣。”   “墨丘?那个入宫进献仙石的武道宗师?!”刘轩启惊讶的说道。   墨丘这个名字,刘轩启倒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的了解。   根据在大月的探子汇报的消息,他当然也知道墨丘这个人。   可对方除了进献仙石之外,未曾听闻过有什么大动作,而也正是因为进献仙石,这位武道宗师给很多人都留下了“贪恋权势”的印象。   毕竟贵为武道宗师,抢了仙石就跑便是皇帝还能拿你咋滴?   竟眼巴巴的将好不容易拿到的仙石献出去,简直傻到没边!   如果不是因为贪恋权势,想要得到皇帝的重用,还能怎么解释这件事?   可现在……目光看着城下那道好似狂龙俯冲般的霸道身影,刘轩启觉得这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你家贪恋权势的人这么玩命啊?!   在这个时候,墨丘弑帝的消息尚且还没有来得及传到这里,否则他的心情或许会更不一样些。   来不及问太多,因为墨丘已经将要冲到城门下了!   “弓箭手,给我放箭!”   刘轩启目露寒芒,当距离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立刻下令道。   便是武道宗师,难道还想一人攻城?   痴人说梦!   箭雨漫天扑撒,相比于数量庞大的箭矢,那孤零零一个人冲过来的身影渺小的好似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   土黄色的光芒在他身上略有所流转,落在身上的箭矢有所触及便会被滑落开来,并不能造成什么杀伤。   刘轩启却是半点无惧,激励道:“耗干他的真气,我看他能挡到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之间,从最开始想要击杀武道宗师的雄心壮志,变成了将其逼退。   但任何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仿佛战神一般,不知疲倦,不懂苦累,在万军从中冲杀而过,甚至孤身一人来到了城下!   这般壮举,已经无愧于宗师之名,甚至已经有些超额了。   纵有所余力,也不可能真一人破城吧?   从未听闻过这般的事迹!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墨丘的选择。   箭雨漫天之下,他如芒似电,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   当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甩在身后的时候,高大的城门挡在了他的面前!   城门如高墙屹立,里面必然有重兵把守。   城墙之上,还林立着张弓搭箭的士卒!   若非之前的攻城战时,落石、滚木已经用尽,此时定也不会只有区区箭雨袭来。   墨丘在城门前站定。   比之常人算得上高大魁梧的身躯,跟那屹立的城门相比,就未免显得有些渺小和不堪,也让他不得不停下冲刺的脚步。   到此为止了么?   不,只是刚刚开始!   吐气,收声。   墨丘举起了拳头,在无数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一拳砸向城门!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仿若大鼓敲击,震撼人心。   城墙之上,注意到墨丘的举动,刘轩启目露茫然之色。   这是……想一个人把城门给拆了?!   开什么玩笑!   一座城池,不仅城墙宽厚高耸,城门也必然不敢偷工减料,就算条件差一些,沉木做成的城门也会浇筑铁水、铜水!   自古以来,攻城战中极少极少是通过攻破城门取得胜利,可想而知单纯想破开城门有多难。   这墨丘不会真的疯了吧?   连他身后的那些墨者都停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停。   一拳,又一拳!   擂鼓一般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响起,墨丘的身上,土黄色的真气也在不断的鼓涨、攀升,近乎与大地连接在一起。   “咚!咚!咚!”   或许是因为那声音震的人心脏发颤,或许是眼前这一幕过于骇人听闻,刘轩启竟觉得城墙都在那拳头之下不断晃动。   这当然是错觉。   可连他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身边的将士呢?   目光扫去,众人脸上的震惊之色无以言表。   原本尚且留存些许的士气,早在墨丘挥拳砸向城门的那一刻,被硬生生碾碎。   那是何等狂放与霸道的家伙啊,以一人之身,竟真想要孤身破城!   “都愣着干什么?!放箭,给我放箭!!!”   刘轩启怒从心中起,猛然咆哮道。   这声音总算是唤醒了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士卒们,咬着牙对准那好似天神下凡般的身影,却不知为何连手掌都在颤抖着。   箭雨袭面,不为所动。   那道身影眼前仿佛只有眼前的城门,外界的一切都再无半分的关注。   拳头一次又一次的落在城门上,隐约间,吱吱呀呀,好似老树在风中嘶吟的声音响了起来。   鲜血自手掌间滑落,武道宗师的肉身啊,终归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便是有真气作为缓冲,也不可能没有半分磨损。   可他恍若未觉,全然没有半分在意。   落下的拳头越发势大力沉,像是要将苍天都一同倾覆,大地也就此掀翻。   土黄色的真气聚拢而来,映衬着那道坚定不移的身影好似一轮新的大日在地上诞生!   “咔!!”   某一刻,城门竟真的传出了一丝与先前不同的声响!   城墙上的人近乎石化一般,呆立在那里。   直到某个声音,颤颤巍巍的响起。   “城……城破了?”   此言一出,四野皆寂。 第118章 兼爱非攻,墨家补全   “城……城破了?”   没有人回答。   他们甚至很难以言语来表述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情。   分明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那硬生生砸烂城门的家伙,不过是区区一个人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人之威势,已经彻底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砰!砰!砰!”   城门震颤,发出不甘的呜咽嘶鸣,却也只能在那道身影前臣服。   “咔咔~”   拳头不断落下,城门也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如此的摧残,摇摇晃晃,不甘心的向着下方砸落而下。   哪怕倒下,仍旧好似泰山压顶一般,向着墨丘当头砸下。   推金山倒玉柱,那下压的城门一瞬间便遮盖住了那道恐怖的身影。   城墙上的人并不能看的真切,只能见到倒下的城门彻底压住了墨丘。   原本不由自主屏气凝神的人,竟然欢呼了起来。   “给我压死他!”   “好!武道宗师就敢硬悍城门,也不怕被砸死!”   “我就说嘛,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所有的压力在此刻似是得到了释放,大家争先恐后的想要说些什么,先前那仿若压落在心底的恐惧,唯有这样才能够得到稍稍的缓解。   刘轩启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紧紧的注视着那倒塌而下的城门,心头竟也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丝期待。   便是武道宗师……也该倒下了吧?   人力有时尽,岂能胜天数!   大月的倾颓不可避免,便是冒出一个妖孽,多上一点变数,又能给大局带来什么不同的影响呢?   只不过是垂死之前的挣扎!   回应他的,却是被他阻挡在城门之外,根本没有机会入城的大青士卒的惊呼声。   那惊呼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鸭子在不同的时间接连不断的叫响,不由得让人心烦意乱。   “鬼叫什么!”   刘轩启双拳紧握,心中一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那倒下的好似山峦覆下的城门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地面上的那些人其实看的更清楚,更明白一些。   早在那城门被硬生生撼动,砸落而下之时,墨丘伸出了双臂。   那双臂仿佛天下的支点,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抗住了好似天倾地覆一样的灾难!   力抗城门!   土黄色的光芒盛放到了极致,他的每一缕发丝都在猎猎作响,简陋的衣衫竟充盈起来,肌肉高高隆起,抗下了一切!   城门后,原本准备趁机厮杀一番的大青守军都愣住了。   这……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无极天啊……您降下了您的旨意吗?”   见到这一幕,有士卒忍不住喃喃自语,再无半分的战心和战意。   “屠戮城池,必遭天堑!这是天神降世,对吾等的惩罚!”   有更为崇信无极天的大青士卒已经丢掉了手中的兵器,俯跪在地,顶礼膜拜,不断的去忏悔自己的罪行。   遗憾的是,罪孽并不会因忏悔而减轻。   所以……   城门便化作箭矢!   “轰!”   一声巨响,血肉横飞!   断壁残垣,血流满地!   唯有那道高大而又魁梧的身影,孤独的行走在这仿佛人间地狱中的通道中,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蕴藏着数之不尽的悲苦。   他的孤独并未持续太久,身后的墨者在他抛掉城门的瞬间,便纷纷赶来。   上千个人,放在一座城池中真的算不得什么。   却又像是落入到了小水杯之中的墨点,渲出一片光影。   大青的士卒在不断的后退。   再无人胆敢与之相抗!   墨丘的目光扫视之处,无数昔日的骄兵悍将,竟只能分外狼狈的退避,连他的目光都不敢触及。   他们自如同地狱般的噩梦之中走来,于是所有妖魔鬼怪便开始了哀嚎。   墨丘抬起头来,与城墙上的刘轩启对视着。   沉默而无言的眸子之中,是抹不去的森然杀意。   刘轩启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冻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像是从里到外,将他给剥了个干净,然后给予最彻底的否定。   “杀了他……”   刘轩启突然喊了起来,伸出指着已踏入城中的那个人,近乎疯魔般吼道:“给我杀了他!!”   他周围的亲兵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掌都捏的是一片发白。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么?   更遑论在他的身后,还有着比之他们更加强大而无惧死亡的追随者!   “踏……踏……”   那人向着城楼上走来。   分明还隔的颇远,可他的脚步声却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难以言喻的恐怖压力袭面而来。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行动便是最好的言语。   城墙上,大青的士卒林立。   可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般,一步步的向着刘轩启走去。   刘轩启头上三根通红的鸟翎还在迎风招展着,这本该是大青权利的象征,无可媲美的威势,可现在,那三根鸟翎远远看去像是烧的通红的三根香。   “都愣着做什么?!杀啊!”   刘轩启弯弓搭箭,箭矢对准了那向着自己走来的身影,却不知为何连手掌都在颤抖。   平日里足以百步穿杨的箭术,在此刻连弓箭都难以拿稳。   “咻!”   箭矢终是飞了出去,却并没有射中墨丘。   那一箭歪的离谱,他的心已经乱了。   “天作孽,犹可恕……”   终于,他听到了墨丘开口。   那双黑色的眸子之中,某种东西在酝酿着,声音被真气充盈而起,像是在天地间一同回荡,整个天下都在不断的传达着这样的声音。   “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落下,墨丘一脚踏出,犹如天神降世,飞驰而来!   围在刘轩启身旁的亲兵倒是没有完全僵在原地,试图为他阻挡一二。   奈何他们的下场并不比寻常大青士卒要好上多少,墨丘只是轻轻一扫,便足以将他们抛下城楼。   惊骇而绝望的惨叫声会在几息间传荡在这片城墙一旁,然后伴随着重物砸落的声音一同止息。   已经有墨者冲杀而来,城楼之上大青的士卒被以极快的速度清洗着。   当战心已失,再多的人,似乎也不过是待宰之猪羊!   个人因贪欲而战,终不免因贪欲而亡。   墨丘终究是走到了刘轩启的身前。   刘轩启看着他,牙冠紧咬,似是泣出血来,怒吼自胸膛处迸发,最终化作二字,声音凄厉而苍凉。   “墨丘!!!”   他似还有数不尽的言语想要说。   在这些不要命的人出现之前,他占尽了优势。   只要再稍稍努力那么一下,好像距离整个羽州成为他们的玩物已经不远。   他算到了大月的那位战神张启瀚,算到了大月庙堂之上的反应……可唯独没有算到还有这么一个异数!   一个突如其来,仿佛天神下凡,完全不讲任何的道理,带着三千余人就敢冲击数万军阵的武道宗师!   而且,他还成功了!   明明优势一直在他的手中,哪怕到了现在,他也觉得只要大青的士卒稍微再争点气,耗也足以耗死墨丘!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提了起来。   墨丘注视着刘轩启无比愤恨与羞怒的目光,鲜血自其手中不断滑落而下,唯有那声音格外的沉静,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该死啊!”   一拳挥出!   曾杀的数座城池变为坟冢的罪魁祸首,在无尽的不甘之中,死在他的手中。   相比于他所造成的苦难和悲剧,这场死亡来的未免太过柔和。   可这便是人与牲畜最大的区别!   尸体无力的滑落在地。   城楼之上的尸体堆积,原来堂堂大青总指挥使倒下之后,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在尸体的一旁,还有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刘轩启竟真的就这么直愣愣的倒下,毫无半分声息,和昔日他所看到的那些在城池中倒下的尸体一样,别无二致。   “墨……墨丘……”   他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除了念出那个曾听闻过的名字之外,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是大青的殿下,名义上的监军,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去看,两者间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也只是曾经在大青所搜集到的众多情报之中,对墨家惊鸿一瞥过而已,又有多少的了解呢?   墨丘的目光扫了过来,一言不发。   有墨者冲来,手中长刀划过分外漂亮的弧线。   头颅抛飞而起!   这一切啊,说来缓慢,实则飞快。   甚至很多人都还没有从墨丘力抗城门的壮举中回过神来,似乎下一刻刘轩启就死在他的手中。   当鲜血再次盛放在这座城池,大青的士卒总算回过神来。   再不跑,会死!   反应过来的士卒们表现不一,有奋起反抗者,有夺路而逃着,甚至还有些像是被吓傻的人,竟想从城墙上翻越下去,逃出生天!   人间百态,一一上演。   不知何时,城墙上被肃清了。   还活着的墨者们纷纷登上城楼,聚拢在了墨丘身旁。   墨丘站在在城楼上,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   他的目光凝视着天穹,有鲜血自黝黑的脸颊上滑落而下,不知是这一路厮杀过来沾染上的,还是自己本身就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巨子……”   有墨者开口,声音中满是担忧。   武道宗师也有其极限,墨师今日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就连他们,来之前其实也是最好了必死的准备。   墨丘久久没有言语,一场难以想象的大胜,前所未有的壮举,斩杀掉罪魁祸首的喜悦和足以名传于世的荣光都未曾给那张脸颊上增添半分的笑意。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复又扫过了那些脸上写满担忧的墨者身上。   人少了很多。   而最开始的那些,跟随他前往豫州的百八十位墨者,到了现在,已见不到几个熟面孔。   很多人啊,就此倒下了。   因为他们信奉他的理念,愿意用生命去追随。   那些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境遇,不同家庭,不同身份的人,因为同一个理念,抛头颅撒热血,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个朗朗乾坤。   在心中孕育了许久的东西,在此时忽然凝聚在了一起。   墨丘开口,无比笃定而又认真的说道:“兼爱、非攻!”   墨家十义,在此刻彻底补全。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葬、节用、非命、非乐、明鬼、天志。   有墨者眼中浮现出疑惑之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之处。   既没有直冲云霄,念诵起来便让人心潮澎湃的激昂壮烈,又没有大义凛然,提起就情不自禁捏紧双拳的炽热豪情。   有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笃定而认真的话语留在众人的心中。   不靡于物,不移于世。   墨丘的目光变得越发厚重,他已明白了墨家的路。   一条此生难以见到的不归路。   不过,没有关系。   路再难,也该有人去走,不是么?   有城中的人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这座城池刚刚被大青的人马所攻破,眨眼间大青的人马又开始纷纷逃离。   这个时候,他们才敢冒出头来,走到城楼上,看一看这位拯救了一座城池的壮士究竟是何等的模样和光彩。   “您……您是谁?”   最先大着胆子,登上城墙的人问道。   这些被拯救的人,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紧接着便是第二句话。   “您是皇上派来救我们的吗?”   众多墨者左看右看,忽然就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笑声自空中荡漾,似乎比之杀掉刘轩启还要更让众人感到开怀。   这些被拯救的人啊,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救了他们命的人,宰掉了这个国家最大的顽疾,至今还在面临着这个国度的通缉。   可那有如何呢?   他们还是来了。   无需去向谁解释什么,只要跟随着巨子的脚步就好。   墨丘同样没有做出回答。   只是平静的踏过脚下的尸体,向着前方走去。   我们走后,他们将不敢再做屠城之事,不敢行灭绝之道,这不是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这就够了。 第119章 状若疯魔   顾家小院。   顾担身着青袍,举止之间开合有度,伴随着手中的动作,隐约间似有龙吟鹤唳之声一同响起。   院中仅剩下的一颗柳树枝条不断的摇晃着,无数枝条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招展而去,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聚拢着一切!   丝丝白色的真气在他的身上浮现而出,渺渺间仿若谪仙人降临此世,采得天上三分月华落人间,又似祥云随身跟风舞,端得是一个高妙非凡。   自显露出过武道宗师的实力之后,顾担也就不再需要特别隐藏什么,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他干脆就开始在院子之中练武。   《擒龙控鹤术》乃是道教的上品武学,专攻真气,效果非凡。   这是姬老从大月两百余年间所收拢的武学之中选出的上上之选,修习起来自带着道家的一份缥缈出尘之意。   不论是从威力还是从卖相上来说,都堪称当世一流,饱受时间的检验,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美学。   一旁的荀轲看的眼睛都要呆住了。   真帅啊……   不不不,真厉害啊!   顾先生,我想学这个!   可惜,他现在连筋骨大成都还没有达到,更别说开始练脏了,哪里来的真气呢?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担修习,眼中满是羡慕。   反倒是苍,拍着小手,学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语,兴奋的喊道:“仙……仙!”   武道宗师,看起来好像真的具有了些许仙人的威能。   苍迈着小短腿就想要去找顾担要抱,奈何荀轲始终拉着他,不让他靠近一点。   不多时,顾担吐气收声,始终围绕在他身旁的白色真气也一同隐没了下来,龙吟鹤唳之声也不再响起。   一缕青芒自眼中划过,源源不断的力量在不断的安抚着有些刺痛的经脉,顾担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比他想的还要好用一些!   就算是对于宗师的肉身,都有极大的疗效。   寻常人修炼武学,哪怕是宗师也难免需要按部就班,纵使有些许捷径可走,却也不敢直接横冲直撞式的修习。   如果将修习武学比作是翻山越岭,那寻常人就是一步一个脚印在慢慢攀登,武道宗师可以纵身疾跑。   而他就厉害了,直接向着山撞过去,一路横冲直撞,强行完成许多需要经年累月才能有所成效的苦功。   有足足五百年的内气支撑,就是这么豪横!   经过他的实验,这些日子已经明白过来,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正生机,更像是一种带着催发属性的恢复之力。   换句话说,内气并不能真正去让人延年益寿。   它的作用,是能够帮助身体始终维持在最强盛的状态,便是有所损伤也能修补回来。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是用来修补、完善自身的力量!   用在外物上,则表现的更为明显和纯粹一些,亦如同昔日那颗被他拔掉的柳树。   明白了这一点,也难怪在他拥有了五百年功力的内气之后,寿元连动都未曾动弹一下。   因为他的身上并未有什么暗伤,再加上正值巅峰,补无可补,只能不断滋养,维持自身的状态,又怎么能增加命数呢?   或许等到下一次再提升的时候,内气会给他带来新的惊喜也说不定。   这段时日他一直都在苦修武道,进境倒是很快。   武道宗师是厚度,而武艺是宽度,两者相辅相成,最终才能成为评判一位宗师实力的标准。   他的厚度已经达到,甚至凭借着足足有五百年功力的内息术,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超越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武道宗师。   但在武技和战斗经验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欠缺,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姬老的经验和指点,顾担这段时日正在飞快的弥补着他的短板。   登高望远,自然比苦苦攀登来的迅疾无数倍。   这个时候如果再碰到不悟禅师,或许连惊蝉都无需解禁!   摇了摇头,甩掉略微有些繁杂和浮想联翩的思绪,顾担目光望向院中的一个角落。   禽厘胜正在那里盘膝修习。   此时已至秋日,秋收时节很快就要到来,皇都内的天气早就凉爽了下来。   可禽厘胜的身旁却有着滚滚热浪,连空气都在焦躁不安的扭动着。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袅袅白气蒸腾而起。   甚至还有着缕缕血色自肌肤上、毛孔间涌现出来,就连那一向颇为狂放不羁的脸颊都皱在了一起,眉头深锁,痛苦之色无以言表。   毫无疑问,禽厘胜正在经历气血见障之磨难。   用体内的真气,一点一滴的消磨自己的血肉,再用真气擢升催发,完成新生!   这种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却是想要攀升宗师,不得不去经历的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而且绝非是一次两次,而是要经年累月的去做!   所以任何一位宗师,莫不是有着大毅力、大野望之人,否则根本无法忍受这种生不如死,比之千刀万剐还要可怕些的磨难!   自从见识过顾担施展出武道宗师的力量之后,禽厘胜就有些疯魔了。   就连荀轲他都不怎么怼了,一心沉浸在赶紧完成气血见障的念头之中,不可自拔,彻底化身为苦修士。   虽然气血见障之后,还有着另一道完全不将道理,甚至完全不看努力的五行交感阻隔!   不是所有完成气血见障的武者都能成为宗师,他们只是具备了宗师级别的肉身,却不代表真就能够真气自行,拥有宗师之力,为此而疯魔着不知凡几。   如那不悟禅师就是如此,分明达到了宗师该有的肉身,却掌控不得这种力量,最终变得无比偏执,全然忘记了最开始的追求,变成了只为追求力量的疯子。   禽厘胜……也有些这样的架势了。   顾担的眉头微微皱起,默不作声的站在他的身前,静静的等待着。   时间缓缓流逝,禽厘胜的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如同蚕茧似的血衣。   某一刻,禽厘胜的身躯颤了一颤,一口鲜血猛然自嘴中喷吐而出,身躯鼓涨起来,痛苦的神色在脸上狰狞的浮现出来,那是全然无法抵御的剧痛!   “嗬……嗬……”   禽厘胜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如风箱一般剧烈的起伏,近乎贪婪的吸吮着空气。   布满血丝的眸子渐渐清明,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手掌颤抖着按在地面上,想要站起来,竟又抖了抖。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顾担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前。   “顾先生?”   禽厘胜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狰狞的脸色却并不怎么美好,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恍若大病初愈,浑身上下虚浮而无力。   “够了!”   顾担看着他,格外严厉的说道:“武道之路,一张一弛。不是一味狂飙猛进便能有所成效,你如此拼命,便是暂时走快一些,也会造成身体的亏空,最后难免折寿!”   做为一个医者和武道宗师,顾担很清楚禽厘胜这是在强行挖掘身体蕴藏的力量,短时间内的确可以有所成效,可代价却更大!   不然的话,哪里会有气血见障需十年苦功的说法呢?   禽厘胜,太着急了!   “折寿啊?”   布满血丝的双眸终归清明,禽厘胜满不在乎的说道:“谁又能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年呢?如今的时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要上。   那些刀剑可不管人本该能够活多少岁,打不过就是个死字。相比于能多抗两刀,折点寿就让它折吧!”   这番滚刀肉般的话语,属实有些无赖。   “为什么?”   顾担盯着他,沉声问道。   在他这间小院里,并不夸张的说,哪里有什么战斗需要禽厘胜上呢?又何必用这种无比痛苦的方式去提升自己,折损寿元。   “额……”   禽厘胜似乎也被顾担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到了,纠结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顾先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这样安稳生活,也不能总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话说的是不清不楚。   可顾担还是听懂了。   禽厘胜是墨家的一份子,也是最早跟在墨丘身边的人之一。   虽然暂时被扔过来帮他看孩子,但心中的志向并未因此而隐去。   如今岁月静好,是因为有着他在庇护。   可这大月的天下呢?   总不能全都指望墨丘一个人去努力吧?   便是把他累死也不可能!   作为墨者,当然也要为其分忧。   实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分忧手段。   再加上墨丘弑帝而去后,墨家必将面临一个新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到来之前,禽厘胜只能不断的等待,等待之中安静的提升自己的实力,不然还能去做些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顾担问道:“前段时间,新皇开始大肆收割议罪银……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禽厘胜点了点头。   “那你还觉得,这样的国家,还能撑得下去?”   顾担微微侧着头,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垂垂老矣的国度,将要走到崩灭的尽头。   可在这尽头到来之前,却还是有一位位的人杰争相出世,如张启瀚、公尚过、墨丘……他们在明知不可为的时候,还是要踏出那么一步。   如今禽厘胜也有了这样的趋势。   这一切,值得么?   禽厘胜一愣,脸上又浮现出那令人厌恶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叱骂道:“大月完不完蛋,跟我有个屁的关系?我恨不得砍了庙堂上所有人!”   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这天下间的百姓,死的人可以少一点。”   顾担默然片刻,伸出了手掌。   手掌搭在了他的肩头。   青芒绽放,长盛不衰。 第120章 顾担、孤单   翠绿色的光芒带着勃勃生机,满是朝气。   当那绿芒触及禽厘胜后,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他的身躯之中,完全没有半点不适之感。   原本被硬生生消磨,又凭借真气缓缓重塑的新生血肉竟在那绿芒的滋养间,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长!   耗尽了真气而羸弱不堪,疲惫不已的身躯干涸的像是一片沙漠,而那绿芒便是自天上降下的甘霖。   禽厘胜极度吃惊的瞪大了双眼,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顾担,有无数的不解在心中翻腾涌动,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   这是……什么东西?!   真气吗?   不,不对,真气虽因人而异,表现略有不同,但从未听说过有谁的真气奇异到如此程度,甚至能够帮人塑造气血见障之血肉的!   除了传说之中的仙法之外,他完全想不到第二个解释,武道宗师也不该掌握此等力量!   再想想顾担当初对新皇所提出的三个条件……   仙法珍贵,可灵石更加的珍贵!   虽然不知道顾担消耗几何,但想来也该明白此等力量绝不是毫无代价。   灵石可是消耗品,用一点少一点,能够用在他的身上,这是从未期望过的事情!   当绿芒隐没之后,禽厘胜分外感动的说道:“顾先生,难怪墨师与您相交莫逆,我就知道您这人能处!”   “现在开始拍马屁,可是有点晚了。”   收回手,顾担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哈哈,您说的哪里话。”   禽厘胜凑上前去,兴奋的搓着手,又恢复到那满是混不吝的模样中,腆着脸问道:“不知这仙法您能施展几次,消耗如何?”   从他的模样来看,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简直再清楚不过。   偶尔间正气凛然,绝大多数时候一副欠打模样。   只能说确实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了属于是。   顾担的脸色微微一黑,推开禽厘胜凑近乎想要凑过来的脑袋。   他就知道会这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跟在墨丘身边十年都没能抹去禽厘胜身上的江湖气,又怎么可能在他这里不到一年时间就会改掉呢?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我警告你啊!别想太多,也不要觉得这一招什么时候都有用,真想把我当做奶爸不成?”顾担脸色微黑的警告道。   “奶爸?”   禽厘胜一愣,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反倒是终于摆脱了荀轲魔爪的苍,兴奋的迈着小短腿,扑到顾担的脚上,奶声奶气的喊道:“奶……喝奶!”   小家伙如今大多数时候话都说不清楚,只有提起吃的,很是上心,而且字正腔圆,很有大家风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天赋。   顾担将苍给抱了起来,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脸,一根指头轻轻点在他的脑门上,斥道:“喝喝喝,一天喝八次,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还吃,还吃!”   苍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喊道:“喝奶!喝!”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个吃货!”   跟小不点完全讲不通道理,顾担果断将苍再次交给荀轲,让荀轲带着他去找奶妈要奶水去。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禽厘胜的目光还满是期待的落在他的身上。   究竟是什么意思嘛,自然再清楚不过。   顾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七日一次,好自为之!”   禽厘胜眼中爆发出极为夺目的光彩,万万没想到顾担竟还有如此能耐。   若真如顾担所言,他渡过气血见障的时间将极大幅度的缩短!   不是每一次打磨血肉再重塑,都能够毫不间断,身体也会疲惫,需要修整,这才是最花费时间的地方。   苦痛可以忍耐,可新生的血肉尚需适应,身体也有恢复期,支撑不下去也就只好慢慢等,所以才需要动辄十余年的苦功。   那青芒能够帮助他消弭掉身体的不适期,就节省了大部分本该慢慢修整的时间!   毫不夸张的说,这已堪比再造之恩了。   “顾先生,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只需一句话!”禽厘胜无比认真的说道。   大恩不言谢,禽厘胜脸庞绽的跟菊花似得,若非体内真气已是空空如也的状态,恨不得现在就再次开始下一次气血见障的磨砺!   “闪一边去。”   顾担不耐烦的将他推开,心中也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伴随着力量的与日俱增,他的心态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已具备了搅动局势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嘛,则是因为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这浑浊的世道,拼尽的一切的在努力。   又不是真的木偶泥胎,哪里能视如不见呢?   难怪都说仙人仙人,仙人啊,一人一山,自是远离尘世之中,不为凡尘侵扰,才可去追寻那无上的大道吧?   只是如今凡尘之中,仍有着他割舍不下的东西,还有着在乎他,他也在乎的人。   小院门被敲响。   有信使在门外喊道:“顾大人,有您的信件!”   “哦?”   顾担上前接过,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能给他寄信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前段时日,墨丘弑帝离去后,令人转交的一封书信之外,几乎没有再收到过什么信件。   从信使的手中将书信接过,拆开。   是墨丘的笔迹。   没有太多的闲言碎语,那不是墨丘的风格。   信中简短的问好之后,墨丘用平淡的笔墨将他斩杀大青指挥使刘轩启的事情说了一遍,只占据了很短的篇幅。   紧接着是告诉他,墨家的理念终于彻底完善了,他找到了墨家真正的方向。   兼爱、非攻。   这封信绝大部分都是在诉说这四个字,显然这浓缩的四个字远比之阵斩大青指挥使更让墨丘自豪。   信的最后,则是继续拜托他照看一下荀轲和苍,特别是看好禽厘胜,不要让他出来。   既然已经找到了准备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相聚。   而他自己则是准备带着墨家的人开始守城。   不是为了大月皇室,而是为了城池之中生活的,成千上万的百姓。   墨家不必成为谁手中的剑,巨子会握住这把流血之剑。   默默的将书信看过一遍,又看了一遍。   顾担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书信中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的事情啊,只要稍许思量一二,便能明白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墨家至今也不过是三千人,大青指挥使刘轩启又岂是那么好杀的?   完全是拿命在拼!   很显然,大青士卒屠城的消息彻底激怒了墨丘。   以至于墨丘会选择最为暴烈的手段,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要做大月的悬顶之剑,借此告诉四国联军。   他的确不能挡住每一国的军队,墨家也做不到弥平战事。   但谁敢做出肆意屠城之事,他就敢带着墨者去宰了谁!   战争必有伤亡,这再正常不过,可对那些从未举起屠刀的无辜的百姓而言,为了屠戮而屠戮者,会有人去帮他们讨债的!   “巨子的信?”   禽厘胜又凑了过来,远远的他只是一扫,便能看出那字迹出自谁手,自然而然的就凑了过来,目光止不住的往书信上撇。   事实上,墨丘弑帝后他一直都很担心,否则也不会那般疯魔的逼迫自己。   倒不是对于墨师不信任,只是担忧一旦墨师做出选择,他跟不上怎么办?   必须趁现在还有时间,快速提升自身实力,大月不止巨子在努力,还有墨者呢!   “想看就看吧。”   顾担将书信塞到他的手中。   目光飞快的划过一遍,复又一字一句的研读,当看到“兼爱、非攻”之后,禽厘胜的表情显得分外激动。   兼爱之说,人无亲疏远近之别,皆如兄弟手足,是需要毕生追寻的目标。   非攻之言,非是不攻,乃是不进行不正义、不正当的斗争。   兼爱是理念,非攻是准则。   兼爱非攻,天下大同!   理念可以无限的崇高,准则则是墨者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不愧是巨子!”   禽厘胜无比认同墨丘的理念,显得格外兴奋与激动,脚步不住的在院中走来走去。   自此之后,墨者行事便有了判断的标准。   符合非攻的便可以去做,不符合非攻的便要想办法阻止。   此前全靠墨丘个人魅力所带领的一群墨者,如今有了新的方向。   哪怕不在墨丘的身旁,也完全可以通过遵从非攻之言,找到自己的事情去做,不必再去纠结什么。   在这乱世之中,墨家终于发出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声音!   禽厘胜毫不怀疑,非攻之言必将传播在这片大地之上,激励无数刚刚起步的游侠,最终成为全新标杆,甚至是一种新的道德标准也说不一定呢?   这是需要不断奋斗的事业,比之兼爱更加清晰而明确。   只是当禽厘胜看到最后,发现墨丘还不忘记叮嘱顾先生看着他的时候,脸色也难免有些不太好看。   这到底是信任他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呢?   “看完了吗?看完了拿过来,还得给荀轲看一看。”顾担从禽厘胜手中抽出书信,就要离开。   “顾先生,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禽厘胜却是忽然问道。   “嗯?”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顾担微微一顿。   “巨子的愿望是天下大同,您也是武道宗师,不知您的心愿是什么?”看过墨丘的书信后,禽厘胜继续问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身为武道宗师,顾先生却安稳的不像话。   若非先前有禁军围困,他甚至都不知道顾担有如此的身手。   堂堂武道宗师,此前竟是窝在一间小院子里隐姓埋名带孩子?   这像话吗?!   不知道顾担实力之前也就算了,知道后,这种疑惑已经埋在禽厘胜心中很久,直到此时才终于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荀轲也问过顾担同样的问题。   当时顾担的回答是,他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   这也的确是最为真实的想法。   为了能够安稳生活,顾担从不主动招惹事端,哪怕武艺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峰,却连皇城都没有走出过。   同样是武道宗师,黄朝已经在扬州肆意宰杀大户,掀起反旗,甚至放出话来让墨丘去投奔他,愿意奉墨丘为国师,其野心不必多言。   同样是武道宗师,白莲教主也在豫州裹挟教众开始谋反,速度虽不及黄朝,可胜在底蕴深厚,而且豫州百姓更多一些,也称得上声势浩大。   同样是武道宗师,墨丘更是无需赘述,懂得都懂。   同样是武道宗师,哪怕是皇宫之中的姬老,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几番大事,如今到了晚年才一心谋求宗师之上的境界,也是为了不枉此生。   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绽放着光和热,在乱世中散发出光芒。   唯有他,好像彻底隔绝在这个小院子里,自成一片天地。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灵魂不属于此世。   最关键的是,他拥有无数仙人都求之不得的,长生不老的能力。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或许早在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投奔清平子,打不过就加入,好好享受一下方士取到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等到他结识墨丘的时候,大概会一同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在这浑浊的世道间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如果没有这份能力,他也许会选择继承家业,做一个江湖游医满江湖的浪荡漂流,看谁顺眼便救一救,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   可是他有。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可同时,这份能力,也成为了一种束缚。   长生不老,并非长生不死。   人生而有数,所以才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迸发出所有的光与热,虽死而无悔。   也就是所谓的青史留名。   可如果,人本身就能成为活着的史册呢?   这才短短十五年而已啊!   大月的乱局无比危急的确不假,可终有尽时。   当下一个国度冉冉升起,新的皇朝建立,乃至又经历了一次破灭与新生……此前提到名字的那些人,还能在吗?   但他还在。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顾担才不想插手这种事。   他能够救一时,难不成还要救生生世世?   莫非要做一个贴身保姆,每一次乱世都要出来救一次世?   这个世界上可是存在着仙道典籍的,仙人都没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仙人的痕迹,他大概也不介意去陪墨丘来一次再造河山的壮举。   可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仙道典籍,才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不要发出声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谁敢肯定天上没有一位仙人,正在恰巧打量着这里呢?   可亲眼目睹着眼前一切啊,顾担终究不是无动于衷。   理智在持续不断的告诉着他,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跑去追寻仙道,或是怎么样都好,总之不要做这种过几十年几百年就再无半分用处的傻事。   而情感上,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好友舍生忘死的拼搏奋斗,为了理想拼尽一切,要说没有半分的触动,又怎么可能?   处在夹缝之中,顾担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这份纠结,难免就化作某种疏离之感,始终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真切。   他的静谧与沉默,不是因为没有亲朋好友。   而是孤独的心灵不知该如何消解。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担终于说道:“我的心愿,是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武道宗师……是否真的能够横行天下,不受阻碍。”   最终,他有些答非所问的如此回答。   他的忧虑,的确无法和任何人去解释,旁人也难以去理解。   这份属于长生的苦果,终究要自己一人独享。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 第121章 宁有种乎!   宗明三十七年,秋季,天地肃杀。   树木的叶子已经黄了,历经夏日炙烤的树叶也终于坚持不住,摇摇晃晃的在微风中飘落而下,在地面上铺就一层厚厚的绒毯。   陈广站在一处房屋门前,目光注视着眼前大片大片的麦田。   麦田广阔,一眼看去延绵无极,好似金黄色的海洋。   饱满的麦穗上挂着的是辛勤一年的血汗,今年该有一个好一些的收成。   可明明有如此之多的麦田啊,怎么还会有人一直被活生生的饿死呢?   偶尔,这个生的高大健壮的汉子,也会忍不住去想一想这个问题。   有脚步声自远处快步赶来。   不多时,吴胜来到了他的面前,有些兴奋的说道:“大哥,最近又有一百多号人赶来投奔咱们了,咱们的人马现在已经有了足足千人之数!”   上千个人啊!   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料想过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在四国联军的消息传遍大月境内之前,他们就已经做成了一点小小的买卖,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所以当四国联军的消息传开,各地反贼并起的时候,很多见到机会,或者干脆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人,就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哪怕他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做什么,都不断的有人马汇聚、投效而来。   其实那些人只是为了一口饭吃。   不过,如今已经到了秋收时节,怎会还有人过来投效呢?   那些老爷们就算再怎么下死手,也不可能连这个时候都不给顿饱饭吃吧?   陈广眼中闪过疑惑之色,问道:“正是秋收之际,怎还有人赶来投奔?”   “嗨,还不是那议罪银闹的!百官给皇上交钱,可百官的钱从哪里来?不得从那豪商、富户手里拿?豪商、富户突然就又损失了一大笔钱,这笔账不就落到了草民的身上?虽是秋收,可今年的各种税赋简直是闻所未闻……几乎是吃绝户的架势!”吴胜不断的说着。   越是灾年,百姓就越是不好过。   更别说还要打仗了!   太平时节尚可勉强维持的税赋,不仅不会有半分减轻,反而层层加码!   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一样,因为不好过,所以要交更多的粮,因为要交更多的粮,所以更不好过……   兴亡俱是百姓苦。   绝大多数百姓都不懂得太多道理,也不必跑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饿的面黄肌瘦,连挪动一根手指都费力的时候,再说什么“为国分忧”的道理,他们已经将命都要分出去了。   偶尔饿一顿,对他们而言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三天饿几顿,也不是不能忍受。   全天下大概不会有比他们更为吃苦耐劳的一群人了。   可现在连碗都恨不得砸了的架势,就实在是忍不了了。   这群最能忍耐的人啊,也不得不举起农具,砍掉竹子,来当做武器,试图保护自己仅有的饭碗。   “议罪银……”   陈广的表情不断的有所变化。   议罪银的消息,他当然也听说了。   事实上,根据派出去的探子汇报,前段时间还有某地县令张贴榜单,大肆赞扬这一举措。   还特别罗列出了几个捐出大笔银子的富商,痛陈升斗小民不明白“为国为民”的道理。   本大爷当然知道你们过的很不好,可是你们也要懂得为国分忧的道理啊!   富商都能捐出那么多的粮食,多收你们一点点税赋跟要了你们的命似得,这合适吗?!你们心中到底有没有大月?有没有皇上?   增添赋税,这是为了大月更好,为了让你们能活得安稳!   既然跟你们讲不通这个道理,那也就别怪我们下手狠一点了。   听说张贴榜单的那天,县令还让人抓了几个典型,揪到榜单前狠狠的拷打了一顿,最后趾高气昂,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只是当晚,有一百多号人冲到了县衙,用最简陋的农具,结束了这位期待着被嘉奖的县令的一生。   现在那伙人还在他的队伍里待着,陈广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作为曾经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一员,他再清楚不过,所谓狗屁的议罪银,就是另一个说法的保护费而已。   “陈广大哥……”   吴胜抓住他的手臂,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光彩来,语气分外激动的说道:“你还在等什么呢?咱们足足有上千号人了啊!”   他的一只手指着面前大片大片的农田,兴奋的说道:“你看,这么多的粮食就要熟了。与其交给那些该死的官吏,何不咱们自己取了?以前打不过也就算了,现在呢?时不待我啊!”   在这个时候,起义的时机也很重要。   现在每天哪怕什么都不干,都有一千多张嘴嗷嗷待哺。   那些人为了能够吃上两口饱饭而来,若是在这里也吃不饱,那还待着做什么?   秋收之前是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再难成事。   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犹豫了。   这些东西,陈广当然也明白,他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唯有那目光时而变得凶狠,时而化作不甘。   “你有没有想过,人多了之后,跟以前就不一样了?”陈广突然说道。   “大哥是什么意思?”   吴胜侧着头,有些没听明白。   “以前没个跟脚,倒是想去哪里就能去。人多了啊,以后就不能再各地乱窜。还会有人拖家带口,那就更不可能乱跑,必须要有个地方,给人住下来……此事如果不成的话,大家都会死的。”   陈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上沾染的泥土。   明明当初只是因为赶不上万寿仙宫的工期,不得已之下出此下策而已……如今怎么就走到了这样的局面呢?   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做什么,却已经站在了岔路口。   往前一步,舍得一身剐,换取荣华富贵。   往后一步,带走一些人,有口饭吃就行。   前者很有风险,后者……竟也不见得能够安稳!   这狗日的,吃人的世道啊!   “大哥竟是担心这个!”   吴胜笑了起来,他说道:“当初咱们几个赶不上工期的时候,倒是什么都不怕,拿着两把刀,带着十来个人,就敢站在官道上拦人。怎的如今到了千人,反倒让大哥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要负责。”   陈广摇了摇头,“人没吃饱的时候,为了一口饭就能去拼命。可吃饱了,想的也就多了。扬州,黄天军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首领黄朝,武道宗师!据说他在吉水河畔挖出了一眼石人,石人身上竟然刻着字!”   “那一句谶言?”   吴胜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满不在乎的说道:“哥哥您要是信这个,我今晚就让狐狸叫起来!”   陈广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人家在扬州之地,那么富裕的地方已经开始了。还有豫州,那白莲教主更不必说,论经验大概谁都比不过他。咱们这些泥腿子……怎么去争呢?”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过是说你砍根竹子,写两句话,别人就能跟着你。   现在还有人不断的投奔过来,是因为他们这边还没有出现什么厉害的角色。   先前他们所积攒下来的优势,足以吸引到人过来投奔。   可一旦举起反旗,所需要考虑的问题便不再是能不能吃饱饭了,这中间的差距很大。   大到足以让人心生绝望。   无论比之名望、实力,还是取得的优势,别看他们现在汇聚了上千人,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管他们做什么?扬州太远,还有四国联军在那边,黄天军想占扬州,就肯定得打起来。那白莲教主虽然很厉害,可豫州之地离皇都又不算太远,新皇怎么可能任由他闹?肯定得收拾他!   咱们这边上不着村下不挨店,一时半会也没谁会看咱们一眼。不趁着这个机会起势的话,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吴胜肯定的说道。   陈广正要说些什么。   忽然远方传来响动,还有喑哑的哭声。   于是他快步赶了过去,便看到有衙役举起鞭子,不断的抽打着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材瘦小而干瘪,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此时手中抓着抓着一捧麦穗,忍受着皮鞭的抽打,用粗糙而干瘪的手掌揉搓着,揉搓出麦子,往怀中孩子的嘴里递。   “吃……吃。”   她痛哭着,鲜血自衣衫渗出,浑身上下都在抖,还是努力的将孩子挡在怀里。   “敢偷老爷的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衙役冷笑,上前一脚将妇人踹到在地。   那刚刚被揉搓出来的一点麦子啊,就那么撒了一地。   其实是不多的。   衙役上前,拽住那孩子的头上。   那可能是一个小女孩,只是面色枯黄而呆愣,瘦骨嶙峋,傻傻的。   哪怕娘亲摔倒在路旁都不知道去看一眼,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麦子,傻乎乎的说道:“吃的……掉了。”   “掉了?”   衙役冷笑出声,“我看是你们的脑袋要掉了!竟敢偷到老爷的身上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她被衙役的声音吓哭了,小声的说道:“饿……”   “饿是吧?!”   衙役蹲下身,抓了一把土,硬生生塞在了她的嘴里,“来,吃!给我吃完!吃完爷爷就绕了你们!”   “放开囡囡!”   被踹到在地的妇人爬了起来,恍若疯魔的扑上来,啃咬他的胳膊,像是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   “疯婆娘!”   衙役痛呼一声,大怒,一巴掌便将其羸弱不堪的身体打翻出去,又拔出刀来,“不知死活……偷了老爷的东西,竟还敢反抗?”   那妇人哭喊道:“那是我家汉子种的……我家汉子种的……”   “哈,你还汉子算个屁?这里的地都是老爷的!老爷心善,赏你们一口饭吃竟还不知足,真当自个儿的物件了?!”   他举起刀,脸色狰狞而愤怒,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长刀向下砍去!   然而仅在半空之中,便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一只手掌擒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存进。   一个身材颇为壮硕的汉子站在他的面前。   “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   紧接着便听那拦住他的汉子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刀光向上化作一道赤芒!   有鲜血绽放而出,洒落在人的眼睛上,便是一片赤红。 第122章 鼓盆而歌   豫州。   这个历经水患、旱灾,甚至被夜降天星砸过一次的地方,并不算好过。   更何况有白莲教的教众,不断的汇聚人群,攻城掠地,反旗高举,想要趁机做出一番事业。   谁都明白秋收的重要性,特别是此地平原甚多,大多是一马平川,无甚险峻之地,可粮食的产出也高居大月首位。   在这里造反,就和在粮仓点火没啥区别。   庙堂当然也不会真的忽视这里,四国联军可以先缓缓,白莲教是现在就想灭了大月啊!   自然派兵率先镇压!   交战时有发生,原本还能凭借着地里的粮食勉强糊口的百姓,不得不面临选择。   要么被征兵,要么加入白莲教。   这样的年景,便是想要安安稳稳的种地,也是不可能的。   清平子手持着好似罗盘般的器具,行走在一片村落间。   村落静悄悄的,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头上顶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乌龟,龟壳上浓黑中带着点点白斑。   “师傅,咱们要去哪啊?”   少年嘴里叼着跟茅草,嘟囔道:“这个村子我来过,之前还有很多人的,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再说下去。   清平子不理会他,只是平静的盯着手中的器具,目光不住的打量着什么。   邹聃便不再多说,脚尖无聊的揣着地面上的小石子,跟着清平子的脚步,不停的向着前方走去。   某一刻,邹聃忽然听到有歌声传来。   歌声?   他的目中泛起好奇之意,这村子都变成这样了,怎还有人有心情唱歌呢?   眼看清平子没有注意,他便偷偷趁机向着那歌声飘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   在一个茅草屋前,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大小的少年,正在抱着一个破盆,敲敲打打,当做乐器,放声而歌。   邹聃凑了过去,盯着那少年看了又看。   是一个很瘦弱的家伙,面黄肌瘦的模样,连歌声都是有气无力的。   可他的脸上却分明的带着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而开心。   在他的脚下,还有着一个卷起来的草席。   如果邹聃没有看错的话……里面应该是一个人的尸体!   饶是胆大如他,都忍不住有些发毛,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少年,开口问道:“你是人是鬼?”   少年见到他,竟也不觉得惊讶,反而问道:“什么鬼?你见过鬼吗?”   避开了他的问题,邹聃指了指他脚下裹着的草席,“这是谁?”   “我娘亲啊。”   少年平静的说道。   “死了?”   邹聃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少年说。   “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现在她不幸去世,你不难过、不伤心、不流泪倒也罢了,竟然还要敲着瓦盆唱歌?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吗!”   邹聃满是不解,就连他头上的乌龟都对少年投去了目光。   正常人死了亲朋都会悲伤难过,更不用说是生养的父母死后了。   谁不嚎啕大哭,必然会被村里人当做不孝子。   定是连个笑容都不敢显露,悲哀必须要被旁人感知。   难道他的娘亲对他很不好,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开心的歌唱吗?   少年听了后,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倒不是全然没有半点悲哀,眼圈确实是红了一片,有着抹不去的悲切,可他又分明是在笑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脸上,看上去难免显得有些古怪。   “我开始也觉得悲伤难过,流出泪怎么都擦不完。可后来我想了想,娘亲最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气息。   在若有若无恍恍忽忽之间,那最原始的东西经过变化而产生气息,又经过变化而产生形体,又经过变化而产生生命。   如今又变化为死,即没有生命。这种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那样运行不止。现在她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却还要哭哭啼啼,这是为什么呢?   有归于无,生归于死,是天地运转的道理。我也总会去陪伴娘亲,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时嚎啕大哭,泪流不止呢?”   他走到草席一旁,手掌温柔的放在草席上,又道:“从此之后,娘亲将无惧寒暑,无需苦累,得以休憩安眠,没有了负担。”   邹聃愣愣的听着少年跟自己讲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大道理。   恍惚间仿佛清平子在耳边说教。   这个少年……不太一般啊!   只是他的观念,自己并不是很喜欢。   “四季运行,阴阳往复。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不断重复变化,也正是因为有了变化,才会诞生出多姿多彩的世界。天地万物复归于一,而一又催发万物,人的一生便在其中,时时刻刻受到影响。   人身处其间,正要查明阴阳之变化,穷五行之奥妙,究天地之理。生死之后复归天地,便丧失了一切方向,复归混沌,岂能不伤心呢?”   邹聃的观点和少年有相似之处,可显然要更加积极和主动一些,带着些许训斥的口吻,纠正少年的言语。   只是他头上的乌龟不知什么时候将脑袋缩回了壳中,似是不想听到这两个人的长篇大论,连篇累牍之言。   不知何时,清平子来到这里,目光注视着那少年,很有兴趣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庄生。”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自己想的吗?”   清平子很是满意的打量着他,这是一个修道的好苗子啊!   “饿的睡不着的时候,总得想点什么。”   庄生点了点头。   “不错,很不错!”   清平子收起手中的器具,邀请道:“有没有兴趣跟在我的身旁学道?”   “道?那是什么?”   庄生目露迷茫。   “就是你说的,天地之间运转的道理。我们的人,将祂称之为道。”清平子说道。   “道……是人能够追求的东西吗?”庄生问道。   “人不行,但仙可以。当一个人掌握了足够多的‘道’,便是世人眼中的仙了。正所谓求仙问道,问道途中,仙自会来,可摆脱尘世之枷锁,寻求无上奥妙。”   清平子笃定的说道。   邹聃暗暗翻了个白眼。   师傅又开始了…… 第123章 寒冬已至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际洒落而下,晶莹而洁白,万物一新,红妆素裹,又是一年年末时。   光阴悄悄从指缝间溜走,星河流转,草木历经新的枯荣。   人间又涨了一岁。   顾家小院。   石桌上的小火炉正在温着酒,“咕嘟嘟”的声响不断传出,浓郁的酒香气随之四溢开来。   身着青袍的医者就端坐在石墩上,雪花落在他的身上,略有丝丝清寒凉意,但此时的天气其实是不算冷的。   顾担没有再捧着书卷,只是盯着那不断抵舔着酒壶的小火苗,眸子幽深而沉静,眼中泛着回忆的光。   偶尔会有寒风吹来,他的青袍和发丝会被一同吹动,拍打出些许细微的声响,越发显得静谧。   酒已经温好了。   能喝的人暂时不在这里。   院子中的人倒是并不少,也完全谈不上安静。   恰恰相反,热闹的都有些过头了。   苍不知怎么缠上了禽厘胜,此时抓着一捧雪,非要往禽厘胜的嘴里塞。   面对荀轲尚且能够百般刁难的禽厘胜,此时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好消息是荀轲也不好过。   此时他正在柳树下面坐着发呆。   自从看过墨丘寄来的信件之后,荀轲就时常在发呆。   兼爱非攻之言啊,那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只是他却不太赞同。   墨师所期待的大同之世,距离此时太远太远,远到可能数十代人的拼搏努力都看不到任何希望。   作为一个终极目标来说,的确无甚差错。   可要作为墨者的准则……未免太过苛刻。   总不能期待每一位墨者都是天生圣人,这也太不靠谱了。   当理想与现实距离的太远,就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丝的温度。   可惜这个问题他找不到人去探讨。   禽厘胜是墨丘的终极拥簇,跟他完全说不通。   顾先生人很好,可对这些事一直都不怎么上心……也极少谈论自己的看法,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外界所言的“世外高人”,身在此世,心不在。   所以他就只能自己去想。   如果兼爱非攻不行,要怎么样才能有一种既能济世救民,又足够远大恢弘的目标呢?   这个问题,大概需要想很久很久……   这些疑惑埋藏在心中,让少年始终在不断的思考着。   “砰!”   骤然间,一个脸盆大小的雪球当头砸落而下。   荀轲整个头都埋在了雪中,茫然的瞪大了双眼。   天上开始下这么大的雪了?   “哈哈哈哈哈!”   没有让他疑惑太久,银铃般悦耳却也足够嚣张的声音便开始在小院之中回荡。   荀轲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   “小莹!”   荀轲满是无奈的擦掉满头满身的雪,怒气冲冲的喊道。   “呆子!你怎么越来越呆了?下雪了快来玩呀!”小莹手中还抓着一团雪,趁着荀轲说法的功夫,赶紧塞到他的嘴里。   荀轲:“……”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跟你拼了!”   荀轲猛然暴跳起来,抓住身上洒落的雪花就要往她的身上撒。   两人开始围着小院子转圈,间或还有些小莹挑衅的声音响起。   “你行不行呀,呆子!整天不是练武就是发呆,人都快傻了!”躲着荀轲砸来的雪球,小莹还不忘记趁机挑衅荀轲的怒气值。   追逐打闹之间,院门开了。   许志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差点被跑过来的小莹撞到。   “许爷爷!”   小莹眼前一亮,扑上去就抱住许志安的另一只手,委屈的说道:“荀轲他欺负我!”   捧着雪球的荀轲:“……”   “你们两个,上一边玩去。”   许志安拍了拍她的脑袋,倒是没有被表象所迷惑,提着食盒来到顾担身前,骂道:“怎么,当我死了,连太医院都不去了是吧!”   “许叔……”   顾担满脸无奈的解释道:“是您不让我过去的……”   自从他将禁军吊打一顿之后,和之前终归有些不一样了。   比如上次去太医院,他就被太医院的太医们全程围观,还有某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胆大包天之辈,建议顾担既然来都来了,顺便给他们研究一下武道宗师的身体怎么样?   毕竟同样是人,偏偏武道宗师的肉身能够百年不朽,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好奇很久了。   只是以往连死的武道宗师都碰不到,好不容易碰到个活得还是熟人,想法就得大胆些!   还好许志安及时出现给他解了围,当时那群太医已经在考虑鹤顶红和砒霜对于武道宗师到底有用无用这种需要真切实验的问题了……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   许志安眉头一挑,已经现出斑白的胡子上下抖动,像是发怒的老狮子。   顾担:“……”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荀轲了。   还好院门又一次的推开,一道靓丽身影迈步走来,手中同样是提着食盒,吸引了注意力,替他解了围。   “许叔,你也来啦?”   林小依笑着打着先打过招呼,转而目光又盯着满院子乱跑的小莹,声音也沉了下来,“小丫头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娘!”   见到林小依,小莹立刻又变成了乖乖女,连忙跑到她的身前,伸出小手替她拍打着身上落下的雪花,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您可算来啦,我刚刚还在说想您呢!天气这么冷,您要多穿些哦!”   懂不懂什么叫贴心小棉袄呀!   “整天在这里,性子都要野了。要不回皇宫住几天?”林小依掐了掐小莹越加丰润的小脸蛋,问道。   “我才不要去皇宫呢!”小莹连连摇头。   皇宫里无聊死了,到那里都有人看着,能把人给活生生闷出病来。   “那就老实点,不要总欺负荀轲!”   伸出点了点他的额头,林小依训诫道。   “我没有!”   小莹肯定的说道。   “闪一边玩去。”   将小莹给打发走,林小依也凑到了桌前,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许叔看起来精神越来越好了,顾哥还没有相中的女子吗?要不要我给你介绍点皇室的漂亮姑娘啊?”   林小依自然而然的开口,调笑着说道。   “就他?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他成亲咯!”   许志安都已经放弃了继续给顾担说亲的打算,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没想成婚!   三人凑在一起,谈的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家国大事,都是些家长里短,或是太医院中的某位太医的孩子要结婚啊之类,再琐碎不过的事情。   笼罩在大月头顶上的阴云,似是也伴随着这场雪花暂时的隐没下去。   宗明三十七年,最后一个以宗明为年号记载的年份,就在这份波澜不惊的平静中,静悄悄的划过。   小院之中,一片太平。 第124章 还赠故人   冬日微寒,天地纯白。   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条古道上留下了许多人行走过的足迹。   昨日刚刚下过雪,脚掌踩在地面上,便会传出“沙沙”的声响。   今天是大月境内的“祭灵节”,传说每当这一天到来,故去之人的魂魄会回返人间,接受供奉和祈福,迎接亲人朋友的祭扫,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在这一天去祭拜死去的先人、父母乃至朋友。   顾担也会在这一天顺应潮流的给素未谋面又情深义重的亲生父母上香,多烧点纸。   至于见就不必了,真没那个必要。   眼前这被许多人行走过的古道倒不是什么风雅之地,恰恰相反,用最广为人知的名字称呼的话,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最后就能走到一处名为“乱葬岗”的地方去。   所谓乱葬岗,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里面埋葬着的人,要么是犯了事情,被官府擒拿问斩之后扔在那里的,要么就是冬日被冻死、饿死在皇都之中的灾民,衙役们不愿废太大的功夫忙碌,便都丢在了这里。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有人说这地方阴气比较重,最适合埋葬那些不是寿终正寝,因种种原因又无法埋葬到祖地的可怜人。   反正埋这里的都是可怜人,黄泉路上大家多多少少还能有个伴。   再后来这种说法就传开了,成为皇都内近百年的传统。   当然,要让顾担来说,大抵是犯了事儿的人家没办法将故去的人埋入祖坟之中,便借此地一用,换上一种较为好听一些的说法。   但也不必事事皆较真,这个世界已经很不美好,不妨单纯以后者对亡命人逝去的哀思和祝愿来看待更温暖人心一些。   此时还是清晨,这条古道大多数地方的雪水都差点被猜成了泥浆,留下昏黄的雪水,可人影却是半个都难见。   “看来大家来的都还挺早。”   提着一大包裹着的纸钱,顾担倒还有心思说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自然是没有人答话的。   他也极有目的性的向着某一处走去。   乱葬岗很快就到了,空中还飘荡着些许纸钱燃烧完但未彻底崩散的黑色余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极为显眼。   顾担走到一处坟包前,伸出手,擦拭掉墓碑上的雪花。   雪花冰冰凉凉,触及到有温度的手掌后,便略略融化开一点,沾湿一片,像是水渍,又像哭泣之人流下的泪。   墓碑上写着六个字。   丁季一家之墓。   六个字,葬着六个人。   这才过去一年的时间,墓碑还很新。   顾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替丁季扫了扫雪,将纸钱放在墓前,轻声说道:“我来看看你。”   火石迸溅出点滴星火,将纸钱点燃。   燃烧的火又将周围的雪晕开一片,灰色的余烟袅袅升腾,或许真的能够直通那人不可见的未知之地。   顾担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而无声的等待着纸钱慢慢烧完。   身后却又些许动静传来。   “我就说昨晚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你小子非拉着我喝,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时候?”   “还说我呢,昨儿就你喝得多!要不是今天我醒的早,你非得睡到日上三竿不可!”   “你俩差不多得了!没看到现在连人影都没几个了么?快点忙正事儿!”   一行三人,各个都提着些纸钱向着这边走来,路上还在不断的拌着嘴,吵吵嚷嚷的,和此地静谧到有些冷清的气氛并不太相融。   顾担并没有去看,盯着那团升腾不休的火焰,眸子之中倒映着光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是那三人却是向着此地走来。   “顾大人?”   三人之中,裹得跟粽子似的胖子惊讶的开口。   “嗯?”   顾担从愣神之中惊醒,扭头看去。   “真的是您啊!”   胖子眼中露出惊喜,“您也来探望丁季啦?”   “你们是……”顾担问道。   “我们是丁季的朋友,之前一直常在一块喝酒呢!只可惜,这小子倒霉,家中竟造了恶贼……唉。兄弟们便商量着过来看看他,也免得没人给他烧纸。”   “对对对!没想到顾大人您竟然也来了。要是丁季那小子泉下有知,怕是得开心的蹦起来!您是不知道啊,每一次喝酒,他最喜欢吹嘘的便是认识您了!还说没有您就没有他!这叫什么来着?再造之恩对吧?”   那分明是善意的声音,顾担却觉得有些许的刺耳,嘴唇嗡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胖子倒是挺自来熟的说道:“你们两个闪一边去!顾大人考虑的可都是大事,大事懂么?跟你们俩这泥腿子可聊不到一块儿去!”   将两人挤到一旁,胖子倒是很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纸钱倒在了顾担点燃的火堆上,嚷嚷道:“来来来,都蹭一蹭顾大人的火,我倒要看看那老小子在地下能不能分得清楚。”   一大捧的纸钱落入燃烧着的火堆中,顿时火舌漫卷开来,足足有半人之高,映衬的人脸都变得红润起来,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紧接着又是两大捧的纸钱落入,那火焰猛的看去竟有燎原之势,冲天而起,给这片素白的世界带来些许温暖赤红。   新来的三个丁季的狐朋狗友都全然没有形象的坐在火堆旁,又拿出几壶没有温的酒,一半撒在地上,一半往嘴里倒。   “再找你小子喝一次!”他们说。   胖子也给顾担递过来一壶酒,说道:“这酒是农家劣酒,顾大人可能喝不惯,您别嫌弃。”   “怎会嫌弃?”   接过酒壶,顾担学着他们的样子,将其中一半都倾倒在坟包前,大口的吞咽着那冰凉的酒水。   劣酒入喉,冰凉刺骨间有一丝辛辣,刺喉、暖胃,竟还有些烧心。   这么些年过去,仔细想来,这倒还真是他第一次和丁季饮酒,却是在坟包前。   那三人又在坟包前叙了一会儿话,便结伴离去了。   便是冬日,也还有活儿要干,没到最冷的时候,出去能捡点柴都算是一件好事儿,自是不会呆的太久,烧完纸便算尽了心意。   等到连黑色的余烬都不再发红,顾担扔上去些雪堆,拍了拍墓碑,说道:“替你报仇了……只是晚了点。”   起身正要离开,却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走在更前方些。   顾担的目力极好,认错人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武道宗师的身上,一瞬间他便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快步赶了过去,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一同响起。   “顾哥?”   “小依?”   那人正是林小依。   她披着一件厚厚的袍子,相比起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那件袍子未免有些不搭调,粗糙、宽大,袖子处和肩膀处还有着细密针脚所缝补过的痕迹,完全不像是宫中贵人的衣物,反而像厚实些的人家不舍得丢掉的冬衣。   哪怕披着这样显得有些破旧甚至拮据的冬衣,林小依还是很好看,眉眼如画,姿容清秀,保养极好的肌肤比雪还要更白嫩些许,只是有些厚重和宽大的冬衣掩盖住了窈窕的身形,显得有些臃肿。   猛地看上去,林小依就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随便披了一件冬衣的大家闺秀。   “你怎么在这里?”   顾担率先问了出来。   这地方可是在皇都中都“赫赫有名”的乱葬岗,委实不是什么好去处,都是些家中彻底无人又无余财之人才会选择的地方。   无论是哪样,跟林小依的情况都不太符合。   “我来祭拜爹娘。”   林小依的眼圈红红的,此时眼眸间也添了些许水润,显然刚刚哭过,声音都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嘶哑,像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   “林御医他们?”   顾担眉头微微皱起,“怎会葬在此处?祖地呢?”   人与人是不同的,便是同样遭受了抵御不住的厄难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讲究入土为安,能够葬在祖地的话,自然是葬在祖地最好,后人也好有个地方去祭拜。   再说林御医和林小依的娘亲虽是不在了,可林小依还在呢,更何况还有着太医院的一帮太医,这种事情只要提起来,多少会搭把手,怎么也不至于葬在此地才是。   林小依贝齿轻咬红唇,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脸,说道:“爹爹在时……跟族里人关系不怎么好,他们都说族里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出来个御医,也不想着点家里人,还有人来太医院闹了几次,后来便渐渐不怎么联系。   再后来……爹爹死了,家里人也不同意葬在祖地。说是既然得罪了皇子,又不顾家族,怎好意思再去玷污祖地呢?我也不想去看他们的脸色,就葬在了这里。”   “这……”   顾担一愣,这种家事,当真难以言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同理,不管谁当官,要是不给自己人方便,是必然会被戳脊梁骨的,甚至在官场的风评也绝不会好。   毕竟连血脉至亲的关系你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什么?谁还敢信你?   御医这个官职说来不大,但人脉确实颇广,单纯想给人找混日子的地方,倒也不算多难,已经是普通人足以仰望的地位了。   可族中的人显然怨恨林御医不肯关照,竟连祖地都不肯让葬,可想而知怨恨到了何种程度。   “其实也没什么的……”   林小依吸了吸鼻子,说话间有些许白气扑打,仍是笑着的模样,故作轻松的说道:“反正爹娘也只有衣冠冢。衣冠冢的话,也算不得入土为安,葬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呢?我记得来祭拜就可以啦!”   顾担默然。   当初三皇子纵马追杀闯入皇家捡柴的农夫,结果摔下马来,又被马给压在身下,传唤了太医令和林御医。   林御医诊治之后,直言此伤势瘫痪难免,被愤怒的三皇子命人给砍了,连求情的太医令都没有逃过一劫。   七天后,林小依的生母不忍丈夫连死都落不得安生,便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三皇子的府邸,祈求能够收敛林御医的尸骸,被家仆乱棍打死。   三皇子知道消息后,让人将其剁碎了喂狗。   自是没有尸骸的。   再再后来啊,性情毒辣无比,越发爆戾乖张的三皇子被侍女联手用白绫给勒死。   哪怕此时林小依贵为皇后之尊,这份仇恨也得不到消解。   人都死了,便是拖出来鞭尸,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能弥平生者的半分苦痛,只是平添诸多遗憾。   顾担还记得那个时候尚且年幼,也没有嫁人的林小依梨花带雨的问自己。   ‘顾哥,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是好人,诊治病人也未曾出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一晃十五年,林小依站在了女子权利的最巅峰,可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无法挽回。   顾担和之前两次一样,还是想不到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林小依,那种锥心之痛,便是旁观者都自觉痛苦难挡,什么样的言辞才能治愈呢?   怕是无法治愈,指不定还会越说越伤,悲从中来。   反倒是林小依,主动宽慰着顾担,说道:“顾哥不必伤感,其实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忘的差不多啦!偶尔想起来这件事,我努力的想啊想,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楚爹爹和娘亲的脸啦!”   她分明是在笑着,脸上的表情清冷的却仿佛天上抚落下的雪。   “顾哥还记得爹爹的样子吗?我现在只记得他的脾气其实不怎么好,跟太医院的大家也很少聚在一起,除了研究医术,还是研究医术,这辈子都想写一本医书……最后还是因为没给人看好伤,才被杀掉的。”   林小依略带埋怨的说着,“我把爹爹收藏的那些医书都烧给他了,他那么喜欢医书,在下面时间那么多,也总算有时间多看看,可能他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需要我替他难受。   倒是娘亲跟着他吃了很多的苦……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享福,爹爹连家都不怎么顾,族里的人不喜欢他很正常嘛,我小的时候也很不喜欢他……”   一行清泪滑落而下。   顾担叹了口气,伸出手,替她擦掉泪珠。   又伸手入怀中,取出一本带着温度的书,递到林小依的面前,说道:“这本书……其实昨天就想交给你,只是小莹还在,就留到了今天。”   上一辈的不幸,不必让下一代人承受,林小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来祭拜父母的时候,并未带上自己的孩子。   时隔十五年,今日,旧书还旧友。   “书?”   林小依有些惊讶,伸手接过。   书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并不好看的大字。   金创要略。   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突然闯入眼帘,林小依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   “爹爹,爹爹!今天我看到有人在放风筝,我们也去好不好啊?”   有些破旧的房子里,尚且不到人大腿高的小女孩缠着捣药的男子,稚嫩的小手用力去揪他的胡子。   “小依别闹,别闹!爹爹捣药呢,没有时间去,让你娘亲跟你去,好不好?”男子昂着脸,努力躲开小家伙的魔爪,轻声说道。   “我不!别人都有爹爹陪着!我也要!”她生气了,便越发用力的揪他的胡子,整个人都往他的身上蹭。   “可是爹爹还要去给人治病呢……说好了的……”   男子脸上露出为难和有些疼痛的表情,龇牙咧嘴的说着,还不忘记伸手护着捣药的药罐,不给小家伙捣乱的机会。   “我才不听,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不管,我要爹爹带我去放风筝!”   眼看揪胡子都不好使,林小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伸出腿在男子的身上留下小小的鞋印,小拳头乱挥。   “小依……”   男子目露无奈之色,倒也不躲,只是沉默的捣着药罐子。   听到林小依的哭声,一个妇人快步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正在缝制的冬衣,连忙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谁又惹你生气啦?”   将针线插在冬衣上,妇人慈祥的将林小依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擦着她脸上的泪花。   “爹爹整天就知道治病、治病,都不肯陪我玩!许叔叔不也是御医么?许叔叔就带着大家出来玩,凭什么爹爹不带我玩!”年幼的林小依哭喊道。   妇人搂着她,安慰道:“娘亲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初你爹爹啊,生病差点死了。还是一个好心的郎中路过,不要钱财给救治好的。现在你爹爹有了能耐,当然也要帮助别人啊!小依说对不对?”   “不对!”   林小依委屈的瘪着嘴巴,“爹爹都帮多少人了?家里的米缸都要空了!”   “诶,不能这么算。咱们可以住进太医院,怎么都饿不着。那些人没有饭吃,可是会饿死的。”妇人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宽慰着。   提起这个,林小依更加委屈的说道:“别人进太医院,都有大房子住!天天都能吃肉!凭什么咱家越来越穷,连这件冬衣都补了好几次了!前阵子大伯过来,还骂爹爹蠢!小依跟他问好,还被凶了!”   “咱们不跟他们玩……不跟他们玩啊……”妇人也垂下头来,尴尬的笑着,只能将小依抱到一旁。   男人沉默的坐在那里,顿了顿,捣药声继续坚定不移的响了起来,间或还有林小依的哭声。   ……   眨眼间,林小依变大了些,已经长到人的腰间。   “你学不学?”   男人横眉冷目,已经没有了慈爱的模样,正盯着她怒吼。   “我不学!”   林小依一扬脖子,同样怒视着那双眼睛,银牙紧咬,半步不退。   “为什么不学?不学医,你还想学什么?女红吗?!”   男子的表情森冷,带着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学医有什么好?跟你一样,穷的家都没了,整天住在太医院里!那么多的御医,哪个像你这样?我才不要学医呢!   等我长大些,我就找个富贵人家嫁了,再也不回来!”   林小依格外的生气,半分不惧的吼了回去。   “呵……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给我过来看医书!”男子冷笑一声,提着她就要往书桌前放。   “放开我!我不要学!”   林小依奋力的挣扎着,奈何还是拗不过他,只能被按在书桌前。   一本医书被扔到了面前。   “晚饭之前,我会抽查前十页,记不住就等着饿肚子吧!”   男人不留情面的说道。   “饿肚子就饿肚子!”   她抬着头,极为愤怒的吼了出来。   男子没有再理会她,直接将房门反锁,不给溜出去的机会。   盯着面前的医书,林小依越看越气,直接撕了。   后来她在床上卧了好几天。   ……   一个恍惚间,林小依长到了男子的肩膀高,虽尚且有些稚嫩,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   只是和老爹的关系很差,已经到了见面都不愿理会的程度。   她在太医院闲逛着,这地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可能比在这里任职几十年的御医还要更加熟悉些。   蓦然间,林小依见到千年松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盘坐在那里,对着松树发呆。   她便凑了过去,笑着打招呼:“顾哥,又在练内息啊?”   盘坐着的身影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样子。   “我问过我爹啦,内息这东西不能强求……”   然后顾担给他几枚大钱。   钱是个好东西,可以换冰糖葫芦吃。   只是老爹不给她钱,只有娘亲偶尔会偷偷塞给她一些,都说女孩要富养,可她连吃串糖葫芦都难。   “这怎么好意思。”   她脸上笑出了两个小酒窝,果断的伸手接过。   ……   记忆串联了起来。   素白纤细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揭开书页,更多的蝇头小字便一股脑的撞入人眼。   林小依傻傻的翻阅着这本医书,眼眸中多了些许晶莹,她也不合眼,只是不断的翻阅着。   当翻阅到某一页之后,全新的,与以往不同的字迹出现在这本书上。   此后字迹,皆与先前不同。   顾担轻声说道:“这本书,当初林御医赠予我的时候还没有写完,后来我给它补全了,现在转赠给你。”   林小依没有说话。   唯有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蜂拥而下。   这本书啊,有一半是一个男人耗费半生的心血。   可最终,还是只能由他人补全。   林小依将医书抱在怀里,像是拥着世间珍宝,虽是泪流不止,却还挤出了笑意,她说:“这医书,是极好的!” 第125章 宗师三境   宗明三十……哦,没有宗明这个年号了,宗明帝已经死了。   新皇上位,理所当然的,年号也要换。   新皇的年号在冬日刚过后,便已经敲定。   康靖!   这一年,合该是康靖元年。   每位皇帝上任的年号,大抵符合其心中的某种期许或者情绪,单纯觉得换年号好玩爷乐意的除外。   比如宗明帝,之所以选择宗明二字作为年号,便是因为先皇抗住了重重压力,坚持立他为太子,最后能够成功荣登大宝,先皇排除了重重阻力的坚持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表达对先皇的敬仰,宗明帝最终敲定了“宗明”二字作为年号,表示没有先皇就没有自己,自己所做出的所有功业,都合该分给先皇一份,大月境内的千千万万的百姓可万不能忘记先皇的恩德,可以说是父慈子孝的人间典范。   宗明帝若成明君圣主,人间合该传颂此佳话。   此时再看,宗明二字到底是对先皇的敬仰,还是对先皇的诅咒,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世事留待后人评!   同理,新皇,或者说康靖帝选择“康靖”二字作为年号,不能说是意有所指吧,只能说是直抒胸臆了。   康者,富足丰盛。   靖者,平安平定。   康靖,便是要富足美满的平定大月内忧外患之局势!   这个年号的寓意自是极好的,任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再也没有比这个贴切大月此时状况而又更加吉利的年号了吧?   当然,既要揣度帝王的想法,目光也不能太过短浅,必须深品!   康靖帝既然将“康”放在“靖”前,自是有他的道理在。   四国联军说来可怕,可真要横扫大月,多多少少有些不太现实,大家都是为了抢仙缘而来,又不是真要亡国灭种,打到一定程度,未尝不能交涉。   可大月境内的各地反贼就不同了,那是挖大月的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康在前,先平乱;靖在后,再拒敌!   前后顺序不可颠倒,这是一代帝王之意。   但凡稍微懂点事儿的,听到这个年号也该明白孰轻孰重,分清楚轻重缓急。   反贼,什么时候都要打,不打不行!   宁予外邦,不予家奴,正是此理!   所以,当林小依告诉顾担,庙堂之中的人一同敲定的新年号时,正在喝水的顾担没忍住,一口全都喷了出来。   “年号是什么?”   顾担目光显得颇为古怪和诡异,有一种特别的错乱感。   隐隐间竟对大月选择这个年号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认同。   “康靖啊,怎么了?顾哥不喜欢这个年号吗?”   林小依好奇的看着顾担,眸子中满是不解。   一直以来这位旧友情绪都极少有这么大的波动,除了很久之前吞下丹药刚刚醒来那会儿,这还是她第二次见顾担如此失态。   “我……这……额……”   顾担擦去嘴边的的水,表情格外复杂,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康靖这俩字还真挺好的。   就是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间,可惜林小依肯定不会懂,所以无法理解他心中的感受。   “选一个好听的年号有什么用?听起来漂亮罢了!人事儿是一点都不做,就知道做这些表面功夫!外敌当前,不赶紧拒敌于外,还在明争暗斗,年号要是能有用,选个无敌不更好?”   禽厘胜听到之后,立刻就给出了深刻评价。   顾担听罢连连点头,“禽厘胜说得对。”   “此言差矣。攘外必先安内,若宗……若康靖帝真的想做出一点事业,选个好听的年号倒也未尝不可。就事论事,如果连这个心都没有,何必选取这样的年号呢?”荀轲却是摇头,认真的说道。   他还是不认同禽厘胜的观点,他们两个彼此之间的观点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吧,只能说是有你无我,就是犯冲。   一个主打批评,一个尚有期许,自是处处不对头,针尖对麦芒。   顾担倒是没有加入自己的主观看法,海纳百川只管点头:“荀轲说的也对。”   “你们是不是都想太多了?新皇……夫君只是需要一个年号而已。”   林小依嘴角微微一抽,这年号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告诉大月子民换了一位新皇,其余附加的各种观点,那就全看个人的理解了。   顾担继续点头,“小依说的也不错!”   “顾哥,你这未免也太敷衍了……”林小依白了他一眼,很不满意顾担如此敷衍的态度。   “哈,要我说,还是得看他做了什么。”   顾担耸了耸肩,倒是没有多说。   他可是很忙的,既要读书又得练武,偶尔兼职带一下孩子,三天两头还往皇宫藏经阁跑。   既不再需要靠着皇家吃饭,自然不必过多理会这种事情。   武道宗师已达到尘世武力的顶峰,可他至今也不过刚刚才达到这个境界一年有余,还有颇长的一段路需要去走。   宗师之间亦有差距!   掌握的武技,身体的强度,真气的厚度,以及经验的积累……这些都需要时间成长。   好在他有姬老相助,能够少走很多弯路,如今他的实力正在飞速的拔升着,进境极快。   青木化生诀五百年功力的内气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不惧太大损伤的情况下,他一年的努力,足以抵得过寻常武道宗师努力六七年,甚至更久的苦功!   自墨丘和公尚过都离去之后,他已不再怎么关注外界之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苦修之中。   在这个伟力终归于自身的世界,个人的实力永远是最好的护身符。   外界的一切都随他去吧,他的目标是争取在姬老时间不够之前,先把他彻底掏空再说。   按照姬老对于实力的划分,武道宗师亦能分为三个层次。   宗师第一个层次当然是刚刚晋升的武道宗师,真气自行开始运转,尚且没有细细打磨,对自身实力掌控程度还不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战力的飞跃程度并不算特别明显,只是真气更为绵长持久。   完成过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的武者,凭借人数优势还是可以堆死的!   宗师第二个层次则是修行的年月不断加深,真气将肉身打磨的越发强悍,以至于达到百年不腐的级别。这个层次才是武道宗师的中坚力量,放在佛门中也是“罗汉”、“菩萨”程度的顶尖高手!   到了这一步,完成过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武者已经很难对其造成伤害,群攻也只能说是一种威胁,可能会战死,但想要生擒几乎是痴人说梦。   而宗师第三个层次,便是真气浩瀚如海,肉身无缺无漏,可称入道,乃是宗师之中的至强者!   而他,今日便要去姬老那里,检验自己一年苦修到了何等地步! 第126章 仙凡有别,细思极恐   皇宫,藏经阁。   顾担漫步走入其中,不出意外的便看到姬老正老神在在的正躺在躺椅之上。   每次来这里,他都能见到姬老躺在椅子上,眼睛半眯半睁,神游天外一般。   这位已经年逾百岁,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人,单从模样上来看,属实是已经看不出半点宗师身份,与寻常人无异。   哪怕是听到了顾担的脚步声,姬老也没有起身,只是打个哈欠,甚至有点不耐烦的说道:“怎么,又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现在没有了,就是想要试试按照您的评判标准,看看我的武力到了何种程度。”顾担在他身前站定,开口说道。   “这才过去了多久?满打满算你至宗师也不过两年时间,有什么好试的?说到底还是年轻人啊,便是到了宗师,还是难免心态浮躁了些。”   姬老充分发挥着倚老卖老的美德,满脸沧桑模样,毫不客气的说道:“到了宗师还想有所进境,速度便会自然而然的慢下来。这和你有没有天资关系不大,而是要靠着岁月苦熬!你小子没有被气血见障折磨过,这份未经打磨的心性可不行!”   “试试又不会掉一块肉,宗师也该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认知,这不是您老说的吗?”顾担眉头微挑,拿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一年来,从姬老这里拿回去的好些上品武学他已修习了不少,不敢说是贯通,可要说掌握也不算大话。   墨丘走后,他连个对练的人都没有。   皇都中除他之外仅剩下的武道宗师只有姬老一人,而姬老这副样子,显然也不好做他的陪练。   一直盲人摸象般的修习,难免没有实感,会挫伤进境之心!   货真价实的进步才会让人欣喜,单纯的涨了一岁,那只叫空度年华。   必须得看到自己的进步,才算对人生的肯定,这和活了多久无关,而是证明个人存在的意义,这是顾担的追求。   “嘿,还是不死心呐。有一句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怕你待会儿一试,不仅没有了对自己的自信,反而还会挫伤进境之心,影响此后修习,得不偿失啊!”   姬老眸子睁开,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想清楚没?真的想试?”   “哦?”   顾担好奇的盯着他。   这是话里有话啊!   “不知您老说的测试,还有何等奇异之处?”顾担问道。   “要说太奇异的,那倒也是没有。只是能让人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姬老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还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皇室本还有另一位武道宗师么?那小子便是因为测试之后,对自己产生了莫大的怀疑。用话本小说里的说法,叫做心魔丛生,用人话来讲,便是不断的质疑自己,空耗心神。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不愿学我一样等到年老体衰之时,再试试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非要趁着一口心气,直冲那无底深渊,最后死的老惨了!”   每一位能够完成气血见障,成为武道宗师的人都该是心智坚定之辈,什么样的测试能把一位宗师给逼的“心魔丛生”,甚至不管不顾的去冲击先天之境?   顾担眼中的好奇之色越发浓郁,毫不迟疑的说道:“那我更要试试了!”   于他而言,不怕看到高峰险阻,只要高峰在那里,险阻再多,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他总能爬上去,完全不必质疑自己。   “好!这股冲劲儿值得鼓励,希望你待会儿还能这么自信。”   姬老站起身来,从一间屋子之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裂开了的……铁球?   说是铁球,实则它并不圆润,表面上坑坑洼洼,缺了一大块,上面还很清晰的留下了一道剑痕,而铁球的整体更是大约只有碗口大小。   “这是?”   顾担有些不明所以,姬老说了那么大一堆,就拿出个这?!   “嘿,你小子可别看不起这玩意儿!”   姬老拍了拍那铁球,将他放到顾担的面前,示意他仔细观看。   顾担伸手接过,刚一入手便察觉不对。   这小破球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怕是重逾千斤!   寻常铁器,万不可能有如此重量!   “感觉到了吧?这玩意儿是铁匠铺发现的,寻常人根本抬不动,此物还无惧火烧、水炼,便是铁锤猛击也全然没有一丁点磨损。最后层层上报,最后落入到了皇室的手中,却也拿它没有任何的办法。”姬老说道。   小破球的外表猛地看上去与寻常铁器无甚差别,可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之下,顾担也发现了些许不同。   小破球上有一道道极为细密的纹理,细密到必须凑近仔细观看才能察觉,像是繁复到某种极致的花纹堆叠到了一起,最后大巧不工,也就成了普普通通的模样。   相比于它上面的那道剑痕来说,这铁球实在算不上显眼二字,也难怪没办法第一时间发现端倪。   “的确是非同一般,可还有值得称道之处?”顾担端详之后,再次问道。   如果只是比较重的话,远没有到逼的一位宗师心魔丛生的地步。   “刚刚晋升的武道宗师,全力一掌,都难以在它上面留下任何一点痕迹。唯有第二境的武道宗师,才能让它勉强凹陷进去一点,马上又会恢复!”   姬老盯着那小破球,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单论材质来说,的确很了不起,可最让人害怕的,却是它上面的那一道剑痕!   宗师全力一击都奈何不得的东西,得是什么样级别的高手,才能给它打成这样?   细思极恐!   哪怕已经达到了尘世巅峰的武力,当亲眼见证过这些百思不得其解之物后,连宗师都会觉得这世上定然有更高层次的力量。   比如仙人,比如……他一直在孜孜不倦所追求的武道先天!   如果没有那样的境界,这小破球上面明显人力所造成的损伤如何去解释?   那剑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眼界和实力达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凡俗之中的诱惑早已享尽,本该空度一生之时,见到了另一番从未探寻,甚至未曾了解过的美景。   当心中产生了疑惑,就会化作最大的动力去追寻。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铁球虽小,大月立国以来,所有见过它的武道宗师,总得出点问题。   要么承认自己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要么就化作疯魔去追寻那不为人知的世界另一面!   以武道宗师的骄傲而言,必然不会选择前者!   此物他本想等到自己冲击先天之境前再给顾担去看,这样就算自己不在了,只要想到此物,也会始终推着顾担往前走。   毕竟人类的好奇心和质疑是最为充沛的力量,无需谁去催促,只要发现,就会忍不住尝试各种禁忌!   可既然顾担自己找上门来想要试试自己的成色,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十岁出头的武道宗师前无古人,心中难免傲气,趁着自己还在打压打压他的气焰,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   顾担也是听的眼瞳微缩。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这个世上有仙,甚至还亲身体验过灵石效用,可真正见证仙人之威和脑海之中的预想终归是两码事!   蝼蚁的眼睛不会懂得山峰的高大,只有切实的攀爬才能感知一二!   仙凡有别,可怎么个有别法?   这是尚且不知的事情!   今日,便能从破坏力上管中窥豹。   “你想想,你花费了无数的苦功,历经四五十年的修行,熬过了无数苦痛,终于达到了宗师之境,来到了武者巅峰,本该登峰造极,享受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突然发现,你耗费半生的修行,甚至连一块不知什么作用的铁球都不能伤害……”   姬老的语气显得格外的复杂,干枯衰败的眉毛都垂了下来,“之前皇宫里的那小子,便是受不了这种刺激,我好说歹说,劝了他几年,还是没能拦住。”   那道剑痕证明,武道宗师绝非此世之极限,或者说还差得远呢!   当一个从千千万万人之中脱颖而出的人中豪杰取得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和最得意之时,突然发现自己所努力的一切好像根本算不得什么,这种打击能硬生生逼疯一位武道宗师!   这铁球是大月的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他们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不幸的是这东西充分说明,武道宗师也还有很长路的需要走。   而且……那条路可能根本就不是武道!   已至尘世巅峰的武道宗师当然不会认同,所以……必须、一定、肯定,反正总得有一个境界,在武道宗师之上才能说得通!   现在不能破坏,那是因为宗师还不够!   “说再多,都不如你亲自尝试有用。来吧,无需动用真气,真气对它无用。凭你的肉身来试一试这铁球,给它一掌,感受一下曾逼死一位武道宗师的恐惧和不甘。”姬老又道。   “好。”   顾担微微点头,表情也凝重起来。   只是这种实验当然不可能在藏经阁进行,宗师倾力一掌开碑裂石都不足以形容,这地方是用来藏书的,岂能破坏?   二人来到一处宫中的空地前,顾担将那小破球放在地面上,深吸了一口气。   力量调动到了极致,气贯全身,一掌劈下!   极端暴烈的力量在接触的一瞬间,却并非是顾担以为的某种触及不可摧毁的坚硬之物的反弹。   恰恰相反,这一掌他更像是拍在了某种特殊的海绵之上,甚至心中忍不住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打空了。   但,不是。   地面传出不堪重负的撕裂之声,地面上铺就的青砖在一瞬间粉碎了一大片,更多的蛛网一般的裂纹向着远处蔓延开来。   那铁球却是只稍稍下陷入地面些许距离,粗略估计尚且不足半掌之数!   无论是地面破坏的规模来看还是从这一掌的力量上分析,这都是绝对不合理的!   低头再凝望那一掌落下之地,仅有一丝丝相比于整体而言微不足道的凹陷,勉强映出一个并不完满的掌印。   并且那道凹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恢复过来!   百闻不如一见!   亲眼见到此等奇异之事,顾担也难免有些心神震动。   此物竟能如此泄力?   凭什么?!   而且,他全力一掌才能造成如此程度,眨眼间就会自行恢复的损伤,若是由此等材质做成一个铠甲穿在身上,那岂不是面对宗师围攻都不带眨眼的?   不过这玩意儿仅是碗口大小就足足有千斤之重,先不说哪里找那么多材料,就算真的做成铠甲,谁能穿着到处跑?怕是直接就成了铁笼子!   “果然不俗。”   顾担目光凝重的说道,颇为感慨的样子。   但他久久没有听到姬老开口,便抬头看去。   却见姬老瞪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他,目光上上下下不断打量,像是在看着非人之物,那目光恨不得把他给剥了似得。   “您这是?”   顾担心中泛起一丝恶寒,那古怪的目光委实让他有点难以承受。   看我干嘛,看球啊!   “你……怎么会有如此实力!这不合乎道理!”   姬老眼中满是不解,他都活了一百多岁,历经三朝,哦不对,算上这个康靖已是历经四朝,什么样的天才没有见过?   这样的妖孽他真没有见过!   分明才刚到武道宗师尚且不足两年时间,可那落下的一掌,其功力怕是不亚于在宗师苦修十余年之人!   难不成那枚丹药就神奇到如此程度,不仅能够帮人完成气血见障,甚至还会增幅肉身修行速度?   否则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完全无法取巧的地方,顾担又是如何做到进境飞快的!   不,这已经不能叫飞快,这叫跳跃了!   这么算的话,只要再等几年,对方岂不是就达到了他努力一生的地步?!   完全无法理解!   他本意是想给顾担开开眼,没成想顾担又给他带来了天大的惊喜,惊喜到了堪称惊吓的程度!   你小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127章 特殊体质,难忍奇香   “这不合乎道理……这绝对有问题……”   姬老不断的念叨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不断在顾担的身上晃悠。   那满是探寻之意的眼眸差点看的顾担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顾担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现在姬老很想将他寸寸解刨来看看。   “可能是因为我的体质特殊?”顾担硬着头皮说道。   他最大的秘密,自然跟谁也没有讲过!   【悬壶济世】是他最大的底牌和安身立命的根本,能够如此快速的提升实力,五百年份的内气功不可没,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悬壶济世】。   但是,此时正值乱世,长生不老并非长生不死,无论想不想有一番作为,实力都是最大的保障,寿元充裕的情况下,暂时稍微往后放一放也未尝不可,这不是忽视,而是不得已。   特别是在姬老没几年好活的情况下,当然是要抓紧时间率先汲取前辈的经验,等此间事了,再继续去悬壶济世,暂时无法兼顾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正所谓: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斯为下矣!   磨剑尚需十年功。   他可以不挥剑,但不能没有剑!   利刃未出,当待其时。   这些话却是不好对旁人去讲,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坚定不移的走着。   至于表现出来的种种与众不同和异于常人之处……那就让他们猜去!   武道宗师,何须向谁解释?!   这就是顾担为什么自来到这里开始便一直苦苦追寻武艺进境的原因,实力才是自由,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根本,万不可混淆。   “难不成,你还真的是某种特殊体质?”   姬老目绽精光,竟分外亢奋的说道:“若是如此,倒也合理!”   “还真有?!”   顾担被吓了一跳。   他的实力可全是靠自己的苦练,外加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治愈迅速赶上来的,哪里有什么特殊的体质?不过信口雌黄,没想到姬老竟玩真的!   “嗯?”   姬老狐疑的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顾担脸上的惊诧做不得假,再真心实意不过的说道:“额……我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人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有倒是有……只是争议比较大,到底是不是特殊体质不好说。”姬老脸色竟显得有些古怪。   顾担越发好奇:“细说!”   “这不是细说不细说的问题……典籍记载,古来便有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怀四乳、暗拥奇香之辈!还有很多我没有提到,却也流传下来的‘奇人异事’在史册中偶有所见。   这些人到底是因为他们身怀异像才有所成就,还是有所成就后那些异像就成为了‘特殊之处’,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定论的事情。”   姬老又道:“那些特征明显又青史留名者,自然有详细的记载,可其间记载又未免过于玄奇,反倒让人不信。是否是文人墨客故意编故事往上凑,谁也无法说清,毕竟你也知道那些读书人是什么样子……   但毫无疑问,那些人确实存在过。故事可以假,人必定是真的!”   明明提起那些传说中的奇闻异事还分外不屑的姬老,谈起那特殊体质的人却又是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   顾担再问:“可有何证据?”   “自然是有,你且跟我来!”   姬老带着顾担又回到了藏经阁。   一路辗转走了许久,近乎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姬老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屋子中摆放的大多也都是各种典籍,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见姬老又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提起一旁看样子是装饰用的花瓶,在花瓶的底座上轻轻一扭。   墙壁拉开!   “我告诉你,这重量但凡有一丝不对,机关必然自毁!”   姬老略有得意的对顾担说道。   藏经阁常年坐镇一位武道宗师,自然不是没有任何缘由。   很多东西不方便显露在外的,总得有个地方藏匿,还有什么是比放在一位武道宗师身边看护最安全的呢?   二人走进密室,本该昏暗的密室里无半点黑暗。   密密麻麻的夜明珠就镶嵌在墙壁之上,小的有鹅蛋那么大,大的比成人的拳头还要粗壮些许,极为豪奢。   顾担目中好奇之色越发显著。   又是机关又是如此豪奢的通道,密室里面得藏着些什么东西?   走到密道的尽头,是一堵挡着的墙壁。   一只青面獠牙的狮子头栩栩如生的镶嵌在墙壁的正中央,血口大张。   姬老伸手探入狮头之中,真气喷薄而出!   那狮头猛然间闭合,姬老完全不为所动。   三息过后,姬老收回手。   “咔咔。”   某种东西转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挡在眼前的墙壁便升腾而起,露出藏匿在最深处的密室。   出乎顾担意料的是,那密室并不大,甚至比不得任何一个自己之前所见到的屋子。   里面所摆放的东西更是不多,墙上挂着两把宝剑,桌子上扔了些残破器具,要说有多么的奇特,顾担还真看不出来。   对于古玩鉴赏这方面的知识,他暂时还没有去学过。   不过,能够被大月皇室如此藏匿的东西,总该不同凡响才对!   姬老目标极为明确走到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取出一个比人巴掌略微大一些的玉盒。   密室算不得昏暗,可那玉盒竟散发出蒙蒙如同月华般的光亮,看上去便知非同一般。   “此玉盒乃是‘月华天玉’雕琢而成,若将药物藏匿其中,可保数百年药性不失!此物还是太祖偶然间得来,不知其源头之所在。”   姬老捧着玉盒子,神色颇为感慨。   顾担适时的倒吸一口凉气。   盒子都这么珍贵,里面的东西得是什么级别?   他可不相信真是藏了一株药草!   “小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底蕴。”   姬老很满意顾担的表现,轻轻拉开了玉盒一角。   隐约间竟有丝丝香气渗透出来,让人心旷神怡。   顾担都忍不住吸了一大口。   竟觉得自己的真气运行都快上了那么一分!   “这是什么东西?!”   顾担感觉心中像是有蚂蚁在爬。   卖关子真该死呀!   “看好了!”   姬老猛地抽开玉盒盖子。   露出了藏匿在月华天玉之中的事物。   那是……一截指骨! 第128章 罗汉血肉,历史轮回!   奇香在这一刻满室充盈,让人口舌生津。   那股奇异的味道似乎完全无法阻挡,哪怕屏住呼吸,也会直接钻入人的心肺,极具诱惑。   刚刚还在用力闻着的顾担,当见到月华天玉藏匿的事物之后,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那股特殊的香味,竟是从一截指骨上传出的!   并且在打开盒子之后,那奇特的香味不仅没有变得淡薄,反而愈演愈烈!   相比于他的躲无可躲,姬老却是连连大口的吸气,恨不得直接趴在指骨上唆两口的样子,看的顾担是一阵恶寒。   “愣着做什么?快点吸啊!”   姬老不知何时已是满面潮红,原本干瘪苍白,好似全无生机的面颊上都多了些许红润色泽,眼看顾担竟还想往后躲,连忙催促告诫。   “这什么玩意儿?!”   顾担真气涌现而出,直接将那股异香彻底隔绝开来,心中才算是略舒了一口气。   一截指骨上传出的难耐奇香,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至于大口吞咽?这是否有点太变态了?   正常人真受不得这个!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此物当世剩下的绝不多,甚至可能就剩下这一截了,换别人我还不舍得给他们闻呢!”   姬老又使劲吸了两口,方才将那盒子放在顾担的眼前,继续说道:“看看这东西。”   顾担忍受着那种古怪的不适感,凑近看了看。   “一截指骨!”   顾担肯定的说道。   那真的就是一截指骨,从长度来判断应该是一根中指,其上连一丝丝血肉都无,通体莹白如玉,好似美玉雕琢而成,若非他是个医者,还真不好将其分辨出来。   “能看出来就行。”   姬老又将盒子给盖上。   说来奇怪,原本满室充盈的奇香在那盒子封堵上指骨后,竟在刹那间消弭一空,再无踪迹,似乎先前所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   “那个味道,怎么样?”   姬老面上的潮红缓缓褪去,带着些许回味的问道。   “有一说一,确实难以抵御。”   顾担面色显得颇为复杂,满是不解的说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一截指骨会有那种……特殊的奇香?”   “想不明白就对咯了!”   姬老大笑,将盒子又放回架子上,“那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怀四乳、暗拥奇香之辈确实存在,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些是好玩?”   顾担恍然大悟,盯着那放回架子上盒子,震撼道:“那一截指骨,便是那暗拥奇香之人的指头?!”   一截毫无血肉的指骨便能武道宗师都受到诱惑,那一个大活人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怕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倾国倾城”!   “是倒的确是,但事情可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姬老目露缅怀之色,浑浊的双目中翻涌着回忆的浪潮,诸多往事在心头一一浮现,却并未直接解答此指骨的来历,反而问道:“你还记得不悟那小子么?”   “不悟禅师?自是记得。”   顾担微微点头,对方搏命一击给他都带来了些许伤势,哪里会直接忘却。   “除了不悟那小子,你还见过哪位佛门高僧?或者说是佛门信众?”姬老再问。   “这……”   顾担一愣。   此时再回想一番,除了那位不悟禅师之外,的确未曾再接触过任何一位佛门中人了,就连其他的和尚都没有见过。   但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顾担说道:“宗明帝独奉道教,以使方士之流大行其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文武百官自是不会作对,民间也有样学样,清风观日日夜夜香火不停,佛门受到压制不是理所当然?   既然明知宗明帝不信,自己在皇都也不讨喜,自然不如去别的地方布施。”   这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任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结果姬老却是听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群秃驴,只要能够广传香火,什么做不得?面皮才值得几个钱?宗明帝不信他们就不过来了?”   姬老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说道:“看问题不要太过表面,你现在还太年轻,又不怎么读史……该多读些史书,读史可使人明智!”   顾担:“……”   好家伙!   他一个活着的长生者被人教育要多读史书!   不过现在的他确实还年轻,岁月还未曾带给他过于深厚的沉淀,难免稍显浅薄。   在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人走在了他的前方,探寻已久,怀揣着知识的珍宝和老道的经验,有着很多值得他学习和思考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这几年多来姬老这里的原因。   如今的他尚且只是一个开端,还有很多需要跟着前人学习的地方。   只有等到一代人逝去,经历过岁月的打磨,他才算真正开始自己长生者的一生。   厚积方能薄发!   时间到了,他就是活着的史书。   到了那时,便是他可以用姬老的语气去教训后辈的时候。   而现在,他就是那个被教育后辈。   所以顾担很干脆的目光左右转了转,见到一把椅子,凑过去端放在姬老的面前,说道:“您老先坐,咱慢慢说。”   姬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欣赏顾担的态度,倒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之所以见不到什么僧众,是因为一百多年前,大月境内的僧侣几乎被杀完了!那场灭佛行动,持续了将近一代人的时间,这才是你在大月境内,几乎见不到什么佛门中人的原因!”   正所谓说话要言之有物,姬老一开口便是深藏在岁月之中的惊天大秘,让人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   顾担也曾观摩过一些史书,但史书上对灭佛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详细记载,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此时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八个字而已。   【僧怒帝,帝愤而剿之。】   这八个字既不盛大也不恢弘,甚至连个下文都没有,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深刻记忆的点,属于扫一眼也就过去了。   可这八个字落在姬老的口中,竟是一场持续时间近乎一代人的灭佛行动……   过往的一切,真正的当事人早就死在了岁月之中,口口相传的消息到最后都不免落入俗套,成为了各种奇闻异事,假假真真难以论断,谁信谁倒霉。   恐怕也只有姬老在这个年纪,才能够从上一辈的人口中得到最为真切的历史,挖出潜藏在史书间的秘辛。   哪怕黄土已经埋了半截脖子,可脑袋里的知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足以给顾担上一课。   “灭佛自是事出有因,却并非史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有僧侣怒触帝王。恰恰相反,那群秃驴躲着帝王还来不及呢!”   嘶哑粗粝的声音为顾担解开了历史隐秘的一角,抚去飘荡其上的烟云。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刚刚你所看到的那一节指骨的主人!”姬老又道。   “哦?那暗怀奇香之辈,竟是佛门中人?”   顾担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是因为过于自己的味道过于诱惑,反倒想要四大皆空?   “没错。”   姬老点头,昏黄的双目注视着顾担,眼中还带着些许逗弄般的调笑之意,“你不会以为,那暗拥奇香之人是个尼姑吧?”   这一问给顾担都整不会了。   “不是……吗?”   顾担感觉自己吸的那口凉气真的挺凉的,脊背发凉!   以往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小说里,莫不是都说女子香风拂面而来,何曾提到过男子会有?   真不怕人吐是吧!   一时间差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一想到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光头的和尚,拥有着世上最难以抵御的奇香……   算了,不想为妙。   难怪那人会是佛门僧侣,这换谁来都想不开吧?   “哈哈哈哈!”   见到顾担脸上的表情,姬老很是开怀的放声大笑。   哼,任由你天资绝世,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听老夫畅所欲言?   总算将顾担带给他的震惊给还了回去,姬老心中的虚荣感立刻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此两清。   “事实上,跟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出入很大。”   玩笑过后,姬老的面色也是认真了下来,不再去调笑顾担,声音徒然一压,本是嘶哑粗粝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喑哑,“那人的确是个和尚,可他生前并未有任何奇特之处,哪怕是在寺庙之中也绝不出彩,几乎无人知晓,更算不上什么得道高僧。”   “嗯?”   顾担目露狐疑之色。   那奇香他闻过一次,绝对称得上是难以忘怀,连屏住呼吸都难以隔绝。   有着这种香味儿,又怎么可能默默无闻呢?   便是刚刚出生,也该立刻被所有人知晓才对!   “那人生前与绝大多数人一般无二,默默无闻,不为人知,在寺庙之中也根本不受半点重视。蹉跎大半生,最后安安静静的老死在了寺庙之中,可以说再平淡普通不过,毫无波起伏,无甚好说。”   姬老平静的说着,将所有的私人情绪彻底抽离,似是在谈论着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直到那人死后,寺庙中的绝大多数僧侣都出门要做一场规模极为盛大的法事,整个寺庙就剩下没几个和尚,而他死后,那几个和尚尚且不知。   再后来,有野猫闯入寺庙之中,抵舔、啃咬那僧侣的尸体……才终于有奇香传出,惊动了寺庙中仅剩下的几个和尚!”   顾担目中的疑惑之色更浓。   生前无丝毫异样,死后有特殊异香?   要不是姬老亲口诉说,又亲眼见到了那一节指骨,这一件事未免太过难以置信。   便是记载入典籍之中,也绝对会当做某个不得志的文人墨客留下的些许臆想,就跟落第书生走山路撞到狐妖报恩一样不可信。   暗拥奇香,暗拥奇香!一个“暗”字竟有这么多的门道,没有姬老细细解答,谁能想的明白?   “那几个和尚宰了野猫,面对异香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通报了寺庙中的方丈。那方丈自然也从未见过此等奇事,不知如何处理。异香实在过于浓烈,甚至让人口舌生津,产生出些大胆的想法。   那方丈不敢妄下定论,又找了些佛门的得道高僧,最终给那人发了个‘罗汉转世’的身份,就要将那人尸体请回宝刹之中,当做天降宏福!”   姬老眼中显露出一丝嘲弄之色,继续道:“可惜那异香实在过于猛烈,别说是人,就算是兽也忍不住。一日之间,便有数十种兽类冲入宝刹,想要啃咬尸身,此事终归传了出去,愈演愈烈之下,当时的一位盗圣出手,窃取了那罗汉尸身!   最终没能忍住奇香诱惑,竟吞咬下一块罗汉血肉!”   哪怕只是听着,顾担也觉得遍体生寒。   那个可怜人生前一点好处没有享受到,死后半点不得安宁啊!   “佛门的诸多高僧追来之时,便见到盗圣正在吞血咽肉!那盗圣原本也不过是练脏大成的武者,吞下其血肉后竟功力大涨!诸多高僧都无法完全将其拦下,只能抢回罗汉尸体。   盗圣败走之后自是不甘,将此消息散播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连皇室都有所听闻,想要一见真假。   佛门自是不许,可自有人不会听从,夜闯宝刹者比比皆是,却是尽数败于那群高僧之手。那些高僧……竟一同功力大进!”姬老幽幽的说着。   顾担眼瞳微缩,这字里行间,满满的只有“吃人”二字!   “后来消息自是再也瞒不住了……此天理难容之事,自是天下共伐之!江湖豪杰、官府围剿,因为那罗汉血肉,最终导致了近乎一代人未曾停歇的灭佛。自此之后,大月之地,一佛难见,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认真听完这个故事,顾担也不知该如何去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罗汉也是倒霉透顶,死后竟成人腹中食!   佛门当然也不好受,因此事彻底一蹶不振。   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顾担目光再次看向那放在架子上的盒子。   大月两百余年的国祚,终归还是有其底蕴在,皇室必然瓜分了其中一部分,否则也就没有那根指骨了!   但再回想一下此时大月之境遇,何尝不是又一次的“罗汉血肉”?   上一次,大月皇室是胜利者,而这一次,大月便是那血肉!   历史轮回,周而复始也!   将故事说完后,姬老的目光看着顾担,很是严肃的告诫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定要明白这样的道理!你的不同,万不可再为旁人所知,便是有人察觉,也要将其全都推脱到清平子寻觅到的丹药身上!” 第129章 人做大药,武不及仙   姬老此番言语,不可谓不真心实意、循循善诱。   他曾跟林小依说大话,要让顾担拜他为师,这自是有些猖狂的玩笑话。   顾担当然未曾拜师,可他仍旧堪称面面俱到的指点着顾担。   平心而论,顾担其实和他之间的牵扯并不深厚,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连他期望的拜师都没有。   可这位过了百岁的老人家,还是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百余年来积累到的所有经验、智慧,毫无保留的灌输到顾担的身上。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明白。”   顾担老老实实的点头,他身上的秘密可远比“怀璧其罪”还要可怕的多。   可怕到他即使到了武道宗师的境界,都未曾肆意行事,担忧被那暗中不知在何处的仙人给逮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长生不老很难不苟!   苟不是怂,而是稳。   这世上很难找到比他更稳的人了,这一点顾担还是很有信心的。   见到顾担那副老神在在,不住点头,此言甚合我意的模样,给姬老都逗乐了,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小子可比谁都能藏。若非禁军围困,怕是没人知道皇城眼皮子底下,还藏着另一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   “哈……”   顾担陪笑两声,转回正题:“那暗拥奇香之人的血肉,真的曾让人功力大涨?”   “没错。那暗拥奇香之人的血肉不单单能助武者功力大涨,甚至还能延年益寿!”   姬老目露可惜之色,“当时那位大月的帝王,是整个大月帝王之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足足有七十二年。虽然并未修习高深武艺,可哪怕到了晚年也是无病无灾,死去之后还是宫女发现,当时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皇帝在位七十二年!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按照没有宫变和前任帝王突然驾崩的情况来说,正常继位的话,当上皇帝的时候怎么着也得十几、二十来岁,晚一点的三四十都不算什么。   再加上皇帝这个位子看似尊崇无比,但操劳也多,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心斗角时刻上演着。   可不是每一任皇帝都能像是宗明帝那样能二十余年不上朝,自己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就能当做天下大吉。   正常来说,君臣上下一日百斗,绝非虚言!   能在皇帝这个位子上干七十二年,的确很了不起。   特别是在没有修行的情况下,已经堪称恐怖了。   他一个人就占了大月国祚两成有余的时间,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超长待机”。   要说这其中没有那暗拥奇香之人血肉的功劳,顾担都不信。   可问题是……   “那暗拥奇香之人,为何生前毫无半分异样之处?反倒是死后才显现出特殊?”顾担眉头微皱,想不明白。   暗拥奇香和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怀四乳皆不同!   另外的那些特殊之处,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唯独此人,死后才彰显,这完全不合情理。   如果有一种特殊体质,是需要死后才有效果,那就是没有效果!   甚至还不如说是一种诅咒,死了都不得安生,被人分而食之!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久……真正的答案没有找到,但我在一本关于描绘仙人的话本小说上,看到过一种极端恶毒的答案。”   姬老目光幽幽,语气深寒,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不同于描绘仙人何等高妙,如何吞云吐雾,食霞饮露。那一个话本小说里的仙人,每一个都凶狠毒辣,比之凡尘江湖中的阴谋诡计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那个话本小说里的主人公,便是一位被‘仙人’蒙骗,真将仙道当做无上妙境的赤子之人。不过他很幸运的加入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宗门,外出历练之时虽险象环生,被外人暗算,却也得到了师姐救助,二人联手终于是得空逃亡。   二人逃亡途中互生倾诉,但主人公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一直对他无比体贴,他自是割舍不下。便在师姐、师妹之间百般斡旋,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再加上颇有天资,很快便拜掌门为师,成为亲传弟子。   有了这个身份之后,那人如承云龙,一路上奇遇不断,先前欺辱他的人被尽数斩杀,最终自然是坐享齐人之福,抱得美人归,成为一方巨擘!”   听着姬老讲述的故事,顾担嘴角抽动了两下。   如此老套且毫无新意的故事,算哪门子的“极端恶毒”?   老掉牙了!   只是听一遍便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要是在他那边的世界,绝对是个死扑街,翻不出半点浪花。   虽然姬老的经验很老道,可这方面的见识还是少了呀!   这样的故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里值得细说?   “嘿嘿。”   见到顾担满脸的不以为然,姬老笑了笑,那笑容阴寒诡异,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寒意,那犹如幽魂回荡的声音,并没有在话本小说的主人公成为一方巨擘的时候停下。   姬老继续说道:“那人无比快活的渡过了自己的一生。在他死后,身上泛出奇香,他的师父,也就是收他为徒的那个掌门出现在了他的尸体旁,将其彻底吞下,霎时间竟有天劫炸响,竟要得道飞升!   原来,那人是极其难以寻觅的大药体质,生时不见何等端倪,死后便能成为一炉大药,所有的修为都会凝聚在身,无比圆融,比之任何灵丹都更浑然天成。   他所经历的所有奇遇和指点,其实都是他的掌门师父暗中安排,最后也自然是成为了那掌门最想要的大药模样,将其耗尽一生所熔炼的人体大药吞下后,才终于得成正果!”   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在此刻解开面纱,露出了最后的刀子。   这不是一个天才奇遇不断抱得美人归的无聊故事,而是老谋深算,将人诓到死的家伙得道飞升,最终成仙的故事!   饶是顾担也算曾“身经百战”,听到这个结局的时候都忍不住心抽了一下。   在这个切实有仙存在的世界,有人敢这么去写,确实称得上是极端恶毒了!   不仅没有半点温情脉脉,反而让人心生绝望,其心可诛!   看似风流快活一生,实则全然不知其间险恶的“主人公”竟显得无比可悲。   始终在有着一只大手,在他的一生里暗中操纵一切命运,成为别人想要的模样。   细思恐极!   可要是说这个故事纯粹是满怀恶意之人用来恶心人的,也不见得。   因为大月真的出现过一位死后暗拥奇香之辈!   这个故事到底是空穴来风,还是全然凑巧,真不好说!   “大概……是巧合吧?”   憋了一会儿,顾担说道:“那位倒霉透顶的佛门罗汉,最后不是没有幕后黑手么?虽然造成了灭佛之事,也只是因为人心中的贪欲作祟。”   “嘿,我也希望是。”   姬老自然明白顾担是怎么想的,二人心照不宣的避开了深谈那个恐怖的故事结局。   太过阴暗而又直击人心的想法,终归消磨人的意志和精神!   这种故事若能给人带来警示倒也算得上有那么些许用处,可若真将其奉为圭臬,大肆宣扬,甚至通过故事直接将自己当做勘破一切世俗的“贤者”,旁人都是蠢笨如猪落入网中仍不自知的傻子,那这样的故事还不如没有。   当一个人处处都开始怀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那不叫机警和历经世事后的勘破红尘,那叫脑子有病。   既然谈到了仙,顾担也不免好奇的问道:“您阅历甚广,见识繁多,经验老道。不知对仙又是何等看法?”   “没真正尝试见过,谁知道呢?可既然世人都如此推崇仙道,必然是因为武道远远不及。你也刚刚试过,武道宗师也只能略略给那铁球留下一个浅显掌印而已,已非人力所能为之,恐怕就是仙人遗留在世间的东西,连物件都让人自愧不如,况乎仙人哉?”   姬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我还以为您老会觉得武道不该比仙道低上一等呢!”顾担有些惊讶的说道。   毕竟姬老毕生之梦想便是将宗师之境更进一步,达到那所谓的先天之境,自是心中不甘落后于仙道才是。   姬老摇头,毫不避讳的说道:“无论仙道是否险恶,若是可以,连我自己都很想要修仙。若是再年轻那么二三十岁,我定会去追寻那夜降天星最终落下之地,哪怕明知机会渺茫也绝不肯罢休。   奈何时不待我,哪怕明知仙道比武道更强,也没有机会了,来不及了……只希望毕生钻研能够得到一个结果便算不枉此生,仙道太远,不求也罢!”   “宗师之上是否为真尚且不甚明了,您如果放下执念,好好修养,未尝不能有十余年时间可活。”   终于谈到了寿元的问题,顾担的面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姬老的确已行将就木。   可行将就木却并非是油尽灯枯!   顾担早已暗暗利用青木化生诀的气息感知过,姬老之所以外表显得如此憔悴不堪,毫无武道宗师之风范,是因为他将所有的力量都潜藏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之惊蝉更加极端的法门,将所有力量埋藏在身体之中,就像是堵住的火山口一样,恐怖的力量并非真正消亡,而是在不断堆积,等待着某一刻化作石破天惊的巨响!   这种手段绝非毫无代价,对身体的负担极大。   如果将人生当做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堵代表着死亡的墙壁,现在的姬老虽即将走到路的尽头,却还有稍稍腾挪的余地在。   可他非但没有选择放缓脚步,还刻意加快了些许,想要趁着最后这段路的积蓄极限一跃,翻过死亡的大山,抵达宗师之上的境界!   能成自然再好不过,可极大的概率是撞得头破血流!   “十余年?”   姬老笑了起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宗师死后身躯仍可百年不腐,可人还是会死?明明身体还支撑的住!”   顾担微怔,他从未因为寿元所困扰过,这个问题竟真的未曾细想。   “真气从何而来?五脏之元气也!武道宗师的一切,来自于五脏。真气能够将身躯锤炼的比肩精铁,刀剑加身而无损分毫,可唯独不能锤炼五脏!”   姬老倒不是要难为顾担,直接自己便说了出来。   真气锤锻血肉完成气血见障,以至于宗师肉身百年不腐,靠的就是硬生生的磨损再塑,相当于再次打磨了一遍!   问题来了,谁敢用真气将自己的心脏给戳一个窟窿试试?   戳都不敢戳,要如何去进行更深层次的气血见障呢?   以至于血肉骨骼还撑得下去,五脏却开始不断衰竭,这就是宗师的寿元极限之所在。   “肉身可容纳更久,五脏却还会渐渐衰微。事实上,若非灵石天降,死在惊蛰之夜的那位冲击先天的武道宗师,应该是我才对。   正是靠着灵气帮我孕养五脏,才又争取了些许时间,又怎能再往后拖延?我早已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姬老满不在乎的说着,“我现在的情况,大概还能有五年左右的时间。这几年你就多来我这里,有什么不懂的抓紧时间问一问,凡事有备无患。”   “那个……”   顾担整理着措辞,小心的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何当讲不当讲的?但说无妨!”   “我觉得吧,如果您不冲击那先天之境,给我十几年的时间,我大概便可先一步抵达那样的境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顾担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以他现在的进步速度,十几年时间能够达到什么程度,还真说不好!   “你小子!”   哪怕对顾担寄予厚望的姬老,都被这番说辞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十几年时间,就想赶上他的百年苦修?   你可真敢说!   “要不咱们试试看?”   顾担眉头一挑,故作放肆而张狂的样子,就差把“无敌”二字贴在脸上了。   姬老笑了起来,苍老而干枯犹如树皮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顾担的肩头。   “你小子就别费这种心思了,吾辈岂能老死在床?!” 第130章 当世圣人   康靖元年,康靖帝借议罪银之名大肆从官员手中强行敛财,筹集军费,耗费数月之后,朝廷大军终于开拨!   数路大军并出,兵锋所向之处,原先的十八路反贼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不剩下几个。   但,黄朝的黄天军以及白莲教主的白莲教,仍是大月的心头之患。   只有少数人马先派去羽州,余下大多数兵卒奉诏,要先征讨乱臣贼子!   攘外必先安内,康靖帝已是下了狠心。   根据顾担从林小依处听来的消息,距离皇都最近的豫州交战最惨,说一声哀鸿遍野都不为过。   那白莲教众硬悍朝廷大军,竟真的没有溃败,战争怕是有陷入泥潭的趋势,战报时刻都有飞来,总体来说还是庙堂占优,谁让豫州距离皇都最近呢?先打的就是你!   相比之下,更精彩些的还得是扬州。   扬州之地黄朝的黄天军选择分出一部分人拒敌,剩下的人手仍在马不停蹄的专杀大户。   朝廷派去的人数虽多,可扬州那么大,将朝廷人手分散开来又能有多少?   不分散,那就完全不理会,你后脚来我前脚走,只留下满地鸡毛,吃土去吧!   黄朝的战略是用最快的速度抢下最多的钱财!   这种战略能够极快速度的滚起雪球,聚拢财富,避免损耗。   但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队伍就会缺少向心力和凝聚力,显露出太多的土匪风范,缺少真正的雄主气焰,难以整合人心,更无法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这一点黄朝自己未必想不到,奈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无论是跟传承悠久、源远流长、传统优良民间有所知的白莲教相比,还是跟立国二百余年,哪怕烂到骨子里尚且有底蕴留存的大月相比,他现在就想占据地盘,还是太早了一些,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更何况扬州之地与羽州接壤,四国联军必然不会放过,这是不争的事实!   再往北就是豫州,那又是白莲教的地盘!   现在白莲教正忙着跟庙堂血拼是不假,这个时候从背后偷袭的确大有可为,但之后呢?   黄天军就将成为下一个庙堂眼中的白莲教!   所以黄朝除了扬州哪里也不去,就带着庙堂围剿来的大军在扬州四处兜圈,大户人家的尸骸尽数挂在路边树上,走一路就砍一路大户。   所过之处,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保证无论是跟在屁股后面追来的大月兵马,还是可能不久之后便会来到扬州的四国联军,连屁都吃不上。   用林小依的话说就是:康靖帝如今每日都是焦头烂额的模样,想不明白原本大月境内的大好局面,怎会变成如此地步。   议罪银只收一茬,如果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后面必然还要再加税赋和征兵!   到了那时,刚刚剿灭的差不多的十八路反贼必然又会死灰复燃。   可割掉的韭菜,就没有快能够长好了。   奈何,这些事情并不会因为康靖帝的忧虑就不发生。   雪崩的时候,压的全是雪花!   最近的表现则是粮价开始飞涨,世道越是艰难粮价也就越贵,哪怕冬日已过,灾民竟也没有消失太多。   这说明一直都有百姓持续不断的丢掉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除了黄朝和白莲教主这两位大月的心头之患。   还有一个人的名头丝毫不下于此二人,如今在民间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能甩黄朝和白莲教主十条街!   墨丘!   这位墨家巨子,在带着三千墨者袭杀大月总指挥使刘轩启之后放出话来。   其余任何一国只要敢在大月境内再做出如此灭绝人性的屠城或类似之事,墨家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绝对饶不了他们!   且并不排除直接潜入国境刺杀帝王的可能!   一位武道宗师带着几千个同样不怕死的人玩命,的确足矣让军队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哪怕能赢,指挥战斗的人睡觉怕是都不敢闭着眼。   更何况墨丘隐隐已经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其余几国的帝王。   宗明帝都杀了,还怕再添一两个?   当然,这种威胁震慑一时还算有用,毕竟带领三千墨者的确冲赢了上万军阵,阵斩将帅,这战绩是不争的事实。   可要说凭借墨家就能挡住四国联军,那就是纯粹的痴人说梦了。   连墨丘说的都是不可行如屠城那样天怒人怨的灭绝人性之事而已,可没说让四国联军就此罢手,墨家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毕竟哪国还没几个宗师呢?   整天想着刺杀来刺杀去,那就谁都别想好过,差不多也就得了。   墨丘和墨者的期望,其实是凭借他们的存在和努力,能够减少一些大月境内完全没有反抗的平民百姓们,能够少受到一些不必要的虐杀,给百姓留下一点点活路而已。   仅此便需要豁出命去。   至于终止战争?   没人敢说这样的大话,再来一个墨丘也不行。   无论如何,墨丘的事迹都已经在大月境内传颂开来。   哪怕庙堂明面上百般打压,也完全压制不住,反而扩散的更为快速。   直到有一句话以极快的速度风传开来。   【天不生墨丘,万古如长夜!】   此言一出,墨丘立刻晋升为救苦救难的当世圣人。   陷入到灾殃之中的百姓,迫切的需要一个救星,一个希望。   而墨丘的事迹和努力,又给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间,还是有人在乎他们,愿意为他们去拼命的!   弑帝之后,墨丘的名望非但没有折损,反而因为宰掉大青指挥使,真正的名扬天下,各方皆知。   即将被水淹没脑袋的人,听闻他的事迹,便像是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   期望着墨家的人能够从天而降,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诛杀大青指挥使的一战,让墨者损失颇大,早已不足三千之数。   还好亦是有仰慕墨丘之名的人,赶往羽州想要成为一名新的墨者,执墨家之义,替天行道!   而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人间称圣的墨丘在做什么呢?   他在带着墨者守城。   是的,没错。   如此好的机会,这么大的名望,他既不去争抢地盘,也不去屠杀富户,更没有想过要振臂一呼,改天换地。   墨丘带着墨者在羽州最前线的城池之中,参与到了与四国联军的最直接的对抗中去。   正如他曾经说过的那样。   这个世界上,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太多了些。   道义要谁去守护呢?   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这位大月的头号通缉犯,在皇室的眼中名义上比黄朝和白莲教主更该死的人,带着一群愿意追随他的傻子,以自己的方式来庇佑着大月的国民。   不去争坐龙阁,亦不图谋大宝,从始至终,墨丘只为百姓做事。   天下苍生啊,说来是个很大的词。   可放眼到某一地去,用真实的目光去打量,便能看到那是无数活生生的生命。   在那血肉战场的背后,还有着相隔千里之外看似毫不相干的百姓正在生活着,且时时刻刻因前线的战事而受到影响。   所以他去了,不再需要什么别的理由,也不去思考什么名利,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皇室也并没有在这种时候继续去找墨丘的麻烦。   一个黄朝一个白莲教主就足够庙堂去头疼了,若是逼的墨丘再振臂一呼,那不如仔细思考一下皇陵现在才开始建是不是太晚了些。   羽州、扬州、豫州,三线战事短时间内彻底陷入到了僵持之中,胜负不会那么快就分出来,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外界的局势越发激烈,顾家小院倒是一如往常。   时间在不断的向着前方推进,这里却还是那般平和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一天顾担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墨丘寄过来的,打开一看是一本书,字迹略显的有些潦草。   “备城门?”   收到包裹的顾担将书给看了一遍。   这本书里汇聚了墨丘根据古往今来的战事中最好的守城之法,并且在实践之中加以改良、创新,因地制宜。   其用词极端严谨,堪称手把手的教学,不仅有如何防备敌军的进攻,还有城池内的人都应该做些什么,尽数都写了上去。   比如其中一段:   【城上之备:渠谵、藉车、行栈、行楼、颉皋、连梃、长斧、长椎、长兹、距、飞冲、县、批屈。楼五十步一,堞下为爵穴,三尺而一为薪皋,二围,长四尺半,必有洁。瓦石重二升以上,上城上。沙,五十步一积。灶置铁鐟焉,与沙同处。木大二围,长丈二尺以上,善耿其本,名曰长从,五十步三十。木桥长三丈,毋下五十。复使卒急为垒壁,以盖瓦复之。用瓦木罂,容十升以上者,五十步而十,盛水且用之。五十二者十步而二。】   如这样的段落比比皆是,事无巨细!   便是全然不懂得守城之人,得到这本书都该明白如何做,怎么去做。   这本书通篇尽是守城之法,可以说将城池攻防之术研究到了堪称极致的地步,通篇考虑的都是如何利用高城深池,在劣势的情况下以抵御敌人的进攻,保护自己的国家。   毫无废话,字字珠玑!   与这本书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信中墨丘表示未来几年他大概不会离开羽州,留在小院中的几个人就要拜托顾担先照顾了。   至于这本书,就交给禽厘胜仔细研究一下,可能用得上。   未来有机会再见,大家再一起饮酒作乐,直抒胸臆。   顾担依言将这本书交给了禽厘胜。   自墨丘和公尚过离开皇都之后,小院里的人虽然更多了些,但能和他交谈上的却少了。   墨丘已经在为自己的理想打拼,公尚过碍于身份的原因,无论站在哪边都不合时宜,干脆自己去找之前认识的两个朋友,不为做一番事业,只是找点事做。   唯有他还留在小院之中,虽曾小小的展现过一次身手,却也并未闹出什么天大的动静。   绝大部分时间,他仍在默默的积蓄着实力。   关于最年轻的武道宗师的传言,也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冷却了下来。   毕竟大月国破天倾之危难近在眼前,如此之多的英雄豪杰甚至是圣人都开始粉墨登场,足以填充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都说不完。   一个呆在小院子里的武道宗师,又能在这种时候吸引到多少的眼球呢?   他已经淡出了许多人的视野!   哪怕最开始有所防备白莲教,都未曾再调查过这边的情况。   毕竟大家真的都挺忙的,那位死活不出世的武道宗师,你爱咋咋地吧,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继续关注下去。   禽厘胜从顾担手中拿到《备城门》,快速的看了几页之后脸色便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这守城之术给他送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巨子怕是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只是为了避免身死道消,人亡道损,无人继承,才会将《备城门》给他寄来。   可如今,他虽已开始进行气血见障,每七天还能得到一次顾担的帮助,但想要达到成就宗师的最低要求,最少还得几年时间。   便是完成气血见障,他能否拥有五行交感的资质也不好说,真的能够担得起巨子的厚望吗?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   他既然没有跟随巨子冲锋在最前线,那就要做好前线墨家彻底灭亡,由他重振的准备。   “墨师又来信啦?”   正在院子中锻炼的荀轲兴奋的凑了过来,“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禽厘胜却是直接将书放在怀中,不给他看不说,反而还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上一边去,哪里轮得到你来?”   被没头没脑凶了一顿的荀轲委屈的愣在原地,双目扑闪满是不解。   你丫有病吧!   今晚写的小故事,必须超级加倍!   “顾先生……”   荀轲憋屈的看向顾担,凭什么墨师写的东西他不能看?   顾担若有所思的扫了禽厘胜一眼,眉头渐渐皱起,开口说道:“你现在用不到那些,安心学习。”   荀轲:“……”   康靖元年,就在这小院的平静和外界的如火如荼之中,安稳度过。 第131章 我也要学!   康靖二年。   此时正值夏季,天上太阳好似火炉般炙烤着大地,猛烈的阳光带着穿透一切的架势洒落人间。   这般酷热的天气,本该让人心烦气躁,懒得动弹。   可顾家小院却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因为苍三岁了!   此时的苍正被一只如玉般洁白纤细的小手按着脑袋,正趴在一株植物旁。   红红的花,绿绿的叶,青青的草,小小的苍睁着大大的眼睛,带着满满的疑惑。   “说!为什么要抓我的花!”   小莹愤怒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掌按着苍的脑袋,另一只手掌使劲捏了捏苍的小脸,格外气愤的吼道。   三岁的苍再也不是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家伙,他已经能够开始充分发挥出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在院子里搞破坏!   顾家小院之前修成了武馆模样,后来武馆关门之后,顾担除了拔了一株柳树外,并没有怎么收拾。   自从小莹来到这里之后,倒是很喜欢在院子里栽各种东西。   如今的小院早已不是最开始那样干巴巴的样子,自从多了一个她之后,小院里时常都会有新的植物被栽种下来。   比如此时,某种类似于爬山虎,但绽放着白嫩小花的绿植已经爬满了院墙,远远看去像是点滴雪花滞于空中,为这烦热剩下增添些许凉气,不仅好看还能驱蚊。   除此之外,院子之中绝大多数空地,小莹也都没有浪费,总能找来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妆点进来。   毕竟她的娘亲就是皇后,想要什么植物没有呢?   这个时候如果墨丘回到小院,怕是都要认不出这里曾是自己住了好些年的武馆了!   花费了足足将近两年的时间,小莹将顾家小院打扮的漂漂亮亮,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样子,真的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还有自己辛劳的汗水。   毕竟院子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荀轲虽和她年纪相仿,对这些也完全没有兴趣。   除了那株本就栽种在这里的柳树之外,院子中的一花一草都是小莹自己在精心照顾的,其中不乏一些娇生惯养的植物。   本来这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苍伸出了他的魔爪。   “这株烈阳天菊我养了两年,你赔我!!!”   小莹年岁尚且不算大,但咆哮间已经有了河东狮吼的架势,靓丽白皙的小脸此时也变得一片通红,全是被气的。   被苍扯掉的花,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烈阳天菊能够在炽热夏天盛开,通体鲜红如火,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更有幽香逸满园。   这种无比娇嫩的奇珍,便是皇室也没几个,还是她好不容易从娘亲那里求来的。   可现在,两年的努力都成为了过去时。   自己无比珍视,悉心照料好不容易养成开花的奇珍,就这么没了!   这株烈阳天菊正是因为长得太好,吸引到了满院子跑动的苍,最后就被苍的魔爪给硬生生的祸祸掉了。   “姐姐?”   苍歪着小脑袋,两只手堵住耳朵,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可爱样子。   可惜没有用,这间小院里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已经开始满院子疯狂乱跑的苍之外,还能是谁?   小莹双手举起苍,咬牙切齿的说道:“喊什么都没有用,我要把你吊起来打一顿!!!”   “哇!”   苍适时的大哭了起来,脑袋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喊道:“哥哥救我!”   正在站桩的荀轲:“?!”   没有任何的意外,小莹的目光果然转到了他的身上。   ‘坏了!’   荀轲心里咯噔一声,这特么又被盯上了啊!   将苍放在地上,又狠狠的照着他的小屁股打了两巴掌。   小莹怒气冲冲的走向正在站桩的荀轲,怒道:“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整天待在小院子里,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整天站的跟木头似得,真成木头了是吧!”   两年时间,荀轲的身高已经高过小莹半个头,奈何那双雌狮般愤怒的目光的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只能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斗。   荀轲只能无奈的说道:“看书的时候难免会注意不到……”   “看书就不看孩子?书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整天看书,连个三岁的孩子都带不好,你还看哪门子的书?!”小莹双手叉腰,不断的数落着他。   荀轲:“……”   跟三岁的孩子讲道理就是完全不讲道理啊!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奈何小莹正在气头上,哪里管这个。   也不知这个小丫头跟谁学的,还是完全的无师自通,站在他的面前持续不断的一直数落,完全不给他插话的空隙。   总感觉她觉醒了很奇怪的天赋!   还好,就在荀轲以为这种持续不断的数落会持续到天黑的时候,小院门被推开了。   身着青袍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荀轲差点热泪盈眶。   顾先生,救救孩子!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小莹先一步窜了过去,那速度连练武好些年的他都有些自愧不如。   只听小莹可怜兮兮的说道:“顾叔叔,苍把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花毁了!”   说着说着,便已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嗯?”   脸色不算太好看的顾担目光看了一圈,见到了那株被抓的七零八落的烈阳天菊,又瞅了瞅正在试图攀爬柳树,满脸无辜的苍。   “顾叔叔,揍他!”   小莹手指向苍,祈求道。   想了想,顾担道:“给你一个新的怎么样?”   “新的?”   小莹疑惑。   顾担走到那株眼看是凋零的差不多的烈阳天菊面前,伸出手。   丝丝青翠欲滴的青芒好似纷纷扬扬的雾气般洒落在那株烈阳天菊上。   青木化生!   那本已破败不堪的烈阳天菊,竟在青芒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再次绽放开来,连原本被苍抓的好似狗啃似得花朵都重新招展出来,甚至看上去比先前还要更加娇艳夺目。   一场可能鸡飞狗跳的灾难片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怎么样?”   轻松的收回手,顾担问道:“没骗你吧?”   “这……好厉害!”   小莹吃惊的长大了樱桃小口,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脸上是无法抹去的震撼之色。   这是什么?!   顾叔叔我也要学!!! 第132章 寥寥几言,醍醐灌顶!   小丫头今年才刚刚十二岁,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   在亲眼见到被苍祸祸的半死不活的烈阳天菊在顾担的手中眨眼间便恢复如初,甚至还要更娇媚几分,小脸上的震惊之色完全无法掩藏,小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更是闪烁着星星般的明光,仰慕至极!   顾叔叔真的太厉害了!   下一刻,小莹没有丝毫的犹豫,乳燕投怀般直冲顾担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搂住顾担的腰,撒娇道:“顾叔叔,我要学这个!你教给我好不好!!”   她辛辛苦苦种了两年才总算开花的烈阳天菊,在顾叔叔的手里眨眼间便能盛放诶!   如果她能学会这一手的话,岂不是什么奇花异草都能轻轻松松的种出来?简直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了!   小莹娇嫩清秀的小脸在顾担怀中蹭来蹭去,绽放出明媚而耀眼的笑容,语调兴奋而明快,大有你不答应我就绝不撒手的架势。   一哭二闹三撒娇,小丫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哈。”   伸手揉了揉小丫头今天扎着的双马尾,顾担笑着说道:“你真想学这个啊?”   “嗯嗯!我要学!顾叔叔教我好不好!”   小莹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一路走过,指尖只需轻轻一点,身旁立刻就会盛放出成百上千的珍奇花束,姹紫嫣红、暗香盈袖,她就好似天上仙女落凡尘仙气飘飘的样子了!   “嘿嘿。”   这么想着,小莹嘴角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等她学会这么一手,被人看到的话,会不会得到一个“花仙子”的名号呢?   谁能不喜欢自己人前显圣呢?   那可真是太棒啦!   见到小莹满脸的痴笑,顾担哪里能不明白小丫头在幻想着什么,卷曲食指轻轻给了她光洁的额头一个脑瓜崩,开口说道:“这种东西,是需要武道宗师才有机会掌握的,不是顾叔叔不肯教你,你得先到武道宗师才能学啊!”   自从那小院门前一战之后,顾担并不在几人面前避讳什么。   一来是已经展示过了,二来嘛,自然是实力与日俱增,不招惹事情也不代表就要锦衣夜行。   适当的露出几手,足以摆平很多事情,避免再发生如丁季那样的惨剧。   世移事易,大有不同。   “啊?”   小莹呆住,原本明媚的笑脸急速变得沮丧,小嘴巴撅起,可怜兮兮的问道:“必须要武道宗师才能学吗?”   “是啊,武道宗师才有机会掌握。”   顾担非常诚恳的点头。   事实上,武道宗师的寿命大概在一百二十岁左右,对于凡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高山仰止,只能仰望的数字。   可一百二十岁,距离五百年份的内息之术,还差将近四百年,完全是足以令人心生绝望的差距。   这些事情当然不必交代的那么清楚,武道宗师找遍大月一国都不足十指之数,可想而知有多么艰难。   将自己掌握的内息直接推脱到武道宗师这个身份上,的确是很好用的一招,不是宗师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我要怎么学啊!”   小莹光洁的小脸蛋都皱了起来。   荀轲那个木头整天练武练武,到现在才差不多筋骨大成而已!   后面还要开始练脏,练脏后是练脏大成,练脏大成之后是气血见障,气血见障后还需要面对一个完全不知道行不行的五行交感……   就算她从现在开始努力习武,等到这一切全部完成,并且很幸运的没有遇到五行交感的壁垒,顺利成为宗师,她也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姑娘了!!   五六十岁的老姑娘,就算掌握了百花盛开的绝技,还能被人尊称为“花仙子”吗?   老妖婆才更贴切些吧喂!   “呜呜呜,那怎么办!”   小莹拿额头轻轻撞顾担的腰,顾叔叔,你杀死了十二岁少女的美梦!   “倒也不必沮丧。你那么喜欢这株烈阳天菊,是因为你辛辛苦苦照顾了它两年啊!它开的花的确很漂亮,可没有那两年的努力,便是再漂亮的花也只是一朵花而已。”   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脸,伸手给她扯出一个笑容来,顾担继续道:“结果固然重要,如果直接省略掉过程,未免过于无趣了些,不是吗?”   小莹侧着头,想了想。   对诶!   院子中那么多的花,之前也有被苍给祸祸的。   但她其实也没那么生气,毕竟那些花对她来说随处可见,便是损上几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跟娘亲说几句好话,第二天就有人送过来。   可那株烈阳天菊是她辛辛苦苦两年栽种照顾出来的心血,见到被苍不干净的魔爪摧残的不成样子后才会那么气愤。   气愤的其实并不是好好的花没了,而是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的心血,化作了乌有,珍视的东西成为一时的玩物。   以她的身份,真想要比烈阳天菊更好的奇珍哪里能寻不到呢?那些当然很好,只是她不喜欢而已。   小丫头破涕为笑,“顾叔叔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那么难受了!不过苍要是再敢折我的花,我就把他的小屁股打成四瓣!”   正在院中柳树下努力伸出小手想要攀爬上去的苍听到自己的名字,扭过头来看看了,随即继续没心没肺的在柳树底下蹦跶着。   顾担目光望了过去,略略沉吟。   他其实不想让苍太早的学习太多东西,但小家伙近来是越加的放肆,大有成为混世魔王的架势,到处搞破坏。   上次荀轲还跟自己抱怨苍偷偷往他衣服沾墨水来着!   不管教的确是不太行。   “这样,以后让苍每天跟着荀轲学习一个时辰吧,明年就加成两个时辰,循序渐进。”   心思一转,顾担便拿定了主意。   正在练武的荀轲:“?!”   怎么受伤的总是我啊!   苍还是个小屁孩,他能学吗?   他学不了你懂吧!   他连字都还不会认,你说让我怎么教他!   被安排了任务的荀轲可怜巴巴的看着顾担,弱弱的说道:“顾先生,苍要学习的话,最该做的就是找一个能教人识字的启蒙老师……”   “怎么?你不乐意?”   顾担怎会听不明白荀轲的意思,不容置疑的说道:“你既然想成为墨丘那样的人,墨兄能带着三千墨者如臂指使,令行禁止。你不会打算告诉我,自己连个三岁的小屁孩都搞不定吧?”   “我……”   荀轲推脱的言语到了嘴边不由得一熄,不知该怎么张口。   “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教小孩子,不要觉得这是任何一个启蒙老师都能做到的事情。这里面的学问可是大得很,所能发挥出的威力,也远超你所能想象的极限。   能够掌握好这一手,说不定你的成就真不见得比墨兄差呢!”   顾担深知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当场就开始了画饼。   这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吧,只能说是道理太大,一般人还真不行。   “教小孩子也能比肩墨师?”   荀轲满脸虽然我还小,但你不要骗我的质疑表情。   墨师可是在为天下苍生奔走,他得教多少个小孩子才能够比得上啊!累死他都不行!   “谁说不能呢?你教孩子的方法若能成为天下的典范,让每一户人家都参照你的方式去教育孩子,并且助那些孩子成材,所能得到的荣耀和夸赞,难道就会比墨兄更少吗?何尝不是一种留名青史、利国利民的大功德呢!   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付诸于武力,你的眼界要开阔一些。趁着现在自己还年轻,好好琢磨琢磨这其中的道理,懂不?”   顾担义正言辞、言之凿凿的说道。   荀轲怔在了原地。   顾先生这番话,竟真的有几分道理!   如今天下各地的学问各有不同,种类繁多,其中自然有精华也有糟粕。   可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分辨出糟粕和精华的能力,反而是一股脑的全都装在了一个篮子里,视糟粕为食粮,将精华当肋骨。   若他真能汇总出一本书、一种教育小孩子的方式,且广而告之,天下并行,那该是多么大的功德啊!   毫不夸张的说,到了那时所有的子孙后辈,只要还有他的书籍流传,只要还有小孩子在学习他的学问,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足以留名于万世!   墨师为天下苍生不辞辛劳,不避疾苦,是为守护世间道义。   那他能否也为天下苍生做出一件大功德,让道义能够延绵传承下去呢?   墨师追现在,他未尝不能求未来!   荀轲的眼睛越来越亮,顾先生的言语像是搬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大石,得以窥见广阔天空!   所谓的醍醐灌顶,莫过如此吧!   “我明白了!”   荀轲兴奋的高呼一声,对着顾担拜了三拜,极为开心的说道:“多谢顾先生指点之恩!!!”   一番话语情真意切,再无半分推脱和不满,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和自信。   “嗯,你能想明白就很好。”   顾担笑了笑,转身回到屋子中。   小莹却是偷偷跟了上来,走入屋中扯了扯顾担的衣袖,小声的问道:“顾叔叔,你是在骗那个傻子吧?想要找出一种教化所有孩子成材的办法诶!一个圣人怕是都不够呀!”   她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怎么说也是皇室出来的,自然最为明白书籍的重要性。   皇室养的那帮学究天人的读书人,宁愿打出狗脑子,都不愿意互相承认一些典籍可以当做天下施行之道,这才是为什么很多启蒙书籍显得有些跳跃和风格完全不同的根本原因。   毕竟哪个读书人不希望自己成为后辈子孙所有人的老师呢?   连上面都说不好哪个最重要,应该设下什么样的章程和限制,那下层自然是更乱套了!   最后干脆是给出一个大方向,可具体如何去学就看各方自己,不要跳出大的框架就好。   想要教化万民,那可不是随便编一本书出来就能够得到世人承认和愿意用的。   唯有真金才不怕火炼,难道所有读书人都是傻子,不明白这样一条听上去最容易的青史留名的捷径?   不,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条路更难,难到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荀轲也只是稍稍比她大上一岁而已,她这辈子的梦想也不过是能种出许多特别漂亮的花草,只有那个傻子真敢将这种大到近乎无物的理想当做目标吧?   想要天下推行,得到认同,就必须要先征服天下间的所有读书人!   那个木头,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抱着怀疑态度。   “顾叔叔,他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啦。要不您劝劝他吧,给他换个目标,这个牛角尖要是钻进去,我怕他这辈子都吃不下饭咯!”小莹劝道。   “哈,小丫头想的还挺多。”   顾担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但话风一转,又道:“荀轲年岁虽然还小,但一直都有一颗想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性格坚韧、质朴、聪慧、稳重,最重要的是敢于质疑,也有自己的思考。   与其一直跟武道过不去,不如换个方法多去试一试,说不定那才是他擅长的方向呢?”   自从墨丘弑帝之后,禽厘胜练武就开始疯魔。   而荀轲最近两年,也很有向禽厘胜那疯魔的样子靠拢的趋势!   他的小院何德何能,出两个不要命的妖孽?   再说荀轲在武道上的资质,其实是不如禽厘胜的,按照目前的进步速度,禽厘胜再过几年就能完成气血见障,最差也能成为一位准宗师。   而荀轲想在这方面取得成就怕是极为不易,换个赛道说不定还能给他整出点什么惊喜,就别再摆出玩命跟武道死磕的架势了。   “就算是不成,思考的过程也是一种成长,他是从豫州的苦难中走出来的,心灵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先让他先好好想几年吧。他现在这个年纪,又不需要他出手,跟武道死磕个什么劲呢?”   顾担对小莹解释道。   “原来顾叔叔是这么想的吗?”   解开疑惑,小莹脸上露出我懂了的表情,连连点头。   虽然顾叔叔一直表现的都很清冷,跟谁也不会做出特别亲近的举动,但其实一切都看在他的眼里,默默记着呢!   只有在恰当的时机,他才会提点出来,平时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顾叔叔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呀! 第133章 人性善恶,因果成环   顾家小院里,平平淡淡间,春去又秋来。   夏日的炽热似乎刚刚过去不久,萧瑟的秋风便已洒落人间。   大地之上无数人都在这样的日子忙碌起来,愈发激烈的战火每到这个时节也要稍稍减缓一些。   民以食为天,没有人能够真的辟谷,没有饭吃就会饿死。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这个时节的重要性。   但今年注定不会有一个好收成,整个大月的天下都是如此。   本该产粮最多的豫州,已经陷入到了持续一年有余的战火之中,白莲教的教众还在跟朝堂的人马厮杀、拉锯。   白莲教虽隐隐间已开始有些抵御不住的样子,开始略略退让,可豫州之地浩大广阔,就这么拉锯着半打半退,再来个三五年也清缴不完。   至于黄朝和黄天军,更是始终在坚持贯彻着一帮声势浩大的土匪模样,少劫掠贫民是不假,大户那可真是一个人都不放过啊!   就连那些大户人家被指认出来的三代以内的血亲,那都是一个不留的全宰了,杀机直冲云霄。   偏偏扬州就夹在羽州和豫州的中间,那些生活在扬州的富户们可谓是倒霉透顶。   往南跑撞到的是四国联军,必死无疑!   往北跑遇到的是白莲教众,生不如死。   待在原地不跑还有黄朝在,被杀全家!   左右为难外加如坐针毡,这就是那些待在扬州大户们的心情。   当然,若他们真正的愿意散尽家财,加入黄天军,黄朝倒也并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只有那些负隅顽抗,乃至花费钱财招兵买马资助朝廷或者试图抵抗的大户,才会如此的不留情面。   遗憾的是,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不肯向他低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杀!   被朝廷追杀的这两年,黄天军的人数不仅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   甚至肉眼可见的能够知道,很快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因为……羽州已经失陷了大半!   从宗明三十七年到康靖二年秋,四国联军竟花费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堪堪要攻下羽州。   这样的速度,无论跟黄朝比还是跟白莲教主比,好像都很不争气的样子。   其实不能这么算。   四国联军是为屠戮而来,甚至刚进羽州就连屠了几个城池,其本意虽是以此警告之后的城池放弃抵抗,不抵抗就不会屠城。   但还没有等到他们喊出这句话,墨丘带着三千墨者就直接把罪魁祸首给宰了。   他们本是应该施压的一方,却成为了被施压的一方!   此事成就了墨丘人间圣人的美誉,同时也激起了羽州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   因为落败,就是个死!   而黄朝和白莲教主再怎么兴风作浪,也多是对抗官府,裹挟百姓,非要说什么下令逮着百姓刻意虐待屠杀,那还真的没有,最多也只是逼死一部分。   平民百姓完全可以提着锄头就加入他们,直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大家有土吃土有肉吃肉,能过一天是一天。   四国联军呢?   杀光、烧光、抢光便直接不管了,人也是不肯收。   纵使有人想要加入那都找不到门路!   如此一来,百姓安能不跟他们拼命?   这还不算,那被大月通缉的墨丘竟还带着墨者守城,关键是墨家真的很懂守城!   准确的说是,论起守城来,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比墨家研究的更为深入,说墨家代表此时守城的最高水平也不为过。   千万不要觉得墨家的人是抱着“我对你好,就绝对不会伤害你”这种类型的圣母。   恰恰相反,自墨家创立以来,墨丘说的一直都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为了这个目标,那自然是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   守城为大,个人为小。   墨家绝对不止是会讲道理,还会举起刀。   墨者守城之令一旦施行起来,任何不听从或者逾越的人,墨者就亲自给斩了。   有一位墨者的朋友,因为城中起火想要去救援,便从自己需要把守的地方离开,结果就被墨者用弓箭射杀,哪怕明知道他是一片好心。   这就是墨家的风格。   单纯的将墨者当做圣母、苦行僧、好人,都太过片面。   这是一群为了理想而不怕死的人。   这其中的不怕死,绝不仅仅只包含他们自己。   在很多人成为墨者之前,可都称不上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但墨家守城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守,实在挡不住也只能撤。   硬生生将四国联军拖在羽州三年,墨家已算为这大月的天下出了大力,跟随在墨丘身边的墨者三年内已经换了好几轮,实在不能苛求更多。   面对着越来越糜烂的局势,庙堂也很难办。   最关键的是,康靖帝第一批所收上来的议罪银早就已经花完了!   偏偏国库里也已经没有了银子!   怎么办呢?   再来一次议罪银?   康靖帝没敢这么做。   为了节省开支,实在是找不到更好办法的康靖帝选择了暂时先放弃羽州,暂时留下一部分人追击黄天军,剩下的绝大部分人马,全力围剿白莲教!   大月的粮价在秋日时都已经抬升到了冬日的价格,这可是秋收的时节啊!   再不将豫州快点平定,冬日之后粮价到底能飙升到什么触目惊心的程度,怕是没人敢给个明话。   自宗明宗明,祖宗不明后,又一句话都已经开始悄然流传。   康靖康靖,无康无靖!   内患平不了,外忧挡不住,实在让人失望至极。   局势在一步步的走向崩坏。   秋日就这么过去,寒冷的冬季再次到来!   当冰冰凉凉的雪花开始自天穹洒落大地之时,能感叹瑞雪兆丰年的人已经不多了。   更多的,是被冻得瑟瑟发抖,面露菜色的饥民。   顾家小院。   院子中偶尔还会有欢呼声响起。   小莹正在院子里堆着雪人,手脚都冻得一片发红。   荀轲则是茫然的注视着天穹,目光呆泄,神游天外。   他已经教导苍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的教导不能说是收效甚微吧,只能说是毫无作用。   除了让苍认了一些字之外,别的基本全都是白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正常不过。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看似最简单的难题放在他的面前。   既然要教孩子,就免不了谈论关于人的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教导?   人性本初,是善是恶?   善有善的方法,恶有恶的好处。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所接受过的教育,都是在说“人性本善”,这也是大家最能接受的说法。   可若人性本善,大月的局势何以糜烂至此呢?   这完全不合乎道理啊!   若不是无休止的恶念侵害,又岂会有如此之局势?   墨师曾说出过自己的看法,算是中间派,他还算比较认同一些。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   简单来说就是,人性本无定型,染上什么就是什么。   接触的恶人多,便自然容易作恶;接触的好人,便自然愿意为善。不止是人,连国也是如此!   墨师强调人性的善恶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时时刻刻可能发生变化的。   这当然是很好的答案,唯一的问题是这个答案需要对这个世界有一定程度的认知,更需要对世事有一个相对客观的态度。   但用墨师的话来教导三岁的孩子,未免就显得过于深奥。   根本无法让孩子真正理解,连理解都理解不了,更遑论是用来启蒙学习呢?   旁人并不知道荀轲正在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而费尽脑筋。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一旦下了定论便几乎不容更改,此后所有教学方案都必须围绕着同一个主题进行。   善恶之间,容不得妥协的余地。   至于中间那一抹精致的灰,不是刚刚启蒙的小孩子所需要考虑的问题。   荀轲伸手在雪地上不断的写着一行行字迹。   性善论的好处是可以致良知,人人皆有四心——恻隐之心、羞耻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可通仁、义、礼、智。   可人分明生而好利,生而好色,生而有疾恶!   大月的如今的世道,就是最好的说法。   简简单单的点头承认性善论,等到苍再长大一些,真正走出小院子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问他:‘大家既然都是好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人性本为善不是吗?’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告诉苍呢?   最初的观点不能立足,此后的所有学问都将成为废纸一张,空口白话。   如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敢用此学问来丈量天下间的道义,好让千百代人都能从中学习和思考?   这个观点看似不值一提,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实则印象会无比的深远,深远到荀轲迟迟无法下定论。   或者说,不敢下定论。   荀轲就这么纠结迟疑了许久,突然想起来今天苍还没有跟着他学习。   便伸手擦去眼前雪地上的字迹,目光在院子之中巡视了一圈,荀轲对着还在院子中兴致勃勃的堆着雪人的小莹问道:“苍呢?跑哪里去了?”   小莹正在审视着自己堆的一个大雪人,听到荀轲的询问,随口说道:“苍拿着书出门了啊。”   小莹身前已经堆的差不多的雪人比她还高上许多,虽是用雪堆成,却被一双巧手打理的活灵活现,隐约间有点像是顾担的样子了,只是她还不太满意。   顾叔叔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这雪就是变不成那个样子呢?   而且顾叔叔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袍,大冬天的绿叶可不好找,真给雪人披上袍子的话,会被娘亲打的吧?   毕竟娘亲说现在很多人家连衣服都没有的穿,她也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浪费。   真给雪人披上袍子,娘亲不得劈了她?   那可不行!   “苍拿着书出门了?他去做什么?!”   荀轲声音猛然拔高,不可置信的喊道。   开什么玩笑,那个小兔崽子每天跟他学一个时辰的字都闹腾的死去活来,怎么可能会喜欢看书?   “好像是找隔壁大婶家的小姑娘玩儿去了吧?小孩子嘛,总得找个玩伴。”   小莹还在打量着自己新做成的雪雕,准备等顾担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快看看我做的这个雪人像不像顾叔叔?”   荀轲扫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有点像。”   “什么叫有点像?非常像好不好!就是脸怎么都弄不好,没有顾叔叔好看。”小莹歪着小脑袋思考着。   “死物怎么能和活得人比?”   荀轲不放心的说道:“要不我去找找苍?我实在是想象不到那小不点抱着书出去要做什么!”   “哎呀,你怎么跟个老婆子似得?苍只是出去玩儿嘛,一直在院子里待着不是祸祸我养的花,就是缠着你讲故事,出门才清净些。”小莹不耐烦的摆手道。   才刚刚三岁的小屁孩真的很讨人厌,没有了小时候任由人摆弄的可爱,多了些调皮捣蛋的天性,偶尔突发奇想就能给他们找点意想不到的小麻烦。   明明还是一个小短腿,却是半点都闲不住,到处乱窜,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   上次她突发奇想,准备照顾一下苍来安抚住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母性光辉,结果才刚刚照顾了半天就给累的够呛。   还是她想尽办法给苍找了玩伴——小家伙出门祸祸别人去吧,别紧着自家小院拆了!   对于苍愿意出门去祸祸别人,她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奈何,天不遂人愿。   她的话刚刚说完,小院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小不点冒头走了进来,一眼就相中了小莹刚刚堆成的雪雕。   “哇哦!”   苍兴奋的喊了一声,小短腿迈的飞快的跑了过去,“姐姐,这是你做的吗?好高,好厉害!”   “是啊!像不像顾叔叔?”   见苍这么懂得欣赏,小莹也绽出笑容,有些自豪的说道。   回答她的,是苍突然拍向雪雕的黑乎乎的小手。   两只小小的黑黑的掌印,就那么烙印在了纯白色的雪雕上。   “嘿嘿,现在也有我的一份啦!”   苍高兴的喊道。   “嘶~”   见到这一幕的荀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敢的?!   “苍!!!”   没有任何的意外。   一声咆哮,响彻云霄。   ……   等顾担推开院门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苍正趴在荀轲的腿上,哭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小莹牙冠紧咬,手持一本书,恶狠狠的往苍的小屁股上打。   “你俩这是?”   顾担讶异,这怎么都开始男女搭配了?   “顾叔叔,你也快过来揍他!”   小莹气愤极了,“这么个小家伙就开始吃里扒外,今天我非打死他不可!”   顾担眉头微挑,疑惑道:“吃里扒外?”   “他把荀轲的书拿去给人烧了,说是要帮人取暖!”小莹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134章 就得狠打   “烧书取暖?”   顾担眉头再挑。   什么富贵人家啊这么豪横!   不过仔细想一想,苍的救命恩人是墨丘,养他的是人顾担,干娘是林小依……他的背后站着的是两位武道宗师和一位皇后!   这背景找遍整个大月,也完全不差谁了。   只是三岁的小家伙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完整的概念,此时趴在荀轲的腿上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背景再怎么深厚,熊孩子该挨揍还是得挨揍!   顾担蹲下身来,弹了弹苍的小脑袋瓜,问道:“不想学习就烧书,谁教你的?”   “我没有!”   苍大哭,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囡囡说她冷,我才想办法给她取暖的!”   囡囡,就是小莹给他找的小玩伴,就在顾家小院的隔壁,离得很近,出门拐个弯就能到。   “她冷就要烧书?院子里有劈好的柴你怎么不拿?”   荀轲黑着一张脸,一本书能换多少柴?   用半个冬天都完全不在话下!   这败家孩子到现在还敢狡辩,就是欠收拾!   “我抱不动!”   苍抹着眼泪,理直气壮的喊道。   “说的还挺有道理。”   顾担略略沉吟,“那你怎么不给她拿衣服?”   “囡囡说不能穿好衣服,会被人抢走!”   苍立刻回答,委屈的说道:“我也是没办法才拿书的!”   “嗯?”   顾担略显惊诧。   外面虽是战火连天,时时刻刻都有惨剧发生。   可这里毕竟是大月的皇都,一国供养两百余年之所在。   皇都乃天下首善之地,世道虽然已呈崩坏之态势,但皇都内的治安其实还能够维持的住,甚至比往日里还要更好一些!   以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到现在被逮到就绝对不会轻饶。   更何况此地段在皇都内都已算相当不错,放在前世都是二环内的级别,谁脑子抽了来这边耍横?甚至劫掠?   说句不好听的,你在这里扔块砖砸人头上,八成都能沾到几个皇亲国戚或是朝堂大员的身上。   没有身份和实力,想在这地段买房和守住,近乎是痴人说梦。   他在此居住了都快二十年,到现在都没听说过周围谁家被哪个不长眼的恶徒欺负过。   最多也就是街坊邻居彼此间闹了些矛盾,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绝大部分时间都算得上和和美美。   也正是因此,外面再怎么战火连天,只要不出去,这里其实还称得上有几分“平安喜乐”,除非局势已经崩坏到连皇都内的治安都撑不住的时候,那就是一个国家将要彻底灭亡之时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顾担看来大月应该还能撑个十来年没什么问题才是。   要知道,现在疯涨的可不止是粮价,皇都内的住宅,特别是靠近皇宫这边的住宅价格也在飙升,飙升到足以令人发指的程度。   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可隐性价值却大大提升!   乱世之中,一处能够求得几年安稳的地方,可是极为珍贵。   而且触底反弹,最大的表现就是皇都内有些风声鹤唳,谁敢在此时不开眼的给本就恼怒的官员们头上动土?   现在报官,真的严打!   “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担看向荀轲,问道。   这些天他已经不怎么待在小院之中,时常前往藏经阁,和姬老一同探讨、研究那可能存在的先天之境。   姬老的寿命已经将要走到尽头,根据顾担判断,按照现在的情况,姬老最多也只剩下不足五年的时间!   一旦开始冲击先天之境,便没有了丝毫退路。   那是没有任何典籍记载和可以参照的境界,哪怕姬老学识渊博如海,又在藏经阁之中见到过无数奇人异事,也未曾听说过有谁抵达过那个高峰。   两位宗师近两年来时常凑在一起,偶尔是顾担听姬老讲述武道的经验,偶尔和陪同姬老一起推演那更深一步的层次,对于小院之中的关照难免会少上些许,更别说是周围邻居们的变故了。   “前段时间大婶家确实是办了丧礼,我和小莹还过去给她帮了一些忙……”   荀轲挠着头,说道:“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家里人外出经商,遭到了贼寇。别的大婶也没有多说,也不太好问,到现在过去了大概一月有余的时间。”   顾担微微点头,既然是家中出了变故,那就难怪了。   经商多有赊欠,一旦周转不过来,或者遭到变故,血本无归,可不就得付出代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纵是闹到官府去,那也是无话可说。   “这小家伙虽然不怎么懂事,但还算有善心。”   伸手将苍从荀轲腿上给抱了下来,顾担说道:“这顿打就算了吧,只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自己抱不动柴,难道不能找人帮你?你想做善事,谁又会责怪你呢?哪里需要偷偷摸摸抱着书去烧给人家!”   顾担并不阻止苍想做好事儿的心,苍还太小,对于物品的价值分不清楚也情有可原,相信这次的双人快打足够给他长个记性。   顾担随即又对荀轲说道:“他烧掉的那些书,你说一下名字,明天我直接去皇宫的藏经阁给你带回来。还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说一下,拿几本不是拿呢?”   这番话说的是轻松写意,主打的就是豪横!   得知免去了一顿毒打的苍大喜过望,吧唧一下往顾担脸上糊了一口口水和泪水,格外高兴地嚷嚷道:“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顾先生……”   荀轲看着表情和善的顾担,欲言又止。   “嗯?”   用袖子给苍擦了擦眼泪,顾担看了过去。   “那个……苍把你的那本小册子也给拿去烧了。”荀轲小声道。   顾担擦拭着苍眼泪的手掌骤然一顿,微微侧着头,声音异常平静的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小册子?”   “就是您之前在院子里经常翻看的那一本。”荀轲又道。   顾担默默的站起身来,盯着高兴的抱着他的腿,蹭来蹭去的苍。   手掌滑落到了腰间,抽出腰带。   顾担一脸认真的说道:“孩子不听话,就得吊起来打!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必须得给他长个记性!!!”   苍:“?!” 第135章 不添麻烦   顾家小院内,昂扬顿挫的哭喊声越发响亮。   苍这个小不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嗓门,被兜在柳树上像是风中起伏的树叶般晃悠着,小嘴巴张的都快能塞下一个包子了。   顾担的巴掌还没有落在他的小屁股上,便先行一步哭嚎了出来,悲痛欲绝的哭声可谓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哭?哭也得挨揍!”   顾担格外严厉的训斥着苍,不为其外表所迷惑,训斥道:“你有善心,想做好事,当然不会挨打。可你做好事儿的前提是,不能给自己和给别人找麻烦!   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曾过问就去毁掉,用来成全自己的善心,还想不挨揍?哪里有这种好事!今天不给你一个教训我看都不行了!”   那本小册子是姬老几十年时光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他自然全都记载了脑海中。   可东西存在的价值不只是蕴含在其中的知识,还有那一份传承的心。   三岁的小家伙当然不明白这些,他还远远没有自己的善恶观念在,再加上物质条件比较丰富,从未冻过饿过,对一切的来之不易缺少认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便是因为吃过足够多的苦难。   顾担可不准备让苍躺在小院子做一个只懂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世祖!   怎么说小家伙也是墨丘救回来的,没有让他按照墨者的标准生活,那都是他还太小的缘故。   后面再长大一点,必会想办法给他凑一个完整的童年。   就从这一次挨揍开始!   “说好不责怪我的!”   苍惊恐的双手抱头,又觉得不太保险,按住自己的小屁股,满脸不服。   书有什么好的?   简直是天下间最恶毒的东西了!   用最恶毒的东西来给别人带来温暖,难道不好嘛?   虽然其中也有一点点不怎么想读书的原因,但囡囡真的很冷呀!   烤火的时候,他们两个可开心了!   “记性倒是还挺好,怎就不记得做事之前先问一问大人?你莹姐姐不在院子里?还是荀轲不在院子里?自作主张,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顾担已经撸起了袖子,这小子这顿打别想逃掉。   “哇!”   眼看即将挨打,苍的哭喊声越发嘹亮,恨不得穿透人的耳膜,只能说有些天赋确实是可以无师自通的,根本用不着去向谁学习。   正在顾担要施行教育熊孩子的大计之时,小院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只见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一起走了进来。   妇人看上去大概在五六十岁左右,已是满头银发,此时正值冬日,她却穿着单薄的粗劣麻衣,连肌肤都无法全然覆盖住,露出一截被冻得通红的手臂,曲曲弯弯的血管暴露在冬日的空气之中,像是扭动的蚯蚓。   她半弯着腰,昏黄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之色,苍老到皱纹横生的脸上是遍布的窘态。   在她身旁的小丫头看上去则是四五岁的模样,头发随意而散乱的随意垂落着,很久没有梳洗的样子,身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小孩子的大衣,像是包粽子一样将她给裹了起来。   可那大衣仍旧显得单薄,即是粗布麻衣,又能有多少保暖的作用呢?小丫头站在她的身旁,鼻子被冻得通红一片,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李婶?!”   见到来人,顾担停下了动作,有些迟疑的唤道。   “顾……顾大人。”   老妇人捏紧了小女孩的手,颤颤巍巍的向着他打招呼。   “您先稍等。”   顾担快步走到屋子中,将许志安每年都会给他送来几件的冬衣拿了出来,回到院子之中,给她披了上去。   “顾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老妇人局促的伸出手,想要避开那笼罩在身上的冬衣,奈何她的速度怎能与顾担相比?   不由分说的将厚实保暖,到现在都没穿过的东西给她穿上后,顾担眉头微皱的问道:“您遇到困难,都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怎么都不肯说一声呢?”   李婶家就在顾家小院的隔壁,家中经商,颇为富裕。   能够在这样的地段买房,关系也必然是不差的。   只是李婶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过过苦日子,便是后来儿子有财发达了,也是不肯安安静静清清闲闲颐养天年,还开了一家包子铺。   荀轲很喜欢去她那里吃包子,她家的包子皮薄馅儿大汁水还充足,换成真的小商贩,必然是舍不得给那么多料的。   顾担也曾去光顾的几次,那时的李婶虽然算不上年轻,可也是红光满面,身康体健,精神头一直都很好。   就连开的包子铺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并没有打算凭此挣钱,李婶也向来是与人为善,跟谁都能乐呵呵的聊上几句。   可如今的李婶,看上去像是突然老了一二十岁,再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股精气神,整个人散发出昏昏沉沉的暮气。   目光偶尔触碰到顾担的眼睛,都会下意识的挪开,脸上满是羞愧之色,不敢抬头,如同换了一个人。   变化委实太大了一些,这也是顾担最开始差点都没有认出来她的原因。   温暖而厚实的棉衣披在了身上,李婶低着头,像是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颤颤巍巍的说道:“顾……顾大人,我们这是自作自受,怎能求到您的身上呢?”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眼泪便从那干涩的眼睛中流了出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外面冷,进屋子里说。”   顾担将她身边的小丫头抱了起来,走回屋中。   屋子里燃烧着暖烘烘的火炉,火炉里面的煤炭都是皇家特制的,不仅没有半点烟雾,反而带着某种特殊的清香缭绕在外,还是林小依在冬日没到之前就送过来的,也算派上了用场。   将小丫头放在火炉一旁的椅子上,顾担又找了些小莹还没有来得及吃的糕点,放到小女孩的身边,柔声道:“来,吃吧,不够还有。”   这些糕点自然也是皇宫里才能拿出来的高级货。   小莹比较贪吃些,隔三差五就总有人过来给她补货,不仅味道非常不错,连样式都称得上美轮美奂,一眼看去更像是某种艺术品而非食物。   糕点的香气自是格外勾人,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偷偷吞咽了两下口水,却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偷偷看向刚刚走进来的妇人,既不伸手,也不说话,拘谨而安静。   “顾大人啊!”   刚走进来见到这一幕的李婶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李婶您这是做什么?”   顾担连忙将她强行搀扶了起来,不肯受此大礼,“您和我老爹那可是一辈的人,老爹要是知道我敢让您给我磕头,那不得晚上托梦揍我?”   为了宽慰李婶,顾担甚至还说了句玩笑话。   可惜没有人笑。   小莹和荀轲走了过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还是顾担忙里抽闲的说道:“去将苍给放下来,让他陪小丫头玩一会儿。”   荀轲连忙动身。   小莹也找到了目标,走到火炉旁将小丫头抱在怀里,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姐姐给你梳头好不好啊?”   说话间她的袖子轻轻一甩,变戏法似得手中出现了一枚美玉制成,咫尺之间雕龙附凤的玉梳子。   小丫头果然被吸引到了目光,但也只有一瞬。   她便又盯着火炉旁放着的盘子里的糕点,眸子眨也不带眨的。   小莹便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凑到小丫头的嘴边,说道:“快尝尝这一块,这一块儿是枣泥做成的糕点哦!吃起来可甜了,还不腻!姐姐最喜欢了,快帮姐姐试试这一块怎么样,看它好不好吃。”   小丫头分明在吞咽着口水,还是闭着嘴巴连连摇头,目光不时的就会落在李婶的身上。   “没关系,这是姐姐请你吃的。”   小莹捏了捏她冰冰凉凉的小脸,“来,张嘴,啊~”   “不……不吃。”   小丫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极小,细弱蚊蝇。   若非她就待在自己的怀里,小莹怕是听不见的。   “为什么啊?”   小莹问道:“姐姐的糕点不好吃么?”   小丫头飞快的摇着头,说道:“奶奶说,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不麻烦呀!这是姐姐请你吃的,所以不叫麻烦!”小莹说道。   “苍……苍也这么说,哭的很大声。”   小丫头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个时候小莹才总算明白过来。   都是苍那个小兔崽子,打还没有挨到,撕心裂肺的吼叫就传了出去,远远的就被人给听到了。   难怪她们走进小院子里的时候会是那个样子。   “苍是做了其他的坏事儿才会挨揍的,放心吧,姐姐这么好,怎么可能凶人呢?”小莹露出甜甜的笑容,将糕点放在她的嘴边。   “不过,姐姐的脾气很不好哦!你要是再不肯吃,姐姐就要生气啦!姐姐一生气,苍就肯定会挨打哦!   如果你不想让苍挨打的话,快点张嘴吃,要多吃些,苍就能少挨打啦!”   小莹格外温柔的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刚刚被荀轲从树上放了下来,走进屋内的苍目瞪口呆,小嘴大张,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第136章 童言无忌   “来,快吃吧。”   糕点被递到了嘴边。   或许是被小莹给说动了,又或许是真的饿极了,小丫头张开口,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放在嘴边的红枣糕点。   一抹浓郁却并不激烈的香甜涌现,那股甜意荡漾在舌尖,好似有万千花朵一同绽放,像是要将人的心尖都一同化开,浓香而馥郁的气息中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口舌生津。   小小的糕点,色、香、味一应俱全。   小丫头眼睛瞪大了几分,这糕点比她以往所吃过的所有糖果都要更加的美味诱人。   “快吃吧,不用舍不得,姐姐这里多着呢!”   揉了揉小丫头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小莹又道:“等你吃完,姐姐带你去洗澡呀!再给你换一身美美的衣服,梳一梳头发。”   小丫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已经接过糕点,先是细细的咀嚼了几下,紧接着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荀轲将茶水端了过来,倒了一杯还在泛着热气的水放在她的面前,看着饿的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心疼的说道:“慢点吃,还有呢。”   被解开束缚的苍见到玩伴吃的这么开心,伸出手就想要从盘子中拿一块一起吃。   结果他伸在半空中的小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盘子,便被一巴掌给打了下来。   “你瞅瞅你胖的,一天恨不得吃五顿,还吃?先去把你的手给我洗了,洗不干净晚上的饭也不许吃!”   小莹盯着苍,凶巴巴的说道。   苍非常不满,嘟囔着:“囡囡的手也没洗呀!”   “嗯?!”   小莹眉头一挑,手捏成拳。   小家伙撒开腿便开始跑。   小莹又给了荀轲一个眼色,指了指小丫头身上的衣服。   荀轲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后默默走出了房间。   另一边。   来到房间内的李婶局促不安的站着,小声说道:“顾大人,我来您这里是给您道歉的。囡囡不懂事儿,竟然把书给烧了……现在家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等我带囡囡回到老家,一定给您寄过来几本书。”   顾担将李婶搀扶到一旁的座椅上,问道:“李婶您不用这么客气,明明是苍不懂事儿,跟您有什么关系?您不用自责,小家伙就是欠收拾。   咱们都是十几年的老街坊了。荀轲那小子还经常去您那里买肉包子吃呢,咱也是尝过您手艺的,那可是相当不错。现在有什么难处,您也不妨说说?”   李婶捂着脸,有些不敢看顾担。   这街坊邻居,吃点亏不怕,就怕丢面儿。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自己家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要找人帮忙,那可真的就是不准备再去还了。   这辈子她还没有对不起过谁,也实在是开不了那个口。   当下李婶低声说道:“我那孩子哟,我跟他说过,外面在打仗,不要再出去跑商。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去,还借了一大笔的帐,说是找了一群江湖好手,不会出事,这一趟不走不行。   结果路上还是遭到了贼寇,一群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说着说着,李婶已是哭了起来,昏黄的眼珠间分外澄澈的泪水滑落而下,消瘦不堪的脸上已是黄中带着些许黑色的面颊被水流冲刷,倒是稍稍白净了一些。   “战乱还去跑商?”   顾担听着也是忍不住凝眉。   自朝堂不得不三线作战以来,所造成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最明显的便是世道的崩坏。   如今想要行走各地,比之战乱前难了太多太多。   据说在豫州那边,走十里好路,没遇到几个打家劫舍的都算运气好!   这个时节想要跑商,绝不仅仅是有钱就行,还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好用来应对外界的危险。   可他记得李婶家中财富还不算少,便是舍下些钱财不去挣,也能生活的很好,何必要冒着死亡的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过于贪心而死,留下一个老母一个年幼的孩子,还欠了一大笔的债务,到底是图个什么?   “他不去可不行。”   禽厘胜从门外走了进来,冷声道:“现在国库可没钱了,税赋又大打折扣,越收反而越是缺,那能怎么办?”   他的嘴角勾勒出讥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弄庙堂,还是在嘲弄这该死的世道,继续道:“那就只能去想别的办法搞些钱财。议罪银都收过了,那些官员们各个也都是心疼的很。不向着下面捞,找谁去补回来?   以前经商有余财的,早就被盯上了。要么自己去跑商做大买卖,要么自己走进牢里好好反省反省,都想在家里安稳待着享福?那老爷们怎么办?”   顾家小院风平浪静,可不代表外面也能如此。   一直以来,禽厘胜才是小院中最关注外面事情的人。   李婶家为何出现这种变故,他再清楚不过。   无非就是上面穷,口袋自然也要收紧,李婶家里这点事儿现在可谓是比比皆是,谁让他们的背景不够深厚,有点实力却又不多呢?   杀猪嘛,那都是成批杀的,哪里需要去管猪乐不乐意?老爷乐意!   大人物张一张嘴,破家灭门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种苦难落在一家一户的身上,或许还会让人感觉到悲哀,可当全天下都差不多的时候,便好像也无所谓了。   李婶无声的抹着眼泪,不再言语。   原本富裕的家庭,一夕之间支离破碎不说,连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物件都被搬走了,连件好点的衣服都没有留下来。   当然,最值钱的宅子肯定也是要交的,只是老爷们心善,倒也不把人往死路上逼,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来收,主打的就是仁义二字。   这些事情原本是自家的事,也不好跟谁去倒苦水。   只是听到苍那撕心裂肺的喊声,终归是觉得应该过来道个歉。   要不是囡囡说自己冷的话,也不至于害那孩子挨打。   顾担瞪了禽厘胜一眼,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再提这种事情,复又问道:“您老以后打算怎么办?”   单看她身上的穿的衣服也明白,家里怕是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有了,这大冬天刚下过雪,若是没有人帮,怕是要被活生生给冻死。   “已经联系上族里的人啦,今天就有人来接我们。”   李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强颜欢笑道:“过去那边怎么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先挨几天就好。咱以前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顾大人,咱知道您是个好人。以前家里谁生病了,都要劳烦您的帮衬不说,还只收药材的钱。只是我们家这事儿怪不得谁……怪不得谁啊!咱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到老了也不能没有了骨气不是?”   “您能受得了,孩子也能受得了?”顾担问道。   李婶当即一僵,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囡囡的娘亲还在,回娘家还是可以的。这边的家业败了,回到老家安稳生活也挺好。”   谈话间,房门再次打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林小依走了进来。   她身着凤袍,头戴龙凤珠翠冠,红色的绣裙自有霞帔妆点,上有织金龙凤纹,尊荣华贵,仪表非凡,端得是皇后模样。   林小依走到李婶的身旁,便好似天边皓月和地上泥土互相映衬,如隔天地般的差距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不知婶婶难处可否与我细说?这些麻烦,我就可以帮您解决。”   林小依白嫩纤细保养极好的青葱玉指拉过李婶那干枯而黑瘦的手掌,话语声亲切而温和,像是邻家的少女。   只是她的到来让李婶更显局促,那目光稍稍触及到她,便好似触电一般的挪开。   金龙、凤纹,非皇室不可着之。   能够两者兼具,身份便不言自明。   这样的人物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够接触到的?便是未曾家财两空之际,想要瞻仰都是难上加难。   李婶虽知道顾担厉害,但怎么说还算是十几年的邻居,有过些许交集,还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最多是难以启齿。   可面对林小依那就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份之间的差距恍若云泥之别,方方面面就足以让人感受出来。   这样的大人物啊,一时的善意能够让人一步登天,一个眼神也足以使人破家灭门,敬而远之才是绝大多数人会做的。   她家里发生的那一点事,放在自己的家中确实算是惨剧,放在整个大月又算得了什么?   如她所需要面对的处境,甚至更坏些的,也称得上比比皆是。   “我……我们只能最近几天比较难过些,马上就要回到族里……”李婶不断的摇着头,仍是不肯接受。   她不是来这里乞讨的,过来也只是想要道个歉。   自己的孩子虽然死了,可她还活着呢!   让人帮一次,还能帮一辈子不成?   人死不能复生,与其拿回家业在此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不如带着孩子回到老家。   生活固然会清苦一些,起码不会再需要去勾心斗角,时时刻刻胆颤心惊。   李婶的态度分外坚决,并没有想要趁机倒一倒苦水,也不肯接受顾担和林小依的帮助,一心一意想要带着孙女回到老家去。   哪怕外面战火仍不熄,也不想再留在此处伤心地。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有些可怕。   还好在火炉一旁,小莹仍在乐此不疲的投喂着小丫头。   等到小丫头打了一个饱嗝,小声说自己吃饱了之后,小莹总算暂时放开了手掌,柔声问道:“跟姐姐说你想要什么?姐姐这里什么都有,可以帮你哦!”   许是因为小莹的善意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小丫头被火炉的炽热沾染上些许红润的瘦脸上带着一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姐姐,我想当狗狗。”   “嗯?”   此言一出,本显得安静的房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第137章 人不知简,国自当亡   “为什么呀?囡囡。”   小莹也是分外惊讶,万万没料到小丫头的愿望竟然是当一条狗。   别的方面凭借着她的身份还可以试着去努努力,这个是真的做不到。   小丫头说:“当狗狗可以每天吃肉啊,还有鱼吃,我看街上王伯伯家里的狗狗是这样的,我也想当那样的狗狗。”   她的声音很小,埋着头,说的却很认真。   手提着新衣物回来的荀轲站在门旁,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看出来,小丫头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也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模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羡慕那条吃肉的狗。   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直接插入心脏之中,荀轲思绪在不断的翻滚着,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   一番话语铿锵有力,有理有据,显然绝非是荀轲的一时之念。   这是放眼四海皆准的道理,是可以预想到的盛世,是他一直在脑海之中所孕育的未来。   如就此止住,绝对称得上是圣君明主所渴求的宏伟蓝图。   然而并没有。   荀轲声音低沉了下来,冷声继续说道:“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批判了,矛头直接对准庙堂。   当绝大部分的财富聚拢到极小一部分的人手中,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乃至人不如狗,甚至是让人羡慕狗之时,世道也就崩坏了。   崩坏的世道需要用多少人来填补呢?   便是填上一个墨家也不够。   墨家努力了十几年,便是一头猪碰了那么多的壁也该醒了,何况是墨丘呢?   兼爱非攻,大同之世,是大家不知道现在根本做不到么?   别说是现在,就是再过上千八百年也做不到。   可总得有人开这个头!   敢为天下先,以墨者之身,谋求万世之福。   为追求那至高的未来,当下这份清醒的痛苦必须要有人来承受,要树立起一杆大旗,一个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的理想和方向。   凭此汇聚来那些愿意相信未来的人,定下一个此世永远也达不到的目标,所有人一起努力,把这天下改造的更接近那理想之中的模样。   可惜啊,那么多人奋不顾身的努力,也只能在崩坏之际,留下些许值得念诵的悲歌。   王朝末年,财富已经空前凝聚,下层看不到希望,上层贪图享乐,而沦落到最底层的百姓啊,必将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计来谋求生路,苦苦煎熬。   只待得一场规模浩大的天灾或是外祸袭来,当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便是振臂一呼之时!   很遗憾,此时的大月,就是那个王朝。   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着这一切的荀轲,在见到小丫头说自己想当一条狗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将心中的愿景给说了出来,并且痛斥了一番此时的大月。   房间内的几人都惊诧的看着他,未曾想到这小子想的还挺多,说起来也算是有条有理,并非空口白话。   但,说出道理是一回事,做出道理是另外一回事。   靠说有用的话,宗明帝早在万寿仙宫没有修建好之前就被活生生的骂死了,哪里需要墨丘挥动拳头呢?   荀轲现在的年岁还是小了些,那些愿景尚且不是他所能触及的,只能不断通过学习来提升自己,并且持之以恒的围绕着这样的想法去努力,才有机会成就一番理想之中的事业,施展自身的才学和抱负。   众人并没有借此直接展开对大月的批判。   倒不是因为林小依还在,只是没有什么必要而已。   这间屋子里,经常在的人除了林小依和小莹这两个女子,无论是顾担还是禽厘胜,早就笃定大月将要玩完,无非是不知道下一个皇朝会轮到谁而已。   小莹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   她是大月的公主,康靖帝和皇后的女儿。   虽然这个身份在这间小院里并未给她带来多少特殊的便利,但从物质方面来说,真的没有受到过什么委屈,哪怕现在的大月情况很不好,她也有所听闻,却不甚明了。   那些战乱啊,灾民啊这些东西,说来好像很可怕,听得多了也无非像是一个个远在天边的故事而已,给人的感触并不真切,甚至有些无法理解。   可当小丫头在她的怀里说出想要当一条狗的时候,小莹终于感受到了某种自己生来便有,却是旁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小孩子不懂得太多的道理,但他们不是傻,知道什么样活得更好。   她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只狗,所以愿望就是当一条能够每顿吃肉的狗。   这比单纯的屠城和士卒的伤亡数字,更容易让人理解。   小莹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刚刚走进来不久的林小依,自己的娘亲。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在执掌天下的,是她的爹爹啊!   她的爹爹,成为了父皇,成为了一国的帝王,怎会让治下的子民去羡慕一条狗呢?   那双清丽的眸子之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像是解开了潜藏着的面纱,露出了最本来的面目。   林小依平静的和自己的女儿对视着,不闪不避,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却又包容在壳子之中。   她轻轻柔柔的露出了一个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有几分甜美的微笑,轻声却又笃定的说道:“会过去的,很快。”   这像是解答女儿眼中的疑问所给出的承诺。 第138章 长生难渡,自问于心   顾担没有言语。   那双幽若深潭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小丫头那张枯瘦到有些走形的枯黄瘦脸,以及那随意垂落下来的,好似野蛮生长的枯草般的头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囡囡的血肉,看到了更深处的那些不曾言说的东西。   思绪在此刻腾飞,一直飞到另一个曾经精彩纷呈可歌可泣的顽强拼搏,直到最终傲立到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自豪的国度。   在那里,他曾学到过很多东西。   所以顾担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诚如荀轲所言:不耽误农业生产的季节,粮食就会吃不完。密网不下到池塘里,鱼鳖之类的水产就会吃不完。按一定的季节入山伐木,木材就会用不完。粮食和水产吃不完,木材用不完,这就使百姓对生养死葬没有什么不满了。   五亩大的住宅场地,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织品了。鸡、猪、狗的畜养,不要耽误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可以吃肉食了。百亩大的田地,不要耽误它的耕作时节,数口之家就可以不受饥饿了。   认真地兴办学校教育,把尊敬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反复讲给百姓听,须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背负或头顶重物在路上行走了。七十岁的人能够穿上丝织品、吃上肉食,百姓没有挨饿受冻的。   只要不违背天理伦常,百姓自然可以平安喜乐,衣食富足,精神美满。   这就是所谓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然而,人心中的贪欲是无穷的。   三天吃一顿肉食的人,会希望每餐皆有,每餐都有肉食的人,会追求更丰盛和美味的食物,当这些都能够满足之后,更加奢靡而浮夸的欲望便会愈演愈烈,永无止息。   权倾天下的宗明帝曾经享受着整个大月的供奉,他就此满足了吗?   没有,他还想要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老,想去追求超脱出尘世顶峰的力量,而不是希望人人有肉吃,人人有衣穿。   有这样的一位君主作为榜样,下面的人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可能最开始,上面想的只是收一点点钱不算什么,那一点东西落在一户人家的身上,最多也只是少吃一点饭而已,挤一挤就好了吗?再苦一苦百姓嘛!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一层又一层的落下来,落在最底层身上的时候,便已成不可承受之重。   能够享受的东西自然不是凭空而来,有舍才能有得嘛!   舍掉大部分人本该享有的东西,才能够供养寥寥少数人的穷奢极欲。   淋尖、踢斛、侧拖、虚推,看样米、起斛米、扒斛钱、筛箱钱,耗费、外加、内扣,入廒钱、筛扇钱、斛脚钱、酒钱、票钱、铺垫,顺风米、养斛米、鼠耗米,兑例、心红、夫价、铺设、通关席面、中伙、较斛、提斛、跟役、催兑、开兑……   当切实的关乎到利益之时,数目繁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巧立名目总是能够层出不穷升级迭代,你方唱罢我登场。   以至于不得不惊叹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没有极限的。   这种掠夺永远不会停下,当最底层的百姓扔到油锅里都熬不出丁点油水的时候,掠夺的对象自然就需要再稍微向上提一提。   最先倒霉的,那自然是有钱无势商贾。   李婶家中的变故,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穷到无路可走的百姓,发出了他们呐喊,缺少了钱财的庙堂,也只能调转矛头,换一个阶级继续索取。   这说明……这个国家已经走到了最后末路,两百多年的底蕴终于彻底消耗一空,属于国家的土壤已经没有了肥力。   顾担看的明白。   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看的更加明白。   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没有任何能够幸免于难的道理。   期待着谁来力挽狂澜救济苍生,改变这个乱糟糟的世道是根本不现实的,大月需要的也根本就不是改变。   太晚了,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大月,已经到了敢叫日月换新天,乃至不得不推翻一切打碎重来的时候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将要诞生在这个腐朽堕落,垂垂老矣的国度上的新的国家,由谁来掌控,奉行怎样的一种理念。   在这个推翻一切打碎重来的过程之中,还有无数个如李婶这样的家庭将要遭受苦难,还有无数个囡囡会感受到人不如狗的遭遇——此时她还能有机会感慨,说来都已算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墨丘看到了这一步,所以带着三千墨者,拼着可能会死的风险,也要先一步宰掉大青指挥使。   世道将要坠入火海。   在坠入火海之前,总会有人伸出手,试图向上托举。   顾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如果说没有半分触动,又怎么可能?   他的挚友一个舍生忘死,一个怒撞龙颜,不是想为了这大月的天下能持续的更久,而是想为生活在大月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的子民,做一些什么。   人心肉长,他自问自己算不得什么天生圣人,更谈不上什么极善之辈,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有着很多顾虑的好人。   力所能及且不过分的情况下,顾担愿意不求回报的做些好事。   如果可以,顾担也衷心希望天下人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但,他又什么都不做。   他是武道宗师,是此世个人所能接触到的伟力之顶峰,是和墨丘、黄朝、白莲教主一样的顶尖高手,是足以影响一方大势之人!   但,他的顾忌也远远压过了此时所掌握的力量。   在皇宫藏经阁之中,他已经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深不可测,尚且未曾真正显露出一角的可怖面目。   那区区一个碗口大的小铁球,便是宗师倾尽全力也只能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转瞬间又能恢复如初。   这一切,无不在验证着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水很深。   而他,是长生者。   长生啊——真是一个好东西。   就连仙人都期望长生久视,却又求而不得!   他轻而易举的便拥有了仙人都渴求不得之物!   但这份长生,也是一个诅咒。   诅咒他注定不能肆意的潇洒快意,诅咒他要做什么事都必须层层思考,诅咒他不可能像是旁人那样不管不顾,念叨两句“人死鸟超天,不死万万年”就敢提刀冲上去玩命。   因为他真的可以活万万年,乃至更久。   长生者活在尘世间,便是真真正正的万恶之源。   一旦有所显露,露出半点端倪,被抽皮剥筋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世间馈赠的所有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这份长生背后的价码时时刻刻摆放在他的眼前,方方面面的束缚着他作为一个人的情感。   这么活着……可真的有点没意思啊! 第139章 来了就好   过了片刻,顾担终于是开口说道:“小莹带囡囡去洗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   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顾担直接出言斩断。   小莹愣愣的点头,牵着小丫头的手走向了内屋,荀轲也跟了上去,帮忙准备热水。   李婶垂着头,擦掉脸上的泪水,挤出笑容道:“其实也就这几天难过一些,家里的东西能卖的卖了,欠下的银子也都已经还上。做人这辈子,咱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什么。   咱知道您有本事……之前在您这里的那个墨馆主,就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墨子吧?大家都说他是圣人一样的人物呢!”   她偷偷看了看林小依,见林小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方才继续说道:“咱也不知道什么才算圣人。他做的事儿咱也听说了,带着一群人就去宰了贼寇的首领,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   他现在还一直在忙着帮羽州那边守城的事情,咱也听说过的!街坊邻居提起来他,脸上都觉得有光,您是他的朋友,肯定也是一类人。   我们家里这点事情,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您这样的人跟我们不一样,您肯定是要干大事儿的,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怎么能再过来给您添乱呢?咱书虽然没看过几本,也懂得做人的道理。”   朴实到极点的声音中带着出人意料的坚决。   李婶握住顾担的手掌,格外诚恳的说道:“今天孩子他娘就要接我们回娘家去,最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后面都不算什么。咱本不想再给您心里添堵的,只是听到苍那孩子的哭声……寻思着过来给您道个歉,您别怪苍,是我那孩子不争气,苍是心善,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顾担静静的看着她。   关于李婶,他其实了解的不多。   只知道早年李婶是吃过苦的,后来孩子飞黄腾达了,就将她从老家接来皇都享清福。   奈何老人家闲不住,哪怕不缺钱也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安心,所以后来才开了家包子铺,也不图挣钱,就是不肯闲着。   如今家财散尽,却未曾抽掉她身上的脊梁。   诚如她所言,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今天就要回老家去,哪里还需要多少救济呢?   她只是想带着几十年的脸面和坚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顾担握着那冰凉干瘦而粗粝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您说的是。”   李婶的脸上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分明被冻的通红而又皱纹横生的脸上,其笑容竟显得有些刺目。   不再是羞愧、谦卑和扭捏而不好意思的尴尬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家中一切尚好,外面的战事还未曾打起来的时候,在路上偶尔碰到他时的笑脸。   抛掉所有的财物,这是她最后所能坚持的东西了。   而今,这份东西终究没有丢下。   相比之前的垂头丧气颤颤巍巍,这份笑容便显得格外的真挚,原本佝偻的脊梁也重新挺直。   顾担换了个话题,又道:“不过,苍那小兔崽子可跟您想的不太一样,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巴掌还没有落在屁股上呢,便喊的比谁都凶。不知道的还以为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呢!要我说,他就是不想学习,故意想着法子烧书。”   “哈……小孩子嘛,总是不喜欢吃苦头的。苍的年岁又小,还不懂得道理的可贵。等再过些年,长大一些就能明白读书的好处了。”李婶接话。   “那也不一定,一个孩子一个性格,苍是个闲不住的,三天两头到处找事儿,不挨一顿打都不舒服。前段时间荀轲在吃饭的时候看书,那小子竟然敢往他碗里倒墨汁。”   “苍的胆子还挺大。不过,说起荀轲,他差不多已经到了该与人说亲的年纪了吧?宁安坊那边,有好几户适龄的人家,还跟咱问起过这事儿呢!   咱虽然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但识人的本事可还没有落下,那几家人啊,心不正,您可别听他们叨叨,都不是良配。”   “那是!论起街坊邻居识人的本领,谁也不敢说比李婶看人更准些,您说的话我记住了,回头荀轲要是过不了美人关,我就把他腿给打断。”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着,就像是在路边的邻居彼此碰到了,都有空闲的时候东拉西扯随意的聊一聊家长里短,间或还不忘记骂一骂后辈那些不争气的东西。   暖炉之中偶尔有木炭崩开些许的噼啪声,小屋之中的气氛也松弛了下来,四方墙壁庇护着一处温暖之地,隔绝掉了外界的漫天风雪严寒。   顾担和李婶的话题已经拐到了荀轲的身上,谈论的还是关于嫁娶之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婶在说,顾担在听。   李婶偶尔还会提出几个结婚后不太幸的人家,或者谈一谈谁家有适龄的闺女,并不点评那些姑娘的为人如何,只是告诉顾担可以多多为荀轲留意一下。   老人家这辈子见过很多的事情,深刻的明白对路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才能够幸福,还不忘告诫顾担,若荀轲觉得不合心意也莫要强求,凭那孩子之前说那些话的本事,自己找一个问题应该也不算是问题。   聊着聊着,内屋的门打开。   小莹带着囡囡走了出来。   小丫头刚刚洗完澡,看上去白净了许多,又换上了荀轲刚刚买来不久的厚实棉衣,整个人被裹得像是个小粽子,脸颊虽仍显消瘦,整个人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   原本肆意垂落下来没有梳洗的头发,也都被小莹收拾的服服帖帖,妥善的垂在身后。   “快来烘一烘头发,冬天洗完澡头发必须要烘一下才行,不然容易生病!”   小莹带着小丫头又回到了火炉旁,伸出手捧着她的黑丝,趁着火炉的热气蒸腾着虽已擦过几遍,却仍有水汽残留的头发。   小丫头乖巧的坐在她的身旁,老老实实的样子猛地看上去,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样可爱。   顾担便也凑了过去,伸手捏了捏小丫头没什么肉的小脸蛋,刚刚洗完澡的小丫头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对着他露出一个纯净的笑脸。   “叔叔教你唱歌好不好啊?”   顾担蹲在她的面前,问道。   “叔叔也会唱歌吗?”   小丫头眼前一亮。   “当然!不过叔叔唱的歌你可能没有听过,但是很好学哦!”   顾担清了清嗓子,说道:“来,我唱一句你就学一句。”   “好呀!”   小丫头点了点头,颇为期待的样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顾担开始一字一句的教她唱歌。   他当然也没有去特地的学过这个时代的音律,便捡了一首最为耳熟能详的儿歌教给她。   歌词自然也是朗朗上口,简单易懂,毫无半分难度可言。   林小依侧着头,看着顾担认真教小丫头唱歌。   这首歌以她的见识来说,当然说不上有多好。   比之皇宫里的那些乐师们费尽心思编撰的歌谣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听起来既不盛大也不恢弘,歌词更是简单直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缺少一种文雅合度的气韵。   而且调子还很奇怪,既不同于主流的唱腔,又不是民间小调那样浓烈至极的情感表达。   简简单单的歌词,普普通通的歌声,诉说着简简单单却又至真至诚的事实。   并不难学。   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小丫头便拍着手,兴奋的喊道:“叔叔,我学会了!”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天真童稚的声音唱起这首歌别有一番韵味。   反正听起来是比顾担唱的顺耳多了。   唱着唱着,忽听到院子外有女子的声音在呼唤。   “囡囡?婆婆?我回来了,你们在哪?”   来接她们的人到了。   “妈妈!”   听到声音,小丫头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去,高兴的跑出门外,喊道:“妈妈,我在这里!”   囡囡的声音传出不久,很快便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余岁的女子跑了进来,见到囡囡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不由自主的流下两行清泪,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囡囡,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啊!”   女子好似要将她揉到怀中,声音颤抖。   “妈妈不哭,不哭!”   囡囡着急的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水,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妈妈,我刚刚跟叔叔学了一首歌哦!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好!囡囡在就好,囡囡在就好。”   女子哭着笑着,总算注意到跟着出来的几人,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容。   只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李婶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情不自禁的流淌而下,她颤声道:“婆婆……我来晚了。”   李婶看着她,苍老而干枯的老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来了就好,不晚,不晚。”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小女孩开始在妈妈的怀里放声歌唱。 第140章 悬壶济世,当有其时   这番温馨的光景并未持续太久的时间。   当最后一句歌声落下,女子将囡囡给抱了起来,对院中的几人露出些许羞赧的笑容。   院门外传来老马嘶吟的声响。   李婶走了过去,牵起女子的手,对院中的几人挥手告别。   门外是准备好的马车,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冬日时节,要出远门没有马车是必然不行的。   女子先将囡囡送上了车,又从马车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衣,然后对几人感激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婶倒是显得开朗起来,劝慰道:“都回去吧,我们也要回家去了。”   她想要将顾担给她披上的棉衣脱下来还回去,到最后,她还是不肯接受谁的帮助。   顾担却是说道:“李婶,邻居一场,这衣服就当是个念想。”   “这……好吧。”   李婶迟疑了一瞬,倒是没有再继续拒绝,这份冬日间的暖意的确来之不易,十几年的邻居做到尽头,送一件衣物也算是合情合理,并不出格。   “您是有本事的,咱能拿您一件衣服,回去后也有的吹嘘。之前村子里的那些老友,怕是都没有见过这么厚实的衣物,说起来不知要怎么羡慕呢!”李婶笑着,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   “您……路上珍重。”顾担微微点头。   李婶也在那女子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伴随着车夫的一声呼和,小小的马车载着一家人向着远方走去。   车轮碾过路上尚未轻扫干净的积雪,带出点点细碎的声响,碾碎了皑皑白雪,渐行渐远。   一行人沉默的注视着马车的远去。   忽然,马车内厚实的帘子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是囡囡。   她探出头,挥着手和几人告别。   “叔叔再见,姐姐再见!”   稚嫩的声音在清冷的冬日传出很远。   “再见。”   马车消失在了街道两旁的拐角处。   小莹脸上挂着泪花,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是林小依率先开口说道:“我会派人跟着她们,护送到老家,安全总是没问题的。”   冬日路不好走,大月的局势更不好,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个时节赶路,没有照看的话,想要安稳回到家中必是极不容易的。   这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只需点一点头,自然会有人去做好。   李婶既不愿意要更多的帮助,那就完成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帮得上一家一户,还能帮得上千家万户不成?如果拿这来满足你的那份善心,倒是大可不必。你要真想帮忙,不如把大月那群酒囊饭袋全给宰了!”   禽厘胜冷冷的抛下一句,也不理会众人,自顾自的回到院子里。   他一直都对皇室格外不满,准确的说,不仅是皇室,庙堂上的所有人他都不满!   人既能爱屋及乌,那这份不满自然也可以牵连,作为同样屹立在大月权利顶峰的林小依,他可是向来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平时更是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被这么怼了一句,林小依的脸色丝毫未变,就像是没有听到过。   荀轲看情况不太对路,连忙拉着眼眶红红的小莹回到院子之中。   门外仅剩下顾担和林小依两人。   顾担的目光还在望着马车消失的那条街角,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哥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林小依问道。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事情。”   顾担平静的说道。   “哦?顾哥……终于准备有所作为了?”   林小依讶异的秀眉微挑,万万没有料到这种话竟然能从顾担的嘴中听到。   细细算来,自离开太医院出去居住,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十八年,足以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孩童彻底长大成人,成婚早的,可能孩子都能喊爹爹了。   但顾担始终都窝在这间小院子里,不知不觉就成为了武道宗师,若非跟禁军打了一场,怕是没人知晓他已悄无声息的晋升为武道宗师。   这样安稳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性子,竟然也生出了做点什么的心思?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之前不动,只是不需要动。别忘了,我可是一个医者,悬壶济世懂不懂啊?”   顾担收拾好心情,略带调侃的说道。   “悬壶济世吗?我这里有一份邀请,倒是还没有跟顾哥提过呢。”   林小依故作失望之色,却是笑语盈盈的说道:“皇上可是一直都想让顾哥能够接替姬老的位置。”   姬老的年岁已经极大了,是历经四朝的老人。   而且前段时间刚刚让人通传过消息,他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对于皇室昔日的恩惠,姬老这么多年的坐镇也早已还清,他是不欠皇室什么的。   临到暮年,姬老也不再去忧心大月皇室将会如何如何,此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目标,再没有半分的顾忌。   可姬老能够坦然的说出自己撑不住几年,皇室不行啊!   没有武道宗师坐镇皇宫,真是睡觉都不踏实。   康靖帝瞬间就着急了。   单纯的想用资源想堆出武道宗师是极难的,先不说练脏到练脏大成便需近乎十年苦功,还有后面的气血见障又是十年!   好不容易等到了,万一卡在五行交感,就代表之前的所有努力尽数白费,就算是皇室都得痛心疾首。   偏偏曾经另一位大月皇室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武道宗师想不开,非要去冲击那什么狗屁先天之境身死道消,一下子便成了青黄不接之局面。   无奈之下,皇室也只要将主意打到顾担这个野生的武道宗师的身上。   否则林小依怎么说也是皇后之尊,岂能三天两头往这间小院里跑一趟?   便是顾担乃是其昔日旧友,也完全不可能勤快到这种程度。   这背后,定然是有着康靖帝的授意,目的自然是不言自明。   只是林小依始终都未曾提起过这件事,全然没有放在身上的样子,只将来到小院当做一种放松的享受,根本没将康靖帝的话放在心上。   “那他就是想多了,再过几年我就会离开这里,出去治病救人。还准备去找清平子聊一聊,如果能找到他的话。”   顾担倒是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直言道。   他可是还有【悬壶济世】这个无底洞需要完成呢,之前实力不够,才一直都待在小院之中。   后来晋升了武道宗师,种种原因之下遇到了姬老,便又留在了皇都几年。   他心中的那些顾虑是切实存在,却也不能干等着。   仙人一千年不出现,他就端坐在小院里干等一千年吗?消息不会自己跑掉他的面前,大月皇室的藏经阁之中就留下了关于仙人的些许印记,完全有理由相信,外面还散落着更多,多到应当足以让他拼凑出这个世界的一角拼图,到时再选择应对之策。   更何况,青木化生诀还需要提升!   加点一时爽,积攒倒是慢。   两千年岁的数值啊,在皇都安稳倒是安稳,进境略等于无。   外面兵荒马乱,倒是很适合他去治病救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率先追求武艺的原因,有了武艺就有了选择的余地!   根据姬老对宗师境界的划分,宗师亦是分为三等。   前面两等,便是初入宗师和经历过岁月苦熬的宗师,大抵类似于初生的牛犊和完全体的牛犊。   而第三等,足以称之为大宗师,此世却没有人做到过。   因为大宗师,需要以真气熬练五脏!   气血见障的痛苦虽难以承受,强忍也不是不行,可真气熬练五脏,便是取死之道了。   哪怕明知道如何抵达那样的境界,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连姬老都是要跳过大宗师,直接试着去冲击先天之境。   可顾担不同。   别的宗师不敢冲击,是害怕五脏破裂而死,便是肉身再如何的坚固,再怎么百年不腐,内脏也是脆弱的,宗师又不是神。   但他有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滋养,无惧损伤之下,只要慢慢来,迟早能将五脏一同锻造的如同肌肉、骨骼一样!   当然,毕竟此事关乎身家性命,顾担也不会脑子一热就冲,事实上这两年多以来,姬老给他准备的那些武道典籍,他已经习得一半!   以宗师之身,高屋建瓴横冲直撞无惧损伤之下,速度快到令人发指,说出去怕是能惊掉不少人的大牙。   他准备将那些典籍尽数学完之后,彻底抵达宗师的最高峰,再继续向着大宗师的境界前进。   贪多嚼不烂,望山跑死马。   他并不急切,只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每一步做到最好也就够了。   长生者如果连这点目标和小小的耐性都没有,未免就太没有格局。   他的规划自始至终都很清晰,当自身的实力来到此世明面上所能接触到最顶峰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做一些之前有所顾忌之事,比如走出皇都,看看整个天下。   那么多宗师都在以自己的手段去大展宏图,他又硬生生等了这几年。   到了那时,将近四十岁的武道宗师虽然也很让人震惊,但也没有三十岁出头那样出格到引人关注的地步。   稳到这种程度,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   需要考虑的事情,顾担早已反复思量过许多次。   此时说出来自己的打算,顾担自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缠在心上的诸多封印,像是解开了些许,让人能够趁机喘息一二。   他的实力,可是一直还没有停滞过呢!   等亲眼见证姬老冲击先天之境后,他也将要走自己的路,不会再继续于皇都之中逗留下去。   五百年份的青木化生诀就给了他不小的惊喜,而且远远没有到青木化生诀的极限。   这条路,需要的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一直待在皇都,可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那一天,不远了。 第141章 宗师之祸,寿有尽时   康靖五年。   顾家小院仍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但外界已是大有不同!   又过了三年,羽州早已彻底沦陷。   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康靖帝的皇兄,曾被宗明帝剥夺王号的失败者,于羽州最后一座属于大月的城池领兵坚守,死战不退,城破而亡。   这是除了镇边战神张启瀚之外,第二位足以惊动整个大月的阵亡。   丧钟已经敲响!   而羽州沦陷之后,倒霉的自然便是扬州。   早已被黄朝给祸祸了一遍的扬州,如今又陷入到了战争的泥潭,而这一次,显然更加不留情面和难以力敌。   原本在庙堂人马的追杀下不断玩着敌进我退,只管劫掠的黄天军这次却是一反常态,不仅并未再想办法撤离,反而主动的迎了上去!   祸祸了扬州五年之久的黄朝,这个时候又变成了扬州之地的保护神。   挟裹着屠戮富户所缴获的大批量的金银财宝,招兵买马,再无半分退让的开始和四国联军真刀真枪的干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月已经姓黄了呢!   羽州失陷,墨家也只能再次向后退避。   现在,黄朝和墨丘,黄天军和墨者已经联手。   准确的说,是联手对抗四国联军。   一个是造反头子,一个是弑帝狂徒,倒是也相得益彰。   早在墨丘弑帝那年,黄朝就曾在扬州派人宣扬过,愿意认同墨家的理念,并且邀请墨丘与他联手重塑天下,地盘尚且没有真正占据住,就敢说要封墨丘为国师。   对此墨丘只有一个态度:你看我理你吗?   墨丘当然没有理会他,带着墨者就去羽州宰了大青指挥使刘轩启,此后墨家也一直在羽州帮助守城。   但,武道宗师并不是万能的,墨家更不是无敌的。   羽州沦陷之后,墨丘也只能带领着剩余的墨者来到扬州,再次试图抵挡四国联军的进攻步伐。   这一次选择了守卫扬州的黄朝,也理所当然的遇到了墨丘。   墨丘并未加入黄朝的队伍,只是墨家的确在和黄天军联手对敌。   多了一位宗师级人物,又多了黄天军的助力,扬州的局势却并不比在羽州稍好一些,或者应该说败亡的速度更快了。   因为四国已经再次增兵!   一个羽州浪费了将近五年的时间,这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羽州后面是扬州,扬州后面是豫州,豫州后面才是皇都!这么一个个五年的过去,仙缘都要被吃干抹净了!   而本就到了崩溃边缘,连财政都支撑不下去的大月,面对四国联军越发凶悍的攻势,终究是捉襟见肘,回天乏力。   更不必说大月的朝廷,根本没有将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抵御四国联军的身上。   庙堂的确也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三年间加派了税赋,又收了两次的议罪银——既然已经都快撑不住了,那也顾不得什么竭泽而渔是否合适。   其中一部分军队派去了扬州,倒是没有再去和黄天军干起来,双方以城池为界限心照不宣的阻挡着四国联军,彼此保持着一定程度的默契。   而另一部分军队,则是全力围剿白莲教!   如果说黄朝是造反头子,白莲教主第一个不同意!   黄朝要是真那么厉害,庙堂又岂会先围剿白莲教呢?   在中原搅闹的白莲教,得到了庙堂最激烈的针对。   无他,粮食都特么被白莲教给抢了,百姓想不反都不行啊!   如果庙堂的加派的税赋和议罪银是竭泽而渔,那起码还有一个过程。   白莲教倒好,直接对着大月就下死手!   黄朝在扬州闹腾的再怎么厉害,弄死一批富户迟早还会有另一批,财富也只是分到了平民百姓的手中,大月还在的话,迟早能够拿回来,对庙堂的影响其实没有大到涉及生死之危难的程度。   可白莲教抢了豫州之地粮食,那可真就是不干你都不行了!   白莲教通过携裹强夺粮食,携裹民众,跟庙堂来来回回僵持了五年,终于也已经要顶不住,不得不收缩到豫州一角。   就像当初的黄朝进退不得,只能在扬州辗转腾挪一样,白莲教现在也面对的是一样的问题。   四国联军攻伐之下,他这个时候敢带着白莲教众去背后偷袭黄天军,那就真的是民心尽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了。   再说黄朝和墨丘又不是个死人,他敢这么做,这辈子晚上也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武道宗师啊,对抗万军不行,真想拼尽一切的杀人添乱,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有史册记载,曾经有一片岁月被称作“宗师之祸”,持续了整整两百余年。   其原因就是两国交战的时候,弱势的一方派遣使者前去议合,结果那位使者其实是一位极其擅长伪装的武道宗师假冒的。   当着所有官员的面,直接袭杀了强势一方堪称雄才大略的皇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哪国还没有几个宗师了?   这种手段既然敢出,那就别怪永无止境的报复。   最开始还只是两国彼此派遣宗师高手刺杀,以及强势一方看不过去的宗师不断报复。   你能待在皇宫不出去,所有官员都能待在皇宫?   宰不了皇帝宰丞相,宰不了丞相宰尚书……一个个宰过去,破家灭门鸡犬不留,谁敢做事就宰谁一族,有本事就全都有万军看护,不然除了同等级的力量,看谁防得住!   直到另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国度,原本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两国狗咬狗,然后皇帝就被武道宗师也给刺杀了。   究竟是哪个国家的武道宗师做的?   不知道。   那就都别活!   这场来自于武道宗师的一次刺杀,最终掀起了七个国家永无休止的血拼,也是皇帝这个位子最为高危的时候。   那一段疯狂的岁月,当个寻常百姓,可能都要比皇帝活得久。   武道宗师,已有几分伟力归于自身的模样,虽不能如传说中的仙人那样飞天遁地,焚天煮海,但亦可一骑当千。   一个宗师的疯狂,虽然棘手也不是不能办。   七个国度的所有宗师都动手……那就真的是一场人间浩劫了。   世道崩坏,谁称王谁死,谁做皇帝谁先亡,没有了任何的枷锁,只有疯狂。   这场乱局持续了两百余年,连宗师都换了三代人,才最终止住。   最初掀起这场灾祸的两个国度早已消亡在了岁月之中,也给后人留下了足够的警示。   此后建立的国家,都已经签下了天下共通的盟约,谁违背便人人得而诛之。   【宗师不可刺杀皇帝,违逆者必不可立足于天下!】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为了避免曾经的“宗师之祸”再次发生,这份盟约早已签订,只是给宗师一个面子,并未全然昭告天下而已。   能够晋升宗师者,自然也有能力去看到这样的血泪史。   这也是为什么黄朝听说墨丘弑帝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要招揽他的原因。   光明正大在宗明帝祭祀天地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和禁军的面宰了皇帝,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做了就是做了,跳进吉水也洗不清啊!   虽说盟约在乎就有用,不在乎就是一张废纸。   单纯想依靠盟约来限制武道宗师,未免有点痴人说梦。   可为了避免宗师之祸再一次发生,墨丘绝对无法称帝,无论他想还是不想。   有了“宗师之祸”的前车之鉴,任何皇室都明白了宗师的重要性。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自己不当疯子,保不齐就有人想当啊!   虽说之后会有其他人替自己报仇,但谁又想死呢?   在那个最为疯狂的年代,就连战死的宗师也不在少数,此后的宗师都已经收敛了很多。   开启被封印的禁忌,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白莲教主自己也不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一人抗住墨丘、黄朝两个人的联手攻势。   所以白莲教也只能在豫州僵持住,被朝廷的人马步步蚕食。   反正只要白莲教主不死,白莲传承就不会丢失,白莲教还能传承的下去,无非是从头再来罢了,白莲教很有这个经验。   而朝廷目前的想法,必然是先干掉白莲教,彻底拿回豫州,再一鼓作气干翻黄天军,最后再想办法去和四国联军议和。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战争已经陷入到了最为火热和激烈的阶段,怕是要在短时间内就能分出一个胜负。   以极大的烈度持续交战五年,还是双线作战,大月已经被抽干了血肉,耗空了骨髓。   无论最后谁是胜利者,距离那个时间必然已经不远。   顾家小院之中,顾担刚刚拿出最后一本姬老为他准备的典籍,《真气论》。   在那么多的典籍之中,只有这最后一本是纯粹的理论知识。   这本书,还是姬老自己根据前人的说法和自己的经验和思考汇总写成。   学完之前的那些武道典籍,武艺方面,姬老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再教给顾担的,武道宗师也不用谁手把手去教。   等学到这份《真气论》的时候,就代表着顾担自此完全可以尽情的去探索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再往后面,姬老也没有走到,那就是属于自己的路了。   顾担正要翻开《真气论》看个究竟,却听到院门打开。   林小依迈步走了进来,脸色不是多好看,贝齿轻轻咬着红唇,颤声道:“顾哥,姬老喊你过去,他说已经准备好了。”   顾担心中一沉。   他早就知晓姬老的年岁撑不了太久,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之后,还是觉得快的有些过分。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完最后一本《真气论》,姬老便已经做好了冲击先天之境的准备。   “我明白了。”   合上手中书籍,顾担深吸了一口气,从石墩上起身,向着皇宫走去。   寿有尽时,时不待我。 第142章 一代宗师!   皇宫,藏经阁。   林立的书架好似浪潮翻涌,淡淡的墨香味就像无形的水汽始终充盈在这里,一切的陈设都毫无变化,外界沧海横流,这里就像是另一个顾家小院,逃离了外界的纷争与烟火气,自有一番韵味埋藏。   有脚步声落在地板上,自远及近而来,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   顾担的目光穿透过层层阻隔,向着更远的方向望了过去,在那浩如烟海的书架浪潮中,一个须发洁白的老者没有在如同往常一样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露出一副行将就木命不久矣的样子。   恰恰相反,老者的精神看起来极好,脊背挺的笔直,眸子间亦是再无半分昏聩年迈之意,目光流转之中精光四溢,像是已露出了些许锋芒的宝刀,哪怕只是略略触及,便让人情不自禁的挪开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堆叠的是岁月所留下的痕迹,好似泥泞染成的土黄色的肌肤上,却又重新变得富有生机。   就连本已好似干枯杂草一样肆意垂落的白发,竟都泛着些许明亮的光泽,如春暖花开后的又一次复苏,枯木亦能逢春。   老者的气息,在顾担的感知之中,时时刻刻都在攀升,乃至在外溢着,像是积蓄到了极限的水池,又像是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的火山,在最猛烈的爆发之前,所飘散出的些许热气和响动。   “姬老。”   顾担走上前,看着姬老此时的模样,嘴唇嗡动,却又没有了下文。   “来了?”   姬老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没有了往日里对后辈的莫大期许和殷殷盼望,那笑容不仅没有半分的和蔼之意,反而显得有些嚣张和张狂。   “今天再给你上一课,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活了百余年的武道宗师!”   洪亮而又激昂的声音完全不似自百岁老者的口中发出,昔日所缠在他身上的暮气在这一刻已尽数散去,唯有蓬勃的朝气在那已是压抑许久,干涸好似荒漠的身体中迸发而出。   亦如宝剑出锋,青竹破土,梅展暗香。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已经上了年纪的老马,做好了去拥抱自己雄心壮志的准备。   “您还可以再等几年吧?再给我一两年的时间,我大概便能抵达到您所说的大宗师的境界。虽说不一定能够冲击先天,可再给我十年,未尝不能做到。   先天之境,现在还只是揣测,是按照理论去分析理应有这样的一个境界。可理论和实践之间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完全不同的,不是存在就能抵达。”   顾担看着姬老,还是开口劝慰道。   所谓的先天之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两说,按照道理来讲可能存在,可谁又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够做到?   连宗师都需要面对气血见障和五行交感的磨难,宗师之上所谓的先天之境,也极有可能有所限制!   万一如同晋升宗师的时候所需要面对的【五行交感】那样,有一个尚且为世人所不知的关隘阻挡在那里,满足不了最基础的条件就无法抵达,那姬老的一切努力便都成为了无用功,一头撞在了南墙上,还再也无法回头。   姬老听着顾担的劝慰,忽然就笑了起来。   “小子,我问你,第一个宗师是怎么来的?”姬老问。   “嗯?”   顾担一愣,他当然不知道第一个宗师是怎么来的、究竟是谁,连各国留存下来的史册上都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这个世界的历史有着明显的断层,方方面面中潜藏着另一个庞然大物的踪迹,如今那庞然大物虽未显露出身形,可偶尔被人察觉到的点滴,便足以让宗师都心颤不已,相比于求仙问道,武道的光芒就不由自主的黯淡了许多,少有人去真的去费尽心思的思量。   可按照现在武者晋升宗师所需要去面对的磨难来说,第一位宗师应当一个磨难都少不了,甚至还多走了很多弯路。   “我也不知道。”   姬老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言道:“第一位宗师是谁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发现这条道路的也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条路留了下来,千百年后还有人继续去走。   今时今日的武者啊,皮膜、筋骨、练脏、凝髓,好似按部就班就能走到武道的尽头,每日沉浸在勤学苦练之中,少有去思索这背后一切根由的原因……   这很不好。”   他的目光环绕在藏经阁中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书籍之上,声音沉稳而有力的说道:“第一位宗师,必然是不知道练脏之后该如何继续前行下一步的。气血见障那一道关隘,需要的是用真气消磨掉自己的血肉,再用真气细细打磨,等待新生的血肉成型。   你没有面对过这一道关隘,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苦痛。与之相比,万仞加身也不过寻常刑罚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自虐一样的酷刑,绝非一日就能见到成效。必须要十年如一日的苦功,直到新生的血肉和经络能够全然适应体内的真气,才算大功告成。可在此之前,一切的进步与苦难相比,都太过微弱,除了苦痛之外,收获微乎其微!”   那双苍老的目光直视着顾担的双眼,眼眸中似有烈日升腾,姬老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些许,“我一直都在想,第一位宗师,究竟有着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着他去做这种全然无法预料到结果的事情,并且持续了足足十余年!”   不知道结果的忐忑前行,哪怕一刻都难以承受;知道具体的结果后,路上再多的苦难也只是为了最终的风景。   气血见障,所见的绝不仅仅是自身血肉之间的磨难,还有心中的障碍。   第一位宗师,以怎样的意志,走在未知结果的路上,为天下武者开辟出了一条新路?   那个时候,第一位宗师也必然不会知道气血见障之后,还有着另外一道天堑挡在那里!   “直到我老了。所有的亲朋旧友全都离世,连我名字都没有人敢念叨出来的时候……我才有所明悟。”   姬老的声音略略低沉了下来,“当凡尘中的一切都已经远去之后,最能使人坚定不移,不为岁月所扰的,唯有一颗向道之心!”   宗师寿至百二十岁。   而绝大多数普通人,是人生七十古来稀。   一位能够接近寿元大限的宗师,势必曾亲眼见着了一个个挚友、亲朋、家人、眷侣一步步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悲欢离合,总无情也!   当所有感情的枷锁卸下,物质的追求也变得乏味无趣,该用什么来继续支撑着人继续走下去呢?   唯有理想和信念!   姬老的信念,便是一颗再纯粹不过,被岁月的力量打磨到了极致的向道之心!   在第一位宗师出现之前,所有走在气血见障路上的武者都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但总要有人走下去。   实践是检验认识的真理性的唯一标准。   没有尝试,就没有未来。   前人踏过的路终将会成为后人的垫脚石,无论正确与否。   而姬老已经走到了武道的最前方,在大限到来之前,他要去试试,试试武道宗师是否便是武道的极限!   “一颗向道之心,是超脱一切的珍宝。你现在还如此的年轻,哪里轮得到你去做些什么?我这种老家伙可还没有死呢!”   姬老拍着胸脯,他分明是一副瘦弱而干枯样子,此时站在那里,又好似一座能够遮风挡雨的高山耸立,哪怕面对未知的前路也毫无半分的退缩。   没有大毅力、大气魄,决然无法走通最开始的宗师之路。   这么多年过去,后人也不能一直躺在前人的余泽上安安稳稳的等死。   如今到了他以大毅力、大气魄去为武道再试新路的时候了!   “老夫这一生,一百一十二年!曾纵酒狂歌于草莽,顾曲留恋在青楼,知交遍布天下处,狂名流传茶肆间,杀退过恶贼千百遍,亦受得那皇帝杯盏往来迎!   承得住一时风光,耐的了十年寒苦,终成一代宗师立人前!”   姬老大笑着,豪迈干云的声音震的周遭的书架都在抖动,上面的书籍的书页被晃荡开来,透着墨香的书页被翻动,露出其间的点滴文字,便是千百年岁月余留下的一角斑斓光影。   “此后镇守藏经阁,护国安邦几十载!尝便功名利禄归去来,把玩荣华富贵于心间!才感三分少年气,转眼鬓丝白发添!亲朋故旧皆远去,尘土埋身不待时!世间曾留吾名讳,而今却成一老翁!”   姬老分明是在大笑着,眸子之中那难以言喻的悲哀却浮现在眼前,盯着面前与他相比年轻到不像话的顾担,言道:“可叹孺子不知浅,竟敢把话放在我身前!”   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顾担的肩膀上,那苍老的眉眼年轻了起来,昔日那桀骜不驯的魂灵又回到了这副身躯之中,姬老狠狠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像是要直接将他砸在地里似得。   “小子,你在教我做事?” 第143章 更高层次   顾担目露无奈之色。   姬老并不听劝,心意已决。   从顾担认识他到现在,过去了五年的时间。   可对于姬老而言,这一次拼搏的背后,是几十年的积淀和努力。   遇到顾担,姬老也只是想留下一份传承,而晋升先天之境的理想,其实从未放在过他人的身上。   这是一代宗师的保守和自信,彼此间并不冲突。   人寿有尽,少有宗师肯安安稳稳老死在床。   姬老宁愿少活几年,也要把握时机尝试冲击先天之境,便是做好了一切将终的准备,哪里会因为三言两语有所动摇?   “您老即是心意已决,我自然也不好再劝。”   顾担微微颔首,“无论成功与否,替您护法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姬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太过惜命。咱活了一百一十二年,那可是几代人的时间,连皇帝都换了四茬,这人间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经历过的?早已无甚可留恋之处!   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算得了什么?无非还是那些万变不离其宗的事儿而已,你没看烦,我可早就看烦了,咱待在藏经阁的好处就是图得书多事儿少还清净!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自此之后,世间道义、王朝兴衰、人情冷暖……这些东西都不能再将我束缚,我后半生活着只为一件事。”   他转过身,慢慢的走出了藏经阁,声音在空中飘落、荡开,这位曾镇守藏经阁数十载的武道宗师毫不犹豫的向着前方走去,一路上都没有回头,更不见丝毫留念惋惜。   “那就是冲击先天之境!”   笃定的声音在空中落下,便似振聋发聩的惊雷劈斩。   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而今,他就是那一位有志者。   天光明媚。   此时正是夏季时节,赤阳高悬于天际之上,猛烈的阳光仍旧炽热难挡,那瘦弱的身影行走在阳光之下,有影子投射在他的身侧,有些短。   “踏、踏、踏。”   脚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接连响起,且变得越来越重。   姬老的气息也在不断的向上攀升着。   映照在地面上的瘦小而纤薄的影子竟也在变得厚重起来。   干枯瘦弱的身躯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高大健壮,原本像是披在身上的月白色的袍子也被厚实的肌肉硬生生撑开。   就连松松垮垮皱纹横生的脸颊也变得俊逸而又丰润,那脚掌每一次落在地面上,便像是自岁月中取回了一部分曾丢失掉的东西。   浑厚浩荡的真气汹涌澎湃的发散而出,积蓄到了极致的火山终于稍稍掀开了一角!   当走到最终的目的地前方,姬老像是换了一个人,再不见半分的老态,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这位武道宗师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道路的尽头是一间格外古朴而简陋的石室。   没有皇室的庄重威严肃穆,单薄的灰色石质堆砌而成的屋子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土包,这样的建筑放在皇宫之中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因为这件石室是姬老闭关之所在,所以即使在皇宫中,它也是最为出众的那一个,少有人能够进去看一眼。   姬老伸出宽大而厚实的手掌,只是轻轻一用力,石室的门便打开了。   这里并没有上锁,当然,也没有什么值得记挂的东西。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用来闭关的屋子而已。   顾担跟随在他的身后,一同走了进去。   石室并不算多大,里面的空间大概只有两丈大小,而且里面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陈设,甚至连一个石床、椅子都没有!   随着姬老一同走进来的顾担都是看的一愣,又瞅了瞅其实并没有锁的石室门,小声的讲了个冷笑话:“您这里是遭贼了?”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姬老瞪了他一眼,不断攀升的真气没让他难以承受,顾担一句话差点让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就要成为一个被人给气死的武道宗师了。   这里自然是本就没有什么物件。   整个石室的内部看上去也平平无奇,墙壁跟外界看起来是完全一模一样的灰色石质,唯独地面上铺就的砖石不太一样。   石室之中的地面是以一层层约莫人大拇指宽度的紫色结晶体铺就而成,不能说和整体风格不太搭吧,只能说全然不是一路货。   可最引人瞩目的,却不是这其中的反差。   而是石室正中央的位置上,那一个近乎椭圆形的小坑。   那一片地面向下硬生生的凹陷了下去,被毁坏些许的紫色结晶体上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殷红色的血迹!   姬老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小坑上,目露流露出些许缅怀之色,伸出手示意顾担看去,并不避讳的说道:“皇宫中上一个冲击先天之境的武道宗师,就是死在了这儿。”   顾担微微点头。   姬老曾跟他提过好几次皇宫中的另一位素未谋面过的武道宗师的下场,他自然是记得的。   “这地面上铺就是一种名为‘紫阳晶’的特殊材质,只要堆叠在一起超过一丈宽的时候,就算是武道宗师的力量也难以将其破坏。而且铺的越宽,其防御能力也就越是强横,至今还没有哪位宗师能够摸透紫阳晶极限防御之所在。   这里紫阳晶铺成的地面,足足有两丈宽,便是武道宗师倾尽全力出手,也不可能造成如此损坏!”   姬老神色变得分外严肃,“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他死之前,曾稍稍触及过更高于武道宗师层次的力量,只是没有时间说出自己的感悟,只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告知于我,不然这地面岂能有所损坏?!” 第144章 冲击先天!   顾担讶然。   佛门的罗汉血肉,不知作用的小铁球,大月皇室专用的流云追月丝,再加上眼前这地面上当做地砖来用的紫阳晶。   这些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凡俗之物!   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发挥出功效的特殊宝物,比如流云追月丝用来当做铭刻符篆的载体效果就非常好,虽然宗明帝死的不太安详,但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流云追月丝的问题。   奈何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些东西再怎么奇异,不会用的情况下,也只能当做垫脚石来对待,发挥出它们某一方面最粗浅的才能。   顾担对准地面,一脚狠狠落下。   疾风骤响,这一脚落在人的身上能将人打成八掰,可砸在紫阳晶铺就的地面上时,隐约间有一抹紫芒流转而过,竟毫无半分的痕迹和声息。   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大口,悄然间吞没掉了所有的力道。   如今他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力道与先前相比也自然是涨了一大截,这一脚已不下于当初给那小铁球的一掌!   奈何小铁球还能勉强留下一个掌印,这一次竟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不用再费力气了,这东西早已经过检验。寻常精铁等物,根本无法承受武道宗师的真气和力道,想动真格的难免多有不便。在这紫阳晶上倒是可以尽情的施展自身所学,连地面都划不伤分毫。”   姬老目光看向顾担,认真说道:“自宗师之祸发生过后,各国皇室都已经对武道宗师有所防备,准备了不少东西想要对付宗师级别的高手。这紫阳晶当初就是大月皇室的准备之一,只是物是死的,人是活得。   想依靠死物来限制武道宗师无法施展拳脚并不太现实,这紫阳晶虽有妙用,未免太过明显,反倒显得有几分鸡肋,最后干脆当做地板砖来使。   但你也切莫看不起皇室几百年的积累,指不定就有什么对武道宗师也很有威胁的东西存在,只是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不见得动用而已。”   凡人尚且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加惜命的皇帝当然更是明白。   宗师之祸的出现让皇室的人明白了个人伟力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怕,当那场灾难性的岁月过去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全力限制民间武学的发展。   最关键的便是关于如何晋升宗师这一点,恨不得抹去所有的传承。   如今武学风气虽又渐渐放开,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皇室始终都没有忘记过要培养属于自己的武道宗师,这就是宗师之祸的后遗症了。   姬老自己就是大月皇室的守护者,自然更加深刻的明白这一点的可怕,此时还在不遗余力的提点着顾担。   一个皇帝可能会蠢,一个国家可能会崩,但几百年里成百上千的人杰费尽心思的瞄准武道宗师当做假想敌来预演,难保就不会有哪个倒霉蛋阴沟里翻船。   当初那些围困顾担的禁军只当是去捡一个功劳,根本没有带上准备好的对付武道宗师的东西,才显得不堪一击难以抗衡。   后面又有林小依从中斡旋,再加上他发话,最终免了一次劳师动众耗费底蕴的苦战。   “不过,你小子倒是格外的沉稳,这份顾虑倒是也不必放在你的身上。”   说着说着,姬老自己都笑了起来。   自从这小子吞下那枚丹药之后,可谓是无比的惜命,连皇都都未曾走出过,哪怕暗中悄悄成为了宗师级别的高手,也有足够的耐心在皇都又硬生生待了五年,听从他的教诲刻苦修习武艺。   这份特别的沉稳,已经远远超出了姬老所见过的任何人。   在这方面,他还真的没有什么更好提点的了。   “担平生不好斗,唯好解斗。持善心拥善念,与人为善,打打杀杀什么的,自是不喜。”顾担一本正经的说着,“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是治病救人来着。”   “少在我这儿放屁!”   姬老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言道:“老夫这一生什么样的人没有见到过?明君、昏君都经历了几茬,像你这样一直蛰伏的家伙,倒也认识过几位,莫不是心中有着极大的野望,选择谋定而后动者。   成败不好说,只是这样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那几个人要么是自身实力不足,尚需积累;要么是时机不对,暗暗蛰伏。   你分明已至武道宗师之境,还能让你选择等待蛰伏的,究竟是什么?在冲击先天之前,能否让老夫知晓一二?”   姬老目中的好奇之色怎么也止不住。   在他还没有成为武道宗师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闯下不小的名声,行侠仗义纵酒放歌好不快活!   也曾做过游戏花丛的荒唐事,经历过被人追杀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   享受过人间的极尽荣华,尝遍了世间的瑰丽绚烂!   人一生的荣光他尽享,现在以一生的璀璨求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后悔。   到了此时,唯有一事,他不太懂。   文似看山不喜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庸庸碌碌者才会过着波澜不惊无甚好说的枯燥生活,往好听的讲那叫做平平淡淡,往难听的说那叫想闹腾也闹腾不出几朵浪花。   没有能力也就算了,有了能力还不去追求者,姬老真没有见过。   他就想知道,顾担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才会如此懂得忍耐的道理。   面对这个问题,顾担显得有些沉默。   他想做什么?   这些话墨丘没有问过,荀轲没有问过,就连最激进的禽厘胜都没有问过。   倒是前段时间,林小依也曾这么问过一句类似的话。   顾担说道:“我准备再进一步,成为大宗师之后就出山。做出一点事业之后,就去开始求仙问道,找一找那始终不得见的仙人到底在哪里。”   比之回答林小依时的悬壶济世,顾担这次说的更加具体了一些。   宗师之境并不能让他感受到满足,毕竟这个境界的人虽然少,但还是有。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稳重,既然已经明知道下一步如何去走,那就不必心急火燎的急于一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他的快速成长期还没有过去,自然以提升实力为主。   毕竟在姬老这边见到的东西,方方面面都在诉说着宗师还远远不到此世的极限,有备方能无患。   他出世想做的可不是跟人你来我往的比斗,而是快速搞定一切,随后隐姓埋名,消弭掉自己所造成的影响。   自此之后一边做个浪荡江湖的游医,一边求仙问道也挺不错。   具体如何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毕竟谁也不知道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成为大宗师?”   姬老眉头微挑,“你倒是还挺敢想。”   大宗师是他自己划分的,但连他都没有做到。   无他,五脏根本无法用真气去熔炼,除非是不想活了。   顾担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大概是找到了办法。   但那和他无关了,他没有那个时间再去慢慢悠悠的准备一切。   “如今大月乱局至此,你是准备另起炉灶,试试做个皇帝,还是想去和墨丘一样扶危正道?我记得你和墨丘关系匪浅,他那样去做事,未免太不惜身,跟你这小子相比简直完全是另一个反面。”   谈起这个,姬老倒是没有对大月如今的局势显露出什么悲哀之态,他早已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会去帮墨兄吧,他的理想……我现在大概也不能帮他做到,但让天下人过的好一点,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顾担坦言。   当皇帝?他可没那个兴趣。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还差不多。   亲眼目睹着这大乱之世,要说没有触动也是假的。   可让他当个保姆那也必不可能。   至于直接改天换地,试试来一次不得了尝试?   没有挖掘到世界的真相,掌握不了最上层的力量,一切奢望都是镜花水月,想直接来一场未曾设想过的变化也完全不现实。   这边热火朝天刚刚开始,眨眼间便有仙人来到床头问一句:你小子想做什么?   那岂不是很尴尬?   只有掌握最终的话语权和相应的实力,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改变。   “你有自己的规划就好。”   姬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顾担的选择不予置评。   这已经不是他的时代,曾经他留下过赫赫威名的岁月也已经过去,如今只是为了一件事而拼搏。   那便是冲击先天之境!   “好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   强烈的血气自姬老的身躯上蔓延开来,整个石室中似乎有一个大火炉在不断的燃烧沸腾。   姬老以往的老态在谈话间早已彻底不见了踪影,此时的他肌肉充实,气血旺盛,神采奕奕,比之任何一个正在壮年的武道宗师都不差些什么。   他曾参悟过各种各样类似于《惊蝉》的上品武学,从中研习了如何压制力量,在关键时刻再爆发出来的方法。   即将烧到尽头的薪柴,未尝不能掀起一次燎原大火。   如今这份尘封的力量打开了封印,比之他壮年时还要更加强盛数倍!   这份从岁月中压榨出的力量,到了需要发挥价值的时候。   “你要仔细看好,认真观察。一旦开始冲击先天之境,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我也说不好。如果我无法成功,又偶有所得不能言语,也会像上一位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那样,在地上留下些痕迹。   如果我发现先天之境并不存在,或者没有可能达到,那我就会将所有的力量打在空处,也算是给你一个预警。”   姬老目光看向地面上那紫阳晶的凹陷处,那张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脸上显得格外平静和坦然。   这次突破,仅有顾担一人观摩。   他在突破过程中的任何经验,都是弥足珍贵的。   宗师可不是什么消耗品,有能耐且胆敢冲击先天的更是不多。   就算有,也必然会藏匿起来,不肯稍示于人。   姬老并不相信只有自己在走向这一条道路,这个世上也绝不只有他这么一个追寻前路者。   奈何啊,门户之见始终存在,就算别的国度有宗师走这一条路,又怎么可能告诉大月呢?   宗师之祸已经足够可怕,武道宗师就已经到了足以让皇帝晚上觉都睡不好的程度。   再冒出来一个宗师之上,可能连人数优势都全然无所谓的时候,你让皇帝怎么办?   不能灭掉所有宗师都已经是一种遗憾,更不可能在这方面去推波助澜!   “如果我死了,那就将这份经验传承下去。如果我成功了,老夫就帮大月再镇压一世,重整乾坤,延其国运。”   姬老没有另择一处,反而直接坐在了那紫阳晶的凹陷之处,并不觉得这一处地方不太吉利。   愈发浑厚的气血仍在飙升着,姬老原本干枯瘦弱的体表早已充盈起来,甚至隐隐间有着些许金色的光泽在肌肤表面上流转不休,给人无比锋锐之感。   丝丝缕缕金色的真气自体内漫溢而出,那身月白色的衣袍被真气冲撞的猎猎作响。   顾担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药包,放在姬老的身前,说道:“这份‘十全补身方’我花费了挺久才最终凑齐,按照药效来说,足以让重伤垂死的宗师都能恢复过来。”   对宗师都有用过的药方,皇室自然也有。   难的不是药方,而是其中的药材太过珍贵。   这份礼物是顾担早就准备好的,一旦姬老失败,还可以补救一二。   “有心了。”   姬老略显讶异的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   十全补身方他自然知道,但里面需要用到的药材动辄就要上百年份,有钱有权也不见能弄到,就算是皇室看了都咬牙到直抽抽,便是有心也无力。   这小子虽然嘴上不喜欢说,可还是个念情的人。   没有去接那份已经配好的药包,大月皇室的守护者,最后一位武道宗师盘坐而下,声如洪钟:   “看好了,我再教你最后一次!” 第145章 真气凝形,身外化身!   衣袍作响,真气如虹!   刹那之间,金色的真气近乎化作实质一般环绕在姬老的身旁。   他的气息在节节攀升,源源不断的力量自骨髓、血液之中渗透而出,那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生机在此刻恍若暴动般狂涌。   正如同在冬季之时沉眠在土中的草种,在合适的时机便会迸发出所有的力量。   空气都在那庞大的压力之下略略卷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之音。   顾担盘坐在石室的墙壁处,与姬老相隔丈许的距离,都感觉到锋锐的气息迎面而来,肌肤隐约间都有些许刺痛之感在灼烧。   “第一步,气血共振,抵达人体最巅峰的状态。”   姬老尚且有所余力,他的身形不断的拔高,恍若肌肉巨人一般鼓涨起来,充盈至极的气血发散而出!   月白色的衣袍眨眼间便被撑到了极限,姬老原本瘦小的身躯化作魁梧巨人般的模样,淡金色的光泽在鼓起的肌肤上流转,隐隐间多了丝丝缕缕的血色。   要想突破极限,便不留任何的余地。   身体的力量在此刻被催发到了极致,气血旺盛其威如狱,那被真气打磨近百载的躯壳肆无忌惮的展示着自己所能够承受力量。   姬老身后那披散的长发根根晶莹如炼,像是某种特殊的玉石,长发的末端呈现出星星点点,近乎燃烧般的赤红。   若是有普通人此刻站在石室之中,仅是气血之力的余波震荡,便足以使其口鼻落血,五脏剧痛,若敢靠的再近一些,根本无需动手,体内血液便会彻底暴动,逆流而亡!   就连顾担的气血都被姬老骤然爆发出的力量所牵引,不自觉的加快了运转的速度,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第二步,真气共鸣,以气御力!”   浑厚到近乎沙哑的声音好似惊雷般在石室之中炸响,姬老的双目再无半分的苍老之色,金芒在眼眸间涌动,锋锐的力量和积蓄到极致的意志似可刺破苍穹。   金色的真气透体而出,在体表盘桓不休,伴随着血气的蓬勃招展一同蔓延开来,好似开闸的洪水。   仅是片刻之间,姬老身旁三尺之地尽数被金芒覆盖,高大魁梧的身影隐没在如海潮般的真气洪流之中。   积蓄了数十载的真气化作出鞘宝剑,锋芒尽展!   “咚!咚!咚!”   某种低沉而急促近乎鼓点一样的声响自姬老体内传出,且显得愈发沉闷而有力。   那是心脏的跳动之音!   对于宗师而言都称得上超负荷的运转,带给了心脏极大的压力。   真气与血气一同共振,小小的石室内可怖的气息再也无法埋藏,顾担的体表不由自主的升腾出些许醇厚而纯白的真气,将姬老的气息隔绝在外。   在顾担的感知之中,姬老此时的状态,和曾经的不悟禅师拼尽全力爆发的临终一击时有些许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姬老的修为远胜不悟禅师,声势也远比当初的不悟禅师更加盛大而恢弘,哪怕在一旁观摩,真气也被自行激发,开始自主护体。   宗师级别的高手,全力催发出气血之时,已经足以对旁人产生极大的影响,更不用说连真气都一同呈暴动之态了,所谓气魄夺魂正是如此!   寻常人面对武道宗师,在被气势影响之下,十成的实力能发挥出七八成便算意志坚定,而真正近身之后,七八成还要再大打折扣。   “呲——呲~”   金色的真气好似汪洋拍打,在紫阳晶的表面不断摩擦,发出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   姬老眉头紧皱,面色都显得有些狰狞,这种近乎不顾一切的爆发对自身的影响极大,他的血管凸显而起,体表外的真气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声,不住的收缩扩张,像是活了过来。   不多时,围绕在体外的真气被坚定的意志所收拢,不再呈现出杂乱无章的躁动之态,姬老也不再开口,或者说无法再开口。   毫无疑问,姬老已经做好了冲击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的准备!   顾担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姬老,体内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蓄势待发,随时都准备出手相助。   然而事情却未如顾担所料想的那样开始,姬老体外的金色真气竟仍在不住的收缩着,隐隐间竟凝为人形。   “姬老?”   顾担眉头微挑,不太明白姬老到底在做什么。   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姬老体外的真气竟凝成了人形!   真气凝形!   如果说真气外放是步入宗师的象征,那真气凝形便是资深宗师才能掌握的诀窍,代表着对真气极高的控制力。   问题是,姬老此时正在冲击先天之境,真气凝形有什么用处?又不需要去搏命厮杀!   顾担的疑惑才刚刚升起,很快就有了答案。   只见那金色的真气以极快的速度被梳理的井井有条,彻底化作一个与姬老等身的小人模样,一同盘坐在他的身后,与其遥相呼应!   金色的真气化身有鼻子有眼,与姬老等身,除了没有身着月白之袍外皆是一模一样!   真气凝形,身外化身!   那金色的真气化身体表的肌肤显得有几分纤薄,呈现出近乎琉璃一般的质感,奇异的是真气化身的内里,竟有更浓郁的金色真气缓缓凝聚在了一起。   心、肝、脾、肾、肺……金色的真气在化身体内勾勒凝实出五脏与经络、骨骼,间或有更轻柔些许恍若水流般的金芒在那同为真气凝聚而成的经络间运转着!   顾担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心中似乎突然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眼眸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放在话本小说之中好似随随便便就能够做到的“内视己身”,其实连武道宗师都做不到。   但,武道宗师有另一种手段去感知体内的情况。   真气!   只是真气过于专一,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印记,不同的人哪怕修炼同样的武学,真气也并不会完全相同。   冲关这种事情,哪怕面对面的看,其实看的也都是最浅层,在真气完全暴动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从气息之中发现出些许的端倪。   姬老耗费极大的力气,利用真气在外凝聚出一个与自己几乎一样的真气化身,显露出自身的情况,是怕他看不清! 第146章 今朝闻道   顾担目中闪过惊骇之色,紧接着那一抹惊骇便化作了担忧。   同样是真气凝形,他当然也可以做到。   但要想利用真气凝形模拟出与自己体内几乎一样的情况,所需要的是对自身真气的把控堪称极致,是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打磨,绝对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顾担虽已将真气和肉身在五年中追赶到不下于资深宗师的程度,但这种圆融至极的掌控力,自然暂时还比不上在宗师之境侵淫了大半生的姬老。   问题是……这份妙到毫巅的掌控,近乎对体内情况实时变化的真气运转,必然会耗费极大的心神,对于冲关没有丝毫的益处可言!   除了让他能够观摩到极致细微的变化外,找不到一星半点的理由来耗费如此功夫。   正如姬老冲关之前说的那句话一样,准备再教他最后一次!   “姬老,我无需您如此!”   顾担猛然从地上站起身来,体表真气涌动,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又不敢真的接近姬老。   冲关最需要的便是安静的环境和全神贯注,外界的骚乱都难免会造成影响,更不要说另一个宗师强行插手了。   贸然阻止,元气大伤都是小事,一个不小心真气暴动,怕是要直接身死道消!   姬老并不言语。   他心分二用,一份用来调动体内的力量,一份用来维持外界栩栩如生的真气化身,早已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外界如何。   真气化身内部,那代表着真气的醇金色的金芒骤然旺盛起来,如同爆发的火山,没有丝毫迟疑的侵入五脏之中!   姬老自己将宗师分为三个境界,第三境便是大宗师。   奈何大宗师需要锤炼五脏,哪怕明知道如何去做,也根本无法达到。   可现在,姬老已经不顾一切,直接用最为蛮横和粗暴的手段,强行以真气冲击、灌注!   鲜血刹那间便自其口鼻之间逸散出来,七窍同时开始流血,转瞬间被硬生生蒸干。   身躯之上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浓郁的血腥味在石室中弥漫。   姬老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恍若森罗恶鬼,暴起的血管一瞬间似乎要被撑爆似得高高隆起,难以想象的痛苦在这一刻降临,又被他硬生生以绝强的意志力给压了下来!   需要持之以恒、日积月累才能有所成效的锤锻,在真气好似永无止境的冲刷之下,硬生生要在瞬息之间彻底贯通!   那凝聚成五脏模样的真气在此刻都变得虚幻起来,不断的颤栗着,膨胀、收缩,一个呼吸间似乎便有千百次的变化。   姬老的体表鲜血不断的蔓延,原本就已经变得魁梧健壮的身躯像是充气的气球似得鼓涨,又在持续不断的放气——鲜血自毛孔之中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滑落而下!   血液滴落在那紫阳晶铺就而成的地面上,竟有些许“嘶嘶”声作响,如同沸腾的滚水!   他并不像是之前说的那样要强行越过大宗师的境界去做一次尝试,而是直接不顾后果的一同闯关!   “住手!”   顾担再也忍不住,飞奔之姬老的面前,缕缕青芒出现在掌中,无视锋锐的金色真气将袖间衣袍尽数撕裂,手掌强行按在姬老的背后。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以极快的速度涌入到了姬老的体内!   本该立刻见效的内气,第一次显得捉襟见肘。   姬老的身躯好似化作了无底之渊,任由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如何补充损耗,都远远赶不上其丧失的速度!   与此同时,一股强盛至极的气息出现在了姬老的身上。   姬老本就在节节攀升的气息在此刻终于达到了一种极致,圆融而贯通,凝为一处!   虽是盘坐在那里,却恍若直插云霄的绝世神兵。   哪怕以目光注视,都给人无比刺痛之感,像是凡人不知深浅,用双目直视太阳的威严!   那笼罩在外的金芒变得更加炽盛,炽盛到恍若有烈阳降世的程度,气息更是浩瀚深邃、磅礴无边,同样是武道宗师的顾担在感知到那股气息的瞬间,体内真气都受到了不小的压制!   而在真气化身内部,其五脏的形状已经变得扭曲。   近乎肆无忌惮的暴动真气再无半分的遮掩!   刹那间,顾担按在姬老背后的手掌被硬生生逼开,全然无法再维持内气的灌输,整个人都被逼退数步,不得不远离。   顾担不敢,更不能用自己的真气与之硬碰,只好退避。   “姬老,住手!我可以帮您恢复过来,快点住手!”   顾担已有所觉,高声呼和,试图劝阻。   他本想以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来为姬老兜底,奈何姬老此前并没有说出实话。   这一次的冲击先天之境,根本就不是姬老所言的一次大胆尝试,而是有去无回的拼搏,是耗费自身所有力量的终极一跃!   五脏被真气在极短的时间内如此冲刷,无论如何都没有幸免于难的道理,凭借着攀升到极致的真气尚且能够勉强维持住局面,可之后呢?   这是有去无回的一条死路!   身外化身之处,代表着五脏的金芒已近乎不成样子,可更加厚重的真气在此刻汹涌澎湃的流转着,像是彻底点燃的柴薪,掀起燎原之势。   面对顾担的劝阻,姬老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不仅没有暂缓分毫,反而愈发激烈!   姬老原本鼓涨的肌肉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融下去,转瞬间便从一个魁梧巨人化作精瘦老者,鲜血也不再自其身体流出,所有的力量在此刻彻底汇聚,融入到身躯之中。   原本沉闷的心脏跳动之音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好似惊雷般的炸响之声连绵不绝,似乎所有的骨骼都在一同爆裂。   通过身外化身的观摩,不难看出此时姬老体内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改变,所有的力量堆积在了一起,向着某处未知之地发起冲击!   在那股压力之下,顾担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原本还在不断模拟着姬老面临的状况的身外化身彻底崩碎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的光亮消弭于空气之中。   伴随着身外化身的崩碎,一股玄然莫测的气息降临而来,其渺渺无形,浩瀚无踪,包藏天地却又隐于暗处,万物的运行无法脱离,生死的玄关藏匿其中,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在其掌控之内。   这一瞬间顾担好似看到了大道降临,触碰到了某种不得了的禁忌,浑身血肉都在颤栗,魂灵好似窒息一般,无物无我,分不清眼前一切,连思绪都被尽数抽空,像是要一同化道而去! 第147章 欲得道者,还道与天!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那股气息突兀而来,却又仿佛始终环绕在天地之间,似乎本就如此。   当祂现身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诱惑也一同降临而来,发出了无法抵御的邀请。   顾担的目中再无他物,心神在这一刻不断的放空,无形的魂灵沉浸在浩瀚莫测的玄妙之中,不可自拔!   所有繁琐的念头都在不断消退,念头越加清明出尘,他得见了大道!   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等等不可尽言皆自己如此。   因一切事物非事物,不约而同,统一遵循某种东西,无有例外。   它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故古人强名曰:道。   “道”生天地万物,生仙佛,生圣生贤,倶以从“道”而生,阴抱阳,生生化化,无极无穷之妙哉。   这就是一切的本源,是终极的真理!   其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道蕴藏在天穹的最高处,仍不能说道有多高;道深埋在大地的最深处,仍不能说道有多深;因为道是无限,到处皆存!   道比天长地久更加长久,仍不能说道长久;道比山川日月更漫长,仍不能说道漫长;因为道是永恒,随时皆存!   道不做,等于做了一切!   道即是万物之本,万事之根,一切的归处!   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道更加美好!   不不不,应该说世间一切可得见、不可得见,可思量、不可思量之物皆因道而生,万物都是道的化身,除了道,空无一物才对!   其合光,亦同尘!   功名利禄、个人荣辱、家国天下、仙踪神迹、长生不老……这些东西和道相比都太过于渺小,它们只是道无尽化身中轻飘飘的一朵浪花,哪里能与大道媲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可怜凡俗中人不知道在何处,在肉眼可见的短暂一生中苦苦追寻,何苦来哉?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入道者,以天地为棺廓,以日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济送!   自此之后,入道者即得道者!   其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顾担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宁静,眼中却又闪过狂喜之色,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咦——我悟了!   纯白色的真气自顾担体内不断开始逸散而出,与之一同流逝的还有那旺盛勃发的气血。   他的气息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着,自行寂灭。   唯独脸上的表情越发宁静而欣喜,带着超脱出世外的出尘不染,恍若大道己身,玄之又玄!   顾担的气息越来越缥缈,身躯看上去也愈发的单薄起来,一切生机都开始自行寂灭。   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他始终都沉浸在物我两忘的境界,无法自拔。   直到某一刻,尚且未曾彻底消耗完的内气忽然动了。   缕缕青芒开始自行滋润着干涸至极的身躯,好似甘霖落荒漠。   极致的享受和难忍的剧痛略略唤醒了那沉浸在无上大道之中的魂灵,隐约间顾担察觉到不对。   可那种依偎大道的感觉实在太过让人沉迷,完全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醒来!”   某一刻,一道爆喝声恍如黄钟大吕般在耳畔响彻,彻底将顾担给震醒。   顾担不知何时闭合的眼眸猛然睁开,却觉得眼眶无比的干涩,不,不止是眼眶,无以言表的剧痛与衰弱感时时刻刻都在包裹着他的身躯,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余光在肩头瞥到一缕枯白色的杂草,顾担下意识的想要将其拿开。   轻轻一扯,与头相连。   那是……他的头发。   意识直到这一刻才彻底回归,顾担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何处,到底在做什么。   他猛然间抬头望去。   石室正中央,一个形如骷髅的身影正盘坐在那里。   骷髅的面目无比狰狞——如果说还能算是面目的话,一层薄薄的皮紧紧的贴在骷髅的身上,似乎一阵风划过都能将其掀开,露出其中白骨嶙峋的骨骼。   唯独那双近乎空洞,却又有些许金芒的眸子,还残留着些许的生机。   顾不得自身的异样,顾担连忙上前,几乎不可置信的唤道:“姬老?!”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副骷髅模样的骨架,就是刚刚还在努力试图晋升先天之境的姬老。   “我要死了。”   骷髅并没有开口,是那金芒在震荡空气,才有声音传出。   “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担的声音沙哑而干瘪,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自坟土中勉强撑起身子后发出的不甘哀鸣。   属于武道宗师年富力强的身躯离他远去,独留下垂垂老矣不堪重负的躯壳还在勉力支撑。   “天……天不许。”   骷髅目中的金芒越发的微弱,些许的意志和痕迹随时可能消散,仍在努力碰撞发出声响,留在人世些许回音。   “为什么?”   顾担全然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眼前这一幕——哪怕先前姬老最危难的时候,也还有抢救的可能,只要停下继续用真气熔炼五脏即可。   可当五脏熔炼之后,姬老对着那未知的境界发起冲击之时,一切忽然就不对劲了。   那种眨眼间降临此地的特殊意志已经消散于无形之中,好似根本不曾存在。   可一切都不是错觉,面前这个形若骷髅的姬老更是做不得半分假。   有什么东西,在眨眼间剥夺走了姬老的一切,连同他积累数十年准备一跃而起的力量。   “武道宗师,连仙人留下的东西都难以破坏分毫,武道宗师即可图谋的先天之境又有何不同,为何天不许?!”   顾担急忙问道,没有丝毫的犹豫,将体内所剩无几的内气尽数灌入到了眼前的骷髅之中。   他也不知道到了这种程度,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到底有用还是无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万幸的是,伴随着青木化生诀内气的融入,骷髅目中的金芒竟真的旺盛了些许!   “不知道,碰到了山。”   骷髅不会再开口,唯有那金芒还在彼此碰撞。   每一个字节的迸发,都会让金芒越发衰微弱小,像是泄露天机的惩罚。   姬老的身上已毫无半分的生机可言,唯有绝强的意志力还在支撑着一位求道者的信念,不肯就此倒下。   “山?”   顾担越听越是糊涂,想不明白冲击先天之境跟山能有什么关系?   “不要试,去求仙。”   金芒碰撞,好似风中残烛般照耀晃动,古井无波好似木棍碰撞般的梆硬声音在石室中回荡着。   他已没有办法多说什么,余留下的力量即将彻底消耗殆尽。   “您先别说这些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您?”   顾担极为急切,瘦弱而又干瘪的手掌伸出,却又停在那骷髅的面前,不敢真的伸手触碰。   “那间屋子,给你留了东西。”   骷髅眼中,最后的金芒伴随着空气的鸣响声彻底消弭。   “姬老?!”   顾担终于按捺不住,伸出手试图想办法探查姬老体内的情况。   可在他的手掌稍稍触摸到姬老体表的那一刻,姬老那形如骷髅般的身躯好似飞灰一般寸寸崩解开来,消散于无形之中。   大月的守护者,皇室的最后一位武道宗师,就此烟消云散,还道于天!   顾担茫然的站在那里。   整个石室之中空无一物,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唯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眸垂泪,形如雕塑。   他准备了十全补身方,准备了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做好了姬老当真冲击不成,必须要将其拦下的打算。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完全无法预料的变故骤然而来,毁掉了他准备好的一切打算。   姬老甚至来不及诉说太多,仅留下寥寥几句,便彻底没有了半点声息,连尸骸都不复存在。   那近乎执念一般的先天之境,就好似一场镜花水月,悄无声息之中带走了一切。   “你妈的,为什么?!”   良久,已经很久没有骂街的顾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记忆开始在有些僵硬的脑海中翻阅,越是努力的回想,顾担越是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东西。   但某种强烈的执念仍在迫使着他去思索,某一刻顾担一口鲜血喷出,气血越发衰微,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抽调着他的仅存的力量。   “想拦下我?”   顾担眼中浮现出狠辣之色,你他妈打错算盘了知道么?!   心中一动,许久未曾特意用到的东西浮现在眼前。   【寿元:93/113(+521)】   【青木化生诀:505/2000(+521)渐有所悟】   近五年来,因为姬老寿命的原因,他几乎一直在努力跟随姬老修习武艺,实在抽不出什么空闲去特地治病救人。   原本他是打算等到姬老冲击先天之后,自己也成为宗师之中的资深者,甚至是大宗师的境界,确保自身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后再离开皇都,去开始自己悬壶济世的伟业。   所以面板一直都没怎么用到过,毕竟他不需要再去消减岁月留在自身的痕迹,积攒的寿元又不够加点,看得多了难免心浮气躁,不利于沉下心来快速提升实力。   可有而不用,和没有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注视着面板,顾担心有所悟。   某种力量,在先前那沉浸于大道的感悟之中的时候,褫夺了他足足四十八年的寿元!   比清平子不知从哪找到的烘炉造化丹还要更狠一些!   若没有青木化生诀内气的滋养,外加姬老的爆喝将他唤醒,恐怕这种褫夺也绝不会就此停下!   不,与其说是褫夺,倒不如说是让他自行消散掉自身的生机,这反倒更加可怕!   若非他还有数百年的寿元做后盾,寿命上限绝对无法砍去,恐怕此刻也要连同姬老一样,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局面!   这他妈的狗日的世界,连围观都有天大的风险!!!   沉稳修行二十余载,顾担第二次如此气愤。   上一次还是在太医院醒来之时!   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他还有补救的余地。   生机开始自四肢百骸之中发散,不知其源头,不明其末端,好似自空处而来,到无中而去。   唯有那沉浸在世上最温柔的特殊体验,可以抚平所有的伤,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经历着一次又一次洗礼。   顾担原本干枯衰败的血肉重新充实,杂草般的白发也复又变得乌黑,连体内原本干瘪如无的真气都再度充盈了起来!   岁月的磨损被一一抚平,青春的活力再度归于己身。   【寿元:45/113(+473)】   【青木化生诀:505/2000(+473)渐有所悟】   顾担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梭哈的习惯,仅剩下的几百寿元没有一口气全砸到《青木化生诀》之中,事到临头尚且能够应对。   他重新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与先前一般无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正如同当初他所想的那样,只要他乐意,便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无论什么时候,这都他最大的底牌。   可是……   顾担的目光望向姬老先前盘坐之所在地。   那里空无一物。   心中刚刚浮现出的些许欣喜忽然淡去。   他能留得住自身岁月,却留不住岁月自身。   岁月里的人消逝,到底该怎么补救?   在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那突然降临而来的,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磅礴道蕴,又究竟是他妈的什么东西?!   “我这个人最记仇,一记就是一辈子,你他妈等着,千万别被我给逮到……”   声音像是从心肺之间迸发,顾担的目光盯着那空无一物之地,如同露出一丝獠牙的森罗恶鬼,发出来自地狱的呢喃之音。 第148章 旧屋余信   当顾担再次漫步走入藏经阁,感触已大有不同。   成千上万的书册、竹简沉静的林立在书架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写尽了王侯将相千古事,刻满了民间血泪点滴流,才子佳人的传说在其中藏匿,山野精怪的荒诞亦留有余音,纵使那高高在上的神仙,照样有人胆敢泼墨挥毫,大笔一挥便留下锦绣篇章。   漫步其中,总有淡淡的墨香缭绕在身旁,像是隔绝了千百年时光得以窥见岁月的斑斓一角,从其中渗透出的些许味道。   这里一如既往,静谧而无声。   与以往有些许不同的是,再不会有一位须发皆斑白的老者,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半眯着无神的双目,随意却又放肆的打量周遭一切。   行走在书海之间,脚掌落在地面上,会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反倒更加幽静。   在幽深似海,权利与欲望最为深重的皇宫,这里仿佛将一切都隔绝开来,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顾担显得格外沉默。   沉默之中,仔细想来,他和姬老的相识,更多的是一场误会。   甚至在两人第一次面前之前,顾担都已经最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   无非是另一种样式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结果与姬老的初次见面,带给了他不小的惊讶。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圣人般的境界了。   年逾百岁的武道宗师又当如何?   那位皇宫之中年逾百岁的武道宗师,已没有了再继续去争名逐利的心思,也没有预想之中的打压和逼迫。   在二人见面之后,仅是寥寥数语,话题便已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宗师之上,先天之境。   那是他的毕生之所愿,在这个愿望面前,一切的恩恩怨怨都可以抛下,什么门户之见、亲疏有别都再不是问题。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本该有所敌对的另一位武道宗师,都可坦诚相见。   这显得分外莽撞,却又格外真诚。   抛弃掉所有的繁杂思绪与利益纠葛,求道者的心思是如此的真挚,且迫不及待。   此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   姬老带着他去看了看自己珍而重之的收藏品,那些从岁月深处捡漏回来的属于自己的至宝。   “踏、踏、踏。”   脚步声走过一个个书架,在一处房间门前站定。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木门并没有上锁,似是早有准备。   顾担伸出手,轻轻一用力,木门便应声而开。   屋子中的陈设,与先前几乎无二。   顾担一眼便看到了那一个形如无毛老虎,且虎口大张的夜壶——这破玩意儿还是姬老的珍宝之一来着。   恍惚间,似有一位老者正在耳畔兴奋的说着话。   ‘这些东西,是我花费近百年的时间,一件一件从浩如烟海的典籍、古器中找出来的!’   顾担至今都还记得姬老那自豪的语气,像是干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奋地寻求认同,脸上的得意之色近乎要溢出来。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顾担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身旁,等待着一位老者兴致勃勃又连篇累牍的讲述着自己的发现和见闻。   转过头去,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呜~”   有风吹拂而来,伴随着风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道优雅绵长的乐器鸣奏之声。   那声音很静、很空,轻灵中又透漏着点滴孤独之感。   小屋的窗子是打开的,风便是自打开的窗户中涌入进来。   顾担走了过去,看到了那鸣奏的乐器。   那是一个十孔古埙,上面还有着些许斑驳昏黄的痕迹,如同泥土的呜咽。   十孔古埙就安安静静的摆放在货架最里面,口子对准打开的窗户。   这样纵使一个人的时候,当风拍打进来,也好似有人在一同陪伴着。   风吹拂过发声口,便流转出比水银泻地更加空灵静谧的乐章,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好似有人在隔了很远的岁月长河中遥遥招手相望。   寻常的乐器大抵是没办法被风吹过就能奏响乐音的,这件不知从何处被姬老淘到的古玩不知道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他当初并没有来得及听姬老讲述这件乐器的故事。   这些独属于姬老的兴趣爱好,便都被封存在了小小的屋子之中。   历史就是这样,当最后一个熟知它的人离开之后,此后所有的旁观者便是有所期待,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回想一切的起源,照猫画虎,不知其里。   顾担看了看窗边,略带些许橘黄色的暖光从窗户口渗透而来,为这些古器披上一层温柔的铠甲,点滴斑驳的痕迹在橘黄色的阳光下越发清晰而厚重,像是仍未燃烧殆尽的篝火。   目光顺着那光影向外投射而去,隔着窗子能够看到日暮时的暖光已没有了炽烤万物时的浓烈霸道,呈现出人畜无害的姿态。   窗户外自有晚霞点染万里云烟,又相隔在极远处,像是可触而不可及的天上宫阙,那余留下的点滴余晖光影,便是仙阙外引人遐想的点滴回音。   顾担久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落日的光辉在缓缓倾泻,不知何时清风暂缓,小屋中十孔古埙的鸣奏声也渐渐消了下去,一切都沉入到黑暗之中。   今夜无光,乌云蔽月。   当黑暗彻底笼罩而来,顾担总算回过神来。   些许的白光与青芒在黑暗之中彰显,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打破了黑暗的沉寂。   常人避之不及的黑暗,对于武道宗师而言并不是一个问题,对顾担而言,更不是。   目中的光让一切都纤毫毕现的呈现在了他的眼中,避无可避。   顾担的目光在小屋之中环绕,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个并未封上的信件静静的呆在那里,等待着有人将其捡起。   黑暗之中,顾担漫步走去,伸出手,轻轻拿起那封不知何时留在此地的信件。   抽出藏于其内的信封,苍劲有力的字迹便猛地撞入人的眼帘。   “顾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抵已经死了。” 第149章 吾身试法,薪火相传   “顾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抵已经死了。”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说实话,当初在我面前试图冲击先天之境的那位武道宗师,死的其实很蹊跷。”   “我很难用言语去告诉你,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过才刚刚试图冲击那个境界,便像是被硬生生抽掉了全部的血肉,完全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偶尔竟会生出不可沾染,早日放弃的念头。”   “我为宗师之上的境界,耗费了近乎半生的努力。不敢说此世无人比我求道信念更加坚定,但自问心智也远远超出常人,岂会因为见到一次凄惨的失败就灰心丧气的想要放弃?”   “后来我百般思索,自觉有异。”   “宗师之上,有大禁忌!”   “私下揣测,该是有人试图去触碰那不可知的境界之时,那种特殊的力量的才会显露出端倪。至于为何会如此,到底是谁想要拦住所有武者的路,是传说中的仙人?还是有更古老的东西在作祟?”   “我不知道。”   “但我还有一次机会,一次直面那不可知的禁忌的机会。”   “我已经很老了,老到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传人,老到不剩下几年的时间给我去准备后手——或者说面对那种力量,任何后手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大抵也是不可能越过那道禁忌的。千百年来,闯下过赫赫威名的宗师人物不知凡几,其中不乏足以让我都心生敬意的不世人杰,可从未听闻过有哪一位宗师在武道的极尽处再开新路。”   “我曾经一直以为,是因为宗师之上想要攀登难度太大的关系。直到我亲眼目睹另一位试图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死前的惨状后,才总算醒悟过来。”   “很庆幸这份纠结并未持续太久,便从林小依的口中认识到了你,我所知的,最年轻的武道宗师。”   “距离先天之境最近的,并不是苦苦追寻半生垂垂老矣不复往昔的我,而是你啊!”   “你是如此的年轻,年轻到宗师本该经历的磨难都一跃而过,此后只需一马平川的向前跑,你比所有宗师都有更多的时间去探寻前路,巡察踪迹,直到一口气撞到那不可知的禁忌之上,可能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遇到我,你也应该庆幸。”   “无论那所谓的先天之境背后有着什么东西在作祟,你我都要明白,阻道之仇,不共戴天!”   “在这份仇恨面前,一切东西都可以放下。”   “我做为宗师的经验,只能帮你少走一些弯路,这些东西你迟早都能够做到,算不得什么指点和恩惠,无非是节省些许时间罢了。”   “真正给你留下的礼物,大概就是冲击先天之时所面临的情况了。如果可以,我会尽我所能让你看的更加仔细一些。但究竟要面对什么难关,那禁忌到底是什么模样,连我自己都不清不楚。”   “不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也就明白了。”   “我不知道冲击先天之后,是否还能给你留下更多的忠告和经验。如果我失败了,希望你能从我的失败之中汲取教训。”   “吾身试法,薪火相传。这就是人之所以是人的道理啊!”   “相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比此时的我更加明白先天之路是何等的艰难,明白那难以言说的禁忌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底有什么东西挡在先天之境的前方。”   “我只有一个期盼,如果后来你成功了,记得到我坟前说一声。”   “如果连如此年轻的你都无法触及先天之境,那先天之境对宗师而言,大概真的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希望你能给后来者留下足够多的警示。”   “宗师该有宗师的死法,而非撞向不可撼动的南墙。”   “人老了,想的东西也就多些,太多的闲言碎语未免显得太过女儿态势。该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没有说的,你也应该已经看过。”   “我这一生潇洒快活,倒是没有什么遗憾,纵使大月将倾,那也是后人的事情,我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可以自私一些。”   “相信有了我这个警示之后,你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慢慢挖掘背后的真相,代我看明白缘由。”   “希望你能够达到先天之境,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苍劲有力的字迹戛然而止。   没有太多的循循善诱,该说的话早在五年间已经说完。   这封信件更多的只是一份简单的期许和告别。   顾担在一片黑暗之中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在冲击先天之前,姬老便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只是姬老未曾料到,与之前那位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不同,准备更加充分的他,所面临的难度也更加可怕。   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突兀降临的磅礴道蕴,连顾担这个旁观者都没有放过,若是醒悟的再晚些,说不得就要一同身死道消。   而将道蕴引来的姬老更是字面意义上的死无葬身之地,连尸骨都没有留存下来。   先天之境,究竟有何秘密,连围观群众都要遭受到无差别的打击,这是恨不得毁灭所有的痕迹!   若非能够回返青春,顾担也差点阴沟里翻船。   将信件放入怀中,顾担轻声开口:“您放心,先天之境只要存在,我必会达到。无论藏在先天之境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放过它。”   信封之下,有一本书,一本手册,还有一份地图。   地图描印的是周边几个国度,手册顾担略略翻看了几下,都是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时所探查过的消息,还有些则是姬老自己查阅的典籍之时,隐约有所察觉之处,全都汇总在了一起。   姬老还记得他的目标其实也是求仙问道。   最后的那一本书,书面上并没有名字,顾担将其一同拿了起来。   略略扫了几眼,眼眸不由自主的睁大几分,脑海中的思绪在一瞬间似乎把握到了某种脉络。   这是一本……《岳宗师游记》!   曾经,他第一次接触到“先天之境”的概念,便是来自于这本书! 第150章 大宗师日,出山之时   姬老的葬礼出乎意料的简单。   准确的说,应当是秘而不宣。   守护着大月皇室数十载的最后一位武道宗师就这么离开了,像是将皇室本就软趴趴的身子又硬生生的抽掉了一根脊梁骨。   大月正值风雨飘摇战乱四起之际,最后的定海神针就此离去,当然不可能高调宣扬,甚至就连皇室内部都不可能尽数通传,巴不得知道人少些,再少些,最好永远都不要有风声走露出去。   理所当然的也不可能为姬老去办一场盛大恢弘,举国同悲的葬礼。   当然,严格来说的话,葬礼的到场规格其实并不小,甚至已经说好要葬入皇陵之中。   葬礼的现场,身份最高者便是皇后林小依,而且地点就在皇宫一处偏殿之中,周围尽是肃穆的白色,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踪影。   参加这场葬礼的人倒是不多,身份却都极为尊贵,脸上的悲伤大多倒也称得上情真意切。   皇室出动的人倒也不算很少,有足足几十位,绝大多数都是年长者,唯有寥寥少数几个年轻人跟在林小依的身旁,神态恭敬。   康靖帝倒是没有来——大概是因为顾担也在现场的缘故。   “皇上说最近战报频频,国事繁忙。姬老守护大月数十载,劳苦功高,不下于皇室任何一人。为了不让姬老辛辛苦苦庇护大半生的大月落入贼手,他就只能忍受内心的悲痛,强撑着先处理国事。   待得国事稍缓,大月之危难能够减轻些许,方才有脸面来此地拜会姬老,到时必来此谢罪,大月皇室也必将记得姬老护国数十载之恩。”   林小依就在顾担的身旁,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丽,眼眶有稍许的红润之色,此时正在传达着康靖帝的意思。   她的用词很是严谨,说的是“皇上”而不是更加私人亲密的“夫君”,便代表着这不是她的意思,只是在传话而已。   “嗯。”   顾担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神色淡漠而冷冽。   康靖帝到底真是因为国事忙碌烦忧,还是怕他再来一次如墨丘那样的弑帝之举而不敢前来,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姬老人都已经不在了,生前不去探望,死后又哪里需要谁来叨扰呢?   更何况尸骨皆无存,平添一座衣冠冢而已。   葬礼拜别的意义是和过去告别,埋葬的是另一个人的一生,思念的意义远远大于形势。   但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哪怕不见尸骨,也要带着生前的东西葬入棺中。   顾担选择将那些姬老的珍藏,一同埋入到土里。   器具寄托的是精神,而非是物品。   大月皇室的这些人,没有心情,也不会再有时间去慢慢发掘那些历史的刻痕。   姬老将那份传承递到了他的手中,他会带着那份传承一同走下去,这就够了。   今日阴天,灵堂也显得有些昏暗。   压抑的哭声在四周不时的响起,皇室的那些人,年纪越大的哭的也就越发伤心。   倒是跟在林小依身旁的几个皇子,虽也是一副悲伤模样,连眼泪都能一同挤出来,可要论有多少的真心实意,那就未必了。   甚至还有个胆子大的,悄悄抬头目光还敢在林小依身上逗留一二,偶尔目光滑落到顾担的身上,便露出嫉妒之色,又急忙假装悲伤的低下头来,还以为没有人能够发现。   林小依本就生的颇美,幼时吃过苦,经历过足以影响人一生的大事,嫁给裕王之后又养尊处优的生活了近十年,直至裕王登基,飞上枝头变凤凰,从一个太医院小小的无品医士,一举成为大月之皇后。   这其中的经历,足以称得上有几分离奇了。   经历过的事情终究会化作某种气度伴随在身,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林小依在顾担面前还是一如邻家女孩般清纯甜美,人畜无害,让人倍感亲切。   实则大多数时候,这位大月的皇后并不会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身着凤袍之际,林小依当真有母仪天下的威严和姿态,只是这份威严和姿态没有用在故人的身上过。   林小依如今虽已至三十四岁的年纪,但保养得当,自通医术的情况下,仍不见半分老态。   此时身处灵堂,她自然也是一身孝服。   苍白到让人感觉窒息的白色也不能掩去那偶尔露出的些许的水润肌肤,相比之过于苍白的孝服而言,白嫩的肌肤反倒更加惹眼一些,像是天际的皓月暂且投下的些许月光,还带着点滴红润之色,气完神足,分外诱人。   俗语有言:要想俏,一身孝。   还算贴合的孝服某处被撑得鼓起,刚刚哭过的俊俏面容显得娇媚脆弱,我见犹怜,恨不得让人百般珍爱,一袭白衣更显清纯动人,与往日那威仪端庄的模样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顾担虽能目不斜视,但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林小依的身上时,还是会忍不住略略停留一刻。   只是跪拜在那里叩首哭泣的时候,还敢如此放肆打量不怕死的人,倒是真的只有一个。   “身后这几个,是干嘛的?”   顾担随口问道。   “这几个是皇上的皇子,颇为聪慧,都还算是可造之材。皇上可是特地命我带来,顾哥有兴趣的话,要不要收个徒弟什么的?”   林小依立刻解答。   她虽是皇后,但和裕王仅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小莹,自然是做不得太子的。   皇后始终不生子,那就只好让别家孩子上位。   这几个龙子特地来此,就是康靖帝想让顾担也过过眼,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隐秘的交易。   昔年姬老看不上宗明帝,不同意将其立为太子人选,只是先帝坚持,最后还是让宗明帝成功上位,一举将大月给祸祸了个七零八落。   姬老走后,康靖帝让林小依领着几个龙子过来拜别,自然也有其意义。   主要就是想告诉顾担,他若愿意投身皇室,可以选一个皇子收为徒弟,等到过了眼前的难关,康靖帝再一驾崩,来日徒弟荣登大宝,自然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尊崇地位。   对于武道宗师的寿命而言,等待一个皇帝老死,新皇上位的时间也并不算特别的久远,纵使比较倒霉,当真碰到了六十年的太子,宗师也能熬过去,无非是换一个人选罢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哦。”   顾担点了点头,倒是真的转过身来,手指向那一位色胆包天的家伙,问道:“这是谁?”   被顾担指到的那位皇子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对着顾担连连叩首,比假模假样的哭泣时要显得真诚的多。   在他周围的几个皇子脸上纷纷浮现出些许的不岔之意,牙冠紧咬,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竟然会如此的没有眼光,挑选了一个这么玩意儿。   难道他们就比他差么?!   “这位是云贵妃所生,皇上的第七子,为人……嗯……为人还算可以。”   林小依同样是惊诧之色难掩,说话间都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憋了一会儿愣是没有憋出什么好词。   以她对顾担性子的了解,按理来说顾担根本就不会生出什么收徒的心思才是。   难不成,姬老的死亡真的给顾担带来了一些观念上的改变?   以往顾担可从来都懒得理会这种事情。   “此人不行。”   顾担平平静静的开口,没有解释什么,也不需要解释。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像是随口说了句今日天气不怎么好一样。   林小依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嘴角难免多了一丝笑意,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听顾哥的。”   她轻轻挥了挥手,很快便有隐于暗中,连脸都没有露出的侍卫走了进来,要将那位七皇子给抬出去。   “放开我!为什么!凭什么我不行?!这里是皇宫,你算老几!我是七皇子,都给我滚开!”   那人疯狂的挣扎着,像是扭动的肉虫,奈何任由他如何的挣扎,侍卫的手掌都是纹丝不动,硬生生将他从地面上给强行拽了起来。   “我不服,我要见父皇,我是七皇子,我要见父皇!”   七皇子仍旧在不住的呐喊着,近乎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惊扰了灵堂的清净。   诸多皇室宗亲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没想明白这样不分轻重的混账东西,怎么也有人敢将他也一起送过来见一位宗师人物。   顾担面上的表情不变分毫,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些不住远去的各种污言秽语。   不多时,谩骂声便骤然止息。   灵堂之中,原本还面有不岔之色的几个皇子已是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原本还颇为期待的心被浇了一个透心凉,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埋入土里,再不敢期待能够“钦点”自己,甚至巴不得不要看到自己才好。   “让顾哥见笑了。”   林小依俏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在灵堂之中出现这种闹剧终归是不好的。   “没什么,让他们都离开吧。”顾担说道。   这一次再没有人问凭什么要听他的,甚至无需林小依下令,原本跪俯在那里的几个皇子近乎连滚带爬的起身,近乎慌不择路一样跑出了灵堂,远比那些皇室宗亲还要积极的多。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康靖帝这一代的龙子没一个能看的,连胆色都差得远。   但林小依脸上毫无半分失望之色,似乎早有预料,等到灵堂之中的皇室宗亲尽数离去之后,林小依方才问道:“顾哥愁眉深锁,似有心事?不知小依可否倾听一二,排忧解难自不敢说,帮顾哥做些事情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担看了她一眼,直言道:“我很快就要离开皇都了,至多再待一年的时间。”   他已经决定尽快利用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来熔炼五脏,达到姬老所言的大宗师的境界。   练脏即可天下行走,武道宗师便是皇帝也要以礼相待,他硬生生要等到大宗师才肯出山,已经完全可以说是稳上加稳,除了他之外,此世怕是都没有人敢去想成为大宗师!   等他成为大宗师之后,待在皇都再无半分的益处可言,出门在外哪怕遇到敌人,境界碾压岂有不胜之理?必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是时候开始一边悬壶济世,一边调查各种隐秘之事,最好能摸清楚先天之境所面临的禁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东西一直待在皇都可做不到,实力提升到极限之后,顾担已经准备好了动身。   “一年吗?”   林小依思考片刻,问道:“不知顾哥要去往何处?是去找墨丘吗?”   墨丘如今正在和黄朝一同在扬州抗击四国联军,墨丘守护的早已经不再是大月,而是大月昔日治下的无数子民,无所谓和谁暂时合作。   但皇室当然有自己的立场,这个时候准备跑去找墨丘,就和把我也要造反几个字贴在脸上差不多。   “对。”   顾担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想法。   “那就祝顾哥早日施展自己的抱负,名震天下。”   林小依轻轻柔柔的笑了起来,衷心祝福道。   “哦?我还以为你会挽留一下。”   顾担倒是有些惊讶。   毕竟林小依已是皇后之尊,可以说是大月皇朝第二位直接受益者,与他的交情算不得太深,但也能算是说得上话。   这几年来,林小依从未拜托过他什么事情,也从未借助过他的实力去完成某件事,最初的防备已经消弭,倒是又像是太医院时那样,关系不远也不近,像是熟识的朋友。   “顾哥的实力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见过啦!外面再怎么乱,顾哥肯定是安全的,有什么好挽留的呢?”   林小依侧着头,半仰的看着他,妩媚动人的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玩笑道:“难不成顾哥会因为我一句话改变主意?”   “哈……”   顾担笑了笑,近乎猖狂的说道:“我动手,大月怕是马上就留不住了。”   这种话连墨丘、黄朝、白莲教主这样搅动一方的圣人豪杰乃至专业反贼都不敢说,顾担说来倒是显得格外笃定,哪怕他连皇都都未曾走出去过。   “顾哥成竹在胸,小依就祝你一帆风顺好了。”   林小依点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看不出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这个烂透了的国家啊,早些亡了才好呢! 第151章 时机已到   又是秋收时节。   豫州。   白莲教议会堂。   仍是白莲圣女端坐于主位之上,与以往不同的是,原本颇有几分熙熙攘攘之意的议会堂,此时仅剩下了小猫三两只。   原本的白莲教因为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内部构成错综复杂。   也是因为这种原因,白莲教除了必须听命白莲教主之外,内部派系繁多,且各有不服。   简而言之:谁祖上还没阔过,爷爷当初闹造反那辈儿你丫都还没有出生呢,凭啥听你的?   细分一下应该分两种,一种是自诩高人一等,排资论辈的老家伙;一种是加入时间不算长,在白莲教内部刚刚成长起来的冉冉新星。   伴随着队伍的壮大,这两种派系近乎将白莲教割裂,更不要说更加细化的那些利益纠葛了。   除了白莲教主之外,想要镇压这群人单靠简简单单的身份根本没有用,阳奉阴违再正常不过。   白莲教分明是一个随时准备造反的造反头子,内部却又恨不得直接僵化到王朝末年,奇哉怪也!   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凭借豫州之地,白莲教与庙堂对决僵持五六年,要说白莲教没有损失是不可能的。   好消息是:如今白莲教内部的派系倾轧减轻了很多,没有了以往好似背负山岳前行的感觉,起码就算白莲教主不在场,白莲圣女也终于不再是装饰品。   要说令行禁止不太可能,但起码都会给三分薄面,属实不易。   坏消息是:白莲教要顶不住了。   所以今天的这场议会对白莲教来说颇为重要,直接决定了之后要往哪里跑路那种程度的重要。   生在白莲教,主打的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时底下便有不少人都觉得已经到了分一分家产,化整为零该撤就撤的时候了。   主位之上,白莲圣女清了清嗓子,开口盯着下方的几个人,沉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了,那就说一说现在的情况吧。”   下方的人并不多,仅仅只有三个。   其中一个还是王莽。   原本的白莲教内部还划分为八个堂口,直到跟朝廷打了五年,此时仅剩下了三个。   其中老家伙更是只有一个!   新鲜血液倒是的确注入了不少,问题是家底也打没了。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身着黑甲,其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滑落而下的粗粝大汉,那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甘,看上去分外暴躁。   但他说出的话却又充满了理性的美感:“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次秋收之后,大家该去哪去哪,各凭本事吧!”   络腮胡子的提议倒是很符合白莲教的一贯调性,事不成就先撤,机会总留给传承以久的组织!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大月不行还可以等到大日大星大什么都好,反正就是得留下些人。   这么一开口,有经验的就能看出络腮胡子是老白莲教的人。   豫州之地与扬州之地不同,扬州本就更为富裕,再加上还有从羽州跑去的民众作为一股生力军,对四国联军又有同仇敌忾之心,局势虽然很难,但勉强维持还是可以的。   可豫州的主战场,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大月和大月的人打——还是在有外敌的情况下。   那些加入白莲教的民众原本是为了过的好一些,不要再被频繁的劳役和税赋压的喘不过气,结果好日子还没有享受到,先和大月的军队真刀真枪干起来了。   整体氛围不能说是愁云惨淡吧,只能说是死气沉沉,到了现在已经看不到造反成功的可能。   “罗震堂主,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白莲圣女显得有些无奈,这些老家伙总是第一时间想跑路,她这个圣女也很难做啊!   “呵。”   络腮胡子罗震冷笑一声,“丧气话?没直接发丧都是一件幸事!之前的八个堂主,如今就剩下我这么一个老家伙!圣女是不是准备想让我这个老家伙也一起为教捐躯,才算是尽了一份心意呢?”   “罗堂主此言差矣。如今教内危难,正是要力往一处使的关键时刻,圣女也并不是想让您战死。局势虽然危急,但大月也不好过。只要咱们再坚持坚持,我看定是大月先撑不住!”   一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看上去恍若玉面书生的年轻人接近着便开口劝慰道。   奈何罗震完全不领情,虎目冷冷的瞥了过来,目光在他、白莲圣女和王莽的身上转了一圈,阴阳怪气道:“哟,夏堂主也想要来教训教训我?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拆散圣女和那小子再谈大事不迟,别到时候什么都没有捞到,徒增笑柄。”   夏章思玉面一黑,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寒声道:“罗堂主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为教内安危考虑,哪里有你这么多龌龊心思!”   “你说是,那就是。”   罗震懒得再跟他掰扯,随意的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   喜欢争锋吃醋的小屁孩也配跟他言语交锋的?不知死活!   果不其然,夏章思的脸色当即就涨红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在教内的时间长就能一副教主老大你老二的姿态,你当……”   王莽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完全无视了外界的争吵,目光愣愣的看着地上一只蚂蚁在辛辛苦苦的挪动着远比自身还要大上几倍的食物,全然没有将外界的一切放在心上。   无聊,真特么无聊。   这狗屁白莲教,名声传的挺响亮,没来之前还真以为是跟那黄朝差不多的看不惯世道的豪杰人物。   真正来了之后才发现,这破玩意儿除了传承悠久之外,几乎一事无成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造反的业务倒是的确很熟练,不负老牌造反冠军的有力争夺者,问题是跑路起来那也很快!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通过白莲圣女的帮助这几年他算是将白莲教给摸了个清清楚楚。   白莲教的这些老家伙啊,全都抓出来提审一番,怕是没一个是真的想要澄清玉宇的,想的最多的也根本就不是如何重塑山河,而是教主若能登上皇位,凭咱这功劳巴拉巴拉巴拉……   大家都说白莲教能造反,王莽万万没有想到白莲教真的就只能造反!   造反之后就啥都跟自己没关系了,毕竟“我都造反了你还想咋地”这种很可怕的思想一直在白莲教内部流传着。   准确地说应该是:老子造反就是为了活得更好,结果你现在非让我们上去拼命是几个意思?   没造反前需要玩命也就算了,都造反了还要玩命,那这反不特么白造了?!   白莲教内有这种想法的人绝非一个两个,教内的整体氛围全都是这个德行!   再怎么有心胸壮志,在这里也根本就施展不开。   那白莲教主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怕是只将白莲教当成了工具,甚至乐得白莲教内部如此混乱无序!   如今白莲教差不多已经被朝廷的兵马逼到了生死关头,但白莲教主竟然失踪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给白莲圣女留下了一封,带着教内的一众精干玩失踪!   本来白莲教在豫州之地还可以勉强支撑个一两年,一群好手被白莲教主带走之后,白莲教可以说是节节败退,眼看就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这像是造反头领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奈何,王莽就算不开口,战火也烧到了他的身上。   “王堂主为何一言不发的?我记得王堂主收下的‘红阳堂’人手可是最多的,不知王堂主是何打算?”   夏章思眼看罗震不再言语,立刻调转方向,夹枪带棒的问向王莽。   “为何红阳堂的人最多,我想夏堂主和罗堂主不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吧?要问我的建议,那就是等教主回来。”王莽淡淡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   夏章思猛然站起极为不满王莽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夏堂主对教内的事倒是忧心,只是不知道昨日刚刚收下的那对姐妹花怎么样?不知有没有抚慰到夏堂主那颗满是躁动的心?”   王莽仍是不咸不淡的说着,脸上满是讥讽。   但论起容貌来,夏章思的确很能打,论起家室那也是世家出身,自幼锦衣玉食,有一种公子哥富贵逼人的气度。   可这种气度也就仅止于公子哥了,骗一骗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倒是还行,真要这种人做出什么决策,除了嘴上功夫外就没一个能行的。   最近更是胆大到将主意打在了白莲圣女的身上,以至于一直被白莲圣女分外关照几分的王莽,也就成为了他的眼中钉,没事儿都要找茬,有事儿的时候自然更是不肯放过。   奈何他有和王莽争斗的心,王莽只当他是跳梁小丑,不蹦跶的时候全当没看到,蹦跶的时候才损上几句。   这种态度,无疑是让夏章思更加恼火。   他可是百年世家里都颇受重视的公子,跟着这一群泥腿子造反都算是拉低了身份,如此倒也还能够勉强忍受。   可王莽不过是一个牢头的儿子——哈,牢头的儿子!   还是那种最不入流的监狱之中的牢头,何德何能可与他媲美?   结果他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此时竟都要略略低于王莽一等不说,就连白莲圣女都处处向着王莽偏颇!   真真是岂有此理!   论容貌,论身世,论家产,论资历,自己哪里比王莽差了?   毫不夸张的说,他随意往街上逛一圈,愿意投怀送抱的女子怕是不下十个!   别的都还算能忍,白莲圣女更倾向王莽这点,着实不能忍受。   “王堂主自己的条件不行,倒是挺关注我啊!要不要我派人给你的屋中送去几个美人,也好让王堂主有机会享受一下齐人之福的滋味?”夏章思冷冷的说道。   “够了!”   主座上的白莲圣女面色冰寒,“教主不在,此时正是决定教内方向的大事,请几位不要继续在无关的事情上胡乱搅闹。”   森冷的声音在真气的加持下震耳欲聋,座下三人目光对视间,皆是冷哼一声的挪开。   所谓离心离德,莫过如此。   “希望几位能够冷静的思考一下如今的局势,下一次我不希望还是无休无止的争吵。教主将教内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不是让我们来争闹不休的!”   眼看已全然没有了议事的氛围,白莲圣女挥了挥手,冷声道:“诸位,请回吧!”   一场议会,不欢而散。   王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不多时,房间门又被推开,白莲圣女关上屋门,脸上的冰寒之色急速衰减,本刻意埋藏下去的忧虑终于是显露了出来,开口道:“王郎,教主如今不知去了何处,你看现在如何是好?”   王莽坐在茶桌前,面沉似水,却几乎没有迟疑的说道:“是时候了。既然白莲教主自己在这个时候离开,咱们抢了白莲传承就走!到时候投奔顾哥去!同样是武道宗师,我就不信白莲教主能比墨子和顾哥更强!”   要抢一位武道宗师的东西,没有另一位武道宗师庇护就是在找死。   王莽恰巧认识两位武道宗师。   其中一位教他习武,另一位更是看着他长大。   当初投奔白莲教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没有做出一番功业的心?   白莲教若是真能够成事,王莽也不介意在其中发光发热。   奈何白莲教这副德行,那也就怪不得他直接拆台了。   “可是,红阳堂你打拼了那么久……”   白莲圣女颇为纠结,不同于其他堂口的貌合神离,红阳堂是唯一一个堪称如臂指使的堂口。   这其中包含了王莽全部的心血,几乎是照着削弱版的“墨者”要求组建而成的,一旦二人舍弃这里而去,就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再无任何依靠可言,全都要听从别人的安排。   “不过是五年而已,怕什么?留的青山在……”   话还没有说完,王莽立刻啐了一口。   他妈的,在白莲教呆的久了,这句话都快被印到了骨子里,一不小心就想说出来。   “事不宜迟,今晚咱们就去拿了白莲传承,让他们自己在这里跟大月的军队玩吧!拿到传承就直接投奔顾哥去。”   王莽是个极敢行动的人,既是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再迟疑。   打拼下的家业虽好,可也得有命用才行!   白莲教是个垃圾的事实他已经接受了,只期待白莲传承不要也这么拉,能够传承数个朝代始终不灭的东西,总该有点真材实料吧?   “好,那就听王郎的。”   白莲圣女见状也是点了点头。   早在一年多前,二人就已经摸清楚了白莲传承所在之处,只是白莲教主还在,根本不敢下手。   如今白莲教主带着人玩失踪,时机已到,便无需再继续犹豫,心怀侥幸。   “今夜就动手!” 第152章 白莲传承!   夜色正好。   两道身影趁着皎洁月光在地上飞驰,脚尖轻轻一点,便能向前飞窜一大截。   此时天际明月正圆时,恍若银盘悬满天,两道渺小的身影奔行在恍若潮水一般的皎皎月华之中,好似两叶扁舟冲向了浩瀚无垠的银色海洋。   二人自然便是王莽和白莲圣女。   打定主意之后自然是说做就做,毫不拖沓。   早在了夜幕还未降临之时,二人便已经寻了个由头,外出侦查敌情,直接离开。   现在距离交战之地已远,二人也再没有了任何的束缚,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目标之地飞驰而去。   被月芒照耀的银白色的世界中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恍惚,白莲圣女忽然开口说道:“王郎,你说的那位顾哥……若是不肯帮我们怎么办?”   “你想什么呢?”   王莽惊诧的扫了她一眼,宽慰道:“我与顾哥相识十余载,自然知晓他的为人。那是一个……嗯,很清雅淡泊的人,万不会做出什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之事。”   相逢五载有余,王莽哪里能不清楚白莲圣女心中在想些什么。   毕竟被白莲教内的蝇营狗苟熏陶的久了,难免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大打折扣。   出淤泥而不染听起来很是美好,但纵使能够忽略淤泥,那股子腐烂的臭味儿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沁入心肺之间。   “一旦强取了白莲传承,就没有了回头路。白莲教主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杀我们……”   白莲圣女的速度未缓,虽然心中仍旧迟疑,但对于王莽的信任还是坚定,继续说道:“我怕的是,同为宗师,你说的那位顾哥太过年轻,纵使想要庇护咱们,也打不过白莲教主,反倒是害了他。   毕竟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只听说过他与禁军交手过一次,再无任何出手的消息传出来过,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位武道宗师。就算是,你也说他是一位清雅淡泊的人,这样的人,理应不擅长交战的吧?”   王莽想了想,白莲圣女的担忧倒也的确是空穴来风。   相比起凶名赫赫的黄朝,可称之为当世圣人的墨丘,以及早已证明过自己实力的白莲教主,同为宗师的顾担简直清净闲适的不像话。   最开始白莲教还一直在关注着顾担,这几年也早就不再理会,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的人要说一定很擅长交战,那多多少少有点丧良心了属于是。   “没关系,我们可以趁机先看一看白莲传承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再给顾哥写一封信。如果顾哥对战胜白莲教主有把握,咱们就直接邀请顾哥过来的。   如果顾哥没有这个把握,也肯定会给咱们回信,或者直接将墨子一起喊来。你也知道,墨子和顾哥相交莫逆,曾在一个屋檐下共事了十年呢!咱这关系硬的很,无需如此忧心。”   王莽并未敷衍,很认真的想了想,方才继续回答。   “有王郎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白莲圣女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身为圣女,要脱离白莲教本身就是一种背叛,更不必说临走前还想夺走白莲传承了,那真的是在白莲教主的头上填土。   一个从未有甚么威名流传出来的武道宗师,跟从小就被威名笼罩,在对方余威下成长起来的白莲教主相比,难免会让人心中不踏实。   有了王莽的这份保证,她心中的担忧也就化去了不少。   二人于是不再多说,开始全速赶路。   等到月上中天,一条奔流的长河横隔在大地上,像是一片流淌在平原之地的海。   皎洁月芒照耀在那看似平静的波涛间,像是泻了一地的水银。   时而有近乎半丈长短的大鱼撕破那片银台,惊起冲天的浪花,便有千堆雪绽。   这条河名为源河,乃是大月不折不扣的母亲河。   源河流转千万里,更是滋养出了豫州这片极适合耕种的沃土,也掩藏了许多踪迹。   白莲教能够历经数朝不灭,再怎么打压都能死灰复燃,自然也有其原因之所在。   真正的白莲传承,必须要在特定的地方潜入源河,根据其暗流再下潜入底下的无数纵横交错,完全让人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地下暗河之中。   源河极深,内又有大鱼环伺,再加上寻常武者根本无法暗中视物,更不要说在成百上千条暗河之中找到那一条正确路径。   “等了一年多,终于要动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王莽颇为感慨的说道。   白莲教能够始终不灭,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在。   但,正所谓上有论策下有对策,白莲传承藏的再怎么隐秘,也必然有一个人知道其所在!   只要紧盯着白莲教主,总能够找到些许的端倪。   当然,白莲教主的实力乃是武道宗师,哪怕同等级的强者跟随,也很难不被发现。   可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有际遇!   有白莲圣女作为内应的情况下,再加上自己偶然得到的一种特殊粉末,成功算计到了白莲教主,最终还是抓到了痕迹。   只是二人皆是生性谨慎之辈,哪怕明知道白莲传承藏匿在何处,也一直都没有动手。   谁知道白莲教主在白莲传承之处有没有布置过什么手段?贸然闯入其中,一不小心中招了怎么办?   自己能够得到那种特殊的粉末,难保别人就没有!   怎么说他也跟着顾担混了不少时间,那份谨慎还真学到了三分模样。   该放在那里的东西不会丢,可小命只有一条!   既然要动手抢夺白莲传承,那就万不能抱着侥幸心理期待白莲教主没有发现被偷家!   他可不想试试武道宗师折磨人的手法。   只要动手,那就是撕破脸的时候!   “走吧!”   白莲圣女对着他展颜一笑,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温柔的好似仙子临尘。   话音落下,她率先一跃,窈窕婀娜的身影便好似美人鱼一般没入到源河之中,不见了踪影。   王莽也是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刚落入源河之中,看似平缓的水流在水下竟显得分外猛烈,换成寻常人能够下潜一丈大小不被水流冲跑都算是殊为不易。   而更深处,那一片连半点光都几乎不可见的地方,隐约间还有着比跃出水面的大鱼更加庞大几分的庞然大物的身影盘桓其中,让人心底发毛。   这些东西都成为了藏匿白莲传承的无形之中的屏障,纵使是渔夫也不会想不开要深潜源河。   奈何,今日有二人铁了心的要去闯这一遭。   下潜的越深,货真价实的强烈压力便自四周齐拥而来,柔弱至极的水流好似化作了不断收缩的铜墙铁壁,勒紧浑身上下每一处,连心肺都在被挤压。   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当下潜到最深处的时候,怕是有足足十丈之深!   哪怕王莽和白莲圣女皆为练脏大成的好手,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力。   如果只是压力倒也还好,练脏大成的武者还能承受,问题是在这种压力之下,憋气功夫也被大大的减弱了。   最多在这种地方屏住呼吸一刻钟,二人就必须立刻折返。   更不要说下面还有成百上千暗河,有着不知多少的长度!   哪怕知晓正确的路径,想过去也绝非易事,甚至可以说练脏大成本身就是接触白莲传承最低的条件!   这种天然的有各种限制的地方,恐怕也唯有武道宗师级别的高手才能游刃有余的寻觅一番。   问题是源河跨越千万里,真要一处处摸索过去,穷极武道宗师一生的寿元都无法做到!   传承虽未谋面,防备已是极端森严,又隐于暗处,也难怪白莲教能够一次又一次的死灰复燃,最后被打上“造反”的烙印!   可惜,他们中出了叛徒。   水底下没有任何的话可以说,行动才是最直接的交流。   白莲圣女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方,速度比之王莽还要更快几分,手臂轻轻摆动之间,好似水中游鱼般窜出一大截。   虽不能如武道宗师那般真气外放,但凭借着体内真气硬顶住水中的压力和暗流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真正限制他们的其实是憋气的时间。   潜入水底之后,二人没有任何迟疑的选择了一条连一人都无法通行过的水底暗流喷涌之处,用拳头硬生生的砸开、扩大了那条暗流的入口。   二人从水底往返水面上三次换气,才总算将那条暗流入口扩大到可以一人通行无阻的地步。   而要不了多久,迅捷的水流又会将二人刚刚开辟出的通道给覆盖上……安全性简直做到了某种极限。   “噗通!”   伴随着王莽第四次入水,二人终于彻底进入逼仄的暗流通道,硬顶着暗流向前冲去。   胸膛的起伏渐渐急促起来,完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身处极深的水底,每分每秒黑暗中似乎都有某种庞然大物要猛扑过来夺人性命。   冰凉的水流像是有生命似得从身体上取走温度,暗流迸发的冲击力持续不断的消耗着每一分体力。   哪怕明知道路正确,心中的惶恐也根本无法完全按捺,还好二人的心智都远超常人,坚定的内心仍能够抵御住外界的险恶。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去,胸膛处已经有了一种火灼感。   王莽手中紧紧的捏着一枚小石子,这是他和白莲圣女定好的在水下的暗号,如果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就立刻向前方那人身旁扔出小石子提醒对方先撤回去。   ‘要扔么?’   王莽难得的有些迟疑,返程也是需要时间的,速度当然会比来的时候快,可万一撑不住,堂堂练脏大成的武者就要被水给硬生生的淹死了!   ‘再撑一会。’   暗自咬了咬牙,白莲圣女都能够坚持住,他还能比自己的女人差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那股灼烧感已经烧到喉咙,身体也愈发沉重之时,王莽终于是扔出了手中的小石子。   水底下自然是没有声音的。   但小石子带出的逆行激流仍可提醒到白莲圣女。   王莽正要折返回去,突然肩膀一痛,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   极快的伸手抓住,凭借着感触能够摸出那是一枚小石子。   根据之前二人已经商定好的暗号,这代表着白莲圣女已经有所发现,不能撤!   当下王莽也不再犹豫,一往无前的向前狂游。   ‘他妈的,拼了!’   他相信自己的女人,就如同白莲圣女与顾哥素未谋面,却也愿意相信他对顾哥的信任一样。   人生于世,到底也不能处处谨慎和怀疑,总该有值得信奉的东西留存。   当王莽感觉体内真气都已经消弭一空,全凭着肉身在硬扛,心肺都要被憋的炸裂开来的时候,前方骤然一空!   “哈……呼……哈……呼……”   王莽浮出了水面,当下不管其他任何的东西,只是持续不断的拼命大口的呼吸着,强烈的呼吸声中好似有数十个大风箱齐齐拉动。   好半晌,总算缓过劲来的王莽脸红脖子粗的怒骂一声:“他奶奶的,再晚一点爷爷就要被活活淹死在水里了!”   自己潜水都能被活活淹死的练脏大成,若被人得知怕是要“青史留名”,名传百世!   然而这声怒骂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王莽心下一惊,目光立刻向着一旁看去。   这是一处空洞之所在,本该阴暗昏沉的空洞墙壁四周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证明此地定有人涉足过,而且很有钱。   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一身白色纱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而又丰满曲线的白莲圣女虽仅仅是露出了柔顺侧颜,仍能让人分辨出那是一张极为美貌的可人秀脸,一时间不由自主的让人呆住。   但此时的她正定定的趴在岸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的吸引住了,头颅正向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本该与王莽一样激烈的呼吸声也是颇为微弱,被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王莽察觉有异,顺着白莲圣女的目光也向着那个方向看去。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彻底止住了。   那是一尊无比庞大,好似遮天蔽日的一般的雕像!!!   入目所及之处,尽数被雕像所占据。   但,雕像的任何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那雕像旁有着比之磨盘还要更加宽大的夜明珠,是王莽从未听说过的稀世珍宝。   可此时那些夜明珠泛滥成灾的堆砌在雕像一旁,就好似小小琉璃珠点缀一样,无比渺小,与之相比不值一提,就如同腐草与皓月一般!   在王莽注视到雕像的一瞬间,某种苍茫而古拙的道蕴便扑面而来,直入心底!   顷刻之间,王莽已经忘记了思考,连呼吸在此时都算不得什么了。   那雕像是天,是地,是万物!   咦——真美啊!   他得见了大道!!! 第153章 八字真言,仙人传承   王莽彻底沉浸在了那无形的道蕴之中。   他的所有感触都在不断的升华,接近着那一尊不可言明的存在。   与那个存在相比,他自身渺小的好似沙砾——不,比砂砾还要更加渺小,渺小到连王莽自己都无法去形容。   而如今,那尊浩大无边的存在恩准了他的瞻仰!   难以言喻的喜悦感涌入心头,超过一切欢愉,胜过一切肉欲,强过所有欲望!   区区凡人之身在那样的存在面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的凡人却又在此时得到了祂的青睐!   喜悦、充实、欢畅、欣然、仰慕、憧憬、亢奋……无数正向的情绪纷至沓来,这一刻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开心的那个人。   “王郎?!”   直到一声惊呼,在无数正向的情绪中显得颇为刺耳。   不过,这点小小的杂音,还完全影响不到他。   王莽的目光渐渐痴了,原本只有练脏大成实力的他,体表竟然隐约间有些许佛光在诞生。   有真气蜂拥,不断的冲刷着他的肉身,以快到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完成本该需要十余年苦修才能够慢慢去完成的气血见障。   五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真气近乎狂暴一般澎湃着,诉说着那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直到一连串极端古怪的音节,硬生生打碎了王莽正在进行的蜕变。   那音节冗长至极,浩瀚无边,念诵出来的时候像是成百上千个字堆叠在了一起,完全不像是由人类所发出的。   白莲圣女双手合十,秀美紧紧的蹙在一起,古怪而奇特的音节自嘴中念诵而出,每念诵一个字,身子便会不可避免的抖动几下,连肌肤都在绞痛。   在那古怪的声音之中,王莽像是被人从高高在上的天穹中被一双大手硬生生的抓了回来。   一种丧失一切的失意感不可避免的蜂拥而来,连心脏都像是被那双大手给抓空,空落落一片,难受至极!   “不!!!”   王莽猛然间呼和一声,面目狰狞宛如森罗恶鬼,无比激动而痛苦的高声呼和,企图能够阻挡住那古怪的音节。   可是没有用。   在那音节的奏响之中,一切的充实感和欢愉都在飞速的褪去,就好似他曾得到过整个世界——不对,应该是比整个世界还要更加美好的东西。   但现在,他只能够面对冰冰凉凉的现实,无法再去接近那道宏大无边包容一切的身影!   “王郎!”   眼看王莽终于是清醒了过来,白莲圣女终于停下了念诵,鲜血自其嘴角滑落,也顾不得擦拭,飞扑过去抱住他,急切的说道:“你没事儿吧?!”   意识在这一刻彻底回归。   王莽终于醒了过来,他的胸膛在以极快的速度起伏着,强烈至极的剧痛感蔓延全身上下每一处,似乎每一根经络,每一处血肉,乃至每一块的骨髓都在呻吟。   甚至就连血液都显得燥热无比,滚烫恍若岩浆。   袅袅热气自他的身上蒸腾而起,肌肤呈现出完全不正常的鲜红之色。   特别是那张算不得多么俊美的脸颊,此时双目大睁,血丝遍布,扭曲在了一起,却又像是一尊古佛一样古朴端庄,格外和谐,有着不容直视的威严法度!   王莽任由白莲圣女抱着,说不出一句话。   察觉有异的白莲圣女将他放在了一旁的干岸上,焦急的等候着王莽恢复过来。   过了好半晌,当体内的剧痛终于削减了些许之后,王莽才终于恢复了一丝丝力气,努力的偏过头,不再去看那尊遮天蔽日般的古拙雄浑的雕像。   “那……那是什么?!”   干瘪而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间发出,王莽的声音从未如此的低沉过,不像是人声,更像某一尊木偶泥胎在开口说话。   白莲圣女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掌则是在努力的替他搬运血气,听到王莽的问题,小声说道:“那就是教中信奉的无生老母。”   白莲教有很多的派系不假,但最为人知,乃至教中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绝对是“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此八字真言,象征着白莲教最根本的教义!   根据教义所言:无生老母是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她要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这个天界便是真空家乡,也就是无数人期待的极乐世界。   白莲教教义还认为: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互相斗争的势力,叫做明暗两宗。明就是光明,它代表善良和真理,暗就是黑暗,它代表罪恶与不合理。这两方面,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在不断地进行斗争。   佛门言称有过去、现在、未来三尊古佛。   但在白莲教这里,三佛都不过是无生老母的拥簇,是被无生老母派出拯救下界的佛。   身处白莲教,可以没有见过白莲教主,但若不知道无生老母,那不好意思,真不熟!   “那就是无生老母?”   王莽呲着牙,不断的倒吸冷气,努力认真的回想刚刚所见的一切,然而他的脑浆都像是被人给摇匀了一样,竟然除了那大到有些离谱的夜明珠之外,想不起那接天连地的雕像一丝一毫的细节!   他先前分明是看的极为清楚,甚至有一种被那种存在拥抱的错觉!   可现在就好似有无形中的大手抹去了脑海中的一切烙印,独独留下了敬畏之心,却是丝毫想不起那雕像的模样。   这种古怪感挥之不去,又不敢再看,王莽立刻问道:“你没有被影响到吗?因为什么原因?!”   白莲圣女的实力和他相差不大,按理来说既然他彻底沉浸其中,白莲圣女也没有幸免于难的道理才是。   可事实是,白莲圣女不仅没有出现他的状况,甚至还有余力过来救他!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很惊讶,很……亲近。倒是王郎是怎么回事?你刚刚不要命的用真气冲击气血见障,差点就要硬生生的耗死!”白莲圣女说道。   “我们都是练脏大成……总不能因为无生老母听起来是女的,就对你格外关照吧?”   滚烫的脑袋让思绪也尽数发散,王莽甩了甩头,将这些有些不着调的想法给甩了出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白莲心经》?”   白莲圣女迟疑了一瞬,继续说道:“我救你用的就是白莲心经,这是圣女必须要掌握的一门没有什么用处的心经,但学不会的话,必然不能够成为白莲圣女。”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初和你一起成长起来的那一批人中,不乏比你在武道上更有天赋的,容貌更为出彩的,可她们唯独学不会白莲心经……最后圣女的身份落在了你的身上。”   王莽若有所思,叹息道:“恐怕想接触白莲传承,没有白莲心经根本挡不住那种奇怪的东西!”   想到这里,王莽心中暗骂。   狗日的白莲教,特么的外面有那么多的限制还不算,真正的传承没有学会《白莲心经》连看都不能看!   问题是白莲心经极挑资质,白莲教的确在历朝历代都存在过,可白莲圣女并不是每一代都有,可想而知白莲心经的难度。   明明已经来到了白莲传承的门前,却只能空入宝山,王莽心中的郁闷简直难以用言语诉说。   “等会,如果没有白莲心经就不行的话,白莲教主是怎么看的?他也没有掌握白莲心经吧!”   心念电转之间,王莽发现了些许不对。   同样不会白莲心经,凭什么白莲教主可以看他不可以?   难道宗师就能够抵御的了那种奇怪的影响了?   “王郎不懂得白莲心经,也看了啊……”白莲圣女小声说道。   “我……”   王莽正想说他差点死在这里,但刚说出一个字便顿住了。   如果白莲圣女没有用白莲心经救他会怎么样?   他会自己把自己给活活玩死么?   如果没有死会怎么样?   细思极恐!   “要不你去看吧,我就不去了。”   王莽躺在地上,干脆连眼睛都闭了起来,“我怀疑那玩意儿是仙人留下的,武道宗师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墨子教的第一个学徒就是我,我肯定宗师没有那种手段,否则哪里还需要去慢慢宣讲理念?   仙人留下的传承,应该要讲究一个缘法,我大概和白莲传承无缘。”   武道宗师已经是此世顶峰,除了缥缈不知所踪的仙人之外,武道宗师才是尘世中真正能够接触且切实存在的伟力巅峰。   武道宗师做不到的事情,那必然只有传说中的仙人可以做到。   白莲传承,来头极大!   最低最低也得是仙人留下的。   可无论如何,王莽都不想再去试第二次,就算入宝山空手而归,也好过拿自己当做试验品。   “大不了回头抓几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想办法带进来,先拿他们试一试再说。”王莽沉声说道。   “要不,我念诵白莲心经试一试?”   白莲圣女秀眉微挑,此地隐秘,想过来就要历经极大的磨难。   哪怕他们两个也是拼尽全力才凑过来的,抓几个人带进来实验听起来很美好,实则寻常凡人早就被活活憋死了,怎么可能活着带过来?   至于抓同样练脏大成的高手,就算对方愿意一同屏息进来,风险还是太大了一些。   万一观摩之后实力大增,他们两个很可能顶不住!   毕竟谁也不敢说仙人留下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万一和外人看对眼了怎么办?   “你能撑得住?”王莽惊诧的问道。   “不用真气驱动的话,可以。”   白莲圣女微微点头,几乎本能般的张口念诵起来。   每一个字节王莽听起来好像都认识,但仔细听去却又全然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如果情况不对,直接弄醒我!”   王莽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向着那处雕像处看去。   那种特殊的力量并未继续再来,不知是因为白莲圣女正在念诵白莲心经的原因,还是只有第一次有效,王莽惊喜的发现自己没有再被影响到!   这一次,他总算看清楚了。   那的确是一个雕琢在山壁之上的雕像,与王莽想象之中的端庄威严不可揣度完全不同,那尊雕像的模样竟是一个慈祥的老者,端坐在足足有三十六瓣的莲台之上,慈爱祥和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一切。   无数磨盘大小的夜明珠环绕在祂的身侧,散发出的光芒好似诸天星斗一同起舞。   祂的双手微微向前捧着,那里有一颗硕大到如同房屋大小的夜明珠,内里有黑白二气在不断的流传着。   就好似白莲教义之中所提到的世间明、暗之所在真正具现在了祂的面前!   而无数稍小些许的夜明珠也在三十六瓣的莲台旁展开,其内光怪陆离,似是有无尽生灵在其中生老病死,循环往复。   不出所料的话,那里大概就是白莲教喻义之中的真空家乡!   王莽舔了舔嘴唇,自觉口干舌燥,没话找话的说道:“这里砌进去的夜明珠,随便拿外面一颗那都是倾城之宝,在这里竟然只配点缀。”   白莲圣女瞪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受到影响之后,念诵之音稍缓。   那种特殊的力量大概真的退去了,王莽对着她点了点头。   白莲圣女这才停下念诵,开口说道:“无生老母其实不是唯一的称呼,教内还称呼祂为古母、祖母、古佛、无生母、老无生、老古佛、收圆老祖、无极老母、无极圣母、无生圣母、瑶池金母、云盘圣母、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乃至是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万灵真宰、至圣先天老祖。”   如此之多的名讳,简直就是恨不得将所有荣誉全都归于一身,若非她是圣女,还真记不住这么多的称呼。   “反正就是很厉害,对吧?”   王莽目光环绕,目光对准那三十六瓣莲台的下方,那里有一个门状的纹路,“我们该怎么进去?”   有了先前的那个教训,他可不想再试试硬闯会不会触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   白莲圣女迟疑了一下,跟随着心中某种特殊的指引和明悟,走到了三十六瓣莲台下方的门前,轻声开口念诵。   这一次,王莽听的很清楚。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白莲教,八字真言!   白莲圣女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空洞中,无生老母坐下的三十六瓣莲台的莲叶竟开始微微颤动,收缩。   三十六枚夜明珠也一同绽放出了耀目光华,恍若仙宫大开,露出其中一角,祥瑞之气遍布。   与此同时,莲台最下方的那扇闭合的石门也缓缓打开。   明光自内照耀而来,分明是地底下不知多深之处,刹那间竟好似有烈阳在滚滚腾盛而起!   仙人传承,终现踪迹! 第154章 不要修仙!!!   灼灼烈焰透过洞开的门扉处传来,让人通体有一种火灼之感。   二人的目光注视着门内,就像是直接注视着太阳,强烈的刺痛感自眼眶处传来,让人情不自禁的移开目光,眼睛受到猛烈的刺激,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   那扇门户内,像是藏匿着一个太阳!   还好这股热浪来的快,去的也快。   当门户彻底洞开后,所有的热流尽数消散一空。   王莽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僵硬,这特么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是吧?非要一次次的给个下马威?   “进去吗?”   王莽的目光看向白莲圣女,在这里掌握着白莲心经的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接受传承者。   “没关系,走吧!”   白莲圣女贝齿轻咬红唇,抓住王莽的手,略略领先他半个身位,率先走入洞开的门户之中。   通道内没有半点热流,甚至显得有些清冷孤寂,让人怀疑先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错觉。   两人的脚步落在坚硬的石头上,传出清脆的声响,在四周回荡。   二人皆是一语不发,唯有掌心处的汗水可彼此感受。   这可是仙人传承啊!   是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年都未曾得见的东西!   当初宗明帝好不容易等到天降仙缘,结果又被墨丘给硬生生三拳砸死,大月也因此一蹶不振,反贼四起。   然而,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恐怕宗明帝也从未想过,他心心念念的仙人传承,就藏在一直剿灭不掉的白莲教手中,就藏在大月境内!   二人走的很慢,前行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后,眼前豁然开朗!   原本不算狭窄却也并不宽敞的通道走到了尽头,一片巨大的空间呈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这里应该是一处底下暗河所连通的山体内部,只不过山体内部已经被不知道的手段硬生生的挖开一部分,而外界没有入口,更是发现不了端倪。   但哪怕仅仅只是挖开一部分的山体,两个人身处其中还是显得过于渺小了些。   更让人惊讶的是,被挖开的山体内部一眼看去空无一如,唯有山体本身,有着无数色彩明艳到不合常理的图案,让这里完全不显晦暗。   与其说那些东西是图案,或许更应该说是壁画!   迎面的一副壁画最为显眼,在目光注视到那副壁画的第一眼,整个人的心神都被彻底的拉入进去。   一轮鲜红似血的大日悬浮在天穹之上,目光注视到那轮大日之时,火灼感便自然而然的自心底升腾而起,得见烈焰涛涛。   那轮血日高悬虚天之上,照耀世间万物,无尽的烈焰降临而下,焚烧一切存在,端得是无比威严。   可大日并未这副庞大到极点的壁画的主角!   在那大日下方,或者应该说是极远距离的地方,有一群与之相比好似蚂蚁一般渺小的人。   那些人飞天遁地各展所学,飞剑、符篆,以及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旌旗招展,乃至有玄奇阵法笼罩天上地下,在那轮大日的威能下奋起反抗。   无数的光华爆发其中,有人怒吼,有人绝望,有人哀鸣。   但壁画的正中心处,一人手持长戈,衣袍带血,唯有那双仅仅露出稍许的双目,带着一往无前的信念和决意,怒吼如雷,兵器对准了天际那高高在上的血阳,挥动了手中的长戈!   一阵莫名的波动带着前所未有的意志和决心,冲破了所有的束缚,胜过万千神兵利器。   在那长戈挥舞的一瞬间,原本高高在上,俯览众生的血日竟真的飞速远去!   长戈舞动,大日退避!   挥戈退日!!!   意识回归肉身,一切如镜花水月。   “呼……真是厉害。”   回过神来的王莽吐出一口气,惊奇不已。   那分明是一处不会动弹的壁画,竟真的让他完全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像是亲眼见证到了昔日一群仙人对准天上的太阳发起了一次反击!   那副壁画之中似乎蕴藏了某种极为强烈的精神烙印,虽不如守在门外的无生老母那样浩瀚恢弘不可揣度,却更加贴合人本身的精神意志。   起码王莽此时就能够在脑海之中,随时去回想到那一次挥戈退日的壮举。   “王郎也看到了?”   见到王莽的反应,白莲圣女若有所思,“看来只要进入这里,就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影响。”   “闻所未闻的壁画,你说这画中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难不成真的有一群仙人曾对天上的太阳发动反击?那我们如今的太阳呢?那群仙人现在又在哪里?”   王莽数个问题从嘴中蹦出来,无数的疑惑就此发散。   仙人留下的传承远超出凡夫俗子的想象,应该是意有所指。   相比起仙人玩闹之做,王莽更愿意相信藏匿的如此妥帖的白莲传承,定有其根源。   “我只是圣女……并不是仙人啊!”   白莲圣女哭笑不得的说道:“除了白莲心经之外,我知道的东西和王郎知道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不过,如果按照教内的典籍来说的话,这些壁画极有可能是某种隐喻和暗语……”   无论是佛门、道教,乃至是白莲教的典籍,都需要有极其深厚的见识,广博的阅历才能够观看,单纯的看还不行,还必须要参悟。   以至于一千个人能够参悟出一千种不同,这当然可以说是百花齐放,但也因此,最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也难免会各执己见,众说纷坛。   毕竟可不止是白莲教内部有着众多派系,难不成那佛门、道教就没有了?   就算白莲教主也无法彻底统合内部的想法,何况是圣女呢!   “仙人也不好好说话?”   王莽无奈,目光再次看向面前的壁画处。   几次的实验之后,他发现只要注视壁画的时间不超过三息,就不会被强行沉浸其中再次观摩一遍。   但还有别的问题也因此而生。   他大概看了四遍的壁画,头发已经焦了。   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都跟画中挥动长戈那人有些许的神似!   若不是白莲圣女提醒,他自己都不会发现。   他虽在看画,但画中之物竟能对外界施加影响,无论是那轮大日还是那挥舞长戈之人,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烙印,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这怕是只有仙人才能掌握的手段!   得到了提醒的王莽移开了目光,也已经确信最开始的这一副壁画上并没有任何的文字留存。   “先别多看,我心里总是有些发毛。”   摸了摸已经被无名之火烤的有些发焦卷曲的头发,王莽心有余悸的说道。   “前面还有呢!”   白莲圣女握着王莽明显比之寻常人高出许多温度的手掌,提醒他不要在第一处壁画面前纠结过久。   这么一个被掏空的山洞,有的可不仅是单单一处壁画!   “如果再不小心陷入其中,你一定要提醒我。”   或许是没有修习白莲心经的缘故,王莽远比白莲圣女更容易沉浸其中,一不小心就可能出现问题。   走过第一处被王莽命名为【挥戈退日】的壁画,另一处壁画便显露在了眼前。   一轮圆月高悬天际,月芒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程度,化作银色的海洋。   在那银色的海洋下方,一株青莲扎根于虚无之中。   那青莲合拢着花瓣,彼此交叠,看不清究竟是几瓣的模样。   在青莲后方,还有着成千上万朵与之相比更加柔弱的金莲左右招展,似是在为它助威呐喊。   月芒越发旺盛,几乎化作匹练自天际垂落而下,落入那一株青莲内。   于是青莲变得越发的凝实,隐约间飘逸出尘的气息弥漫开来,还有着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波动。   那波动越来越剧烈,剧烈到了极点的时候,高悬天际的圆月竟骤然崩碎,所有的银芒尽数被青莲吸收!   而青莲孕育到了极致的波动在这一刻也终于爆发了出来,凭虚御空,高于圆月!   原本合拢在一起花瓣骤然打开,却又根本看不出原貌。   仅是一瓣,即可遮天!   然而,原本待在青莲后方的成千上万朵金莲在那青莲极尽升华之时,竟在以飞快的速度枯萎、衰败,眨眼间便已是暮气沉沉,甚至直接同那圆月一同崩散开来。   如同烙印一样的画面自脑海中远去,王莽再次回过神来。   “这又是什么?”   相比起最初多少算得上浅显易懂些的挥戈退日,这青莲飞升图完全给王莽整不会了。   先不说现在这个时候的圆月还好好的,青莲飞升好端端的崩碎圆月干什么?   还有跟在青莲背后的成千上万朵金莲不应该是得道的代指么?   凭什么青莲飞升了,那些金莲先来个团灭?   自杀庆祝一下?   这能隐喻什么啊!   “搞不懂的先不要去想,仙人留下的东西肯定有其意味在。咱们搞不清楚,回头等你熟识的那位顾哥来了或许能发现什么。”   白莲圣女拍了拍王莽的手,安慰道。   “先看一遍!”   王莽点了点头,继续向着下一处壁画走去。   相比于前面两幅壁画,第三幅壁画更大,大到甚至必须要让人在山洞之中不断转头才能看完。   那是好几个身形隐于暗处的存在彼此在动手!   哪怕是壁画都不能够清晰的勾勒出他们的身形,仅能是寥寥几笔,仿照出一个模糊的样子。   其中一个身影有佛光普照十方天地,祂的座下似乎有万千佛陀在不断诵经,恢弘却又虚无的声音洞穿了诸天万界。   但,那不是庇佑世间的佛音真言,佛光横扫穿透而过,诸天星斗的光芒竟在一同隐没、虚无,彻底消失。   还有一个人身着道袍,在身前伸出手掌,万界的生灵在那手掌前寄居,隐约间还有着各种人杰在其中争斗,不时就能看到有移山填海般威能的强者彼此厮杀,时间在祂的手中飞速的流逝。   然而下一刻,那大手猛然篡住!   原本寄居着无尽生灵的宏大世界,不见了分毫踪迹,似乎从未存在过。   最让王莽心惊的是,在那手掌心之中,惊鸿一瞥间他竟然看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烙印。   第一幅图上,挥戈退日的那位存在,也寄居在其中!   连大日都要退避三舍的力量,面对那种无法言喻的伟力,却连一丝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而最后一位存在看起来也更加的古怪。   祂连一个具体的形状都没有,只是凭借着虚化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无所不包的圆形。   圆形之物内同样有着诸天星斗在沉浮,万界生灵起舞,却总算没有再像是前面两位一样施行毁灭之道。   时间的流速在那个圆中无比之快,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生命诞生,旧的生命老去。   直到某一刻,有一个生灵靠近了圆环边界。   刹那间,原本还无所谓的圆形之物骤然有一道特殊的波动降临而去,靠近圆环边界的生灵霎时间烟消云散。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靠近圆环之物的生灵越来越多,圆环也终于开始了反击。   大片大片的生灵倒下,再也无法站起。   但反抗是有效果的。   不同于前面两位,这一次,真的有一位生灵闯出了圆环!   可王莽还没有来得及为逃脱灭绝宿命的那位生灵欣喜,圆环内无尽生灵却传出哀鸿遍野之音!   先前的所有努力在此刻都化作了枷锁,无法预料到的灾难降临了!   无数的生灵就此灭绝!   当王莽转头看向另外一处的地方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那在暗中,还蛰伏着一个个比之明面上的三位要稍小一些,却也不逊色多少的存在正窥视着一切,但想要看的仔细些却又根本看不清楚。   寒意通体,满身冰凉。   恶意无处不在,时时刻刻笼罩着一切。   当所有壁画看完之后,王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填满,连说话都没有了什么力气。   这一次,他连评价都不想再说了。   这些东西给凡人去看,根本无法理解和想象。   可白莲圣女却又扯了扯他的手,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指点向一处,声音颤栗的说道:“你看……”   “嗯?”   顺着白莲圣女手指的方向,王莽心说连无数世界崩灭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然而当目光触及到那里的一瞬间,王莽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被紧紧的篡住了。   无数纵横交错的纹路在山壁上蔓延,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开凿壁画留下的纹路。   现在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那些纵横交错的纹路并不是刻印壁画时的余留之物,而是一道道好似血管脉络的东西,连通所有的壁画,最终汇聚到了一起。   凝聚成一个比之所有壁画都更为真实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那只大眼处有血泪斑驳而下,蜿蜒流转,在眼睛的下方最终凝成了一行鲜血淋漓的大字。   【不要修仙!!!】 第155章 晋大宗师!   顾家小院。   今日全员皆在场。   荀轲、禽厘胜、小莹,乃至已经猛蹿升到小莹腰身高的苍都在,他终于不再是一个小不点了。   此时大家排排坐在一起,目光皆是盯着正在院中盘坐的顾担。   今日,顾担要晋升大宗师!   他本来只是想让练武的禽厘胜和荀轲一同观摩,结果听到消息的小莹也非要看看,还拽着苍也来这里,所以全员齐聚。   当初姬老冲击先天,为顾担领路。   而如今,终于也到了顾担开始为别人领路的时候。   就算大宗师的境界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只能卡在那里,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顾担就盘坐在小院的那一颗柳树之下,仍旧是一袭百穿不厌的青袍,岁月的流逝未从他的身上带走什么东西,唯有下巴处积蓄的已显得乌黑繁茂几分的美须髯,静悄悄的诉说着他的年岁终究也不再那么年轻。   不同于武道宗师需要慢慢打磨经络、筋骨、血肉,大宗师需要的仅仅只是借用真气去锤锻五脏。   但难度比顾担预想中的要大一些。   原因无他,这个过程着实过于苦痛,苦痛尚且可以忍耐,但过程也难免显得缓慢,因为一不小心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可能救不回来。   别的不谈,单说心脏怎么敢用真气去疯狂锤锻?   一个不小心炸开,直接血喷如泉,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   所以为了冲击大宗师的境界,顾担又花费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如今才总算只差心脏最后一处。   而他有预感,今日必然可以直接锤锻完成!   自此,五脏也将要彻底圆满,浑身上下再无半分可锤锻之物,武道之路进无可进!   再想往前,要么去直面先天之境背后不可知的东西,要么去想办法求仙问道。   而无论选择哪一种,在顾家小院之中的平静生活都已注定将要一去不复返了。   从宗明二十二年到康靖六年,过去了足足二十一年的时光,一代人都已经成长起来,结婚早的甚至孩子都已经开始下地帮忙干农活了。   而这一天,顾担也将要来到武道可以推演出来的最高峰。   “我要开始了。”   平静的看着面前几人,顾担声音一如往昔般沉静,听不出丝毫的波澜。   胸有积雷而面如平湖者,可为上将军!   他的雄心壮志和努力,无需用嘴去说,武艺的进境本身就是最好的凭证。   二十一载的时光没有虚度,今日之后,他也将张开臂膀去迎接这个世界,探寻其中的奥秘!   “好耶!”   小莹并不懂得太多武道,但还是兴奋的拍着手,声音激昂而雀跃,小手不断的在苍的脸上来回揉捏着,显得比顾担还要开心的多。   苍在她兴奋的魔爪下小脸不断的变形,满脸都是无奈。   小小年纪,他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   相比之下,禽厘胜和荀轲就显得郑重很多,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在看。   禽厘胜本身就即将完成气血见障,能不能渡过那无形之中的【五行交感】尚且是未知数,但实力已是极高,完全称得上准宗师,可以比肩当初的不悟禅师,也是只差临门一脚,最多再等个一年。   而荀轲则是刚刚开始练脏,拥有真气,距离气血见障的标准都还差得远。   但二人在武道路上行走的年头已经不小,深知这条路的进境有多难熬。   已成武道宗师的顾担想再迈一步,闻所未闻!!   整个天下这么多年,仙人的传说不能算在内的话还从未听说过在武道路上,有比武道宗师更强者出现。   但,因为他是顾担,从来都不会说什么大话的顾担。   这么多年下来,彼此的秉性早已是摸得一清二楚,顾担说可以,那就必然可以。   所以二人皆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顾担在看,能有这样的机会观摩一番,都算得上是一种奇遇了!   顾担闭上了双目,默默的运转着体内的真气。   状态调整到了最巅峰,血液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运转着,换成个普通人早就气血冲开肌肤,爆体而亡了。   但对于武道宗师来说,这种状态完全可以承受,经过锤锻的血肉和经络也完全可以撑得住迅猛无比的血液流速。   凭借着真气在体内的感知,虽无法真正的内视,却仍可以摸清楚体内任何位置的情况。   当血液的运转达到极限,连顾担体表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呈现出几乎虚无的蒸腾扭曲之后,准备就绪的真气再无迟疑,立刻涌入体内心脏之中!   真气涌入到心脏,锤锻开始了!   刹那之间,一声极端沉闷的闷响响彻在顾家小院之内。   刚刚还在欢欣雀跃的小莹当即脸色一白,心脏如遭重击,血液似都不由自主的静止了一瞬。   苍更是惊呼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你们都离得远点。”   荀轲连忙抓住二人的手,带到远处去观摩。   事实证明,围观真的有风险。   果不其然,接连不断的闷响声好似打开了开关,闷雷一样的声响不断的在顾担的体内响彻不休,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显得格外的激烈,甚至让人担忧他的心脏会直接爆裂开来!   顾担没有学姬老那样用真气凝形汇聚出一个身外化身给几人观看,他们的内息术没有他的功力,贸然学习就是在找死。   也是因此,更多的细节其实很难看到,仅能从那一声声越发激昂沉重的心脏跳动声,去判断顾担体内的状况。   顾担原本平静的脸色,此时也显得有些痛苦,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丝丝缕缕细微的鲜血自体表浮现出来,奇异的是,他的血液虽也是鲜红之色,却比之寻常人的血液更显得红润和具有活力。   目光注视其上,像是看到了晶莹的血钻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自毛孔处渗透出来的血液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光彩夺目”的感觉!   旧血在排出,新血在酿造。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自然也是第一时间融入到心脏之中,努力修补、弥平着真气所造成的缕缕创伤。   破坏与修复达到了一种奇特的平衡,唯有苦痛在持之以恒的折磨着人的精神。   当初他跨过了气血见障直接来到了宗师之境,如今更加痛苦的锤锻五脏终究也跑不过。   还好这一年来的时间,顾担已经适应了这种痛苦,心智远非常人可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刻钟、两刻钟……   半个时辰!   那昂扬激烈恍若闷雷的跳动之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止息,顾担的体表覆盖上了一层血色的蚕茧一般的东西,那是干涸凝固的鲜血,将他彻底围拢。   外界看去之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形了。   可院中的几人都不敢去触碰,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顾担。   寂静之中,几人默默的等待着。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   小莹再也忍不住,分外紧张的拽住荀轲的手臂,有些畏怯的问道:“顾叔叔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武道宗师就已经是她认知之中的极限,那是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她虽未曾修武,却也懂得这些。   宗师还要往上走,那是史册里都没有任何记载的事情,谁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万一出了变故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等着吗?   “我不知道。”   荀轲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也是暗暗篡住了手掌。   他才刚到练脏这个境界,哪里能够判断一位宗师人物的状态?   只是顾哥晋升的时间也实在太久了,从一开始的激烈到最后的波澜不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连呼吸声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小莹紧张,他其实比小莹更加紧张,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这也不知道,那里也不清楚,你还练武呢,要你有什么用!”   小莹气愤的给了荀轲一拳,没用的东西!   荀轲:“?!”   我也不是宗师啊!   你着急也不能把气撒到我身上吧!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唯有禽厘胜,目光仍在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枚将顾担包裹的血色大茧,若有所思。   “胜哥哥,你说句话啊!”   小莹的目光又转向了闭口不语,一言不发,唯有双目中神采依旧,不见丝毫担忧之色的禽厘胜,着急的询问着。   “顾先生成了。”   禽厘胜格外笃定的说道。   “啊?”   小莹吃惊的长大了嘴巴,有些懵懂的问道:“怎么成了?这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气血蛰伏之下仍旧恍若真龙,气息蓬勃到让人畏惧的程度……如果这都不算成功,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才算成功。”   禽厘胜虽努力的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话中的颤音却也在诉说着并不平静的心情。   此世,第一个可以记载的大宗师,就这样诞生在了顾家小院之中,而且正是顾家小院的主人!   “啊?”   小莹狐疑的目光扫了扫血色大茧,“为什么成功了会这么安静?”   “等你接近宗师之境,你就明白了。”禽厘胜说道。   “那顾叔叔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还想第一个恭喜他呢!”   小莹侧着脑袋,再度开心了起来。   没有让她再等太久。   某一刻,一声脆响。   包裹着顾担的血色大茧,骤然炸裂!   顷刻间,有飓风横扫天地! 第156章 全面提升,武道尽头!   浩荡飓风骤然而起!   围拢在顾担身上的血色大茧在第一时间破裂,顾家小院之中犹如飓风过境一般,被小莹栽种在院子里的各种奇花异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纷纷折断抛飞而起。   就连原本已经远离顾担所在位置的小莹和苍,都被那强烈的气流吹拂的东倒西歪,还好禽厘胜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抓住了苍,荀轲又拉住了小莹,才没有让两人也一不小心跟着那些奇花异草飞出去。   普通人围观真的很有风险!!   还好那股飓风来的快,去得也快。   大概过了三息的时间,狂暴至极的风势骤然减弱,柳树下的顾担双目睁开,两道精芒自眼睛中闪耀而出,天地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明净,入微可察!   某种莫名的气势在他的身上酝酿着,百脉贯通,真气流转,再无分毫的阻隔,浩荡至极的真气恍若洪流般在被重塑过的肉身中流转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有重鼓敲击。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凭借着气息外放,就足以让普通人站立不稳,毫无战意可言!   更不必提再无束缚的真气无论是运转速度还是强度,都远胜往昔!   综合评判,武道宗师和大宗师间虽仅仅只是一字之差,对战力的实际增幅却好似天差地别!   就好似大开的水龙头和奔涌的瀑布相比,两者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五脏在此时成为了身体最强劲的动力源,时时刻刻带动着人本身的脉搏,近乎是身容天地,功参造化般的玄奇体验,让顾担情不自禁的微微眯起了双眼。   突破带来的成就感和喜悦感弥漫在心间,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一掌便能开山断海!   纯白色的真气不过是初露锋芒,便能在浩荡天地间掀起狂暴飓风,一旦彻底展现其威势,对周围环境都能够造成一种极大的破坏!   顾家小院内显得格外狼狈的模样在此时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宗师之境,个人伟力已呈现出非同一般的破坏力!   哪怕没有摧残之心,只要全力运转自身实力,即使什么都不做,都会对周围造成极大的影响。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顾担若是始终保持着大宗师真气运转的强度在皇都之中毫无杀意的走上一遭,所造成的破坏完全不会比千军过境要小!   除了这些最明显的变化之外,还有着更加细微的变化。   比如顾担此时终于能够内视己身!   旺盛至极的气血终于擢升了精神层面的意志,他的心念一动之间,已是真正能够做到“金风未动而蝉先觉”,人之六感已是进无可进。   甚至,隐约间他的念头已能够略略的离开身体,但尚且还不能持久,需要持之以恒的锻炼。   花费二十一年的时间,近乎按部就班达到了无数人杰推测出的武道尽头,武道宗师之后的大宗师之境,带来的是最全面的提升。   也是这个世界的个人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之所在!   “成功了。”   顾担站起身来,声音由衷带着些许欣喜之意。   我顾担能有今日,全都是靠自己的努力!   他的体内每一根筋骨都在颤动,五脏同时发威,时时刻刻在彼此共振、交感,真气荡漾的好似掀起滔天旋涡,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洗刷着他的身体。   气血见障,那是一条以真气改变肉身的路,而如今,无需顾担再自己去主动做什么,五脏会自发的时刻运转,完成提升,比之练脏大成带来的真气自行快了何止百千倍!   练脏大成的肉身能够三月不腐,宗师强者肉身百年不坏。   那他此时已经跳出了樊笼之中,已不可同日而语!   “顾先生,您……”   荀轲注视着顾担的双目,猛然间竟像是被一柄锋锐至极的神剑刺中,情不自禁的挪开了目光。   那是何等锐利的眼睛啊!   像是能够看穿一切,直达人心最深处,带着无可抵御的力量,洞察入微的实力,好似一双不朽的烈阳一般!   哪怕只是用目光注视,都能够感受到那双目主人的精神意志是何等的强悍,擢升到了极致的精气神时时刻刻在对外界施加着影响!   恍惚间荀轲想到了龙的传说。   龙者,行云布雨,吞风吐雪,分山避海,或游于江海,或翔于高山,或藏于九幽,或腾于云间,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在那传说之中,龙乃鳞虫之长。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很多人夸赞天骄般的人物,都喜欢吹捧一句“人中龙凤”来形容其可贵。   而此时的顾担,才让荀轲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人中之龙,哪怕目光注视,都不由自主的让人自惭形愧。   顾先生身上的精气神,就像是漫溢出来一样,只是看到就不由自主的让人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真厉害啊!”   禽厘胜倒是还能强撑着与顾担对视,只不过脸色都不由得有些发白,哪怕顾担一如往昔那样看上去平和而安详。   可大海不会因为万里烟波皆寂静,就会让人觉得它不过如此。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那股子无需诉说的平静,才更加让人明白招惹到它的可怕!   已经称得上准宗师的禽厘胜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顾担,恐怕已经超越了当世第一流,纵使是宗师也无法与其比肩!   倒是小莹和苍,因为被先前的飓风所影响,反倒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注视他,恰巧避免了被无形之中却又切实存在的精神意志给影响到。   顾担察觉到了自己不小心外放的精气神对几人造成的影响,开始自行收拢其自身的气息。   不多时,顾担那好似冲天而起的气势隐没了下去,就好像大海内部再怎么暗流涌动,表面都仍可平静祥和。   他再度变成了那个清雅淡泊的顾先生,若非小院子中已被搅闹的狼狈不堪,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得。   但某些变化已经彻底改变,并不会因此而一同隐没。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的小莹小手拍着胸脯,有些惊魂未定的说道:“吓死我了!顾叔叔你怎么不说一声呀!”   她的目光也终于是挪到了顾担的身上,惊讶的“咦”了一声。   小莹格外真诚的说道:“顾叔叔,你更好看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实话。   此时的顾担还是那一身青袍不变,但身上像是发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肌肤呈现出一种让人荡漾人心的特殊光泽,在阳光下仿若世间最美的玉石,最亮的珍宝。   特别是那双幽深却又璀璨的双目,好似星辰点缀其上熔铸而成,让人情不自禁的凝视着,陷入其中,被彻底吸引。   那是一种贴合大道般的特殊感觉,无关男女之事,是更上层的,超越出人对于外貌的审美后,更深层次的追求!   更不要说顾担的容貌本就称得上人间少有!   武道之路,每一次的大进境,都是对自身的改变。   而所谓的大宗师,便是这一条路的尽头。   理所当然的,这种改变由内而外,最终就会形成对外人天然的诱惑。   所谓的虎躯一震,纳头便拜,在这个时候可能并非是一种虚言和夸张。   刚刚晋升大宗师的顾担,哪怕已经尽其所能的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是难免会不经意间流露些许不同之处。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次的突破之后,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来打磨自身,即是所谓的返璞归真。   武道宗师的肉身便胜过神兵利器,让人自惭形愧,更别说是更进一步的大宗师了!   这种变化只是晋升的途中,全面提升下的自然附带而已。   别说是小莹,就连苍这个还什么都不太懂的小家伙,都是直愣愣的盯着顾担在看,想夸都找不到什么好词,只能学着小莹的样子说道:“真好看!真好看!!”   “好看就是好武艺。”   顾担也是渐有所悟,练武的途中就是在不断提升自身的路径。   这种提升到大宗师便已到达了极限,再想往前已是无路可走。   但他可不会就此满足,无论先天之境的背后藏匿着什么东西,他都定会将其揪出来,碾成粉末!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行就千年!   长生者记仇起来,就是这样的。   “呀,我的花!”   恋恋不舍的从顾担身上移开目光,这个时候小丫头终于有闲心看一眼院子里的情况,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抽过去。   当初苍弄坏一朵她最喜欢的烈阳天菊,就将小丫头给气得够呛。   顾担突破时所不经意间造成的破坏,可远比苍所造成的破坏大的多!   还好顾担早有所料,不等小丫头哭出来,手掌轻轻一挥之间,成百上千条绿芒好似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般飞落在那些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奇花异草之上。   只是顷刻间,小院之中百花盛放!   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奇花尽数绽开,似是在一同欢庆着大宗师的诞生。   幽香弥漫的气息笼罩而来,下方的残枝败叶成为了新生的点缀。   花香正好,恰当其时!   这一手,落在凡俗之中已堪称神迹一般!   不等几人询问,顾担便脸不红心不跳的率先说道:“等你们在宗师之路更进一步的时候,也能做到。”   小莹看的眼睛里都要冒出小星星了,这一手她也真的好想好想学会啊!   奈何武道之路实在太苦,就好像很多人都知道多读书对自己好,可又有多少有能力读书的人会抱着书本一直去啃呢?   读书还只是枯燥,练武是真的需要忍受极大苦痛的!   奈何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天上很难掉馅饼,就算是顾担,也是凭着二十一年的苦熬,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在此之前,他便好似笼中之鸟,哪怕明知道天高海阔,还是自封在顾家小院之中。   如今,便已到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时!   蝴蝶振翅,未尝不可沧浪千里;潜龙未出,自待天时融于己身!   “顾先生到了此等境界,不知有何感悟?”   相比起小莹这种门外汉关注的外在表现,禽厘胜更加想要知道宗师之上,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顾担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方才说道:“天地之深不可查,人之微妙不可觉,道之玄奇不可知。”   并不是他想做谜语人,而是晋升大宗师之后,顾担才越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现在的他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到旁人,仅凭真气运行就足以变成行走的人形灾祸,可跟天地之威比起来,这份人形灾祸又是何等的渺茫呢?   武道的尽头放眼整个天地,虽已有伟力加身,少为外力所撼动,却也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路需要去走。   大宗师只是凡俗之间总结出来的武道极尽,但并不是他的!   正所谓高山仰止,当攀上更高的山峰后,所能够见到的不仅是更多的景色,还有着更加远大的目标。   当然,短时间内顾担不必再去急着追求下一个境界如何。   处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其化矣。   这天下间的苦难啊,他已见过太多。   虽未如同墨丘那样拼尽全力的试图改变这一切,其心亦有戚戚。   晋升大宗师后,他已经决定出山,清扫凡尘,结束这一场乱世。   自此之后无论是彻底退隐,还是和三两好友一起去追逐求仙问道都可以。   仔细想来,他与墨丘、公尚过至今已有六年未见,是时候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惊喜了。   实力到了,悬壶济世,总不能妄言。   “顾大人在么?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正在院中的几分围着顾担兴奋的问来问去的时候,小院门外传来的一人谦卑的询问声。   小莹快步的跑了过去,将信封接了过来。   好奇的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   王莽。   这封信还是从豫州之地寄过来的!   “顾叔叔,你的信,是王莽寄给你的哦!”   小莹将信件送到了顾担的手中。   “哦?”   顾担略显惊讶。   当初夜降天星后不久,王莽因为自己的未婚妻被锦衣卫百户所杀,设法宰了那锦衣卫百户后带着家人逃遁去了豫州,说是再不济也可以加入白莲教。   此后每年倒是都会给他写几封信,还曾邀请过他,让他过去直接开始养老来着。   但最近一年,因为白莲教与庙堂之间的战事越发焦灼的关系,王莽的信件已许久未来。   从小莹手中接过书信,拆开火漆。   顾担扫了几眼,原本带着些许欣喜之色的脸色不由得一凝。   仙迹……出现了!   与仙迹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不明不白,能够让人精神沉浸集中受到影响的特殊力量!   先天之境所出现的变故,极有可能与那始终未曾得见过的仙有关系!! 第157章 聚散有时,顾担出山   康靖六年,秋。   顾家小院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顾担,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此时顾担的面前正摆放着两本书,两本书都有着同一个名字。   《岳宗师游记》!   一本是当初王莽给他送来的,另一本,则是姬老为他留下的。   两本岳宗师游记里面的内容大差不差,几乎相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姬老留下的那一本岳宗师游记,不仅仅是提及了练脏大成之后直接晋升先天,还详细的书写了那位岳宗师所修习的武学,其名为《造化参玄功》,名字起的是当真大气。   在姬老留下的这本岳宗师游记之中,造化参玄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篇幅,甚至详细描绘出了这本武学应当如何去修习,乃至岳宗师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如果抛去游记的部分,这简直就是一本宗师自传!   顾担如今已是今非昔比,用他的眼光来看这本书中的《造化参玄功》便不难发现,这本武学本身对资质几乎没有要求,好处是普通人也可以参照着一同修习,虽然进境肯定比其余上品武学要慢上不少,但是也不必要求必须要有大药滋补。   换句话说,《造化参玄功》简直就是为普通人量身打造出来的!   哪怕顾担如今已经晋升到了大宗师的境界,甚至已经能够内视,对人体了如指掌,却也没办法说自己能够创造出一门比《造化参玄功》更适合普通人的上品武学。   就算以超越宗师的眼光去看,这本武学同样是改无可改。   那,这样的一本武学放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要说全民习武倒也不至于,哪怕不强求大药滋养,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再适合的武学也是不可能坚持下去的。   但要说势必会造成武者的井喷之势,就绝对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当很多人真的依靠《岳宗师游记》里面记载的《造化参玄功》成功迈入武道,甚至练脏大成,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们必然会对岳宗师游记里面的内容深信不疑!   而这本书说,练脏大成之后便是武道先天……   当然,还未曾听说过真的有人凭借这本书成功晋升过先天之境。   但这本书曾经掀起或者说助力了另外一段疯狂的岁月。   宗师之祸!!   曾经那场两百余年的战乱,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众说纷纭,可有一件事是货真价实的。   那就是《造化参玄功》的传播,为民间带来了大批大批的武者。   其中一部分武者在武道上颇有天资,通过造化参玄功迈入武道有所成就之后,再趁机改换武学,快速提升实力,如此持续下去,才会最终出现蔓延两百多年的乱世。   两百余年啊,哪怕是武道宗师都最少换了三茬!   芸芸众生才是最好的薪柴,无数人燃烧之下,基数堆积,总能出现一些惊才绝艳的人。   掌握了实力,野心也就会滋生,最终酿成两百余年战乱不断的惨剧。   这也是为什么那段历史最终被称作“宗师之祸”的原因!   后来这场乱世终结,《造化参玄功》这门几乎不要求资质的上品武学也彻底成为了禁书,在无数人的努力之下,彻底封锁,禁止传播。   侠尚且以武犯禁,更不必说是突然掌握力量的小民了。   绝大多数人得到力量的第一时间,想的绝不是怎么造福苍生,而是自己能够得到什么,这就是最根本的人性。   就算偶尔出现几个异类,也完全无济于事。   破坏远比建设要容易的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朝堂发现,民间真不能太尚武。   不仅是不能太尚武,更不能有太多武艺超群的高手!   那是真的不方便管教,指不定那些武者匹夫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有了实力,便不喜束缚,这很正常。   但今日你逾越,明日他过界,便要国将不国了!   宗师之祸后,各国对武者的态度都极为严苛,就连武馆都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武者也被摁下去数百年的时间。   到了今日,昔日定下的死线已经松弛了许多,提及宗师之祸,更像是一种谈资,而非警惕。   那场灾难背后的根由,以及背后的推手,少有人知晓。   这本《岳宗师游记》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没有被封禁,但现如今盛行的版本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关于《造化参玄功》的记载。   如今除了各国皇室之外,真正的岳宗师游记已经成为了杂谈类的奇书,里面偶有些许对寻常武者有用的“诀窍”也就成为了卖点,殊不知这本书曾经的光辉历史。   大月皇室还能留存下未删改版本的岳宗师游记,只是因为他们用不到,但也决不允许在民间传播开。   各种更加好用的上品武学择优培养,资源管够的话,进境速度自然比之造化参玄功更好用,毕竟不能苛求一本为普通人量身打造的上品武学在武艺进境上能有多强。   顾担真正在思考的问题是……这本书到底是谁写的?   写下这一本书的存在,到底真的想为普通人寻找一条武道之路,还是为了那背后的先天之境?   亲眼见证姬老冲击先天之境过程的顾担,不得不把持怀疑的态度。   这个世界的水,真的很深。   哪怕到了现在,也只在他的眼前展露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如果背后书写下《岳宗师游记》的那个未知存在当真是为了先天之境这一点醋才包出这个饺子,其内涵就很值得商榷了。   宗师之祸,在大月立国之前。   这么长的时间,很多细节都已经遗失在了岁月之中。   但顾担数次通读《岳宗师游记》,终究是让他发现了一些微不可查的端倪。   这本书中的某些内容和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个更为此时的大月所熟知的名字,或许应该称作方士!   又是方士……   清平子能够拿出烘炉造化丹,此丹甚至能帮人直接完成气血见障,虽然代价也是极大……而且在没有灵气的时代,清平子还随手赠予了他一本《青玄真君渡灵法》,乃是货真价实的仙道典籍!   哪怕是大月皇室藏匿的《问仙有术》都要比之逊色几等,只是问仙有术上记载的不仅是修行法,还有着更加细节的解释和几种符篆、丹方。   或许,他的思路应该转变一下。   传承久远,历朝历代不灭的可不仅仅是白莲教。   相比总是跳脚,却又近乎一事无成的白莲教,道教和佛门,其实也是历朝历代皆存,更是不乏被皇帝奉为座上宾的高手!   佛门、道教,无论是从名誉上、体量上,都完全不是白莲教能够碰瓷的。   一个皇朝的传承,以此时的目光来看,了不起也就几百年。   可道教、佛门是真的可以延绵千年而不绝。   姬老能够察觉到、探索过的东西,佛门、道教的人是否早已探查过?只是未曾公开!   现在,好似潜藏在山窝窝里的白莲教给了他一个惊喜,被逮到了传承不灭的底蕴。   佛门和道教,又是否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顾担的思绪在不住的发散着,他可以选择最谨慎的方式行事,但不妨抱着最大胆的想法,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   如今,他已经抓住了一条线索!   “嘎吱~”   又开始发出些许细微声响的木门惊扰到了顾担,他收起面前的两本书,将其放在了怀中,抬头看了过去,随即略有惊讶。   林小依掂着食盒走了进来。   来的人倒是不值得惊讶,真正值得惊讶的是,林小依穿的衣服。   她换掉了尊荣华贵的凤袍,也抛弃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姿态。   此时的林小依穿着一身素雅单薄的衣袍,简简单单的挽着顾担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发型,仍显得柔顺乌黑的三千青丝间,简简单单的插着一根用木头做成,一眼看上去便能感受到粗陋的木簪。   那木簪的年数怕已不短,略有弧度的尖角处呈现出崩裂少许的木纹显露在外,能够让人清晰的看出连那根簪子的木料都算不得什么好质地,唯独其簪子本身被擦拭的油光水滑,显然得到了主人极好的保养和照顾。   奈何材质本就寻常,再好的保养,也抵不住岁月的打磨。   一时间顾担有些愣住了。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宗明二十二年,他刚刚从太医院的床上醒来不久的时候。   那时的林小依,便是这副打扮的模样被许志安给唤来暂时照应他一下。   “顾哥。”   注意到顾担的目光,林小依对着他展颜一笑,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身衣服了,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换上,才发觉这些年已经胖了许多。”   林小依已显得有些丰润的身材将原本并不算修身的太医院医生袍给撑的鼓鼓囊囊,与当初别无二致的打扮带给人的感受却不是曾经的清丽脱俗,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妩媚婀娜。   青涩灵秀全然褪去,成熟风韵不招自来。   晋升大宗师后,顾担的眼光也比曾经更加锐利。   略略的打量间,不难发现林小依的眼角已经有了几缕皱纹。   仔细算来,林小依都已经三十六岁了。   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做人奶奶的年纪。   只是极好的生活环境掩盖了些许光阴的流逝,却也不能挡住岁月的洪流。   “娘亲!”   顾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道身影便好似乳燕投怀般冲向林小依的怀抱。   那是一个小一号的“林小依”。   她身着锦绣衣衫,极尽奢华,跑动间衣衫上的凤纹招展,似真有玄凤寄居在身,比之穿着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的林小依何止奢靡百倍。   但那张年轻的脸上,是慢慢的林小依已彻底褪去的灵秀与活力。   母女二人相拥在一起,林小依反而有些不像是记忆之中的林小依。   小莹格外乖巧的取过林小依手中的食盒,高兴道:“娘亲你这身衣服我没有见过诶!不过你这根簪子不如我的哦!前段时间我刚刚在街上买了好几根很漂亮的簪子,要不要我送你一根?”   “上一边玩去!”   屈指弹了一下小莹光洁白皙的额头,林小依笑骂道。   打发走小莹,林小依来到石桌前坐了下去,语气很是有些感慨的说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我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但其实小莹已经比在太医院时的我还要大上一些了。”   一边说着,她的目光看向这间小院。   就连这间小院子都不再似以前那样空落落的,各种各样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在这里栽种下来,争奇斗艳,暗香缭绕。   这其中当然少不得小莹的功劳,整个院子里也只有小丫头对这种事情上心。   一切的改变都是循序渐进的,直到猛然回首,才惊觉大不一样。   “今日怎如此感慨?”   顾担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   “大概是因为连顾哥竟都要离开皇都,所以才感觉大不一样?”   林小依开了个玩笑,“我一直都觉得,就算皇都都不在了,顾哥还会安坐在小院子里呢!”   “一动不动是王八。”   顾担也难得说一句冷笑话,“咱可是要去悬壶济世的。”   “说起悬壶济世,我还真帮顾哥抓到了害虫的踪迹。”   林小依端起面前的茶水,澄澈的茶水中倒映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她说道:“有朝廷的人在豫州之地与白莲教交战的时候,曾见到过清平子。”   “哦?!可有更详细些的情报?”   顾担眉头微挑,这可真是想到什么来什么,那清平子自夜降天星后在豫州之地消失了六年,此时竟还待在豫州之地!   “见到他的士兵发现他身边跟着两个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的少年,只是清平子怎么说也是武道宗师级别的高手,他们只敢远远观望一番,并未深追。”林小依有些无奈的说道。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初宗明帝对方士下的必杀令,放到现在几乎已经无人再去关心。   大人,时代变了!   连大月都要顶不住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找方士的麻烦?先想想自己怎么多活几天比较合适些。   不过林小依倒是还算上心,虽不能直接下令让人寻觅清平子的踪迹,谁见到汇报一声总是没问题的。   林小依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顾担,说道:“这就是士卒遇到清平子的地点,顾哥若是有兴趣,也不妨去会一会他。”   “正好要去豫州一趟,你这消息倒是很及时。”   顾担接过书信,心中暗自思忖。   如今清平子又出现在豫州之地,还带着两个孩子在做什么呢?   “嘎吱~”   又是一声门响。   许志安迈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在石桌前端坐的两人,目光也在林小依的装束上停留了一瞬,方才笑着说道:“小依还是穿着这身衣服顺眼些!”   无论是林小依还是顾担,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林小依贵为皇后之尊,顾担更是武道宗师,他此时尚且不知道顾担已更上一层楼,但即使知道,也能够自在的在二人面前嬉笑怒骂。   无论这两人打拼和取得了什么令人心颤的成就和地位,在许志安的面前,都是纯纯的晚辈。   “许叔,您快坐。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顾担连忙起身接过许志安手中的食盒,又要去搀扶他。   结果被许志安一巴掌打到了一边。   “去去去!”   许志安吹胡子瞪眼道:“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呢,你搀什么?”   此时的许志安也已经不再年轻,满头银发随风荡漾,但精神还是很好的,就连训斥起顾担来那也是中气十足,听起来和二十多年前别无二致。   顾担自讨了没趣,照例露出一如往昔的尬笑,只能用手拍打去石墩上被风吹上的些许浮尘,“别骂了别骂了,您老先来喝杯茶吧。”   然而许志安刚刚向前走了两步,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苍便扑了上来,用力的抱住许志安的双腿,撞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看的顾担眉头直挑。   硬了,拳头硬了!   全然不知自己闯祸了的苍兴高采烈的抱着许志安,喊道:“许爷爷我想死你啦!我跟你说哦,前天师父又打了我,前前天也是!还有……”   他还敢告状。   “哈哈哈哈!”   许志安非但不生气,反而俯身将已经不再是小不点的苍给抱了起来,这个动作如今他做起来已经显得有些吃力,苍尚且浑然不觉,不断的告着顾担的各种黑状。   他每个月都会来这趟小院几次,顾担也会去太医院看看他。   但整个院子里跟许志安最亲近的却不是顾担,而是苍。   小家伙每一次挨揍,想的都是往太医院去跑。   因为那里有一位爷爷能够压住可怕的师父。   可惜这位爷爷并不愿意住在小院里,不然他那里会挨那么多顿打呢?   “跟爷爷说,为什么挨打啊?”   许志安也不嫌累,用已经斑白的胡子蹭着苍的小脸,声音轻松而欢快。   “我只是跟门外的姐姐聊天,师父就要揍我!”   苍哭丧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说道。   “哦?”   许志安目光不善的瞥了顾担一眼,“小孩子想多认识些人,有什么错呢?怎就能打!”   提起这事儿,顾担的脸都黑了,“这小子抓着姑娘的手死活不松开,说要娶人家。”   许志安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仍不死心的问道:“那还有一次呢?”   “那一次抱着路过门口的一位姑娘的大腿,非说要嫁给她。”   顾担平静的说道。   许志安看了看才七岁的苍,沉吟片刻:“婚约定了么?”   “嗯?!”   顾担目光惊恐。   不是吧,催婚催到七岁孩子的身上了?!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啊!”   见到顾担的反应,许志安哈哈大笑。   “……”   顾担哪里还不明白,许叔这分明是在拿他开唰呢!   都说人越老越小孩子气,看来果然不假。   “爷爷给你带了好吃的,你也先去一边吃着。”   抱着苍半晌,许志安也累了,将小家伙打发到一边,来到顾担擦拭好的石墩前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水,咕嘟嘟的豪饮了几大口。   些许茶水顺着嘴角逸出,落在那斑驳的胡子上,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   “你小子的谨慎,我是知道的。既然决定要出门去,那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放下茶壶,许志安直入正题,“外面的世道不好过,别忘了你是太医院的人。咱这辈子救的人可能不多,但从来没害过人,不要忘了医者仁心。”   “您放心。”   顾担肯定的点头,“我会做好的。”   “嗯,那就行。你的实力我是放心的,多做些善事就好。”许志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莹过来将两人带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一份份准备好的菜肴。   这该是一场送别宴。   但并没有什么大操大办,更像是熟识的人聚在一起聊聊天而已。   不久之后荀轲牵着两匹看上去就颇为不凡的高头大马回到了院子里——这次出门是先前往豫州,在他的努力下,顾担决定也带着他走一遭。   豫州之地,那是他的家乡,转眼间过去了六年,他也想回去看一看。   至于院子里,禽厘胜和小莹、苍还会呆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告别的气氛其实并不浓重,毕竟顾担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久到似乎他一直都安稳的栖居在小院子里从未离开。   酒足饭饱。   许志安没有让顾担喝酒,反而自己喝了不少,昏昏沉沉间,从怀中拿出一个平安符扔给顾担。   “带着吧,祖上传下来的,听说很是灵验。”   “好嘞,多谢许叔。”   顾担笑着收下,结果转眼一看,许志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将许志安抬回屋子之中休息,正午的天气难得的显得有几分舒适。   明媚的天光泼洒而下,秋日的烈阳难得让人感觉时光正好。   荀轲已是牵着马在门前等候。   林小依、小莹、禽厘胜和苍也都站在那里。   顾担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缰绳,平静的说道:“小院就先交给你们了,都回去吧。”   “顾叔叔,真的不能带小莹一起去吗?”   小莹撅着小嘴,还有些不满。   她和顾担一样,到现在都还没有出过皇都呢!   只不过顾担之前是不想,而她是不被允许。   “哈,回来的时候,如果有好玩的会给你带的。”   伸手揉了揉小莹的秀发,顾担笑着说道。   苍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兴奋的说道:“师父你回来之前一定要先说一声哦!”   顾担都懒得搭理他,目光看向禽厘胜,叮嘱道:“看好他,该打就打。”   “放心。”   禽厘胜露出一个“我懂得”的表情。   苍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然后是林小依。   顾担的目光转到林小依的脸上,见到林小依嘴唇嗡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林小依只是有些郑重的说道:“顾哥,一路保重。”   “聚散有时,无需挂怀。”   顾担倒是看的很开,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不必搞的太庄重,“等回来再聚。”   林小依笑着点头,不再答话。   “走了!”   简单的拜别之后,并未让别离的情绪影响众人的心情,顾担和荀轲一起翻身上马。   小院门处又是一道“嘎吱”声响了起来,马蹄踏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身影变得渺小,一切在飞速远去。   天际有乌云飞驰而来,盖住了满目天光。   秋季,万物肃杀。   最后的温存在乌云的笼罩下也消失不见了。   但也有人一头撞进黑暗之中,留下一串声响。   花费整整二十一年,顾担离开了他钟爱的顾家小院,开始了自己的传说。 第158章 其犹龙邪   扬州之地。   此时大月真正的主战场,也是最彻底的血肉磨盘。   四国联军的威胁在这些年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大月,只不过被人硬生生顶在了扬州。   除了白莲教和庙堂军队厮杀的如火如荼的豫州之地外,其余几州的感触大抵是没有那么深刻的——但影响早已自方方面面传播开来。   不断提升的税赋,越来越多的起义,几乎成为摆设的律法,永无止境的索取……时时刻刻都在勒紧绳索,夺走这垂垂老矣的国度最后的生机。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场,在扬州。   而现在,扬州也要顶不住了。   源河河畔。   无数人马齐聚,往来的船只在宽阔的源河河面上近乎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条河上桥梁。   带着包裹的平民百姓面有菜色,几乎一步三回头的回望着自己的家乡,但脚下的步伐却是半点不慢,生怕赶不上。   还有些年岁颇小的孩子,被父母紧紧的拽着手,向着那船只形成的桥梁走去,迈向源河的另一侧。   那里,就是豫州了。   康靖五年初,羽州便已彻底沦陷。   而今到了康靖六年末,扬州之地的民众开始在有组织的情况下有序的撤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民众虽多,基础的秩序看上去倒也还可以维持住,毕竟没有人想白白送命。   穿着粗陋短褐的墨者不断的穿梭在人群之中,维持着秩序,头戴黄巾的汉子也在大声的吆喝着。   “不要急,更不要挤!都能过去!黄天王说了,会让你们过去的,难道你们还不信黄天王不成?都特么给老子慢点,再敢插队,当老子手中的刀不利否?!”   刚开始还能好好安抚的声音,到了后来也免不得化作叱骂和威胁,但总体来说,能够携民渡江,已经称得上绝对的善举了。   “过了源河,自有人手接应!都带着足够的干粮吧?到地方不要乱跑,让你们去哪就去哪里。前面那个,你提着那么大的包裹干嘛呢?除了吃的和一些衣物,太重的东西赶紧都扔了!到时候累不死你!”   各种各样纷杂吵闹的声音让源河畔好似变成了最大的菜市场,这一幕已经持续了数天,但到现在为止,等待过去的人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一切无不在宣示着一件事。   扬州之地,要放弃了。   黄朝面目表情的看着一波波人流汇聚成足以让源河都显得有些自愧不如的人潮,森冷的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当初他掠夺扬州之地的财富时,下手毫不留情,所有富家大户被他逮到,几乎没有不破家灭门的。   如今他倒也做出了这种“携民渡江”的壮举,这是任谁都未曾预料到的。   魔王般的人物,竟也能有这种善心?   盯着汹涌人潮看了足足半晌,黄朝的目光又转向一处。   那里有一个身材比他还要更加魁梧高大,肤色颇为黝黑恍若地里老农的人正在捧着一本书看。   没错,到了现在,那人还有心情在看书。   而且没有看错的话,那好像是一本史书。   “我说,要撑不住了。”   黄朝率先开口,他们二人之间周遭并无旁人,当然更不需要有什么亲兵保护,武道宗师本身就是这个时代个人伟力的巅峰,当他们都需要保护的时候,那得是什么级别的敌人?   “一国对四国,你想撑多久?”   那人终于是舍得将目光暂时从史书上移开,声音古井不波,似乎对一切早有所料。   是啊,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该明白垂垂老矣的大月本就不可能是四国联军的对手,无非是什么时候彻底倒下而已。   “下一个就是豫州,豫州多平原,一旦放开扬州的防线,整个大月之地不说彻底沦陷,那也差不多了。甚至豫州都无需完全攻打下来,便可直抵皇都之所在,那个时候便是国破天倾之时。”   黄朝面色阴沉,一本正经的在分析着战事。   “你不是早就造反了么?造反了,还关心大月何时灭国?”   墨丘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史书,这么多年过去,那副坚毅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唯有不经意间下意识皱起的眉头,诉说着那并不算平静的心绪。   “呵,我造反,是我要重整乾坤。大月当然可以灭,可灭在我手里,和灭在别人的手里,不一样。”   黄朝说起这个,倒还是一副猖狂的模样,毫不掩饰心中的野心,“你呢?你的墨家,到现在为止还不肯加入黄天军。除了我之外,谁能忍受你的墨家十义?白莲教?还是大月朝廷?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一边说着,黄朝走到墨丘的身旁,向他伸出一只手,诚恳的说道:“到了现在,不要再抱着你的理念不放了,联手吧。你我二人合作,黄天军和墨者相融,足以重整乾坤。事成之后我做皇帝,你当国师,教化万民,普天皆乐,岂不美哉?”   看着黄朝伸过来的右手,墨丘将书放下,沉吟片刻后伸出手来。   黄朝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然而下一刻,墨丘一把将他伸出的手掌拍到了一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   墨丘平静的说道。   “哈,到现在,还不相为谋?”   黄朝的脸色沉了下来,“要不是我的人马在扬州之地帮忙抵挡,扬州可是连两年都撑不住!这两年,黄天军死了多少人?我的功绩不说是万家生佛,说一声仁至义尽,总无差错。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甚至让民众先过源河而走,现在你还给我来这一套?”   墨丘只是看着他,不再言语。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黄朝的确看得到人间疾苦。   他也确实有成就一番事业的心思和能力。   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的这些想法都是为了能成就一番事业。   为此他可以心狠手辣到天街踏尽公卿骨,也可以为了争取他的支持,携民渡江传佳话。   这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现在的局势不好,所以黄朝尚且可以容忍墨家,但局势一旦稍微好转,不至于随时有倾覆之危,黄朝恐怕也是第一个对墨家下手的。   在弑帝之前,墨丘便已经看明白了。   大概没有人能够容忍墨家这种的组织存在下去,无论他是谁。   墨家最好的结果,也并不是投靠任何一方,而是按照自己的路坚定的走下去。   这需要一个能够带领墨家前进的人始终不迷失方向,不沉溺于自身的欲望。   当然,墨家和墨者还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和影响力。   如今墨家的影响力很大,争取到墨家能够带来足够多的好处和民心。   所以黄朝现在对他还颇为客气,百般争取希望墨家加入黄天军,就是因为知道他不可能一起去争霸天下,彼此之间并非是什么竞争对手。   一旦选择彻底加入黄天军,那就完全变了意味,免不得要一次次的妥协。   妥协的多了,墨家便不再是墨家,墨者也不再是墨者。   这世间总有人能够洞悉大势,搅动风雨,成就一时宏图霸业,可这些东西都不是墨丘所追求的。   有人成就宏图霸业,就要有人坚守人间正道。   这个世界利益交杂,疯狂,腐败,没人性,所以更应该有一批人清醒,固执,一尘不染,守住最后的底线。   这就是他所言的道不同。   黄朝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   目光闪烁间,无数念头浮上心头,最终黄朝竟是开口吟了一首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已是几乎直言的保证,保证他就算有所成就后,也不会对墨家动手。   墨丘看着他,笑了起来。   随即又微微摇头,还是一如先前那样的平静的声音说道:“墨家不会做谁的刀。”   “难不成你还想抱着你的道义,领着一群人去死?这么多年,墨者都换了几茬。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恒不变的,墨家当然也是。你现在能够带领着墨家往前走,难不成还能一直带领?   这天下只有你一个圣人、贤人,敢为道义赴死的人?现在局势溃烂至此,还抱着心中教条不肯放下,一直守城救人,救来救去,到底是你救的人多,还是四国联军杀的人更多?不抓紧时间重塑乾坤,你到底是想要一副道德金身,还是想真正终结乱世?”   黄朝终于也不再客气,所有的耐心都已经消耗殆尽,语气森冷,近乎质问般说道。   “你我联手,以最快速度横扫大月,聚合所有能够争取的力量,分明才是最好的,结束这场乱世的方法。如今内部尚且四分五裂,外敌随时可能杀入进来,你还如此看重墨家的名节?到底是想要救人,还是想要好名声?!   不谋一世者,不足以谋万世。现在连大月都没有安定下来,你就想着墨家的名声不能毁去,你我的差别又在哪里?就凭你被称作圣人?”   黄朝终于不再是一副商谈的模样,言辞激烈到就差指着墨丘的鼻子在骂。   这已是诛心之言了。   你不是一直都说我野心太大么,难不成你墨丘就不是一个名声大盗?   赚取了天下人的仰慕后,便拽着那份仰慕不肯入泥潭一步,到底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名望?   说我野心甚大,难不成你的野心就比我稍小?   不,正是因为你的野心远比我还要大的多,才如此不近人情,完全不考虑迫在眉睫的现实!   墨丘认真的听着黄朝的质问,等他终于不再言语之后,方才说道:“人生于世,一旦缺失了道义与风骨,便会变得唯利是图。利当然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生活的更好,减去许多没来由的苦痛,可当所有人都开始逐利之时,又与野兽有何区别呢?   名利是分开的,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以名求利,那便只能自由心证。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以道义为凭,以风骨为傲,便无惧诋毁,不怕人言。”   越是高尚的理想,越要防备最卑劣的欲望。   就好像越是有道德的人越容易感受到道德到缺失一样。   想要一切崇高的东西落入泥潭,第一步,便是掺杂了利。   这么多年墨家的口号一直都没有变过: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但天下利和害,相对于个人,相对于学说,相对于一个组织是完全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找到行事的理由,在这份理由前面总有很多妥协的余地,这样会更好,那样或许也不错,可一次次的妥协之后,最开始的初衷便没有了意义。   正如同他曾经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务实的人实在太多,总该有些人务虚才是。   国已不国,人道残缺。   自弑帝之后,墨丘已想明白。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没有那么多完美无缺。   所以他此生只为苍生,只求道义。   沽名也好,钓誉也罢。   墨家的坚守,绝不是没有意义。   结果很重要,过程也不容忽视。   两人各执一词,所求不同,所想不同,哪怕暂时相逢在了一起,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可终究如墨丘所说的那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天色渐渐的黑了。   有人举着火把来到源河畔。   黄朝和墨丘都不再说话。   这场言语的争锋没有赢家,但毫无疑问的是,在扬州之地,是他们撑不住了。   两位武道宗师也不能肆意妄为,因为四国联军的武道宗师也已经到场。   他们不动,那些宗师就没有先动。   宗师不下场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不下场,也注定要将亲眼看着一切渐渐崩坏。   黄朝想要再来一次宗师之祸,或者说,通过再来一次宗师之祸的威胁,强行逼迫四国联军撤兵。   墨丘不许。   这其实才是矛盾的根源。   一个墨家尚且扭转不了大局,但两个不顾一切搅乱局势的宗师或许可以。   不能正面相抗,就想尽办法背地里下黑手。   反正大月皇室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巴不得有宗师闯过去宰了康靖帝,最好灭了皇室满门呢!   相比之下,他们才是那个光脚的。   但个人伟力直接逼迫一个国家,甚至好几个国家,是极端危险的行为,宗师之祸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种枷锁曾放开过一次,造成的后果是两百余年未曾间断的流血厮杀,所造成的破坏性和对世道的毁灭程度,远比一个国家的崩坏更加不可忍受。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有了前车之鉴,武者始终在被庙堂几乎全方位的打压着,宗师的人数也不可能支撑的起第二次宗师之祸了。   黄朝的野心,不如说是快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不得已的选择。   但问题是,去做了还可能有些希望。   不去做,那就注定大月要毁灭在四国联军的铁蹄之下。   到底是放手一搏尚有希望,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大月之地被一点点的蚕食。   这才是两个人争吵的最直接的原因。   寂静中,有墨者快速的向着此地跑了过来。   “巨子,有您的一封信,是从皇都送过来的。”那墨者说道。   墨丘点了点头,接过书信,扫了几眼,原本紧皱的眉头竟松开了些许,脸上更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了许久都未曾出现的开怀笑意,似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黄朝见他脸上的笑意,都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怎么?谁的书信能让一位圣人如此高兴?难不成是仙人感动您的一片赤心,给圣人书信一封,派来十万天兵天将?”   他的心情不好,说话自然更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我有一个朋友。”   墨丘先是将书信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许久都未曾淡去,面对黄朝的嘲弄,很是认真的说道:“他终于下定决心出山相助。”   “哟,那不知是哪位隐世的仙人,可挡住四国联军?”   黄朝不屑道。   他自己就是武道宗师,尘世武力的顶峰之所在!   绕是如此,仍不免步履维艰,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想要掀桌子。   如今大月的局势,又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说句想要出山,就能平定的?   哪里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墨丘合上书信,认真说道:“鸟,吾知其能飞;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友其犹龙邪!” 第159章 还有活人   秋日颇寒。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美景已经过去,忙碌的秋收也已经落下了帷幕。   天气略显沉闷,显得昏暗的云层遮住天穹,一眼望不到尽头。   道路两旁,原本繁茂的树叶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寒风吹过,便有不堪重负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凋零而下。   呼啸的北风顺着快马奔驰间自身侧划过,带来丝丝凉意。   “无边落木萧萧下啊……”   顾担目光四顾,略有一丝感慨。   一路走来,沿途所见,都不是什么好光景。   当然,此时的大月更没有好年景。   连官道都显得荒废,甚至有杂草蔓延而来,那更不必说外面了。   常年不休的起义和征伐,不断的掏空着这个国家的仅存下的养分,路上偶尔见到一些人,见到他们也莫不是避之如蛇蝎,根本不敢上前来交谈。   这个时节还敢近乎单枪匹马的肆意奔行之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真正的傻子早在前几年大概就死完了。   荀轲跟在顾担的身侧,也乘骑着一头骏马,有些痛心的说道:“我第一次来皇都的时候,这里还有好几个村落,官道上也不乏络绎不绝的商队……这才几年,便看不到什么人烟了。”   官道名字里虽然有“官”这个字,其实也是允许寻常百姓走的,包括商队也可以。   但当官道上遇到官员紧急出行,或者运送粮钞等事情的时候,寻常百姓必须立刻避让,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而商队还需要拿出额外的钱财通行。   官道的繁荣与否,也能够粗略的看到一个国家的运转状态。   如今二人已经来到了豫州之地,运气倒是还可以,好消息是没有碰到不长眼的流寇或是打家劫舍的凶徒。   坏消息是连民众也很少,偶尔得见也如惊弓之鸟,跑的比兔子还快。   二人没有在杂事上消耗太多的时间,一路上马蹄生风,虽非星夜兼程,速度倒也算不得慢。   “朝廷和白莲教众在豫州之地打了好几年,自然不会出现什么热火朝天安居乐业的美景。还能够看到人烟就已经不错了。”   顾担之前虽为曾出过远门,但对于能够看到的一切都已有所预料。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他有着墨丘和林小依的渠道了解外界,能够知晓的东西当然也比常人更多一些。   比如他很清晰的知道,早在前几年大月的财政便已经支撑不住了,一次次的饮鸩止渴下,连皇都内的富户都被牵连,无法脱身。   一场自上而下的发起的清算,自下而上的缓缓勒紧了环绕着脖颈的绳索。   “要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呢?”   荀轲沉默了许久,终于问道:“顾先生既决定出山,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连根拔除,再重新建设。”   顾担近乎无情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似一片空地,皇室便是其中最高大的那一棵树,树旁还有着更低矮些的百官百僚。生活在那片空地上的子民则是杂草,富户、豪强、世家便是藤蔓,藤蔓可以攀上树木来生长,大家一起分享着天恩雨露来成长。   但一片空地的营养只有那么多,谁抢占的多些,另外的人就难免少一些。当所有的营养都被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连杂草都开始枯黄,便会有其余的大树趁机扎根起来,抢夺本就剩余不多的营养,那就是外敌入侵了。   如今皇室这棵树垂垂老矣,百官百僚亦是侵占了太多本该属于杂草的地盘,别说是让杂草寻找机会变成藤蔓,甚至是也成为一棵大树。到了如今连杂草本身的养分,都几乎被抽取一空,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接二连三的起义原因。”   顾担的声音极冷,继续说道:“无边落木萧萧下,只有那些截取了营养的大树彻底倒下,将原本属于天下的东西奉还回去,一切才有机会能够止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他选择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没有说什么高深的理论和难懂的知识,有的只是平静之中的坦然。   一个国家的运转当然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可当视野上升到全局,这一切的根源都可以尽数归于一个问题。   有人拿的太多,有人拿的太少,有人拿不到甚至还要倒贴。   拿的多的人不肯吐出来,拿得少的人心生不满,拿不到乃至倒贴的人没有了生路……那就到了又一次改朝换代的时候。   荀轲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要怎么保证这一切不会发生呢?哪怕是同样的一份营养,大树吸收起来也注定要比藤蔓和杂草更快。”   “这就是现实,是需要一代代的人杰考虑和面临的问题。如何将这片土地中所有存在的一切尽其所能的公平分配,给杂草成为藤蔓,乃至栋梁的空间。又让原本的大树不至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倾其所能的抢占太多属于杂草的空间和营养……”   顾担沉声说道。   这个问题本身也是为什么他会纠结许久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迟早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衰败下去,但对于正常人来说的话,这种漫长的时间线将会漫过他们的一生,可当将这一切化作数字——那就是几百年的时间,螺旋上升,周而复始,轮回往复。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亲眼看着一切崩坏,乃至好友纷纷动身投入其中,顾担也有所触动,不可能真将一切都当成数字对待。   但他也只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一份见识,解决不了最终的难题,更无法来一场未曾设想的道路,只能将崩坏的世道尽快拉回正轨,此后的事情,那就交给后人来做。   打天下容易,要的不过是武力而已。   可守天下难!   他并不准备当一个保姆,这就是为什么此行也带上荀轲的原因了。   这孩子有自己的思量,有一颗安天下的心。   他能够帮忙终结乱世,但绝不可能事事亲为,皇帝的位置他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尽其所能的提点荀轲,这就是顾担的选择之一。   荀轲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荀轲突然说道:“顾先生,墨师的墨家十义,您是觉得行不通吗?”   墨家十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明鬼、天志。   这是墨丘选择的治世之良方,也是墨家奉行的理念,认为只要遵从这十义,世道便可以好起来,事实上墨者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但话里话外,顾担都从未谈论过墨家的理念,引导的方向也多是调和、分配,而非直接快刀斩乱麻,或者直接将墨丘的理论搬上来,一步到位。   “墨兄的那些理念,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顾担迟疑了一瞬,又道:“但你应该能够看明白,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按照这样的一套理论发展,或者说,这套理论的终极目标就是大同之世,‘兼爱’这个目标最基础的要求就是没有任何的私心。   更不必说之后的各种更加细化,却又不近人情的要求了。可以将墨兄的理念当做一个国家最终目标的终点之所在,但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直接将这一套理论拿去用。你如果想做成一番事情,就必须想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不能直接拿直抵终点的理论来应对并不完美的现实条件。   一个国家的崩坏,我们总是可以找来很多种理由,比如说人民困苦、私德不足、腐败无度……但这些东西具体到实事上,那就是一次次的博弈和选择。   比如宗明帝要修建万寿仙宫,纯粹是为了一己私欲。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没有谁能够真正限制他,那能否有一套制度,对于皇帝的权利也能有所限制?起码不至于完全为所欲为?仅仅是这一件事,背后牵扯出来的东西,都足以让人想破脑袋。   更不要说皇帝的权利一旦真的分散之后,各方又要如何去制衡,如何又使得大臣们手中的权利不能逾越,再造成腐败无度的局面……这些东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顾担并不在细节处多谈,因为细节是谈不完的。   他从大局出发,提点着荀轲,并不着眼于某一处。   而对于墨丘的理论,他的态度是:我很欣赏,但不能用。   荀轲讶然的看着顾担,万万没有想到顾先生脑子里还藏着这么多想法,只是以往顾担从不多谈这方面的事情。   话里话外,顾担给他点明了方向和轮廓,但更深处的细节和脉络,则是需要他来细细把控。   好消息是他本就不是很认同墨师这种直接一步到位的墨家十义,坏消息是他现在还太年轻,这些问题尚且思索的不够明白。   但他也是幸运的。   现在前面还有墨师遮风挡雨,现在顾先生又愿意出山,将他带在身旁提点。   他还有着很大的成长空间和很远的未来。   快马疾驰,将一切言语都留在了风中。   当又前行了一段路之后,荀轲突然说道:“顾先生,离这里不远就是我之前住的村子……可以去看看么?”   “当然可以。”   顾担微微点头。   从荀轲入皇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有余的时间,思念家乡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不多时,在荀轲的领路下,两人来到了一处村落前。   村落看上去很空,没有半点人烟,就连门前的良田都是杂草丛生——这里距离白莲教和朝廷的交战地方已经很近了,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要么加入白莲教,要么不得不被庙堂拉去充壮丁,纵使想要安安稳稳的种地也是不可能的,等不到粮食收成就要被抢走。   哪怕是沃土,也只能任由生长杂草,成为死地。   走进村落,一切都显得无比寂静,连鸟叫声都几乎不可听闻。   荀轲的目光在昔日熟悉的房屋间来回的扫荡,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豫州不好过。   这里经历了水患,经历了旱灾,又被夜降天星砸了一次不说,现在还是大月的主战场之一。   他昔日的那些邻里人家,早已经各谋生路。   甚至有好几户人家院子里都已长满了膝盖高的杂草,被拆掉的房门前还有着火堆余烬的痕迹——该是有人路过将房门当柴火给烧了。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泥土和木制的房屋本就撑不了太久的风雨。   一切都在说明,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荀轲心中有所预料,但当亲眼见到这一切的时候,眼中还是不由得晶莹了些许。   他沉默着的向前走着,来到一处颇大的庭院前。   依稀间,能够看到一处挂着麻绳的牌匾晃荡在院子中,牌匾上勉强可以辨认出“秋野”两个字,风吹过,那牌匾便轻轻的敲打着墙壁,发出不甘而嘶哑的呻吟。   “这里本来是一间私塾……十里八乡的孩子都会来我们村子里念书识字。别看现在破败了,之前每到村会的时候,我们这里可热闹了。   买东西的人会早天尚且黑的时候就跑过来占据好的位置,大人们带着孩子来这里采买东西,各种便宜的吃食香飘十里,人多起来,想要转个身都要费劲些。那个时候最心疼的就是鞋子了,人太多,刚换上的新鞋子在人群里走一遭,就快要没办法穿了……”   荀轲行走在地面的落叶上,声音很轻,像是沉浸在一场太平的梦中。   天际有雨飘落而下。   酝酿许久的乌云,终于开始发威。   冰冰凉凉的雨丝落在的人身上,便是难以言喻的寒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日又要来了。   顾担走到他的身旁,伸手拍了拍荀轲的肩膀。   “会好起来的。”   他说。   荀轲怔怔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来到荀轲之前的家中,这么些年过去,家中的物件自然是早就不在了,所幸房子还没有败坏到完全不能住人的程度。   顾担干脆的用真气将院子中的杂草绞杀一空,荀轲则是进屋子里收拾了一阵,还找到了之前吃饭用的桌子,至于椅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拿出干粮,随意的坐在房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自天而落,偶有树木枯黄的落叶被雨水重重的弹压而下。   无边落木萧萧下,但这些枯黄的败叶,亦可化作来年春天的养分。   寂静之间,雨幕之中,顾担的目光忽然顿住。   有一道好似孤魂野鬼般的身影,缓缓渡着近乎僵硬的脚步,在下着雨的村落间行走着。   这里,还有活人。 第160章 旧村遗妇   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顾担收起林小依为他们准备的干粮,拍了拍还在发呆的荀轲。   “有人。”   “嗯?”   荀轲一怔,破败成这样的村落哪里还能住人?   他的目光顺着顾担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真的有人。   此时正是秋季转寒时节,那人却是衣衫褴褛,衣物几乎都变成了布条一般挂在身上,秋雨甚寒,落在她的身上,忍不住在不断的抖着,她的手脚似乎有些毛病,行走的时候磕磕绊绊,弧度极大,几乎是在贴着地面在前滑动,显得有几分滑稽的模样。   两人连忙上前走了过去。   凑得近了看的也更加的清楚,那是一个女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老婆子,只是现在的模样用不修边幅来形容都未免显得太过于包容,她的身上呈现着近乎黑色的光泽,手脚都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离得还有些距离,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味便扑面而来。   她的身材极为枯瘦,松垮的肌肤紧紧的贴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让原本破布条似得衣服都显得有些肥大,唯独她的肚子,鼓鼓囊囊,与那皮包骨头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向前凸显着,好似怀胎数月的孕妇。   荀轲在雨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有些不确信的喊道:“成婶?”   向前挪动身体的老婆子又向前挪了几步,好似刚刚听到声音一样,以极慢的速度转过头来。   这个时候顾担终于看到,她的眼睛已经瞎了一个,直愣愣的,一动也不动了,另一只眼睛则是如同几近枯萎的,被剥掉了外壳的葡萄一样萎缩着,眼瞳恨不得缩成针尖大小。   “谁?”   她的脸对准了两人,却又根本看不清周遭一切,沙哑的声音像是自心肺间挤出,浑浊不清让人听不真切,又带着浓重的乡音,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是您啊!”   荀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卡在了喉咙间,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还好顾担反应很快,从他的包裹中拿出准备好的御寒的衣物,先替成婶给披了上去,随后不容置疑的说道:“先去屋子里说。”   两人一同将成婶给搀扶到荀轲之前的家中,成婶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抗拒——但她没有什么力气,些许微弱的折腾根本让人感受不到。   “成婶,我是荀轲啊!荀家那小子,之前还去您家里打过枣子呢!您还记得吗?我和大牛、二牛他们……”   荀轲也打开了话匣子,“您怎么还在这里?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来到了屋檐下,暂且躲开了漫天风雨,顾担以真气扫荡了周围的一片空地,又拆了荀轲家里仅剩下的木桌,点成火堆。   再拿出先前二人用的尚且干净的茅草铺在地上,让成婶一起坐下来烤一烤火。   “荀轲……荀轲……”   成婶念叨着这个名字,僵硬的脸上露出思索的模样,她的反应很慢,连思绪都很慢。   荀轲焦急的目光看向顾担。   顾先生是一位医者,虽然这个身份看上去很淡。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挥手间连绵成片的绿芒落在了成婶的身上。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却显得没有之前那么好用——绿芒刚刚落在身上,成婶的身躯便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喉咙间发出难以忍受的嘶吼。   “唔……呕!”   她强烈的呕吐了起来,昏黄色泽的口水伴随着大片大片米黄色和些许沉白色的东西一同喷吐了出来,强烈的土腥味便袭面而来。   成婶原本鼓鼓囊囊好似怀胎许久的肚子也伴随着呕吐,快速的消减下去。   “这是……观音土?”   顾担已经明白过来。   观音土,大灾之年再无半点吃食的百姓逼不得已之下最后的选择。   它真的是一种土,吃下去会给人强烈的饱涨感和果腹感,但并不能被人体吸收和消化,更不是真正的粮食,人吃多了之后也会引发不少的疾病,最为常见的便是无法排泄,全部都堆积在肚子之中,以至于活活将人给憋死。   成婶的肚子涨成那副模样,便是因此。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在以极快的速度弥补那好似干涸沙漠般不堪重复的身躯,那些观音土自然也就成为了货真价实异物,被身体第一时间排异出来。   过了好半晌,成婶才终于勉勉强强止住了呕吐的感觉,但一直显得无往而不利的内气第一次有些吃瘪,她的一只眼睛还是直愣愣,已经彻底损坏,哪怕是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治不好。   但另外一只眼睛终于显露出晶莹的光,不再是干枯不已的模样,原本模糊不清的世界再度变得清晰而明净。   就连原本不自然弯曲的手脚,弯曲的幅度都降低了许多——长年累月的弯曲已经彻底扭转了骨骼,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救治好。   “成婶,是我啊,我是荀轲!您能看出来吗?”   荀轲努力在她面前晃着手,没有半点嫌弃的模样,“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是荀轲……是荀轲啊!”   她的反应终于快了不少,仅剩下的独目盯着荀轲看了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成婶啊?”   “刚刚回来。”   荀轲将她搀扶到火堆旁的另一处。   “刚刚回来?哦,对。秋收过了,大家也都闲了,是该回来了。”   老妇人的逻辑还勉强算得上清晰,起码知道现在是秋季,但显然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然很难弄成这个样子,甚至到了需要吃观音土的时候。   “来,您先坐下。外面下雨了,淋雨容易着凉,咱们先一起起烤烤火。”   凳子早已不见了踪迹,地面上铺的是干净的茅草,围着火堆倒也算是暖和。   老妇人显得犹豫,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颤颤巍巍的说道:“前段时间……家里遭贼啦!我本想来你们家这里借个火,但没找到人,我就又回去了,还担心你们要是那个时候回来可怎么办……没事儿就好啊!”   “您刚刚干嘛去了?”   荀轲点了点头,鼻子有些酸,还是强撑着笑,轻声问道。   “啊……这不是秋收刚过嘛!我去看看被割掉的麦子,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最是粗心,总是能在田里剩下点麦穗……你不捡,别人可就捡走了哩!我跟你说啊,大牛他家里人干活不行,我看他家地里都是杂草……多可惜啊,那可都是好田。咱做人本分,可没有去他家田里去捡……就是今年我家那口子收拾的蛮干净的,没有剩下什么麦穗,正好下雨啦,我也就回来了……” 第161章 枯木逢春   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荀轲和她聊了起来。   在成婶的记忆里,大家都是为了避开前段时间的劫匪暂时离开了,只是因为她生了病,暂时没有办法走,所以还留在村子里。   至于那些荒废的良田,当然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导致的杂草丛生,她还能记得住秋日的时节,说话也算有条例和逻辑可言。   唯独提到夜降天星和之后白莲教尽数出动,与朝廷的人马打起来这些记忆的时候,会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似乎不明白荀轲在说些什么。   但另一方面,她能够与荀轲准确的聊起来六年前的村子是什么样子,包括当初荀轲的那些昔日的玩伴,曾经邻居们的状况,甚至还记得谁比较粗心,谁对人更好……   而一旦试图将这六年时间联系起来,就又会变成“前段时间来了贼人,大家都先离开了,只有她生了病”这个样子。   她的记忆像是被一刀斩断,六年的时光都沉寂下去,唯有没有灾难前的村子,和前段时间这两个概念。   不过单单看她此时的处境便能够明白,如果顾担和荀轲再晚来一两天,不,哪怕仅是一天,她怕是便活不下来了。   顾担从包裹中拿出干净的毛巾,生了一些水,将毛巾沁润拧好,递给了荀轲。   又从带着的大包裹里拿出尚未动用的吃食——那些都是林小依精心准备的各种皇室专供的糕点,不仅是造型别致饶有趣味,味道也是当世顶尖,香气扑鼻还格外顶饿。   顾担将那些林小依准备好的吃食都拿了出来,放在成婶的面前,方便她自己挑选。   其实是没有挑选的,这些吃食对于她而言都是从未见过的珍馐,是荀轲读书有了本事的铁证之一,她便开始夸赞起荀轲的读书。   “很早之前大家就说你会有本事的……你比大牛和二牛他们都要聪慧,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啊?等到我家那口子也回来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多做一些家具……”   成婶在这方面的思维很是清晰,她还能够清晰的记得自家的汉子是做木匠的,零零碎碎的说着村子里遭了贼后的惨状,随即打定了主意,自家那口子回来后,不赚钱也要先将邻里邻居要用到的家具给打造好。   “这些东西真好吃。”   吃着顾担二人从皇都内带出来的糕点,成婶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大概这辈子都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东西,色、香、味尽数融入到一起,再加上此时肚子空空,已是饿极了,难免显得有些狼吞虎咽,吃起来极快,甚至会被噎到。   “荀轲很有本事,在皇都也考上了功名,当朝皇后的女儿很喜欢他,经常和他打闹。这些吃食都是皇后特地准备的,要让他衣锦还乡,本就是为你们准备的礼物,要放开肚子吃,不然皇后还会不高兴呢!”   顾担便一本正经,半真半假的讲述着,顺便将水递过去,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呀……皇后的女儿?那就是公主啊!”   成婶很是惊讶,目光又忍不住在荀轲的身上转了又转,“咱村子几百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物了!这是光宗耀祖的!”   荀轲便也挤出笑容,信誓旦旦的说道:“那是,皇后的女儿总是缠着我,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次回来,就是看看大家过得好不好,咱也是有背景的人了,容不得别人欺负!”   “好呀!”   成婶拍掌,格外的高兴,“咱村子挺好的,就是前段时间遭了贼……我听大牛他们家说,赋税有点重啦,再这样下去养活不了两个孩子,这样的话可以给皇后说吗?”   她还有着对于皇后和皇帝的概念,明白那是对于平头百姓来说顶天一般的人物,连那些吃食都不再拿了,有些纠结又有些期许的问道。   “当然可以,来之前我就已经与皇后说好了,这个村子往后几十年都不用再交税赋,大家都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这都要托荀轲的福。”   顾担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脸上是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笃定而诚恳的说道。   “几十年都不用交税赋啦?!”   成婶的眼中爆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彩,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即是莫大的欣喜,“等到村子里的人回来,大家肯定很高兴。便是遭贼偷了去,往后的日子也是好过了……”   活力重新充斥在了她的身上,黝黑而发散着臭气的脸庞上,是让人不敢直视的笑容,连对荀轲说话都很是客气了一些,起码没有再将荀轲当做小孩子。   荀轲藏在身下的双拳早已握的苍白,脸上还带着笑意,真如同衣锦还乡的离家浪子,准备带着乡里乡亲一起富贵的样子。   等到成婶吃饱,屋外的雨水也渐渐止息之后,她临走前还不忘记恭喜荀轲,比如要好好对待那位公主之类的,切莫要惹皇后生气,既然能够免了村子几十年的税赋,那皇后也定然是一个好人……   成婶的家就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单单从外表去看,她居住的那间房子完全看不出与周围的房屋有什么差别,甚至屋子里还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臭气,但她好像已经彻底熟悉了这些,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异样,只是说自己没有本事,生病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家了。   很是热情的和顾担告别,她将顾担当成了荀轲的朋友,还说等到明年枣子再熟了的时候,可以和荀轲一起来她的家中打枣子,她家的枣子又大又甜,十里八村的小家伙,每到枣子熟了的季节,都喜欢凑过来讨要些甜甜的大枣。   顾担看到了她院子中的那颗枣树。   已经死了。   连树皮都被人硬生生的剥了下来,不见半点的青葱模样。   这个时节,本就该万物凋敝。   顾担只是笑着点头,趁着成婶不注意,青芒便悄悄的落在了枣树上。   惹人心醉的青葱色便以极快的速度攀上枝头,繁茂而旺盛的枣花恨不得开遍每一个角落,是数不尽的生机。   伴随着枣树花开,远方隐隐间传来铁蹄踏地的声响。 第162章 人间熔炉   自从晋升大宗师之后,顾担的感官极尽敏锐。   旁人尚且无法察觉的动静,于他而言不啻于惊雷劈斩。   红尘繁杂而混乱,大宗师用看待世界的目光再去看凡夫俗子,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无数种会被常人下意识忽略的毛病——简单点来说,便是目光锐利之后,曾经还算可堪一看的东西,就难免露出瑕疵和缺陷。   实力的提升,还在不断的强行擢升着一个人的审美标准。   这还只是大宗师,尚且当不得仙这个字。   由此可见,什么仙女落入凡尘喜欢上凡人大抵是假的,仙人看凡人大概真的和看骷髅差不多。   最初时为了解决这种不适之感,顾担甚至还需要用真气封堵自身的一部分感知,后来渐渐适应,能够闹中取静后,这份感知才真正化作助力。   而这份晋升后的特殊感觉也让顾担有所明悟,武道的晋升尚且能够带来这种改变,仙人又当如何?   等到真的神念一扫,千里万里尽收眼底之后,恐怕凡人也只是骨肉架子上的一团会动的肉,已无所谓美、丑可言,都一个样。   难怪传说故事中的仙人都要远离尘世,因为哪怕外表看上去再怎么相似,当真正审视的时候,天堑般的差距也会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彼此完全不是一类人。   当初囡囡曾经羡慕一条狗,但修为越是往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与狗都要更大些。   身在红尘里,处处是修行。   顾担已开始体悟这一份特殊的感觉,虽走出了顾家小院,但一种更大屏障一样的感觉已开始不知不觉间围拢而来,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   “有人骑着马过来了。”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顾担笃定的说道。   “往我们这里吗?”   荀轲对顾担总能够提前发现些什么已毫无意外,习惯了。   “没错,正在不断靠近。”   顾担微微点头,两人暂且没有再去打扰成婶,一同在村落前等候着。   果不其然,远远的荀轲便能看到一个小黑点正在不断的接近着这里,大致的扫一眼,那距离少说还有足足数百米!   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够提前察觉,有所警示?!   哪怕已经有些习惯了的荀轲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顾先生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啊!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乘骑着骏马的人飞速赶来,当注意到在村子口站着的两人之后,下意识的抽出了背上的刀。   此地已距离庙堂与白莲教交战的地方颇近,哪怕流离失所的流民都会远远的避让开,能够在这里碰到的人,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白莲教或朝堂的走狗。   “谁?!什么来路!”   骏马在两人身前二十步左右的距离站定,小雨之中,披着斗笠的汉子身形显得有些高大壮硕,手上的弯刀竟还在向下渗着血!   荀轲脸色显得有些难看,“来我们的村子,该说是谁的,是你吧?!”   “你们村子?”   马背上那人手中弯刀微微向下,声音也显得有些惊讶,掀开斗笠,露出一张五大三粗犹自有一道刀疤划过的凶脸,此时眼睛正在不住的在荀轲的身上晃悠着。   片刻之后,马背上那人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呆子?!”   荀轲一怔。   这个称呼距离他似乎已经非常的遥远,又非常的熟悉。   遥远是因为曾经有一群伙伴也这么称呼他,熟悉是因为顾家小院里还有个傻乐呵的疯丫头总是这么喊他。   但六年时间,对于当初不过十多岁的孩童来说,变化实在太大,就连声音都与当初不同,更不用说是体格了。   “你是?”   荀轲有些不敢确定。   “真的是你?!”   那人收起手中的弯刀,翻身下马,“我是二牛啊!”   他随意的将弯刀插在了地上,“你不记得了?当初我们一起去源河里摸鱼,还被吊在房梁上狠揍了一顿!对了,私塾先生手里的那根铁戒尺还记得不?就是我们家打出来的啊!”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少时的诸多回忆在这一刻翻涌上心头。   荀轲显得格外惊喜,冲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怎么变得这么壮实了!!!”   他用拳头狠狠的在二牛的胸膛前砸了几下,斗笠上的雨水顺势翻飞,像是泼洒的泪花落入泥泞的地面,汇聚成浅浅的小水沟。   “你小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看上去怎么还是这么瘦?还是呆呆的样子!你当初跟着墨子离开,大家都好羡慕你呢!对了,墨子不是在扬州么?你怎么回来了?这位是……”二牛的目光看向顾担,有些迟疑的问道。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二人有太多的话想说。   “这位是顾先生,墨师的挚友!已经决定出山要和墨师一起拯救这世道啦!具体的咱们先回屋子里再谈。”   “墨子的挚友?!哇,那肯定也是盖世的豪杰,你小子有福气啊!”   荀轲拽着二牛的手,回到了字面意义上家徒四壁的老宅。   二牛先是脱下了身上的斗笠,又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藏着一整只烧鸡,还有一些大块的肥肉。   提着这些东西走进屋子里,二牛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烧着的火堆。   还有火堆旁的那一大团呕吐物。   “观音土?!”   二牛愣在那里,目光回望,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你们见过成婶了?”   相逢的喜悦淡去了许多,荀轲点了点头,又问道:“成婶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村子里怎就剩下了她一个?她的家人呢?”   将油纸包摊开放在地上,二牛来到火堆前,轻轻吸了一口气,情绪并不高的说道:“当初夜降天星,砸的地方离咱们这儿不算太远……后来很多武道高手过来,到处作乱,你是知道的。”   荀轲肯定的点头。   最初的那段时间也最为混乱,那天星便是仙缘的消息尚且没有传开,某一些用心险恶的武者为了不让消息传播出去,开始有目的性的屠杀周围的村民,其行径令人发指。   但后来还是免不得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这片地域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墨丘带着百余位墨者过来的时候,最初也最疯狂的混乱已经差不多过去,剩下的是武者彼此之间接二连三的混战和抢夺。   但凡只要多看一眼,觉得别人身上藏匿了仙石,那就完全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最直接的杀戮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后来墨丘带着一众墨者,宰掉了不少已被冲昏了头脑的武者,还和白莲教主、黄朝过了几手,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此还花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让这场风波过去。   但损失已经注定,墨丘将灾难的时间和范围缩短,可终究不是神,已经造成的破坏是无法消弭的。   荀轲的父母便是因为想要制止武者的恶行而死,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墨子把你带走后,这件事没有就这么过去。白莲教的人来了,来咱们村子里讲经,说是加入白莲教后就不用再向朝廷纳税纳粮,大家都是兄弟姐们……说的好听,这不就是造反么?大家当然都是不愿意的,好在白莲教的人没有说不加入就得死。”   二牛的脸色低沉了下来,声音也冷得可怕,“可后来有别的村子的人加入了白莲教——朝廷的人过来的时候,非说我们与他们同谋,要么交出白莲教的主使者,要么就一同视为反贼。”   “这……”   荀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骂出脏话。   “后来又来了一个什么官来着,反正就是说白莲教的线人既然来过咱们村子,那就绝对逃脱不了干系。要想证明自己的青白也可以,别的村子欠的,要咱们村子给补上,要不然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二牛的脸庞在升腾的火堆前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每说出一段话,脸上的刀疤就像是活了过来,不住的扭动着,显得狰狞而可怖。   “第一年大家咬了咬牙,倒也勉强填上了外村的窟窿。结果第二年不仅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反而变本加厉,要求我们拿出更多的粮食……呵,上一次大家都是把家底都填了才凑够了,差点连自己都活不成了,哪里还能凑的出更多的粮食?   村子里很多人害怕,干脆拖家带口往山里去躲,宁愿当成流民,说不定还会有些活路。”   豫州多平原,但也是有山的。   这个时代的山林总是格外的茂密,人迹罕至,连官府也是懒得去管的——费劲心思调动千军搜山,就为了捉一些泥腿子?   废的那么大的功夫,收获还不够军队跑一趟的粮饷呢!   但凡还有点余财,谁愿意跑到山上去?   所以躲在山上,对于快要被逼死的贫民来说,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很有用的一招。   可万事都有代价。   躲在山上能够避开官府是不假,可想要在山上活下去的艰难程度,也远超过开垦好的良田。   两者的区别是一个真的难活,一个是人不让活。   “大家最开始也只是为了避过风头,之后怎么样,谁知道呢?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熬过一天是一天。成婶一家也躲到了山上去,粮食当然是不多的。有一天下完雨后,成婶勤快的在山上采了很多的蘑菇,煮了一锅野蘑菇汤。”   说到这里,二牛的手掌紧紧的捏在了一起,“一家六口人,毒死了五个。成叔死了,胜哥死了,胜哥的媳妇儿也死了,连成婶家的那个四五岁的小孙子都死了。”   荀轲嘴巴微张,“那成婶……”   “成婶没有喝那蘑菇汤。”   二牛竟是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满是无奈和悲凉,“太穷啦!那一锅蘑菇汤,成婶一口都不舍得吃,所以全家就剩下她自己了。”   “……”   房间内久久没有人再言语。   火焰噼啪的燃烧着,偶尔喷吐着火舌,吐露出星星点点黑色的余烬,落在人的衣服上,只需轻轻一抿,便是一连串黑不溜秋的痕迹。   燃烧了许久的火焰越发微弱,不多时最后冒头的寸许高的焰火也没有了苗头,露出被焚烧的几乎不剩下些什么的残骸,还有点点呈现出灰色的余烬。   火焰最后爆发出的声响提醒了几人,二牛如梦初醒般开口说道:“后来成婶就疯了。一直当是遭了贼,家里人都是出去避一避风头,迟早能回来,大家根本就拗不过她……还好后来白莲教的人又来了,这一次大家没有犹豫,便都投了白莲教。宰了那群当官的,举起了反旗。最开始的时候,咱们这边是被白莲教占了,还是过了两年好光景的……起码不用再采蘑菇吃。   后来朝廷的人马就到了,开始要打仗。打就打呗,朝廷不让咱们活,白莲教起码还能吃饱饭,为了那口饭,咱也得掏刀子不是?只是后来朝廷派来的人马越来越多……”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又打了大概两年半吧,这边差不多已经守不住了,村子里剩下的人都跟着搬走,只有成婶说什么都不肯走,要等自己家的人。强行带着一起回去,会大哭大闹,在地上打滚,用头撞柱子……大家没有办法,只能又将她送了回来。”   顿了顿,二牛继续说道:“成婶虽然疯了,但干活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就算是一个人,自己也能照料一小块地和菜园子,收成还是有的,勉强也能过得下去。偶尔也有村子里的人过来看一看,给成婶带一点东西,当然带的东西也不多,开始打仗之后,大家的日子都又不好过了。再后来,朝廷的人马越来越多,不去打四国联军,先打我们。日子也就更难过,连这边也被朝廷的人占了不短的时间,大家都没有办法再过来……后来朝廷的人马离开,我偷偷来这里看过。成婶种的那点粮食被抢走了,我来的时候,她正在啃树皮……”   “……”   顾担和荀轲二人沉默而无声的听着,目光挪向了不远处的那一团观音土。   树皮……也被吃完啦! 第163章 要结束了   “也是有好事的。”   说到这里,二牛似乎也觉得再讲下去着实不妥,话音一转,“当初白莲教在这里的两年,成婶的一个侄子投奔了过来,就住在成婶的家里。那段时间大家过的都还不错……后来我们和朝廷的人马打起来,成婶的侄子还立了功,领了一头牛呢!”   这个时代的牛是不折不扣的贵重资源,无故杀牛吃肉是触犯律法的行为,一头牛所代表的劳动力甚至能够超出三四个成年人。   谁家里能有一头牛,在村子里说话的腔调都能高上不少。   “就算是打仗的两年半,成婶过的也不算差……只是后来大家实在打不过了,只能继续往后退。要撤的时候,牛带不走,当然也不会给朝廷的人留下,便要宰了吃肉。”   二牛吸了吸鼻子,“那牛啊,有灵性,跪在地上流眼泪……只是没有办法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怎么办呢?多几口牛肉,可能就多活几条人命。当时成婶好像醒了,趴在牛的身上,死活不肯让人下刀。大家当然听不了她的话——牛不杀留在这里,一个老婆子怎么看得住?这是在造反啊!人命都顶不住,何况是一个畜生?牛被杀了后,成婶就又开始疯了,一直在骂我们,谁都骂……”   面前的火堆已经没有了火焰,仅剩下一块块红色斑点状又被裂隙分割开来的黑色余烬,一眼看上去像是未曾用过的木炭,实则只剩下了残骸。   “再然后大家也就撤走了,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偶尔会过来看一看,也没有什么用,成婶是绝不肯离开的……就算接到那边去,日子又能有多好过?三天两头就要撤离,成婶的身子骨也是撑不住的。有时候我觉得,成婶留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还有个家,在外头指不定还要再受什么罪……不如不折腾了。”   二牛站起身,对着那堆火焰余烬狠狠的踩了几脚,繁茂的火星自带着污泥的脚掌下迸溅而出,好似千百朵微弱而渺小的流星划过,但与流星一同飞舞的,还有铺天盖地般的粉尘溅射四方。   “其实也还好。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成婶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无非是熟识一些。”   荀轲的嘴唇张了张,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其实不用问也是明白的,可心中难免还有些期许,“成婶的那个侄子呢?”   “战死了。”   二牛摸着脸上弯曲而狰狞好似蜈蚣一般的伤疤,“很多很多人都战死了,大牛、二蛋、黑臀……连小不点都战死了。”   他从嘴中吐出一连串的名字,那些名字多多少少有些上不得台面。   农村的人信奉贱命好养活,取得各种小名大抵不会往好听上考虑,便是荀轲都有一个呆子的称呼。   但那些并不中听的名字,对应的是荀轲记忆之中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大家曾一起在私塾里上学,一起上树摘果,一起跑到源河里玩水抓鱼……   强烈的,好似窒息般的感觉在胸膛中酝酿,荀轲数次张口,想说些什么,眼泪却总是先一步滑落而下,打断了那已无法脱口而出的话语。   这就是战争。   战争是要死人的。   无论认不认识,熟不熟,关系好不好,当一切临头而至,很多人都没有的选。   纯粹底层百姓的造反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的征途,他只是部分被压迫到极致,饥饿到极致的愤怒的哀嚎和无奈的呐喊。   大部分未经组织的百姓所过之处照样也是烧杀抢掠,成为流寇,受害的依然是普通的百姓。   灾年又逢战乱的百姓是最惨的,根本没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造反是死,普通的活着也是死,四处都是死亡,难以得见一星半点的希望。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便是如此。   荀轲少见的如此狼狈,那泛着晶莹的目光看向顾担,眼中满是无助,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曾经朝气蓬勃想要改变世道的少年啊,在这个时候,还太过年轻,对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要结束了。”   顾担盯着那双晶莹中泛着泪花的双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实而笃定,他很认真的点着头,重复道:“要结束了!”   他算不得什么天生圣人,一直以来把持的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选择,不惹事也不招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   但要说顾担已经对世间种种惨剧司空见惯,又谈何容易!   能够感受到欣喜,自然也能体会到悲苦。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身在乱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走出门去,便会看到世界变得灰暗,像是泼了墨的水。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这天下,又到了需要为苍生立命之时。   而这一次,顾担选择了出山相助,还这大月的天下一世太平。   “有墨子的挚友如此保证,恐怕距离天下太平也就不远了。”   二牛见顾担如此认真的叙说,也免不得开口活跃一下本已有些僵住的气氛。   二牛当然是不认得顾担的,但听荀轲说顾担是墨丘的挚友,自然也颇为恭敬。   墨子的名望在此时的大月用如日中天来形容都显得有些不够,墨子、墨家、墨者的存在,给了很多人在近乎绝望的灰色中窥见一缕明亮的光。   毕竟什么都不求,只求天下安稳,百姓得活的圣人,大概真的要千年才能出现那么一位。   这样的名望之下,能和墨丘熟识,乃至交好都是很多人信重甚至尊敬的理由。   有能力的人总是会互相吸引,毕竟老虎的朋友,总不能是兔子。   “你是怎么回来的?”   顾担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谈,说的再多都不如做些实事,墨丘是边做便说,他自然也要做了再说。   “打了败仗……坚持不住了。”   叹了口气,二牛无奈道:“我们本来有八个堂口,跟朝廷的人马打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能打。可前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听说教主突然带着一批人消失了。被带走的那些人还全都是教中的高层人物……没有了那些人,原本还可以勉强维持的局势,就彻底顶不住了。”   “没有任何的消息?”   顾担又问了问。   在王莽给他寄过来的书信中也提过此事,白莲教主带着好几个堂口的好手突然离去,甚至为什么如此都没有交代,就算是白莲圣女都不知道。   离去的人数其实不算特别多,可都是些好手,掌管着白莲教内大大小小的事务,这些人被白莲教主给带走,白莲教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根本硬不起来。   如果没有这个变故,王莽和白莲圣女也不可能如此干脆的下定决心去谋求白莲传承。   “没有。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是彻底没办法再打下去了……八个堂口的人都打不过,现在就剩下了三个堂口,再打下去就要全都死完了。再说教主那么长时间没有露面,大家心里都害怕……”二牛说道。   教主一跑,人心散了,队伍自然也就不好带了。   顾担若有所思。   白莲教热衷造反,白莲教主更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要说他是贪生怕死吧,如果真的事不可违,一个宗师单纯想逃走那还不容易?   要知道现在的大月可没有护国宗师了!   白莲教之前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分明是因为他的离去才导致出现这样的结果。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白莲教主宁愿让自己一手组建的势力损伤惨重,也要带着教内好手尽数玩失踪呢?   他本来的打算是既要到豫州一趟,不如顺手就除了白莲教主,也省的这祸害有事没事儿净想着造反。   但白莲教主不在,那就更简单一些了,直接将白莲教收编就好,然后带着收编好的白莲教,直接去扬州和墨丘汇合。   之后的事情,也可以和墨丘仔细商量一下。   如果墨丘愿意登上龙阁,顾担也没有任何意见。   反正尽最快速度将眼前的苦难平息就足够了。   晋升大宗师后,顾担已做好了谁挡在天下太平的前面就宰掉谁的准备。   思索片刻后,顾担问道:“对了,你知道红阳堂吗?”   没有记错的话,王莽管的那个堂口就叫做红阳堂。   二牛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我就是红阳堂的人啊!咱可不是逃兵,现在回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堂主下令让我们可以先撤,我就来村子里看看!如果堂主让我回去,那我二话不说就回去!咱能知道墨子,都还是因为堂主整天带着人说墨子的故事呢!”   “哦?你好像很喜欢红阳堂?”   顾担听出了言外之意,“为什么?”   “王堂主将咱当人看!”   提起这个,二牛又有了谈话的兴致,连声道:“现在剩下的三个堂口,混元堂的人基本都是教内的老人,一个个好吃懒做,打仗的时候不见人,捞功劳的时候喊的比谁都响亮,还总是拿资历说话,看不起我们这些半道加入的,最是可恶!   还有大乘堂,一个个命都精贵得很,全都是一群富家翁。这个也看不起,那个也瞧不上,恨不得用鼻孔去看人,虽然一个比一个怕死,但也还算比较能打。这次交战他们最先撑不住,要不是他们,说不定还能多顶一些时日!   只有红阳堂不嫌弃咱们,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就事论事,不看资历和出身,大家都服王堂主!王堂主还经常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一起吃饭,我还跟他喝过一次酒呢!听说他之前也是苦出身,受不了朝廷才选择造反,最敬佩的人之一就是墨子,不然咱怎能知道那位圣人呢!”   “这么说来,你很服气那位王堂主了?”顾担说道。   “那是!要不是王堂主,咱这种人哪里能骑得上马,早就被人给抢走了!我最崇拜的人就是王堂主了!”   振奋的声音与有荣焉一般,显然他非常认同红阳堂以及王莽,二牛指了指拴在门外房檐下避雨的马,颇为自豪。   马平日里自然是不如牛贵重,但这是在乱世!   听说过策马扬鞭,没听说过骑牛远航的吧?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能够有一匹马当坐骑,那是真的很不容易。   “我明白了,要不了多久,你崇拜的王堂主就会过来。”   顾担微微点头,脸上终于是多出了一丝笑意。   最近的那一封信件中王莽倒是没有再吹嘘过自己打拼下来的事业——虽然根据早年间的信件来看,这份事业不能说全都在吃软饭吧,只能说是八九不离十的傍上了富婆。   但能够让手下的人如此信赖和推崇,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和手段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过回想起当初顾家小院还是墨家无关的时候,才刚刚九岁的王莽就敢玩通风报信、借刀杀人的把戏,如今能够有此心智和手段倒也算不得出奇。   或许是因为牢头的孩子见惯了世间险恶,很明白该怎么样才能够笼络住手底下的人。   “嗯?”   二牛有些惊愕,王堂主怎么说也是白莲教主之下数一数二的豪杰,平白无故的来此处作甚?   顾担不再多说什么,从房檐下捡起一个已破了一半的瓦罐,接了不少的雨水,对着屋内已经几乎彻底熄灭的火堆余烬给倒了上去。   “刺拉拉~”   白烟升腾而起,晃荡的人看不清面目。   这屋子虽已是不能再真正住人,但到底曾是家,爱惜一点也是应该的。   没有让几人等待太久的时间。   不多时,顾担又率先听到了马匹飞奔而来的声响。   比之二牛乘骑而来的动静来说,这一次被顾担所感知到的马蹄声显得沉稳而有力,明显好上了一筹不止,而且是两匹马一起奔行而来。   “顾哥?!您在这儿么!”   远远的,王莽便开始以极大的嗓门吆喝了起来。   “这声音?”   二牛茫然的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那么像是王堂主呢?” 第164章 来贼人啦!   三人一同行至村口处。   很快便看到两道乘骑着骏马的身影飞速赶来。   骤雨之中,一男一女连斗笠都没有穿戴,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却掩不住男子脸上的喜意。   “顾哥!”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王莽便遥遥招手,大嗓门中独特的音调恨不得穿云裂空一般,泛着浓浓的欣喜。   不等快马奔至几人的面前,王莽直接翻身从马背上潇洒的跳了下来,双脚在地面上迸溅出泥泞的水花,连半点的犹豫都没有,他飞快的跑了过来,速度比之骏马还要更快上几分!   “哈哈哈哈,顾哥!”   奔行至顾担的身前,王莽也完全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直接张开双臂,给顾担来了一个极端结实而莽撞的熊抱。   “你小子……”   顾担多少显得有几分无奈,这般猛烈的熊抱,换个普通人怕是要被活生生的给撞死。   一旁的二牛看清来人后,早就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嘶~不是小子啦!”   拥抱之后,王莽稍退了两步,忍不住咧了咧嘴,撞这一下跟撞上了铜墙铁壁似得,还真有点疼!   “是么?”   顾担伸出手,朝着王莽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之前还觉得自己修行有成的王莽脸色立刻变得像是熟透的大虾一般,浑身的气血近乎暴动似的汹涌着,袅袅热气在第一时间发散而出,连膝盖都差点没忍住给弯下去。   “嘶~”   王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已是练脏大成,甚至气血见障都已经开始磨炼,竟然完全顶不住这看似轻飘飘的几掌?   武道宗师,竟能恐怖如斯?!   这跟他见过的武道宗师不太一样啊!   还没有等到他发问,顾担手掌落下之地突然有某种极为特殊的力量涌入身体。   那是纯粹的生机之力,以极快的速度涌入四肢百骸之中,原本躁动的血气被飞速抚平下去,气血运转之间竟更加圆融,没有了之前一旦全力催动血气后,就会隐隐有所刺痛的感觉。   “小小年纪,怎会气血亏空如此严重?”   顾担看着他,眉头微皱,很是不满。   “顾哥,我都三十了……”   王莽颇为委屈的说道。   “三……”   顾担微怔。   或许是刻意的忽略,或许是无需去在意,对于时间的流逝,他向来都不够敏感。   一直以来,时间都是他的朋友。   从最开始只能依托太医院得以庇护,到现如今踏足了连宗师都只能望尘莫及的境界,一路走来,要说太大的磨难那还真没有什么,更多的是依靠岁月的打磨和自身的勤学苦练。   可这样的一份时光放在外界,着实不短!   当初还是个毛头小子的王莽,现在已经三十——这个岁数,放在寻常人家已经可以当爷爷了!   这个时候,顾担才真正开始审视一番王莽。   王莽的变化与顾担记忆中的他已经完全逆转了!   王莽的脸略呈现出国字型,眉毛粗且厚,眼睛不算大却颇具神采,还是厚嘴唇,下巴处故意留着络腮胡子,肤色偏向健康的麦黄再微黑一些。   在他的身上,没有了早年间那股子浪荡江湖的游侠儿的肆意潇洒,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稳可靠的坚实模样,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足够稳重。   若非那张脸的轮廓和呼唤自己时的腔调还与曾经有着八九分相似,说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王莽另外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都不无不可。   王莽当然也在看着顾担。   六年多未见,他的变化极大,可顾担的变化其实也不算小,只是荀轲等人与其朝夕相处,或许是没有察觉到。   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倒是一如往昔,无甚变化,只是那双目中终于不再是过往的清冷幽静,多了些许人情味,更具有生机和活力,而在下巴处,顾担也已经蓄起了胡子,打理的颇为美观。   那一身青袍倒是还未曾改变,脊背仍旧是笔直恍若青松挺立,一眼看去仙风道骨,如果披上个道袍,怕是任谁都得喊一声道长。   有的时候,单看一个人的外表和表现出来的气势模样,就足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有没有本事。   毫无疑问,顾担哪怕无需实力去审视,单看姿容仪态,都是绝对的佼佼者,否则当初宗明帝也不至于扫了他一眼,就赐下一枚丹药去。   更不必说这么多年的岁月积淀落在他身上,第一时间让人再去关注的已经不是那副容貌,而是身上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自信气度。   动静之间,张合有度。   说来简单,真正想要做到,需要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涵养在身,真不是短时间所能磨炼出来的。   “顾哥,你看上去倒是变化不大。”   看着顾担此时的模样,王莽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当初他也曾是风度翩翩少年郎来着。   奈何岁月催人老,三十岁的年纪已经容不得少年时的野望,只能按部就班沉浸在骨感的现实之中去拼搏和努力,没有了那一份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心境之后,整个人的变化是由内到外自骨子里渗出来的。   “你的变化……还真挺大。”顾担直言道。   六年未见,二人并不显得有多少的生分,王莽自九岁那年与顾担相识,一直成长到二十余岁还时常往墨家武馆跑,几乎是顾担看着长大的,一声顾哥还真没有喊错。   虽然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白莲圣女早在几十步的距离时便翻身下马,莲步情移,颇为端庄甚至可以称得上拘谨的向着这里走了过来,目光当然也是落在了顾担的身上。   只是相比之让人沉醉的外貌,第一次与顾担想见的她关注点当然也更多些——此时还在下雨,可顾担身上竟无丝毫的雨水粘身。   那些自天上飘落而下的雨丝还没有触及到顾担的衣物,便被无形中的力量排开,哪怕是鞋子上都没有沾染半分的泥泞——如果说这是真气外放,真气外放到润物细无声,乃至让人完全难以察觉到的程度,需要什么样的功力,已经不敢想象了!   起码白莲圣女可以肯定,白莲教主是绝对没有这份超乎想象的对真气的控制力!   “见……见过顾哥。”   来到王莽的身侧,白莲圣女迟疑了一下,依照着王莽的称呼问候道。   “顾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婉容,许婉容,我的未婚妻。”   王莽丝毫不客气的牵着白莲圣女许婉容的手掌,诚恳而笃定的说道。   许婉容的脸色微红,试图抽回手掌,奈何王莽抓的太紧,没有成功。   “嗯。”   顾担看了这位白莲圣女片刻,点了点头,问道:“你俩有孩子了?”   “这都能看出来?”   王莽惊异不已,也是白莲教主走了后他才稍稍过分了一些,结果最近婉容偶尔竟然想吐后两人才有所察觉,还需要找郎中把脉确认,却没想到能被一眼就给看出来。   “我可是太医院出来的。”   顾担开了个小玩笑。   自晋升大宗师后,他已不仅能够内视,还能够略微的控制自身意念发散而出——这份能力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太过实际的用处,但神念大增后,顾担对于青木化生诀的掌控力度更上一层楼,已经能够无需接触便感知一个人的生命状态。   比如许婉容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下茁壮中略显散乱,且还有一股极为微弱的生机在她的身上牢牢绑定在一起,当然只能是怀孕了。   许婉容紧张的不敢说话,像是小媳妇跟着丈夫跑来见公公似得。   “咦?我记得我见过你?我堂口的人?”   这个时候,王莽终于有闲心去关注一下待在顾担身边的两人。   “王……王堂主!”   二牛很是激动,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不敢置信的说道:“真是您啊!您还记得我?”   “什么真的假的,就我这样还能有人冒充我不成?都是自家兄弟,又怎会不记得!不过你咋也在这里?这边可不怎么太平。”   王莽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弟兄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吧?”   “我……这是我的老家,我回来看一眼。弟兄们都听您的话,先找地方撤回去了。”   在顾担面前还能滔滔不绝的二牛,真正见到了自己敬仰的人后,说话都显得格外简短而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即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   目光更是不时的在顾担和王莽的身上来回转悠着——哎呦我滴亲娘嘞,自己竟然在王堂主都得喊哥的人面前讲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罪过啊!   “那就好。”   王莽也点了点头,看向荀轲,“这位小兄弟是?”   “墨兄的弟子,荀轲。你走后就一直呆在我身边学文修武。”顾担介绍了一下。   “哟!”   王莽眼前一亮,不由分说的亲近的抓住了荀轲的手,“那咱们可是同门啊!当初我也是拜在了墨馆主的门下,又跟着顾哥十几年来着!这么算的话,我还是你的师兄呢!”   顾担白了他一眼。   六年未见,这小子的脸皮倒是一如既往的厚。   当初分明是跟在墨丘的身边学了半年后就差不多无以为继,也只是学徒而已,连拜师学艺都算不上,哪里称得上什么门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拜九叩的大礼呢!   至于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跑来蹭吃蹭喝倒是没什么差才对……   虽然多少有点不要脸,但这番话还真就将荀轲给唬住了。   毕竟被墨丘带走之后,碍于年龄的原因,墨丘也不能一直都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所以荀轲其实一直是在顾家小院之中成长的,除了一个师徒的名分之外,他和墨者中最为熟识的人竟然是禽厘胜!   而禽厘胜和他的关系……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吧,只能说是见面就掐。   猛然间遇到一个这么亲切和善而且看上去很有亲和力的“同门”,荀轲便任由他抓着手,愣愣的喊道:“师兄。”   “诶!”   王莽满心欢喜的应了一声,感觉占了极大的便宜,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就是一个字,舒坦!   “好师弟,这次来师兄倒是没提前给你准备什么礼物,等晚点去我们的地方,师兄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紧紧的抓着荀轲的手,王莽说什么都不愿意放下。   他是如假包换的师兄,可荀轲不是啊!   能被墨丘和顾担都看重留在身边的人物,哪怕看上去年岁还不算多大,也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好苗子,只是差点时间成长起来而已。   现在不抓紧,到时候还不得自己飞咯?   “不用不用。”荀轲连连摇头。   “你这是哪里话?大老远跑过来,师兄现在不周到也就算了,晚点等师兄腾出空来,定要好好的宴请一番才行。我看你这模样,似乎也差不多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吧?有没有意中人?没有的话,跟师兄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师兄保管给你找到清清白白的让你自己挑选,多选几个都没问题!”   王莽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连珠炮的般的话语从嘴里往外蹦跶。   荀轲的学识已经不差,可面皮跟王莽比那就弱了太多太多,读书人太要脸,被王莽一通热情的问东问西,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只能有些无助乃至茫然的看向顾担。   这位师兄,是否过于热情?   “你小子,差不多得了!”   顾担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笑容,见到王莽还是这副样子,心情倒是好上了几分。   “哎呀,这不是见到师弟太高兴了么!以后咱们师兄弟两人联手,绝不会堕了墨馆主和顾哥的威名!”   王莽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顺势松开了手掌,笑呵呵的说道。   三人其乐融融的聊了几句,忽听到一声呐喊。   “来贼人啦!!!大家快跑啊!”   目光扭头看去,那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妇人,身子骨瘦弱到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此时手中却又正把持着一根被虫蛀了的木棍,仅剩下的一只眼牢牢的盯着刚入村子里的王莽,浑身都在发抖。   “轲,快……快跑!贼人!”   成婶颤颤巍巍的喊着,举着那根已近乎腐朽的不成样子的木棍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第165章 世道如此   突然冲出来的成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而她的目标也非常明确,仅剩下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王莽,神色显得颇有几分狰狞,举着棍子就要往他的身上招呼。   王莽:“???”   被如此针对的王莽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哪里就得罪了这疯婆子。   还好荀轲的反应比较快,立刻挡在了王莽的身前,高声喊道:“误会!误会误会,成婶您别激动,这是我朋友,他不是贼寇,不是贼寇啊!”   “不是贼人?”   冲过来的成婶仍不肯放下手中的木棍,昏黄的目光在王莽身上转了一圈,警惕之意毫无半点削减的样子,“不是贼寇怎会穿这种衣服?”   王莽穿着一身上好的皮甲,是大月制式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干脆而利落——这玩意儿毫无疑问是他缴获的战利品。   但在成婶的心中,穿这身衣服的便是贼寇了。   “这是他杀了贼寇后捡起来穿的,不是他的衣服。”   顾担的反应当然也很快,但他不敢伸手去拦成婶,就怕一不小心稍稍用力些,就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是吗……贼人最可恶、最狡猾了,不能上当。”   成婶犹自有些怀疑,目光仍旧来回的在王莽的身上打转。   顾担想了想,当即给了王莽一拳,“您看,这要是贼寇,肯定不会这么老实吧?”   “对,对!”   荀轲也是连连点头,带着歉意的给了王莽好几拳,“真的是我朋友,成婶您要是不喜欢这身衣服,我马上就让他给换了。”   二牛也终于找到了插嘴的功夫,“成婶,是我啊!我是二牛,我证明这个人真不是贼寇……”   大家一起七嘴八舌的解释着,唯独平白挨了几拳的王莽显得有些茫然。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哦……那就是误会了……”   明白过来的成婶不好意思的收起了手中的木棍,有些后怕的说道:“我之前在屋子里,突然听到了很大的喊声,出来就看到穿着贼人衣服的人骑着马下来……还以为是又来了贼人,就赶紧回去拿了棍子……还以为你刚回来就又遭了贼人……原来是搞错了,搞错了好,搞错了好……”   几人顿时明白过来。   敢情是王莽来之前的大声吆喝,惊扰到了成婶,才会有眼下这一出。   先前那几拳还真没白挨!   王莽当即就脱掉了身上的皮甲,满脸讨饶的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咱这人粗野惯了,竟惊到了您,实在该打!”   “丢人了啊……”   成婶放下了手中近乎不成样子的棍子,对着王莽露出淳朴而又不好意思的笑容,“您既然是轲的朋友,还杀了贼人,那就是好人……村子里之前遭了贼,很多人都害怕的先走了……荀轲好不容易回来,我……我心想怎么也不能再被贼人给欺负了……”   王莽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您能这么警觉和勇敢,实在是让我这个大男人都汗颜。都怪我刚刚的声音太大了……这次过来也没有带什么礼物……”   王莽一边说着,将手伸到了怀中,摸到了银钱,当即便是一僵。   银钱当然是个好东西。   但成婶在这里,大抵是花不了的。   没地方花。   王莽当下心念电转,目光看向一旁的白莲圣女许婉容,立刻又道:“这是我的媳妇儿,怀了孩子。为了赶路淋了不少雨,我怕她着凉,可以先去您家里避一避雨吗?我得准备点热水,让她洗一洗身子。”   “呀……怀了孩子怎还能骑马呢?!以后可不能再骑马了……淋雨就更不行了,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可以先来我家里坐一坐……热水……家里是有桶子的……”   几人便跟着成婶一直到了她的家。   比起别的房屋门前院内杂草丛生的样子,这间院子倒是显得干净了许多,但屋子里却显得格外空旷,连一件稍微像样一点的家具都没有了。   成婶有些尴尬的拿出两个凳子来到众人的面前,其中一个凳子看上去已经沾染了不少的污秽,该是她经常坐的,剩下的那个凳子上落满了灰,反倒显得比较干净。   “没想到来了这么人,凳子不够用了……这凳子还是定成之前做的,只是后面来了贼人,定成就先躲着,还没有回来……我……我没什么本事,很多事都做不成……连凳子也不会做……”   她低着头,将凳子放在了王莽和许婉容的身旁。   “哎呀!都是自己人,您能让我们进来避雨就感激不尽了,哪里用这么客气呢?您说的那个木桶在哪里?我先去打一点水来热一下。”   王莽反应极快的拉住了成婶的手,“您不用客气,咱干活儿可是一把好手,您指个地方就行。”   成婶便又带着王莽到房间里找到了木桶,那木桶看上去倒是状况倒是还可以,里面还剩下一些已经要见底的水。   王莽直接将木桶给举了起来,目光看向二牛,“走,跟我一块儿去提水。”   两个人都走出院子的时候,顾担听到王莽在询问成婶的具体情况……   成婶和白莲圣女聊了起来——主要聊的就是孩子。   “你怀了孕可要小心再小心,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当初怀胜儿的时候,经常连饭都吃不下……最开始的几个月可不能淋雨……不过我家那小子皮实,除了最开始那几天,我还能下地干农活儿呢……”   说起这些,成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许婉容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乎了顾担的预料。   面对这种话题不仅没有半分的拘谨和不适,恰恰相反,她甚至能够和成婶聊的有来有回,格外的娴熟有经验。   甚至不由得让人沉思,这白莲教平日里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勾当,怎么圣女还得掌握这样的手段?   听两人聊了一会儿后,顾担走出门,跑到远一些地方,随机挑选了一颗倒霉的树,直接用真气斩成几段,再把水沁润过的部分直接扔掉不要,将完好的树芯带回去生火。   等他回来将火升起来的时候,许婉容已经在和成婶聊起外面的局势了。   “都已经好起来了……您放心吧!那些贼人都被赶跑了,不然我们怎么敢过来呢?我那相公虽然粗心,杀起贼人来倒是很厉害。”许婉容一本正经的说着。   “好汉子!能杀贼人的就是好汉子啊!”   成婶非常的高兴,语调都不由自主的往上升了不少,“贼人最该杀了,害的村子里的人都不能在家里待着……”   不多时王莽和二牛也回来了,几人一起将水烧热,再兑成合适的温度。   王莽对着许婉容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婶,我还有很多经验没有跟您请教呢,正好水烧开了,来,咱们先去洗个澡吧……”   几个大男人当即回避到另外的一处屋子里。   “成婶其实还不到四十岁……”   荀轲有些闷闷的说道。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放在寻常村落,都已经是奶奶辈的人物,头发花白,皮肤黑瘦而干枯,长年累月的劳作早就已经掏空了一个人的身体,燃烧掉了生命的能量。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民间,四十岁当真是妥妥的高龄了。   只是以前在顾家小院中的时候,接触的人都太上档次,就拿跟成婶差不了几岁的林小依来说,三十六岁的她还保养的极好,只有眼角略略有些许皱纹,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来真实的年龄。   但一个是大月的皇后,一个是村落里的疯婆子……她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只有年龄。   “这些事情有很多。”   王莽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冷冽,没有了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温和,声音也有些严肃,“随便出去走一走,总能碰到这种事情。家破人亡的、卖孩子的、全家老少就剩下一个的……数都数不过来。世道如此。”   说起英雄辈出,总能让人气血激荡,雄心壮志都被一同唤醒,恨不得让人一起投身其中。   可当俯下身子去看一看,便不难看到那英雄辈出之下,是多少户人家的血泪,无数日夜的痛苦与煎熬。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世道如此……谁又好过呢?   贵为皇后的林小依,父母皆遭毒手;此时有所成就的王莽,未婚妻遇害;荀轲的父母为了拦下作乱武者,惨被屠戮……哪怕此时被称作圣人的墨丘,也是十年心血化作乌有,忍无可忍三拳屠龙。   当厄运临身的时候,任谁也只能受着。   熬的过去,那就继续活;熬不下去,也只是一死。   无非是过程的长短罢了。   “等洗完澡就走吧。”   顾担说道:“该做事了。”   ……   等到许婉容和成婶出来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停了,但风越发显得喧嚣。   再看天色尚且显得阴沉而厚重,这片刻的停歇恐怕并不是上天的恩宠,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寂静。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瑟瑟秋风,满腔寒意。   成婶洗的很干净,还换上了一身好衣裳,那衣裳该是许婉容带来的,算不得有多合身,但好在用料很扎实。   “这身衣服就该给您穿才对嘛!”   许婉容拉着成婶的手走出了房门,见到了已经牵着马的几人。   “成婶,我们要走啦!”   荀轲牵着马,“顾哥说周围还有些不安好心的贼人,我们准备去将那些贼人给收拾了,不能在村子里多待。”   “要去收拾贼人?”   成婶眼前一亮,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啊……贼人很厉害的……”   “您放心吧,我心中有数,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贼人的问题。”   顾担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她招了招手,“要不了太久的,等收拾干净了贼人,村子里的人就都又要回来,您可得再等着点,别嫌弃我们速度慢。”   二牛拍着胸口道:“您看我就先回来了,要不了多久,街坊邻居也都要回来!等会我去收拾收拾家,说不得还要成婶您帮忙呢。”   “好……好啊……”   成婶连连点头。   没有再说什么闲话,一行四人骑着马,一同走向了前路。   即将要走出村子的时候,顾担回头望去。   看到成婶正在对着他们挥手,嘴唇嗡动。   距离的有些远,就算以他的听力都不能真切的听闻。   只能依稀从嘴唇的幅度辨别出来,那该是一句“一路平安”。   康靖六年秋,在荀轲的家乡,很普通的地方,见到了很不起眼的人和事。   顾担目视前方,握紧了手中马儿的缰绳。   那里,有他的雄关漫道。   ……   秋收才刚过去没有多久,我抓紧时间去地里看了看,地里竟然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今年大家都收的干净着嘞!别说是麦子了,就连一跟稻穗都看不到。唯独大牛家,怎么有那么多的杂草在田里长,还紧挨着我家的田,咋就不知道除一除草呢?   在田里忙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一块地上撒了很多的米,也不清楚是谁家的人那么粗心,我在那块地方等了很久,都没有人过来收拾。天沉了,都开始下雨了,这地上剩下的米再不吃,被雨水一泡一冲可就毁了……我真没想占人家的便宜。等我家那口子回来,找到那粗心的人再还给他也比浪费扔这儿强。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到大牛家逛了一圈,准备说说他们,再问问是谁家的米丢在了路上,但是没有找到人,才想起来前段时间来了贼人,大家要出去避一避,只有我这个没本事的生了病,没办法走动。现在都秋收了,他们还不回来,也难怪大牛家地里全是杂草……可惜了那良田哟!掉地上的米的主人怕是过往行人,恐怕已经走远了,要是我丢了那么多东西,回去不得心疼死?得被全村的人笑话好几年呢!   准备回家的时候,倒是被人喊住了,我还以为是丢东西的人,没想到是荀轲,荀轲回来了。听说他跟着人去学艺了,走的比村子里的人都要早些,他长高了不少,学了一身本领,还考了功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呀!   听他的朋友说,他竟然还被皇后的女儿看重,那就是公主,公主看重,是要招驸马爷吗?我滴亲娘嘞,那可就是皇亲国戚啦!这次回来,荀轲还带了很多好东西,特别好吃,是皇后为他准备的,村里别的人没那福气,就我自个儿在,等他们回来,怕是要羡慕死我。   吃过饭不久,荀轲又有新朋友来村子里了,被皇后看重的人就是不一样,朋友都能斩杀贼人,还拿下了贼人的衣裳,我还闹了个笑话嘞!差点以为贼人又要来了。听他的新朋友说,外面的贼人已经被赶跑了,剩下的一些也不多,这次回来就是专门要收拾干净贼人的。   贼人要被收拾干净了,收拾干净了贼人,村子里的人都要回来了吧?我得看紧了,等人回来就马上告诉大牛家,先去除一除田里的草,都快长到我家的田里了。   既然没有了贼人,定成、胜儿……你们时候回来啊…… 第166章 拭目以待   康靖六年,秋。   大月皇宫内张灯结彩,忙碌的宫女和太监脚步迅疾,做事麻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道路昨夜便已经洒扫过,洁净非常,焕然一新,喜庆的氛围自宫门处延绵至这深宫院墙之内,宫阙之上披红挂绿,好不热闹。   这一天,是康靖帝四十岁诞辰。   当然,四十岁的诞辰,是不能当做大寿在办的,不然那岂不是在诅咒皇帝么?   而且因为某种在皇宫内不能提及的原因,康靖帝对过寿辰有着很明显的抗拒之意。   还是全靠着当今皇后林小依进言,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欢庆之事,这终归有些不太好。   治国之道理应张弛有度,不能过紧也不能过松,适当的放松一下,很有必要。   四十岁寿辰终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按照曾经的惯例来说,是该出去与民同乐一番才对,就算皇上不太乐意出去,也可以在皇宫内办一办嘛!   一来可是安抚一下文武百官的心思,二来还可以清扫一些始终笼罩在头顶的一片阴云似得气氛。   仔细的思考之后,康靖帝接受了林小依这个建议。   除了四十岁的诞辰之外,还有另一件事非常值得他开心。   那就是白莲教这次终于又要玩完了!   庙堂派去的人跟白莲教在豫州之地斗了六年之久,简直是一种耻辱,还好如今这心腹大患终于被一扫而空。   英明神武临危受命的康靖帝完成了和之前皇帝一样的壮举:镇压白莲教!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正好,虽是秋日,难得的让人没有感受到萧瑟之感。   哪怕不断往来的宫女和太监,脸上都自始至终的挂着讨好的笑容,举目四望,就没有一个是不笑的。   康靖帝已经换上了皇室专用的流云追月服,犹如月华着身。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已经有些发福的康靖帝穿上流云追月服后,竟真的好似天子临尘,荣光满身,远远看去让人不敢直视。   文武百官早已等待在了大殿的门外,要来为皇上贺喜,而且是喜上加喜。   端坐在龙椅上的康靖帝目光环绕一圈有些空荡荡的大殿,脸上带着些许寂寞之色。   天子,孤家寡人是也!   身为一国之帝王,为了这个国家,他忍受了太多。   六年啊,连个稍远的门都没有再出过,整日忙碌在案牍前,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竟未能有一日休憩!   而他明明是那般的励精图治,局势却越发溃烂!   文武百官就像是菜市场上的小摊贩似得,整日环绕在他身旁,张口缺钱、闭口缺人,前面造反,后面大乱……就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相比起他老爹宗明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寻仙问道自得其乐的悠哉美事,他可谓是倒霉透顶。   今日寿辰,好似蚊子苍蝇似得文武百官,终于没有再继续围拢在他的身边嗡嗡乱叫,难得的清净却又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丝寂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些许心绪纠缠在一起。   有一道同样身着流光追月服的女子身影漫步向着这里走来,月白色的衣衫极端简单,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唯独那星星点点好似水银流转一样的月华明媚却不耀眼,抚落满身人间烟火气,猛然间一眼看到,好似天上仙子降世间。   毫无疑问,能够在此时过来的女子,当然只能是大月皇后林小依了。   “皇上。”   来到康靖帝的身旁,林小依白皙姣好的面容露出些许发自内心的微笑,“良辰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今日怎不喊夫君了?”   康靖帝握住林小依的手,脸上的寂寞之色倒是消减了很多。   曾经他其实只是有点贪图林小依的姿色而已,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因为姬老的要求,以及另一位不在皇宫却又极其年轻的武道宗师乃是林小依的旧友,才最终让她成为皇后。   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的皇后,于国事造不成什么影响。   还好当初他先下手为强,率先干掉内阁大学士嬴梁的女儿,也是他的正妃,再趁着墨丘弑帝之际,顺便狠狠的清除了几个对庙堂影响颇大的权臣后,真正的站稳了脚跟,这足以说明他很有先见之明。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林小依的那位旧友给脸不要脸,成了武道宗师后根本不搭理他。   刨除掉这些东西,林小依自己这些年也算是甚合他的心意。   不管他做出任何的决定,林小依都未曾和他唱过反调,相反,还会努力的为他排忧解难,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林小依提出的议罪银,可是数次解开了大月国库的燃眉之急。   不争不抢,出谋划策,妥帖善言,对康靖帝而言,这可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好皇后。   这些年相处下来,二人虽未诞下一子,仅有一个女儿,可林小依从未在这方面说过什么,哪怕对于其余已经成长起来的皇子,也称得上是和颜悦色,毫不嫉妒,后宫的事情从未搅扰到过他——这其中有着林小依极大的让步,颇不容易。   无论从哪方面去看,这位皇后除了出身之外,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哪怕是最刻薄的人也无法对她多要求些什么了。   因此,康靖帝和林小依相处的时候,已经极少去拿捏什么皇帝的仪态和尊贵——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林小依自己就明白该如何去对待皇帝,这就是切实的贤内助了。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今日百官皆贺,天下同庆,小依不过是个女子,只是因为皇上的身份而变得尊崇而已,能够率先见到皇上,便已是莫大的殊荣。”   林小依语气轻柔的说道。   康靖帝看着林小依那双亮晶晶中包含着莫大喜意的眼眸——那真情实感几乎是呼之欲出!   这一次的寿辰,本身就是林小依强烈要求的,今日她又是如此的开心,想来这些年也的确是默默吃了不少的苦,如今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殊为不易。   康靖帝心中一阵感动,有女如此,便是铁石心肠怕也要化作绕指柔,当下立刻说道:“你放心吧,白莲教扫除一空后,只剩下了四国联军和那黄朝的黄天军。朕派过去的使者此时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四国的皇都开始商谈,商谈妥善后再里应外合,一起扫除黄天军,这场战事也就要结束了。   这些年也是苦了你,等到战事结束,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知于朕,朕必然想尽办法,来换得佳人一笑,让皇后也高兴高兴。”   “皇上这是哪里话?小依别无所求,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再那么累而已。”   林小依仍是温柔妥帖的样子,懂事儿的让人心疼。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康靖帝拍了拍她的手掌,“等到这次寿辰之后,朕抓紧时间一鼓作气平定战乱,到时候必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有这么一位好皇后。你若有什么看重的人,也可以给朕举荐一二,朕必然重用。”   “这天下都是皇上说了算,谁是贤臣良臣奸臣,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天下英雄莫能与您比肩,无数英才都在皇上的手下做事,哪里需要小依来举荐什么?小依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便已是天大的殊荣,皇上可切莫因小依而误了国事才对。”   林小依摇了摇头,认真而专注的说道。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康靖帝龙颜大悦,已经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了。   有太监快步跑到了大殿门前,扯着略显几分尖利的嗓子喊道:“吉时已到~恭迎陛下!”   大殿之外,文武百官盛装在身,等待许久。   康靖帝牵着林小依的手走了出来,这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合礼数。   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在康靖帝刚刚迈出大殿门的那一刻,文武百官齐刷刷的俯跪而下,整齐划一的声音直冲九天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天撼地,气势沛然。   今日的皇宫妆点的格外喜庆,焕然一新,虽是秋日,但在康靖帝的眼中,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万物竞发。   目视着俯跪而下的文武百官,一股强烈的豪情便不由得涌入心头!   一时间昔日的愁云惨淡国将不国似乎都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就要在他的手中到来了。   六七年的苦难和两百多年的国祚相比,并不算漫长,他也终于要熬到头,可以去享受一下皇帝该享受的待遇和欢庆。   这久违的贺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上天将大月交到朕的手上,朕不敢不谨慎以待,所以朕自继位以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枕戈待旦,日理万机,为国事烦忧六载有余,步步心惊胆颤,如履薄冰,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康靖帝独自上前走了几步,声音激昂而热烈,包含着浓烈的情感,“所幸上天眷顾,朕的努力得偿所愿。白莲教祸乱人心已久,更是祸国数百年有余!如今将其一朝清扫,实乃天命之所归也!”   他的目光看着俯跪一片的文武百官,声音略略低沉了些许,“朕知道,你们这群人难,朕也难。这些年,大家都吃了不少的苦,花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还好一切的努力都有成果,镇压了白莲教,诸位爱卿也能够松一口气,朕由衷的开心。”   “全都仰仗陛下操劳,臣等不过是为国办事,何以居功?”   “正是此理!陛下为国事繁忙至今,是我等办事不利之罪过,岂敢受陛下如此褒奖!”   “陛下待天下人如同对待子女,白莲教不过是兴风作浪之徒,哪里能够动摇社稷,陛下的恩德照耀四海,威震八荒,实乃天命之主也!”   非常懂事儿的文武百官纷纷开口的推却这份的嘉奖,话里话外,皆是在吹捧康靖帝。   毫无疑问,场上是一副君明臣贤的喜乐模样,任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康靖帝脸上的笑容越发炽盛。   在他的身后,林小依的目光却显得有些缥缈,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无数鼓吹功德政绩的言论好似清风般划过耳畔,左耳进右耳出。   这一次的寿辰并不算是大操大办,起码比之宗明帝六十大寿的排场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节俭二字。   没有再劳师动众的在皇城转一圈与民同乐,所有的环节都要在皇宫之内进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小依脸上始终都挂着一丝笑容,静静的看着一轮又一轮的庆典过去。   偶尔她会抬起头来,看一眼天色。   太阳渐渐向着西边滑动,东升西落的速度很慢,但坚定不移。   终于,当绝大部分的庆典都要结束之后,在一处大殿之中,皇帝和他喜爱的文武百官一同相会。   该宴饮了。   康靖帝坐在主位之上,在他的下方左右两边,文武百官的面前也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上好的酒水被打开,酒香四溢。   连气氛都变得分外融洽,曾经的忧虑似是被洒扫一空,大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康靖帝牵着林小依的手,高声说道:“诸位,这次寿辰,朕的皇后可是操劳不少事情。还为我们准备了一份特别的节目,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大家拭目以待!”   林小依端着酒樽站了起来,“诸位皆是国之栋梁,一收一举所能影响到的,是天下的百姓。小依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得蒙皇上青睐,方才能够沾染些许荣光,自问无才少德,却又身居高位,实在惶恐。   不过,恰逢皇上四十寿辰,小依倒也有些小心思,想博得诸君一乐,还望诸位能够喜欢!”   林小依端着酒樽,没有任何犹豫,仰面饮去。   “咳、咳咳!”   酒有些烈,入喉之后小依不自觉的咳嗽了起来,酒水顺着嘴角滑落,落在那流云追月服上。   纤尘不染的流云追月服自是不会沾染酒水,酒水便又顺着衣物而下,滴落在绣鞋上。   “小女子不会饮酒,让大家见笑了。”   林小依尴尬的笑了笑,坐回到康靖帝的身旁。   康靖帝哈哈大笑道:“朕的皇后甚少饮酒,不过一片真心尤为可嘉!来,朕同大家盛饮一杯!”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台下的文武百官自无不可,又开始趁机夸耀一番林小依贤良淑德巴拉巴拉……   “夫君……”   饮过酒后,康靖帝听到林小依在小声的唤他,这次又是夫君了。   “怎么了?”   康靖帝很高兴,此酒甚美,入喉如灼身,昂扬激烈,正如同他的心情。   “我的鞋子被酒污了……”   林小依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   “些许小事而已。”   康靖帝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小依想去换一下鞋子。”   林小依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想做点事情,还做不好,丢了夫君的脸面。”   “哪里的话?你能如此赤城,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夫君……”   林小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快去快回。”   康靖帝随意的点了点头。   离开宴会的时候,林小依听到有大臣在询问她准备的“惊喜”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下便立刻有人答道:“国军大破白莲教。” 第167章 如假包换,好戏一出   在宫廷之中,秘密或许有很多。   但搬上台面的都算不得秘密可言。   林小依所准备的惊喜节目,早已被人审查过。   无非是一种为了迎合朝廷的胜利新编出来的戏曲而已——连名字都无比的直白,就叫国军大破白莲教。   仅是听到名字,便让人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林小依快步离开了这处殿宇,行走在张灯结彩的皇宫内,脸上的笑容终是逐渐褪去。   回到自己的凤仪阁,当即便有丫鬟迎了上来,林小依简单的挥了挥手,“都先离开,不要进来。”   等到整个凤仪阁仅剩下自己后,林小依来到书桌前。   书信摊开,执笔研墨。   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林小依不再犹豫,笔尖轻轻落在尚未有字迹书写的纸张上,娟秀的字迹开始蜿蜒流转。   等书信写好之后,林小依看了看,轻轻吹了吹气,等到墨迹已干,将书信合上,塞到信封中。   看着面前的书案,有些发呆。   要不要再写一封呢?   她想。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打开房门,换来一个侍卫。   “将这封信送到我经常去的那间小院里……今天不用回来了,在皇都随便逛一逛吧。”林小依说道。   “啊?”   侍卫显得有些愣神,不清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命令,但也不敢迟疑,接下信封,“谨遵皇后之命!”   注视着侍卫快步远去的身影,林小依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卸下了满身负担,笑容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她回到凤仪阁,关上了门,换掉了身上的流云追月服,取出曾经在太医院时穿的衣物,穿了上去。   又拿出酒水,登上凤仪阁最顶层,这是皇宫内第二高的建筑,足以俯览皇宫大多数地方。   一人独酌,饮着酒水,林小依的目光看向康靖帝和群臣宴会之地——在那里,一出好戏就要开始啦!   再偷人间,再偷人间、半刻闲。   ……   紫阳殿内。   文武百官彼此的交谈声也和普通的菜市场看不出什么区别,大家一起饮酒作乐,在康靖帝四十岁寿辰的日子里,没有人不开眼的再提及让人感到不开心的事情,话里话外,都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形势一片大好。   白莲教的覆灭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总而言之:大月正在蒸蒸日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喝的有些醉眼朦胧,连脸庞都尽数染上几许红色的康靖帝对着身旁服侍的太监说道:“皇后准备的惊喜节目呢?可以开始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又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林小依的身影,便又补充道:“再派个人去问问皇后怎么还没回来,她喜欢的节目可别自己都错过了。”   “是。”   老太监立刻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近百人一齐涌入了进来——这已是颇不得了的数目了!   寻常戏曲不过是三五人,这出好戏竟需要足足百人来配合,恐怕很不寻常!   涌进来的这些人一部分穿着纯白色的衣服,一眼看去跟孝衣似得,正高兴的康靖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但想了想,在大月,向来是以素白为美,月白为最。   皇室独占了月白之色,民间自然便以素白作为身份尊贵的象征,用来表现代表大月的士卒再合适不过。   可更让他不喜的,却是白莲教的人也身着白衣,与代表大月士卒的纯白不同,代表白莲教之人的衣服上还有着黑、红二色环绕交织,勾勒成一朵莲花的形状,暗示他们才代表着白莲教。   紫阳殿中原本还算是宽敞的地方,一口气涌来这么多人,就难免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有个大太监领着那群人,高声吆喝道:“这是皇后娘娘在民间打探到了一群奇人,据说戏法高妙,寻常人此生都难以得见一次,特地请来为皇上贺喜!”   大殿中的议论声减少了很多,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不以为意——戏法高妙?能有多高妙?   再高妙也不过是戏法而已!   只有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和实在闲的没事儿的富家翁才会喜欢这些东西。   对他们这种权倾天下,动一动嘴就足以让成千上万人家破人亡的大人物而言,任何的戏法都比不得真实。   小人物才需要去幻想,大人物想要什么自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既然是皇后准备的戏曲,那倒也得看一看。   康靖帝在打量着涌进来的这些人,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正在直视着他。   没错,就是直视。   天颜不可直视,这是大不敬之罪。   二人目光对撞在一起,那人竟还不知道避让,突出的就是一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的架势。   那人面相寻常,身高普通,放在一众人之间可谓是毫不出奇,唯独胆量出人意料。   康靖帝眉头微微挑了起来,脸上的笑意退去,盯着那胆敢直面龙颜的家伙,声音颇冷道:“不知这戏法有何玄奇之处,竟能让皇后欣赏?”   他虽是在问,目光却是冷冷的看着那人,不悦的声音遍传大殿。   原本还称得上热火朝天的紫阳殿霎时间便静谧了下来。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突然得罪了康靖帝,刚刚不是还很好说话的么?   怎么一转眼就显得如此不悦!   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   皇帝当然可以一念之间让人荣华富贵,当然也可以一言落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问到的那人上前几步,轻笑出声,“戏法倒也玩儿不出什么特别的花样来……”   面对已然不悦的康靖帝,他竟未有分毫的畏惧之意,坦然的抬着头,迎着那温怒的双眼,脸上甚至还挂着一副让人感觉分外不喜的微笑。   紧接着便是下一句话。   “不过是如假包换罢了。”   有白芒在他周身处绽放、交映,凝成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模样,每一朵花瓣都纤毫毕现,轻盈招展,宛如活物,美轮美奂。   刚想要呵斥他的康靖帝所有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间。   紫阳殿内,全场皆寂。   真气外放,武道宗师。   一朵白莲……白莲教主! 第168章 战术换家   反贼头子,白莲教主出现在了皇宫!   不,何止是出现在了皇宫,是直接出现在了康靖帝和大月文武百官的面前!!!   一瞬间冷汗近乎浸透了康靖帝的后背,脸庞上的酒红色急速的化作苍白,双目大睁!   大月……已经没有护国宗师了!   “不知,这个戏法,是否玄奇?”   白莲教主声音悠然,那一朵白莲伴随着他的话语声开合而起,目眩神迷。   这世上最顶尖的戏法,大概便是如假包换。   国军大破白莲教……哈,谁曾想白莲教主竟直接摸到了皇宫!   “你……”   康靖帝一颗心飞速的沉了下去,通体冰凉,分明还坐在桌案前,却像是滑落到了深渊之中,“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敢!”   皇宫防备森严,任何外人进来都要经受一重又一重的盘查。   就算是武道宗师想不动声色的摸过来也绝非简单的事情,皇宫中自有专门针对武道宗师的手段!   但,那些东西只能防范于未然。   真的宗师当面,甚至距离不到十步的时候,除了同等级的对手,谁能相抗?!   “我为什么不敢?早在一年前,皇宫的那位百余岁的武道宗师,不是已经死了?就连另一位隐居在皇都的武道宗师都离开了。”   白莲教主盯着康靖帝的双眼,“现在整个皇都,只有我一位宗师吧?”   本还想拿护国宗师恐吓他一番的康靖帝愣住,白莲教主知道的未免也太过清楚。   姬老的下葬是秘而不发的,哪怕是皇室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多,也都是可靠之人,万不会将此事扩散,白莲教主当时理应还在豫州,又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思绪急转,康靖帝忽然呆住了。   这里少了一个人。   少个一个在身份上只差他一等的人。   大月皇后,林小依!   “皇后……林小依?!林小依偷偷联系了你?为什么?!”   康靖帝双拳紧握,牙冠恨不得咬出血来。   如果是皇后在暗中操办这种事情,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的身份足以接触各种隐秘,当然也可以凭着身份悄悄做出一点稍显出格的事情——比如从民间挑选一支戏曲班子,带到皇宫来表演。   “你在问我啊?”   白莲教主上前了几步,几乎是站在了康靖帝身前两步的距离,以站对坐,居高临下般的俯览道:“不如问问皇室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康靖帝闻言大怒道:“真是那个贱女人!贱女人!朕让她做皇后……朕给她百般恩宠……她竟如此待朕!”   “哦?”   白莲教主饶有兴趣的看着康靖帝几乎崩溃般的表情,“我还纳闷你是怎么想的,竟然敢娶一个被哥哥害的父母皆惨死,家破人亡的女人……原来你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啊!”   能够当面奚落嘲弄一国之君可不多,现在显然就是个好时候。   他的语气相当放肆,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康靖帝,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模样算得了什么?就敢相信人家对你死心塌地,就凭你要做亡国之君不成?”   “哈哈哈哈哈!”   那群同白莲教主一同进来的白莲教的精英们皆是哈哈大笑,一个女人疯起来能有多可怕,恐怕康靖帝都不知道。   一国之君被一个女人给坑到了这种地步,落在故事里那也是相当的玄奇,一点也不比他们表演的戏法差。   你看我是优伶,我看你是丑角。   “噗!”   康靖帝张嘴欲言,奈何气急之下,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落在那招展的白莲上,印上点点鲜红。   怒火攻心!   堂堂一国之君被当面如此奚落、嘲弄,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心情眨眼间坠入深渊,颇为信任的人早已在暗中背叛……他的心情要何人才能读懂?   “这就不行了?”   白莲教主微微挑眉,有些不满:“这点事情就气得吐血,还当皇帝?这鸟位你坐得,我坐不得?”   “你想再来一场宗师之祸?!”   康靖帝尚且没有完全崩溃,他还有最后一根浮萍可以动用——如果能够恐吓到白莲教主的话。   “宗师之祸?”   白莲教主周身的那朵白莲缓缓凋零,他走到康靖帝的面前,一只手拽着康靖帝的领子给他提了起来,“凭你也配?”   “你不敢!!”   康靖帝怒吼着,用力想要掰开白莲教主铁钳般的大手,可惜只是徒劳。   “哦,你说得对,我不敢。”   白莲教主诚恳的点了点头,随手将康靖帝扔到了身后的人堆里。   等待了多时的白莲教众一拥而上。   白莲教主转过身来,对着呆若木鸡不敢妄动的文武百官,开口道:“大家可都看到了,康靖帝可不是我动手杀的,黄泉路上记得替我说清楚些,这账可不能算到我的身上。”   噗通。   当即便有人推到面前桌案,千金难换的珍馐菜肴美酒佳酿洒落了一地,那人却是噗通一声在满是狼藉的地面上跪了下来。   “我……我早就听闻白莲教主大名,有弃暗投明之心,奈何白莲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有心臣服,也找不到途径可走。直到今日您当面,方知是何等英雄豪杰,公若不弃,臣愿奉您为主,重整国祚!”   反应最快的那人俯跪着说道,言之凿凿,诚恳笃定,催人泪下的说道。   纵使是宗师级的人物,白莲教主都不由得有些愣神。   这人的脸皮,怕是比宗师修炼的还要更厚吧?   再看他的官服,咦——这官职可是真不低啊!   有了这个领头羊,很多人反应过来,纷纷踹到面前的桌案,俯跪而下,各种各样恭维的声音声声入耳,简直快要刷新了白莲教主对拍马屁这三个字的认知。   “大月国将不国,民不聊生,臣下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能有一位雄主救世,今日得见您一眼,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命神武!”   “杀的好!早就看这只知道鱼肉百姓的狗皇帝不顺眼了,奈何吾出身卑微,无法相抗,只能暗中咒骂,今日有您替天行道,为民讨命,实乃不世出的圣王!臣斗胆,愿奉您为主,再塑江山社稷!”   震撼人心的一波又一波恭维的浪潮声席卷而来。   只闻其言论,反贼竟在皇宫内!   这么一看,跟他们比,白莲教在造反上怕是都得往后稍稍了。   白莲教主目光四望,冷声道:“有你们这群虫豸,怎么可能治理的好国家?都给我杀了!” 第169章 大月,亡了   说到做到。   白莲教主没有半点的怜惜,更不想抓住这些人一个个去慢慢拷问。   没有那个必要,肃清掉文武百官,大月剩下的一切不还都是他的?   任由黄朝和墨丘跟四国联军打去吧!   这桃子,他先摘了!   跟随着他的白莲教众根本无需多言,早已迫不及待。   从最开始跟教主出来不明不白的潜伏在皇都的困惑,再到此时清扫一切的丰收般的喜悦,让人不由得心怀大畅。   文武百官的反抗是微乎其微的——有一位武道宗师在盯着他们,谁稍微反抗一下,白莲教主就会教他们什么叫做枪打出头鸟。   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   在白莲教主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反贼!反贼!你懂得什么治国的道理?没有了我们,大月只会亡的更快!”   有人高声叱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藏了数百万两白银,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哪里,杀我了你们永远都找不到!”   也有人试图用钱财买命。   “我的儿子投靠了白莲教,我的儿子就在白莲教里啊!咱们是一伙儿的,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还有人试图拉关系。   没有用。   当拳脚落下的时候,昔日高高在上足以决定一方生民生死的大人物,与那些升斗小民也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紫阳殿内被肃清一空,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黄朝能够在扬州宰大户,可再怎么宰,扬州的大户还能比皇都更多不成?   “灭了皇室血脉,抄了那些贪官的家,派几个人去通报一下外面的信众……”   白莲教主目中神光湛湛,精神焕发,“大月,亡了!”   此言一出,人心振奋。   白莲教历史数百年,比大月还要久的多,历朝历代皆有人造反——终于在他的手中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伟业。   改朝换代!   在皇宫中守护的侍卫听到动静已经冲了过来,一朵白莲绽放开来,所有冲进来的侍卫以更快的速度被打了出去。   “白莲花开,明王降世;罪皇已死,白莲当立!”   白莲教众齐声念诵着,整个皇宫都乱了起来。   趁着难得的机会将康靖帝和文武百官一锅端,短时间内连个能够掌管大局的人都找不出。   现在知道康靖帝已死的人还太少,尚且不够乱,等消息扩散出去,这件事也就成了!   ……   凤仪阁上。   林小依小口小口的饮着酒,目光穿过张灯结彩的层层殿宇宫阙,注视着紫阳殿。   距离有些远,声音听不太真切。   但能看到皇宫中的侍卫向着紫阳殿在不断的汇聚着。   不多时,那些汇聚过去的侍卫以更快的速度被打飞了出来。   隐约间林小依能够听到有一群人在一起喊“白莲花开,明王降世;罪皇已死,白莲当立!”   康靖帝该是死了。   不,应该说大月的皇室,终于要迎来自己的死期,不会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中的酒壶向下倾斜,一道亮晶晶的白线顺着壶口滑落而下,倾倒在地面上,迸溅出点滴尘土。   “爹、娘,小依给你们报仇啦!”   林小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空灵,好看的眉宇却是向下微微的皱着,“虽然晚了一些。”   深宫大院,人心似锁。   二十一年,终有报时。   小女子,也是很记仇的。   等到手中的酒壶再无酒液洒落,林小依干脆将酒壶扔到了一旁,嘴中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那调子并不激烈,像是来自极遥远之地的安眠曲,让人听不真切。   远处,白莲教主的人已经从紫阳阁内杀了出来,正在向着别的地方蔓延而去,他们不会放过皇室的任何一个人。   大月两百余年的国祚,到此为止。   这一切当然不能全都算是她的努力和功劳,但这最后的致命一击,确实是通过的她的手做到的。   合该是报仇了。   一首民间小调哼唱完,林小依走到了阁楼的栏杆前,目光看向皇都内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她还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来着。   上一辈人的罪孽,就让上一辈的人承担吧。   无论是谁再上位,总不会比此时的大月更差了。   这些年啊,为了报仇,她也着实是造了不少孽,一个议罪银,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连她自己都成为了皇室的一部分,也曾在顾家小院中偶然得见过受其灾殃者,没有见到的,只会更多。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有侍女快步冲了上来,神色焦急,语气惶恐,几乎要哭出声,“皇宫里进了贼人,皇上……皇上可能……”   她到底没有敢把话说明白。   “死了,对吧?”   林小依回过头,脸上犹自带着些许笑容。   侍女浑身都是一僵,不知这话该不该答。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皇后娘娘换掉了那一身尊崇至极的流云追月服,穿上了一身质地比之她这位侍女尚且有些不如的单薄衣衫,凤冠霞帔等夺人心目的装饰也被尽数卸下,三千青丝轻柔的挽在一起,仅仅插着一根有些烂掉的破旧木簪。   只是那衣服显得有些不够合身,紧绷着已然丰腴了不少的身体,没有了昔日里母仪天下的威严气度、皇后姿态,反而更像是一位邻家大姐姐的样子。   这副装扮是她未曾见过的,如果是熟悉的人就能明白,这是林小依在太医院时的打扮。   大概也算不得什么打扮,那个时候她过的很拮据,女孩子难免都爱美,但她就显得很清纯,贫穷不允许她奢华。   那个时候过的日子不算有多好,得了些大钱能买几串糖葫芦都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胜在父母还在,小依可依。   再后来……时也命也,她得享天下的荣华,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心中没有了凭依,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成为皇后之后,她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跑到顾家小院里待着——在那里什么都不用想,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时的时光,远离了尘世的喧嚣,皇宫大院里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   但终究不再年少了。   过去了二十一年的时间啊!   记忆之中父母的脸都变得模糊,午夜梦回,竟有些想不清楚那副面貌。   当时三皇子死的很痛快,痛快到甚至等不得她报仇。   但没关系,大月皇室还在。   虽然时间隔得有些久,但是父母的在天之灵,是能够看得的,对吧?   小依给你们报仇啦!   自此之后,大月皇室再也没有机会去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小翠,我记得你跟曾跟我提起过,当初你是因为豫州水患,家中受灾,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卖身入宫的,对么?”   林小依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侍女,问道。   “是啊。”   原本有些不敢答话的小翠连忙点头,生怕林小依再突然问出些自己不好回答的问题,连珠炮般的说道:“当时我还很小,不懂得太多。只记得大概三天没有怎么吃饭,快要饿死了……当时的街坊邻居已经开始吃观音土……每天都有饿死的人,活不下去。后来家里人就把我给卖了。”   “恨吗?”   林小依问道。   “不恨啊……”   小翠摇了摇头,“我现在还记得挨饿的滋味,肚子里像是有火在烧,脑子却是空空的,看到什么都想要啃一口,身体却又没什么力气,挪一挪胳膊都费劲……当时我就想啊,谁能给我一口吃的,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来有人用半袋粮食把我给换走啦!我也挺幸运的,还能有机会进宫,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起码肚子不用挨饿。有些女孩被卖到了青楼……怕是过的生不如死,我比她们幸运的多,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这些年的例钱都给家里人寄过去了些,也收到过家里人的信,他们过的都还挺好的,最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   林小依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之后才继续说道:“当初豫州水灾的时候,朝廷是拨了钱的,只是钱财被扣了很大一部分……路上又被贪了许多。”   “我是下人……不懂得这些。”   小翠挠了挠头,“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当初小翠犯了错,差点被人给打死,要不是皇后娘娘拦着,小翠可能都活不下去了。皇后娘娘不嫌弃的话,小翠这辈子能侍奉您就可以了。”   “不……不用去侍奉谁,等会儿你就出宫去,楼里的东西看上什么可以带走些,不要拿太多,不要被别人看到,可以找一户对你好的人家,嫁出去,生个孩子,相夫教子,或者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如何,以后不用再挨饿了。”   林小依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您是嫌弃小翠笨手笨脚吗?”   小翠讶然的看着她,全然没有明白林小依为何突然要说这些。   “不是,你可以去为自己而活啦。”   林小依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小翠。   《金创要略》。   “这是一本没有传世的医书……送给你了。用不到的话,回头找个心地善良的大夫赠给他吧。”   林小依说道。   “医书?”   小翠不明不白的接了过去,“皇后娘娘您怎么不自己送人呢?”   “不了……不了……人间很好,下辈子不来了。”   林小依走到栏杆旁,轻轻一翻。   “皇后娘娘?!”   小翠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僵在当场,“您这是做什么?!”   双手握着栏杆,手心处有些汗水。   林小依脸上却是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轻轻哼唱。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纵身一跃。   有蝴蝶自天上落下,已无归处。   ……   顾家小院。   院门被推开,皇宫内的侍卫拿着信封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让我送来的信。”   那侍卫如此说道。   禽厘胜目露疑惑之色,自顾担离去后,林小依再未回来过,可皇宫距离这里倒也不算太远,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过来一趟不就行了,哪里需要送什么信呢?   接过信封,拆开一看。   禽厘胜脸上的惊诧之意完全无法掩盖。   白莲教主……跑到了皇宫?!   那不成老鼠进了米缸!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皇室怕是已经玩完了!   他早就觉得林小依没那么简单,没想到林小依竟然硬生生等到皇室的护国宗师故去,等到顾先生离开,整个皇都再无武道宗师后,玩了一把这么大的!   “娘亲来信啦?怎么不直接过来呀!”   在院子中盯着自己种的花花草草发呆的小莹凑了过来,想要看看林小依写的信。   结果禽厘胜手掌一翻,将书信给收了起来。   “收拾一下东西,你娘亲让咱们去豫州找顾先生。”   禽厘胜表情快速的平静了下去,语气自然的说道。   “啊?娘亲终于肯让我离开皇都啦!”   小莹先是一愣,随即欢喜起来。   自从顾先生和荀轲离开之后,这间小院子显得有些冷清,苍那个小屁孩不着调的很,禽厘胜又对她不算多么待见,简直无聊透顶。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小丫头跑的像是一阵风。   挂在柳树上的苍也急忙秃噜了下来,“我呢?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你也快点,两刻钟收拾不好,我把你屁股打烂!”禽厘胜脸色微沉。   在禽厘胜的一再催促之下,小莹掂着大包小包的各种东西,费力的扔到了马车上,而苍则是抓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只有几件衣服。   “我收拾好了。”   苍瞪着大眼睛,言之凿凿的说道。   “走。”   没有闲心再说太多,禽厘胜当起了车夫,轻轻一甩马鞭,马车便向着城门处驶去。   在路上小莹兴奋的将脑袋探出车窗,长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要离开皇都,内心的雀跃简直难以言表,以往早已看的厌烦了的景色都变得别有一番趣味起来。   “这次要去多久呀?娘亲不去玩吗?有没有时间限制?”小莹一股脑的问着。   “……”   禽厘胜一言不发。   等快要到了城门处,却显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有人在厮杀。   还有人在喊着:“白莲花开,明王降世;罪皇已死,白莲当立!”   那群人在抢占城门,想要将城门关上。   禽厘胜目光微沉。   “你们待在车里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不多时,城门处无论是朝廷的人还是白莲教的人都不再打了,大家彼此很安分的躺在同一片的土地上。   “走吧,出去。”   禽厘胜牵着马车的缰绳,向着前方驶去。   他的实力距离宗师已是极近,不碰到白莲教主,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怎么打起来了?我好像听到了白莲教……”   马车内,小莹面色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群疯子而已。” 第170章 潜移默化,仙人之威   秋季多雨水。   暗沉的天空阴云密布,黑云透顶,水汽沉沉。   一行四人在昏沉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着。   “自从白莲教主失踪后,如今白莲教几乎彻底崩散,前段时间连最后的大本营都给丢了……虽然还余下了一些人,但也难成什么大气候。”   王莽在诉说着的豫州的局势,“前段时间,在豫州和扬州的边界处,有民众和黄天军渡河而来,扬州怕是也已经守不住了。四国联军兵多将广,更是有数位宗师在军阵中严阵以待,震慑的意味非常明显。   黄朝曾经给白莲教主写过信,但当时白莲教主已经不在教内,还是婉容收到的……他邀请白莲教主一起震慑一番四国,依我看完全是被逼急了,痴人说梦。”   一国对四国,无论是哪方面都绝对不占任何的优势,即使是宗师数量上也同样如此。   四国的宗师不出手,只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这还仅仅是来到战场上监军的宗师,还不算在皇宫里面待着的护国宗师——哪怕有宗师想铤而走险以力相压都不行!   宗师之祸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掀起来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宗师数量打底才能够形成有效的威慑。   如今各国的宗师人数,完全不支持再掀起一次宗师之祸。   更何况宗师之祸的形成也有历史原因在,当时各国征伐频频,动辄便是数十年的鏖战,被战事牵连苦大仇深者不计其数。   全民尚武之下用数量堆出来的各国宗师自然也铭记了那一份仇恨,最后才有了后来持续数百年的宗师之祸——很多宗师并不是想当皇帝,只是为了报复而已。   总而言之便是:我可以不当,但如果是你当的话,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事儿了!   现在的局势无论是看外部因素还是单论内部质量,都完全达不到当时的条件,宗师之祸又岂是说来就来?   真要那样,民间的武者早就绝种了!   说到底,宗师拥有血溅五步的能力,但没有横扫天下的能力。   皇室自己就有自幼培养的宗师,用来保护国祚,便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大月,当初还有两位宗师在皇宫里待着呢!   “宗师之祸啊……不用掀起来,我会一个个去收拾。”   顾担当然对宗师之祸有所耳闻,正是因此,他才硬生生熬到大宗师才肯出山。   他不是过来和人比斗切磋商量的,他是过来掀桌子的!   白莲教、黄天军、大月皇室、四国联军……全都要一起收拾。   既然来了豫州,那就先从收拾白莲教开始。   他的话语平实而笃定,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很简单的事情,让白莲圣女许婉容都忍不住侧目,有些惊讶。   这位被王莽颇为推崇的顾哥,好像和看起来的平和安静的模样不太一样啊!   宗师人物有傲骨是不假,可面对同等级的对手,哪里是说收拾就能收拾掉的?   便是如今名望如日中天的墨丘,不也得老老实实带着墨者守城?   狠辣到杀人如麻的黄朝,也只敢用宗师之祸去威胁。   “等见过白莲教的仙人遗迹之后,你们就先把白莲教众汇聚在一起,别让他们再到处祸祸,有没有什么阻力?”顾担问道。   “如果无惧白莲教主的话,那倒没有。”   王莽立刻说道。   “嗯,那就放手去做,白莲教主敢现身,我来解决。”   顾担点了点头,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下来,“安抚百姓,重整秩序,建设家园……这些事情是之后的重中之重,你们可以放手去做,剩下的事不用你们去操心。”   “那朝廷的人……”   许婉容迟疑着问道。   “等我和墨兄汇合,我会去皇宫走一遭。”顾担说道。   没有先解决大月皇室,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和墨兄相见——这天下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有一个主心骨,也就是皇帝在上面。   现在来看,以名望和风评来论,这个人选非墨丘莫属。   只有墨丘愿意当皇帝后,再清扫掉大月皇室才最为合适,不然先灭了大月皇室,国无一主之下,顾担完全有理由相信,一个村子里都能蹦出来好几个“皇帝”。   这无关乎实力,只关乎人心。   大月再怎么溃烂,在穷乡僻壤间,两百余年的运转下留下的余威尚可维持最低限度的威慑——国还在,不要是个人就想着当皇帝。   不是不能清除大月皇室,而是新的人选还未上来的时候,单纯清扫掉大月的皇室,只会造成更差的结果。   他是来平息战乱的,并不想玩乱世豪杰的戏码,一切以稳妥为上。   这天下间的苦难已经够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才好。   几人交流之间,终于走到了源河河畔。   连日的雨水让源河上涨了不少,大河奔驰迅疾,搅动浑浊的浪花。   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在那源河的底部,暗流覆盖之中,有一条通向仙人遗迹之处!   “就在这段河水的下面。”   站在源河河畔,王莽认真的说道。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道莹白色的真气屏障将几人全部包裹在内。   “河水我在挡住,你们指路就行。”顾担说道。   这一次的水流虽然远比上一次还要更加激烈,但阵容也不可同日而语,方便了太多,而且没有了窒息而死的风险,甚至连衣服都不用再湿一次。   浑浊的黑暗和水流深处的水压都不再是问题,有两个混到最高层的内鬼在,白莲教的家不知不觉就被偷了。   再次打通被泥沙覆盖的暗河,一路凭借着真气碾压过去,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来到了白莲传承藏匿之处。   这是一个地底的溶洞,不知存在了多少的时间,合该是天地的伟力所造就而成。   但真正最值得人在意的,根本不是这处溶洞,而是这里所藏匿的东西。   “顾哥,我会让婉容注意的,如果你的表现有奇怪的地方,婉容就会念诵白莲心经。”王莽深知那种无法抗拒的感觉是何等的可怕,哪怕已经几次叮嘱,临到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我明白。”   顾担没有第一时间去观摩,先确定周围的安全之后,等几人全都上来,方才缓缓转头。   他看到了。   溶洞的尽头有一尊好似恨不得接天连地的雕像!   哪怕以大宗师的目力,还是没有来得及窥探雕像的细节,一种特殊的道蕴便伴随着目光,涌动而来!   不过比之姬老试图冲击先天之境时的磅礴无边的道蕴相比,这股道蕴就要孱弱了太多太多,起码没有让他彻底失神。   就像是一只大网将心神笼罩,如果说上一次那张大网密不透风,让他自己都完全分不清楚,那现在这张围拢而来的大网便是破破烂烂,能够被他所察觉。   道蕴汇聚,无数不属于他的情绪强行的加持而来,伴随着那种情绪的诞生,体内的真气也被引诱,开始冲刷筋骨血肉。   ‘这是……要冲击气血见障?’   顾担沉浸在精神的海洋之中,此时已经没有了脸色一说,不然怕是脸色都要古怪起来。   没有感知错,真气真的在不断的冲刷筋骨血肉。   那股道蕴似乎没有真正的意识,并不能辨别出他已至大宗师的级别,这一步早已无用,还是在按部就班的去完成着既定的命令。   而在这种冲刷中,那股道蕴也在以一种持续的速度衰减着。   不出所料的话,当道蕴全部消散之后,要么冲击成功完成气血见障,要么就是直接身死道消。   顾担默默的体悟着这种感觉,并不是体内真气的运行,而是用自身的意识试图掌控那股道蕴。   这很难,那种力量超乎想象,哪怕表现的颇为衰微,甚至连他的意识都无法蒙蔽,可当他的意识试图直接影响到那股力量的时候,就像是牙签搅大缸一样,不能说是完全无用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但顾担并没有放弃,为数不多的神念就像是勤劳的蚂蚁,努力的想从那股道蕴上撕扯下一块来看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那股力量对他施加的影响也越来越微弱,已然有彻底消散的架势。   顾担犹自不肯放弃,当最后一抹道蕴也即将消散之前,顾担心中发狠,少数几许神念直接就撞了上去!   这种最直接的精神力量,他也只是刚刚开始接触。   但错过这种好机会,下次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实在容不得他犹豫。   损失些许神念,无非也只是修养一段时间罢了。   霎时间,顾担头脑一片清明。   他的视野像是被不间断的拔高、拔高,没入到不可知的深处。   耳畔隐隐间传来万千佛陀诵经吟唱的声音,但这种声音只是刚刚响起,一切便戛然而止。   顾担醒了过来。   好消息:他的神念并未受损,甚至像是吃了什么大补药一样,竟然壮大了不少。   先前还只能在周身略略离开一些,有些像是话本故事中的元神出窍,但又有所不同,那现在就可以离开大概一丈左右的距离,以一种非常特殊的视角去观察丈许之地!   “顾哥,你醒了?!”   在一旁守护的王莽终于是松了口气。   “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吧?”   顾担的关注点暂时没有放在这上面,反而立刻问道。   “特殊的事情倒是没有……只是顾哥您脸上的表情,好像跟这个雕像有些相似。”王莽迟疑着说道。   “嗯?”   顾担这个时候,终于能够真切的见到那一尊无生老母的雕像。   庞大、威严、高不可攀,这是第一感觉。   紧接着便是奢华。   三十六瓣的莲台上,那慈眉善目的老人擎托诸天星辰,目光慈爱祥和。   让人不由得心中亲近。   ‘心中亲近……’   顾担目光微冷。   他走到暗河一旁,借助着暗河的倒映,看到了水面上的自己。   说宝相端庄多少有些不妥,但若说声很有佛意,怕是没什么差。   被他神念吞掉的那些东西,照样会对人施加影响!   “你能骂它么?”   顾担突然说道。   “什么?”王莽一愣。   “骂它!”   顾担手指向那尊无生老母的雕像。   “好端端的,骂祂做什么?”   王莽满脸无奈,“顾哥,别玩了,正事要紧。”   “这就是正事,你骂它看看。”   顾担双目牢牢的盯着王莽,很是认真的说道。   “骂就骂,祂个……”   王莽停住,“这到底是白莲传承之地,骂祂指不定招来什么祸事,要不还是算了吧顾哥。”   几人的目光全都汇聚而来,落在王莽的身上。   敢来这里,还能怕招来祸事?   这理由不能说站不住脚吧,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注意到几人的目光,王莽自己也不由得一愣。   “这这这……我……祂……为什么会这样?”   王莽欲哭无泪,他竟然骂不出来!!!   不,不是骂不出来,是根本没有骂祂的这种欲望,特别是看着雕像的时候。   这样的存在,怎能用言语去侮辱呢?   顾担上前几步,直视那宏伟雕像,简单粗暴的开口道:“你个**!****!****……”   一连串堪称污言秽语粗俗不堪的谩骂声传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伴随着谩骂声,那原本让他看着有些亲切感觉的雕像也没有那么亲切了,起码那种感觉稍稍淡去了一些。   一旁的荀轲目瞪口呆。   万万没有想到,顾先生竟然还会这一手!   原以为泼妇骂街的战斗力已经首屈一指,今日得见顾先生开骂,方才让他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在。   没有十余载的修行,骂人的功力想达到这种程度,恐怕很不容易吧?   白莲圣女许婉容面色古怪,但更多的是关心的看着王莽。   伴随着顾担不断的谩骂,王莽的脸色也在变得越来越差。   顾担分明是在骂那尊雕像,王莽也明知道这一点,可心中还是不舒服,相当相当的不舒服,就像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一样!   拳头虽然不由自主的篡了起来,可王莽还是能够克制住心中和他打一架的欲望。   主要是知道打不过。   “王郎。”   白莲圣女许婉容紧紧握住王莽的手掌,“你没事儿吧?!”   如果说先前的表现还不够明显,那此时王莽的变化,毫无疑问的说明了这尊雕像有问题,有大问题! 第171章 意念之锁,意外惊喜   “我……”   王莽的表情有些痛苦,“感觉很不舒服,恨不得给顾哥一拳。”   现在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莽说的也很是认真。   这种变化先前从未有过察觉,直到顾担干脆利落的对着无生老母开喷,才让他察觉到不妥之处。   好半晌,顾担终于是住了口,感觉再看雕像的时候已经再无半点亲近的感觉,也不知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一通狂喷终于将那种特殊的好感给喷没了。   效果显著!   “我记得,佛门有皈依的说法。白莲教本身也是佛门的一部分,甚至按照白莲教的教义来看的话,那无生老母简直是万佛之祖,至高至圣。虽然在名气上白莲教差了佛门不止一筹,但按照道理来讲,白莲教有类似的手段,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吧!”   顾担目视着那尊雕像,沉声说道。   仙人留下的传承,其神异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哪怕只是见到,其改变都会不知不觉的印入自身,若非顾担已晋升大宗师,神念有所成,恐怕都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所有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白莲传承也是如此!   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让人对其心生好感,甚至不知不觉间彻底认同……这几乎就是洗脑,只是手法更为高妙,让人误以为是受了恩惠后产生的敬仰之心。   王莽便是最好的例子。   “皈依,身心归向、依托,是入教必须要经历一次的仪式。”   许婉容立刻接上,身为白莲圣女,在这方面当然很有理解,“但寻常白莲教众的入教仪式只是走一个形式……并无真正的作用。”   “我骂它的时候,你难受吗?”顾担问道。   “没有啊,只是觉得……您词汇量挺丰富的。”   许婉容立刻摇头。   “那你骂它几句我听听。”   “……”   许婉容目光转向无生老母的雕像,憋了一小会儿,干瘪的骂道:“你坏事做尽!”   杀人都能不眨眼的白莲圣女,显然对于骂人一道并不算精通,但在她的身上,倒也看不出有那种无形中的枷锁。   这就很有意思了。   许婉容自幼在白莲教中成长,所待的时间远比王莽要长的多,两人又是一起进入白莲传承之地,所见到的也一模一样。   总不能因为无生老母因为名字的关系,就对女子有所优待吧?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白莲心经……你念诵一下我听听。”   顾担目光锋锐如刀,已经壮大了不止一筹的神念凝聚到了极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许婉容。   一股绝强的压力骤然临身,许婉容脸色有些发白,有一种所有秘密无处藏身的感觉,但还是很老实的念诵了起来。   伴随着那好似吟唱,又如同诵经的声音响起。   顾担看到了——看到了一种极为特殊而微弱的波动出现许婉容的身上,那是属于神念的波动,哪怕无比的微弱和渺茫,却又真真切切的存在。   她的实力还只是练脏大成,连宗师都不到,按理来说完全没有可能催发出神念才是。   哪怕是顾担,都是大宗师后才能激发出神念来,却也不懂如何去运用,一切尚在摸索,更不要说凭借着神念对外施加什么影响。   而在顾担的感知中,那股无比柔弱的神念以特殊的韵律伴随着念诵声传荡开来,效果未知。   这不是功法武技,任何功法武技都没有这样的效果,所谓的《白莲心经》,是一则驱动神念的特殊功法,已不在凡俗的行列之中!   顾担没有说停,许婉容便一直在念诵,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神念的波动越来越微弱渺小,渺小到顾担想要观察都不行了。   而许婉容更是面色苍白,身躯发颤,这是消耗了极大心力的征兆。   “够了,你还记得白莲心经里面的内容么?”   发现这一点后,顾担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   “白莲心经并没有文字,是一份观想图,所以才叫做心经,其效果因人而异,那份观想图在教主的手里。我虽然记得观想图的样子,但临摹出来后并没有那种特殊的感觉。”   许婉容松了口气,颇为疲惫的说道。   念诵白莲心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精神却显得颇为萎靡,就像是普通人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一样。   “我知道了。”   顾担微微点头,这又是一份意外收获,“开门吧,进去看看。荀轲继续蒙着眼睛,这些东西尚且没有摸清楚到底有何用处,你先不要看。”   一行四人,只有荀轲戴着眼罩。   他的实力太弱,虽已有真气在体内,但距离气血见障都还有着一段距离呢,尚且不到接触这些的时候,为了避免受到不可逆的影响,只能暂时当一会儿睁眼瞎了。   许婉容走到那三十六瓣莲台下方的门户前,强撑着疲惫的精神,高声念诵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八字真言!   只见那庞大雕像上三十六瓣莲台上的莲叶轻轻颤动,如同众星拱月般缓缓收拢些许,在那莲叶上方的三十六枚夜明珠也一同绽放耀目光华,让人目眩神迷的祥瑞之光普照。   门户渐开,却是有潮水声忽然而至。   一种极其淡薄的香气伴随着那潮水声悄然降临,闻之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就连白莲圣女原本颇为苍白的脸色,都多了一丝红润的色泽。   “咦?怎么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   王莽讶然,“上一次分明是热浪滚滚,如同火灼。”   “谁知道留下这些东西的那个存在是怎么想的?走吧,百闻不如一见。”   顾担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几人的最前方,越是往前,那潮湿气也就越重,淡薄的香味也开始越发的明显起来,并没有像王莽说的那样,门户彻底洞开就会消散一空。   通道略显的有些昏沉,除了脚步声外,一切静谧。   顾担走的并不快,他的神念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动静,毕竟现在要真正踏入仙人遗留的遗迹之地,再加上事实已经证明这处地方似乎还会有为止的某些变化,想要不警觉都不行!   越往里走,清香气越重。   这股香味,很像是莲花。   “踏、踏、踏。”   几人都没有再言语,唯有脚掌落在地面上的声响越发清脆。   隐约间的水汽轻盈的打湿衣衫,地面却是极为干燥,不见半分泥泞。   终于,在一个转角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有些空旷的山体内部,由色彩极端艳丽的线条勾勒出一副宏伟而壮观的壁画!   大日高悬,苍穹泣血。   万千生灵,举兵迎击。   在目光注视到壁画的一瞬间,又是一股特殊的道蕴涌动而来,想要将顾担给包裹在内,不过顾担这一次选择了抗拒。   神念拍打,强行将那笼罩来的道蕴给撕破,没有沉浸到其中。   顾担以肉眼去注视着那副挥戈退日的壁画。   栩栩如生,神韵俱全!   哪怕只论工艺,也堪称是妙到毫巅,怕是丹青国手也无法复刻。   更不要说这副壁画如此庞大恢弘,又精细到如此程度,已非人力所能为之。   顾担没有在第一幅壁画前停留太久,观摩了片刻后,立刻又向着下一处走去。   那是青莲飞升图。   道蕴再来,这一次顾担没有拒绝。   皓月当空,青莲镇海。   漫天月华落入青莲,于是青莲越发的飘逸出尘,银色的海洋之中,青色的莲花占据了所有。   伴随着青莲越发凝实,天际的银月也在黯淡。   此消彼长,隐隐相连。   当青莲的气息强盛到了极致,供养着它的银月却骤然崩碎!   青莲御虚而起,与天齐高,那合拢的花瓣张开,遮天蔽日,万物皆衰。   原本扎根在青莲后方的成千上万朵大道金莲尽数枯萎,似是被夺走了所有的生机。   沉浸在异像中的心神缓缓回归。   顾担很难说清楚刚刚自己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看了一场略微显得有些简短的电影,不同的是,观看的时候自己就参与其中,甚至是其中的一部分。   直到那种感觉开始抽离的时候,方才让人怅然若失,恨不得化身那株青莲,与天齐高。   除此之外,他的神念变得愈发清明,思绪迅捷,以往修行所产生的些许困惑此时再去回想竟是迎刃而解——就连那高深莫测,隐藏在暗中的先天之境,都像是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隐约间抓到了什么。   这种顿悟一般的感觉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次观摩一遍,但顾担按捺住了心中的贪欲,挪动脚步向着下一处地方走去。   更大的壁画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不可名状的存在毁灭世道的画卷,顾担又一次拒绝了道蕴的笼罩,脚步没有半刻的停息,向前方继续挪动而去。   被挖空的山体内部,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纹烙蔓延,像是人体的血管经络,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最终凝成一个无比真实的独眼。   独眼血红,血泪斑驳,顺着眼角滑落而下,似是泣出血来。   流动的鲜血最终化作鲜血淋漓的大字,铺展在那血红独眼的下方。   【不要修仙!!!】   注意到那四个大字的瞬间,强烈的精神意志扑面而来,完全不给顾担任何拒绝的机会。   刹那间他的神念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不同于先前那些道蕴,这四个字中蕴含着极端强烈的精神意志,不再是温吞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潜移默化,更像是拿着一把铁烙就要往人身上使劲按下去!   面对这股力量,哪怕是已晋升大宗师的顾担都有些措手不及,起码顾担的神念并不能在第一时间予以反击。   森然恶意如影随形,似是要刻入人的骨子里。   “去你妈的!”   一声怒骂,无形中神念如同沸腾,顾担宁愿自斩一刀,也不肯被那强烈的精神意志覆盖。   然而那股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任由顾担的神念如何拍打、绞杀,都不能清除干净,有一小部分的神念还是沾染上了那股气息,剿之不尽。   不,准确的说,是强行和他的神念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顾担心中发狠,硬生生自己磨灭一部分被融入的神念,头脑当即如遭重击,似有铁锤狠狠砸在脑浆上,何止是头晕目眩,简直要当场上天。   什么气血见障、磨炼五脏的苦痛,跟这种感觉比那可真的是差了太远!   然而,被沾染了的神念其总量竟然并没有减少,他只是硬生生的磨灭了自己的神念,真正沾染上的那些东西,并未真正祛除!   这是未曾料想到的变故,无论是王莽还是白莲圣女,此前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或者说,他们的实力有些弱,哪怕不知不觉经受了一次,都不明所以。   “诅咒?烙印?禁制?这是什么东西?!”   顾担从虚弱感中渐渐恢复过来,眉头紧皱。   体内的真气还是如臂指使,想一想修仙的事情也没什么大碍,但神念分明被那股力量稍稍占据了一小部分,尚且未曾察觉到对自身有任何的影响。   姬老冲击先天,给他的建议是去找仙,武道不通。   然而白莲教传承之地,留下的四个字是不要修仙!   武道不通,不要修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坑爹呢搁这儿?!   “顾哥?!你没事儿吧!”   王莽和许婉容快步跑了过来,只有戴着眼罩的荀轲两眼一抹黑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什么感觉?”   顾担手指向山壁上的四个字,问道。   “就是觉得很恐怖……愣了很久,觉得仙道有大恐怖。”   王莽毫不迟疑的便说了出来。   无他,这四个字留在这里实在过于震撼,想忘都忘不掉。   “是么?那……”   话还没有说完,顾担目光骤然间锐利了起来,目光望向被挖空的山洞之外。   “怎么了?”   他的目光吓了二人一大跳。   又静静的听了片刻,顾担说道:“有动静。”   “什么?”   王莽一脸茫然。   白莲圣女许婉容也是如此。   “有人正在过来。”   顾担很是笃定的说道,他的感知胜过几人太多,哪怕距离还远,也能先一步有所察觉,万万没有感知错的道理。   “难不成是白莲教主?”   “不止是一个人……三个人的心跳声。”   顾担仔细听了一会儿,脚步迅疾,“走,等他们过来就知道了。”   王莽扯了扯白莲圣女的衣衫,“这白莲传承之地,什么时候成筛子了?咱们过来的时候都差点被淹死啊!”   “我也不知道啊。”   许婉容面色茫然,这地方外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总不能见山就开挖吧!   “嘘!”   顾担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几人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的等待着。   大概半刻钟之后,水中骤然浮现出极大的一团气泡。   不,不是气泡,那是撑开的真气护罩。   水花喷涌,来的人走的路和他们来的时候并不是同一条,显然这地方不止有一个入口。   “哈哈哈哈,在地下摸索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   真气护罩之内,有人兴奋的呼喊着。   护罩散开,三人就要爬到岸边。   顾担走上前,蹲在岸边,同水中的人打招呼,声音平静。   “好久不见啊,清平子。”   还在地下暗河中的清平子:“?!!!” 第172章 再遇方士,神魂映照   清平子面色恍惚,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并没有。   看着那张有些熟悉,又更添了俊逸和稳重了几分的面容,清平子语气极端复杂的念道:“顾……担?!”   “待在水里多不好,来,上来说话。”   顾担极为平和的同他打着招呼,声音甚至显得有几分热烈,“早四五年就想见一见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在豫州转悠了六七年,就是为了这里吧?”   当初夜降天星之后,清平子直接带着清风观里众多方士抢了一波后直接跑路,将宗明帝给气得不轻,不仅要焚烧方士的书籍,清风观里剩下的那些方士连族谱都被整成了空白。   此后关于方士的消息像是完全隐匿了下来,昔日得宠二十余载的方士,一朝做鸟兽散去,再没有过什么大动作。   除了偶尔有人声称在豫州之地撞到过清平子外,甚至连一星半点的动静都没有。   顾担原以为清平子是害怕宗明帝清算,可后来宗明帝被墨丘打死,新皇上位,对于方士的必杀令早已形同虚设——毕竟国将不国,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心去找方士的麻烦?   然而那群方士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而在准备来豫州之前的那天,林小依还跟他说过,有将士在和白莲教交战之地周围见到过清平子!   清平子在豫州晃悠了这么久,为的恐怕就是白莲传承!   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顾担通过两个内鬼提前得见不说,还好死不死的撞到了一起。   清平子登上了岸,又将两个年岁大概和荀轲差不多的少年也都接了上来,颇为感慨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的目光环绕了一圈,见到剩下几个人,他只认识一个人,但足以解答心中的疑惑,“白莲圣女,居然是白莲教,难怪。”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东西?”   顾担盯着清平子手中的一件仪器——那合该是一件仪器,看样子有些像是罗盘,通体只有寻常人巴掌大小,上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是看一眼就足以使得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但更为奇异的是,那形似罗盘的仪器下方,正镶嵌着一枚灵石,灵气被丝丝缕缕的抽调,仪器上的指针便直直的指向无生老母的雕像所在之处。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需要用灵气来催动的仪器,还是顾担第一次见到。   当然,清平子身后的两人顾担也没有忽略掉。   一个是和荀轲看上去差不多大,甚至还要稍小一点的少年,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道袍,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生无可恋。   另一个则是比荀轲大上一些,道袍合身器宇轩昂,虽然年纪尚且还算不上大,一眼看上去竟然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在。   最奇怪的是,他的头顶正趴着一个乌龟,那乌龟不过是巴掌大小,龟壳浓黑似夜,上有点点亮斑,好似点缀在夜空中的星辰,一双比之黄豆还稍小些的眼睛正在滴溜溜的盯着他看,很有灵性。   青木化生诀悄悄的运转,从那只小乌龟身上所传递出来的生命气息绵长醇厚,中正平和,比之宗师都不差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   清平子手中的仪器对准顾担,不见他如何拨动,指针轻摇,指向了顾担。   下一刻,罗盘般的仪器上绽放出血红的颜色,血红之色蜿蜒流转,最后化作两个字。   【危,跑!】   清平子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撞到铁板了!   “嗯?”   顾担当然是发现了清平子的小动作,眉头微挑,“这是个什么东西?”   “星罗法器,一种能够识别旁人气息的小东西。”   清平子面色不变,语气都变得热情了许多,“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竟有了颇大的成就。”   “恐怕不止吧?正好我的心中有很多的疑惑,需要一位专业人士来为我解答。我相信能够将宗明帝哄了二十多年的您定然会有一番很有说服力的言辞——但在大月皇宫姬老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顾担声音显得颇为平静,“如果对不上号,我就打死你。”   那话语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   清平子脸色微黑,但转瞬间就变得热情了起来,说道:“你我二人无冤无仇,当初那枚丹药虽害得你昏迷数天,但天地良心,那绝非我之意,也绝非我逼迫你吞服下。更何况昔日我更是赠予你内息术和修仙法,大家如此有缘,何必动辄生生死死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并非是必死之局。你只要一直说实话就好——如果是谎话,那就最好期待不要被我发现。”   顾担极端强势的说道。   他并不想再和清平子玩什么弯弯绕绕尔虞我诈的把戏,直接把话说明白些再好不过,大宗师的实力就是最好的依仗。   如果清平子敢继续玩他那一套谜语人一样的说辞,顾担不介意让他第一个见识一下大宗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   “贫道一生行事,自是不会妄言。”   清平子慷慨激昂的说道:“不知小友有何想问的,能够解答同道中人的疑惑,自然是求之不得,你我二人绝非敌对,有何困惑之处,贫道我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相比起当初张口仙道,闭口修行,此时的清平子言辞恳切,极具人味儿,再无高高在上的高人模样。   而当初只能听对方口若悬河逼逼赖赖的顾担,也成为了真正的强势方。   这就是时间的伟力之一啊!   当初高不可攀的存在,也终究会被迎头赶上。   “不着急问,不着急问。”   顾担微笑,“你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不是?走,进白莲传承里面先逛一圈,咱们再细聊。”   “嗯?”   清平子面露疑惑之色,顾担会如此好心?   “走吧,你待我以诚,我自然也不会让你白跑一样。当初你赠我内息术和修行法,我又怎么会将你拒之门外呢?有来有往才对。”   顾担让开一条道,“小家伙们就待在外面,我陪你进去一趟。”   这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根据星罗法器的指示,他是绝对不可能打的过顾担,特别是在这种地形里,连跑都没有地方跑。   从心去考虑,最好不要去忤逆顾担的意图比较好。   两人向着那处通道走去。   “两位看上去很是年少啊,怎么也跟着来到了这种地方?我是王莽,来一起聊聊?”   留下来的王莽饶有兴致的和清平子带来的两个人聊了起来,大人撒谎不眨眼,没成长起来的小家伙说话总不至于滴水不漏。   清平子既然将两人带在身边,那总该是言传身教。   顾担在山洞里面询问清平子,他就在外面和两个小家伙聊一聊——到时候如果对不上,那可就要死人了!   这种事情根本无需顾担打招呼,王莽自然是手到擒来。   道袍松松垮垮的少年很是平淡的说道:“我叫庄生。”   头顶乌龟年岁大上一些的少年则是道:“我叫邹聃。”   “这是荀轲,墨子之徒,这是家妻,白莲圣女。”   王莽找来几块石头放在地上,好似开茶话会一般,“来来来,大家一起坐下来随便聊聊,能在这种地方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   通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顾担的目光牢牢的盯紧了清平子,所有神念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要看清楚他的一切反应。   当那副挥戈退日的图卷展现在清平子眼前的时候,清平子并没有沉浸其中,他手中的星罗法器绽放出一层微白色的光,恍如流水一样笼罩在他的身上,隔绝开了笼罩而来的道蕴。   但清平子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讶异之色,脱口而出道:“神魂映照?!”   “什么是神魂映照?”   顾担问道。   清平子手指那副挥戈退日图卷,认真的说道:“这是一种关于传承的仙道秘术……你也修习了武道,理应知道这一路走来所需要面对的重重难关。这些难关前人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但这种办法不一定能够妥善的传承下去。   这样的问题不止是武道上存在,仙道当然也有。神魂映照图,就是为了解决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看过,就会烙印在脑海之中,甚至还能够体悟到其中的的七分神韵,这样一来,便好似平地起高楼,无需再从细枝末节处步步攀登,节省极多的时间和功夫。”   听起来很是美妙,但顾担当然不会觉得有这么简单,“这么说来,难道只有好处?”   “倒也不是。”   清平子继续说道:“神魂映照图虽好,但毕竟是强行往人的精神上撰写、铭刻,如果观摩之人意志不够坚定,甚至可能会迷失其中,沉浸在图画里,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图画里的存在。   就算彼此颇为契合,也不适合观摩太多,这种烙印会给人颇大的负担,必须要逐个消化才行。   但无论如何,神魂映照图都绝非是寻常之物!哪怕是最低要求,也至少要是金丹级别的强者才有可能留下。我观这副神魂观想图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绝无半分勉强之意,不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刻意留存下来的。”   清平子啧啧称奇,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仙道的熟络。   这个态度让顾担颇为满意,“下一处。”   两人又来到那一处皓月青莲飞升图的面前。   清平子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个更了不得!这是神魂映照的破境之图,相当于让人亲眼观摩一位强者破境,甚至能够感知到些许道蕴,对日后的修行大有裨益,这种映照图看一次就会削减一分,是货真价实的消耗品!”   “再下一个。”   顾担不动声色的说道,唯有目光越加锐利。   清平子看到了那几个存在毁天灭地的一幕,一时间整个人都似是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呢?不是传承之物,也不是破境之法,留下来的意思是什么?”顾担问道。   “是一种警示。”   清平子的声音有些发干,“留下这些图画的存在,在给予后辈们警示。”   “警示可能有不知名的存在灭世不成?”   顾担面露疑惑,“好端端的灭世做什么?难不成修为有成之后,必须得杀点什么东西来助兴,才好体现出自己的非同寻常?就算上天无好生之德,这些人一起灭世,怎么看也没那么简单吧。”   相比之前面的两幅挥戈退日图和皓月青莲飞升图,剩下的神魂映照图中所蕴含的含义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重中之重。   凡人还可以“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顾担身为长生者,是没有办法将未来交给后辈的——他自己就是未来。   当一件事可能发生且不为零的时候,足够漫长的时间会让一切都发生,而且看这副图画中的内容,灭世的人可不止是一个两个,容不得顾担不上心。   他可不想自己的还活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给随手给捏死了!   “那就又说来话长了……”   清平子咽了咽口水,堂堂武道宗师,面对一副画卷竟显得有些心虚。   “没关系,还有最后一处。”   顾担指了指最后一处让他吃了大亏的地方,面容祥和,“你看。”   清平子循声看去。   血色之眼正凝视着他。   【不要修仙!!!】   四个大字宛如活物。   清平子整个人如遭重击!   他手中的星罗法器内镶嵌的灵石霎时间碎裂,挡无可挡。   那张原本有些仙风道骨的面容上清晰的显露出痛苦之色,顾担神念全开,时刻关注着清平子的变化。   只见他的身上浮现出星星点点好似星光般的东西,与那血芒在精神层面上猛烈交锋,痛苦之色也由此而来。   冷汗霎时间浸透了清平子身上的道袍,汗如雨下。   那星芒不断的泯灭,与血芒同归于尽,这东西绝非是属于清平子的神念,他还没有修行到这一步!   大概过去了半刻钟的时间,星芒萎靡至极,好消息是那入侵其神念的血芒也已被消磨殆尽。   身为武道宗师的清平子无力的摔倒在地,气息虚浮,像是被人抽干了血肉,脸色苍白似纸。   “精神烙印!!!” 第173章 一人得道,举世皆哭   “精神烙印?那是什么?”   顾担完全发挥出了不耻下问的精神,立刻问道。   被坑了的清平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无力的说道:“就是最简单的意思,强行将一段内容或某种东西烙印到一个人的精神之中。   通常来说,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才有机会奏效,而且必须是碾压状态,即使如此,也有可能直接将人搞成疯子,除非是自愿接受。   虽然形势和神魂映照差不多,但一个是为了传承,一个是强行限制改变一个人……这种手段可谓是无比歹毒!”   “我没看错的话,你好像挡下了这次精神烙印吧?如果没有挡下,要怎么办?”顾担终于问了出来。   清平子看了顾担一眼,毫无疑问,先他一步的顾担极有可能已经中招了,难怪好心的带他过来,无非是看他如何应对!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星罗法器认定他绝对打不过,便无需再去做无谓的挣扎。   “中了精神烙印后,如果想依靠自身去清除难上加难,通常都需要与施展精神烙印同层次的强者,甚至更上一层楼的高手,才有机会剥除——而且必须极端信任才行,否则清除的时候一旦做些什么手脚,后果难料。”清平子说道。   “下一个。”   顾担面不改色,不见分毫失望的说道。   如今他就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从哪里找人来帮忙?   “第二种嘛,依靠自身努力,依靠观想图,或者某种特殊的修行神魂之术,一点点的自己清除……这种方法见效极慢,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才能做到。”   注意到顾担的脸色毫无变化,清平子方才继续说道:“好消息是现在你就算想要修仙也修不成,这精神烙印相当于无效。”   “还有呢?比如,你挡下精神烙印的方法。”   顾担双目微眯,“那星光,你不会告诉我是自己修炼而来的吧?”   “你有神念?!”   清平子讶然,面色大变,完全没有想到顾担竟然能够‘看’到!   那是属于神魂领域的东西,武道宗师怎么可能有所触及?!   “现在,是我问你。”   顾担平平淡淡的提醒道。   实力到了,就无需他去解释什么。   “好吧,诚如你看到的。能够对付精神烙印的,还有另外一种精神烙印……一个人的神魂强度有限,寻常人能够负担的了一个精神烙印已算殊为不易,再来一个精神烙印的话神魂就会崩溃,这个时候先占据神魂的精神烙印就会和后来者打起来,这是第三种方法,以毒攻毒。”   清平子耸了耸肩,“我相信你大概不会喜欢这种方法的。”   “说得很好。”   顾担点了点头,表扬道:“我并没有找到什么破绽,接下来是由我继续问,还是你一一道来?比如为什么历史上每登基一个皇帝,便有道士找上门,比如你为何在豫州寻觅六年,却连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时间还有很长,你可以慢慢说,只要没有被我逮到破绽。”   “你我非是敌人,不过都是可怜的求道者罢了,何必互相为难?”   清平子叹息一声,终日打雁,终归是被雁啄了眼。   “你只要说实话就好。我非嗜杀之人,你老老实实的说,我安安静静的听,大家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就当坐而论道了。”   顾担笃定的说道:“我还从未言而无信过。”   他的优势是实力可以拿捏的住清平子,但关于仙道这方面的知识,那就要远远逊色于清平子了。   万一清平子玩什么九真一假的把戏,那也别怪他翻脸无情。   “好吧。”   清平子回想起当初因为三皇子杀害林御医之事,顾担曾经找到他的头上,连对太医院都算有些感情的人,理应不会是个嗜杀之徒。   “告诉你也无妨,你年纪轻轻,实力便已来到了尘世顶峰,远非寻常人所能及之,连宗师都不是你的对手。只是知道一些事情后,对你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只是徒增烦忧而已,你还要听么?”   清平子认真的说道。   “你说,我听。”   顾担不容置疑的回答。   “那好吧。”   清平子直接在地面上坐了起来,大大咧咧的倚着身后的山壁,说道:“你可知神话传说?”   “哪种?”   顾担问道:“神话传说太多了。”   “就从最开始的生灵说起吧……最开始的生灵各个顶天立地,如同神魔,我们称呼那群生灵的名字叫做‘巫’,巫者,以肉身为凭,可撼天动地,民间说巫可‘以舞降神’,祈福禳灾。   甚至就连人,在神话传说之中都是由其中一个巫所创造的,最开始的甚至只是玩物而已,没有错吧?”清平子问道。   “没有错。”   顾担眉头微皱,不知清平子怎突然说起了传说故事。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最开始的那群巫去了哪里?为什么后来‘人’反而迎头赶上?神话故事里说了,天地大劫……什么大劫?为何会有大劫?大劫又从何而来呢?”   一时间,清平子接连发问,好似不是顾担在找他问话,反而是他在拷问顾担一样。   顾担微微摇头,这些神话传说,他自然没有多么深入的去研究过。   “好,我们先不管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神话传说你肯定听说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彭祖历八百枯荣,冥灵尝千载岁月,尚不如大椿半载,远甚之!遑论大年?何也?!”   清平子再问。   顾担干脆的再一次摇头。   神话传说中的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很难经得起认真推敲,语焉不详者比比皆是,他在这方面当然没有什么造诣,更不可能在这方面和依靠这方面吃饭的清平子争论。   “好,那就再换一个,这一个你肯定更熟!上古之时,有炼气士,食气者,神明而寿!哪怕到了现在,很多吞云吐雾,朝霞食露的传说皆是因此而来——甚至哪怕是仙道上,都有一个‘练气’的境界!”   清平子目光幽幽,声音高昂了许多,“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为何在传说故事中高高在上的炼气士,到了仙道反而成为了最底层,甚至是最开始的境界?在那上古传说中,炼气士就是炼气士,虽有强弱之分,却无等级之差!”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顾担声音微微一沉,“这里没有外人,你大可把话说的明白些,不必如忽悠宗明帝一样,说正事之前先拐弯抹角到神话传说上来给自己增加可信度。这不会让你显得很厉害,只会消磨我对你的信任。”   “不不不!”   清平子连连摇头,“我要说的事情,就藏在这些传说故事之中。上古的巫是如何修行的呢?几乎没有修行,它们生而神圣,只需吃饭就会变得力大无穷,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便是一个初生的巫都能够做到,力量对它们而言唾手可得!   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原本好似神魔一样的巫突然就没了,传说故事一下子就从巫跨越到了人,直接开始了炼气士的传说,而炼气士之后,更是一口气直接跨越到了仙道,炼气又成为了最低的修炼阶层!”   顾担眉头微挑,看着清平子口若悬河毫无半点停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问道:“难不成,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答案就藏在故事里!”   清平子声音激昂了起来,“凡尘之中,武道之路的极尽是宗师——宗师对吧?哈,为何宗师再往上就没有路了呢?分明神话故事里的巫靠着肉身就可以撕裂天地,摧毁日月。难道就因为人是人,巫是巫,所以人就不能修习肉身?哪里有这样的狗屁道理!   炼气士那般高贵,朝霞食露,练就先天一炁,神武无双,现在也只能成为仙道的最底层。”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顾担,目露悲哀,像是为顾担悲哀,又像是为自己悲哀,或是为全天下所有的修行者,一同悲哀。   “因为啊,一旦有人走到了一条路的极尽,对所有后来人而言,便是此路不通!何止不通,所有在祂,在祂们身后修行着同一种法的人,都要遭受无形之中的压制,修为越是高深者,越是如此!”   “什么?!”   顾担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巫将肉身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所以武道宗师便是凡尘之中的极限;有炼气士将炁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所以练气也就成为了仙道的最底层……无关乎曾经这两条道路有多么厉害,当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之后,此后的所有生灵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付出了代价!   不仅仅是此路不通!巫生而神圣,寿元难算,炼气士千载岁月无忧,百载不过春暑……如今呢?”   清平子指了指顾担,又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道:“武道宗师!哈哈哈哈,武道宗师!寿一百二十余载!”   在那近乎有些癫狂的笑声之中,有无法言喻的辛酸和苦辣。   哪怕是不通武道的凡人,都未尝没有长命百岁的机会。   可堂堂武道宗师,寿元之大限竟在百二十岁!!   天大的笑话!   顾担心中猛然一凛,心脏像是被无形中的大手狠狠的捏了一把,脊背发寒!   “等会儿……你刚刚只是提到了巫和炼气士吧?修行的境界我知道的可不止是这些!练气、筑基、金丹……”   顾担沉声问道。   “第一次,巫几乎全灭之后,先行者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察觉了。”   清平子笑了笑,“而炼气士又有人走到极尽超脱之后,灾难再一次来了……这一次,便是傻子也该明白为何如此。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哦,再算上一个不被划分到仙道里面的武道宗师,这每一个境界的背后,都是一段无比恢弘而壮丽的过往。   但后人只能听说巫和炼气士的故事了,因为此事坐实之后,自然不可能再传播开——那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顾担手掌不知不觉间捏紧,“为何如此?!”   “谁知道呢?但毫无疑问的是,每当有一条路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全天下所有的修士都要遭受莫大的苦难。常有人拿登山比喻修行,但很可惜,修行并不是登山,而是砸锅!锅下面就是熊熊烈火!谁是第一个把锅砸烂的人,谁就是赢家!剩下的所有修士,都要被烈火反复煎熬,哪怕还没有出生,这种代价也已经付过!”   清平子声音像是从地狱之中传出,“一人得道,举世皆哭,这就是现实!”   顾担无法说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一个人的成功,要让所有人来买单,甚至是未曾出生的婴孩,都注定背上前人的枷锁——还要时刻去担心不要再有人再次砸锅!   “你怎么去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顾担承认,清平子说的这些细想起来无比可怖,甚至连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那特殊的道蕴都可以借此去解释一番。   但这毕竟只是清平子的一面之词,万一是个弥天大谎呢?   “解释?武道宗师寿一百二十余载,还需要什么解释?要知道,宗师哪怕死后,肉身仍可百年不腐!肉身不腐,人是怎么死的?神魂死了!神魂为何会死?因为压在上面的存在太多……一次次的砍下来,到了现在,百年就敢说沧海桑田!”   清平子继续道:“你以为仅有武道宗师受此限制?练气境界的修行者,寿不过百五!筑基境界的修行者,寿不过三百!金丹境界的修行者,寿不过五百!这,已是低的可怕的程度,甚至不如一个刚刚诞生的巫的婴孩!   修仙界所有知道这方面消息的修士都推测,若是再有一位得道者,只要再砸一次锅,以后就没有所谓的修行路了——哪怕再如何天资盖世,才情无双,寿元不够,徒呼奈何?!” 第174章 仙道之危,困境重重!   顾担眉头紧蹙,如果一切真如同清平子所言,那所谓的修仙界也绝非是和和美美的无上仙境。   起码最上层绝不可能是什么你侬我侬的世外桃源。   明知道再来一个得道者,所有修行路都要断绝的情况下,顾担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注意到顾担的脸色,清平子说道:“你想到了——对吧?!凡人尚且有言‘好死不如赖活着’,武道宗师寿一百二十余年也能比寻常凡人多活不少年呢!更不要说等可以继续修行仙道后,寿元还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拔高,哪怕提升的幅度不算太大,可那也是提升!   若是再出一位得道者,那就是一人得利,所有修行者全部倒霉,甚至终结仙道!这种威胁完全不局限于个人,任何有灵智的生灵,在踏上修行路之后,都有大敌,那就是想要砸锅的任何一位存在!”   骇人听闻!   合理推断,按照清平子这个说法,仙道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任何一位得道者了——修行路已无法承受下一位得道者带给众生的负担。   一人得道的下场并非鸡犬升天,而是举世皆悲!   用芸芸众生再无路可走,换取一个存在的超脱!   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越是接近终点的修行者,越是会吸引所有生灵的目光!   除非能够一路悄无声息,不被任何存在察觉到自身,才有可能偷偷摸摸的成功。   但根据姬老冲击先天都会招来祸事的情况来看……所谓的偷偷摸摸几不可能!   最后的一位得道者现在还没有出现,但绝对已经有登峰造极者站在山头,布置下了重重手段去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顾担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些已经活了千年万年乃至更久的存在,又怎么可能考虑不到?   “按照你的说法,那岂不是所有修士都只能按部就班,抵达自身极限之后,安安静静的等死?”顾担眉头紧皱的说道。   “嘿,你这么说,还真没有错。”   清平子大笑,“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是最后一位得道者。事实上呢?武道宗师都要面对气血见障和五行交感,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每一个境界之间能够一步步走下去的,又能有多少?   按部就班?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事实上每一个境界之间都有一条巨大的鸿沟,那是被昔日的存在所接续的断路!断路当然不会好走,哪怕接续上去也要面对极大的风险和磨难!真正能够站在顶峰的又能有多少?   世间武者千千万,一个国度才有几位武道宗师?当然,武道之路毕竟和仙道不同,是被砸的最狠的锅,不能一概而论。但越是往上,仙道的难度也在成倍增加……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天命之子,但认清现实后才能够明白,能够有资格走上这一条路已是殊为不易。”   顾担默默的听着,在这方面他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当初得到的那一小块灵石根本不足以让他窥见仙道的风采。   不过,仙道无论再如何的艰难,如果用无限寿元去修行,总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清平子说了这么多,顾担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如果这真是一个弥天大谎,那这谎言未免太有深度,而且还和他曾经历过的事情不谋而合!   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没有问。   “你说一旦有一条路被走到极尽后,此后所有的修行者都要遭殃……如果,有人在宗师境界,继续往上修行会怎么样?亦或者有练气修士不去考虑什么筑基、金丹的境界,一味按照古法继续修行下去呢?”   顾担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清平子,这个问题很重要,直接关乎到了姬老陨落的谜团!   姬老试图冲击先天之时,突然降临而来的那股磅礴道蕴差点将他都给弄死!   这个仇,顾担可一直都记着呢。   “继续修行?想法很美好。”   清平子耸了耸肩,对于顾担会问出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当即道:“仙——什么叫仙?一人一山即为仙!并非人在山上,而是山在压人!难不成你想扛着山往上爬?那结果就是你越往上,山就越高!   为什么巫肉身无敌之后是练气?是因为那群炼气士不想修肉身么?无他,修不了!硬着头皮修行,也是越往前受到的压迫也就越深!在这条道路上,永远不可能有人再去超越第一位肉身得道者,这是不争的事实,往后所有修行者,都是在为祂们增添力量!”   “哦?!”   顾担越听越是心惊,“什么叫都在为祂们增添力量?那些得道者……全都还在?”   清平子不答,反而问道:“你有没有见过秤砣?”   “当然见过了。”   顾担肯定道。   秤砣这玩意儿哪家商铺没有呢?他可是太医院出身的人!   “那就好理解了。你可以将修士当成秤砣,而得道者就是衡量秤砣的杆秤,秤砣越重,越是会让秤杆高高翘起,永远都不可能在高度上追赶的了秤杆。恰恰相反,当秤砣没有一星半点重量的时候,秤杆才是最弱的!”   清平子继续说道:“得道者离开了,可祂们成道时的烙印会留下来,方方面面的压迫着后来的所有修士。后来的每一位得道者,想要得道之前,就必须要尽最大努力去减缓秤砣的重量,否则连挑战秤杆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比喻可谓是通俗易懂。   秤砣没有重量的时候,秤杆最多也只能是保持在水平的状态,可一旦有了秤砣,秤杆反而会被拔高!   可如此一来……为了解决秤砣的重量,那岂不是?!   顾担双目微缩,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笼罩而来!   “修士自身是有重量的。   你既然借了前人开辟的路,就要背负上这份重量,同时这份重量还将成为有志晋升得道者的绊脚石……这就是仙道。   哪怕你不想走前人的路都不行,烙印已经留下,必须要按部就班步步攀登上去,才能踩在前人的背上再次开辟新路,努力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得道者……哈,是不是很可笑?”   清平子分明是在笑着,可脸上却是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哀,“世人皆道求仙好,殊不知仙道之危难,远超凡俗百倍!更甚之!”   “也就是说,在一条路上,不要命的继续突破下去,不仅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是给自己找罪受咯?”   顾担有些心凉。   姬老辛辛苦苦谋求大半生,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看到的“先天之境”,难不成真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依照清平子的说法,在一条路上不断的狂奔下去,那根本就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出路,反而是临终一跃的悬崖!   “当然不是。”   清平子却是再次摇头,出人意料的说道:“秤砣和秤杆只是一种形容,只是为了方便你能够理解,真正的大道哪里有说的那么简单?秤砣会将秤杆压高是不假,但秤砣本身的重量,何尝不是一种屏障呢?   这种重量不可能无休止的往上提,因为山峰已经存在于那里。但若能将山峰钻出一个口子,就能让自己暂时体悟到‘秤杆’的存在,这对于日后的修行有着天大的裨益!是无数人求得不得的机会,其收获甚至可能不亚于破境之后带来的力量提升!   那可是直面大道的机会啊!只要渡过去,成为正在登山的蚂蚁,照样可以俯览山下的芸芸众生,些许重量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人的重量,如何比得过千千万万无数修士的重量?但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是什么意思?”   顾担再问。   “我们面前有一座山,这座山坚不可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上也会出现些许细微的孔洞,这些孔洞很小很小,就算是蚂蚁都很难进去,但终归有机会。可蚂蚁也会长大,甚至成为另一座小一些的山峰,后来的山峰,又要如何才能进去那些孔洞里呢?”   清平子认真道:“你要把我说的那些东西联系起来,这些东西不是孤立的,而是彼此互相牵连,错综复杂……修士代表着秤砣,得道者的影响代表着秤杆,可修士代表的秤砣和面对的秤杆不止有一个!往后一步,就代表着几乎不可能回头!”   “受教了。”   沉思良久,发现找不到什么破绽之后,顾担认真的说道。   说起这些东西,清平子再无半点的故弄玄虚,无论从神态、语气、强调上都挑不出半点的毛病来,哪怕用他的神念细细观察都堪称完美无瑕。   甚至为了便于他理解,清平子用的比喻都未免有些过于形象了。   一边砸锅,一边又是秤砣和秤杆……这特么的修仙界都在玩儿什么幺蛾子啊!   不过,虽然清平子说的过于惊世骇俗,全然推翻了凡人对于仙道的一切美好遐思,但能将一切说的无比合理,挑不出毛病,那就没有问题。   “哈。”   见到顾担致谢的样子,清平子便知道顾担已经听进去了,“那副神魂映照图就是我之所言的佐证。”   清平子指着山壁上的一幅图,正是皓月青莲飞升图。   之前顾担还不知道为什么青莲飞升皓月崩碎,而且身后的万朵金莲尽数枯萎,有了清平子的一番讲解,竟然也都能够一一对上。   “我跟你说过,知道一些事情后,对你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只是徒增烦忧而已。我说的那些事情,全都是事实,甚至因为境界不够的原因,可能还不足以让你认知到其中的险恶。   有的时候,不知道的那么清楚,谁能说不是幸事呢?   人这一生啊,懵懵懂懂的来,浑浑噩噩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知道的太过清楚,除了让自己内心苦痛,再无勇猛精进之心外,还有什么好处呢?”   清平子在那里长吁短叹,这个时候他不像是一个方士,反而更像是一个诗人,一个正在思考着哲理的学者。   “不知道不重要,没有不知道,对我很重要。”顾担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可是没有机会“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提前知道这些事情,就能够提前准备,至于勇猛精进之心……那是寿命有限者的考量,他负责安安稳稳就可以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   清平子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这些秘辛听起来极端惊人,也只能惊人罢了。   就像是土地里刨食吃的农夫,一天恨不得要饿三顿,难不成还要去关心皇帝如何去生活?生活质量好不好?   说不定农夫知道皇帝如何穷奢极欲后连活都不想活了!   “那么问题来了,仙道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这么清楚的?难不成,你真的见过仙人?”顾担并没有就此放过清平子。   说起仙道来,清平子可谓是如数家珍,言辞和逻辑皆是严丝合缝,可此世分明一个仙人都未曾见到。   清平子的这些知识又从哪里知晓?总得有个来路!   “其实很好理解啊,理论上来说,最好再也不会出现最后一位得道者,这对所有生灵都是一件好事,对吧?”   清平子整理了一下措辞,“除了那些已经攀登到顶峰,甚至已经在开辟新路的生灵——他们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锤,想要砸锅。   就像是宗明帝贵为皇帝,仍在追求仙道一样……那些站在仙道顶峰的生灵,哪个不是天资过人,才情惊世,甚至横压千秋万代的至尊?宗明帝与他们相比,连一根毛都算不上,而他们的固执和想法,也远甚宗明帝千万倍!   如果我们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那大抵是幻想,可对那种存在来说,他们本身就在最巅峰,只差最后一步而已——还有机会成为最后一位得道者!你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会有妥协和商谈的余地么?”   顾担微微摇头。   如果将修仙比作一场游戏,那“得道者”就是最后的赢家,一切通吃,所有生灵都要为其买单,这样的情况下,谁能相信?   一个个不得疯狂隐藏自己,再想尽办法干掉其他竞争者么!   “是啊,那些家伙栖居在仙道的最顶峰,谁都有可能砸锅,偏偏除了同级别的存在外,根本无人能够抗衡,那就只能想些别的办法去给他们添堵……   比如,将消息传出去,让一些才情非同一般者也能够知晓仙道内情!”   清平子看着顾担,满面笑容。 第175章 绝地天通,路已堵死!   “又能有什么用处?告诉家禽老虎已经张开了血喷大口,就能让老虎回心转意不成?”   顾担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此言差矣。家禽,未必不能成为新的老虎,一群老虎中,只能有一个虎王,老虎们彼此盯着,尚得几分安稳,谁都不好先下手去吃家禽。而且,秤砣的重量是会切实影响到秤杆的,如果有人去挑战秤杆,甚至试图成为新的秤杆,秤砣也必然会发现!”清平子认真说道。   顾担有些理解清平子的意思了。   老虎如果只有两三只,一旦一决胜负后,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够阻止。   可老虎一旦多了起来,必须要先自行争斗,才能够处置,或者说清扫家禽,减轻秤砣。   当最顶峰的存在只有两三个的时候,是天大的危险。   可当人数再多些,反而会平衡起来。   没有谁能够一挑全部,那就只能全都老老实实的待着。   毕竟唯一的机会没有谁会想要错过,这是不可谦让之事。   退后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之深渊。   如此一来,平衡就尚且能够持续下去。   这样的方法,按照道理来说的确可行。   但,清平子未必就全都说了实话!   说到底,清平子也仅仅只是武道宗师而已,怎么可能对仙道最顶峰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   虽然所说的一切都逻辑清晰、条理缜密,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顾担最多也只能信上七八分,这还是在亲眼见证姬老冲击先天后招来祸事有所考证的情况下。   “你对这些事情了解的很清楚啊!”   顾担目光幽幽的盯着清平子,“那么,那些超脱者、得道者去了哪里?此世的仙人们又在什么地方?以及,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遇到清平子是巧合,但清平子的开诚布公未免来的太过容易。   “那些得道者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他们留下的烙印确实存在,如果你试图冲击所谓的‘武道先天’的话,便能感悟到那种气息,前提是你能够活下来。或者让别人当着你的面去冲击武道先天,也有可能感悟到一丝丝玄之又玄的气息临近呢!”   清平子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有可能感悟到一丝丝玄之又玄的气息?”   顾担眉头微挑,重复道。   “是啊。大道烙印在天地的最深处,又无处不在。如果将大道比作海洋,挑战它的人就是在用手去拍打海面,那拍打出的一抹浪花即使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距离的足够近,也有可能感受到一星半点的水汽,这很好理解吧?   但想要有多大的收获也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涨点见识而已,如果掀起的浪花过于微小的话,连水汽都感受不到也很正常。”清平子肯定的点头。   顾担沉默了下来。   出岔子了。   清平子说的,和他知道的对不上!!!   姬老冲击先天之时,那道蕴降临的时候虽说让人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但效果可谓是无比的明显!   他苏醒的稍微晚一点,可能命要被干没了!   谁特么能管这叫“浪花掀起的一丝丝水汽”?   清平子在哄骗他?   哄骗他再近距离观摩一次武道宗师冲击先天之境,看能否把他给坑死?   不……不对。   顾担想起了姬老给他留下了的那封信。   那一封信,顾担倒背如流,记得很是清晰。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说实话,当初在我面前试图冲击先天之境的那位武道宗师,死的其实很蹊跷。”   我很难用言语去告诉你,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过才刚刚试图冲击那个境界,便像是被硬生生抽掉了全部的血肉,完全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受到了一些影响,偶尔竟会生出不可沾染,早日放弃的念头。’   顾担之前一直都以为是因为姬老冲击先天之时准备的更加充分,所以招惹来的祸患也更大些。   可按照清平子的说法,顾担仔细认真的又回想了一次。   这种东西,准备的充分真的有大用么?   难不成另一位武道宗师冲击先天之境时,是脑子一热就当场冲关?   两位试图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一个正值壮年,气血旺盛;一个垂垂老矣,压榨生机。   无论怎么看,姬老冲击先天之时所遭受到的影响都是不正常的。   而且姬老应当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也不可能在明知道会招来祸患的情况下,还让顾担距离那么近去观摩——一旦顾担出现个好歹来,他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化作乌有?谈何传承!   所以,其实在姬老心里就笃定那股特殊的影响应该不大,起码以姬老自己的经历而言是这样的。   这才足够合理。   ‘天不许……碰到了山。’   顾担一次又一次回想着姬老冲击先天后说给他听的声音。   天不许,和碰到了山,或许并不是一回事?!   只是被他理所当然的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问题没有出现在姬老的身上,那就只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有何不同之处?   长生……   一瞬间,顾担近乎窒息一般。   似乎天上地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无论是山石、壁画、风声、尘土……甚至连黑暗本身,都在盯着他看。   清平子说:每出现一位得道者,全天下所有修士都会遭殃,寿元上限就会被砍一次又一次。   从八千岁春和八千岁秋,砍到现在武道宗师都只能活一百二十余载。   而他的生命,理论上来说,没有上限。   比与天齐寿更长寿,比天长地久更长久。   只是时间才过去二十一年,他的长生者的优势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更没有被人察觉到过。   可,如果对方不是人呢?   削减自身年龄这种事,他已做过了不止一次!   很多人都说过一句话,叫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削减寿元,是天知地知我知。   本就是天地间的生灵,如何要去隐瞒天地?   顾担许久都没有说话,眼神时而肃穆,时而变得危险,双拳紧握在一起,青筋毕露,极端危险的气息自体内发散出来,让人视之心颤,触之心惊。   清平子连忙拍着胸脯说道:“你不相信?回头咱们找个武道宗师忽悠一下,你看看他冲击先天之境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放心吧!我保证句句属实,绝无二意!一个不行就多忽悠几个,总能感受到的!”   顾担的模样,让清平子误以为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当下连连保证。   毕竟他说了那么多,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验证的。   别的都能出岔子,这个可不敢出岔子!   顾担沉默的瞥了他一眼。   清平子这一打岔,反倒是将紧绷的内心舒缓了不少。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是因为别的原因呢?说不定是那无形中的大道抽风了呢?说不定是别的仙道顶尖存在又设下了别的禁制呢?天地如果真想针对我,直接来几道雷劈死不就行了?哪里用那么麻烦!’   心中不断的安慰着自己,顾担努力的做着深呼吸,放松自己紧绷的精神。   老天爷要是想对他做什么,他现在还能反抗不成?   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把握当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还没有回答其他问题。”   没有接清平子的话,顾担直接强硬的换了下一个话题。   “此世的仙人们,去战场了,剩下的那些仙人活生生老死,这就是为什么看不到仙的原因之一。或许,咱们可以不用仙去称呼他们,他们也只是一群求道者而已,仙这个字太重,没人担得起。”清平子说道。   “去战场?老死?”   顾担疑惑。   “修士太多,就会影响下一位临近超脱者的诞生。所以当一位临近超脱者故去之后,就会来一次彻底的大洗牌,极大幅度的削减大众修士的存在,才好补上位置的空缺。战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最低层次也得是个金丹修士。   至于剩下的筑基、练气修士,就只能待在该待的地方活活老死,没有第二个选择。”   清平子颇为平静的说着,“所以有的时候,看不到仙也是一件幸事,这种事情万一让自己赶上了,哭都没地方去哭。”   “为什么筑基、练气修士要活活老死?难道就没人能够突破下去,再继续收徒,保持传承?”   顾担不解的问道。   槽点太多,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吐。   “此世灵气被直接锁死了,怎么修行?只能慢慢等死咯!”   清平子摊了摊手,“练气、筑基境界的修士根本无需去杀,岁月就会将他们带走,何须那么麻烦?唯有金丹以及金丹以上的修士,寿命才勉强称得上漫长,需要用战场夺去他们的性命。”   “灵气锁死?”   “仙道之威能远超寻常人想象,那是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直接锁死一方世界,听起来玄奇,实则很久很久之前就能够做到了,他们将这种手段称作……绝地天通。   修士不可没有,又不可太重。这种平衡如何把握,全看最上层的那些生灵怎么说,那些生灵之下,修士、凡人,皆是牛马,任其宰割。”   清平子继续道:“这就是不争的事实。仙道这口大锅的确没人能砸了,但有人直接往锅里加火。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我的祖上就是修仙者,这份传承始终都有保存,无数个不甘心的修士汇聚到一起,最终组成了星盟。”   他伸出手,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浩瀚漆黑的宇宙里,黑域远比星星要多的多,可最吸引人注意的却永远都不是那些黑域,而是星星的光亮。这份光亮需要有人去传递下去,无论有没有温度。”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很久很久之前,先人便对天地、世界有了认知和思考。   在清平子手心处的星光微弱而渺小,连一根蜡烛的光辉都比不上。   但在黑暗中,却又颇为显眼,引人瞩目。   “星盟……”   顾担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笑了笑,“你不会是想说,星盟是带着爱和正义而来,为了播撒善良的种子,所以不辞辛劳的散播关于修仙界的内幕吧?”   “星盟一直都在致力于完成一次改革,起码可以使得修仙界的秩序不再如此的紊乱!各方存在皆可由此而获利,不必再担惊受怕!”   清平子只当没有听到顾担嘲弄的腔调,自顾自的说道。   “比如?”   “比如建立天庭,由天帝来管理天下所有的修士,天帝可以由最上层的存在轮换,暂时没有担任天帝之位的存在可以一起商讨、探寻为何会出现‘一人得道,举世同悲’的情况发生。   剩下的底层修士也不必再去担忧上面的斗争随时都会影响到自己,能够修仙的人必须优中选优,根据‘重量’来决定可以修行的修士人数,而非如今鱼龙混杂,肆意扩张,再直接一网打尽彼此杀伐到战死的方式来减轻重量。”   清平子颇为激动,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吐沫横飞的说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不必再去担忧灵气会被锁死,各种境界被设立下重重禁制……为了给人添麻烦而添麻烦。一切将从无序变为有序!这难道还不好吗?!”   “说的很有道理。”   顾担点了点头,“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些东西太远了……你为何如此热衷?”   留在尘世的仙都死完了,一个武道宗师还敢妄想改变整个修仙界?开什么玩笑!   农夫开始担忧皇帝吃不饱了?天大的笑话!   “远?”   清平子摇了摇头,笑道:“不,不远了!尘世虽然无仙,但剩下的那些修行者,就要回来了。夜降天星就是一个信号,短则几十年,慢则数百年,定会回归!”   “你为何如此笃定?”顾担问道。   “因为这就是星盟当初约定的信号!   陨星落下之地,便会短暂开启一场小型的修仙盛宴,也好趁着那群修行者回来之前,方便星盟的人提前布局未来!” 第176章 因为乐意   “布局未来……”   顾担目光微微一凝,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突然而至的夜降天星,并非是巧合,而是提前商议好的信号!   难怪夜降天星之后,清平子跑的比谁都快。   “那你不去找陨星最终落下之地,一直在豫州转悠什么?”   “落下的陨星绝非是随意砸落,皆有目的。既然有一颗就砸在了豫州,那就说明豫州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能够在仙人回来之前察觉搞定,等他们归来之后,未尝不是一件功劳。”   清平子略显无奈的说道。   这份功劳就摆在他的眼前,寻觅了足足六年之久,结果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就碰到了顾担。   “仙人在乎这些东西?”   顾担目光环视着山壁上的那些壁画,这其中的价值或许比他想的还要更高一些。   “当然在乎!神魂映照哪怕对于大宗门来说,都必须是核心弟子才有机会享受到的待遇。更不必说此处余留下的东西并非是单纯的神魂映照。”   清平子指了指山壁上那颗雕琢的眼睛下方‘不要修仙’四个大字,“修士们彼此联合起来,可不单单只有一个星盟。还有一部分人觉得就该想方设法的阻断修行路,减轻仙道的重量,为此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说到这里,清平子心有余悸的补充道:“我怀疑砸在豫州的那颗陨星其实本该砸在这儿的,但这里残存的力量,强行将那颗陨星挪移到了一旁。不然凭借着此地的规格,寻常人哪里能够消受的了?也唯有此等举世皆空,灵气封锁之时,才能被凡人观摩一二!”   顾担了然。   连他突破大宗师的时候,在一旁观摩的小莹、苍都差点受伤,遑论这超出他们好几个境界的遗迹?   围观一直以来都很有风险,特别是强行观摩超越目前层次的东西。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记下了。”   顾担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仙人不在,武道宗师就是此时最强者吧?如果有人带给尘世很大的变化,会怎么样?”   “最好不要!”   清平子连连摇头,认真道:“凡人尚且有言,饱暖思淫欲,那是在无法追求仙道的情况下。如果人人都吃饱穿暖,可劲儿生可劲儿造,数量堆积之下,求仙问道者的数量必然会大大增加。增加的数量多了,秤杆也就不再平稳,那下一次的清算也就不远了!”   顿了顿,清平子知道墨丘是顾担的好友,以顾担如今的实力,真的想要做些什么,恐怕此世能够阻止的人都没几个。   当下立刻又说道:“现在凡尘之中的情况,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摸索和洗牌之后,最好的结果。   仙道和凡尘,看似两不相干,可仙道的根就藏在凡尘之中。凡尘过的太好,仙道就会很难过。凡尘过的太不好,仙道又会显得有些虚弱。   这其中的平衡很难把控,但目前的凡尘中的状况就是一次次的摸索和洗牌后,所探寻到的最好的选择。贸然改变这些东西,势必会引来追查,到了那时候,可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顾担默然。   原来不是凡尘不想发展,而是仙道不让凡尘有所发展。   老爷们自己还嫌弃仙道上障碍太多呢,哪里能再多找几个泥腿子给自己添堵?   只要最底层的绝大部分人仍旧沉浸在饥者不得食、劳者不得息、寒者不得衣的状态,修仙者才方便高高在上。   就算偶尔有几个天赋异禀者攀登上了仙道,也不过是小猫三两只罢了。   一旦察觉凡尘有大的变化,恐怕立刻就会施加影响,比如一群陨星砸下来,能算到谁的头上呢?   这下啊,王侯将相真的有种啦!   “当然,只要你不想着改变整个凡尘,只改变一个国度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偶尔有雄主出世,给一个国度几十年、上百年的安稳,那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嘛!只要大体上来说,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局面就好。”   清平子不敢有半分怠慢,立刻补充了上去。   “我知道了。”   顾担目光微寒,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所看到的那些史书。   那些曾经鼎盛至极,不断扩张而又转瞬间衰亡的朝代啊,其上的天灾人祸,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又有多少是修仙者在暗中搞鬼?   只需要轻轻挥动一下手掌,一个国度的灭亡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所以无论在凡尘之中有多么的努力,都没有什么大用。   他曾经的那些担忧和谨慎,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因为寻常人的命,并不能由自己做主。   所以墨丘的理想,也注定不可能实现。   大同之世?   仙道不许!   一时间,顾担像是石化了。   如果墨兄听到这种消息,会是何等的感受呢?   他为止奋斗了数十年的理想啊……早在根上就被砍断了。   矛盾的根源不在凡俗,而是仙道。   想要泽被苍生,就意味着与仙道为敌。   这是你好过我就难受的对立关系!   根据清平子的说话,这种情况,目前无解。   “真该死啊……”   顾担呢喃道。   “有话好说!这非是一两个人所能改变的局面。如果你也觉得现在的仙道太过残酷和苛刻,何不加入星盟?星盟虽也有自己的规矩在,起码能让凡尘好过一点不是?”   清平子感受到无边杀意的笼罩而来,差点以为顾担是要对他出手,急忙开口劝慰。   “跟你没关系。”   瞥了清平子一眼,顾担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就算仙道不许凡尘过的太好,你也别再去作孽了。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堂堂武道宗师,怎么活着不行,非要给百姓头上添把土?”   “不会了,不会了!修士快要回来了,这个时候谁还要什么荣华富贵?以后必不可能再做这种事!”   清平子拍着胸脯,接连保证,眼中也有一丝喜色。   他说了这么多,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算让顾担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走吧。”   离开白莲传承之地,走到溶洞里面的时候,顾担听到王莽正在和清平子带过来的两个少年喋喋不休的交谈。   “这么说来,你们是准备去求仙问道咯?”王莽问道。   “是啊,师父说找到藏在这里的东西,就去陨星坠落之地修行。”看上去年龄稍小,道袍松松垮垮的少年回答道。   跟在顾担身后的清平子脸都黑了。   妈的,还好他没敢胡乱添油加醋的忽悠,不然这儿能把他的底裤都给卖了。   “顾哥!”   听到脚步声的王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还活着的清平子,脸上的笑容便又真心了几分,“这两位是清平子在豫州收的徒弟。这位叫庄生,这位叫邹聃。趁着有时间,我顺便考察了一下他们的才学,皆是人中龙凤啊!再年长些,可了不得!”   一旁的荀轲:“……?”   什么叫你考察了他们的才学?   大部分时候的不都是他在和两人探讨问题么?   注意到荀轲的目光,王莽补充道:“荀轲的学问自是最高,且关心生民百姓,脚踏实地,非同一般,出了大力!”   听王莽这么一说,荀轲心中舒服了不少。   这师兄说话还是有些靠谱的。   当下了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眼前一幕,顾担哪里还能不清楚。   荀轲虽然学问很高,对百姓亦有关切之心,但真正做事认人上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路要去走,简而言之就是太年轻了,轻易被王莽所拿捏。   这纯粹是因为个人性格的问题,敦厚些也未尝不好。   “见过顾先生。”   邹聃自来熟的一礼,说道:“听闻顾先生曾在小院中静坐二十一年,最近终于决定出山匡扶乱世,可否为真?”   “是。”   顾担顿了片刻,微微点头。   “依我从师父那里得知的大月情况,怕是护国宗师都要没了。论国力,更是以一国对四国。大月已成残花败柳,几无助力可言。这种情况下,顾先生想要出山救世,又有什么好办法?”邹聃很是认真的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办法?”   顾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   “顾先生既能让师父退避,师父又是武道宗师,当世顶尖的强者。那就说明顾先生的实力,怕是要比之宗师更高一筹了?”   邹聃没有半分迟疑的说道。   清平子的目光也探寻了过来,根据星罗法器的判断,他是绝对打不过顾担的。   难不成,顾担已经突破到武道先天的级别了?   这未免过于骇人听闻,那可是上古之时巫所留下的烙印,想要破境哪里有那么简单!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顾担问道。   “是的话,能够打几位宗师?四国之宗师加在一起,怕是不下十余位。考虑到现实问题,估计最少也要同时面对五六位宗师级别的高手。大月这里有您、墨丘,勉强再加上一个和墨丘有所合作的黄朝,也就三位。那就是继续打,选择一国往死里打,逼迫联军分崩离析。   如果您的实力足以碾压寻常宗师,便是群战也无所顾忌,那倒是简单了很多。一口气解决掉一部分的武道宗师,再去各国皇都之中威慑一番,不仅能够终止战乱,反而还能够得到不少的好处。”   邹聃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思考,立刻便说了出来,“这是最快的终止战乱的方法了。如果这都不行,试图用宗师之祸去威胁的话,恐怕很难奏效。”   “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是你刚刚想到的?”   顾担来了几分兴致,他和清平子离开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邹聃却能够在王莽探听消息的时候,也从中谋取有价值的情报,甚至在不长的时间内推算出三种可能的情况!   这份能力,委实不差。   “是的。”   邹聃点头,又道:“不知您准备如何去做?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我愿意陪您一起看看。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我愿意追随您成就一番事业。如果是第三种情况……”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是明确,显然并不赞同宗师之祸的做法。   “哦?”   顾担似有所悟,这是另一个版本的‘毛遂自荐’?   不过跟毛遂自荐相比,邹聃相当有傲气,直接摆明车马。   “你有何才能,就敢如此肯定我会让你追随?”顾担好奇的问道。   “不,不是追随您,是追随将要诞生的新国。”   邹聃道:“吾善观星辰天象,阴阳变化,可敬授民时。”   善观星辰天象,阴阳变化……   听到这种说法,顾担目光诡异的转向了清平子,真不愧是清平子的徒弟啊!   这一张口就知道,是老方士了!   新国都还没有开始建立,八字尚无一撇,方士就要提早一步来投?   “跟我没关系。”   清平子连连摆手,“我只是收了徒弟,徒弟想做些什么,那是他自己的理想,我不会横加干涉。愿意跟着我的跟着我,不愿意的人各有志,绝不强求,绝非我有所授意。”   这番话语说的很是诚恳,毫无半点犹豫。   弟贤师明了属于是。   “如果你有才学,还能不让你施展不成?”   顾担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你该找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懂得如何去管理、运行一个国家,更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您难道不准备登上龙阁?”邹聃好奇道。   “不准备”   顾担心中早有打算,如果墨丘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那就让有本事有能耐的人上,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就好。   至于他嘛,平定乱世之后,悬壶济世等着仙人回来再做别的打算。   “那您还愿意去拯救百姓?”   邹聃问道:“为了什么?”   顾担想了想,没有拽什么泽被苍生之类的言辞,仅是平平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乐意。”   千般苦难,万种选择,都不过是我乐意。   不忍世间苦,那就出世走一遭。   就这么简单。   “好了,闲话可以路上再说。走吧,先将平定豫州,再去找墨兄汇合,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这乱世持续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结束了。” 第177章 救星来了   一片破旧的村落前。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尚且显得有些泥泞,土腥气和道路上的臭味儿混在一起,发散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奇怪味道,地面上更是跟干净沾不上半点边,鞋子踩上去,就会沾染到大片不知是泥水还是污秽的东西。   “动作都麻利点!这雨好不容易停了,再不撤走,不管是四国联军来了,还是朝廷的人来了,都不会让咱们好过!”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在泥泞的道路上大步奔行着,不时的高声吆喝。   伴随着他的声音传荡开,原本就显得颇为忙碌的人群动作也越发迅捷,间或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响起。   “刘婶儿,东西不用带那么多!把桌子放下,这是逃难!哪有逃难带着桌子的?不想活了不是?!”   中年男人走到一户收拾着大包小包,甚至还带着一张桌子的人家面前,很是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桌子可是上好的红木做的……是我当初的嫁妆,可值不少钱。”刘婶咬着牙,满是不舍。   “是是是。可再值钱那也没有命金贵不是?这东西带不走……跟之前不一样了。我们输了,这此是要逃难的,是逃难啊!谁跑的慢,难就找谁!这玩意儿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成!”   中年男人无奈的说道。   “好好的,怎么就败了呢?”   刘婶带着哭腔,“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呢,又要走!这一走,地里面的庄稼也种不成了,到了新的地方又得耽误一年光景,到时候连饭都没得吃……”   “走一步说一步吧。”   中年男人目光沉了沉,没有多说,向着下一处地方走去。   只剩下刘婶在身后的不甘心的继续说道:“税我们都给齐了啊……这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呢!”   这里是白莲教占据的一处村落。   准确的说,应该是投靠白莲教的一部分农民。   造反两个字,不是嘴一张就可以的,是要占据地盘,扩大影响,广收人马的事业,还要直面朝廷的围剿。   为了维持住白莲教众的战斗力,当然也要收税,而且税收并不比朝廷的低——甚至更多一些!   但好处是,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说收多少就是多少。   再加上很多投靠过来的人其实大部分是靠着老乡拉老乡进来的,所以日子虽然难熬,起码能够过得下去。   前提是不要打败仗。   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初白莲教主还没有走的时候,白莲教尚可和朝廷的人马去碰一碰,稍有劣势也还可以支撑下去。   可惜白莲教主带着一群教内骨干直接玩失踪后,白莲教的局势便一落千丈,近乎是冰消雪融的态势溃败。   到了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开始各奔东西。   “动作都快点!多带上粮食,少拿那些重的东西!路上掉队,没人会去救你们!说你呢,你小子背两口锅是要干嘛?”   中年男人又来到一处人家前,看着面前十四五岁的少年,骂道。   “钟叔,锅总是要用的吧?”   少年背着一个锅,抱着一个锅,衣服上也粘上了不少的灰,“这可是好铁锅啊!我们家带了,能让好些人少带,粮食也得煮熟了再吃吧?哪能一直生啃呢?”   钟严沉默了一瞬,“带着这俩家伙,你能走多远?”   “能走多远是多远!”   少年拍了拍手中的大铁锅,“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就算刀砍过来还能挡一挡,不比那些盔甲差多少。”   “你乐意就行。”   钟严也不再劝。   正欲去下一处地方催促,忽又听到少年问道:“钟叔,白莲教怎么就败了呢?”   钟严回头望了过去。   少年脸色显得有些沮丧和不解,“不都是说大月已经到头了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钟严想了想,说道:“我们只是败了,不是死了。活着比什么都强,努力的活下去,指不定明天大月就亡了呢?”   没有太多的时间闲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扬州之地,黄天军、墨者与四国联军的战事也极端不利,早就已经安排民众开始渡过源河往豫州迁移了。   算算他收到消息的时间,怕是整个扬州都已经彻底失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   这个时候白莲教再一溃败,给本就散乱的时局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到处都是逃难的农民,举目四望,四国联军、大月庙堂,甚至黄天军……皆是敌人。   出路到底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将整个村子都跑了一遍,钟严站在村子口,看着一户户拖家带口的街坊邻居从还没有住几年的新家走出,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没有带任何的东西,仅仅只是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昏黄苍老的目光默默的注视着一群看着长大的人步步远去,背井离乡,黝黑而枯瘦的脸庞上像是干枯的树皮一样沉默而静谧。   钟严快步的跑了过去,大声说道:“三伯,你的东西呢?!”   老人的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钟小子啊……”   “三伯,快点收拾收拾吧!等会儿可就赶不上了。”钟严着急的说道。   “不走啦……不走啦。”   老人摇了摇头,“我这个年纪,活够了,活够了,折腾不起来了。路不好走,你们路上要小心一些,我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去了。”   “您这是什么话?”   钟严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还没有死呢,我带您一起走!”   当初三伯的孩子跟他一起加入白莲教,与朝廷的人马交战,他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但三伯的几个孩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打仗,哪里会不死人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剩下的妇孺说不定还有人看的上,可剩下的老弱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这个时节,同情心不能当饭吃,偶尔救济一下还行,真要带上,只会添上无数的麻烦。   “走?去哪里呢?”   三伯缓慢的摇了摇头,伸出不知为何被砍掉一截的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老了,耳朵快聋了,眼睛也快瞎了,可脑子还没有坏。当年,咱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人啊,有的时候就是得认命。”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拖家带口想要向着下一处安稳之地走去的街坊邻居,“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苟延残喘,对,苟延残喘。”   枣木拐杖重重的在地上砸了几下,溅起点滴泥泞和秽物,老人重复道:“丧家之犬,苟延残喘啊!”   “树挪死,人挪活。活着总比死了要强,三伯啊,你就别倔了,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一起走。”   钟严看了看天色,有些焦躁的说道:“这雨刚刚停下不久,这时节雨水多得很,不趁着现在好不容易放晴赶路,等下起雨来,一日不停便一日不能走,那可就麻烦了!”   “马上就要冬天了,这个时候走,又能多活几天?”   老人仍是摇头,“你们走吧……我老了,走不动了。谁想要我这条老命,就让他拿去吧。”   “别这么说,那墨丘,墨子知不知道?天生圣人,他带着墨者来豫州了。大家都说他是天生圣人,咱们看不见的出路,指不定人家就有办法呢?   当初宗明帝就是被他给杀的,您不信我,还能不信圣人不成?走吧三伯,时间可真耽误不得了!”   钟严仍在劝慰,甚至直接将墨丘都搬了出来。   豫州和扬州之地挨着,墨丘的名望也自然而然的流传开来,再加上王莽在白莲教时不遗余力的吹捧,倒是让很多人对墨丘做的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就算知道的不是太过清楚,但也明白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你莫要诓骗我了,我吃过的盐比那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吃过的米都要多,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天生圣人?圣人还能变出来百万大军不成?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老人头发都是花白的,但声音还是很有力,“那些人啊,就想着突然窜出一个人出来拯救自己,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明白了过来,想靠着别人,路是走不远的。”   “三伯……”   钟严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你也走吧,你还年轻,还有未来,我这个老家伙,就剩下了一把烂骨头,还有什么好躲的?”   三伯不再跟他掰扯,手中的枣木杖敲打在泥泞的地面上,佝偻而苍老的身影向着村落里走去。   他分明是在回家,却与村子里的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钟严的眼角有些湿润,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来,沉默片刻后,还是离开了村子,向着前方走去。   尚且没有离开村子太远,人群的前方突然骚乱了起来。   钟严的目光沉了下去,这才刚刚离开村子,怎么都不该撞上哪路的人马才是,手掌按在了怀中的刀兵处,他走向前去,问道:“怎么回事?”   却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高声吆喝道:“不要跑了!不用跑了!王堂主有令,各回各家,救星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钟严僵在了原地,过了片刻好似大梦初醒般,如同那些疯癫起来的村民一样冲了过去,“我就是红阳堂的人!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王堂主什么时候下的命令?上个命令不是还让我们撤离的么?救星是谁?!”   他接连不断的问着,有着成千上万的疑惑藏在心头。   “王堂主已经回来了,落脚在秋野村!救星是谁我也不知道,之前是红阳堂的人可以赶紧过去,王堂主有新的命令!你们别都围着我,快点散开,我还要继续去通知下一个村子呢!”   马背上的人不断的高声吆喝着,嗓子都已经有些沙哑了。   “先喝口水,再说两句。”   钟严递过去一个水囊,“王堂主的命令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三天前,反正这次王堂主说有办法解决朝廷和四国联军的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被派过来通知一下大家不用再四处乱跑了,安稳待着吧!”   那人说道:“你想知道更多就自己去秋野村问,王堂主他们就待在那里,圣女也在!我还得继续去通知呢!”   说完便立刻趁着人群的空档,策马扬鞭向着下一处地方狂奔而去。   钟严思索了片刻,咬牙道:“村子里的人都先回去,我先去秋野村看看情况如何!”   如今秋季就要过去,冬日又要到来,能不背井离乡,谁会愿意这个时候逃难去?   相似的一幕,不断的在各地发生着。   原本属于红阳堂的人马,也开始不断的向着秋野村汇聚而去,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救星,能让王堂主下达这样的命令,一改先前的决策。   ……   秋野村不远处,源河河畔。   顾担站在河面前,静静的看着远处不时向着秋野村汇聚而去的人。   在他的身旁是荀轲。   “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墨师就能收到我们的消息了吧?这么久了,终于能和墨师再见了!”   荀轲的声音有些兴奋。   当初墨丘将他从豫州带到皇都,后来就一直待在顾家小院里。   虽然名义上是墨丘的弟子,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跟着顾担在修习。   自墨丘弑帝,离开皇都之后,至今已六年有余未曾见过面。   他的心中有很多的想法想要和墨师探讨,好好交流。   “会的。”   顾担点了点头。   先将豫州之地的民众安抚下来,再清扫掉内部的蛀虫,风声也足够传出去,到了那时墨丘肯定也能够收到消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负责终结乱世,建设啊,还是让这个时代的人去上吧。   仙道不允许变数的存在,他能做的,终归不是太多,否则好事也将变成坏事。   “咦?那群人是干嘛的?”   说话间,荀轲的目光微微一凝。   只见了两拨人马提着长刀,杀气腾腾的直冲秋野村。   远远的,还能听到中气十足的咆哮声。   “王莽!你想反叛白莲教?!” 第178章 终闻亡国   咆哮声直冲云霄,毫不遮掩。   来者不善。   秋野村已汇聚了众多原本就待在红阳堂的人,此时再也没有先前清冷孤寂的模样,反而显得熙熙攘攘。   伴随着这一声咆哮,众多人一同走了出来,手掌已放在了刀柄处。   “谁人胆敢呵斥王堂主?”   当下便有一人迎了上去,神色不善的说道。   “你罗爷爷!”   罗震嗤笑一声,“哪里来的小娃娃,胆敢跑到你罗爷爷面前装模作样,狗仗人势!也不看看你的主子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四望,话语更是半分都不客气,“王莽那小子呢?给爷爷滚出来!真以为吃上了软饭,傍上了圣女,白莲教就是他的了?收拢人马,汇聚民众,还扯什么‘救星’……哄一哄泥腿子还差不多。依我看,他是怕想要将你们这些东西都献给朝廷,好换得一个富贵身家!”   一番言语从内到外,可谓是歹毒至极。   站出来的钟严脸色很是难看,却也不好跟罗震掰扯。   一来罗震本身就是混元堂的堂主,在白莲教中的地位并不比王莽要低,再加上资历更老,实力也更强上几分,在白莲教中的底蕴还是比之王莽要强上一截。   二来嘛,自然是因为就连钟严心中也都有些疑惑。   王堂主既然说是有救星来了,那救星到底在哪里呢?   什么样的救星,才可挽回如今的颓势?   这可不是说一句救星来了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凭借着过去王莽所建立的威严和信用,他愿意相信王莽一次,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相信。   空口无凭!   有的人连被誉为天生圣人的墨丘都不信,又怎么会相信一个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救星”?   难不成那救星还能比墨丘更加爱民,爱天下人不成?   说墨丘是天生圣人,那墨丘实力起码是武道宗师,当世顶尖,还宰了宗明帝,更是带着三千墨者破城门后,阵斩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此后不仅没有要任何的荣华富贵,反而又带着剩下的墨者开始帮忙守城。   有此种种事迹在,墨丘才得以声望如日中天,闻名而让人甘拜下风。   遗憾的是,他虽到了秋野村,甚至见到了王莽,但关于心中的疑惑,王莽并没有能给予解答。   只是说他就留在这里,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岂会胡乱拿身家性命来开玩笑?   这倒的确是一个理由,但想要用这个理由留下所有民众,再让所有白莲教徒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耕耘豫州……未免就显得太过苍白和无力了。   兵败如山倒,豫州的局势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产生多么大的波澜。   民众或许愚昧,但也足够现实。   觉得有机会跑的,根本不会因为一句不明不白的“救星来了”就停下。   没有足够让人信服的事迹,难以服众,这是事实。   所以钟严无法接上罗震的话,因为连他心里都是把持着怀疑态度。   “大呼小叫,嚷嚷什么?”   王莽信步而来,面对满是挑衅的罗震,没有半点畏惧。   特别是在看到远处正在靠近的两人之后,心中的底气更足了几分。   懂不懂我身后的人是谁啊!   爷反的就是白莲教!   “哟,这不是王堂主么?几天不见,说话都敢这么大声了?”   在罗震身侧还有一人,正是大乘堂的堂主夏章思。   白莲教八个堂口,兵败之后仅剩下的三个怨种堂主又一次的汇聚在了一起,只是气氛不能说是和和美美吧,只能说是剑拔弩张。   “夏章思?你在这掺和什么热闹?当初你投奔白莲教,不过是看白莲教声势颇大,觉得大月即将倾颓,投机而已。如今白莲教兵败,你竟还留在此地?怎么不回你的夏家看一看,还愿不愿意收留你这个失败的反贼?”   王莽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即出言嘲弄。   俗话说的好,没有千年的王朝,但有千年的世家!   那些世家每到王朝末年,想的绝不是什么要死守国门,为国尽忠。   恰恰相反,世家们会到处撒网,有枣没枣打两竿子。   万一成了呢?那不就是从龙之功!   所谓千年世家,听来使人震撼,真要细究内里,无不是此种方法。   夏章思就是夏家投资白莲教的那个棋子,暗地里为白莲教供养了一个堂口,这已是极大的投资了——如果白莲教事成,夏家仍可作威作福数百年。   纵是不成,损失些钱财,再和夏章思这个“数典忘祖、无耻败类”划清界限就好,夏家还是那个夏家,无非是壁虎断尾而已。   白莲教兵败,最难受的人或许会是白莲教主,但第二个难受的,那绝对是夏章思了。   做为分出去的棋子,成了之后他自然可得荣华富贵,输了也自然要输的一干二净,起码夏家也绝对不会再去接纳他。   这个时候,本该作为丧家之犬的夏章思竟还能出现在这里,属实是王莽没有想到的。   “失败的反贼?”   夏章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王莽啊王莽!你以为你勾连了圣女,就真将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英明神武、天纵之姿的教主早就看出了你有不臣之心!”   他的目光看向王莽一旁的白莲圣女许婉容,可惜道:“可怜堂堂白莲圣女,到现在竟还不知教主身在何处,成就了何等的伟业,竟呆在一处小山村里任人把玩,可怜可叹!”   “嘴巴放干净点!”   许婉容脸色微微一沉,但更关心的是前半句,“白莲教主成了什么伟业?”   当初白莲教主带着好几个堂口的骨干,说了一句有事先走,要他们先撑着便不明不白的离开。   至今他们二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白莲教主做出此等选择。   但无论是什么事情,白莲传承都被他们拿到手了,豫州剩下的这些白莲教中人也难有谁可与他们争锋,白莲教主说上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都不为过,去哪里成就什么伟业呢?   说句不好听的,白莲教都已经在明面上败了,先不谈是不是兵败如山倒,问题是现在人心都散了,纵是白莲教主回来,谁又能再信服他?   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跑路,这样的“主子”,谁愿意信奉?   如果不是因为顾担,王莽宁肯去投奔黄天军,也绝不愿意再跟白莲教有半点的牵连!   不管怎么看,白莲教主都是彻头彻尾的输家才对。   “不知道吧?很好奇吧?心里难受吧?”   夏章思张口便是夺命三连,犹如玩弄着老鼠的大猫,“我偏偏就不告诉你们!”   “装神弄鬼。”   王莽嗤笑道:“无论他有何等谋划,最好不要现身,不然怕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话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了遮掩的必要。   本就是要摆明车马的安抚下豫州,不动手怎么能行?   第一个要清洗的,当然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白莲教了。   “小儿安知天高地厚?教主身怀天命,武艺绝伦,岂是你可亵渎的?便是那墨丘来了,怕是都要退避一旁,安息乱世,非教主不可为之。尔等有眼无珠,不识真龙,速速跪地叩首,或还可有一线活命的机会。不然的话……”   夏章思冷笑一声,“怕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在他的身后,追随着他的大乘堂的人马已是举起了明晃晃的刀剑。   “与他们说这么多作甚?直接拿下,等教主忙完那边的事宜后,自然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罗震挥了挥手,混元堂的人马便也一同拔出刀剑,整个秋野村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变成战场。   而王莽未有丝毫的慌乱,目光看向一处,道:“顾哥,你可都看到了,这两人执迷不悟,仍旧沉浸在白莲教一统天下的荒唐大梦里。”   顾哥?   那是谁?   罗震和夏章思的目光顺着王莽盯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着青袍,俊逸无双,间蓄美鬓的男子正在向着这里走来,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年纪看上去稍小些的年轻人跟随着。   此等容貌非同一般者,看一眼便会让人记忆犹新,却很是面生,显然之前并未见过。   “尔是何人?此乃白莲教内部之事,若是江湖上的朋友,还望卖个面子。教主乃是武道宗师,更已坐上龙阁,多个朋友多条路,还望兄台莫要自误!”   夏章思心念电转,虽不知顾担是谁,但单看其身形气度,就知绝非是寻常人,不可等闲视之。   特别是那王莽此时竟还是毫无惧意,成竹在胸一般,显然对其极为信任,不由得先一步提醒道。   “白莲教主,坐上龙阁?”   顾担眉头微挑,“家都没了,白莲教主怎么登上的龙阁?”   “兄台有所不知,教主自有其谋划。前段时间收到密信,皇都之中已无武道宗师,教主便带着人赶去皇都……此时应已大功告成,大月皇室合该被屠戮一空,大月安无绝灭之理也?成就此事的教主,当然也合该登上龙阁,再塑乾坤!”   夏章思和罗震对视了一眼,发现罗震在微微摇头,显然是看不出顾担的底细,立刻解答道。   “大月皇室……亡了?”   顾担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万万没有想到,白莲教主玩的这一手根本不是金蝉脱壳,而是极限换家!   用豫州之地白莲教和庙堂军队的主战场,吸引了所有目光,自己偷偷摸摸的跑到皇都中去,直接干掉罪魁祸首,直接来了一招极限换家!   不过,白莲教主怎么敢这么做?   他是怎么知道皇室已无护国宗师的?   当初姬老的葬礼,所到之人都是实打实的皇室中人,绝对的亲信,谁脑子抽了会将大月已无护国宗师的消息告知白莲教主?   生怕自己活得长久不成?   思索之中,一个名字却是脱颖而出。   林小依!!   思绪在此刻开始串联,从最初的在锦衣卫安插探子,到在乱葬岗祭拜父母,再到他离开之前林小依特地穿着在太医院之时的衣物相送……   这还仅仅只是他知道的。   从动机上来看,林小依确实和大月皇室有着血海深仇;从时机上来看,大月皇室已无宗师庇佑,甚至整个皇都都没了宗师;从能力上来看,侧妃的时候能在锦衣卫安插探子,皇后之尊想悄悄给白莲教主递话,并无不可能!   再加上白莲教主消失已久,定不是因为林小依随便的一句话就会信任,怕是暗地里到皇宫中探查过好几次,确定真的没有了护国宗师后,才选择最好的时机一网打尽!   顾担嘴唇微张,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他对林小依颇为防备,特别是显露出宗师实力之后。   但林小依时常到顾家小院中往来,二人也皆是以故友论处,六年有余的时光下来,最开始的怀疑倒是抹平了许多,因为林小依从未恳求过他什么,也从未在他这里贪图什么东西,戒心自然也就放了下来。   如果离去之前,林小依向他恳求帮忙灭了皇室,他大抵是会同意的……以罪论处,整个皇室又能活下几人?   无非是先行一步而已。   可林小依从未在他这里提过这件事,包括她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情,也从未提及过。   反而是趁着他离开之后,借助白莲教主的手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时机选的如此巧妙……怕是蓄谋已久,绝非一念之间。   回想起当初自己离开之时林小依的反应,顾担心中越发笃定。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林小依既然有此决断,又不愿意恳求他帮忙,怕是已有死志……凶多吉少!   从宗明二十二年的血仇,到康靖六年的谋划,这中间过去了二十余载,几乎是一代人的时间,林小依完成了他的复仇。   而在皇都,还有着许志安、苍、禽厘胜和小莹。   这些人呢?!   一时间,顾担眉头紧皱,百感交集,说不出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唯有一件事无比确定。   这大月啊,终归是亡国了。   在林小依的复仇之下,亡在了白莲教主的手中。   大月二百余年的国祚,走到了尽头。   新的国度,将要升起。 第179章 再次遭灾!   “大月自是亡了!”   罗震眼看顾担呆住,还以为是被此消息吓到,心中的警惕立刻消散了不少,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白莲教卧薪尝胆数百载,存在的时间比之大月还要更甚一筹,合该坐上龙阁,搞个皇帝当一当,此乃大势之所归,兄弟可莫要自误!”   “罗震哥哥说的话虽不太好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木已成舟,已成定局。我白莲教率先剿灭大月皇室,占据皇都之所在,这天下自当是落入吾等之手。教主要一统天下,必会广收天下英才,兄台若有建功立业之心,何不投靠白莲教?”   夏章思舌灿莲花,甚至已经开始光明正大的挖墙脚了。   毅然是一副现在投靠吾等,你绝不会吃亏的模样。   给王莽都看乐了。   “哈,不过是宰了大月皇室,这天下就要拜服不成?敢问白莲教主除了和庙堂的兵马交锋数载外,还有何等贡献?不过是借机取巧,就敢说自己是天命之子?”   王莽满眼鄙夷,嘲弄道:“杀了皇帝就能当新皇?若是如此,墨丘宰了宗明帝的时候,尔等怎么不去投奔墨者,反而簇拥在白莲教主的身旁?”   “大言不惭!”   夏章思的脸色微微一冷,“那墨丘的确是当世顶尖的英豪,但教主比之又何尝有所逊色?若非教主在豫州拖住大月庙堂的脚步,怕是早就有万军围困过去!如此来看,那墨丘尚且需要感谢教主帮忙才是。”   “与他们咧咧这么多作甚?”   罗震本就不多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目光已经变得有些不善,“一个人还能翻天不成?大月宗师剩下三位,教主、墨丘和黄朝,那二人早就见过,此时既然不在这里,何必多费唇舌?真要有甚本事,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话音落下,罗震手掌一挥,扬声道:“小的们,给我上!”   混元堂口早已迫不及待的白莲教众立刻便举起了手中的屠刀,兴奋的呼和出声。   “给我杀!”   王莽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些许讥讽之色。   被外界惊醒的顾担抬起头来看了罗震一眼,轻轻屈指一弹。   一道白光好似劈练又如同惊雷般在空中绽放,划过简短却又明晰的弧光!   “武……”   在见到顾担手中白芒的一瞬间,罗震便感觉到大事不妙,嘴中刚刚念叨出第一个字,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躲。   下一刻,匹练到来,没有任何意外,那颗本是完整的脑袋猛然炸开,好似西瓜崩碎一般。   混元堂刚刚有所动作的千百人当即便僵在了原地。   这尼玛,武道宗师?!   说好的整个大月就剩下三位武道宗师呢?   这一位是谁?   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寂静之中,只听得噗通一声。   夏章思像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膝盖着地。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不知宗师当面……”   他说说磕磕绊绊,罗震的死过于突然,离他又有点近,那炸开的鲜血和物件落在他的身上,迸溅在脸上,尚且还能感受到些许温热,连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自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帮忙整顿?”   顾担的目光却是看向那一群白莲教众,声音平淡无波。   “弟兄们四散而逃,他一个人还能抓住我们所有人不成?”   当即便有一人察觉大事不妙,高呼一声就想跑路。   反应更快些的,已经偷偷握紧了缰绳,一声不吭的调转马头,只差混乱掀起,就可以不动声色的逃离。   就好像几人遇到了老虎,不一定非要跑得过老虎,只要比同伴跑得快就行!   几千人逃遁,武道宗师也不能全都拦下吧?   想法很美好。   那人话音才刚落,便有白芒落在了身上,包括那些悄悄调转马头之辈,一个都没有放过。   仅是顷刻之间,顾担好似弹射出数十道流星,比之任何暗器弓箭都更快,当目光触及之后,脑子也就不在了。   以大宗师之境碾压这些连宗师都不是的人,但凡能遇到一丝反抗,都是对他修行的亵渎。   亲眼见证着这一幕的夏章思心如死灰。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宗师出手,可宗师好像也没有这么游刃有余吧?   真气外放和真气凝形固然可以比肩神兵利器,可超过一定距离,便是宗师的真气也会散乱!   可那人手中的竟可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精准命中,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这一手在,除非是同为宗师,否则谁能匹敌?   王莽同样是颇为震撼。   那罗震为人虽是不行,可实力毕竟是练脏大成。   按理来说,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怎么着也能过个一两手才对,若是完成了气血见障,搏斗一会儿也是理所应当。   结果罗震连一星半点的反抗都没有,就这么没了?!   若是换成他,那岂不是同样毫无反抗的余地?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还在。   还好是自己人啊!   “下马、卸甲、丢兵……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顾担目光毫无变化,杀人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在地牢之中诊治的岁月,也早已适应了些许不太和谐的画面。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挑头,也没有人再敢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小动作。   连个货真价实的交战都没有,混元堂和大乘堂的人马便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宗师手段,便可见些许的个人伟力,一人横压心不齐的千军。   “去审问一下,关于白莲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担目光转向王莽和白莲圣女,这些人毕竟是曾经白莲教的人马,还是交给两人来处理比较好,“至于这些投降的人马,该死的人也不用留。”   简简单单的言语,便定下了这次的审判。   “好!”   王莽眼睛都快笑没了,不愧是他所信任的顾哥,懂不懂什么叫做快刀斩乱麻啊!   一旁的钟严也有些愣神,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王堂主所说的那位救星么?   武道宗师……果然厉害!   略施手段,三言两语就收拾了混元堂和大乘堂的人马,无人胆敢不从。   可是,这世间宗师虽是不多,但也不少,在四国联军没来之前庇护一方尚可,等到四国联军来了又该如何呢?   四国联军的宗师,可是比整个大月的宗师加起来都多啊!   救星,也只能救一时么?   他忍不住凝视着顾担,在想着。   但忽然间,他发现顾担的脸色有些不对。   再仔细看一眼,便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那位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简简单单就收拾掉了白莲教其余人马的宗师,脸色正在变得越来越难看,还能看到他正在微微侧着头,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两道剑眉深深的皱了起来。   顾担的目光凝视向南方——那便是扬州的方向。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有东西在奔涌而来,摧枯拉朽,碾碎一切。   大地在震颤,空气在哀鸣,树木被折断,房屋在嚎叫……他的感知比所有人都强,也最先发现异样。   静静的听了一小会儿,顾担心中好似有雷霆落下。   “收拾东西,往山上跑!不,东西不要收拾了,所有人,带上粮食,往山上跑!!!”   顾担眉头深深皱着,灌注了真气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嗯?”   刚刚要去审判那群白莲教余孽的王莽微愣,“顾哥,怎么了?”   “动作都快点!以最快速度跑!洪水……来了!”   顾担的脸色很是难看。   “什么?”   王莽一怔,立刻醒悟。   豫州之地有源河这条母亲河,但同样有水患之灾!   每当水患之时,莫不是成千上万户人家流离失所。   算算时间,此时这条母亲河的汛期也是差不多到了。   可问题是,秋野郡虽紧挨着源河,但此地有山林,地势颇高,寻常的水患怎么都不该忽然而至才对。   就算是汛期,也得先有点征兆的吧?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带上村民,上山!!!”   王莽立刻下达命令,“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带着人和粮食往山上去!”   ……   杂草丛生的道路上,禽厘胜正在驾驭着马车。   马车里,小莹百无聊赖的探头问道:“禽叔叔,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顾叔叔啊?”   离开皇都已经十余天了,从最开始的兴奋和迫不及待,到一直待在马车里的无聊无趣,小莹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只有苍,很是认真的摇着头,说道:“我要去见素未谋面而情深义重的墨师父!”   他说的那位墨师父,自然就是墨丘了,当初还是墨丘在豫州救了他的命来着。   当然,小家伙的考量并不是这些。   他只是单纯的害怕挨打。   “哎呀,没关系,不就是不小心将院子里的那颗柳树给烧了么?顾叔叔打不死你的。”   小莹伸出手掌,使劲的捏了捏的苍仍旧显得有些肥嘟嘟的小脸蛋,满面笑容的说道。   “哼!”   不满的甩了甩头,甩掉小莹无恶不作的魔爪,苍震声道:“书上说: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墨师父在我懵懂之时救我性命,自该首先感谢,才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时移世易,现在苍都能拽文了。   “还不是怕挨打?”   小莹秀眉微挑,显然抓到了苍的命脉。   马车上赶路的时光太过无聊,旅途之中唯一的乐子就只剩下调侃一下苍了。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家伙的破坏力也在不断的增强。   而且苍的发育比同龄人要快上一截,小小年纪就已经可以展现出拆家的操作。   特别是顾先生走了后,简直是无法无天。   的确该好好的收拾一顿。   苍表示我懒得理你,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脑袋,看着外面初时觉得新奇,后来只觉千篇一律的景色,同样是百无聊赖。   但不多时,他便眼前一亮。   “姐姐,姐姐姐姐!!”   只听苍高声喊着。   “怎么啦?”   小莹凑了过去。   “谁喊你啦?闪一边去!”   苍的头仍旧探在外,显然喊的人并不是她。   “嗯?”   马车之外,一位乘骑着骏马腰间犹自带着宝剑的侠女听到声音,目光向着这里看来。   见到马车上露出个圆乎乎的小脑袋的小家伙,也不由得是一愣。   策马上前去,侠女说道:“小家伙,你在喊我?”   “姐姐你要去哪里啊?是去豫州吗?顺路的话不如一起乘车啊!”   苍很是自来熟,特别是发现侠女长得还挺好看之后,“我有个师父,长得很好看,你嫁给他好不好?”   “嗯?”   侠女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很快马车里又探出了小莹的脑袋,伸手强行将苍给拽了回去,赔礼道:“小家伙不懂事,您别在意。”   “没关系。不过,你们是要去豫州?”   侠女微微点了点头,发现里面并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带着孩子来调戏她,倒也没有动怒。   “对呀!您也要去吗?”   小莹也有些兴奋,走了这么多天,可算是碰到个人了。   “不……我就是从豫州跑来的。豫州别去了,那边水患特别特别严重。”侠女说道。   “水患特别严重?”   小莹有些不解,“能有多严重?”   “据我所知道的,洪水最少已经淹没了二十多个县,都还没有止息,像是永无节制一样,一眼看去全是泽国,现在去那里,根本没有办法过活。”   侠女有些心惊的说道。   “怎会如此?”   架着马车的禽厘胜勒住缰绳,“豫州就是再多雨,又怎么如此严重?!”   二十多个县遭受水患?!   那就是至少千万里地受灾!   难不成源河还能直接改道了?   “那就不知道了……”   侠女微微摇头。   “……”   禽厘胜双拳紧握,若真如她所言,那此时的豫州该是什么样子啊!!!   如此之规模的水患,丝毫不亚于大战、血战、苦战数十年!   年纪尚不算大的苍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甘心的继续探出头来,说道:“姐姐,你到底嫁人没有啊?我师父真的很好看,你嫁给他好不好?”   “小家伙这么喜欢姐姐?那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侠女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被苍这不知世事之艰的小家伙给逗乐了,戏谑道。   “哈。”   谁曾想苍无奈苦笑,说道:“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如果我四十岁我会休了妻娶你;如果我三十岁我会给你十里红妆,如果我二十岁我会奋不顾身的去追求你;可我现在只有七岁,师父的打让我焦头烂额,原谅我这一次,辜负了你。”   这番话语本该惹人发笑。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豫州啊……到底又遭了怎样的灾?! 第180章 源河决堤!   世间很多事情,其实是在同一个时间发生的。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牵连,实则彼此息息相关。   此消则彼长。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源河渡口。   更准确地称呼,应该叫华源口。   这条孕育了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大月母亲河,延续千万里,奔流入海,供养一方水土。   可惜,母亲也并非总是温柔。   愤怒的时候,她也会掀起滔天巨浪,让大地轰鸣,山河震颤,百姓流亡。   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历朝历代都有无数仁人志士耗费一生,用数代人、数十代人的传承和努力来试图平息这种惨剧。   无数的人力物力和智慧堆积在一起,最终筑起高高的堤坝,拦住了千里烟波,阻挡了滚滚泥沙,庇护了一方水土,孕育了千万良田,帮助了无数人家。   母亲河的母亲二字,渐渐变得实至名归。   哪怕偶尔仍有无法控制的怒火升腾而起,孝子贤孙也会赶忙善后,弥平水患。   但今天,这条大月的母亲河旁,来了一帮外人。   那些人身着各色不同的甲胄,目光不善。   而她曾经庇佑过的子民,已经远远的离去了。   “这才是源河啊!”   站在华源口,大雍的总指挥使目光悠然,有些感慨。   那堤坝之下,惊天的水汽直冲云霄,滚滚泥沙尽东流,怒涛拍空,咆哮万里,迅疾猛烈,广阔无边,好似直落云天之上,又像是自天际垂落而来!   一眼望去,这是一片存在于中原沃土之上的泥沙之海。   身在此间,仿佛倒泻银河,万里壮阔皆入胸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亲眼目睹其间波澜壮阔之处,难免让人心中升腾起一股豪情。   长江逝水,万古东流。   与此中伟力相比,天下几人可留姓名?   大越总指挥使的脸色发黑,不耐的说道:“挖就挖,屁话还挺多!”   “此言差矣,见此情此景,有些感慨在所难免。源河奔流冲豫州,豫州再往后,可就是大月的皇都了。”   大祈总指挥使倒是还有着几分的兴致,“只差临门一脚,大月便可灭国。”   “别废话了,给我挖!!”   最终,还是新的大青总指挥使挥了挥手,一锤定音的说道。   伴随着他的命令,无数异国他乡的士卒,举起了手中来自大月的各种工具,对着华源口堤坝,叮叮当当的挥舞了起来。   此时正值汛期,源河水流暴涨,但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一群小小的蚂蚁,正在她的身上蚕食着那掩盖了脾气的铠甲。   “三年内,必须拿下整个大月!”   看着一个个忙碌的士卒,大越总指挥使冷冰冰的说道。   四国联军,听起来端是厉害,这也的确是事实。   但,行兵远征,耗费巨大!   四国联手,还花了足足六年的时间才推掉羽州和扬州,这是不可容忍的。   羽州的时候倒是还好,事发突然,的确让他们抢到了不少的财物。   可到了扬州,这地方虽在大月富庶,可早已被黄天军先一步狠狠清扫,便是那些没有来得及清扫的人,也不是个傻子,明知道前有四国联军,后有黄天军,能跑的早就带着家产跑了!   这就导致四国联军的收获远远没有料想的那么大。   甚至一路上的花费,都已经给自己的国家带来了颇大的负担!   数万士卒的人吃马嚼,需要动用数十万人来为他们服务。   如果能够轻易大胜,强取豪夺,那倒也不算是亏本买卖。   问题是,出了变故。   墨丘横空出世,直接杀鸡儆猴,带着三千墨者直冲军阵,竟然还能宰了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四国联军的脸!   可对方占据了道义——四国联军兵多将广,宗师总体人数自然也远超大月,可唯独不能学那墨丘一样报复回来。   四国联军还是要脸的,哪怕要的不多。   宗师之祸的惨剧大概也没有人想重演第二次。   就像当初没有人猜到仅是一次刺杀,就招致宗师之祸一样,如今需要维护规则的人,是四国联军。   墨丘以宗师之身带着三千子弟硬悍军阵,阵斩大月总指挥使刘轩启。   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是一场“刺杀”,这叫正面斩首。   对方是在保家卫国。   谁说宗师就不能保家卫国了?   四国联军无法在这方面去挑任何毛病,但此事之后,各国宗师皆有到场。   无需那些宗师亲自动手,只要留在军队之中便是一种威慑。   各国之间都有一种默契,国家间的交战,几乎不会出动宗师。   对于已几乎掌握凡尘伟力的宗师而言,直面军队的风险也还是很大的,他们真正的作用绝非用在战场上,而是刺杀。   像墨丘那样带着三千子弟就敢直冲军阵,还真成功斩首的狠人,千百年难出一个。   对方成功了,任谁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而且墨丘也不傻,在四国联军的宗师到场之后,也再未亲自动手过,仅仅只是指挥着手下墨者守城,一处守不住再换下一处。   四国的总指挥使本该是开心的。   奈何,墨者太特么会守城了!   区区一个扬州,硬生生又拖了他们将近四年,还没捞到太多好处。   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再这么下去,大月亡不亡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国家也快该有狐狸叫了!   比如四国之中,国力最弱的大越,早已红眼,已经吃不住这种消耗。   说好的四国联军一起下手嘎嘎乱杀,瓜分大月,怎么反而是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再加上国内旧皇驾崩,新皇上位,正图谋功业之时,恨不得连发十二道金牌让他们搞快点。   这份压力当真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如果再这么慢慢磨下去,稳扎稳打,大月会不会亡,大越总指挥使不知道。   但他大概应该可能似乎或许的确是要亡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不动用武道宗师这样多少有些不好把握的力量,也不是没有办法取巧。   比如……   源河决堤!   豫州是大月的粮仓,源河决堤之下,足以淹没千里良田。   本就岌岌可危的大月,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撑住——一群饿死鬼,还能做什么?   这是见效最快,耗费最少的方法,甚至很难有之一。   特别是这华源口,简直就像是为他们专门留下来的,黄天军和墨者一退,不还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虽然源河决堤之后,也势必会导致豫州之地生灵涂炭,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赢!   赢才是最为重要的!   国内的局势和新皇的命令,已经耗尽了大越总指挥使的耐心。   这份丧心病狂的计划说出来的时候,连大青总指挥使都忍不住侧目。   此法虽好,却有伤天和。   但正所谓:兵者,诡道也!   堂皇正道找墨丘去,他们只负责赢。   为了赢,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无非是代价和收获是否值得。   最终,四国联军统帅一致通过了这项决策。   他们没有兴趣再继续陪着墨者、黄天军耍了——哦对了,听说豫州还有个延续数个朝代不灭的白莲教,历朝历代皆造反,经验无比丰富,说不定比墨者和黄天军还要难缠。   这么一步步打下去,未免也太耗时间,所需的花费甚至要超过收获,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墨者和黄天军刚刚踏足豫州没有走远,白莲教尚且没有和他们交手之前,直接一步到位的解决!   水淹乱军,岂不美哉?   当然,此法虽好,能够一次性的解决掉绝大多数寻常百姓的反抗,但想要依靠这种手段直接淹死宗师人物未免不太现实。   但没关系,他们的宗师也已经就位。   谁敢来,谁就死!   在大祈、大雍、大青、大越四国士卒的努力之下,华源口的堤坝终于被破坏。   仅是霎时之间,奔涌的源河之水开始肆无忌惮的发泄着那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   民间有言:此处之水,十里九丈深,一年磨一针。   而此刻,卸下了防备的华源口,再无遮挡。   滚滚黄水覆盖地表,怒涛滚动,咆哮着向着前方横冲直撞。   土地被覆盖,植物被淹没,房屋被冲垮……这非人力所能为之的画面,时时刻刻都在奔腾的浪涛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泥沙滚滚,大河东去!   苍穹纵有亿万里,尽是满目泥沙水。   站在干岸上的士卒和指挥者们,凝视着眼前这好似天崩地裂般的一幕。   一时无言。   良久,有一人走上前来,其须发皆白,目中仍旧带着沁入骨髓中的威严,看着被挖开的华源口大堤,喃喃道:“这是……生灵涂炭之举啊!”   “此言差矣。水攻只是兵法之中的一种选择,古往今来不知用过了多少次,以水代兵而已,常见的很。这一次也无非是动静大一点而已。”   大青总指挥使眼看着源河决堤,心中那股不岔之气总算是松了出去,此时犹自带笑的说道:“只是此法虽好,难免会让人狗急跳墙。如那墨丘,自视为宗师,便敢以个人之力私自行事,破坏大局。如今这华源口决堤,那家伙怕是定会再来一遭,到时候还要劳烦您等出面摆平。”   “区区墨丘,一人而已。您老已臻至宗师七十岁余载,岂会怕他?”大越总指挥使也相当客气的说道。   宗师嘛,各国当然都有。   因为墨丘宰了前任大青总指挥使之事,本来各国商量的是都出一个宗师过来坐镇,不过为了找墨丘出一口恶气,大青来了俩宗师。   面前这一位,却是大祈的宗师。   而且并非是应召而来,他只是从大祈军队的汇报之中听闻了墨丘这个人,便自己过来了。   再加上其年龄已将近百二十岁,已至大限,寿元怕是屈指可数,他现在想去什么地方,怕是没人能管,更是没人敢管。   就连大祈的另外一位武道宗师,都是他的徒弟。   这样的宗师人物,放在大祈的国内,皇帝见到他都要行礼问好,不敢有半分怠慢的。   无论是威望、实力,还是年纪,他都堪称是此世顶尖,再加上大祈国力本就最强,哪怕各国统帅,都不敢不给他面子。   白寻道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仍旧盯着那泛滥的源河之水,堂堂武道宗师,说话间竟显得有些颤栗,他缓缓道:“我不怕厮杀,我只怕道义二字……”   怕道义?   大青总指挥使和大越总指挥使对视一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武道宗师已至尘世个人伟力的巅峰,安能有什么惧怕之物?   更遑论是“道义”这种本就无形的东西了!   所谓道义,不过是民间的那群土鸡瓦狗的臆想而已,就如同摇尾乞怜的狗子期待主人赏给它们一块骨头,又或是田地里的耕牛期待有人替它们松一松脖子上的枷锁。   没本事的人信奉也就罢了,你都宗师了,还信这个玩意儿?   装给谁看呢!   你要是喜欢道义二字,回头给大祈的皇帝说一声,那些读书人不得一天写个十万八千字来夸一夸您如何肩负道义?   何必在我们面前做出悲天悯人的模样来!   这样的话,当然是没有办法直说的。   “您老真喜欢开玩笑。”   大越总指挥使哈哈一笑,打趣道:“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他们的人多死点,咱们自己人就能少死点。死别人,总好过死自己人,对吧?道义这种东西,留给自己人也就差不多了。”   “是极,是极!”   大青总指挥使也是连连点头,“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苦一苦大月的百姓,方才能让我们的百姓富裕起来嘛!跟随我们的士卒,谁还不是别人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您也不想看到自己国家的人在异国他乡上战死吧?他们不战死,那就只要让大月的人快点死,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实在不是吾等无情。正是有情,才要快刀斩乱麻,彻底结束大月的反抗嘛!”   二人舌灿莲花,既然做出了这种决定,心里建设和理由早就找了无数,根本没有半分后悔的模样。   白寻道久久没有再言语。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啊……   为什么心中总是感到不安?   墨丘,同为宗师,此时,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第181章 不求一世,独争万世   浩浩荡荡的人流向着前面不断奔行着。   拖家带口者比比皆是,只是如此之多人,却无人声鼎沸之感,略显诡异的寂静在其中蔓延,沉默才是大多数。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当战事掀起,无论胜败兴亡,遭受苦难与折磨的,永远都是百姓。   刀光剑影在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他们的生活,赖以为生的家园也不得安歇,大海再如何的风光,也和其中的一滴水,一点泥沙没有什么关系。   战场上死去的每一个无名小卒,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悲痛。   这就是战争的一部分。   所幸,这世上有人能够看到这一点。   墨丘渡踱步在人群的最后方,在他的身旁,有数个墨者跟随。   扬州失守,墨丘选择了带着民众退守豫州。   豫州之地多平原,比之扬州更加难守,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该退的时候,先退尚且可以保留一部分民众,不至于直接将家底给打光。   按照道理来讲,如果继续在扬州硬撑,未尝不能再撑几个月。   可之后呢?   待到春暖花开,再将战火引入豫州不成?   还不如趁着秋收刚过,隆冬未至,先带着民众退至豫州,来年尚可耕种。   “要趁着寒冬未至,抓紧时间将民众都给妥善安置下来。有秋收的粮食,撑到来年没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赶在寒冬之前,将他们都安置好。”   墨丘对着身旁的几个墨者说道。   这个时代,粮食是个大问题,可冬日,同样是天大的问题。   寒冬腊月,杀人无形。   有些贫穷的人家,一户人可能才有一件棉衣,遇到寒冬,一家人就只能躺在被窝里硬熬,谁要出去谁穿棉衣。   而再贫瘠些的……大抵是没有了,他们都被冻死了。   “巨子放心,咱们要来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朝廷的人马刚刚击败白莲教,急需修养,听到咱们要来的消息,就先往后退了退。豫州很大,白莲教与庙堂打了这些年,百里白地实数寻常,倒是可以用来安置民众。”   立刻便有一个墨者接道。   “嗯。”   墨丘点了点头,颇为黝黑的脸上却并无甚喜色。   局势很差,而且越来越差。   豫州再往后,那可就是皇都了。   对于大月皇室,墨丘当然没有什么感情,否则当初也就不会宰了宗明帝。   问题是,大月皇室一旦灭亡,就是明白的告诉天下人,大月亡国了。   亡国啊……   亡国代表的,就是本还勉强可以维持的秩序,再无任何约束。   此前一切统统作废,身上再无枷锁可言——任何人都是如此,已经没有人可以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威严来惩治别人了。   公序良俗将成为梦幻泡影,拳头变成唯一的真理,毕竟国家都灭亡了,该听谁的?凭什么听你的?   在新的国度未曾占据大半江山,得到民心之前,毁掉一个国家绝非好事。   大月皇室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亡国的消息传出去后,又要有多少人趁机兴风作浪,称王称霸,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呢?   原本勉强还算一个拳头的国家,即将分崩离析,甚至要彼此拼杀,弄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只为登上龙阁。   外敌未除,这个时候弄死大月皇室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不是皇室那群人不该死,而是不能这么快就一步到位的废除掉大月二百余年来,留在乡野民间的威望,或者说对于国法的畏惧。   真正让墨丘担心的,并非是那么几个野心家,而是秩序彻底崩坏后的惨状。   这才是为什么他宰了宗明帝,却并未继续直接弄死大月皇室最根本的原因。   外敌环伺,内部再处处揭竿……若再加上天下无主,秩序归零,那恐怕是更为凄惨的局面。   很多事不能之图一时之快意,必须要考虑清楚后果。   但很快就要没有选择了,这些问题,他看的一直都很明白。   “巨子……”   有墨者快步跑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已然缺失了不少水分的苹果,干巴巴的。   “这是有一位果农让我送给您的。”   那位年龄稍小些的墨者举着干巴巴的苹果,凑到近前说道。   “不要拿百姓的东西。”   墨丘看了一眼,微微摇头,“一针一线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东西你还回去,不可收。”   “那果农说,要不是您带着人帮忙守城,什么收成都指定没了,本想当面感谢您,只是您实在太忙,不好添乱。本来藏起来的最好的水果,都干了……”   年少的墨者舔了舔嘴角,“不是我要收来着,是他非要让我给您送来。您若不收,他也定是不会吃的。”   墨丘想了想,从弟子手中接过那颗表皮干枯像是皱纹横生的红苹果,伸出一只手在身上寻摸了几下,最后找出了几枚铜板。   “东西我就收下了,但这几枚铜钱你要给人送过去……说清楚些,墨者有墨者的规矩,便是巨子也该遵守。他的那份心意我已知晓,我既没有推却,他也勿要辞让。”墨丘说道。   年龄稍小些的墨者愣了愣,从他手中接过铜板,飞也似的跑走了。   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那名墨者又折返了回来。   “巨子,他收下了。”   “嗯,那就好。”   这个时候,墨丘才看了看在自己的大手之中,缺失了不少水分好似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苹果,张嘴啃了一口,然后随手递给身旁的墨者,“来,都尝尝吧。”   其余墨者也没有推辞,咬了一口后便递给下一个人,当苹果又一次递到那位年龄稍小的墨者手中的时候,他却没有张嘴咬下去。   “怎么了?”   墨丘问道。   “巨子……我有些不明白。”   他看了看手中的苹果,挠了挠头,“咱们为他们守城,拯救了无数百姓,说句万家生佛都不过分,为何连他们赠予的一颗苹果,您都不愿意收,反而要自己花钱呢?咱们无夺无抢,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这话说的不对。”   墨丘立刻摇头道:“不是咱们为他们守城。不要将自己摆放到拯救谁的位子上,我们不是神佛,不是仙人,也不是木偶泥胎,无需被百姓跪拜,更无需受香火供奉。墨者行事,只为世间道义,也就是墨家十义。   遵循十义的,就应和它;违背十义的,就反对它。十义之中,何曾有过要收人东西不给钱的说法呢?又从哪里来的什么应该?”   “这……”   年轻的墨者低下头来,不知如何作答。   墨丘笑了笑。   六年多的时间走过来,当初跟随他闯军阵斩杀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的墨者已经很少很少了。   但墨者的数量却也没有减少太多。   仍有源源不断的人重新加入进来,只是相比以往的言传身教,守城之中,总是不方便再去指引弟子的。   如今难得有了片刻的空闲,倒是不妨讲一讲。   “这天下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人,无数个人汇聚成为一个集体。集体之中,因个人所擅长的事情有所不同,分工便有所不同,但归根结底,无非还是一个个人而已。无论身处何处,身在何位,一人并不另一人要高贵,也不比另一人要低贱。不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那些暂时无力去做出改变的人当做下位者去对待……那就违背了墨者的初衷。”   墨丘说道:“你我都应当切记这一点,时刻叮嘱自己。如果有一天,有谁觉得受人供养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世道就要再次崩坏了。”   “那,如您所言,皇帝岂不是和寻常百姓并无甚差别?”那年少的墨者诧异的问道。   “有何差别?”   墨丘问道:“难不成皇帝就不是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可……”   少年凝眉,觉得这话很有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去反驳。   “你是不是想说,皇帝之尊,一言可决定上万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也可让千百人享受荣华富贵,怎会与民间劳碌的老农相同?”   墨丘看出了他的疑惑,自己便替他说了出来。   “没错没错!”   “那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些话的延伸了。人与人本身并无根本上的差异,每一个人将自身的权利和力量汇聚在一起,凝成一股,便是一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国家之中的一部分。而皇帝,也无非是暂时指引这股力量的人而已。   但你必须要明白,这股力量并非是皇帝的,而是属于全天下千千万万个百姓。他们愿意,皇帝才能行使这份权利——也就是所谓的民心。符合天下绝大多数人利益的,便是公序良俗。如果有人肆意的去行使这份权利,也必将遭受到千千万万百姓的唾弃,即是亡国之时。   吾等墨者,说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就必须搞清楚什么是利,什么是害。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再小的害都不可为之,再小的利都应当争取,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的改变,将会带来新的改变。”   墨丘很是认真的说道。   这番话语显得有些深奥,但并不算很难理解。   年少的墨者想了想,恍然大悟道:“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个口号的背后,潜藏着墨者一直所遵循的基本原则。   墨丘点了点头,继续道:“很多人将墨者称为侠客,我其实是不太赞同这个称呼的。什么叫做侠?侠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怎么才是?   侠是跨越律法,去维护公序良俗的人。   也就是俗称伸张正义,洗刷冤屈,顺民心而无法纪之徒,实非我之所喜。”   “啊?”   说起这个,年轻的墨者目光便不由得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巨子更“目无法纪”么?   不会有哪国的律法上写着国民可以当众宰了皇帝吧!   做为一个弑帝之人,难道不是最大的跨越律法,挑战权威?被称作侠客似乎也理所应当啊!   “墨者与侠客,并不一样。墨者以墨家十义为根基,遵循十义的,就应和它;违背十义的,就反对它。而侠客不同,他们以公序良俗去行侠仗义,你可知这其中不同之处具体在何处啊?”墨丘问道。   “啊?”   年少的墨者抓耳挠腮,有种在私塾之中突然被教书先生抽查的错觉——关键是他还答不上来。   墨丘并未为难他,极为认真且笃定的说道:“因为公序良俗是会变的,而墨家十义不会。”   此言一出,诸位墨者纷纷侧目。   尽是感受到了巨子那无可媲美的信念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公序良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如今,百里不同俗之地也处处可见。在一处地方极端兴盛的公序良俗,在另一地说不定就会显得大逆不道。   既然如此,公序良俗又如何能够作为丈量天下的尺?   以此尺出刀,刀又如何锋锐难挡?”   墨丘想到了在顾家小院之中,顾担曾与他说过的话。   文人有尺,武者有刀。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家十义,便是他为尘世所准备的尺与刀,度与鞘。   难道他不知道兼爱、非攻想要达到的难度以此时来看根本就是一个望不见尽头的不归路吗?   不,墨丘比任何一个人看的都更加明白。   正是因为兼爱、非攻之言遥不可及,却又直指终极,所以才需要其作为衡量人间道义的尺。   此尺足以度量万世!   公序良俗可以改变,律法和道德亦能‘时过境迁’,可墨家十义不会。   无论是大月也好,大日也罢……千百年后,当全新的国度之中,有后人再次看到墨家十义,仍可以此十义出刀!   不求一世之易,吾争万世之心。   他的国不是大月,更不是皇帝,而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生存栖息的千千万万个百姓。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年少的墨者抚掌大笑,只觉得心中的疑惑被扫清了许多,以往很多懵懵懂懂的念头都变得清明起来。   巨子不是墨者的,而是世人的。   此等胸怀,天下何人可及之?! 第182章 大水潦潦,逆流而上   不远处正向着此地走来的黄朝听到其高谈阔论之声,脸色不由得一黑。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讲道理呢?   再晚点四国联军都要打上门来了!   “我说,你的那位朋友什么时候过来?如今退守豫州,人手已是不足。只能想办法从宗师层面进行找补,如此尚可威胁一番。他要是再不来,我可不会将黄天军的家底给打光。”   走到近前,黄朝没有半分客气的直言道。   时至今日,黄朝还记得墨丘的那句“其犹龙邪”的评价。   虽不知道是何等人物,但能得到墨丘如此的夸赞,想必定是不俗的。   问题是,局势已没有了退路。   豫州早已被白莲教和朝廷的兵马给祸祸了一遍,想在此地得到多少的补给几乎不可能,更何况还有白莲教主那狗东西的老巢就窝在这里,还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在那玩失踪,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   与墨丘不同,他从一开始想的便是登上龙阁,一直以来行事也极有目的性。   驻守扬州之地阻碍四国联军,一方面即是练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拢天下民心。   你看,大月庙堂做不到的事情,我们黄天军去做,如此一来,岂能无民心归附之理?   虽然他的风头完全被墨丘和墨者盖了过去,但黄朝从不担心墨丘会“篡位”,墨者会夺权。   原因无他,道德金身这种东西,向来是仅可远观。   就算墨丘是真君子,是天生圣人,只要他想当皇帝,那金身随时都会破裂。   这世道一直是对小人的要求太低,对好人要求太完美。而圣人,当然是不能做错什么事的。   皇帝这个位置,时常都要舍小而谋大,损害一部分人,滋养一部分人,圣人的金身,放不上龙阁。   更何况这些年来的相处,黄朝自然知晓墨丘为人如何。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用这一句来形容,可谓是再贴切不过。   争权夺利对方不屑为之,用其道德金身来使得民望所归教化万民再合适不过——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能赢下四国联军,再不济也得让对方退兵才行!   能赢吗?   很难的啦!   道理很大,你看四国联军会不会听?   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足够的帮手。   可惜跟大月接壤的地方尽是敌国,外援求不来,只能找自己人。   以一国对四国的难度,可想而知!   “算算时间,他应当已是到了豫州,很快就会见面。”   见到黄朝来访,身旁的几个墨者自行离去,墨丘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   “这么算的话,加上你我,三位宗师……”   黄朝目中闪过一丝精芒,自动将白莲教主这位竞争对手忽视,“未尝不可一战!”   单从军队数量上来说,大月全民皆兵也绝不是四国之对手。   但四国就是四国,不可能上下一条心,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能够把握的机会。   先前交战之时,有的选择的话,黄天军和墨者都是净捡着大越和大青的人打,谁让四国之中大越最弱,而大青有世仇呢?   通过这种方式给大越和大青压力,只要这两国有一个绷不住的,四国联军未尝不能分崩离析!   “能被你那般盛赞的人物,战力应当非同寻常?他到之后,我们三人或可兵行险招,直接找机会宰了大越和大青的宗师!再不济也要宰了大越的宗师,如此一来,大越极有可能撤军。”   黄朝心中早有腹稿,宗师之祸这种事情不是他想掀起来就能掀起来的,但通过类似的方式给别的国度施压,就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宗师人数虽是劣势,但他们又不是要宰了四国所有宗师,逮着一国宗师往死里打就行。   就像是大月和大青有仇一样,大越和别的国家就没仇么?   只要让他们知道,大月是一块硬骨头,非要啃下来必是得不偿失,坏处远比好处多,必能最少逼退一方。   如此再从中斡旋一番,机会很大!   这才是黄朝的真正意图,也是他能看到的唯一的胜算。   为此,他甚至能够容忍墨丘的慈悲心肠,甚至先一步让民众渡过源河推至豫州,无非就是要争取到墨丘的支持。   “有机会的话,可以。”   墨丘微微点头,黄朝的盘算他当然很是清楚。   人皆有欲,哪有那么多为国为民的英雄豪杰,黄朝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登上龙阁,但他毕竟是做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如果真能借此机会将四国联军拆散,出了大力的黄朝便是当了皇帝也未尝不可,只要对方愿意继续奉行墨家之义,不去学那宗明帝就成。   “很好。”   黄朝有些兴奋,努力了这么些年,成败即将要见分晓了,“那就等四国联军的人马再次与我们交战之时,你假装忍无可忍出手,必会引来宗师还击,最好佯装败退……我与你那友人隐于暗处,寻觅时机。”   说到这里,黄朝补充道:“你做诱饵最为合适,也容易让他们相信。”   道德金身当然也不全都是负面的影响,起码有了一副道德金身后,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可以理解对方做出一些不太符合实际的“傻事”。   毕竟老实人突然骗起人来,更会让人措不及防。   只要抓住这难得甚至是唯一的机会,他们未尝不能绝地翻盘,直接将四国的水给搅浑!   苦心孤诣的走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么?   “没有什么问题。”   墨丘想了想,并未拒绝。   因为的确找不到第二个更加妥善的方法了。   “哈……”   黄朝笑了起来,“你倒也不全是务虚。道德金身这种东西,最好还是别留,我帮你破上一破,也好使的后人百般言语钻营你。”   “我何曾务虚过?”   墨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墨家向来务实。”   “你……”   黄朝刚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墨丘身上的衣裳,仍是万年不变的短褐,本就不怎么好的料子洗的都已显得破旧、泛白,连头发都是随意的用曲曲弯弯的树枝插着,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装饰。   这样的人啊,合该是务实到极致才对。   当下黄朝摇了摇头,“务实也好,务虚也罢。快点结束这一切才是硬道理,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容失手。你最好快些联系上你的那位朋友……”   他的目光凝视向前方那些逃难的百姓,“再打几年,人都要给打没了,占了天下又有何用?”   “是啊。”   墨丘的目光有些深沉,战争不是小孩子的游戏,怎么可能一州一州的慢慢打下去?   当绝大多数人顶不住的时候,局势就会如同雪崩般落入深渊。   就看是四国联军先顶不住消耗,还是大月被抽干血肉……   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特殊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初时仿佛蚊子的嗡鸣声,却又有所不同,从远处飞一般的向着此地涌来。   墨丘目光最先向着后方望去,过了片刻,黄朝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这是什么动静?”   声音在逐渐变大,从蚊子嗡鸣声扩展到咆哮声,仿佛有无数猛兽在一同嚎叫,连天地都在震颤。   那声音越来越大,覆盖一切,万物皆沉。   墨丘的脸色瞬息间便寒了下来。   他看到了。   自远处滚动而来的,漫无边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泥沙之水!   大水潦潦,势无可挡!   沿途一切的东西在漫灌的洪水之中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有腰身粗细的树木在被大水冲刷之际,坚持不了几个呼吸便彻底侵入其中,深黄色的泥沙覆盖一切,不讲任何的道理,横冲而来!   后方的整片天地似乎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滚滚泥沙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动翻腾,淹没一切踪迹。   寒意倏然升腾在心底,周身寒彻。   堂堂武道宗师,在这一刻是那般的无力。   墨丘的嘴唇嗡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那双满是悲苦的眸子回望向那些仍在苦苦支撑着逃难的百姓,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捏爆,百感交集,无语凝噎。   “逃……”   逃不了啦!   “为什么?!”   黄朝也理所应当的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双目大睁,目眦欲裂,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指甲恨不得直接掐入肉中。   先前所谈的一切事宜,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之中,尽皆成为梦幻泡影。   身后,是无数迁移到豫州的百姓,是黄天军,是墨者……都无所谓了。   在这一刻,他们都只是水患之中,即将受灾的人而已。   震天撼地的声势完全无法遮掩。   很快,便有人也听到了洪水的声音。   当他们转过头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水……涨水了!!”   “孩儿他娘,快点抓住我!”   “怎么回事?怎么会涨水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没有多少沟通的时间。   当寻常人的目光能够看到那些水流的时候,便代表着死亡的倒计时已然临近。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当迅疾猛烈的水流冲刷而来的时候,便是武道宗师也顾不得什么。   那恐怖的迅猛大浪,一个扑击便好似千百斤重的铁锤砸在身上。   间或还有泥沙、石块,乃至折断的树干……   打在人的身上,便是切肤之痛。   但,这份苦痛与心中的痛苦相比,究竟是哪一种更为强烈呢?   墨丘脚掌硬生生的钉在地面上,真气绽放,尽其所能的试图阻止这场大水,但是没有任何的用处,水流自然的分开,似是永无止息的向着前方冲去。   他的目光望向那些逃难的百姓。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所有的哀嚎与苦痛皆被流水冲刷而去,那些百姓什么都做不了,当洪水漫过,随波而流,与其中的泥沙石块没有任何的区别。   黄朝呆愣在原地,眼珠竟呈现出丝丝缕缕的血红之色,“这不正常……豫州这个时候不该有水患的问题……来之前就特地派人看过。”   他的声音像是自森罗地府中发出。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焰,努力了七载有余的壮志雄心,也被一同淹没了进去。   他辛辛苦苦组建的黄天军,他顺应民心所保护的百姓,他的所有谋划……在这场大水之中一同丢失了个干净!   如此恐怖的洪水之后,该拿什么去抗击四国联军?   该拿什么去完成计划?   这场大水后的大月,还是他想要的大月吗?!   “四国联军……四国联军!”   黄朝好像明白了。   他笑了起来,咬牙切齿,几欲发狂,“哈哈哈哈哈,四国联军!!!”   墨丘没有说话。   他徒劳的用真气屏障试图挡住遮天盖地的洪水,徒劳的看着身后一个个墨者倒在泥沙之中,徒劳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保护的百姓再无声息。   眨眼之间,万物皆空,唯有滚滚泥沙东去也。   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变得响亮,世界却安静了下来。   墨丘好似雕塑般站在那里,像是洪水中的一个路标。   突然间,他的脚步向着前方踏去,迎着洪水袭来的方向。   他一步步的向前,硬顶着洪水,逆流而上。   这很不容易,便是武道宗师,也无法飞天遁地,必须要直面洪水。   而洪水的冲刷让地面显得如此不稳,想要稳步向前,便必须一步踩一个坑,硬扛着洪水携裹而来的各种明枪暗箭。   “你去哪儿?”   黄朝发现了墨丘的动作,“你这个时候过去,有什么用?华源口……一定是华源口的大堤被掘开了!这个时候过去,你还能堵上不成?”   墨丘不说话,只是一步步的向前走着。   “你疯了?过去之后能做什么?你这样只是徒劳无功而已,若想报复回来,大不了就再掀起一次宗师之祸!便是掀不起来,不宰了几个皇帝,这事儿没完!!”   黄朝杀气凛然的说着,已是彻底被激怒了。   然而墨丘还是不理会他,仍在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走去。   满目泥沙浆水,沃土良田间沧海横流。   那逆行之人在天地之间沧海之中显得是那般的渺小而微弱,恍若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企图挑战天地的规则。   他在逆流而上。   这真是一个傻子。 第183章 渡世木铎,墨不畏死   河水涛涛,森寒刺骨。   泥沙无穷无尽,暗石不可计数。   墨丘孤独的逆着洪水而上。   那些能够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墨者们并没有跟上来。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自身难保。   这条路,太难啦。   难到哪怕有决心,有意志,有行动都还远远不够,还需要逆天下而行的实力。   因为心中信念而追随他的人,并不一定能追上他的步伐。   但没关系,他还在呢。   天地辽阔,大水滂沱。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浓重的乌云盖顶而来,偶尔有惊雷劈斩,照耀出的却是泥沙浊水覆盖的一方世界。   雨水分明还未来得及落下,人间竟已见沧海横流之景。   沧海横流间,一个渺小的身影在那滔滔不绝的水流中踽踽独行,默然无声。   泼天的雷雨在酝酿,秋季就要过去,又一次寒冬腊月天已当头而来!   ……   “你们说他会来么?”   站在干岸上,白寻道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在他的身旁还有五个人,皆是气度沛然之辈,便是其余几位总指挥使,见到这些人也只能赔上笑脸相待。   “那墨丘又不是傻子,他不来也就算了……要是敢过来!”   其中一位身形最为矮小的精瘦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是极。以宗师之身硬闯军阵,也不过是捡了一个轻敌大意的便宜罢了,难不成真当吾等是泥人捏的?”   精瘦男子一旁,另一位头戴三根艳丽翎羽的武道宗师开口说道。   白寻道瞥了二人一眼,这两位当然便是大青派来的那两位武道宗师。   当初墨丘带着三千墨者阵斩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可是将大青的脸面给扫的是一干二净,这份仇恨显然还被人记挂着。   宗师并不代表能够为所欲为,哪家皇室还没有供养几个宗师啊?   就算是一心求仙问道的宗明帝,当初也是有接替姬老的新宗师来着,虽然后面因为冲击先天之境死掉了。   这些护国宗师受皇室供养,自幼挑选,身家干净,成就宗师之后其实也颇为自由,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需要他们代表一国出马,皇帝也绝不会给他们摆出什么脸色看。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们与皇室其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该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一分不差,该出力的时候自然也得出一出力。   特别是四国围攻一国,哪里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按部就班的走一遭也就行了,甚至无需出什么大力。   还是那句话,优势在我!   墨丘的名望纵使在大月如日中天又能如何?   放在大青那不好使。   宗师也不能单打独斗,国强,哪怕是同为宗师,说话都能大声几分。   更何况四国联盟,各派宗师助阵守望,就算大月如今全部的宗师加起来怕是都凑不够六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狠狠的上嘴脸!   墨丘不来,源河决堤之事也算泄了大青的心头之恨,墨丘敢来,那也就不要走了!   “你们啊……”   白寻道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安静的站在干岸上,不再言语。   “师父可是想起了自己?”   在他的身旁,一位看上去要年轻不少,但也已是中年模样的武道宗师问道。   四国联军之中,大祈国力最强,疆域最广。   但很少有人记得或者提及,大祈之前并未和大月接壤。   之所以接壤,是因为有另一个国度被大祈给占了——亦如同今天的大月将要被瓜分。   而白寻道,便是当初那个灭亡国度的护国宗师!   护国宗师,在大势面前,终究不能真正护国。   那墨丘虽非大月的护国宗师,但所做之事比之任何一位护国宗师都不差分毫,甚至犹有过之!   也难怪白寻道听说墨丘的消息后,不顾大限之年岁,也要亲自赶赴大月一趟,心中未尝没有和墨丘见一面的意图在。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时墨丘的经历,和白寻道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白寻道在大势面前终归选择了低头,又成为了大祈的护国宗师,甚至还为大祈又培养出了另一位武道宗师。   “是啊。”   白寻道须发皆白,但面庞仍旧白净无暇,说一声鹤发童颜都不为过,这才是宗师的真正状态,哪怕大限将至,寿有尽时,百年不腐之肉身又岂会呈现出多少老态?   他们的寿元并不支持这一点。   “我既想他来,又怕他来……”   白寻道幽幽的说道。   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大智慧者的境界。   而他,今年已到一百二十岁。   到了这个年纪,便是武道宗师,也是黄土埋到了头,无论是阅历、经验,还是对人生的感悟都已达到了尘世的巅峰,少有迟疑之时。   唯独一件事,如鲠在喉,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真正放下。   只是平日里没有谁不开眼的敢在他面前提及,所以佯装不知,默默的看着大祈变得越来越强盛,心中的很多东西似乎都被放了下来。   直到他听到大祈皇室要求武道宗师前去大月助阵守护的时候,好奇的打听了一下,知晓了墨丘的消息。   那久远到需要翻阅数代人的回忆才突然间再次涌入心头。   原来自己还没有真正的放下。   如今他半截入土,再无所顾忌,所以他来了。   他想要看看那个墨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与年轻时的自己,又有几分的相像。   当初他面对不可逆转之大势,终究选择了退让,正如同今日的源河决堤一般,便是宗师又能如何?   经此一难,墨丘应当会明白的。   宗师并非仙人,虽有寻常人不可及之处,但想要以一人之身心改变天下,也根本不可能。   对方若真有经世济民之心,匡扶天下之意,扶危正道之策,他愿意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墨丘,让墨丘成为大祈的下一个白寻道。   面对不可抵抗之强敌,咬牙血拼并非上策,融入其中,改变一切,徐徐图之,有何不好?   那墨丘既敢做出弑帝之举,对大月皇室必然是失望透顶的。   既然如此,待在大月和待在大祈,又有何不同?   难不成没有亡国的大月子民所处之境遇,还能比国破之后并入大祈更惨不成?   就算开始惨一些,墨丘加入大祈之后,完全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再借助他的帮衬,何愁不能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宗明帝!   于情于理,他当初的选择都没有错,也不该错。   “师父,您何必再纠结此事?因为您的关系,当初大庆的那些子民,如今生活的都还不错。那墨丘看似为国为民,血战拼杀,宣讲道义,收拢弟子,镇守城池,可他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何等用处呢?无非是让这场战争死的人更多一些罢了!   若他在宰了宗明帝之后,立刻带着墨家的人投奔于吾等,再借助其留在大月子民心中的威望德行选择劝人归顺,焉能遇到什么抵抗?又怎么会出现屠城之举,乃至如今源河决堤之事发生?   其人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耗尽民财,用尽民心,废尽民力,毁尽民生,实在不是聪明人之所为,比之师父您还要差上一筹不止!又岂能因为他而让您徒增无所谓的烦扰?此等‘聪明人’最是可恨,难不成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圣人?   依我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最好也不过是假仁假义而已!”   白寻道的弟子,大祈的另一位武道宗师立刻说道。   沽名钓誉……   “哈……”   面对弟子的宽慰,白寻道笑了笑,没有接话。   亲眼看着亡国的滋味,不好受。   这位弟子自幼出生在大户人家,又从小在他身旁长大,享受的待遇自然远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的,再加上大祈的国力正盛,尚且未曾出过什么不像样的昏君皇帝,定然无法理解这一切。   不是谁都能有此等优渥的条件,也不是谁都能如此看得开。   当亲眼见证一个国度在渐渐沉沦,熟悉的一切都开始远离自身,底层的百姓不如猪狗,亲朋好友战死于沙场……这一切啊,如何才能用“无所谓的烦扰”去形容呢?   “依我看来,那墨丘决计不会过来。整个大月才几个宗师?彼此又是离心离德,万不可能凑在一起。便是凑在一起又能如何?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而已。吾等聚在一起,大月宗师有何人是咱们的对手?”   大越的武道宗师面带微笑的说道。   四国之中,大越最弱,源河决堤之后,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必然不会再受到什么阻碍,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心中正是高兴之际。   “我看你们就是也信了墨丘的那一套说辞,一直墨丘墨丘个没完没了。说的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位武道宗师一样,差不多得了。”   大青的那位精瘦些的武道宗师抬头看了看天色,“马上又有暴雨临至,水必再涨。如此,足以兵不血刃的便可拿下豫州,节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勿要再提那墨丘扫了这份兴致。”   他的话语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大雍宗师忽然说道:“墨丘……”   “嗯?!”   大青的宗师立刻皱了皱眉,这是在给他上眼药不成?   但随即他便发现,还真不是。   顺着大雍宗师的目光向着前方看去,只见河水之中有个小点竟在逆流而上!   源河之水迅疾,正是决堤之时,怎会有什么东西逆流而上?   再加上此地水极深,便是扔一颗树下去都难以触底,无论是何物,都不该能够在此时接近而来。   除非……有人在力抗着涛涛洪水。   武道宗师有极好的目力,隔得距离虽远,但从那人周身略略闪耀的真气之芒不难发现,那也是一位武道宗师。   墨丘……   他来了!   他竟真的来了!   他怎么敢过来的?!   一时之间,注意到了这一幕的六位武道宗师全都沉默下来,先前还能肆意抨击的言语,在这一刻竟显得那般无力。   沉默的看着墨丘在那迅疾的河水之中,奋力的滑动着双臂,再加上真气的助力,向着此处不断的接近。   他的肌肤显得颇为黝黑,恍若乡下老农,就连脸庞都与俊逸二字沾不上太大的关系,但显得颇为方正,颇为粗粝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凝成一个“川”字,唯有那裸露在外臂膀,显得坚实而有力,连血管都在高高鼓起。   但这一切都不如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充满了痛苦、激愤、怒意……乃至更多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眼神,仿佛一柄坚不可摧的神剑一般,要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刺穿。   他分明是孤身一人,却毫无间断和畏惧的向着这里冲了过来,逆流而上!   仿佛不是他孤立无援,而是他们这些人在孤军作战一般!   终于,当距离靠近到一定的程度,墨丘短暂的沉了下去。   下一刻,一道身影带着泼天的水花,重重的砸落在了干岸之上!   在他落下的那一瞬间,这处尚且完好的河堤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那人的身材颇为高大,即使放在宗师中都绝对是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一档,足以让人仰望,一眼猛然看去,好似神魔在世一般!   只是他的胸膛在极为剧烈的起伏着,喷吐出的气息恨不得泛起白雾,原本颇为黝黑的肌肤上也带上了点滴殷红之色。   六位武道宗师静静的和墨丘对视着。   “你……”   大青那位精瘦的武道宗师喉间不知为何滚动了一下,同为宗师,竟被墨丘的气势所慑!   “你怎么敢来的?!”   还好,大青的另一位宗师替他给问了出来。   有同伴在旁,原本心中不知为何浮现的些许心虚立刻就消散了个无影无踪,精瘦宗师立刻说道:“你竟不怕死不成?当初你袭杀我大青总指挥使的帐,可还没有跟你算呢!”   无需谁去介绍,但看这位宗师其身着粗布短褐,肌肤黝黑,身材魁梧壮硕的模样,便知道此人必是墨丘无疑!   “墨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墨丘冷若冰晶又锋锐如刀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几位宗师,不见半分惧意,唯有那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尔等,怎敢做出如此殃民之事?!” 第184章 墨言犹在,丘不与易   任谁都没有想到,墨丘竟真的敢来。   而且来了之后,第一件事竟是在质问他们?   真真是岂有此理!   “好你个墨丘,在大月境内博得了些许名望,就真当自己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成?谁还不是个宗师了,你哪里来的脸质问吾等?就凭你长得比较黑不成!”   身材精瘦的那位大青宗师恼羞成怒的斥问道。   墨丘的声名在大月再怎么的如日中天,拿到其余几国都不好使!   至于实力?   大家都是武道宗师,谁怕谁啊?   凭什么让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声音高些气势足点,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手底下见真章!   “诶!”   白寻道摆了摆手,示意大青的武道宗师先不要说话,以他的辈分资历年龄外加大祈的国力,他有了动作,其余几人自然遵从,但暗暗挪动的脚步,已经悄悄将墨丘给包围。   “墨丘……”   白寻道没有理会这可谓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仍旧清晰的眼睛打量着墨丘,喃喃道:“你为何而来啊?”   “为天下道义,为人间百姓。”   墨丘声寒如铁,音冷如冰的说道。   “天下道义?人间百姓?”   白寻道微微摇头,说道:“什么才算是天下道义?大月的天,又在哪里?国破天倾之际,道义二字怎有着落?至于人间百姓,这战争的泥潭一日不停歇,苦的便是大月的子民,受难的也是大月的子民。   你今日既敢来此,其勇气我甚是欣赏。奈何你所做之一切,当真值得么?相信你比我更能明白此时大月的局势如何……如此局势之下,黄天军、白莲教,还有那大月的庙堂,乃至林林总总不知几何揭竿而起之人,那些人何尝不是大月的子民?   如今祸到临头,那些人的力量可曾凝为一股,共同抗击?哪个不是在自己的心中打着如意小算盘。仅你一个墨家,一个墨丘,几千墨者,放在一州之地尚且捉襟见肘,放在整个大月又有几分重量?遑论是整个天下了!   如此一来,何谈天下道义,何谈人间百姓?”   他的心中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或者说,他很有经验,有经验到墨丘所经受的一切,他都曾经经受过。   所以白寻道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的继续说道:“‘道义’二字委实太重,落不得一人身上。天生圣人啊……听起来美妙,被大月的子民誉为天生圣人的你,想必比谁都更加明白其滋味几何,可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曾捶胸顿足,无语凝噎?可曾感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最终还是难免要亲眼看着大月步步沉沦,无法改变!   今日你能来此,想必是下了决心的。老实说,我很惊讶。你比当初我更加有勇气,或者说更加莽撞,为了心中的道义,敢于抛头颅,撒热血。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我非常的欣赏你。   但做事,是有方法的。不能全都凭着心头的一腔热血,更不能觉得因为自己是对的,所以全天下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方法去做事——想做点什么,就难免虚与委蛇,得五寸,退两寸,尚余三寸,此为蚕食。   这,才是做事的道理啊!”   活了百二十岁的武道宗师,已见过人间的太多风景,其寿元已至当世之限所在,深厚的阅历让他饱经风霜,所说的话更是充满了岁月打磨之下的智慧,那是几乎洞悉了人间百态之后所凝练出来的东西。   能听他一番言语,足以让少不知事的年轻人少走许多弯路。   “你单凭着一腔热血,满目豪情,就妄想改变整个天下,这是不现实的。纵是宗师,也不能无法无天,不能随心所欲。一个墨家,几千门徒,所带来的改变连整个大月都无法凝成一股,我说的是也不是?”   白寻道上前几步,破了其余几位宗师暂时围拢起来的包围圈,彰显自己并无恶意,苦口婆心的继续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可为何局势仍会步步崩坏呢?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分明一直以来都在秉承着心中理念,但一切的东西都在慢慢远离自己……当初追随你阵斩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的三千墨者,不知尚余几人?”   他如此问道。   大青的两位武道宗师当即便变了脸色。   打人尚且不打脸,他们在场,白寻道怎能如此发问?   要不是大青国力不如大祈,宗师也没大祈多,今日必然要讨个说法!   面对白寻道的问题,墨丘平静的说道:“百不存一。”   是的,百不存一。   当初那些无惧生死的三千墨者,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守城之战,绝大多数人皆已是投入到了死亡的怀抱之中,永恒安息之地。   “啊……百不存一,可惜啊!”   白寻道叹了口气,脸上竟浮现出些许悲伤的神情来,全然没有作伪,“那些死去的墨者,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啊!他们才是最应该活下来的人,对一个国家真正有用的人!那些人,就那么死在了战场之上,凭借着一股热血,为了心中道义,连个名字都难以留下……那些人死了,可曾为这个天下做出过什么改变?”   他再度上前几步,此时距离墨丘已仅有不足两丈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于宗师而言用近在咫尺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真想第一时间动手,暴起攻伐,其余几位宗师也势必是赶不上的,他却好似全然没有这种担心。   “所以,不要再做那种无妄的傻事了!做人做事,不能只是感动自己。这世间哪里来的什么圣人?在圣人没有成为圣人的时候,也要争取到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啊!”   白寻道教语温言的说道:“大月不值得你如此的付出,那些墨者,也不该那样默默无闻的死去,死的毫无价值可言!如今局势溃散至此,已毫无转机可言,你也是时候死心了吧?到了这一步,你总该明白过来,一两个人,甚至千百个人,对整个天下而言,是何等的杯水车薪。   但不必太过悲伤,也不必过于失望。树挪死,人挪活。在大月做不到的事情,在大祈未尝做不到!你贵为宗师,至少还有一甲子的寿元在身,未来有的是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出的改变。   只要你的方法能够让国家变得强大起来,正如同你发展墨家一样广收同道,整合理念,有朝一日,天下安然未尝没有希望在!”   说到这里,白寻道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光明正大的邀请道:“墨丘,你可愿意加入大祈,成为护国宗师?老夫这张老脸,在大祈尚且有几分用处,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让墨家在大祈立足。   再发展那么一代人后,你的理念何尝不能够在大祈施行,以墨者之名实革新之事业,比之落入泥潭之中的大月何止强了千、万倍?凭借着护国宗师的影响力,兼并到大祈之中的大月子民,也必然会因为你的关系,得到照顾。   比之如今直面沧海横流,吃了上顿没下顿,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或者即将大难临头的胆颤心惊,又要好上多少?切莫再执迷不悟了!!”   一番言语图穷匕见,特别是最后一句‘切莫再执迷不悟了’其声仿佛自九天之上所发出,振聋发聩,九霄皆颤,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应和,又好似黄钟大吕般敲打,响彻在众人的耳畔之中,扫去心中的迷雾。   此言一出,其余五位宗师尽皆色变。   于情于理,白寻道之所言涵盖了方方面面,说的可谓是极有道理,分析详实,客观有据,哪怕是在最后抛出的橄榄枝,都尽显仁慈和善良。   换做是他们,还真没有如此犀利锋锐直刨人心的言语和手段!   不愧是活了百二十岁的武道宗师,人老成精,诚不欺我!   但,凭什么墨丘要加入大祈?不能加入我们呢?   没什么存在感的大雍那位武道宗师当即开口邀请道:“大祈地域广阔,人多兵广,富裕一方,的确不假。但也正是因此,其实力雄厚,一位护国宗师的份量,也难以撬动太多东西,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够真正立足,徒增损耗。   我大雍虽不如大祈之富庶,但胜在今朝有圣君良主坐镇天下,墨家巨子之大名亦是如雷贯耳,多有夸赞之言,只恨此等英雄豪杰,竟出自大月,常常于左右蹉叹,不能与你想见,把酒言欢,诉说心中道义。   今日有缘相会,我便斗胆为圣上抛出邀请,墨兄若是愿入我大雍,必将得吾皇扫榻相迎之礼,万万不会怠慢半分。若想施展心中道义,我大雍理当是最好的选择,不会有半分的限制存在!”   一位宗师,还是很有份量的。   特别是墨丘不仅仅是一位宗师,他还创建了墨家,乃至发展出了一群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墨者!   在这方面,墨丘显然是极有能力的!   再加上宗师的寿元说起来才百二十岁,好像不怎么样,可这样的寿元放在凡俗之中那可是整整好几代人!!   哪怕是名臣良将,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还能不能披甲都是个问题,遑论去治国安邦了。   可宗师没有这个顾虑,白寻道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寿元将至大限,其人亦不缺太多活力,这就是身为宗师的好处!   墨丘为人正直,虽然有弑帝的前科在,可那宗明帝本就该死,更何况弑帝之后,墨丘并未借此揭竿而起,自己去称王称霸。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去证明墨丘自己并无横扫天下登上龙阁的打算,只为心中道义而战,这样的宗师无论是放在哪一个还算正常的国度,都势必会被帝王所期盼。   只要墨丘脑子转过弯来,不再继续跟四国联军作对,那哪国能够收下墨丘,便是如虎添翼,得一栋梁!   “此言差矣!”   墨丘尚且没有言语,大越的那位武道宗师却是先一步开口,第一句话就先将大雍的邀请给否定了,“论起能让墨兄发挥才干之地,舍我大越还能有哪国呢?比之几国,我大越内部虽稍稍逊色几分,但亦有他国难以追赶之处。   大越国土虽稍弱,但也正是因此,令行而必达,此为地利。如今新皇继位,壮志雄心,志在改革,此为人和。墨兄一身才干,却遗憾生于大月,但你我宗师之辈,为心中夙愿行事,何必拘泥出身几何?天时己定也!   墨兄若是来我大越,必将成为镇国之柱石,得吾皇万分喜爱,墨家之于大月,必将如同墨家之于大越!此乃久旱逢甘霖是也,墨兄若想施展心中道义所在,整个大越绝无阻力,我等必将倾心相助,毫无怠慢!”   大青的两位武道宗师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好家伙,真特么是好家伙!   仅仅是顷刻之间,局势竟显得有些反转。   皆因白寻道率先抛出来的邀请。   宗师虽不能一人谋逆一国,但份量还是在的,尘世个人伟力之巅峰,可没有那么不堪。   今日墨丘若是不来,就算大月即可倾颓,也没有哪位宗师会闲的没事儿干继续找他的麻烦去,这就是宗师的超然之处所在。   而像是这种“野生”宗师,愿意投奔哪国,都是最为明显的增强国力,谁不想要啊?   何况墨丘此人确实有才干,乃是不可多得的文武皆全,甚至文不下于武的宗师人物!   说一声千百年难得一见都不为过!   问题是……墨丘来的时候,他们率先唱了黑脸,反倒是给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个时候再去开口,是不是会显得有些不要脸呢?   二人默默的对视着,精瘦宗师以目光向另一位示意。   “咳。其余三位话都说完了,我大青也有话要说!”   大青的另一位武道宗师干咳一声,开口说道。   其余几位宗师目光惊诧的望了过来,不是吧,你大青也好意思开口说话?!   堂堂四国联军,顷刻之间竟然呈现出一种分崩离析,各为各国的态势!   “大青和大月虽素有仇怨,但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世上还有何事比之化干戈为玉帛更为让人欣赏呢?墨兄既然心系天下苍生,必然是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的。   我大青的情况,想必墨兄知道的并不比我们要少上什么,大概也不用过多介绍了。我想说的是,墨兄若入我大青,以往所有恩仇旧怨定是一笔勾销,便是大月子民,也必然会得到与大青子民同等的对待,绝不会厚此而薄彼。   大青之皇帝当机立断,英明神武,这一点墨兄必然是知道的,若愿入我大青,如你这般的人杰,必然会被放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发挥出全部的才干!”   大青的另一位武道宗师极为笃定的说道。   好家伙!   当真是好家伙!   其余几位武道宗师尽皆侧目,万万没有想到昔日的新仇旧恨都能够成为拉拢人的秤砣!   但细细想来,好像还真没有什么问题。   当初大青的皇帝愿意用国内的军队来一场惨败,硬生生坑掉了大月边军十万将士,直接导致大月元气大伤,间接导致镇边将军,军中战神张启瀚战死,可谓是一举功成,此战首功!   论起大青皇帝的决断和魄力,的确比之干瘪的“圣君明主”要更有说服力一些。   毕竟最了解你的不一定是朋友,还可以是敌人。   眨眼之间,四国尽数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这就是战争,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位极有才干,文武兼具的武道宗师,足以让人拉下脸来去争取!   此时,六位宗师所代表的四个国家,尽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消弭一空,只待墨丘点一点头,便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和谐场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几位宗师的拉拢,墨丘笑了起来,仰天长笑,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缓和了许多的几分在那放肆,甚至显得有些夸张的笑声中都又僵硬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些人啊!”   墨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面前不过是几步远的白寻道,他分明是在笑着,脸上却是毫无半分的笑意可言,“你们将道义二字,当做了什么东西?商品?货物?交易的筹码?”   此言一出,六位宗师尽皆色变,脸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这是……给脸不要脸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若能为同道,吹捧几句亦无不可,但这般软硬不吃,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口口声声满是道义,张口天下,闭口百姓。尔等之前,可曾做过什么事业?又成过哪门子的壮举,好让天下百姓信奉?   得五寸,退两寸,尚余三寸……哈,你将道义二字当做了什么?!”   墨丘目光如电,那声音像是自心肺之间迸发而出,带着浓重的火药味儿,直视着面前不远处的白寻道,“你要的到底是道义,还是买卖?买卖可以商量,从未听闻过道义还需商榷!你们这些人啊,说是宗师,又和那些木偶泥胎有何等区别?   战乱频频,百姓流亡,尔等可曾少食一餐,劝言一句?你们心中所想,究竟是百姓如何,道义如何,还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如何?堂堂武道宗师,立于尘世顶峰,竟还在追逐那些镜花水月般的幻梦,为了些许利益为虎作伥,成为门下走狗,说声木偶泥胎都是夸赞,还敢在吾面前摇唇鼓舌,妄谈道义二字?!   你们心中,也有道义?”   丝毫不留半点情面的嘲弄声在这片干岸上响起,在他们的下面,滚滚泥沙之水覆盖天下,而天上却也并非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更不得见天日昭昭,有的只是浓厚至极的乌云盖顶。   六位宗师的脸色皆是沉了下来,黑的深沉。   墨丘犹自未曾放过他们,那好似万载不动坚如磐石般的声音仍在回响:“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人是不能和飞禽走兽合群共处的,如果不合世上的人群打交道,还能与谁打交道呢?若天下已经有道,他也就不必站出来成立墨家了!   这就是在表明心迹了。   六位宗师,四国抛来的诱惑,连思考都不需要,便被墨丘所舍弃。   当年夜降天星之后,在顾家小院之中,他曾同顾担说过一句话,“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今日,已到了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之时!   有始有终,方得始终。   “话可以说的再如何好听,今日交手,你必会死在这里!死在这里之后,你的道义谁来接替?墨家之中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再去挑起大梁?你所追求的道义,都将泯灭在这滚滚而去的长河之中,一去不复返!”   面对墨丘如此不知好歹的狂言,白寻道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向那不断吞没着一切的泥沙之水,“放过自己,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先前说过的话,现在还有效。你可以加入大祈,去慢慢完成你所期待的事业,而非如螳臂当车一般,自寻死路,空留无尽的遗憾!”   “道义二字,存于世间,存于人心,存于我,存于墨者,存于天下苍生!没了我,就能没了道义不成?”   墨丘笑了起来,“大丈夫不做事则已,做事则磊磊落落,一死亦何足惜!墨家创建至今,因此而死的墨者何止千百之数?难不成我墨丘的命就比他们高贵几分?   他们信奉我的道义,以仁爱为脊,道义为节。无理不动,无节不作。因此赴汤蹈火,死不旋踵,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可惜啊,可惜你们学不会。三分人样还没有学出来,七分兽性已是昭然若揭!   道义二字,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便需虚与委蛇,便需巧取逢迎,便需投机取巧?   尔等纵使晋升宗师,也不过是为祸一方,残害百姓的败类!有何面目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以你们这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决堤大河的禽兽,也配谈道义,也配谈百姓,也配谈墨家,也配谈天下苍生吗?!”   一番诘问,白寻道竟是哑口无言。   他想要反驳,可又该从何说起呢?   说一说屠城之事?   谈一谈源河决堤?   被粉饰了的道义,还算得上道义二字吗?   堂堂宗师,霎时间脸色竟尽染白霜。   但并未让他尴尬太久。   大青那位精瘦的武道宗师便当即吼道:“墨丘,你找死!如此污蔑我等,你死之后,我必然清缴墨家,杀尽与你有关之人,我看你的道义还在何处可见!!”   “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墨丘长啸道:“吾以身殉道,死何足惜?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犹在!”   天地间有惊雷劈斩而下,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落,肆意狷狂。   那孕育已久的乌云啊,终于开始逞威风。   高大且坚毅的身影,在那惊雷雨点之中扑了上去,真气如炼,意志如铁。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 第185章 吾意难平   一座小山之上。   顾担目光凝重的注视着山下的滚滚洪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场大水来的太过于突然迅捷,完全超出了预料。   “豫州上一次的水患之灾,还要追溯到宗明二十二年……”   顾担想到了当初在酒楼中同墨丘谈天说地时的光景,那个时候大月尚且没有如今这般危难,但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   数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间接导致匪徒人数大增,白莲教也是在那时被顾担所知。   一转眼二十余年,第一次亲赴豫州,顾担没想到就这么巧让自己撞上了水患之灾。   如此天地之威,便是大宗师也无扭转乾坤之能,只能带着众人退避至山上。   “这不正常。”   王莽身旁,白莲圣女许婉容眉头紧皱,认真说道:“水患总该有些征兆才是,前段时日的确下了不少的雨,源河河水都上涨了不少,可那种程度的上涨也算不得什么危险,几乎每年都有。   就算有水患之灾,也不该如此突然和猛烈,在此之前总能收到各地汇报而来的消息才对。更何况秋野村位居高山之下,地势超群,一般来说就算有水患,也不该从这里开始!”   白莲教的基本盘一直都在豫州,白莲圣女更是自幼在豫州之地成长起来,对这里的一切更为熟悉。   眼前的这场大水完全不符合正常的水患之灾的样子!   “这场大水,怎么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王莽也有所发现,山下的水流奔腾之间丝毫不见半点消减,甚至越发迅猛可怖,连水位都又上涨了少许——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这场水流变得越发浩大一样!   通常来讲,就算是涨水,初时的那一波才是最可怕的,但挺过第一波之后,后面的水流必然不负最开始那样迅捷难挡。   可等了半天,山下的洪水反而愈发浩大激烈,完全没有半点消减的态势。   根据汇聚而来的红阳堂之人所言,周围根本没有水渠决堤的消息啊!别说是水渠决堤,连水漫河堤的消息都没有,这场大水又是从何而来?   “天地的运行自有其遵循的道理,那便是天地之间的法则。阴阳流转、五行始终、气象天文皆是因此而来,我未曾听闻过无需养分而自生的稻穗,未曾听闻过无需学习便懂得万物之人。盖因万物之理藏于天地之间,有形而生,无形则化,皆有其理,彼此依存。   万事万物间各有联系,以此便可为‘征兆’,先一步洞察其中的道理,便可知晓后一步将会如何。这场水患来之前毫无半分的征兆可言,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不像是天灾。”   邹聃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像是天灾……   顾担凝视着涛涛洪水肆意奔流,眼眸骤然间凌厉起来。   下一刻,他好似化身为一只大鹏之鸟,自山上一跃而下,仿佛凭空御虚,化作离弦之箭向着那河水中飞了过去。   当即将落在河水里时,顾担身形骤然一顿,轻轻一脚踩在奔涌的水面之上,好似一根毫无重量的鸿毛一般。   真气凝成的大手向着手中抓握而去,激起些许的水浪,没有停滞太久,下一瞬便又带着真气大手抓握之物折返了回去。   众人来不及惊讶顾担此番举重若轻中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目光落在了那真气大手抓住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尸体!   准确的说,应当是被水泡的发涨,还被不知名的各种东西划开些许口子的尸体。   若真要仔细看去,怕是会让人把刚刚吃下的饭都尽数给吐出来。   还好几人皆非常人,尚可忍耐住心中的不适,观摩一番。   “此人最少在水中泡了四日有余的时间。”   顾担目光扫了一眼,立刻便笃定的说道。   怎么说也是太医院出身,医书诵读了不知多少,对于判断这些事情还是很有把握的。   “看他的衣服,这是黄天军的装扮!”   白莲圣女率先判断出了这尸体的阵营之所在。   “黄天军?”   顾担微微点头,真气大手将那人给翻转了一圈,下了定论,“身上并无过于明显的伤势,些许钝器造成的伤口和溃烂也是因为在水中翻腾的时间稍长,被那些石头、泥沙和树枝所划伤。此人应当是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卷跑,最终活生生溺死在水中的。”   “如果按照他死在水中的时间来推算水患的时间,那岂不是说四日之前就有某地受灾?四日时间至此,黄天军……不会是华源口吧?!”   王莽喃喃自语,吓了一大跳。   “华源口?”   顾担目光探寻而来。   “华源口本是源河改道之处,是豫州最大的渡口之一,延绵数十里,一眼看去仿佛一片海洋,故称之为源口,意思是流入豫州的源河之水尽皆是从那里汇聚而来。扬州和豫州也通过华源口来进行航运贸易,是至关重要之地。   如此关乎一州命脉之处,朝廷的人每年都会修缮、加固,万万不敢出现丝毫问题。宗明二十二年的那场水患跟华源口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白莲圣女立刻帮忙解答道。   “应当不可能!华源口之地堤坝众多,用料扎实,根石之深足有近乎十丈!更有垛以及护岸百余处,怎可能说崩就崩?”   王莽连连摇头,并不认同这个可能。   开什么玩笑,华源口一崩,那岂不是说半个豫州都要遭灾?   此事的后果,完全不敢想象!   “华源口……水患……”   顾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来之前曾给墨丘写过书信,按照时间来推断,墨丘怎么都该收到他的消息了才对。   如今,墨丘呢?!   心中猛然“咯噔”了一声。   华源口华源口华源口……   顾担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难看,注视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滚滚泥沙之水,双拳不自觉的捏在了一起。   他的变化自然是被众人看在眼中,王莽暗暗抽了口凉气,小心谨慎的说道:“顾哥……可能是我瞎说的。”   “你们在这里收拢灾民,等到洪水退去能治理就治理,不能治理就尽量救人,我先去华源口看一看!”   顾担双目微寒,不等众人说话,便好似大鹏鸟般自山巅上飞驰而下。   滚滚泥沙之水仍在不断冲刷着,他的脚掌轻轻点在水流上,逆浪而行,踏波如飞。   仅是顷刻之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这……”   王莽有些愣神,山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入目之所见,尽为泥沙水。   越是往前走去,越能看出这场水患之灾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如果说之前心中尚且抱着几分期许,当在水面之上奔行了一段时间之后,顾担几乎可以笃定的说,这绝对是堤坝大崩了。   迅猛的水流卷走一切,整片天地都显得晦暗难明,一眼看不到半点干岸。   天地似乎都落入到了滚滚泥沙之中,满眼满目尽是无休无止的水声。   心中某种东西越来越沉,顾担的速度也越发的迅捷。   莹白色的真气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他的身影好似流星般在洪水之上飞驰着,下方流淌着的泥沙水都被狂猛真气所带动的气流硬生生劈开一条沟壑状的纹路,带起点点烟波。   只是跟满地污浊相比,些许烟波眨眼间便泯灭其中没有了声息,泥水复又遮蔽了一切。   不知向前奔行了多久,某一刻,前方忽有致密的雨点扑打而下!   豫州很大,即使是同一地,一处艳阳高照,一处雷霆暴雨也实属正常。   耀目的雷光在天地间接连不断的劈斩而下,偶尔周围的一切都被照耀的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越是往前,下方的洪水也就显得越发迅疾,顾担向前奔行的途中,还发现了好几个尸体。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尸体中没有墨者——毕竟墨者穿的都是布衣短褐,在这样的时节,还是很好辨认的。   但这份些许微弱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   当闯入到那风雨交加之地后,没多久顾担便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山。   有些许好似蚂蚁般的人在其上活动着。   没有任何犹豫,顾担直接向着那座山冲了过去。   莹白色的光芒在风雨如晦天崩地裂般的世界中显得格外的显眼,山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他。   “墨者?”   当靠近那处小山后,顾担一眼就看到了好几个墨者,那体格、那气血、那服饰,一看便知。   “不知您是?!”   年纪最大的一位墨者上前,眼神惊异的打量着顾担。   此人真气如虹,踏水而行,快若流星,恍如仙人,其修为怕是臻至化境,却又眼生的很!   “墨丘在何处?我曾与他有约……”   顾担目光扫了一眼,便发现这些人之中并无墨丘,立刻问道。   “原来是巨子的朋友。”   年长的墨者微微拱手,丝毫没有废话道:“前几日我们和巨子在帮忙引导自羽州、扬州之地逃难的民众,骤然间大水迎面而来,巨子孤身一人迎着洪水而去,至今未归。”   孤身一人迎着洪水而去,至今未归……   “去了多久?”   心头好似遭了一记重击,顾担面沉似水,声音寒彻的问道。   “至今已五日有余。”   那位墨者立刻回答。   五日有余,再加上他赶路的时间,和他从河水中捞出的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差不多。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   “五日来,毫无消息?”   顾担咬牙问道。   “没有!”   那墨者无奈摇头道:“如此迅捷猛烈之洪水,便是练脏大成者都不好相抗,能来去自如的唯有宗师,我辈也无可奈何,只能等。”   洪水的冲击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更不必说在水中暗藏的泥沙石块甚至是折断的木头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以用来劝谏人,但也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在这天地的伟力面前,个人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唯有武道宗师尚且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逆流而上,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是华源口么?”   顾担突兀的问了一句。   那墨者沉默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如此规模,理应是了。”   “告辞!”   没有再多说什么,顾担再次开始赶路。   莹白如炼的真气顶开狂风,打破暴雨,划动水流,那身影片刻不见停歇,唯有速度越发的快捷,水浪在他的身后被高高抛起丈许之高。   隐约之间,满目泥沙之下,好似某个庞然大物在拍打着涛涛黄沙泥水,即将出世。   一切都被甩在了后方,这样的天色中分不清具体的时间,不知向前奔行了多久,好似沧海横流之景终于有了些许的不同。   前方有一处高高隆起的堤坝,好似被大水淹没的巨人擎起了足以撑天的手臂,在这肆意汪洋中留下了一片让人栖息的孤岛。   而在那孤岛一旁,水流已经将一切都吞没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再无天日可言。   华源口,到了。   一眼看去,空无一人。   此情此景,顾担心中反倒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心中仅升腾出些许的期许。   应该……应该……没有晚。   他没有任何停歇的飞驰而去,先前还遥遥在望的堤坝,顷刻间已经临至。   顾担的脸色却是瞬息间便僵住了。   颇为厚重堤坝之上,竟有一片片密密麻麻好似蛛网般的裂纹,还有一道道好似利剑划过的刻印。   那是战斗的痕迹。   属于武道宗师交战后的痕迹。   曾有宗师,在此处交战。   顾担落在了堤坝上,目光彻底沉了下来。   他向着交战之地走了过去,地面上有殷红的血迹,哪怕漫天雨水都无法抹去那鲜红之色,仿佛仍旧带着生机。   在他的视线尽头,看到了一处小小的坟茔。   那小小的坟茔在堤坝上显得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不伦不类。   而在坟茔前方,还插着一根不怎么平整的石碑,该是从堤坝上直接削下来的,沉默的耸立在那里。   【墨家巨子,墨丘之墓】   当目光触及到那石碑上的八个字时,顾担如遭雷击,僵立在了那里。   千万种心绪一同涌入了心头,脑海却被放空一片。   呆若木鸡。   世间遗憾千百种,沉默不语最伤人。 第186章 以身殉道   不知在那坟茔前到底站立了多久。   直到有一道接天连地的刺目雷光劈斩而下,将浑浑噩噩的世界硬生生的劈斩开来,短暂的光亮充斥在天地之间,万物染光,晦暗皆散,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唤醒了顾担沉寂下去的魂灵。   好似大梦初醒。   那重新焦距起来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小小坟茔前的墓碑。   【墨家巨子,墨丘之墓】   八个字,字迹苍劲有力,铁画银钩,好似传说中掌控生死的判官轻描淡写间留下的墨宝,又如同古老传说里的谶言,安静如许的诉说着不变的事实。   顾担向着那处坟冢走去。   风声、雨声一同拍打而来,唯独脚步声显得无比微弱,那原本尚可称得上高挑的人啊,放在整片天地之间竟显得无比轻薄、落寞和孤独,好似不知归处的孤魂野鬼行走在人间。   “假的吧……”   当行至坟冢之前,顾担一只手掌搭在了墓碑上,他开口说话,声音竟是在颤抖着。   没有回答。   下一刻,整个墓碑被顾担硬生生拔去,其上八个字在真气的余威之下寸寸断裂,化作飞灰,眨眼间便隐没在狂风暴雨之中,仅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坟茔安静的耸立在他的身前。   “我说,这是假的!”   顾担咬着牙,磅礴真气以近乎狂暴却又缓慢的态势,一点点蚕食着眼前坟茔上堆积而成的石块。   在坚定不移且小心翼翼的努力之中,那被覆盖的事物终于显露出了踪迹。   这里,埋着一个石棺。   那石棺的材质与墓碑的材质相同,大抵是在同一处硬生生以真气削下来的,看得出来颇为仓促,而且并不方正,亦无一星半点的装饰。   莹白色的真气顿在了那里,久久没有再动。   真气又收了回去,顾担走上前,修长有力的手掌按在棺盖处,他的手指想要用力,可一时间竟未能掀动棺盖。   他的手在抖。   抖的有些不成样子。   堂堂大宗师,当世所知唯一超越宗师的人,手竟也会不受控制的抖动。   哈,真可笑啊。   顾担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漫天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棺盖上满是冰凉,再无一丝丝的温度可言。   不得已,顾担治好用另一个手掌按住自己的右手,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尽数抽空。   他用尽了全力,终于将那棺盖猛然推开,显露出了内里的全貌。   霎时间,顾担好似丢了半个魂魄。   石棺之中,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他的身躯已不再高大,亦是不再壮硕,恰恰相反,竟显得有些“娇小”。   唯独那黝黑的颇似田间老农的肌肤,一如既往。   瘦小的身形恍如一具贴着皮肉的骷髅,安安静静的凝固在石棺之中,一动不动。   真是墨丘。   真是墨丘……   他的血肉像是被硬生生抽干,原本显得坚毅朴实的脸庞都带上了一丝狰狞,双目大睁,唯独那眉宇之间还在皱着,似乎有着放心不下的事情尚在挂怀。   顾担安静的仿佛变成了雕塑。   他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自天上落下的雨点滑落在了那张开的嘴中,咸的。   这一丝咸味提醒了他,顾担手掌轻轻按在墨丘的身上,神念流转。   墨丘的身上,并无什么伤势。   真的没有。   他的身体很僵,血液、真气……似乎一切都被毫不留情的压榨成了支撑着他的力量,而最终,变成了如此模样。   顾担的见识已是今非昔比。   在藏经阁之中,他曾在书中看到过类似的情况发生。   力竭而亡。   这是一代宗师,力竭而亡的象征。   哈。   一代宗师,力竭而亡!   青芒在顾担手中流转,又毫不犹豫的没入到那干瘪至极的身躯之内。   青木化生诀的内息之气,曾给过顾担很多惊喜。   现在他无比希望,青木化生诀能再给他一次惊喜,一次就好!   那清脆的内气饱含生机,好似一汪清泉落入到干涸的沙漠之中,伴随着青色内气的涌入,墨丘原本干瘪的身躯竟也微微鼓涨稍许!   顾担眼中露出狂喜之色,莹白色的真气将此方天地撑开,隔绝掉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内里,青芒流转,生机遍布。   “醒过来……醒过来!”   顾担不住的呢喃着,他握住了墨丘的手掌,昔日那蒲扇般的大手,此时握在手中竟显得有些细小,毫无半分的温度可言。   一时之间,顾担的脑海中好似闪过了很多画面。   在监狱之中,第一次遇到墨丘,对方正在牢里编着草鞋,那粗长的手指灵活无比,指转如飞,其事迹更是无比惊人,就差把“江湖豪杰”四个字刻在脸上,再加上那足足九尺有余的身高,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其之深,他也就升起了结交的心思。   后来,二人在一处酒馆之中谈天说地,痛斥朝廷的腐败昏庸,天大地大,一个小小医士,一个微微武者,竟敢在酒桌上妄谈天下大事,忧国忧民。   一旦传出去半点风声,怕是要遭尽耻笑。   再后来,他们二人开了一家武馆和药铺,武馆算不得有多红火,药铺更是有些籍籍无名,放在偌大的皇都之中,不见半点波澜。   直到万寿仙宫的消息传出,墨丘自墨家武馆之中走出,一日之间连挑皇都内的各家武馆,要以武论道,开始踏上这天下的舞台。   此后以天志、明鬼为凭,看似诉说心中道义,实则劝谏宗明帝勿要以举国之力问道求仙,终至皇宫之中走一遭,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突然而至的夜降天星打破了平静,墨丘花费十日的时间奔行至豫州,身后还有着百八十位的墨者为援。   以武止戈,进献仙石,耗费三月时光,豫州初定。   但这并不是美好的开始。   紧接着便是四国联军入侵,大月军神张启瀚在大青埋葬了十万边军将士。   宗明帝还要过他的六十大寿。   忍无可忍的墨丘终于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幻梦,在宗明帝六十大寿的当场,墨丘挥拳,弑帝而去。   一转眼就是六年有余。   这六年,顾担和墨丘只有书信往来。   只是万万未曾想到,当初的一别,竟是连彼此再次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尽皆划过,顾担其实是知道墨丘离开的六年在做什么的。   他在施展心中的道义,带着墨者一次次的驻守城池,再步步后退。   而自己,还一直待在自家的小院里,看着时移世易。   那青芒如许,顾担心中却是痛的分明。   当初奔赴豫州,墨丘的身后尚且有百八十位墨者相助,今日源河决堤,孤身一人而来时,又是怀着何等的心绪呢?   顾担紧握着那瘦小的手掌,其声如泣,“墨兄啊……我只是想长生不老而已。悬壶济世,其实一直都是你在做。   我听闻: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愚昧启蒙者,不可使其困惑于无知;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那,为苍生谋命者,亦不可使其孤寂于棺椁。”   那青芒持之以恒的落入僵住的身体内,原本干瘪的血肉像是被重新填充了起来,富有生机与活力。   “墨兄,醒来!”   顾担高声呼和着,那声音震响天地,连绵不绝,似是在为已无归路的孤魂指引着方向。   没有动静。   那原本瘦小干瘪的身躯被内气滋养,复归正常,可那双仍旧大睁的眸子却是动也不动,唯有那皱着的眉宇,似是皱的更加紧实。   当体内最后一缕内气都尽数落入墨丘体内,却仍旧没有一星半点动静之后,顾担终于不再言语。   他注视着那双仍在大睁着的眸子。   那双目之中,大概已是看不到什么情绪,但其灼灼之目,竟刺痛心扉。   “先睡一会儿……先睡一会儿……”   顾担伸出手,帮他轻轻合上了眼皮,却怎么也无法抚平那紧皱的眉宇。   顾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的目光四下张望,这一刻他的心中竟无比的期待有仙人降世,来告诉他怎么才能让墨丘醒来。   四下无人。   此世唯一所知的大宗师站在那里,茫然无助。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顾担呢喃着,竭力抛去脑海之中杂乱的思绪,某一刻,一个名字滑入脑海,就此定格。   “清平子……清平子!!!”   霎时间,顾担好似找到了救星。   他急忙将墨丘从石棺中抱了起来,莹白色的真气挡住外界风雨,隔绝开一片小的天地。   “墨兄,你可不要睡太久。我才刚刚出世,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你怎么敢睡的?堂堂宗师,你这个年纪,怎么睡的着觉呢?!”   有流星划过风雨如晦的尘世,掀起滔天巨浪。   ……   一处小山上。   荀轲显得有些茫然的坐在那里,望着前方的涛涛洪水,一语不发。   王莽坐在他的身旁,宽慰道:“师弟不必过于担心。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如墨子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就出现什么意外呢?这样的人,必然是有天命在身的,既然有天命,就不该横生枝节才是。”   荀轲沉默着抬起头来,好半晌方才说道:“墨师说……非命。”   王莽:“……”   墨家十义之中,的确有一个非命。   墨丘不言命。   “咳,就算不信命也无妨嘛!墨子可是宗师诶,武道宗师!一只手打我十个都不成问题,这样的实力,天下大可去得,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呢?”王莽继续宽慰道。   “四国联军,有六位宗师。”   荀轲说道。   王莽:“……”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于是他也干脆的坐在荀轲身旁,不再言语。   这下反倒是荀轲开始说了起来,“墨师是我的标杆,就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辰,明明是那般璀璨,却又从未高高在上过。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去,我会沿着墨师留下的路继续向前走去……”   他说着,已不再是少年模样的荀轲咧着嘴,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来,“今天忽然想到,原来墨师也是人。他不是生来就注定要照耀一方的,非命……非命,非注定之命,乃是人之抉择。”   那些与我们同时代的光芒熠熠的人物,其实和伴随我们的日月星辰没什么区别,平时你总不大会时常想起他,你总觉得他永远会在。然而他却又和日月星辰不同,是西沉了就不再升起,划过天幕就不再回来。他的光芒照耀到的地方越多,你越会感到随着他们的离去,时代的一部分也随之定稿,后人翻阅时代的书页时,会清晰地看到这个天体陨落的注脚。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王莽沉默了下来。   是人,就会死。   会欢笑,会流泪,会悲伤,会心痛,会流血,会老去,会死亡……没有谁能逃脱的掉。   武道宗师也好,墨家巨子也罢,便是当世圣人又能如何?   天理如此。   “猎犬终须山上葬,将军难免阵上亡。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王莽补充道:“自古皆是如此,何曾有过变数?籍籍无名也好,名震当世也罢,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也是人世间最为公平之事。有的时候,我偶然想到这些,都会赶紧晃一晃脑袋,把这些想法给甩出去,觉得那太空了。   人生一世,潇洒自在就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有限的生命中投入全部的精力,死之后如何谁也不知道,但生前之事,的确可以由自己去改变。”   王莽挠了挠头,小心的说道:“墨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也是见到了、听闻了那样的人杰,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荀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   其实,他一直都在跟着顾担学习来着。   相比起名震大月的墨师,顾先生的武力或许已经超越,但其性格或者说个人之抉择,难免过于平淡,像是将自己和尘世剥离了开来。   而他在其院中修习,自然没有办法再去追随墨师奋战,只能在心中不断的完善自己的思绪,期待有朝一日与墨师见面,再好好的说一说心中那已孕育了许久的想法。   希望……希望事情没有坏到自己想的那种程度。   他还有很多的话没有来得及和墨师去说,他还有很多的理想没有来得及和墨师一起实现,大月的局势更是需要墨师,也需要墨家。   想着这些的时候,山下忽然有动静传来。   荀轲心中一动,望了过去。   有人来了,那竟是禽厘胜!   对方,不应该在顾家小院么?   他正要下山询问,忽有听到爆喝声,震彻云天。   “清!平!子!给我出来,救不了他,你来陪葬!”   有流星自天边飞驰而来,分江破海,踏浪而行。 第187章 血肉耗尽,神魂溺水   “嗯?”   正在山上教导徒弟的清平子茫然的抬起头来,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孽。   人在山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单看那道流星以无可比拟的速度横冲而至,当下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知是谁将顾担激怒到如此程度。   单凭对方那分江破海的速度,就足以让宗师自惭形愧,星罗法器诚不欺我!   当下不敢怠慢,快速的迎上前去。   只见那道流星在山上仅是几个纵越便已飞速来到他的身前,近乎狂暴般的杀意肆意流转,好似连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令人胆寒。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心中暗骂了一句,清平子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顾担怀中正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人,其身材高大壮硕,肤色黝黑面容坚毅,不是墨丘还能是谁?   问题的在墨丘的身上,清平子没有感受到了半分的生机可言。   “这是怎么回事?”   清平子连忙问道,墨丘可是武道宗师,武艺超群,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源河决堤,墨兄只身前往……”   狂暴的杀意在周身酝酿着,顾担双目中犹有血丝,终于没有了往日里云淡风轻般的模样。   这世上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大抵便是我已做好了准备,奈何故人却先行一步,再无归期。   “我看一看。”   清平子眉头紧皱,手掌轻轻搭在墨丘的手腕处,很快眉头便皱的越来越深,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顾担默默的等待着,一语不发,唯有那自内而外发散出的危险气势,仿佛出鞘之刀,正欲择人而噬。   他自己就是一个医者,看过的医书不知多少,连青木化生诀的内气都消耗殆尽了,最终的判断也唯有一个。   医术无救。   除非是传说中的仙法,方才有可能做到。   而他所能想到的,和仙法有直接联系的人,唯有清平子一个!   他自己就曾在太医院任职,很清楚治病救人中的弯弯绕绕当真不少。   比如某皇室贵胄或当朝重臣生了大病,需要御医前去诊治。   正常来说太医院的御医们绝对会选择“保守治疗”,绝不会用甚大药、猛药。   宁可良药无用,也绝不敢冒着风险开狠方子。   因为治好了不一定有赏赐,一不小心治差了必死无疑!   除非下了死命令,治不好就陪着病人一起死,御医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想尽办法去诊治,搏得一线生机。   此法当然很不道德。   但,它好用。   正是因此,他才会高声威胁,确保清平子必须尽心尽力——他不是在开玩笑。   清平子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将宗明帝骗得团团转不说,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之后,更是将清风观剩下的人给坑惨了。   直接导致焚书坑术,因此而族谱空白者不知凡几!   时刻都不要忘了,对方是曾在皇宫之中如鱼得水,得尽圣眷二十余载的方士头子,绝不是什么乐善好施、慈悲心肠的好人!   先前畅谈仙道的真真假假姑且不论,今日清平子要是敢继续神神鬼鬼的玩方士那一套,顾担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大宗师!   以势压人也好,仗势欺人也罢,墨丘他定是要救!   凶猛杀意凝成一线,清平子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   虽然顾担再未说话,也再未催促,但他确定顾担不是在说笑,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用好不容易修炼而成的一缕内气落入墨丘的体内,清平子借助着这个机会立刻全神贯注的感知起来。   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墨丘体内的情况甚好,非常之好!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伤势可言,但体内所有的器官似乎都沉寂了一般,连心脏都不再跳动——这不合乎常理!   堂堂宗师,身体状态又是如此的完美,怎么可能毫无生机呢?   又不是大限已至!   “这……敢问,墨丘是因何而……沉眠?”   想了想,清平子挑了一个不会刺激到顾担的词汇询问道。   “血肉耗尽,力竭而亡。”   顾担说道。   宗师之前,需要以真气擢升血肉,重整肌体,俗称气血见障。   这也代表着宗师的肉身,其实也是自身力量底蕴的一部分。   必要的时候,武者甚至可以直接将血肉当做力量的源泉来进行搏命厮杀!   昔日的不悟禅师便是用这一招,以未晋宗师之身,爆发出不下于宗师的搏命一击!   只是这一招的代价过于惨重,能不能成功另说,就算成功,整条命都要交代在那里。   这是所有完成过气血见障的武者最后的底牌,绝对的杀招。   一决高下,必断生死!   “血肉耗尽?”   清平子嘴角抽了抽,目光在墨丘的肉身上转悠了一圈——你特么管这叫血肉耗尽?   奈何顾担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嗯,血肉完好的血肉耗尽,今天当真是长见识了!   “那敢问,血肉耗尽的时间是?”   清平子追问道。   “应该是五日之前。”   顾担说道。   “五日之前……”   清平子想了想,那正是他和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相遇的时间!   命运的交汇在同一个时间,发生在了两地。   “我从他的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势,只是其沉眠不醒,必然有其缘由。”   清平子整理着措辞,小心的说道:“通常来说,宗师的寿元在百二十岁,百二十岁前,宗师即使接近寿尽,气血也不会滑落太多,大概能有巅峰时期的七成左右,再加上经年累月持之以恒的打磨,比之巅峰时的底蕴也要更加深厚,其实也不差什么。   所以,宗师其实很难像寻常人一样死去。一些对普通人来说颇为严重的伤势,放在宗师的身上并非无法解决,除非寿元将尽……就算是战死的宗师,也大多是被直接打碎了脑袋。像是这种血肉耗尽的伤势,历史上倒是也的确出现过不少次。”   血肉耗尽既然是所有完成气血见障武者明面上的底牌,那自然曾有很多人使用过。   但能够用过这份底牌还活过来的,那还真没有。   当然,墨丘的血肉不知为何已经补足,情况又有所不同,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的棘手。   顾担默默的看着清平子,眼神不善。   现在他不想听这些狗屁理论,只想要一个方法。   清平子察觉到顾担的不耐,立刻解释道:“因此,以宗师为例,一个人的真实寿命,应当分为两种。   一种是肉身,如渡世之皮筏,支撑着一个人在红尘中漫游;一种是神魂,其过于高深,乃至于不可知,不可见,不可感,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自我察觉,唯有修行有成的修士才能明悟真我之所在。   神魂当然也是有寿命的,其与肉身几乎同等重要,宗师百二十岁之大限便是因此而来。便是皮筏尚可争渡红尘,无人驾驭亦是随波而流,如同木偶泥胎。”   “所以……墨丘是神魂出了问题?”   顾担好似听明白了清平子想说些什么。   “没错,既然肉身已完好,人却仍未醒来,那就只能排除肉身方面的问题。”   清平子诚恳的点了点头,大胆的与顾担对视,面容真挚,以此来彰显自己未曾说假话。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顾担立刻问道。   神魂,那是另一个领域的东西。   武道宗师还远远没有触及到这方面的知识,便是顾担也是对其一窍不通。   “神魂之深奥何其之难,仙道的境界你也听闻过,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元婴即明真我,见元神,那也才是自身的神魂而已。直接插手另一个人的神魂之事……”   清平子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要说真有立刻见效的办法,那就真的是在骗你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不那么见效的法子?”   顾担听出了清平子的言外之意,脸上无喜无怒,只有一缕锋锐的真气在清平子的脖颈处转了一圈,削掉了一缕发丝。   “有的有的!”   清平子几乎跳脚,连忙道:“墨丘身为宗师,神魂大限怎么说也该百岁有余,所以现在仍是壮年!再加上其血肉完好无损,无论怎么看都是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   “那为什么醒不过来?”   顾担双眸锋锐如刀。   “刚刚我将肉身比作皮筏,皮筏自然是用来渡红尘之海。皮筏出了错漏,乘坐的神魂也难免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犹如溺水……这应该就是醒不过来的原因。”   清平子心念急转,毕生之所学在这一刻于脑海中绽放,半点不敢怠慢的继续说道:“这种如同‘溺水’的情况,便是修补好了皮筏也于事无补,最多也只是让神魂不再继续溺水,而不能直接帮助神魂清醒过来!”   墨丘的情况过于特殊。   以往那些血肉耗尽的武者的确没有人能够活下来——但也没人能够帮他们修补好自身亏空的血肉啊!   以至于血肉回来后,神魂何时苏醒这种艰深晦涩的问题,还真的很难给出肯定的答案,清平子此时完全不敢妄语,他能感受到一股神念正在毫不客气的笼罩着他,端详着他的一举一动,其态势比之询问仙道时还要更加可怕,不能出丝毫的差池。   顾担默默的回想着清平子所说的一切,确认彼此并无冲突和异样之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许,算是认同了清平子所言。   “那,应该怎么让‘溺水’的神魂清醒过来呢?”顾担问道。   清平子脸上露出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艰难的开口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办法对一个人的神魂指手画脚啊!那是属于仙道的领域,哪怕放在仙道中都堪称艰深晦涩、深奥难懂,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眼看清平子有几分开摆的架势,顾担的声音也稍稍放缓了些许,“我要一个方法。”   “非要说一个方法,不如期待一下仙人们回归?快的话几十年内,慢的话至多百年,你是如此年轻,实力又如此出类拔萃,定能在仙道中崭露头角,得到上仙的欣赏。到时自可加入一个大宗门,然后请求宗门内的高手出马……”   清平子话都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顾担的眼眸越发不善,悻悻的住了嘴。   “说实际的。”   顾担脸色沉了下来。   先不说这个方法靠不靠谱,危不危险,能不能行,单说仙人回归的时间要么几十年、要么百年,这个差值就足以要人命了!   如果墨丘的情况当真是神魂‘溺水’,那听说过溺水立刻抢救回来的,也没听说过溺水个百八十年再去抢救的啊!   武道宗师的神魂也经不住这种折腾!   清平子再无半分的高人风范,急的满头大汗,抓耳挠腮。   区区武道宗师,就想跟神魂打交道?   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啊!   这难度几乎不亚于将死人给救活!   死人……死人?!   清平子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兴奋的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说!”   “宗明帝有一口仙棺——那真是我找到的仙棺,该是某位大修士沉眠之所用,只是因为此界的修士们都去了战场,所以那些东西也就留了下来。其威能虽不如往昔,亦颇有几分神异,躺在其中足以让人神清气爽,思绪畅通!   便是一个普通人,住在棺中都可七日不眠不觉疲累,因此那口仙棺定有温养神魂之功效!”   清平子连忙说道。   顾担一时怔住。   那口棺材,他还真有印象。   当初宗明帝被以极快的速度入土为安,下葬的棺材听说就是清平子寻来的一口仙棺,据说宗明帝曾经还有直接将仙棺当做休憩之所的念头!   若非有人死谏,恐怕还真就成了。   那个时候,顾担只是将此事当做笑谈,还以为是民间受够了宗明帝坑害的可怜人编造出来的笑话——没成想还真有这事儿!   原来那口仙棺还有此等奇异之处,也难怪宗明帝会生出那般的念头来!   “虽然棺材听起来有些不太吉利,但它真的很有用啊!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个普通人躺进去试一试,我保证绝对有效!”   清平子还以为顾担不信,急忙说道。   “那口棺材,在皇陵吧?”   顾担问道。 第188章 时移世易,人不由己   “一定在。”   清平子立刻点头,“宗明帝下葬之处该是万寿山,历代大月皇帝陵墓所在之地,无有例外。”   国家不同,皇陵的选择也各不相同。   而大月皇室的传统是历代皇帝都葬在一块地方,大概是因为这样在地下见到了后世的不肖子孙后也能骂上两句。   往好处想,也可能是先辈为了节省后世子孙祭拜的时间。   “好。你跟我一起去,最好确定那口仙棺真的有效,否则的话……”   顾担声音微冷。   “吾从不空口白话!”   清平子拍着胸脯,倒也不怵。   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的顾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清平子如此有自信,理应不假。   这个世界的仙人虽暂时不在,但尚且还有很多东西拥有些许神异之处。   比如大月皇室专用的流云追月丝,可自干自净,纤尘不染,更有月华加身,尊贵非凡;还有姬老曾给他看过的那一枚连武道宗师都难以伤害的小铁球……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有一口能够温养神魂的棺材也很合理。   “顾先生!”   两人聊了不少时间,荀轲终于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墨丘,眼眸骤然间瞪大了几分,脑海中好似有惊雷轰鸣,连绵不绝。   早在顾担离开之前,他的心中便有几分不太好的预感——如果这场极为浩大的洪水真是华源口决堤,当是人为。   以墨师的性格,知道此事后会如何去做?   恐怕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的冲上去!   正是因此,他才会颇为担忧,甚至有所预感。   可没有亲眼见证,心中总是存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期待有奇迹发生,期待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如今亲眼见到在顾担怀中不省人事的墨丘,荀轲心中的预感彻底坐实。   心中那好似坚不可摧的信仰似是在缓缓倾颓,他为自己所树立的目标,倒下了。   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感受,世界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很空很空,脑海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抛散的一干二净。   天地茫茫,孑然独立其间,恍如丧家之犬。   当初那个亲手从豫州将他拯救出来,也想要拯救天下的那个人啊,竟真的倒下了。   他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眼泪却先一步的夺眶而出。   分明是站在山上,整个人犹如不断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直到一个温暖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将他提了上来。   “哭什么?”   温和的声音让荀轲醒了过来,他连忙抹去眼中的泪花,看到的是顾担。   那双黑色的眼眸正在静静的看着他,不同于往日里的云淡风轻平静的好似永无波动的深潭,此时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锋锐。   一时间,荀轲竟只能想到这个词,朝夕相处七年时光,那双眼睛他很是熟悉,而现在,那黑色的眼眸锐利了起来。   “墨兄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儿。”   顾担轻声说着,“还有我呢。”   荀轲略有几分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墨兄睡着了,墨家可不能睡着,墨者更不能睡着。源河决堤,事关重大,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洪水之中挣扎,身为墨兄的弟子,你可要争点气。”   顾担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解释什么,他只是平静的说着这一切。   又有一人飞驰而来,身形矫健,在见到顾担怀中的那人后微微怔住,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竟笑了笑。   禽厘胜摊了摊手,有些埋怨的说道:“为苍生舍命,巨子怎不等等我呢?”   “你晋升宗师了?”   顾担一眼便看出,禽厘胜体内的气血已不一样了。   “是啊。”   禽厘胜点头,“侥幸。”   顾家小院之中,顾担时常都会用内气帮他温养身躯,终于完成了宗师级别的气血见障,乃至幸运的跨过了五行交感那道无形中的壁垒,成就宗师。   “很好,我需要暂时先离开一小段时间,有没有信心把握好墨家?”顾担问道。   “舍我其谁。”   禽厘胜挺了挺胸膛,认真道:“墨家在我手里,必不会堕落半分。”   因为顾担先前吆喝的动静太过惊人,熟悉他的人都凑了过来。   “顾哥……墨馆主……这……”   王莽也来了,目光转了一圈,霎时一凝。   “王莽……”   顾担目光望来,顿了顿,说道:“华源口决堤之后,短时间内四国联军必不可能继续进攻。这段时间,你要尽其所能的安置灾民,救助百姓,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一定要尽最大可能将一切做到最好,能做到吗?”   王莽微微一怔。   他从未见过顾担那般的目光,审视的目光。   其语调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充斥着几乎不容置疑的感觉。   隐约间,一个选择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将直接决定他之后的路如何继续去走。   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王莽当即说道:“那是自然!”   “很好,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要让我失望。四国联军的兵马现在过不来,如果有宗师前来,打不过可以先跑,等我忙完最后的事情……”   顾担的声音沉了下来,汹涌的杀意让人通体生寒,“我来收拾他们!”   这一刻几人终于明白这种转变从何而来,先前那云淡风轻的顾先生,要做事了,这是做事的态度。   三言两语间,便敲定好了这里的一切,快刀斩乱麻,不容置疑,却也适材适所。   “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知晓,白莲教主袭击了大月皇宫,皇都怕是已落入了白莲教的手中。”   禽厘胜立刻说起了另一个重要消息。   “我知道。”   “林小依……应是死了。”   禽厘胜还是说道。   “……”   顾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我去找了许御医,他不愿跟我离开皇都,让我见到你的时候,跟你说一声保重。”   禽厘胜继续说道。   “……太医院不是什么特别富贵的地方,经验丰富的太医还是很重要的,危险应该不大。”顾担捏了捏拳,声音微沉。   自从他自顾家小院中走出,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还全都凑到了一起!   事分轻重缓急,墨丘的情况耽误不得,必须要最先完成。   “等我回来,不会太久。”   ……   万寿山。   这片地方乃是大月皇陵之所在,历代大月先皇尽皆沉眠于此。   其陵墓成群,风景秀丽,更有重兵把守,以护佑此地清净。   但今日,这本该庄严肃穆之地再无一丝清净可言。   喊杀声处处可闻,鲜血绽放,哀嚎遍野,厮杀时刻在此地上演着,不得片刻安宁。   隐约可见的是,守陵的人马已经落入到了下风,摇摇欲坠。   甚至在厮杀之间,还有人抬着金银珠宝,想要浑水摸鱼的趁乱离去,发上一笔横财。   当然,这样的人被看到,谁也不会放过,难免又是一场新的厮杀再次上演。   陈广的脸色黑的深沉。   那双虎目盯着各处的厮杀,分明是大占上风,眉宇却是越皱越紧,握着刀柄的手掌都显露出鼓起的青筋。   终于,当眼前又有人因为抢夺金银财宝拔剑相向的时候,他忍不住了。   虎狼般的身影冲上前去,连腰间的宝刀都未拔出,一人一拳将厮杀在一起的二人给打倒在地。   原本正在厮杀的两人头晕目眩,猛然间脖颈下方的衣衫便被人抓住,硬生生的提了起来,头晕脑胀间下意识的拔刀就要砍,待睁眼看到揪着自己的人后,兵器立刻便丢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大……大王?”   “砍啊!怎么不砍了?!”   陈广目光凶恶至极,好似正欲择人而噬的野兽,喷吐出的气息扑打在人的面庞上,炽热难挡。   “大王,误会,误会啊!”   另一人颇为机灵,“我见他带着金子就想逃走,还以为是贼军披了弟兄们的衣裳,便想拦下问一问。谁曾想这家伙拔剑便想砍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少在我这儿装模作样!”   猛然将两人一同仍在地上,狂猛的力道让二人恨不得全身都要散架,陈广格外愤怒的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造反都还没有成功,现在就开始对自家的兄弟拔刀了?!谁教给你们的!”   听到了动静的吴胜飞快的赶了过来,“大王,出了何事?”   “你看看他们!”   陈广手指的并不是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两人,而是漫山遍野,已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自家人’。   愤怒的陈广犹如猛虎出笼,声震四方。   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陈广就看开了。   无非是造反而已,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万一被官府逮到难不成还能活?   横竖是个死字,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这狗日的世道,让人活不下去,不干他娘的还等什么?   与其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东奔西跑,不如给老爷们添点堵!   心中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说干就干,陈广、吴胜就开始了自己的造反之旅。   初时的确还算是顺遂,他们的目标并不算大,最开始充其量也不过是啸聚山林而已,朝堂的目光完全被扬州和豫州之地所吸引,根本没有多少精力能够放在他们身上。   枪打出头鸟,黄朝和白莲教接收了朝堂绝大部分的压力,剩下的还得分散开来,最开始的日子还过的真算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错,汇聚在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是数千,然后是万人……已成规模,不容小觑,可以说是合格的造反势力了。   但,越发庞大的组织开始变得臃肿。   辗转腾挪再不似最开始那样容易,需要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所以陈广和吴胜甚至带着人攻下了好几个城池,顺便给自己封个王。   但这种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因为造反的又不止是他们,充其量也只算略有成色的小猫而已。   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就必须得干点什么,哪怕不能如墨丘那样被人憧憬,尊称一声圣人,起码也得有些过人之处,好让人纳头便拜吧?   两人合计一番,主意便打到了皇陵这里。   这地方虽说起来不中听,但任谁也不能说这里对大月不重要——毕竟大月先帝的祖坟都埋这儿呢!   更关键的是,皇陵里面很有钱,埋土里多可惜啊!   做成这番大事,未尝不是一个声名鹊起的机会,虽然必然会将大月皇室给得罪死,但从他们聚集了万余人那天起,便已经得罪死的不能再死了……还差这点?   所以他们就来了。   交战进行的还算顺利,守陵军队的战力并不强,甚至几乎没有军心这种东西。   问题是,他的军队表现的也很是不堪,甚至为了钱财彼此厮杀、屠戮。   这种事情当然在所难免,可这并非是个例,而是海量个例!!   出问题了。   出了大问题。   陈广的心都在滴血,“你看看他们!!”   他重复的说着,“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笑,可笑至极!连敌人都还没有杀完,便为了钱财着急忙慌的对同伴下手……哦,这些‘同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带着金银财宝跑路了。这就是我们的弟兄,哈,我们的弟兄!”   “大王何必如此急躁?人皆有私心,人之常情,天下又有几个没有私心的人呢?便是被称作圣人的墨丘,提起来人人夸赞,可愿意追随他的人又有多少?墨家的墨者又有多少?至多数千,从未到过万人。”   吴胜安慰道:“由此可见,连圣人都不能凝聚所有人,何况乎我们呢?难不成大王还想要在声誉上要超过墨丘,能让万余人倾心追随不成?不能钻牛角尖啊!”   “牛角尖?”   陈广痛苦的摇了摇头,苦涩的说道:“当初造反,大家都是因为活不下去。现在好不容易能活得像个人样,反倒开始对着自己人下刀子……这还只是皇陵啊!甚至都没有完全打下来!这样的一群人,你告诉我拿什么去和别人争?!”   吴胜讶异道:“陈广大哥,我喊你‘大王’,你不会真想当皇帝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大家心里都觉得咱们不可能成事,所以才会自己去争? 第189章 离心离德,乌合之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广面色大变,一双虎目牢牢的盯着吴胜,满是不可思议。   “陈广大哥,咱们自己封个王玩一玩也就算了……造一点声势而已。”   吴胜认真道:“真想当皇帝,咱们才几斤几两啊?论起威望和名声,谁能与墨丘比肩?论起军队和钱财,谁能和黄朝媲美?论起造反的底蕴和传承,谁能胜于白莲教主?陈广大哥,真不是我不支持你,但咱自己也得寻思寻思,凭什么轮得到咱当皇帝不是?”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情真意切。   就算是造反,也不能抛开事实不谈。   名望比不过,军队没人多,资历还落下成,总不能说你要造反,所以你就是皇帝吧?那天下间的皇帝也太多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会成功?”   陈广的脸色黑了下来,声音都在颤栗着。   虽然很生气,但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可心中就是很不爽,非常的不爽,像是吃饭的时候吃出了一碗的苍蝇,只有最开始那两筷子还算美味佳肴。   这种感觉绝对让人开心不起来。   “怎么成功?”   吴胜反问,“哪怕抛开这些东西不谈,单论个人的实力。墨丘、黄朝、白莲教主尽是武道宗师,武道宗师啊!没有同级别的强者相护,便是坐上龙椅又能如何?”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历朝历代,纵观那些成功推翻前朝,荣登大宝的先帝们,绝大多数人自己就是武道宗师,就算不是,背后也绝对有武道宗师的鼎力支持!   宗师不好做万人敌是不假,问题是宗师想要一个人的命实在太简单了!   个人之伟力到了武道宗师的程度,国法这种东西已经无法去管教,一旦再不要面皮的放下仁义道德,任谁都要头疼几分。   “……”   陈广一时哑然,他的嘴唇微微嗡动,可却说不出话来,听着漫山遍野的厮杀声和怒吼声,千头万绪涌入脑海。   他的美梦,终是碎了。   陈广久久没有言语。   吴胜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陈广大哥,你也不要太难受。咱们造反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人嘛,总是得知足才行!知足常乐不是?前阵子你还纳了好几房小妾呢,那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以前哪里轮得到咱们享受?现在的日子,够好了。”   “别给我说这些!”   陈广愤怒的挥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但偏偏就是怒从心中起,“既然如此,当初你何必劝我造反?!”   最终,怒火的目标竟是放在了吴胜的头上。   “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   吴胜指了指漫山遍野冲向皇陵的人海,“要不造反,咱们能有这么多人么?带着几百号,几千号人躲在山窝窝里,三天再饿两顿的日子谁愿意过?反正横竖被官府逮到就是个死字而已,要搞干脆就搞大的!”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会成功?”   陈广明白了。   “当然成功不了啊!除非大哥你能晋升武道宗师,但前阵子你猜刚刚入练脏不久,距离练脏大成还差着好些年呢,就算真能晋升宗师,又得多久?最少也得十几年吧!   这场仗还能打上十几年不成?不可能的!就算墨丘、黄朝和白莲教主都没了,不争了,死了,最后的赢家也是四国联军。”   吴胜肯定的说道。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出生于贫苦人家的他们,便是机缘巧合的走上了学武的道路,没有钱买滋补大药,甚至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好好的修习武艺?   便是撞上了乱世,趁机搅动一番风云还算尚可,真想引导天下的局势,那还远远不够格!   看看整个大月,能够整出大场面,被人津津乐道搅动风云的都是什么人啊?   墨丘、黄朝、白莲教主!再不济也得是大月庙堂。   能比吗?   比不了知道吧!   他们真没那个本事!   便是再给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就算一路坦途,都不够他们修行到宗师境界!   底子远远不够,怎能一步登天,说书人都不敢这么吹。   “大哥,你好好想想,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些事情早点说开也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吴胜劝慰道。   “那我们是在做什么?”   陈广茫然了,这一刻他当真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可言。   原来从头到尾,他的造反,他的称王,他的努力,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沉浸在万一自己成功的美梦之中。   而身边的这些人远比他现实,也远比他聪明,提前就想到了这些问题。   “抢皇陵啊!这里埋的可都是宝贝,这么好的机会不先下手为强,等到别人想到的时候连一口热乎的都吃不上了!”   吴胜理所当然的说道。   “然后呢?”   陈广继续问。   “然后咱们就有钱了啊!有钱了,就能过好日子!不管之后是谁要当皇帝,咱们这么一大票人呢,谁能成功咱们就去投奔谁,怎么不也能混个官职坐一坐?又能当官,又有了钱,这还不够?”   吴胜立刻说道。   “你觉得……这些东西,别人会留给你?”   陈广不知为何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谁说咱全拿走了?陈广大哥你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抢来的这些钱财,咱们暂时先拿着。等到谁能稳登大宝的时候,咱就献上去,献七成!剩下的那些,也够咱们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吴胜笑着说道。   “献七成?”   “当然!”   “咱们累死累活,死了那么多的弟兄,就是为了献这七成?!”   陈广的拳头紧紧的捏在了一起。   “能献七成就不错了,就怕到时候人家不肯收,说不得咱还得带着东西另投他国呢!”   吴胜耸了耸肩,“还得看看未来的新皇是什么样的人才行。”   “哈……”   陈广笑了起来,哈哈大笑,那笑声绵长而激烈,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愤和无奈,“原来辛辛苦苦那么久,聚了那么多的弟兄,最后还是要当个要饭的!”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吴胜很不高兴,“就这很多人想要饭还要不成呢!”   陈广静静的和吴胜对视着。   互不相让。   良久,陈广颓然的蹲下身,原本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   原来努力了那么久,最后只是为了当个要饭的……真可笑啊!   难怪那些人会对自己人动刀子。   反正最后都要散伙,聚在一起也只是为了钱财和生计而已,提前抢到钱财,自然可以自己去找找生计,毕竟他这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呢?总不能单凭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吧!   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最后,轮得到泥腿子当家做主了吗?   他该想明白的。   真没意思。   “别忘了,最开始,你们只是为了活下去。”   有人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平平淡淡的开口。   陈广猛然抬起头来。   公尚过站在他的面前,如此说道。   这个时候陈广才想起来,他的团伙里,还有这么一位人物。   公尚过。   这位昔日的公子哥变了很多,自从离开又回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只是静静的跟着他们,看着他们,从来都不提任何意见。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说话,偶尔会发呆,问他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的时候,也只是摇一摇头,只是默默的待在那里,久而久之,陈广甚至都要忘掉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但今天他走了过来。   看到公尚过,最初相识的一幕涌入脑海,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不过是聚在一起逃难的人而已,为了一口饭吃,敢跑到官道上打劫。   “我……”   陈广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变了呢?   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   “人心中的贪欲是无穷的。最开始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后来有了饭吃,就想过的好一点,世道很难,就得多聚一点人才有力量,聚的人多了,别的心思也就升了起来,既然大家都在造反,为什么我不可以?   造反之后呢?烧、杀、抢、掠,日子过的好了,想要的东西也更多,开始不满足于丰衣足食和娶妻纳妾,攻打下几个城池,然后称王。既然已经称王,那好像距离皇帝的位子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了……对吧?”   公尚过凝视着陈广,凝视着吴胜,又好似在凝视着曾经属于大月的整个天下。   这天下间,还有多少人,抱着这样的想法?   最初揭竿而起时,他们的正义性无可指摘,这是一群被压迫到忍无可忍已无活路的普通百姓,在饥寒交迫苦累交加的死亡之前所发出的呐喊。   不过陈广和吴胜很幸运,没有像是别的百姓那样死在半路途中,而是因为种种原因,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公尚过在那个时候又回来了。   他亲眼看着两人的转变,也亲眼见到了这些人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样。   人心中的贪欲是无穷的,且永不满足。   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只期待一口饱饭;吃饱了饭,又想过些好日子;过上了好日子,又想要更多的东西……最终一步步变得与最初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他们对于大月真正的底层民众而言,与四国联军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区别。   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还有一部分底层民众可以加入他们。   公尚过是赞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哪怕身具大月皇室的血脉,注定与新朝无缘,他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墨丘要为苍生明道,那他就来最底层,看看这些最底层的百姓啊,掌握了力量之后,又能一步步的做到何种程度。   若能从中取得足够的经验和教训,未尝不能总结出来,给将来的新朝当做一份新生的礼物,以民为镜。   “我……”   陈广张着嘴,表情痛苦。   就连吴胜一时间都呐呐无言,讲不出道理来。   公尚过见过他们最落魄时的样子,也亲眼看着他们驱使手下攻打皇陵。   这中间隔了七年有余的时光,一切都换了一副样子。   陈广和吴胜,也不再是最初的陈广吴胜。   “这个时候我才想明白,原来墨兄最高明的地方不是想出了墨家十义,而是最开始的那一句。”   公尚过不需要他们的解释,也不必解释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世上,天下的利是值得赞许的,天下的害是必须消解的。   可问题是,很多人看不到天下的利,或者说就算看到了,为了些许私人的利益,宁愿去违背天下的利。   所有害处,皆是因此而来。   “世间只有一种正义,就是为了活着,但有无数种邪恶都是源于为了活得更好。”   公尚过独自苦思了七年,今日方才真正明白墨丘的想法。   随即又问道:“你想当皇帝?不谈局势,不谈武力,不谈背景。能否做到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能否做到官无常贵,民无常贱?能否做到教化百姓,政令开明?”   陈广无言。   他只是想当皇帝。   是的,只是想。   当了之后呢?   不知道。   他之前心中还在埋怨吴胜太过现实,可假如他的美梦成真,之后呢?   没有之后,因为他都没仔细的去想过。   好像只要登上皇位之后就万事大吉,再不济也可以活成宗明帝那样似得。   所以面对公尚过的诘问,他给不了自己的回答。   他连万余人都管不好,要怎么去管理一个国家?   就凭在心里埋怨当初跟着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太过现实吗?   还是心中的不服气?   陈广目中满是茫然。   不是结局早已注定,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做好真正打天下的准备,心中的那一星半点的期望,也从未为之努力过。   哪怕局势撞到了脸上,趁机掀起了些许风浪,也注定了不可能真正成功。   先问配不配,再问行不行。   他配吗?   这个答案,已在心中。   “哟,还有人先我一步对皇陵下手呢?谁这么大胆子,出来给我看看。”   沉默中,一道声音在云天间响彻,压过了四周的喧闹声浪。   有人老神在在的渡步而来,一朵莲花盛放。 第190章 狭路相逢,痛下杀手   一朵圣洁的白莲在那人周身摇曳生姿,美轮美奂,遗世独立。   真气外放,武道宗师!   这是独属于宗师层次的殊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彰显宗师实力最为有效的手段。   也是最容易打击别人信心的方式。   “白莲教主?!”   来人的身份已经无需谁去通报,单看那极有辨识度的一朵白莲,就足以让人明白来者是谁。   “他不是在豫州么?前段时间还听说白莲教大败的消息,怎么可能现在就跑到万寿山?”   吴胜面色大变,完全想不通。   这个时代事情的传播自有其局限之所在,很多消息都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扩散,起码他们现在还没有收到大月皇室和庙堂已被白莲教主一网打尽的消息。   “白莲教主……”   公尚过目光微凝,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   陈广吴胜既然都敢打皇陵的主意,以造反出名的白莲教当然也可以。   毕竟此时的大月已经成为了无数人的香馍馍,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狭路相逢,自然是谁强谁胜。   很遗憾,陈广和吴胜这里并没有武道宗师。   公尚过也不是。   哪怕他已经完成了宗师级别的气血见障,仍旧死死的卡在了宗师的另一道关隘,五行交感前方。   并非所有练脏大成的武者都能成为武道宗师,事实上,绝大部分练脏武者都无缘宗师才是事实。   就算站在凡俗角度而言,公尚过身具皇室血脉,祖上出过武道宗师也没有用,过不去五行交感就是过不去,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   武道宗师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和机遇,天赋也同样重要,甚至直接决定了能否攀升到那种高度。   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武道宗师的个人伟力已是初显端倪,可视国法如无物,若非力终有竭时,不可能独自胜于万军,恐怕所有皇帝都要变成别人的傀儡。   毕竟一个能够跳出规则之外,伟力归于自身的人,的确能够对外人生杀予夺。   幸运的是,凡人仍有机会胜于武道宗师,哪怕付出的代价颇为惨烈。   但……   公尚过看了看这些因为金银财宝便对自己人痛下杀手的家伙,这些人真的能够团结起来,无惧生死的与宗师厮杀么?   答案是否定的。   这一点甚至无需他去说明,单从陈广和吴胜的面色变化便能看的明白。   “怎么办?!”   陈广立刻便站了起来,目光看向公尚过。   虽然刚刚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可打击归打击,他还不想死。   这里只有公尚过曾有过与宗师相处的经验,没吃过龙肉总见过龙跑。   “对方没有杀心的话,我的建议是跑快点。”   公尚过如此说道,“如果有杀心,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吴胜眼前一亮,竟真有对付宗师的机会?   “以命相搏。”   公尚过认真的说道。   陈广、吴胜:“……”   不如现在就开始跑怎么样?   谁都知道宗师也不是力无尽时,可是力尽之前呢?   哪个人愿意去做消耗宗师力量的牺牲品?   连他们自己都对自己人没有信心,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跑路,怎么可能号召的了手底下的人不要命的去做牺牲品。   没有崇高的信仰,没有让人豁出命去的精神,甚至连死后对家人的保证都没有,拿头去打啊!   “两个练脏,一个练脏大成……什么来路啊?”   三人交谈间,白莲教主却是信步而来,那步伐看似缓慢,实则一步踏出便飘出数丈的距离来,速度飞快。   再加上那真气凝成的莲花映衬在脚下,便好似在尘世中踏莲而至,端得是飘逸若仙,明净出尘,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杀人盈野,将造反当做自身使命的反贼头子。   “他过来了!”   陈广面带绝望之色。   这就是宗师啊!   想要辨别一个人的身份,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   但对武者来说,就简单了很多。   因为气血越是磅礴,便代表着一个人的武道造诣也就越高,而越高的武道造诣,代表的是实力和地位也就越强,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哪怕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头领,以宗师的眼光,一眼便能从漫山遍野的人海中找到气血最为旺盛的几个人。   就算他们想要隐藏都做不到,境界落后于人一个大境界,所谓的隐藏也好似掩耳盗铃。   在人海之中,如果将那些寻常人的气血比作火烛,那他们身上的气血就如同火把,自然会先引来宗师的目光,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实力最强的人就算不是头目,也绝对和头目有着极大的关联,这总不会有错。   “见……见过白莲教主。”   吴胜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微笑,礼貌的打着招呼。   “面生得很。”   白莲教主临至三人身前,略略扫了一眼,不容置疑的开口问道:“你们谁是头领?”   “在下陈广,早就听闻白莲教主之英明,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在下愿投奔白莲教,唯教主马首是瞻。”   陈广拱手一礼,几乎没有太多的迟疑。   在无可弥补的实力差距面前,先前心中很多的不满和愤恨眨眼间就被放下。   “看来,就是你喽?”   白莲教主打量了陈广两眼,嗤笑道:“刚刚迈入练脏不久的小辈,胆子还挺大,竟敢直接带人闯入皇陵,野心倒是不小。”   “前辈说的哪里话,大月皇室乾纲独断、祸国殃民,天下苦大月久矣。无数百姓恨不得生食其肉,刨其祖坟,晚辈所做这些事,也只是想要为天下人出一口气,万万没有别的心思。”陈广额头自有冷汗渗出。   必看白莲教主现在看上去云淡风轻,既然撞到了,甚至来到了他们的面前,那他们的命就不再由自己说了算。   “大月皇室?已经没啦。”   白莲教主笑眯眯的说道。   “嗯?”   几人闻言一怔。   “老夫已经宰了大月皇室,还有该死的那些满朝文武,所以,这份仇也不用你们再帮忙去报了。”   白莲教主笑意盈盈的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底发寒。   宗师开口,总不至于信口雌黄。   关键是这种事情,就算夸大其词也不没有半分多余的好处。   一时间陈广和吴胜面色大变,公尚过则是略显茫然。   原来……大月已经没了。   或者说,属于大月皇室的大月已经没了。   旧朝已覆,新朝未起。   百姓头上压着的那片天露出了口子。   谁会填上?   几人的目光看向白莲教主,毫无疑问,此时出现在这里的白莲教主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单单干掉大月皇室还不足以解气,或者说不够震撼,顺便将大月的祖坟都一同给刨了,才算是尽善尽美,不留余地。   也难怪会在此处碰到白莲教主!   这哪里是什么英雄所见略同,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教主能替天行道,实在是万民之幸事!此消息一旦传播开来,必将万方来投,以成教主不世之大业!”   吴胜反应极快的开口说道,只差纳头便拜。   “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莲教主微微点头,双眸之中神采非凡,“只是,那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吾等愿加入教主伟业之中,但有所令,绝不推辞!”   陈广也反应了过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不是什么七三分不七三分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面前,先前的一切都可以往后稍一稍。   “唔。”   白莲教主手掌轻轻摩挲了几下胡子,像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然后微微摇头,“若是换个地方,尔等前来投效,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若是……   陈广吴胜面色一变。   “只可惜,既然在此地碰到,你们还先我一步,那就留之不得了。”   白莲教主目光微冷,很是不满的说道:“你们什么档次,跟我做一样的事?传出去还以为我给你们打下手呢!”   那墨丘宰了宗明帝,天下闻名,此后阵斩大青指挥使,带着墨者守卫羽州、扬州,万民敬仰;那黄朝在扬州成立黄天军,杀尽大户,广收民众,又带着黄天军于扬州之地抗击四国联军,一世豪杰。   相比之下,白莲教的存在感,白莲教主的存在感远不如墨丘和黄朝,差之远矣。   所以,他也必须做出些大事,好让天下人知晓白莲教主的威名必不下于墨丘、黄朝二人!   白莲教既然不争气,那就只好从别的地方寻摸。   比如灭了整个大月皇室,宰了满朝文武,再掀了大月皇陵,也足以壮其声威!   四国联军再怎么厉害,现在说到底也才打下两州之地,但大月足有九州,真正深深烙印在底层民众心中,余威犹存的,定然还是大月皇室更高些。   因此,只要做成了这两件事,白莲教主并不愁自己的名望会弱于墨丘或者黄朝。   懂不懂什么叫后来居上啊!   墨丘带着三千墨者阵斩大青指挥使被引为美谈万民传颂,那他孤身一人倾覆大月皇陵不也值得大书特书么?   赢!   这份战果他并不想和别人分享,更不想有丝毫的瑕疵。   就好像说书故事中的主角做大事前都得有点节外生枝一样,在他覆灭大月皇陵前有一股不开眼的人马前来捣乱,更能丰富一下故事,好让人津津乐道一些。   故事不传奇,怎好做开国之君主呢?   “你不要太过分!”   陈广、吴胜脸色黑的深沉,这就是完全不给活路了。   “过分?”   白莲教主咧嘴大笑,“宗师的事,能叫过分么?”   话音刚落,一只手掌便已拍打而下!   公尚过率先反应过来,便要上前迎击,奈何这一刻白莲教主身下的莲花好似活了过来,层层莲叶闪耀着满目光华,真气流转,好似千百层浪潮扑打,直接将他给拦了下来。   那一掌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快,快到极致,快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吴胜分明已经看到了那一掌,然而他只是努力的侧了侧身子,尚且没有来得及有其余的动作,那一掌便已是落在了胸膛前。   霎时间沛然大力涌入身躯五脏、四肢百骸,吴胜整个人被抛飞而起,鲜血自各处奔涌而出,眼看已没有了声息。   仅是一掌,已断生死!   “吴胜!!”   陈广目眦欲裂,几乎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兄弟竟然就这么没了。   “小辈,不要对着宗师大吼大叫。”   轻易而居的取了一条人命的白莲教主面容毫无变化,平平淡淡的开口,轻轻松松的语气,简单写意好似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武者与武者不能一概而论,宗师之威,便是练脏武者也难挡一击。   血肉没有被真气锤锻之前,宗师的一拳一掌落在人的身上,触之便是骨断筋折!   更何况宗师还可真气凝形,哪怕公尚过的肉身已经完成过气血见障,有机会跟白莲教主碰一碰,但真气无法离体的情况下,连彼此肉身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相比起当初顾担和不悟禅师战斗时的稚嫩,白莲教主在这方面的经验可谓是极为丰富,百战成材。   “我要你死!”   怒急的陈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非但不退,竟主动冲上前去,势大力沉的一拳掀起赫赫风声,狠狠砸向白莲教主的胸膛,像是要为吴胜报仇。   白莲教主连动都未动一下,眼露讥讽之色。   那一拳终是落在了他的胸膛处,白莲教主连晃都未晃一下。   反倒是陈广自己的拳头皮开肉绽,连退数步。   “感受到差距了么?”   白莲教主讥讽的问道,“无能狂怒又有何用?不成宗师,蝼蚁罢了。”   “你……”   陈广目中满是愤恨,全力一拳,挡都未挡,他竟无法伤到分毫!   这其间的差距,差了十余年的修行岁月,少了最重要的气血见障。   现在说什么时不待我已经太晚了。   “甚是无趣。”   白莲教主脚尖轻轻一点,身影如同飞剑般前冲而去,并掌如刀,真气凝聚。   掌刀划过,大好的头颅高高飞起。   全然没有任何的挣扎余地可言。   鲜血染红双目,陈广的眼睛瞪的极大,目中满是血色。   他看到了自己无头的身躯,倒了下去。   昔日他也曾如此划刀,今日竟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最初的理由已经模糊,现在的结局谁会扼腕?   陈广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隐没了下去。   轻松写意的杀掉了两个人,白莲教主目光落在了被真气白莲纠缠住的公尚过,淡漠的说道:“就差你了。” 第191章 单方碾压   完成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武者,与武道宗师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真气外放。   看似很简单的一个差别,其间的差距宛如鸿沟!   就如同此时,公尚过哪怕肉身并不差白莲教主太多,但根本无法与白莲教主近身搏杀,那真气凝成的白莲就足以给他造成极大的麻烦!   公尚过并非没有真气,却也只能被压着打,肉身硬扛而难以反击。   这就是武道宗师最大的优势,真气就是武道宗师新的肢体,超脱出了血肉之躯的束缚,气随意转,如臂指使,看似只是多了一个工具,其间的便利和效用却是化腐朽为神奇,绽放出千万神异之处。   “练脏大成,肉身重塑的武者,不该籍籍无名才是。”   看着和自己的真气白莲打的有来有回的公尚过,白莲教主余力犹存,老神在在的说道:“报上名来。”   “公尚过。”   公尚过以肉身硬悍真气白莲,那看似柔弱纤细的莲瓣每一次拍打下来,何止是千钧之力,换个普通人怕是要被直接给拍成肉泥!   以肉身硬扛真气,公尚过的肌肤上也已经布上了一层血红,那是气血翻涌的征兆。   “公尚过?”   白莲教主微微沉吟,这个名字,他好像还真的听说过。   是在哪里呢……   想了想,一个名字骤然滑入脑海之中。   墨丘!   墨丘创办了墨家,引得三千墨者追随。   但很少有人记得,在墨丘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名为公尚过。   只是墨丘弑帝之后,公尚过便隐没了下来,此后的事情也未曾参与,因此才有些名声不显。   可白莲教主怎么说也有白莲教作为消息渠道,对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忽略。   “墨丘身边,和他一起创建墨家的公尚过?”   将公尚过包围的真气白莲骤然一收,回归到白莲教主的身旁,白莲教主目带惊异,“你不在墨丘的身旁,怎会在这里?”   “需要对你解释么?”   公尚过目光森冷,并不给白莲教主面子。   陈广吴胜就死在眼前,虽然昔日的朋友变了很多,但如此死去,委实让人扼腕叹息。   两人若能想通,不再纠结于一统天下的大梦之中,未尝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更何况,他本就对白莲教主不满。   在大月局势未曾滑落到如此境地之前,白莲教就屡屡搞事——这就不能叫起义了,只是单纯的为了一己私欲造反而已。   跟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好,有脾气!”   公尚过如此说,白莲教主心中反倒是信了八分。   一来公尚过的名头远远不如墨丘,在大月最为动荡的时候,对方反倒是隐没了下来,少为外人所知,没有什么冒充的道理。   二来嘛,便是这样的臭脾气,还真和墨丘有些相似。   白莲教主是见过墨丘的,夜降天星的那次豫州之地的暴动,彼此还曾经交过手,很明白墨丘是一个极为棘手的家伙,最关键的是,对方敢不要命。   便是霸道疯狂如黄朝,在豫州时都不想跟墨丘多掰扯,输赢先不谈,这种道理完全刻在脑子里的家伙,是真的敢玩命的。   没有什么海阔天空,信奉的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主打的就是竹可破而不损其节,玉可碎而不损其白。   都说白莲教是一群只知道造反的疯子,实则在白莲教主看来,墨家和墨者远比白莲教以及白莲教众疯狂的多!   起码白莲教的教众是为了自己明天能够过的更好,墨家和墨者图什么呢?   图千秋万代的后人过的更好?   那跟自己有个屁的关系!   有一句话叫做“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多是后人用来为前人开脱之所用。   但事实上,有多少愿意功在千秋者?愿意功在当代者都是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人,都是罪在当代,福及自身而已。   白莲教主就是这样的人,在他看来那黄朝也是,两人之间的差别无非是白莲教造反的更早,更勤快,导致更被朝廷厌烦罢了。   但墨丘和墨者确实不一样,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因此,原本心中的想法忽然又有了变化。   毕竟严格来说,墨丘并未真正举起反旗,哪怕他宰了宗明帝,都没有说自己想要称王称霸,登基为皇。   虽然在扬州之地的时候墨家和黄天军多有合作,那也只是为了抗击四国联军而已。   黄朝又不是个傻子,如果墨丘真是竞争对手,他能那么好心的帮忙?   既然不是同一条赛道上的竞争对手,那未尝没有合作的机会。   谁不愿意手底下的人满是理想呢?   自己吃白面馒头,手底下吃画的大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墨者若愿意为他努力,这大月的天下岂不是更能坐的安稳?   “墨家之名,吾早有耳闻。”   白莲教主微微颔首,对公尚过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说道:“昔日在豫州之地,我也曾与墨丘有过一面之缘,其人的确乃是不世出的圣人般的人物。”   白莲教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   镀上了金身的圣人才更好对付,一旦对付做出不符合圣人的行为,先前有多少夸赞,此后就会迎来多少的谩骂,甚至犹有过之!   名望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更不必说恨不得将“天下之好”汇聚一身的家伙了,那真是半点错都不能犯下。   此时虽是在夸赞墨丘,实则是在缓和两人间的关系。   “此后吾也听闻过墨丘、墨家的事迹,一直颇为敬佩。只是大月皇室穷追不舍,一直抽不出时间与墨丘坐而论道,实乃一大憾事。”   白莲教主一本正经的说着,“不过,如今大月皇室已经被吾根除殆尽,斩草除根,最大的顽疾已经祛除,是时候重整破碎山河,再造乾坤。你既然已那墨丘相交莫逆,更是共同创建了墨家,又怎能籍籍无名,隐于尘世之中?岂不是荒废了自身所学,难以施展心中抱负!   吾白莲教早为世人所知,但世人多有误解,将‘造反’二字当做白莲教的核心,大谬矣!   若万民都能休养生息,和和美美平安喜乐,又哪里来的白莲教?能好好活着,谁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呢?   墨家既有匡扶天下之志,扶危正道之心,救万民与水火之意,何不与吾一起,还这世道一个朗朗乾坤,天下太平?   强强联手,共造盛世,岂不美哉!”   白莲教主极尽所能的拉拢着。   一番话说的更是颇为漂亮。   黄朝在墨丘弑帝之时就敢喊出让墨丘当他的国师,行其道义,奉其理念,以墨者为国剑。   黄朝可以,难道他不可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亲手终结了大月皇室的他,理论上来说比之黄朝的成就还要更高一等才是!   论起实力和势力来说,黄朝大概和他是半斤八两,能不能争取到墨丘、墨家,还真的能够影响到最终胜负的天平。   公尚过看着白莲教主,特别是对方一脸庄严肃穆的样子,竟然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有何可笑之处?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不成?”   白莲教主脸色微微一沉,他自问已足够礼贤下士,给足了对方面子,这要还是不知好歹,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我笑啊,我笑这狼子野心之人,从来不少。满嘴大义微言,一件像样的实事儿都拿不出来,整天想着登上龙阁,就能造就一场盛世……凭你也配?”   公尚过嗤笑道:“白莲教以造反为己任,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你心里清楚。灭了大月皇室又如何?这能证明什么?杀掉该杀的人,便是给你添上一份功绩,又妆点的了多少颜面?   你若真有治世之才,经天纬地之心,执掌天下之意,怎么白莲教又始终落不得半点的好名声?天下百姓连你的好都未曾念过,单凭空口白话,就想让墨家给你做刀屠宰天下?   你将墨家当成了什么?将墨者当成了什么?一件工具?一个用来收拢人心的计划?”   如此毫不留情情面的批判,终于让白莲教主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一道厉芒闪过,身旁的白莲莲瓣招展,蓄势待发,“吾好心想要放你一马,给你一个投奔的机会,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给我一个投奔的机会?不过是看中了墨家的名望而已,何必说的如此委婉?想要墨家的名望,又不肯去学着墨者做事,便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换得民众归附而已,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公尚过微微摇头,“道义二字,无价。墨家不卖,墨者更不会卖。你若打的是这个主意,就死了这条心吧。但凡还有一位墨者活着,都必然不可能让你借助墨家的名头去招摇撞骗,愚弄民众。   若真想登上龙阁,万民归附,做出一番事业来,自然有人投奔。若白莲教当真是为济世救民而行,墨家岂能阻你?”   白莲教主恼怒道:“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便死在这里,又能如何?满身大义者,逆天下而行,古往今来可曾有过什么好下场?墨丘、墨家、墨者,又岂是例外?死无葬身之地也!”   “死得其所,有何惧之?”   公尚过平静道:“这天下的蛇鼠太多,见到雄鹰便自惭形愧,便想要拉拢过去,同流合污。殊不知其目光短浅,妄自尊大,便是宗师又能如何?百十年后,不过也是另一个大月罢了。”   说到这里,公尚过竟率先向着白莲教主横冲而去,那挺直恍若直插云天的脊梁不肯低下分毫,简陋的短褐遮不住那威武矫健的身躯,气血滚荡,好似烈阳降临世间,要荡涤一切污秽。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拳向着白莲教主脸庞砸去,烈烈风声舞动,坚定不移的声音诉说着心中不可逆转的信念和决心,彻底终结了白莲教主想要策反拉拢的心思。   “好好好!”   白莲教主怒急反笑,这一次他未再动用真气白莲,显然已被公尚过给激怒,“让我来看看,你的道又有多少斤两,能不能挺过今日!”   一掌拍出,白色的衣袍被撑得高高鼓起,袖口如金似铁,后发却先至,迎击向那直冲面门的一拳。   “轰!”   空气中好似有闷雷炸响,隐约间似有些许电光迸溅而起,空气被狂猛的力量压迫到了极致,发出令人感到牙酸的声音。   连脚下地面都微微沉下了少许。   公尚过连退数步,脚掌深深的踩在地面中,俊逸的面庞上染就些许红润之色。   哪怕只是肉身硬悍,修炼年岁更长,实力更为精深的白莲教主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即使抛开对宗师最为有利的真气,只凭肉身,都占不到一星半点的便宜。   这就是武道宗师啊!   练脏大成武者有的,宗师都有;宗师有的,练脏大成武者只能望洋兴叹。   其间之差距,看似只差了一个境界,实则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就这?这就是你的道?”   白莲教主嘲弄道:“没有足够的力量,嘴上说再多的道义又有何用处?不过是惹人嗤笑罢了!现在跪下来求饶,未尝不能给你一条生路。若再不知好歹,定教你后悔今日之言!”   “哈。”   公尚过盯着白莲教主,嘴角微微挑起。   下一刻,他的肌肤突然多了一抹诡异的鲜红之色。   雄浑到几乎狂暴的真气涌动,隐隐间渗出体外。   白莲教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万万没有想到公尚过一上来就要玩命!   这狂涌到几乎无处发泄的真气,当然不是因为公尚过因为先前那一掌有所领悟临阵突破。   之所以有这种表现,是因为他在点燃自身的血肉。   以气血见障之法耗费十余载的苦功重新凝聚出来的真气擢升过后的血肉!   凝聚需要十余载,点燃不过一瞬间。   就如同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的烟火,在一刹那的极尽明亮后,就要消散在无恒的夜空之中。   但,在那烟花绽放之时,少有能与之比见者。   点燃了自身血肉的练脏大成武者,短时间内不逊宗师!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绝对的命脉,堪称有去无回的搏命之法,一辈子能用几次?   “疯子!”   便是嚣张如白莲教主,一时间都有些胆寒。   哪有上来就要玩命的?   诚然,宗师点燃血肉也必然会比练脏大成的武者更强,但他有病啊?本来就能稳赢的,何必耗费天大的代价?   就算折不了命,也必然损耗寿元,根本不值!   当下,白莲教主竟是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跑,毫无先前要给公尚过一点颜色看看的威风模样。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血肉能够撑得住多久!”   虽是在跑,白莲教主嘴中却是半点也不饶。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问题,宗师又不是个傻子,战场也不是无法辗转腾挪,便是点燃血肉,短时间内足以爆发出宗师级别的实力,宗师就非得硬碰,打一个两败俱伤不成?   先暂时躲避一二,待得对方血肉耗尽,根本无需自己动手,便是一个死字!   白莲教主在大月未曾显露颓势前便带着白莲教屡屡搞事,从未失蹄过,自然是深刻明白这样的道理。   你牛任你牛,我看你能牛到什么时候。   总会有顶不住的时候吧?你可别被我给逮到了!   白莲教主,主打的就是一个懂得隐忍,时机不对那就等下一个,完全不会愣头青的非要去碰一碰显示自己的能耐。   这样的做法很无耻,但,也很有效。   公尚过没有多言,也不必多言,脚掌踏地,犹如流星般直追白莲教主而去,其速度竟然比之全力奔行的白莲教主还要更快上几分。   其势如彗星袭月,势不可挡!   血色的真气在公尚过周身酝酿,终于是显露了出来,在这个时候,他拥有了比肩宗师的力量。   那晶莹如同血钻的真气凝成血色大蟒,纠缠住那一朵白莲,全力阻拦着白莲教主的脚步,公尚过一语不发,在接近的瞬间,手掌如刀锋般向着白莲教主的脖颈处砍去,亦如同白莲教主对陈广那样。   “哼!”   白莲教主冷哼一声,一掌挡在身前,一拳砸向公尚过的胸膛。   公尚过根本不挡,完全无视了白莲教主的一击,当那一拳落在身上时,身躯微微晃动一分,血芒越加炽盛,竟然直接硬扛了下来!   白莲教主暗叫一声不妙,对方连命都不要了,又怎会挡他的攻势?怕是巴不得跟他以伤换伤呢!   果不其然,与那刀锋般的手掌触及的瞬间,他血肉点燃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不少,白莲教主只感觉迎击的那只手掌都被硬生生划破,鲜血流转,森然见骨!   但公尚过也绝不好受,那原本魁梧的身躯都略略消瘦了些许,这是在拿毕生之修行来换取片刻的光辉,光辉绽放的越是明亮,点燃的生命也就越多。   一个小小的失误,立刻便让白莲教主落入到了下风,成功纠缠住了白莲教主的公尚过再不给他丝毫逃遁的机会,拳脚如雨点便向着那一朵白莲落下,好似自天际而来的狂风骤雨洒落,密不透风!   白莲教主一时间叫苦不迭,真气白莲完全收拢了所有进攻的姿态,莲叶层层铺展落在他的身上,每一枚莲瓣都在层层卸力,努力抵挡着外界的拳脚。   只防御,不进攻。   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中,已是瞠目结舌之态。   练脏大成的武者,在按着宗师打!   若是刻印下来,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大牙。   白莲教主很快便没有了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衣袍上都多了不少的拳痕和鞋印,甚至嘴角都有鲜血滑落而下,看上去颇为凄厉。   但其嘴里却是半点不客气的说道:“好,好!再狠些,让我看看你能硬逞多久的威风!小辈,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家里人在何处,不然我必然让他们在黄泉路上陪你一起走!”   公尚过根本就不搭理他,时间从未如此的珍贵过,愈发凶暴的拳掌几乎是拳拳到肉,偶尔与白莲教主僵持片刻,又占尽上风,当真是按着打。   “我看你还能够撑多久!不知死活的小辈,又臭又硬的石头!该死的墨者!”   白莲教主甚是恼怒,堂堂宗师竟被人如此欺辱,真真是岂有此理!   话才刚刚说完,公尚过又是一拳趁着他分神的时候落在了嘴上,嘴唇立刻便肿胀了些许,连门牙都有些松动。   一时间白莲教主差点没有忍住也想点燃些许血肉给公尚过一个教训。   但先前一顿毒打都挨了,这个时候再折损寿元和修为,那岂不是太亏了?   眼看着公尚过越发消瘦的身躯,哪怕怒火在眼中流转,白莲教主还是决定忍了下来。   暂时的亏不是亏,最后的赢才是赢!   别看他被打的很惨,但对于宗师来说这只能算是严重一些的皮肉伤,修养些许时日便好,而对方损失的确实货真价实的寿元和修为。   以下伐上,所付出的代价远比外在的表象更加可怕的多。   这么一想,心中的怒气果然熄灭了不少。   “哈,这一拳倒是比较用力,又耗费了多少的血肉?哎呦~这一拳对宗师来说都不容易,不得花个三四年的寿元?”   于是场面变得有些奇怪。   白莲教主一边在挨打、痛呼,一边竟还在不断的出声嘲弄,企图攻击公尚过的心态,好似占尽上风的人是他一样。   只要公尚过因为他的话语产生一丝丝停下逃遁的动摇之意,他便能够见缝插针的逆转局势,万不会再给公尚过一丝一毫纠缠的机会。   奈何公尚过完全不为所动,像是打定主意不准备活了,竟毫无半点松弛之意,哪怕他的身形已经消瘦到与大灾之年的灾民有些相似的程度,也仍不肯停下半分。   白莲教主眼中满是愠怒之色,甚是憋屈。   尼玛的,这家伙是想痛痛快快打他一顿然后干脆利落的赴死吧?!   虽然赢家肯定会是他,但心中的憋屈怎么都舒缓不了。   看来等会必须要将所有目击者全都干掉了……再派人查一查公尚过的亲友,别以为一死就能了之,这事儿没完!   这么想着的时候,极远处有两道虹光正在飞驰而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两道身影在白日间也无比明显,犹如白虹贯日,迅猛至极! 第192章 顾担出手   来人的速度出奇的迅速,特别是在白莲教主关注到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本就如白虹贯日般的神速竟又快了数分,刹那间就将另一人甩在身后。   “嘶~”   因为这短暂的分心,白莲教主的脑袋又挨了公尚过一拳,眼前都要有金星冒了出来,心中大愤,“又来两位宗师,你跟我玩什么命!”   这万寿山不过是大月皇陵之所在,何德何能聚齐三位宗师啊?!   关键是整个大月有名有姓的宗师都那么几位,彼此肯定都见过。   坏消息是,白莲教主和他们的关系都不好。   好消息是,便是宗师也是谁都不服谁。   公尚过充耳未闻,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势大力沉的拳脚不断落在白莲教主的身上,那一朵真气白莲早已裂开成为八瓣,再也不负最开始那般轻盈招展、美轮美奂,更像是残花败柳生机将尽。   直到流光在眼前落下,一只手掌拉住了公尚过。   早已等待许久时机的白莲教主找到机会,一个翻身好似泥鳅般冲起,真气鼓荡,将身上的尘土尽数抖落散尽,衣物有真气相护倒是幸运的没有碎裂,但身上的狼狈却并非是真气所能解决的。   他此时披头散发,嘴唇红肿,脸上竟还肿了一块儿,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少了那份宗师风度。   但一直保持着碾压性进攻的公尚过,情况看上去比他还要惨烈的多。   原本器宇轩昂的身躯已然几乎塌陷一般,说一声骨瘦如柴都不怎么为过,哪怕没有横生变故,公尚过也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   人之血肉自有其极限,刹那间的爆发所需要的是埋葬未来,如此伤势,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这个时候,白莲教主才有闲心打量一下新来的,暂时为他解了围的宗师是哪一位。   一看不要紧,这位还真是面生得很!   但单凭其容貌,但凡见过总不可能忘掉,哪怕不通武艺,这副俊逸的面容总该让人留有印象才是。   既然如此面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未曾见过这位武道宗师。   但这还不止是让白莲教主最为惊讶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墨丘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这位新来的武道宗师的怀中,一动不动,其气血虽然仍旧显得旺盛深邃,可宛如一潭死水,根本没有运行。   “你是?!”   白莲教主惊疑不定的看着顾担,目光偶尔落在墨丘的身上,分外惊诧。   顾担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拽着公尚过,“能不能不要再动不动就去玩命了?”   “顾……担?”   公尚过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见到顾担,但更让他惊讶的是顾担怀中的人,“墨兄这是?!”   “说来话长……”   顾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公尚过骨瘦如柴的身躯,“还好我没有来晚。”   二人说话间,另一道长虹终于赶到。   见到来人,白莲教主更加吃惊了。   “清平子?!”   白莲教主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撞到一块儿了呢?   难不成是清平子害了墨丘,不肯就此放过?   毕竟当初墨家创建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跟方士对着干,说一声势同水火都不为过,这么一想也很合理。   “呼……呼……”   赶到的清平子没有说话,反而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用道袍的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水,脸色是鲜红一片,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一般。   堂堂武道宗师竟然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可想而知为了赶路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尚过目光紧紧的盯着昏睡不醒的墨丘,眼中流露出难以诉说的悲凉。   “墨兄累了,休息一会儿。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为好,还好我这次没有来晚。”   顾担说着,手中浓郁的青芒绽放,落入公尚过的体内。   伴随着浓郁的生机涌入,以极快的速度滋补着那已几乎油尽灯枯、燃烧殆尽的血肉,公尚过体内发出血液奔涌的狂潮声浪,隔着肌肤都能让人听闻,恍若长河奔流。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原本干瘪下去的身躯缓缓充盈了起来,变得重新富有生机和活力。   白莲教主眼睛瞪的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一般,完全无法理解。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没听说过耗尽血肉也能治啊!   更何况那耗尽的根本不是寻常血肉,而是用真气重新打磨擢升的武者血肉,便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才对!   这不合理!   这不正常!   这有问题!   冷汗自白莲教主脸庞滑落而下,这种闻所未闻、神乎其技的手段,再加上对方的这个态度,毫无疑问,是站在公尚过那一边的!   是敌非友!   刹那间,原本还想打探一下这位从未见过的新宗师是何方神圣的白莲教主悄无声息的挪动了脚步。   看不出深浅,又掌握着此等闻所未闻的手段,小心为上!   别说是他,就算是已经对顾担的实力有所预估的清平子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顾担为什么对他说墨丘受伤的原因是因为血肉耗尽——原来是顾担又给他治好了!!!   那问题来了,能够治疗武者真气锻打后的血肉良药清平子并非不知晓,可问题是,那些药物根本不在凡俗,是真真正正的仙家手段,现在哪里能够寻觅的来?   换句话说,武道宗师已是凡俗的极限之所在,既然是极限,那自然无比苛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救治好?   难不成其实顾担的祖上有某位不世出的仙道大人物,预感到天地大劫将至,提前留给后辈一些后手?   一时之间,顾担在他眼中竟有些看不透了。   只花费了很短的功夫,当顾担手中的青芒流逝殆尽的时候,公尚过竟已全然恢复了过来,完全看不出他不久前几乎将自身血肉几乎耗尽。   白莲教主看了看可以用完好无损来形容的公尚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有血迹。   那他这顿毒打岂不是白挨了?!   换句话说,对方有此等手段,练脏大成武者的血肉和宗师之间的区别也并不大,最大的区别是真气能否外放。   也就是说,对方能够治疗练脏大成武者的血肉,就能治疗宗师的血肉!   一个能够肆无忌惮燃烧自身血肉的宗师有多可怕?   想明白这一点后,白莲教主都忍不住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此人不能与之为敌,若已经得罪,也绝不能与之交战!   风紧撤呼!   当即白莲教主便化身流光向着远处飞驰而去,想要趁着二人说话的时间率先跑路。   遗憾的是,顾担已经注意到了他。   此时的夺路奔逃被顾担看在眼中,将墨丘暂时交给公尚过,嘱咐道:“让清平子带着你去皇陵中找到宗明帝的那口仙棺,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顾担身形如电光霹雳般,后发而先至,直接拦在了白莲教主的面前。   “这位……宗师。”   白莲教主心中一惊,对方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完全不将任何的道理,眼看速度上超脱不得,也只能停下,试图讲一讲道理,“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拦路?”   “无冤无仇?”   顾担面色无分毫变化,“公尚过可与你有仇怨,你又怎会对他痛下杀手?”   “……只是误会,误会而已。”   白莲教主连连摆手,憋屈的说道:“再说你也看到了,完全是我被他压着打,怎么能叫我痛下杀手呢?你看看我的嘴都肿了。   俗语有言,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今日挨了这顿打,我格外钦佩其为人,心有所悟,准备回去就好好反思一下,还望勿要阻拦。”   连思考都不需要,白莲教主可谓是张口就来。   “哈。”   顾担都被白莲教主这番不要面皮的话给惊到了,“燃烧血肉的压着打?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稚童不成?”   若非因为机缘巧合在此地相遇,换个地方,公尚过怕是已经没了!   墨丘的遭遇给了顾担一个当头棒喝。   就算他是长生者,有着无尽的未来。   可此世尚且还有着他在乎的人。   他可以慢慢的等待,看着时移世易,看着沧海横流,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   在他蓄势待发,不断积累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发生,甚至正在发生!   不能所有事情都能慢悠悠的等到全然准备好了再去做。   该出手了,必须出手了。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那就是不能好好谈一谈咯?”   白莲教主的脸色沉了下来,说到底他也是一位宗师,也是有脾气的!   被公尚过压着打了半天,心中早已有火气,更何况公尚过还被顾担给救治了回来,他的那顿打就算是白挨了!   “我可以送你去和宗明帝谈一谈。”   顾担平静的说道。   “不要欺人太甚!”   白莲教主目光阴沉的在顾担的脑袋上打转,“你便是有些手段,能够治愈武者血肉,就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不知脑袋若是被直接打碎了,你的手段是否还会有效?”   “那倒是的确不会。”   顾担肯定的承认了白莲教主的判断,内息之术并非万能,自有其局限之处。   “那就闪开,你我只当未曾见过。”   话是如此说,能不动手,白莲教主自然不想和掌握此等神异之术的人动手。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想跑,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顾担微微摇头,不再多言,简简单单的伸出一只手,向着白莲教主按了下去。   下一瞬,空中骤然浮现出一只数丈大小的真气手掌,雄浑好似山岳,对着白莲教主当头拍下。   白莲教主察觉到了危险,身上的真气白莲莲花绽放,花瓣撑开,飞天而去,竟是想将那真气大手直接顶开。   只见那真气大手猛然抓握,本来丈许大小的真气白莲在数丈大小的真气大手中好似一朵毫无反抗余地的小白花,接触的瞬间撑开的花瓣寸寸皱起,连一息都没有坚持到便开始寸寸崩灭!   当真气大手彻底抓握住,那朵白莲已是烟消云散,再无半点踪迹可循!   霎时间白莲教主面色大变。   对方的真气,竟能碾压于他?   这怎么可能?!   他的真气凝形之物经历过千锤百炼,更是有白莲观想图作为指引,有其三分神韵之所在,便是在宗师间都堪称出类拔萃,少有人能够比肩,怎会连一息时间都没有撑住?   这实在是不合乎道理!   然而容不得他想太多,那真气大手丝毫没有半分留手的打算,捏碎白莲后便又向着白莲教主拍打而来,全然没有一点客气。   “欺人太甚!真当我无手段不成?”   白莲教主不敢再有丝毫托大,体内真气狂涌而出,口中发出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腔调,伴随着他的念诵声,那狂涌而出的真气缓缓再次凝聚出一朵莲花。   重新浮现出的莲花刚开始好似透明一般,娇小晶莹,不过婴儿巴掌大小,却是迎风便涨,眨眼间便比之真气手掌还要大上几分。   其通体三十六瓣,极尽尊贵,不同凡俗。   与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所见的那无生老母座下莲台颇有几分相似!   说来迟缓,这一切实则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当三十六瓣莲花绽开之后,那真气大手已是再次抓握而来。   但这一次,真气大手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合上不说,还有缕缕奇异的波动自莲花瓣上震荡而出,那浪潮以点破面,真气大手与之僵持了十息左右,终于开始溃散,化作点点晶莹流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哈!”   眼看真气大手消散,白莲教主自傲的仰起头来,狠辣道:“能够逼我动用这一手,你已算是有些本事。但既然见到了,今日便留你不得了。”   “是吗?”   顾担略微沉吟。   下一刻,他的手掌轻轻挥动。   数十个真气大手再度于空中凝成,好似利剑般对准那朵莲花。   “咱们,再试试?” 第193章 凭虚御空,绝对力量!   数十只纯白色的真气大手如林般遮天蔽日,煌煌间耀人心神,好似一尊尊山岳横空。   白莲教主猖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哪来的这么多真气?!   武道宗师能够真气外放是不假,问题是真气自有其总量之所在,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宗师难敌万人军阵之说也是由此而来,无非就是拿人命来消耗宗师的真气罢了。   但顾担挥手之间所显露出来的真气总量,已经有些超出了白莲教主对于宗师的认知!   白莲教主目光落在顾担的身上,有些考究,很想知道那看上去并不算太过壮硕的身躯是怎么容纳如此之多真气的,这个根本不合常理!   “让我看看,白莲教能够传承至今,究竟有怎样的门道。”   顾担手掌轻轻向下一按,数十只真气大手便毫不犹豫的向着那三十六瓣的莲花拍打而去,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爆响之声,好似有千百鞭炮一同炸裂,威势端是恐怖。   三十六瓣莲花精美绝伦,宛如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每一枚花瓣皆是纤毫毕现,仙气飘飘,好似不存于此世。   面对着这狂猛攻势,那三十六枚花瓣尽数张开,露出其中的花蕊。   空气呈现出扭曲般的态势,围拢而来的真气大手还未彻底靠近,便被层层削减。   白莲教主面色呈现出如纸一般的苍白,显然动用这种手段,哪怕对宗师而言消耗也是极大!   有清香之气笼罩而来,花蕊绽光,隐约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呈现在那莲花之上,宝相端庄,神威莫测。   真气大手虽被层层削减,其力仍未竭,小了几号的真气手掌如同怒涛般拍打去,毫不留情。   闷雷似得炸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真气几乎狂暴般卷起漫天的风沙,莲台高耸,真气如潮,清香之气越发盛烈。   空气中传递出的尖锐嘶鸣声恨不得划破人的耳膜,震荡起的声波掀起漫天土浪,几不似人力为之!   当扬尘消散,露出其内的光景,三十六瓣的莲台已经不负最初的美感,好似残枝败叶般无力的垂下,其中几片莲叶已显露出清晰可见的裂纹。   白莲教主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深红之色,满目尽是血丝。   为了抗下这一波攻势,他可谓是手段尽出,毫无半分的保留。   但最后的赢家还是他!   如此攻势,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你还有什么手段?若是没有,我就送你去见墨丘。”   白莲教主面庞阴森,手指掐诀,三十六瓣莲台随心而动,如同一张大网向着顾担笼罩而去,当头压下,想要将他直接绞杀。   与此同时,一股特殊的波动弥漫入脑海之中,让顾担有片刻的恍惚。   虽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但趁着这个愣神的功夫,三十六瓣莲台已至眼前,再无躲闪的余地。   “果然有点东西。”   顾担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奇。   此时白莲教主所展现出的手段,已经有些超脱于武道了。   起码武道上并没有直接影响人精神的手段,最多也只是用各种爆喝来试图从气势上压倒敌人,却也不可能直接攻击一个人的精神!   这种方法,与他在白莲传承之地所见到的那些东西有些许相似之处。   “现在才明白这一点,未免有些太晚了。”   眼前三十六瓣莲台已至顾担面前,白莲教主颇为兴奋,胜券在握的说道。   此法乃是他自白莲传承中观想而来,端得是神秘莫测,非凡俗之法所能媲美,一直都是他压箱底的手段。   若非先前顾担所显露出的手段让他有些心惊,绝对不会这么快便施展出来。   哪怕嘴上说的再怎么轻松,真正搏杀之时白莲教主也不敢小看其半分,生怕顾担开始燃烧血肉和他赌命。   毕竟对方能够恢复,他不行啊!   莲台压顶,看似轻柔的花瓣在此时锋锐至极,尚未真正接触,肌肤便隐隐作痛。   顾担伸出一只手掌,似有龙吟声自体内发出。   霎时间,一头真龙在其手中诞生,活灵活现,摇头摆尾而去。   此乃道家法门,擒龙控鹤之术!   真龙与莲台相撞在一起,龙尾扑打,龙牙撕咬,竟是要将那莲台直接吞入龙腹之中,二者彼此僵持,互不相让。   龙鳞破碎,白莲萎靡。   这般僵持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两个呼吸的功夫,真龙被那白莲彻底割裂,划分数段消弭无形,那白莲也终于是坚持不住,变成点滴流光映照天地。   在那莲台崩碎的瞬间,白莲教主如遭重击,竟是猛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地面,竟滋滋作响,滚烫至极,腐蚀地表。   “你有多少真气?”   白莲教主的脸色极差,万万没有想到顾担竟还有余力可言,先前那恐怖的真气大手竟还未将他彻底掏空!   “比你想的再多一些。”   似是在为自己的话语增添说服力,顾担再次挥手,两头真龙涌现,张牙舞爪的向着白莲教主飞扑而去,完全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这雄浑到不合乎常理的真气厚度,让白莲教主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单论对真气操控的精妙程度,他自问更胜一筹,奈何在真气的总量上,顾担却胜过他不止一筹!   以力破巧之下,他不仅没有占到半分的便宜,甚至还遭受了一次冲击。   但,宗师有的,可不仅仅只是真气!   白莲教主横冲而去,竟是要与顾担贴身肉搏,那两头真龙临至面前,白莲教主双掌凝爪,一把抓住两头真龙,沛然大力硬生生顶着真气的冲撞,将龙头都给捏到变形。   被自身真气锤锻过的躯体哪怕面对旁人的真气都犹自有着天然的抵抗力,对普通人来说擦着就伤碰着就死的真气,对武道宗师的伤害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   曾经独自吃过的苦痛,就是为了面对敌人时不再苦痛!   比之精铁都毫不逊色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将那真气凝成的真龙崩碎,白莲教主身形宛如大鹏展翅一般飞驰而去,不肯再给顾担丝毫动用真气的机会。   对方的真气总量既然远胜寻常宗师,那便贴身肉搏!   武道宗师,也是从武者一步步攀至顶峰,莫不是精于搏杀之道,立刻就能想明白这一点。   “这就是宗师么?果然不简单。”   顾担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白莲教主的实力。   他修行以来,极少厮杀,战斗经验算不得多么丰富,再说他的情况未免有些与众不同,不能用自己去度量别的宗师,对于其余宗师的战斗力并没有一个真正精确的预估。   这也是为什么他并未直接动用全力的原因。   白莲教主就是一个练手很好的人选,对方成名已就,在宗师之中也是资深者,再加上有白莲传承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在身,哪怕在宗师间都称得上是佼佼者。   所以,用白莲教主的实力当做衡量宗师的标准,理应不会出现什么差错,毕竟他的目光不止是放在了大月,白莲教主也只是一个开胃菜。   “就让我看看,宗师搏命之时,又有何不同。”   顾担并未阻拦白莲教主的接近,反而是主动的迎了上去。   “不知死活的家伙!”   白莲教主心中一喜,对方既然敢如此托大,主动放弃自身的优势,此时不直接给对方一个教训,更待何时?   他右手挥拳,空气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左手却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极具美感,好似秋叶在空中飘落而下,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顾担的血肉呈现出恍如琉璃般纯净的金色,面对白莲教主的攻势简简单单的伸出手,便要将其截断。   两者终于碰撞在了一起,本该形成恐怖声浪的对撞却诡异的没有发散出任何的声响。   顾担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白莲教主的一拳刚猛无比,摧山倒岳般横压而来,血肉都在微微颤栗,另一只手掌却是轻柔至极,接触的一瞬间柔弱无骨,好似触及一片羽毛,紧接着那力量才骤然爆发,要将他直接抛飞。   极动极静,极刚极柔!   两者几乎完美的结合到了一起,已至化境。   顾担脚下的地面裂开数丈长的裂纹,宛如蛛网,狂猛的力量被尽数宣泄而去,看上去无比可怖,实则根本没有半分的伤势可言。   寻常宗师五脏并未锤锻,这般硬悍难免波及五脏,不可能采取如此粗暴却又有效的方法,否则第一个经受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肉身。   可顾担并没有这样的烦恼,肉身对撞,他已堪称无缺无憾,根本不可能在他这里占到半分的便宜。   “该我了。”   顾担不仅半步为退,反而欺身向前,没有施展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简简单单的一记铁山靠便向着白莲教主碾压而来。   白莲教主正处在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时,哪里能想到顾担根本没有受到一星半点的影响,这无比明显的一击竟当真没有躲过,完全躲闪不及。   “咔嚓~!”   两人对撞的瞬间,一道略显刺耳的闷响自白莲教主的体内传出。   刚刚冲来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向后飞退,面庞充血,胸膛处带着强烈的剧痛。   此一击之下,被自身真气经验累月所温养的肋骨竟被硬生生折断!   在这最为直接也最彰显实力的肉身碰撞中,反倒是他处在了绝对的下风!   真气拼不过,肉身也远远不行!   宗师无往不利的两件法宝,在此时竟显得黯然失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一次碰撞,高下已分。   顾担心中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判断,当下平静的说道:“如果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那就到此为止了。”   白莲教主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愤恨之色,色厉内茬的说道:“莫要猖狂。今日我认栽了,你若让开,往后再次碰到,我自会退让。若还不肯退,那就是在逼我玩命!”   “你们这种人啊,打得过的时候恨不得极尽欺辱之能事,发现碰到了硬茬就想要退避,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顾担微微摇头,“多说无益,若没有别的本事,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好胆!”   白莲教主已是怒急,心中的怒火终于无法再忍耐,“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的斤两可言,竟敢小觑宗师!”   说话间,白莲教主的气势正在不断节节攀升。   在他的周围恍若有飓风过境,那是几乎无法抑制的真气所扩散出的余波。   点燃血肉!   这是所有曾渡过气血见障武者最大的底牌,也是搏命的杀招。   先前公尚过便是凭借着这一招,以下伐上,反倒是将白莲教主压在身下打。   此时局面却是反转了过来,变成白莲教主在以命相搏,不留余地。   顾担也多了几分慎重之色,宗师点燃自身血肉,所爆发出的威势端是无比惊人,竟让他感受到了丝丝压力。   这说明此时的白莲教主,还真有机会伤到他!   “接招!”   白莲教主一声爆喝!   飓风横扫,飞沙走石,四周一片昏暗阴沉。   顾担目光微凝。   紧接着便见白莲教主身化流光,直挺挺的向着远处飞驰而去。   他……在跑路!   是的,点燃血肉后,白莲教主根本没有真正攻击,反倒是趁着这个功夫开始夺路而逃,全然没有喊出来的那样凶煞滔天!   顾担一时愕然,没料到白莲教主如此不要面皮,仅是在佯装声势。   随即哑然失笑。   跑?   你跑得了么?   真气如虹,脚下生风,顾担速度比之燃烧血肉的白莲教主竟还分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两道堪称此间急速的身影卷起漫天尘土,犹如太古洪荒中的猛兽奔行,脚掌每一次落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白莲教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燃烧血肉了,这种速度顾担竟还能够跟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顾担,你我非是生死大敌,何必苦苦相逼?我虽与你那朋友有些许误会在,也非是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我可以跟他道歉,你看如何?”   眼看这都无法将顾担给甩脱,白莲教主已经急眼了,说话也不再端着宗师的架子,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模样。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桀骜不逊的态度,你恢复一下。”   顾担平淡的说道。   “难道你真要与我生死相向?一位宗师彻底点燃血肉,那可就是不死不休,难道你就敢说自己稳赢?莫要再逼我!这次我认栽了,回去后也必不会再找你们任何麻烦。”   白莲教主仍在逃遁,话语不停。   “啧,这个时候脑子想的还是找我们麻烦。”   顾担摇头,“我已经想明白了,该做的事情就要抓紧去做,不能再节外生枝。”   “欺人太甚!”   白莲教主怒急,点燃血肉的速度竟又加快了些许,却根本没有回头试图再跟顾担碰一碰。   真气真气比不过,肉身肉身碰不了,便是搏命难不成还能比顾担更强?   要知道不久前他可是刚刚亲眼见到顾担是怎么治愈公尚过的!   就算是论起持久来,他也绝对不可能赢得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跑的远远的,打不过就不打,这很合理。   加快血肉燃烧的白莲教主本就迅猛的速度再度暴涨,果然成功拉开了不少与顾担的距离,但遗憾的是,顾担始终在他的身后吊着,虽离远了些,但仍未甩脱。   “该死该死该死!”   白莲教主不住的怒骂,心痛如绞。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寿元怕是都要被烧掉了好几年的时光。   今日不大出血是指定不行了。   一念至此,白莲教主猛然咬牙,身躯都消瘦了一圈。   但这显然极有效果,好似沸腾般的真气直接将他给承托而起,凭空御虚,彻底化作流光而行!   以真气承托己身飞行!   这已经超出了凡俗的极限,哪怕对宗师而言代价都过于惨重,没有谁会想用自己的血肉来让自己体验一次凭空御虚的感觉。   白莲教主再不后顾,不知飞驰了多远的距离,猛然一头从天下栽下,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坑洞。   “混账!”   一拳砸在坑洞之中,白莲教主浑身浴血,身形消瘦,这持续时间不算太长的凭空御虚,怕是索去了他几十年的性命!!   更不必说此时五脏绞痛,血肉亏空,眼前发黑,状态已是大不如前,想要重新恢复过来,怕是还要耗费好几年的光阴。   燃烧血肉一时爽,燃烧完了火葬场!   所谓底牌,便是不能轻易掀开,一旦掀开不伤人先伤己。   从他成就宗师以来,才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就算是大月皇室看他百般不爽,最后也被他一网打尽,什么时候如此的狼狈过?   “顾担是吧……千万别被我给逮到机会。我就不信你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以后遇到一个我宰一个!”   白莲教主躺在坑中,一时没有起身,犹自发狠的说着。   “那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有声音在坑边响起,有些熟悉。   白莲教主差点以为自己是受伤太重出了幻听,他燃烧血肉所爆发出来的急速,怎么可能有人赶得上?   更不必说他可是凭空御虚而行,速度比之地面奔行还要快上不知多少!   但那声音却又切实可闻,白莲教主忍不住伸手揉去眼角的血色,在满目的血色之中,看到了一个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梦魇。   顾担!   他就立在那里,凭空御虚。   与自己凭借狂暴真气硬生生托举自身不同,在顾担的周身根本看不出有太多真气激荡的波动,他的四周一片柔和,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承托着他的身体。   “你?!这不可能!!”   白莲教主讶异至极,几近嘶吼。   宗师,怎么可能掌握的了飞行之法?   真气本就依托自身而存,想凭借真气承托己身来飞行,那对身体的负担极大不说,对精神的消耗也不可同日而语,最终的效果注定是还不如在地面奔驰。   可眼看顾担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份飞行根本没有对他产生多么大的消耗一样,这完全不合乎白莲教主对宗师的认知。   “宗师的确不可能。”   顾担肯定的点了点头,宗师未曾熔炼五脏,根本无法支撑真气完成如此循环,非要逞强也只会身受重创,最多也只能当做偶尔的应急手段罢了。   但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晋升大宗师,五脏亦已圆满!   真气化生,连绵不绝的流转,亦可在体外循环不休,自成一体,消耗不大,对身体的负荷也远没有那般严重。   大宗师带给他最大的好处,绝不单单是战力上的提升,而是多了一种选择。   “能够逼我动用这一手,你已算是有些本事。但既然见到了,今日便留你不得了。”   顾担学着白莲教主之前曾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顾担飞身上前,一掌向下按去!   恐怖的真气酝酿其间,那一掌尚未落下,地面便已崩裂呈现出五指的形状。   白莲教主心脏狂跳,极端危险的预警在脑海中回荡,每一根汗毛都在发出求救的讯息。   “饶命!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一位宗师投靠,总是有用的吧?”   白莲教主彻底抛弃了面皮,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顾担竟有如此实力,他失心疯了才要和他碰一碰。   不对,他就不该和公尚过动手,若不和公尚过动手,又岂会惹到这尊大神?   不不不,是不应该来万寿山!   灭了大月皇室也就灭了,何必再来刨大月的祖坟呢?   这报应眨眼即来!   然而面对他的求饶,顾担根本没有半点迟疑。   白莲教主目露绝望之色,仍不肯就此认命,双拳挥出,似是想要直接将那落下的手掌拦住。   但,没有用。   看似轻柔的一掌,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在这几乎碾压性的力量面前,白莲教主的反抗竟是显得有些难以应对。   哪怕燃烧了血肉,也无法强行挪移开来。   一掌两拳,只维持住了短暂的僵持。   “死!”   顾担一字念出,那一掌便猛然落下。   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在那一掌的威力下应声响起,隐隐呼和其声。 第194章 白莲观想,时代主角   没有任何悬念。   白莲教主在那痛贯天灵的一掌之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至死白莲教主都不会想明白,为何顾担会在肉身与真气上双重碾压,甚至还可以肉身横渡,凭虚御空。   这位带着白莲教恶心大月数十年,历经数代传承的白莲教主,最后还是倒在了自己的野心之下。   如此硬生生打死一位宗师,放在这天下的任何地方都堪称彪悍的战绩,足以让人在几十年里不住的提及,当做难得的谈资。   顾担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色。   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顿了顿,搜索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他找到了一份观想图。   观想图的材质看上去是丝绸,却又有些许不同,摸上去触感冰凉,那冰凉的触感甚至能通过肌肤的接触,隐隐传递到脑海,让人不自觉的平心静气,放空心神。   毫无疑问,这份观想图的材质怕是丝毫不逊色于大月皇室专用的流云追月丝,甚至犹有过之,哪怕不去观想,也能助人一臂之力,当真是难得的宝贝,也难怪白莲教主会贴身携带。   将这份观想图打开,三十六瓣的莲台便闯入眼眸之中,其至尊至贵,至华至美,像是蕴藏着天下间一切的权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沉浸其中,投身其内。   以目光注视其上,意识似乎在不断的放空,空间被拉长,时间的尺度于此时变得缓慢,心神被缓缓凝聚在一起……   的确颇为神异。   没有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太久,顾担只是草草的看了两眼,便将白莲观想图给收了起来,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先往后放一放。   当下毫不犹豫的向着万寿山皇陵之所在飞驰而去。   ……   皇陵很大。   埋葬了历代大月历代先帝的地方,除了守军之外,内里自然也绝不是毫无防范。   但这些防范的手段,对付寻常的小贼倒也还行,面对宗师就未免显得太过不自量力。   宗明帝下葬之处很好分辨,倒也不必耗费太多的精力去寻觅。   清平子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方,作为宗明帝生前最为宠信的方士,属于宗明帝的皇陵建造,其实也有他的一份参与。   毕竟宗明帝要的可不止是生前之极乐,死后亦想极尽尊荣。   这皇陵的设计,清平子是知道的!   所以根本无需任何的指引,清平子只需目光一扫,就能够判断出宗明帝究竟下葬在何处。   现在他心中只是希望康靖帝当个人,按照皇帝的规格老实的将宗明帝葬下。   倒不是他对宗明帝有什么感情,单纯只是害怕那口仙棺不在此地。   如此白跑一趟,顾担不得发疯?   他可不想去和顾担碰一碰。   因此他的急切看上去比之公尚过还要高上不少,一路上是遇人宰人,遇墙拆墙,横冲直撞而去,直奔自己的目标之所在。   如此速度之下,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主墓室便赫然在望。   来不及去欣赏这帝王下葬之地是何等尊崇不凡,清平子定睛向着中央之地望去。   那是一个祭坛,铭刻着数之不尽的纹路,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万灵寄居其上,像是在一同朝拜。   祭坛上摆放着的东西却并非是什么巧夺天工之物,仅是一口看上去有些平平无奇的棺材,正老老实实的躺在墓室的正中心,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奇异之处。   见到那口棺材的瞬间,清平子心中终于是松了口气。   那口仙棺还在!   “此处便是宗明帝的墓穴,所幸没有别的变故发生。”   清平子走上祭坛,那些雕刻在祭坛上的花鸟虫鱼虽然看上去栩栩如生,实则都不过是寻常的纹路而已,再怎么巧夺天工都不具有任何的力量。   反倒是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棺材,却是货真价实的仙道之物!   “这就是你说的那口仙棺?”   清平子还没有来得及推动棺盖,一道身影便走了进来,正是顾担。   “你回来了?”   清平子左右看了看,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那白莲教主……”   “死了。”   顾担平静的说着,走上祭坛。   “嘶~”   听到顾担如此平静的声音,清平子心中却是掀起轩然大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边才刚刚找到宗明帝的墓穴,白莲教主就没了?   那可是一位宗师!   再看顾担此时云淡风轻的模样,连一丝伤势都没有显露,这怕是纯纯的碾压了过去!   可此世之极限所在,就该是武道宗师才对,顾担那无法解释的战力又是从何而来?   仔细认真的回想一番,想到先前顾担治愈公尚过的手段,清平子心中一动。   既可治愈血肉,能否治愈五脏?!   如此一来,五脏圆满,肉身无缺,真气化生,可为大宗师!   哪怕不去挑战天地的规则,试图逾越那道鸿沟,在这个宗师便已臻至顶峰的时代,超出如此一步,足以俯览群雄,与仙人几乎无异!   即使放在仙道之中,都不能算是最底端。   仙人不归,此世已然无敌手!   回想起当初第一此和顾担相遇的时候,对方还躺在病榻上,虚弱至极……转瞬间二十余年,对方竟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晋升大宗师!   清平子都忍不住有些怀疑,莫不是仙人将归,天地要再次推动出一个时代主角来搅乱局势吧?   曾经他一度以为那个人会是墨丘,毕竟如此天生圣人,百世不遇一个。   若再得知仙道之秘,定会愤恨至极,痛心疾首,想要再塑仙道也合情合理,直接成为推动大势之人。   但墨丘还是倒下了,反倒是顾担开始展现锋芒……甚至因为墨丘的变故,直接导致了对方生出新的变化。   往昔那副什么事儿都想先避一避的态度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下定了决心的一位大宗师,仙人未曾归来前的大宗师!   一时间,清平子想到了很多,甚至推导出了很多的脉络,看向顾担的目光都变了几分。   确定了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顾担倒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径直走到仙棺前,一把推开棺盖,显露出内里的……血肉。   真的只是一团血肉而已。   哪怕有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努力的想要将那团血肉恢复成人形,也只能看出一个略显狰狞的轮廓出来。   当初宗明帝死后,可是被墨丘一把给狠狠扔了出去,又砸到了地上。   此时所见倒也不算超出预期。   真正让顾担有些惊讶的是,那一团呈现出人形的血肉竟还富有生机和活力,一眼看上去好像没死多久一样,甚至连血液都依旧鲜红。   但这又怎么可能?   现在都已经是康靖六年,即将迈入冬季,甚至康靖帝都已经玩完了,算算时间宗明帝已经死了六年有余!   宗明帝虽喜欢求仙问道,但并非是武道宗师,更不可能完成气血见障,血肉与普通人几乎无异,决计做不到死后六年不腐不坏。   那就只能归功于这口仙棺了。   别的不谈,起码这口仙棺的保鲜效果的确很好。   “你看,即使是一团血肉都可以保存的如此之好,更不必说墨丘乃是宗师之身了。这还只是这口仙棺一点小效果而已,它真正的用处应是在神魂的方面,恰恰对应此时墨丘之症结所在,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清平子见缝插针,立刻说道。   顾担动用真气直接将宗明帝的血肉给丢了出来,昔日得享极尽荣华作威作福的宗明帝,此时也不过是一摊肉块。   “直接将墨兄放进去就行?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醒来?”   将仙棺清理好,顾担慎重的问道。   “这……”   清平子额头有冷汗浮现,小心的说道:“我从未说过这口仙棺可以治愈墨丘,只是说这口仙棺有疗愈神魂之效用……”   “你在耍我?”   顾担的目光沉了下来。   “没有没有!”   清平子立刻摇头,“神魂之奇妙那是元婴级别的大能才能窥探之地,吾等便是尘世称雄,也无法企及一二。这口仙棺虽不一定能够帮助墨丘苏醒,但定能温养其神魂,使其不会增添岁月之损耗,便留有治愈之机会。   待得仙人归来,以你的实力和天资,定可寻觅到一位仙道大能拜师,到时候再恳请其出手相助,未尝不能使得墨丘复苏,这真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别的方法啊!”   “说来说去,还是要依靠仙道的手段才有可能?”   顾担捏紧了拳头,这个时候他从哪里找来什么仙人?更不要说是仙道大能了!   “人力有尽,仙道无穷。仙道的至高境界便是起死回生都能做到,更不必说墨丘的情况远远没有差到那种地步,还是很有机会救治的。”   清平子半分不敢怠慢的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尘世哪里能够触及到神魂领域?   沙子堆得再多也不是坚石,大宗师也只能望洋兴叹。   “当然,往好的方面去想,这口仙棺可能正对墨丘之伤势,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墨丘就会自己醒过来,揭棺而起呢!”   清平子补充说道。   但这个笑话并没有人笑的出来。   公尚过默默的听着两人的言谈,又看了看顾担——那张脸上的情绪是那般的复杂,还有几乎无法隐藏的羞愧。   他走到了顾担的身旁,轻轻拍了拍顾担的肩膀,“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用过于悲伤。在创建墨家的那一天,墨兄和我便想到了今日的可能……无非是早晚而已。”   公尚过平静的说着,“墨者可以赴死,巨子当然也可以赴死。我们早已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能尚有机会救治,已经很好了。”   顾担没有接话。   他看了看那口仙棺,又看了看安静的待在公尚过怀中的墨丘,黯然神伤。   很早之前,在墨丘离开墨家武馆的时候,他便知道墨丘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也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当时他的武艺不过寻常,便是想要帮忙,也只能多准备些药包而已。   等他晋升宗师之后不久,墨丘又已经离开皇都,赶赴更加险恶的战场。   好不容易他晋升到了大宗师,抛去心中的顾虑,终于做好了出山救世的准备,可以与墨丘并肩作战的时候,结果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顾担心中自然自责。   如果他晋升大宗师的速度再快一些,如果他不先去白莲传承之地,而是先去战场,如果……   可以有很多的如果,而现实只有一个。   他到晚了。   这份苛责于事无补,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挽回。   错过的东西,需要花费更大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够看到结果,但不去做,就永远都没有结果。   “放进去吧。”   顾担没有再去逼迫清平子,试图从他身上撬出直接拯救墨丘的方法。   人还在,就尚有机会救治。   墨丘的身材很是高大,放在人群中能比旁人高上两个头,躺在仙棺中的时候,这口仙棺都显得有些狭小了。   看来这口仙棺的主人身材定称不上魁梧。   安静的躺在仙棺中的墨丘面色很好,更像是进入了一场沉眠。   顾担缓缓拉上了棺盖,这位忧国忧民,愿为苍生赴死的圣人啊,太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当棺盖即将彻底合拢的时候,顾担的手在抖。   凝视着那熟悉的面庞,顾担有些痛苦的说道:“墨兄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   没有回答。   顾担站在那里,久久不再言语。   多艺如君应薄命,闲情似我亦怜才。   “休息吧,好好休息吧……墨家不会倒,墨者不会倒,道义更不会倒。”   顾担站在那口仙棺前,格外认真的说道:“我会先替你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但那终究是你的理想,总要亲手做到才是。所以,不要睡太久。”   棺盖终是彻底的合拢,像是封禁了一段历史,一段传说,一段难以追溯的岁月。   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但后人一切的努力,都不要忘记,依托在前人的肩膀之上。   当偶尔回首,正是一个个先辈们抛头颅撒热血,换来旁人的醒悟,再塑造出新的世界。   如此周而复始,轮回往复,便是传承。   顾担接过墨丘身上的重担,向着遥远的前方看去。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第195章 整装待发,重拾山河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傍晚的夕阳已再无任何的温度可言,橘红色的落日点缀在浩瀚长空间竟显得清冷而孤寂,不负往昔炽热。   无尽的生灵仍在这片即将昏沉下的大地上奋斗着,少有人会去看天际悬挂的落日一眼。   因为哪怕是小孩子都明白,太阳即使落下,也将会在不久之后再度升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亘古如一。   不必去担忧太阳何时熄灭,在那过于漫长的时光里,人之一生是那般的短暂衰微,把握到当下即算成功。   有寒风自远处吹拂而来,带走本就不多的温度,清寒愈甚,时刻提醒着每个生灵,寒冬已至。   顾担黑色的眼眸凝视着天际的残阳,双瞳之中倒影出漫天光火,那灼灼光华竟一分为二,化作他眼瞳中的一抹剪影。   那双目间有着太多的情绪在酝酿,眼中的那团火焰似也被一同点燃,沉寂的心灵开始复苏,心脏的每一次起跳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活力,新的气势正在他的身上酝酿而起,好似破土之苗,发芽之种。   公尚过看着好似发呆一般的顾担,当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般模样,他曾是见过的。   在另一个刚刚躺下的人身上。   心中若装不下太阳,又怎敢试图高举火把?   光和热盖因天地而来,万灵赖以为生,眼中便不能只装得下自己。   顾担在认真的思索着局势。   白莲教主死了,墨丘沉睡了,黄朝的黄天军也葬在了豫州水患之下,就连大月的皇室都已经被斩草除根。   先前还称得上热火朝天你争我夺的大月境内之局势,眨眼间尽数消散。   对手只剩下一个四国联军。   除此之外,其余各地的反贼都不成气候,不足道也。   但正所谓有人想争夺天下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人都想争夺天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必须要尽快重拾山河。   这片曾经属于大月的天下,也是时候改头换面,终结掉昔日的苦难。   迎着那片即将昏沉下去的夕阳,顾担想了很久。   当黑暗即将到来,天际的尽头仅剩下存许微不足道的余晖之时,顾担方才醒了过来,他转身看向公尚过,颇为认真的说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公尚过:“你说。”   “以……墨兄的名义,安抚皇都各地之百姓。告诉他们,最后的胜利者是墨家,是墨丘。一切再试图造反的人,不再是造大月的反,所以,停下他们的动作。不愿意的,杀无赦。”   顾担说道。   大月之地有九州,哪怕其余几州的存在感并不高,也没有什么宗师级别的人物,但疆域仍旧称得上一声广阔,想要在最短时间内平定下这场乱世,所需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努力。   公尚过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若是有人问墨兄在何处呢?”   顾担毫不犹豫的说道:“在人心里!”   是的,在人心里。   就算墨丘并没有争夺天下,登上龙阁的心思,但他的名望仍对这片天下有着极大的影响。   这份影响平日里可能不太会彰显,比如一个人很钦佩墨丘,这不假,但你要问他愿不愿意追随墨丘成为墨者……那大抵是不会愿意的,这并不冲突。   可换一种说法,若问对方是愿意在黄朝、白莲教主,亦或是大月皇室的统治下生活,还是在墨者的领导下生活,那也必然没有别的选择可言。   大日即使落下,无边黑夜之中,曾见过光的人也仍会向往。   如果墨兄知道这个决定,大抵也是不会拒绝的,即使他没有这个心思。   只因这是最快,最稳妥的将大月内的局势快速平定下来的理由。   “我明白了,我会拼尽全力去做的。”   公尚过极为认真的点头答应,没有什么多余的保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在武力上并不出众,并无晋升宗师的希望,四国联军的战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在别的方面,曾和墨丘一同创立了墨家的公尚过,还是很有本事的。   哪怕曾因为身份的原因,这份本事只能隐于暗处,但需要的时候,仍能发光发热。   “你跟我回去……解决大月国内的问题之前,你不能跑。此事了结之后,去留随意。”   顾担的目光又转向清平子。   这位方士头子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再怎么说也是一位武道宗师,更是掌握着繁多的仙道知识,指不定还藏着别的手段,现在暂时还不能随便放他离开,免得添堵。   “没问题!”   清平子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气,明白这份杀身之祸算是躲过了。   谁让他当初就跟墨丘不对付,还曾因为丹药的原因得罪过一次顾担呢?   看人脸色这种事情,他最擅长了,非常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担将祭坛上的那口仙棺给直接扛了起来,这口仙棺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大月皇陵之中,根本就不保险,指不定就有胆大包天之辈想要过来祸祸一下。   至于该放在何处,他的心中已有思量。   “走吧,事宜快不宜迟。”   走出顾家小院之后,顾担越发理解什么叫做时不待我。   不动之时,二十余年好似只是弹指一挥间。   动身之后,短短几日的时光啊,一切便好似变了一个模样。   他的时间还有很长,但凡尘并不会等着他。   那边只好自己迎上去。   ……   白莲传承之地。   庞大的真气泡将水流排开在外,顾担又回到了这里。   但这一次不是再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安置一位故人。   此地险恶难寻,哪怕手段非凡的清平子为了寻觅此地也花费了足足六年有余的时光,还是在夜降天星后所有察觉,划定地域的情况下。   就算找到了地方,想要进来最少也得是练脏有成的武者,还要知晓道路,否则在地下暗河之中憋死也来不了。   平心而论,这当真是一处结合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然化生的屏障,外加留下传承的仙人所预留之地。   在这个仙人不存的世界,想要再找到这么隐秘且充满阻碍之地怕还真不好找,暂时用此地来安放仙棺,绝无任何差池可言。   将仙棺妥善的放置好后,顾担又从暗河中游了出去。   岸边清平子极为疲惫的躺在一处高地上,毫无形象可言,堂堂宗师为了赶路差点把自己给累死你敢信?   如果顾担再急切一点,他怕是要成为天底下第一个为了赶路而累死的宗师了!   “走吧。”   顾担踩着泥沙之水走了过来,显然并不准备体贴一下累的够呛的清平子。   “我说……”   清平子仍在大口的喘息着,分明是冬日,他的周身却有着滚滚热浪,那是为了赶路而催动到极致的气血所略微发散出的余波。   这个时候在他的皮肤上磕个鸡蛋都差不多能够烫熟,换做常人早死不知多少次了。   “嗯?”   顾担的目光望了过去。   “你太急了。”   清平子发出好似风箱鼓动般的声音,“就算你掌握着足以镇压天下的武力,可毕竟也是人。天下何其大?只算大月之疆土,便有数千万生民百姓,一人之力又能够照顾得了几处?照样还是要沿着前人的路去走。”   “你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直言就好。”   顾担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现在并不想听到什么长篇大论。   “不是拐弯抹角,我在说很现实的问题。我相信你有足以镇压四国宗师的实力,这不假。但天下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清平子斟酌着言辞,“我曾在宗明帝身旁待了二十余年,看明白了这天下运转的道理。都说宗明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可那锦衣卫、东厂,又是作何用处?一人放在天下,无论是皇帝还是宗师,都太过渺小。   便能趁着威风镇压一时,也绝不可能镇压一世。   别的不谈,四国联军便是四个国度,你纵使有镇压他们的武力,一个个赶过去,路上就要多久的时间?一去一回之间,哪怕持续不断的赶路,又能节省下多少的时间?   看似迫不及待,时不待我,实则于事无补,反倒徒增损耗,不够理智。   这还不算四国尽数反抗,被你干掉皇室之后,如大月一般群雄并起之局面……而他们若是要鱼死网破,面对你的威胁也绝不肯撤军,到最后都是输家。如此一来,对整个大月的天下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你有何建议?”   顾担明白了,清平子是真的有话想说。   “如果你单纯的只是想给墨丘报仇,那痛痛快快的杀了四国的宗师,若是可以再灭掉四国皇室,再喊几声罪魁祸首侵国之犯皆已伏诛,大仇得报,快意恩仇,自然足够爽利。”   清平子时刻注意着顾担脸上的表情,发现顾担并未动怒后,方才继续说道:“可你让公尚过以墨丘的名义来收天下之民,所想的绝不只是报仇那么简单吧?”   顾担自是点头。   要为墨丘报仇,这一点绝不会改变,但墨丘的理想,他也从未忽视过。   墨兄为扶危正道而奔波,此乃他毕生的心血之所在,甚至如今沉眠也由此而来。   若再因墨丘之故导致世道更乱,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顾担不能让墨丘的努力一切成空。   “那便不能单纯当做报仇而去做事,更要考虑一国之利。为了一国之利,很多东西都可以放下……我可没说饶了那些动手的宗师啊!”   察觉到顾担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善,清平子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可以适当的展现出自己的残忍,再显露出些许的仁慈,一边杀鸡儆猴,一边夹枪带棒,如此方可慑服人心。   但必须要先展现出足够的力量来!所以四国宗师要杀,必须杀,还要杀的足够快,足够狠,才能让四国的皇帝明白,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杀完这一波之后,再从四国中挑个最弱的,比如大越,直接宰了他们的皇室,如此即可彰显出足够的实力和霸道,消息传出去后,必会让其余三国心惊不已,两股颤颤。   这个时候再去大青,大青与大月有世仇在身,新国将脱胎大月而起,但偏偏要赦免大青昔日的罪责,也不必再那般狠辣……要来足够的补偿便可,如此一紧一松,酷烈仁慈俱有,张弛之下,四国自乱阵脚,必会离心离德,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可随意拿捏!”   清平子话语不停,极有章法和条理,显然并非是张口就来,而是心中已有所盘算,甚至连具体如何施行都已经想好了。   顾担忽然就明白为何宗明帝二十余年里对清平子极为宠信的原因了。   绝不单单是因为清平子能够求仙问道,难道之前就没有方士、道士不成?   清平子真正出彩的,正是这份“忧其所忧”,而且绝不是空口白话的阿谀奉承,还给出了真正可以施行的方法来。   答不答应是另一回事,你就说有没有尽心吧!   哪怕二人的关系并不算不上朋友,甚至清平子还差点遭受了杀身之祸,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毫无迟疑可言,让人心中对其好感顿生。   为人之道,清平子怕是已钻研到了一个极致。   更何况,清平子的想法竟与他有些不谋而合。   这就有些可怕了,究竟是清平子洞悉了他此时的想法,还是单纯的只是凑巧?   凑巧倒还好说,若是看出他的想法对症下药……   坏了,他成宗明帝了!   思量片刻,顾担表情不变的说道:“你在教我做事?”   清平子:“……”   当看到清平子满脸郁闷的表情之后,顾担嘴角微微掀起一丝弧度,这家伙记打不记吃,好脸色必是不能给的。   “躺够了就起来,天都快黑了,我不希望他们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顾担看了一眼又要落下的天边夕阳,催促道。   “唉。”   清平子暗叹了一口气,这人竟然比宗明帝还难伺候!   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也算是习惯了。   而顾担的目光,已是放在了源河决堤的方向,准确的说,是在源河决堤之后,四国人马驻扎的方向。   他已忙完了那些该做的事情,是时候和他们算一算账了!   这些天,不知那些人,是否睡了个好觉啊?   没关系,很快那些人就不用再醒过来了。 第196章 舍命一击,冤头债主   光芒殆尽,夜色昏沉。   白日的光和热尽数消散,夜晚的清寒又跑来扰人清梦。   一间颇为豪华的房屋之中,上好的熏香袅袅升腾,带来温暖人心的安眠之气,馨香遍洒。   床榻之上,一位宗师大半个身子都缩在被窝之中,仅露出一个头来,额头上冷汗遍布,那足以摧石断岩的身躯正在止不住的颤抖,梦魇缠身。   黑暗之中,记忆在不断的向下坠去。   不愿回首的记忆再度袭来!   暴雨,狂风,电闪,雷鸣!   那高大健硕,肌肤黝黑的身影好似天地间最为凶恶的鬼神,迎着狂风骤雨而来,凶神恶煞。   分明是以一敌六,以寡敌众,竟是由他率先发难!   当言辞用到尽处,拳头即是最好的回答。   滚荡的真气撕裂雨幕,五脏六腑间的嗡鸣镇压雷霆,那高高举起的拳头上,土黄色的光芒远比电光更加刺眼。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在他动身的那一瞬间,血肉便已经开始燃烧!   当一位宗师选择不要命的时候,这天下怕是无人不心颤。   六位宗师,却是分属四国。   离得最近的白寻道经验最为丰富,早在察觉到不对的一瞬间向后退却。   而白寻道的徒弟自然也是有样学样,立刻退避。   即使速度不及点燃了血肉的墨丘,能多拖延片刻自是再好不过——反正他们有六个人,定是稳赢,何必要直接跟燃烧血肉的墨丘硬碰硬呢?   毕竟血肉一旦点燃,损伤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道行和寿元!   能赢的情况下,谁愿意自己去玩这个命?   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两人一退,倒霉的便是大越的武道宗师了。   大越的武道宗师怎么都想不明白,整整六位宗师,其中大青的两位还和大月有仇,墨丘不找别人,为何非要找他?!   但已然动手的墨丘没有任何的解释,那浓郁到几乎凝为实质的土黄色真气,挟裹着摧山断岳之力当头而来,势不可挡!   毫无心理准备的大越宗师退避不及,只能选择以肉身硬扛,只要暂时拖延一下,救援定是随后就到,毕竟宗师的反应速度都很快。   但在接触的一瞬间,大越宗师就后悔了。   两道身影接近的瞬间,狂暴的真气洪流席卷方圆十丈之地,便是宗师在这十丈范围之内也决计无法稳住身形,墨丘那原本高大而健硕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大圈,几不似人形!   这般代价,换来的是好似天地洪流般的恐怖真气!   刚刚想要趁机发难的五位武道宗师还没有凑到近前,便直接被近乎实质的真气给硬生生拍了出去,脑瓜子都在不住嗡鸣,头晕目眩。   动身最快的两位大青武道宗师更是嘴角逸血,肌肤刺痛,狂涌的真气当然不足以要他们的性命,可这般无差别的打击之下,自身的真气根本挡不住这霸道至极的真气洪流,就算有着肉身的阻隔,五脏也难免受创。   宗师肉身凡间已可称无敌,五脏相比之下仍旧脆弱数筹。   而他们所经受的,还仅仅只是交战中心的余波而已!   当那狂涌的真气缓缓消散在天地之间,身形高挑的竹竿正捏着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静静的站在那里。   没有接连不断的缠斗,没有精妙绝伦的招式,更没有来上一套属于宗师的眼花缭乱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妙武技。   开始既是结束。   这是一位宗师拼尽一切的舍命一击,有去则无回。   燃烧作为武者一路走来所有的努力和成就,换来的一次必杀。   当一位年富力强的武道宗师准备燃烧一切找人一换一,而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期待那个人不要选自己。   这一招对宗师而言,同级别,无人可挡。   真正让武道宗师高高在上的,并不是那超越出寻常人很多的武艺,也不是胜过精铁利兵的真气,而是自爆。   宗师之上一换一,宗师之下我无敌!   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是什么绝世天骄,当一位宗师决定不顾一切的时候,必须要让另一位宗师赴死才能够对冲掉宗师的怒火。   这才是宗师最大的本钱。   而如今,墨丘用出了这份本钱,没有任何的废话和迟疑。   出其不意,舍命一击!   大越的那位武道宗师,甚至根本没有反抗——不,或者说他反抗也无用,至多就是一同点燃浑身血肉,那也定是死无全尸。   “墨丘……”   白寻道看着那道已是皮包骨头的身影,喃喃自语,不知心中究竟是何等的心绪。   “计划失败了。”   白寻道的弟子,大祈的另一位武道宗师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的说道。   宗师能够不要命的一换一,他们当然知道。   这才是几国宗师不愿意亲身上战场纵横驰骋的真正原因——逼急了指不定敌国就会冒出个热血上头的武道宗师。   所以不动用宗师,对每一位宗师都好。   再说谁闲的没事儿动不动就要去玩命啊?有那么多命可以玩吗?!   苦修四五十载的岁月,好不容易攀升到武道尽头,大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无数的功名利禄不去争取,想不开去跟人极限一换一?   他们的打算本是先拉拢墨丘,若是成功自然是化敌为友,就算拉拢不成,只要动摇墨丘的意志,使其没有绝命之心,也可留个口子给他突围,然后再清算。   想杀一位宗师还是很麻烦的,首先不能展现出必杀之心,否则全胜状态的宗师直接玩命,大越的武道宗师就是下场。   其次就是要不断消耗宗师的血气和心神,等到对方就算点燃血肉也难以驱动的时候,才有不伤己身而杀敌的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民间几乎没有听说过两位宗师搏命厮杀谁赢了谁的说法——单对单还要分生死,那就没有赢家,定是死俩!   当初豫州夜降天星,仙缘当面,千载难逢,墨丘、白莲教主和黄朝彼此都交过手也没见谁决定要仙缘不要命,差不多就得了。   这份独属于宗师的权柄,给了宗师真正超然的资格。   宗师之间没有血战,唯有死战。   “这个疯子!”   大青那位消瘦些的宗师半是愤怒,半是庆幸的骂道。   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盘算,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唯独避开了这个最差的心照不宣的选择。   那墨丘动手看似莽撞,但先声夺人之下,血肉的燃烧却是在一瞬间就彻底完成,这绝不是什么临时起意。   在来之前,对方定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甚至动用了特殊的功法酝酿足够长久的时间,否则必不可能这么快,快到连宗师都反应不过来就能在一瞬间燃烧掉自身全部擢升过的血肉!   一声疯子,当之无愧!   “他竟还未死!”   大雍的武道宗师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一口瘀血,心有余悸的说道。   天可怜见,因为大祈和大青皆来了两位武道宗师,只出了一人的大越、大雍的武道宗师自然难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彼此走的近了不少,说好了要相互照应。   结果就因为这份照应,大雍的武道宗师并未及时退让开,甚至想要冲上前去帮忙阻拦一二,导致受创不轻。   “嗯?”   此言一出,剩余的几位武道宗师目光纷纷看去。   那墨丘果然还未倒下,虽然身躯已是字面意义上的皮包骨头,但那竹竿似得高挑身躯仍是站立着,一双黑色的眼眸还在看着他们。   这样的自损根基,武道宗师也是必死无疑,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暂时还没有咽气而已。   “你……何必呢?”   白寻道上前几步,来到墨丘的近前,又看了看墨丘手中不成人样的大越宗师,微微摇头道:“同为宗师,你本可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无心与此,亦可来大祈施展才能抱负。这样与人换命死去,可有谁会记得你?”   墨丘的眼眸转动,目光缓缓焦距,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是白寻道。   “道义……不卖。”   那声音响了起来,与先前完全不同,像是碎裂的竹节断开,损坏的玉石碰撞而出的腔调。   “人都要死了,你的道义,又在哪里?你死之后,墨家可还有第二位宗师?大月的百姓,又能因为你的死得到什么?”   大青那位精瘦的武道宗师也走到了墨丘的面前,盯着那双眼睛,几乎是贴着脸说道。   墨丘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可言,肌肤紧紧的贴着骨头,形似骷髅,唯有眼球还在转动,却也失去了许多光辉。   “你……怕了。”   墨丘说道。   “我怕?!”   他被激怒了,“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会怕你?!”   他的目光看向周围,那些同为宗师的盟友们,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哈,可不可笑,他竟说我怕!”   那对眼眸还在静静的盯着他,一语不发。   这让他感觉颜面尽失,自己竟被一个燃烧了浑身血肉的人如此看不起!   “你要死了!是不是很不甘心?死不瞑目吧!等你死后,我会去大月,宰了墨者,灭了墨家。你的学说将被彻底禁止,民间将不得传颂你的声名!   你猜,当大月彻底沦落,需要多久的时间,你的名字便再也无人提及?   不,你杀了大越的武道宗师,所以你会成为害的大月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无数人都将咒骂你的名字,将所有一切都算到你的头上!   以凡俗的时间来看,我能活到那一天,而你,注定只能在九泉之下承受无尽骂名!”   被激怒的他不折手段的说道:“胜利者拿走一切,这才是现实!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道义敢不要命,很了不起?   我告诉你,你的所有想法都不会实现,所有努力都将成空!   换掉了一个宗师又如何?这里岂是只有一位宗师?四国岂是只有一位宗师?!   你的道义,在足够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面对他的愤怒,墨丘的眼珠焦距了片刻。   那骷髅般的脸颊上竟显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还不待他的怒火再度升腾而起,土黄色的光芒再度乍现!   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狂暴的一拳直接打向胸膛的五脏之处,剧痛袭来。   “哈……”   倒飞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了那鄙夷的笑声,见到了那倒下去的身影。   没有倒下去。   白寻道伸手扶住了墨丘的身体。   那双眼睛还未闭上,灵光已失。   一代宗师,墨家巨子,天生圣人,已无气机。   “该死!!”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五脏都在绞痛,这真正临终前的一击,还给了他一记重创!   “我要把他给撕碎!”   愤怒的大青宗师便要上前。   白寻道却是开口道:“够了!人死如灯灭,过往皆消。”   顿了顿,白寻道继续说道:“是条好汉,安葬了吧。”   “凭什么?!”   愤怒的他如此问道。   “凭我乐意!”   白寻道目光顶了回来,森然冷冽,“不要搅闹。”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   大祈是最强的那个。   白寻道寿元将尽。   无论哪个,都招惹不得。   肺腑间的剧痛仍在继续,他却说不出来话来。   原来就算是武道宗师,没有豁出命的觉悟,也不能全凭心意。   他竟有些理解墨丘了。   原来不豁出命去,很多事情,是根本做不了的。   ……   “嘶~”   肺腑间疼痛唤醒了好不容易睡下去的大青宗师,他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比身体的痛苦更加沉重的,是每次睡着后都好似梦魇般不断回忆起先前的一幕幕。   哪怕过去了好些天,仍旧深深的烙印在脑海。   他的声音又惊动了另一位大青的宗师,此时端着药走了进来,开口便道:“又梦到墨丘了?”   “头疼。”   他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安神的药汤,一口饮尽。   “人都死了,担忧什么?墨丘还能从那坟里爬出来啊?你要是实在气不过,等白寻道老死,偷偷去把他坟刨了都行。”   同伴宽慰道。   “没有的事儿。”   他再次摇头,随手将药碗丢在一旁,按住胸口,“就是五脏有些疼。”   “那就行,等这大水退下,瓜分了大月,完全可以多宰几个墨者报复回来,不要太放在心上。”同伴说道。   “嗯,我知道。”   他如此回答,只是心念不知为何仍旧不畅。   堂堂武道宗师,尘世之顶峰,怎就活成这个样子了呢?   答案他暂时还没有想出来,但有一道如同惊雷般震颤天地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四国宗师,都没跑吧?”   那声音震荡四野,在寂静的夜中远远的传荡开来,恍如黄钟大吕奏响。   这个夜晚,有人索命。 第197章 弱肉强食   音波扩散,响彻寰宇,在夜间传荡的极远,通达四方。   “何人胆敢如此嚣张?!”   回应立刻就来,眨眼间便有数道身影走了出来。   黑夜茫茫,寒风搅闹,乌云压顶,今夜无光。   夜色清凉如水,黑暗如影随形。   但以宗师的目力,便是如此黑暗的时刻仍称不上阻碍。   白寻道一眼便看到了来人。   那人身着青袍,眉宇端正,器宇轩昂,墨色的眸子比之黑夜还要更加深沉几分,柔顺的长发肆意披肩而下,堪称恐怖的气血自他的身上隐隐间传荡出来,最少也是宗师级别的强者。   墨丘之后,又来了一位宗师!   “你是何人?”   白寻道目光打量着顾担,确认很是陌生,并非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位武道宗师,此人先前并未被他们的细作记录过,更不是大月皇室的护国宗师。   “墨丘挚友。”   顿了顿,顾担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此行仅为复仇而来!   “你要为墨丘报仇?”   白寻道眉头微挑,这大月内部的宗师能这么团结?一个个跑过来准备以命换命?   随即他的目光便向着顾担身后看去,那里还有着一个人。   “清平子?我知道你。”   白寻道一言便道出了那人的身份。   作为蛊惑宗明帝二十余年的方士头子,在周边几个国度,清平子的名气还是不小的。   相比起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墨丘挚友,清平子更值得他们关注一些。   注意到白寻道的目光,清平子却是连连摆手,无奈道:“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过来看一看。”   “一个个的,都这么迫不及待的送死么?”   五位宗师皆已经迎了出来。   “发什么事了?”   四国的几位指挥使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他们与宗师住的地方极近,就是为了防止大月的宗师狗急跳墙,玩什么擒贼先擒王的把戏。   至于后方驻扎的军队并没有什么动作——此时夜黑风高,寻常人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真要举起武器参与宗师的战斗,怕是自己人都不知要死多少。   甚至稍有不慎,还有炸营的风险。   “又来两个送死的而已。”   大青受伤的武道宗师牙冠紧咬,怒气勃发,“真当吾等不敢舍命不成?”   “原来如此,没想到那墨丘还挺得人心,死了一个又来一个,不知大月还有几位宗师可以这么搞?”   几国的指挥使对视一眼,皆是放下心来。   以五对二,优势在我!   就算他们当真不要命,也至多只能换掉两个人罢了,完全不可能输,无非是看要花费多少的代价罢了。   “我拦住他,你去找清平子。”   白寻道这一次没有再避让,他的寿元本就所剩无几,对强行一换一并无多少的畏惧,先前墨丘出手过于果决,才导致他难有什么动作。   但相同的错误,自然不会发生第二次。   “没问题。”   被点到的受伤的大青宗师微微点头。   “我真没有动手的意思,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清平子满脸无奈,我都说自己只是被迫喊来的观众,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呵,来都来了,何必装出这般模样?”   大青宗师已是奔驰而去,虽然五脏有损,短时间内全力奋战一场完全不是问题。   “要不我离的远点?你看怎么样?”   清平子脚尖一点,身形向后飞速退去,看上去竟真的无心插手战事一般。   但无论他再怎么说,毕竟也是一位宗师在侧,绝不可能让他袖手旁观当做观众,省的战斗正到激烈时,无心他顾之下,这家伙冲上去学那墨丘玩自爆。   再说整整五位宗师,分出一位又如何?   另一边以四对一,那不还是稳赢!   解决掉那明显是为墨丘复仇而来的家伙,再来解决这个满脸虚伪的方士自然更好。   “小友如此面生,先前合该未曾展现过什么手段。既是墨丘挚友,若墨家还有第二位宗师,也该名传于世才对,怎会从未听闻过?”   白寻道迈步向前,迎向顾担,却并未率先出手,反而问道:“墨丘奔波数年岁月,真有宗师相助,总该传出些许才对。莫非小友是墨家之人,刚刚突破宗师不久?若当真如此,无非舍命陪小友过上两招。”   白寻道一口一个小友,大限将至的武道宗师的确有这个本钱如此称呼另一位宗师,喊的虽然亲切,但未免显得有些倚老卖老。   “我非墨家之人。”   顾担目光流转,问道:“当日那些宗师,应该都在此地了吧?”   “小友既非墨家之人,何必要如此行事?感你气血,旺盛勃发,其势如冲天之龙,合该正值壮年,往后余生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去做你想做之事。   为一时头脑发热而舍命相搏,实非明智之举。墨丘其人,我也很是欣赏,可惜为人过于刚直迂腐,不懂得退一步的道理,到最后又落得下什么?   若非我劝阻,怕是尸骨都无安身之地,这样的下场,岂值得旁人效仿?仅为一时之快,不顾大局,平添伤亡而已。   小友如此年轻,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白寻道语重心长的说着,当真是端着前辈的模样。   在当初墨丘来的时候,他曾与墨丘有过争论。   墨丘秉承为道义赴死,粉身碎骨也浑然无惧。   而他则坚持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知改变不了还非要强出头,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墨丘的下场,给他平添了佐证。   当初他若是学墨丘,死后有没有人会为他收尸呢?   怕是没有吧!   心中虽不认同那般做法,但白寻道还是颇为欣赏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顾担本不想理会他,但听到白寻道为墨丘安葬之后,还是决定说上几句。   “徒增伤亡?大局?”   顾担眉头微挑,“我没记错的话,是四国联军主动入侵,甚至屠城的吧?若说是看不过去宗明帝所作所为,要讨伐其霍乱百姓,不顾苍生之举而犯,屠城又是何种解释?   你们从羽州、扬州之地抓到的大月百姓,难不成是要送回国内好好吃喝享受的?无非是当做奴隶而已。   墨兄看不得这些,愤而动身,便是不顾大局?你的大局,便是让一群百姓做牛做马,来为自己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   顾担指了指身后,那是源河决堤的方向。   “你的大局,是挖开华源口,水淹无数百姓,泯灭无数良田?   这退一步,便是千百万人的万劫不复,又何来退一步的道理?   想做恶事就做,真做恶事也只能说是个恶人,你若从一而终的做恶事,指不定还会有没被你恶事殃及到的普通人夸赞你一声枭雄、杀伐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类的夸赞……”   顾担的目光严肃了起来,声音也重了不少,“可做恶事还要给自己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说什么大势不可逆转,满口为你好的道理,那就太让人作呕了。   添上一个识时务的面具,到底是为了别人好,还是想让旁人同你一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更清楚。”   做恶事不是最可怕的,的确有人发自骨子里的坏。   最可怕的是那种分明做着恶事,还总喜欢找些理由为自己包装的家伙——满口仁义道德,不干一样人事儿,嘴上看似关心着人,实则内里早已被腐蚀了个干净。   “呵,你就是宗师,怎就不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老虎杀兔子,需要什么理由吗?无非只是想吃而已!现在我们是老虎,而大月,还有你!都是那个将要被吃的兔子!   你若是识相的自己离开,大家还能当做没有见过,你自可以狡兔三窟,天下之大,宗师哪里不可去?   还不识时务,全尸都不会给你留下!”   白寻道的徒弟声色俱厉的开口呵斥道。   四位宗师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将顾担给包围,而顾担毫无所动,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一样。   “弱肉强食……”   咀嚼着这四个字,顾担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竟在点着头,认真的说道:“你说的对。”   此话一处,已将顾担包围的几位宗师都是一怔。   莫非白寻道努力讲道义讲半天,还不如他的弟子随口的两句威胁实在?   你看,道义果然不能当饭吃!   “动物间只有弱肉强食,除了吃饱饭外再难有别的诉求,所以这是真理。而人有了衣冠,有了礼数,有了知识,明白长幼之分,男女之别,合作之利,互惠之便……于是就有了仁义道德,有了礼仪教化,有了传承底蕴之说。   为了将这些东西与弱肉强食区分开来,总有人愿意为之赴死,证明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之所在。   同他人之心,理他人之情。目之所见,心自感之。”   顾担微微叹息,“我一直很怀疑,那些成天将弱肉强食挂在嘴边上的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他们怎么还没有被吃掉?   到底是因为他们信奉的弱肉强食贯彻的不够彻底,导致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还是因为他们生来便天下无敌,是最强的那个?”   他的目光环绕身旁几人,笑了起来,“尔等口口声声弱肉强食,究竟是因为自己生来便强,还是因为强了之后想要得到的更多,所以才将此奉为圭臬,当成至理?   以此法行事,极力推崇此道,是真天下无敌,还是只不过找一个借口,想要压迫更弱者?”   “吾等皆为宗师,尘世之顶峰所在,当然合该强食,哪里轮得到你来叽叽歪歪指点我们?你嘴里的道理,身上的仁义道德,能让你多几块肉,多长几分真气不成?还不是手底下见真章,有何吾等有甚区别可言?”   白寻道的徒弟最烦这种长篇大论,当下不满的挥手止住。   要打便打,叽叽歪歪那么多做甚?   虽说真理越辨越明,可他们是来讲道理的么?   不,他们是来侵略,是来掠夺的啊!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月国弱,四国军强!   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冠以什么仁义道德,谁敢说他们不仁义,不道德,直接宰了不就完事儿了?   只要杀的人足够多,死的足够快,还有谁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人就是被书本烧坏了脑子,看不明白。   “论起仁义道德,谁能比得过墨丘?   被称作当世圣人,世上无人能出其右也。   然后呢?   死啦!   吾等好心告诉你这个道理,你若能想通就速速离去,莫要再多言。想不明白,今日你便也留在这里!”   大雍那位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宗师也是开口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顾担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一般。   气血开始在体内以极快的速度运转,那本就旺盛至极的气血以超出几位宗师理解的速度在不断的拔升着,在他的周围空气都在止不住的震荡,好似有火焰在不住的卷曲空气。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可那一身青袍却是烈烈作响的鼓涨起来,发出尖锐切刺耳的声音,身后三千青丝如龙蛇般鼓动不休,醇厚绵长至极的气血眨眼间就充盈到了宗师的极限。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已抵达宗师极限的气血竟又猛然拔高了一大截!   在那算不得多么魁梧的身躯之内,仿佛蕴藏着一头洪荒猛兽,围拢着顾担的几位宗师竟久违的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就像是下位者面对上位者一般!   极端充盈的气血却是出奇的并不散乱,甚至显得有些井井有条,在几人的感知之中,好似太阳在昏沉黑暗的大地上升腾而起,连他们自身的气血运转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我习武,是为生,不喜争斗。好生,自然也不喜死。修行至今,还从未在别人招惹我之前,主动去杀过谁。”   顾担的目光沉了下来,目光看向白寻道的徒弟,“你说仁义道德不能让人多长几块肉,不能增添半分真气,这并无差错,最后也的确要手底下见真章。   但仁义道德,可以是拔刀的理由,这份理由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滋事甚大,关乎一人、一家、一国,一天下。”   顾担的气势仍在节节攀升着,那堪称恐怖的气血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攀升到了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步。   “满口弱肉强食,又对仁义道德不屑一顾的你……遇到比你更强的,有没有做好被吃掉的准备呢?毕竟,这可是你们的教条。”   旺盛至极不断攀升的气血终于定格,顾担第一次如此彰显出独属于大宗师的气势。   他站在那里,虽是身处黑暗,却似有大日横生! 第198章 力挫宗师!   恐怖的气势攀升到极尽处,好似烈阳彰显。   称不上多么庞大的身躯间蕴藏的,却是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这是?”   几位宗师面面相觑,有些无法理解。   “莫非是动用了特殊的秘法,催生气血?”   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危机感,白寻道思索着说道。   这种幅度的气血已经远远超过了宗师一截——但这绝无可能!   宗师能有多少气血,他还能不知道?   他这辈子见过的宗师那可多了去了,不乏天生便气血非凡之辈,却也比不得此时顾担所显露出来的气势,远远不及!   “难道明明知晓了墨丘的下场还敢一个人过来,原来是有了别的准备。”   白寻道的徒弟啐了一口,“不过是气血充盈而已,宗师有的,可不止是气血!”   水蓝色的真气在他的周身弥漫流转,漆黑的夜中好似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化作一片蓝色的大河,大河中泛起水浪,于是一头满是尖牙利嘴,怪模怪样的大鱼便浮现而出。   真气凝形!   这是独属于宗师的武技,能够将真气操控到如此程度,已称得上出类拔萃。   伴随着水蓝色的光芒铺展开来,各色光华也在顾担周身绽放,真气汇聚,各有不同。   宗师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既然你气血如此强横,那又何必贴身去打?   扬长避短,以真气足以!   “不止是气血?”   顾担笑了笑。   下一刻,莹白色的光芒铺天盖地而出,其间夹杂着点滴翠绿的生机,与之相比,白寻道徒弟的真气便从大河退化为了水池,而那白光好似无穷无尽,满目汪洋!   摄人心神的真气在顾担周身数丈处涌动流转开来,荡涤寰宇,在显露的一瞬间竟将周身四位宗师的真气全都给压了下去!   那白色真气并不锐利,恰恰相反,极其富有生机。   但这种生机带给他们的,并不是心旷神怡的欣赏,而是瞠目结舌的惶恐!   “怎么可能?!”   白寻道的眸子都瞪大了几分,如果说那旺盛如烈阳的气血还可以通过秘法来损伤身体强行压榨的话,一个人的真气又岂能恢弘到如此的程度?!   这完全不合乎情理!   真气,乃自身之元气也!   理论上,每个人都有,但能够将其化生出来者,寥寥无几,唯有宗师方才能够掌控自身之元气。   这也是为什么真气能够擢升血肉,打磨筋骨,以自身之元气度化自身,合情合理。   但也正是因此,真气注定有限,就像一个人的元气也不可能无穷无尽一样,真气也必须依托己身。   点燃血肉便是点燃自身元气,燃烧自身所有的寿元、命数来换取片刻的光辉,所以真气才会在片刻间暴涨无数。   可顾担此时哪里有半分点燃血肉的模样?   他的气血和真气可谓是井井有条,完全没有竭泽而渔、不堪控制的模样,反而是生机勃勃,完美无缺,通透至极!   仅凭气息就已将他们四人的真气全都给压了下去,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这说明,无论是气血还是真气,都已被他彻底掌控!   而顾担此时的模样,也委实不像是点燃了自身血肉——可呈现出的气势和实力却与宗师点燃血肉后的情况都相差无几!   他的常态,便是宗师点燃血肉的实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过于震撼之下,白寻道甚至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真气在眼中流传,似要洞穿顾担的真面目。   他曾听说过仙道有某种幻术,可以狐假虎威,以假乱真。   大月既然曾有仙石天降,有一位宗师得到并借此施展些特殊手段也很合理吧?   一定是障眼法!   假的,都是假的!   “现在,我比你们强。”   顾担看着眼前身旁的几人,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直击几人心底。   “所以,是弱肉强食对吧?   是老虎杀兔子对吧?   喜欢恃强凌弱对吧?   还要不留全尸对吧?”   墨色的眼眸凝了下来,好似来自太古的洪荒猛兽终于苏醒,顾担说道:“今日,满足你们!”   学文是为了讲道理,学武是为了给不讲道理的人讲一讲拳头!   既然道理不听,那便用拳头来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大宗师!   以宗师之血,祭墨丘之道!   “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吾等宗师,岂能被你恐吓?”   白寻道的徒弟怒喝一声,率先动手。   水蓝色长满了尖牙利嘴的怪鱼向着顾担啃咬而去,击打出漫天水花。   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剩余三位宗师紧随其后,真气凝形。   煌煌神剑招展,劈斩之下丈许长的真气化作流光。   绳索千结,凝练如长龙,缠绕阻隔。   古木焚烧,烈焰雄浑,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压缩到了某种极致的真气一同向着顾担飞驰而去。   这是货真价实的宗师手段,一出手便是必杀,毫无半分留情。   哪怕嘴上说的不在意,几人也被顾担所彰显出的气势所影响,不自觉的便动用了真格的。   那耀目光华来到近前,顾担却毫无动作可言。   浓郁的莹白色真气便是最好的屏障,根本无需他动手,那声势惊人的攻击落入莹白色真气的海洋中,便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渐渐消融。   “如果你们只有这种手段的话,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顾担目中寒芒一闪而逝,轻轻挥动了的一下手掌。   汪洋肆意的真气海洋开始暴动,完全不讲任何道理的将外界所有的真气全都一口吞噬,连一朵水花都翻不出来。   鲸吞牛饮,其量非常!   但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当动身的那一刹那,顾担便没有留手的道理可言。   真气扩张,好似烟花盛放,一头头真龙凝聚而起,隐约间还有鹤唳之音响奏。   道家法门,擒龙控鹤!   庞大的吸力以顾担为中心点向着四方牵引而去,真龙摆尾,气血如潮,便向着白寻道的徒弟拍打而去。   超越了宗师的真气激荡不休,卷起漫天沙尘,尘沙之中,长虹贯日般的身影简简单单的一掌当头而来!   白寻道的徒弟想要躲避,但那庞大的吸力让他根本就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四周像是被硬生生的禁锢住了,连真气都要脱体而出。   没有选择的空间,他怒喝一声,灌注了全身力量的一拳凝至极点,水蓝色的真气在这一刻近乎凝为实质。   拳掌相击的刹那,真气浪潮都停滞了一瞬。   下一个瞬间,白寻道的徒弟便不受控制的向着后方飞退,鲜血自口鼻中弥漫而出,体表原本弥漫的水蓝色真气之芒闪烁不定,几乎无法控制。   仅此一击,便已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你赖以为生的实力,仅此而已吗?”   轻描淡写间便打退一人,顾担声音反而更冷。   “莫要嚣张!”   白寻道大怒,堂堂宗师,岂能被人欺辱?   更何况那可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徒弟!   几乎狂暴的真气在他的身上酝酿,寿元几近终结的老宗师须发皆张,深红色的真气涌动间竟硬生生将周围的白色汪洋撕开一片。   点燃血肉!   此乃宗师搏命之法,非是必死之局,有必死之意者绝不会轻易施展。   但对于寿元将尽的他来说,战死并不可怕。   “宗师,不可辱!”   白寻道怒吼,撕裂汪洋真气,苍老的身躯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地面大片大片的龟裂开来,那是暴躁到无法控制的真气涌动所致。   数丈之内,深红色的真气如血潮般挤满人的视线,白寻道仅从一次碰撞中就足以断定,不燃烧血肉,根本无法和顾担抗衡。   相比起让自己的徒弟去拼命,当然是他这个老不死的更为合适。   “摧星!”   以宗师秘法所催动的一击凝于掌间,璀璨的光芒照亮天地,似乎真的有星辰在他的手中凝聚而成。   这声势浩大的一击,灌注了血肉的力量,浓缩了宗师的经验,包藏了元气的精粹,此时共同汇聚在了一起。   任何宗师面对这样一击,要么想尽办法退避三舍,或者燃烧血肉,以命搏命。   但,那是宗师!   顾担非但不退,反而是欺身向前。   你们既然这么喜欢弱肉强食,那就用更强的力量全部打倒,不留任何余地。   只见顾担原本颇为白皙的肌肤在这一刻变为了金色,宝相端庄,法度威严!   佛门之法,金刚不坏身!   顾担的手掌伸出,好似传说中的如来佛化生出了五指山,竟要去摘那散落人间的星辰!   “轰!”   至强至烈的轰鸣声在两人碰撞的瞬间爆发开来,那星辰并未被擒获,而是在接触之前的一刹那彻底爆开。   极端恐怖的爆发力将地面都硬生生炸出数丈之深的大坑,周围未曾退避的宗师们更是被抛飞而起。   暴乱到了极点的真气乱流肆意流转,切割一切,落在肌肤上好似刮骨一般的疼痛,连自身真气都无法挡下。   此绝强一击,纵是宗师也定要身负重创,重伤垂死!   “怎么样了?!”   离战场更远些的地方,四国联军的指挥使们也在场。   但他们的才能是在指挥作战,而非武力。   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要见一群宗师的交战,也只能从那真气爆发的波动与光芒中窥探一二。   “如此声势,几乎不下于当初墨丘舍命一击,那人断然无法存活!”   大青总指挥使信誓旦旦的说道。   “只可惜了白前辈……”   大雍总指挥使有些放松,但更多的是庆幸的说道。   拿宗师搏命,那可是损耗国力的!   让年老体衰寿元大限的白寻道去搏命,当然比用自家的宗师去搏命更强。   “白前辈一生为大祈立功无数,更是培养出宗师级别的弟子。如今年老,为大祈甘愿舍命与宗师相搏,如此前辈,岂下于墨丘半分?依我来看,天生圣人合该是白前辈才对!”   大祈总指挥使立刻顺杆向上爬,趁机说道。   唯有大越指挥使闷闷不乐,一语不发。   大越的宗师已经被墨丘给干掉了,他们本就在四国中处于弱势,又少了一位宗师,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至于白寻道怕是死定了?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本来就快死了,差这早死一年半载不成?   此时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期望那自称墨丘挚友的家伙别死,最好能够强撑着换掉一个,再换掉一个就好,最好是换掉大雍的宗师来平衡一下四国局面。   当真气乱流消散,寒风吹拂开那遮人眼目的烟尘,在那被真气激荡冲撞起的深坑中,一人猛然跳了出来。   不,不是一人,是两个!   顾担手中正抓着白寻道的脖子,原本显得清雅脱俗的青袍此时已有部分不见了踪影,露出那精壮而又坚实的肌肉,通体呈现出黄金般的光泽。   除此之外,在他的身上竟看不到任何的伤势可言!   如果说宗师级别的气血见障是一层厚实黏土,那他在锻造五脏之后,便身逾精钢!   看似只是一个境界的差别,其间关乎的是却是浑身血气的运转和改变。   强烈的心脏跳动声好似闷雷般在顾担的胸膛间奏响,又像是昂扬的鼓点鸣奏高歌,寻常人离得近了连血液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那是鼓荡到了极限的气血运转之下带给心脏的强大负荷。   自身圆融如一,不崩不坏!   不足以瞬息间摧毁他的力量,连伤势都难以带来!   而没有了五脏不堪重负的危难,所受到的所有攻势都可以想办法宣泄出来,下方的大坑便是因此而来。   大巧不工,大成至简。   大宗师,亦是如此。   肉身已至当世无敌,前方无路,岂是空口白话?   想与他贴身肉搏,痴人说梦罢了。   “师父!!”   白寻道的徒弟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师父近乎搏命一击,竟连伤及顾担都没有做到。   这其中固然有白寻道年迈,气血枯竭,又难以完全控制自身力量的原因,但顾担所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宗师极限!   “还有什么手段?”   捏着出气多进气少的白寻道,顾担像是扔垃圾一样将他丢到了一旁,“先别死,看清楚些。”   “去死!”   白寻道的徒弟怒火中烧,愤怒至极,身躯猛然一缩,形如骷髅。   与之完全相反的,却是火山爆发般的气势蒸腾而起!   燃烧血肉,舍命一击! 第199章 天下无敌   水蓝色的光芒当真化作了海洋,笼罩一方世界!   同样是燃烧血肉,白寻道的弟子表现比之白寻道强了太多。   那道身影蕴藏在水蓝色的海洋之中,恍如游龙般向着顾担横冲而去!   将近十丈的真气之芒笼罩天上地下,躲无可躲。   如果说宗师代表着武道的极致,那燃烧血肉的宗师所展现出的,合该是这片天地允许的最为强盛的力量!   一眼看去,恍如仙人!   “又……又有一位宗师搏命了!”   大青总指挥使结结巴巴的说道。   宗师间的战斗,节奏委实太快,甚至都不留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眼花缭乱。   白寻道才刚刚倒下,白寻道的徒弟便已发狂。   “那是何等猛人?难不成比墨丘还要强上一些?竟逼的咱们的宗师去主动以命相搏!”   大雍指挥使心中庆幸,但想的也更多一些。   当初那墨丘为了防止被围攻,才会以雷霆手段舍命一击,不给四国宗师消耗自身气血和精力的机会。   可此人以一对四,按理来说本该左支右绌才对,怎会逼的他们的宗师先去玩命?   说好的双拳难敌四手呢?   要知道,境界越高,越是难以一敌多。   宗师的战斗经验可谓是无比丰富,更不会给对手机会,有了墨丘的前车之鉴,怕是愈发谨慎。   怎么看上去反倒是人多的一方黔驴技穷,开始直接赌命去了?   “该死!”   大祈指挥使脸色黑的深沉。   白寻道搏命之时,他还能想方设法榨取其中的利益,毕竟一位大限将至的宗师嘛,死了也就死了,死在战场上还可以为国家多争取点好处。   可白寻道的徒弟放在宗师里还很年轻啊!   足以再护国几十载!   这样的护国宗师去拿命相搏,就没有哪国会不心痛。   “哎呀,太可惜了。”   大越指挥使假惺惺的说着,强自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死!   希望那位墨丘挚友再努努力,顺便再宰掉一个大雍的宗师就最好不过了。   如果能临终反击再弄死一个大青的宗师,他愿意暗地里给这位猛人立个长生牌位,保证让后人好好供奉一下。   四国只要都死一个宗师,那就相当于没人死!   我可以亏,但别人一定不能赚!   虽是联军,可毕竟不是铁板一块。   赚的时候还可以好声好气,你尊我声兄弟,我喊你句朋友,一旦开始亏,那就难免有各种小心思彰显,哪怕明面上不说,心里巴不得对方一起倒霉。   战斗当然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意志而产生转移,但他们看到那水蓝色的海洋在黑暗中蒸腾而起的时候,那道游龙便已势不可挡。   顾担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   这燃烧血肉的一击,竟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就如同当初刚刚晋升宗师不久,面对不悟禅师的临终一拳一样。   宗师舍命,的确有着极端惊人的威势,便是大宗师也不能熟视无睹。   以下伐上,确有可能!   如果有那么十几个、几十个宗师一起如此玩命,恐怕就算是他都要捉襟见肘,用尽手段。   但现在嘛……   在水蓝色的汪洋横冲直撞而来之前,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那声音极烈,极盛,极高。   上冲九天,下抵幽冥。   漫漫长夜之中,当那道声音响起时,万籁俱寂。   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那道声音里,变得不值一提。   四位总指挥使本还老神在在的闲聊,甚至有人巴不得烈度再升级一档,可当听闻到那道声音时,耳膜似是被直接刺穿,鲜血自耳畔滑落,大脑一片空白!   在几近模糊的意识之中,有人似乎听到了蝉鸣声。   可此时正值秋日已尽,寒冬将来之时,又哪里来的什么蝉鸣?   蝉鸣响奏,打破黑暗。   伴随着那道声音响起,顾担周遭的空气在接连不断的扭曲,他的肌肉鼓涨起来,身材都拔高了些许,本就旺盛到让人难以理解的气血在那一瞬间彻底暴动。   恐怖至极的血气透体而去,那并非是真气,而是凝聚到了极点的血之精粹!   血色的巨人肌肤呈现出黄金般的质感,连带着那双本是墨色的眸子都染上了一抹金光,古奥森严。   好似太古的神魔自蛮荒之中走出,降临到了这片大地。   血芒化作铠甲披身,那蒲扇般的大手挪动之际,空气都在不住的扭曲卷动,炽热到了极点。   闷雷般的心跳声绵长而激烈,健硕的肌肉高高隆起,充盈到了极致的血气带着最为纯粹的力量,抓向奔涌而来的游龙!   惊蝉,解禁!   血红色的大手终于与那水蓝色的游龙碰撞在了一起。   最纯粹的力与最浓烈的真气,正面硬悍!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天地黯然失色。   似有一轮大日在漆黑的夜间升腾而起!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一切阻隔,遍传八方寰宇。   还没有从第一道蝉鸣的震荡中恢复过来的几个指挥使,直接被这声爆响震晕过去两个。   无数碎石迸溅而起,狂猛至极的真气乱流肆意的横扫着周遭一切,比之任何利剑都要更加快速迅疾。   便是宗师在这种余波中也绝不好受。   大雍的宗师摸了摸耳垂处,手中略感湿润。   强如宗师,脑子都被震荡的余波晃得脑袋发晕。   还好有了大越宗师的前车之鉴,他见势不妙直接往后跑,方才离得更远一点。   相比之下大青的那位宗师就倒霉了不少,他倒也成功跑出了些许距离,但万万没有想到两人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动静——这个他们真没见过!   就算是墨丘舍命一击,那也只是单方面施展,并非是两股当世极限般的力量彼此碰撞。   此前没有经验之下,离得稍稍近了些,便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妈的!”   大青宗师怒骂一声,得,还是震伤了五脏!   宗师肉身再厉害,挡锐器好用,挡震荡那是真没法子。   想对宗师造成大的伤害,钝器有时候比利器更好使。   这下大青的两位宗师真的是连战斗都没有真正插手其中,便先身受其创,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而在这处中心战场之外,清平子同样是震撼的无以言表。   不是吧?   这都要硬接?!   清平子头皮发麻,就算是他被宗师来这么一下,也绝对是有死无生的道理!   仙人不出,代表着凡尘极限的武道宗师可不是好相与的,仙人留下的那些手段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效的有几个?   宗师便是货真价实的尘世顶峰!   那顾担虽不知何故,极有可能已在宗师尽头又迈一步,达成大宗师,面对宗师的舍命相搏之时也绝对不可能好受。   毕竟宗师以浑身血肉换来的一击,足以威胁到筑基境界的修士!   这已极为了不得了,仙道一步一个槛,那可都是曾断绝的修行路,能够跨境界产生威胁的招式皆是无比可怖,当然代价也大的吓人。   虽然宗师在某些方面不如练气后期的修士,可真要玩命的时候,那还是更胜练气期修士一筹。   这一击当真是凡俗力量的极限,如果连这一招顾担都能够扛下来,便代表着宗师的任何手段都已对他失效!   那他便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了!   仙道不出,不可争锋!   “你的同伴死了!”   与他相搏的大青宗师终于停了手。   说是相搏,实则是他单方面追着清平子打,清平子只跑路不动手。   在身法上,清平子钻研至深,追逐这么久,竟真的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不过的他的任务就是不要让清平子影响到最中心的战场,这点小事倒是无伤大雅。   “先说明,我们两个不是一伙儿的,其次,我倒觉得不一定。”   清平子耸了耸肩,虽然绝不相信顾担能够在如此一击中毫发无伤,但以他对顾担性格的了解,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也绝不可能硬生生吃下这致命一击。   遥想当初相逢之时,顾担面对他可是做足了礼数,颇为客气,非常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结果二十余年一晃而过,对方就悄悄成长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能够把他给拿捏住,显然非常深刻的明白发育的道理,总不能才刚刚出山就要自寻短见吧?   当然,更让他有这种信心的,是因为白莲教主死在了顾担的手中。   同样是宗师的白莲教主不可能没有想过舍命相搏,既然白莲教主还是死了,那就说明顾担定有别的手段足以抵挡。   “宗师舍命,天下无敌。   你就是宗师,连这句话都没有听说过?”   大青宗师鄙夷的瞅了清平子一眼,嘲弄道。   还是那句话,没有谁能够挡得住舍命的宗师,除非是另一位舍命的宗师!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经受过无数次考验的事实,最终换来的是宗师超然的地位。   以至于就算尊崇至极的皇帝,都必须要在深宫大院里好生供养护国宗师,连说话都是平等相待。   便是崇信仙道信到了极致的宗明帝,面对曾不许他做太子的姬老也无可奈何,至多不去理会而已。   这,就是武道顶峰带给宗师的自信!   他们可以不拼命,但若拼命,天下谁人都可换得!   别看那墨丘挚友战力隐约间超出宗师不少,可那又如何呢?   只要还是人,便不可能挡得住!   “谁跟你说他是宗师了?”   清平子扫了他一眼,无奈道。   “不是宗师?”   大青宗师一愣,随即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他才练脏大成,卡死在了五行交感吧?”   清平子:“……你高兴就好。”   二人说话间,那鼓荡不休的蓝色汪洋终于层层溃散。   宗师即使短暂的照亮天地,也决计无法长久。   当所有的一切沉寂下去之后,仍旧站在那里身影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顾担!   他身上的血色甲胄已不见了踪影,原本激烈好似鼓点般的心脏跳动声也显得沉静了下去。   高高隆起的肌肉上残留着些许血色的痕迹,墨色的眼瞳复归正常。   他还活着!   不,应该说,他看上去竟毫无伤势!   一位宗师燃烧自身血肉的舍命一击,竟被他全都给挡了下来?   哪怕心中已有所准备的清平子,都不由得连抽了好几口冬日的寒风。   这尼玛还是个人?!   “这不可能!”   便是与他争论的大青宗师,见到堪称完好无损的顾担时都几近崩溃般的吼道。   宗师舍命,天下无敌,怎可能有人挡住而不死?   这已经完全超脱出了他们的认知!   “宗师舍命啊……”   顾担看着自己手中好似骷髅般的人,呢喃道:“曾经在我宗师时,也曾碰到过一位练脏大成的武者舍命一击,今时不同往日。”   曾经在顾家小院的门前,那不悟禅师便耗尽浑身血肉催发出舍命一击,导致哪怕惊蝉解禁又身为宗师的顾担都身受其创。   这给了顾担一个足够的教训。   宗师也绝不是无敌,不成大宗师,不可能出山一步。   时移世易,大宗师解决了五脏的问题,肉身趋于完满,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补上了最后的破绽。   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一招,差了一个境界,换来的成果也不同。   境界越高,想要越阶而战的难度就会成倍的增加!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在体内流转,极快的滋补着有些僵硬发颤的身躯,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顾担便又已经恢复到了全胜的姿态。   而在他的面前,白寻道的徒弟气机已经消散殆尽,如此强烈且正面的碰撞,绝无活下来的道理可言。   唯独那双眼睛还瞪得极大,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似乎有无数的情绪在眼中酝酿,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弱肉强食,你说的嘛,宗师。”   顾担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身上轻轻点了一下。   根本没有用力。   那形如骷髅的身影便好似腐朽不堪的木头,在这一触之下四分五裂,化作齑粉,连一星半点的血迹都无法找到。   在如此猛烈的对撞中,宗师的肉身也扛不住这种程度的损伤。   顾担状若无事的目光看向剩下的几个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该你们了。” 第200章 道友留步!   一片寂静。   寂静中,不知谁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   难言的寂静被打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时离顾担最近的大雍宗师近乎肝胆俱裂,双目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堂堂武道宗师,浑身竟然都在颤抖。   “你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幕,他好似见到了不合常理的鬼神般嚎叫着,再无半分的宗师气度可言。   说好的宗师舍命,天下无敌呢?   这世上竟还有宗师舍命都拿不下的妖孽?   持续了数百年,经过无数宗师生命所验证后的铁律,在今日被彻底打破!   便是宗师,也不再是尘世之顶峰,不能高高在上!   这究竟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们尚且还不知道。   但心中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今日怕是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连玩命都玩不过人家,这还怎么打?!   “你究竟是人是鬼?!”   被打破了认知的大雍宗师几近疯癫一般,他完全无法想象宗师之上还有更高层次的境界。   宗师之中的确有姬老那般刻苦钻研,为更进一步不顾一切的寻道者。   亦有到了宗师便无比满足,认定已踏足最高峰便想安稳自在享乐一生的存在。   很显然,他便是后者。   武道的路在踏足宗师之后便再无所谓,沉浸在荣华富贵之中,留恋在皇帝的尊敬,百官的逢迎,手下的谄媚中沉迷。   毕竟宗师的气血已可自行运转,便是再如何去努力,宗师不还是尽头?   真有宗师过来玩命,该死一样死。   当缺失掉最初的理想之后,宗师也与寻常人无二,没有了那份兼容并蓄的气度。   曾经的苦难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谈资,前方无路,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但今日,他终于在成为宗师后,遇到了最大的磨难。   “我见过的宗师不多。”   顾担眉眼冷冽,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沉静的说道:“尔等是我见过最差的一档!”   他懒得再言语,今日过来,不是为了来讲道理,而是杀人!   恐怖的身影在地上轻轻踏出,目中都出现了残影。   明知被盯上的大雍宗师并未逃跑,被立为第一目标的他在面对这种速度时根本就没有逃遁的机会。   当下牙冠一咬,百余处穴位皆是传来刺痛灼烧之感,体内气血在这一刻几乎沸腾,这还不够,下一刻那双眼中迸发出恶毒至极的目光。   大雍宗师的血肉缩小了一截,取而代之的是旺盛勃发透出体外的气血盈天。   “锁!”   气血纠缠,化作一根特殊的血气之锁笼罩向顾担而去,分明是灼热到近乎沸腾般的宗师气血,带给人的竟是点点深寒之意,却又偏偏充斥着暴躁血腥之意,甚至还闪烁着妖异的七彩色泽,完全不似人之血气!   这当真是某种看家底的功夫了,便是顾担眼中都流露出一抹异色。   以他对宗师的了解,此法绝非是什么正常的武道之法。   看来不止是大月得天独厚的余留下了些许仙人的传承,其余之地亦有!   “我可不怕你,死去吧!”   大雍宗师气血大衰,短短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四五十岁一般,暮气沉沉,眼中却流露出疯狂与嗜血之意,与先前那几近崩溃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法乃是货真价实的仙道余留之物,其威力远非凡俗可比,便是宗师沾染上不死也要落个终生祸患。   都说宗师能活百二十岁,可若是有心人去查证大雍的宗师年岁,便会发现大宗之宗师少有百岁以上者!   但这份代价都是值得的,凡人想要沾染不属于自身的力量,怎么可能不付出足够的代价?   用二十余年的寿命,来换取一次堪称宗师舍命一击的机会,有的是人会选!   而顾担的表现委实太过惊人,便是宗师舍命一击都不够保险,所以他花费大代价压榨己身,拼去大半甲子的寿元,也要一举成功!   那七彩气血之锁速度无比迅疾,好似活物一般,出现的刹那便好似一条大蟒般向着顾担缠绕而去。   顾担目光微沉,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他从未小觑过天下英雄,也从未妄自尊大,宗师有点东西,那很正常。   当下金色的大手上莹白真气流转,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就要像是擒杀白寻道徒弟那般将其直接拿下。   出人意料的是,在手掌触碰到那团七彩之锁的一瞬间,一直以来表现的无往而不利的宗师真气竟完全将其视若无物!   不,不能说完全视若无物,真气仅是略略阻隔了那七彩之锁,所造成的影响却又远远不足以损伤其威能。   下一瞬,七彩之锁便好似五彩斑斓的袈裟,纠缠在了顾担的身上!   透骨冰凉!   七彩之锁似乎真的活了过来,玩命般往他的肌肤里钻,阴寒至极的力量浸透入体,便是大宗师级别的气血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此法似乎对气血有着极端的渴望,在侵入顾担体内的一瞬间,便开始疯狂吞噬其气血。   一阵阵狂躁、嗜血的欲念不断的冲击着顾担的精神,他的体内被外物所染!   “哈哈哈哈!”   见到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的顾担,大雍宗师猖狂的笑了起来,“便是再会打打杀杀又如何?不过还是一个死字!”   “好手段!”   本已悄悄逃离了不短距离的大青宗师眉头微挑,喜不自胜。   没想到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雍竟然还有此等非凡之法!   以一人之力想要对抗四国,痴人说梦也!   大月有的底蕴,四国只会更多,便是蹦出来一两个妖孽,在那岁月积淀而成的底蕴之下,足以抹杀个干净!   “那是?”   看着刚刚还恍如神魔的顾担僵立在了原地,远处的清平子也是暗暗咂舌,仙道的修士离开了,还余留在凡尘的东西亦可展现其威能啊!   便是实力已经超越凡尘顶峰一步的顾担,都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大势不可逆也,这就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大势的下场!”   曾与他缠斗的另一位大青宗师在白寻道徒弟舍命之时便已停下,此时心中也是狠狠的松了口气,差点就要跑路了。   “此人必为妖孽,等他七窍流血而死,我定要将其剥皮拆骨,看看与吾等有何不同!”   花费了极大代价的大雍宗师对其极有信心,竟是凑上前去,来到顾担的身前。   还伸出一只手指,学着顾担一指点碎白寻道徒弟的模样,在他的胸膛上点了一点。   “你不是很能打么?能打有个屁用啊!”   大雍宗师状态虽然不好,但精神仍旧颇为振奋的说道:“出来混,要看的可不止是实力!胆敢小觑宗师,没你好果子吃!”   “好玩吗?”   指指点点间,大雍宗师听到有人发问。   “关……”   大雍宗师正要怒骂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神魂都要被吓散了。   只见他面前的顾担那双墨色的眼瞳之中,有些许翠绿色的绿芒涌动,生机勃勃。   而纠缠在他身上的七彩之芒,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下来。   一只黄金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将其硬生生的拽了起来。   顾担体内,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又一次受到了挑衅。   在那七彩之芒侵入身体的瞬间,青木化生诀的内气根本无需任何的指挥,张牙舞爪的扑击而去,完全是宁可玉石俱焚的姿态!   当然,作为绝对的主战场,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很快便将侵入体内的七彩之芒彻底消磨殆尽,并未造成什么损失。   这还是除了修炼第二种内息术外,青木化生诀的内气第一次暴动。   顾担很感兴趣。   但那不是现在。   看着手中好似小鸡仔一样的大雍宗师,顾担问道:“听说你要将我剥皮拆骨?”   “你……”   无数的情绪在大雍宗师眼中汇聚,惊慌、恐惧、震撼、不解……亡魂皆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不是人!!!”   “我是不是不重要,你马上就不是了。”   不给他再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顾担手掌猛然用力!   一声脆响,不等那红白之物落在自己的身上,莹白色的真气涌动,立刻将其扫荡开来,片叶不沾身。   变故来的太快太急太猛,众人尚且没有从先前顾担僵立当场动无可动中回过神来,眨眼间便看到大雍宗师自己走到了顾担的身前,然后顾担伸出手,将他给捏死了……   就好像是自己主动过去送死一样!   若为寻死,这种死法未免过于刚烈了些。   仅剩下的两位大青宗师对视一眼。   作为合作了几十年的同伴,一眼就能看出彼此的想法。   兄弟,各谋生路咯!   “咻!”   “咻!”   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逃遁而去。   就算顾担的速度再怎么恐怖,两位宗师不顾一切的夺命奔逃,总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吧?   至于谁能活,那就全看顾担的选择。   顾担毫不迟疑的选择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位追了上去。   察觉到顾担的选择后,曾被墨丘所伤的那位宗师心中松了口气。   人哪有一直倒霉的?   这一次命运站在他这边!   大青宗师眼带庆幸之色,故友用生命为他争取了逃亡的时间啊!   等他回到大青,定会想办法接走故友的妻女。   你放心,汝妻子吾养之!   汝勿虑也!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有一道风声自身后而来,一时间他大惊失色。   顾担不是去追他的那位故友了么?   身后出手的人是谁?!   猛然回身应敌,却是先前百般退避直言此战与自己无关的清平子!   一时间他目眦欲裂,几近咆哮道:“清平子,你是何意?你不是说自己只是看客吗?”   “我本来也想当看客来着。”   清平子无奈的摆了摆手,非常无辜的说道:“但他太强了,我怕他决定要杀五个,你跑了凑不够数。”   “你……小人!卑鄙!无耻!”   大青宗师怒不可遏,你怕死就让我死?!   “是啊,我就是,谢谢夸赞。”   清平子恬不知耻的点了点头,他非常不介意陪着这位宗师多聊一会儿。   “我观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灾。道友何不趁着这个功夫回想一番昔日光景,也好下去的时候心里有个念想。”   清平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大青宗师气急,却也知道现在绝不是跟清平子掺搅这些的时候,一位宗师在侧想要阻拦,那根本跑不快,甚至跑都跑不了!   当下也顾不得开始恶心人的清平子,浑身气血被调动到了极致,没有废话,直接燃烧血肉开始逃遁!   清平子咂舌道:“道友请留步,我卦还没有给你算完呢!”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罗盘,上面还镶嵌着一块不大的灵石。   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之色。   但想一想顾担对他的态度,这不下点血本是真的不行了。   当即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罗盘一扔,镶嵌的那一枚灵石应声碎裂开来,罗盘化作一道流光,速度比之燃烧了血肉的大青宗师快要快上一筹,正中脑门!   有如此急速的情况下,此法想要击杀宗师是万万不可能的,宗师的肉身还没有那么脆弱,但效果却也足以让清平子满意。   大青宗师哪里能够想到清平子还有这种办法,正在全力赶路之时,那骤然飞来的罗盘根本未曾注意,当落在脑袋上时,冲击力并不算太强。   可强烈的震荡却让他眼前一黑,脑袋发晕,直接在地上滚了那么几十圈,将地面都划拉出一道颇长的沟壑!   隐隐间各色符文流转在他的身上,短暂的压制住了体内的气血,竟无法去主动燃烧!   “我早就说过道友今日有血光之灾,这不就应验了嘛!”   清平子笑意盈盈的说道。   等这位倒霉透顶的大青宗师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脑子也不再晃荡的时候,便看到一人正在踏空而来,其速比之宗师燃烧血肉都还要快上许多,眼带绝望。   这下当真是踢到周山了!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顾担飞驰而来,见到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大青宗师时,唯一的表示便是伸出了手掌。   “死!” 第201章 你是仙人?   那沛然大力的一掌落下,便是宗师也难以企及。   当最后的大青宗师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顾担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心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   他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恍如一尊雕塑。   金黄的颜色自身上褪去,赤裸上身的肌肤暴露在寒风中,寒夜微凉。   墨兄啊……这些宗师,我已经杀掉了。   只是晚了一些。   人总是在错误中成长,错误中体会,错误中感悟。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前路如此的艰难,墨丘的理想,何时才能做到呢?   山鸟与鱼不同路,终是相逢便知缘。   他本不过是蒙着眼睛的人间过客,不好也不坏,只想要沉沉稳稳的安居在自己的小天地间。   若非墨丘之故,怕是不肯睁眼看一看这天下苍生的。   非是不知人间疾苦,而是触知疾苦之后,但有一番作为,又要多少的琐事缠身?   这滚滚红尘,长生之客如何处之?   顾担没有经验,他也没有可以参照的人。   明知身边一切都会远去的情况下,他便自己锁在小院子里。   但他终究是人。   既没有超脱出七情六欲之苦,又无法摆脱爱恨之难。   身处于这样的时代,一步步的走到今天,他终究无法不为所动。   他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在考虑到自身安危后,愿意做些好事的人。   正如他曾经所说,他只是想长生不老而已。   所谓的悬壶济世,并没有将其真正的放在心上,因为寿元毕竟还很充足。   小打小闹,足以支撑他青春永驻,不必去过于惹眼,引来是非。   若不是墨丘始终在最前线拼杀,他恐怕会在晋升宗师后,在大月将亡之前找个清净的地方继续修行下去。   但也正是因为墨丘,让他看到了那一切,看到了舍生忘死之人。   他做不到舍生忘死,但也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而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山,墨丘却倒了。   造化弄人。   顾担无法去叙说自己的心情,这份长生带给了他很多东西,也要带走一些。   所以他来了。   不以顾担之名,仅以墨丘挚友之名。   悬壶济世非所愿,但有挚友在身前。   那便也去滚滚红尘中走上一遭!   “不知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一旁的清平子看出了顾担的悲怆,此时说恭喜并不合适,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去谈论下去,而是直接问道。   顾担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清平子也不以为意,顾担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便是宗师舍命,也无法企及的实力!   放在这里,当真用天下无敌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若仍不熄灭继续复仇的心思,四国皇室晚上便不用睡觉了,可能也没多少时间去睡觉了。   一人之力改变天下,这很难。   但以横压天下的实力,搅乱天下,又很简单。   破坏与建设,所需要花费的心力相差太多太多。   顾担开始往回走。   他走到了最初交战之地,那里正躺着一个人,竟还未死去,本是鹤发童颜恍若仙人般的面容,此时竟已变得形容枯槁,披头散发,气若游丝。   白寻道!   顾担站在那里,迎着那双衰老下去的双目。   大手一挥,些许的青芒落入白寻道的身体之中,那原本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面色略略红润了一些,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白寻道本已要闭合的双目微微睁大几分,嘴唇嗡动,极为艰难的开口说道:“你……是仙人?!”   那张本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脸上,此时竟写满了无助和不解。   在宗师的最末年,他亲眼见到了不属于宗师的力量。   那般摧枯拉朽,那般不讲道理,那般……让人向往!   甚至就连他这个将死之人,都能因为对方的短暂的施舍,而略略弥补体内的伤势,这已非人力所能及之。   死很容易,可生的手段,并不为人所掌握。   盯着那双眼睛,顾担的说辞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墨丘挚友。”   他并不说自己的名字,只是静静的看着白寻道。   “墨丘挚友……”   白寻道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堂堂宗师,打生打死之下,竟连对方的名字都不配知晓?   那墨丘啊,莫不是真感动了上天,派来神兵天降而来,要给他们惩戒?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白寻道无奈的躺在那里,冰凉的地面并不平整,几个小石子顶在后背上,却让宗师都感受到了几分不适。   这种默默等待对方审判的感觉,很不好。   但他没得选。   四国也没得选。   这场堪称耗费无算的战争,没有谁是最后的赢家。   大月皇室亡了,墨丘倒了,四国宗师死了……辛辛苦苦近十年,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我要你去找大祈的皇帝。”   在白寻道的身前站了一会儿,顾担拿定了主意。   “你要放我回去?”   白寻道一愣,几乎不可置信的问道。   随即他便反应了过来,苦笑。   他回去,又有何用处?   一位将死之宗师,甚至连舍命都无法做到的宗师。   回去,也无非是诉说一遍败的是如何之凄惨而已。   他,只不过是对方宣示实力的手段罢了。   “去问问你的皇,他是想跟我讲一讲弱肉强食的道理,还是这天下的道义。”   顾担面无表情的说着。   那声音中并无多少杀伐之意,却比冬日的寒夜更让人遍体生寒。   “什么才算是天下的道义?”   白寻道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自身的伤势了,哪怕明知道对方不是好相与的,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就要看你的皇怎么想了。”   顾担并没有解释。   当然,他也拥有最终的解释权。   这是用弱肉强食所赢回来的。   白寻道一愣,心中一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凭对方不肯说出具体的东西,大祈若是拿不出足以让对方满意的交代,怕是另一个新的“宗师之祸”就要冉冉升起了……   至于试一试用武力去反抗……   白寻道觉得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恐怕这也是对方让他回去的原因之所在,自己人口述,更加让人信服,还可以有些准备的时间——这也彰显了对方的自信。   摆明车马告诉你,我要过去,要一个交代。   而交代具体是什么,却又没有说。   只给出一个堪称假大空的东西,要大祈往里面开始填……这份自信和恨不得将人剥皮抽骨的手段,当真了得。   怕是没得选。   “去吧,趁着我改主意之前。”   顾担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   白寻道强撑着几近透支的身体站了起来,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僵硬的转过身来,小心的问道:“大祈的兵马……”   宗师虽为国之重器,但那十万兵卒亦是大祈之儿郎啊!   十万能征善战的士卒对一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虽然对方怎么都不可能一人灭十万士卒,可万一呢?   出门在外,还是在敌国腹地,最怕的便是群龙无首。   万一这十万人没人管理、看护之下又做出什么事情,导致对方将这份仇恨一并算到大祈的头上可怎么整啊!   杀不了十万人,宰几个皇帝还不是手到擒来?   “都先留下。源河决堤的事情,你不会以为就这么算了吧?”   顾担平静的问道。   “……我明白了。”   听他这么说,白寻道心中反而是松了口气。   对方并没有丧失理智,一旦想疯狂屠戮导致四国联军乱起来,那便是十万头猪,宗师也杀不过来啊!   更不要说四国联军远远不止十万余人。   “我会尽快回去,禀告大祈皇帝。”   白寻道不再耽搁,拖着疲惫的身躯,马不停蹄的向着大祈的方向而去。   顾担默默的看着,并未阻拦。   “我还以为你会将他一并杀了泄愤呢。”   清平子显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先前已近乎疯魔般的顾担还保持着这份隐忍。   “杀了固然一了百了,但那不是做事的手段。”   目视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顾担说道:“他活不了多久。”   “那倒也是。”   清平子正气凛然的点着头,一副我和你是站在一边的模样。   顾担这个时候也懒得搭理他,目标明确的向着另一处走去。   那里,还有两个被吓傻的人,和两个被余波震晕过去的倒霉蛋。   “他……他过来了!”   尚且还清醒的大青指挥使颤抖着说道。   “我眼睛还没有瞎!”   最后一位保持着清醒的大越指挥使咬牙说道。   浓烈的寒风吹散乌云,本是密不透风的黑暗终归散去,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华洒落在人间,称不上有多么温暖,但仍可照亮世间,指引方向。   “把他们两个叫醒。”   走到二人面前的顾担说道。   “没问题。”   大越指挥使连连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上去就是一巴掌恶狠狠的打在了晕倒的大祈指挥使的脸上。   尼玛的,我想让你多杀两个宗师,没让你全都杀完啊!   “啪!”   又是一巴掌。   真他妈的倒霉,这场仗好处没见到,底裤都快亏没了。   “啪!”   第三掌落下,手掌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都特么怪大祈,好端端的非要决堤源河作甚!   源河不决堤,墨丘就不会来。   墨丘不来,大越的宗师就不会死,墨丘也不会倒下,眼前的怪物就不会出来!   “嘶~打我干嘛?!”   第四掌将要落下之前,被硬生生扇醒了的大祈指挥使一把抓住那迎面而来的巴掌,说话都有些漏风。   “打完了?宗师还是厉害啊!隔了这么远都能被震晕过去,难怪人家地位比咱们高呢。”   另一个被唤醒的大雍宗师也是头昏脑涨的说道。   “嗯,打完了。”   顾担点了点头。   “兄台有些面生啊?”   不明所以的大雍宗师趁着月光瞅了他两眼,昏迷前的记忆拼接了上去,当即一股难言的寒意从脊椎直窜天灵!   从军三十余载,血战不知多少场,从未有此时那样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毛骨悚然!   “鬼啊!!!”   大雍指挥使一声高喝,直冲云霄。   “别叫了。这位……这位仙人有话跟咱们说。”   幸运的没有晕倒过去的大青指挥使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极为卑微的说道:“您看有什么吩咐我们的?一定照做!”   “我大祈的宗师呢?”   大祈指挥使置若罔闻,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目光还不住的往先前的战场上扫视,想要找到自家的宗师。   “化成灰了。”   大越指挥使没好气的说道。   大祈指挥使大怒,骂道:“放你妈的屁,你家宗师才化成灰了!”   大越指挥使耸了耸肩,“你说的是。”   “要不要再给你们点时间聊会儿?”   顾担心平气和的说道。   “不用不用,他们就是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您有什么想吩咐的,直接说就行。”   最为识时务的大青指挥使连忙说道。   “管好你们的兵马,等到水患余势差不多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救灾。”   顾担说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连思考都不需要,大青指挥使连连点头,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好好做,我不会找你们家人的麻烦。”   顾担点了点头。   大青指挥使脸色刹那间变得一片苍白。   这句话的潜台词,他听懂了。   他们这些主使者的命是定留不下,但对方满意的话,家人并不会因为他们的缘故而被殃及。   作为四国联军各自的指挥使,他们必须要为战事承担责任。   赢了有封赏,输了,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多谢您的大恩大德。”   大青指挥使没有迟疑,对着顾担连连叩首,并未争辩什么。   相比起上一任过于狠辣的大青指挥使刘轩启,这位看上去反倒是显得极懂进退。   当彰显出足够的力量之后,先前凶神恶煞,近乎不可一世的敌人,也并非看上去那样蛮横、不讲道理。   讲理之前,要先握紧拳头。   “好好干。”   顾担没有再多说什么,剩下的时间,留给四位指挥使如何去思考这突然的转变。   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四国联军的背后,是四个国度。   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但一切的关键,实则是在那四个国度的皇庭之中。   这里的战斗,能暂时解开大月的倾颓之患,而要解燃眉之急,他还必须要走上一遭才行。 第202章 一条大鱼!   “先前那位宗师所施展的手段,你可知道是什么?”   顾担指了指倒下的那一位大雍宗师,问道。   “该与仙道有关,但仙道之法种类繁多,手段无穷,只看其单纯的模样难以分辨出来,但毫无疑问的,大雍皇室必然知晓。”   清平子贴心的成为了顾问,立刻回答。   “那就先去大雍走一遭。”   顾担已有选择。   ……   大雍,这个国家的存在感在大月并不高。   相比之有世仇的大青,周围最强的大祈,乃至最弱的大越,都有自己的存在感。   而大雍不上不下,一直以来也和大月没有什么仇怨,若非四国联军一同攻伐,这个国度很容易被人遗忘。   怕是很少有人记得,大雍其实才是周围几个国家之中,国祚最为绵长的,至今为止已有五百余年!   可以说自宗师之祸后,大雍始终都屹立在那里,不彰不显。   别的国家,诸如大月、大祈,一个已经换过两次政权,一个甚至换了好几次,并且成为周围最强国。   唯独大雍虽屹立不倒,既没有露出什么不得了的野心,也没有持续不断的衰亡,卡在那里。   若非四国联军横插一脚的话,这个国度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偶尔被念叨,从未被惦记。   而今天,在大雍的皇宫中,来了两位客人。   “叮铃铃~”   在二人刚刚踏足属于皇帝的区域时,周围突然响起一阵铜铃声。   紧接着便有一道爆喝声自远处传来。   “何人胆大包天,竟敢擅闯我大雍皇宫?!”   一人飞速赶来,真气涌动,赫然是一位宗师。   当看到顾担和清平子之后,来人目光一沉,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   像是一个讯号,更远处,又有两人急速而来。   “果然有防备宗师的手段。”   顾担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尚且有心看向最初响动的那个铃铛。   铃铛就挂在一根横梁上,一眼看去任谁都会觉得不过是一个装饰品,也看不到什么别的机关。   “警戒铃?”   清平子显然也已经发现,颇为惊讶,“此物乃是修仙界寻常修士预留的警戒之物,算不得多么高妙,但也需要有灵气才能催动……怎会生效?”   夜降天星,那一群陨星不知砸在了何处,但大月周围仅有一颗落在了大月,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雍皇室哪里来的灵气催动警戒铃?   本抱着无所谓态度的清平子精神一震,突然觉得跟顾担走这么一趟也挺好的。   这下当真是抓到大鱼了!   最先到场的那位宗师并未说话,直到另外两位宗师赶来后,方才上前几步,问道:“两位看来颇为面生,不知因何事闯入大雍皇宫之中?”   “那个身穿道袍的人是清平子,我看过他的画像。”   赶来的宗师指了指清平子,笃定的说道。   “你还挺有知名度啊。”   顾担感叹。   “咳,贫道只爱求仙问道,无意出名。”   清平子尴尬的说道。   哄了宗明帝二十余载,周边几个国度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位昔日宗明帝身边的大红人。   “清平子……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被下了大月的通缉令吧?连带着那群方士也是抓到了就杀,不找大月皇室的麻烦,来我大雍皇宫作甚?不会是要给宗明帝报仇吧?那也得找墨丘才是。”   为首的大雍宗师略感讶异,理所当然的将清平子当做了二人间的主心骨。   四国联军攻伐大月是不假,可那跟方士有毛线关系?   自己都被大月皇室追杀了,还想着为大月皇室出一份力呢?   “诸位,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这位才是你们真正应该关心的。”   清平子满脸无奈。   知名度太高也不好,他一点也不想抢了顾担的风头。   这种风头爱谁出谁出,反正他是撑不住宗师的舍命一击。   更不想找宗师去碰一碰谁的命更硬。   “这位如此面生,不知如何称呼?来我大雍又有何事?”   大雍宗师这个时候才将目光转向顾担,审视的问道。   “墨丘挚友。”   顾担还是如先前一样的说辞。   “墨丘挚友?”   大雍宗师眉头微挑,那墨丘他当然知道,带着墨者守城给四国联军添了不少的堵,让不少人都恨得牙痒痒。   若非宗师不可轻易动用,早就想办法先干掉他了。   按照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来推算,这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家伙,来者不善啊!   “藏头露尾,尔等来此,不会是想再来一次宗师之祸吧?”   大雍宗师的脸色一沉,已经不给任何的好脸色。   “宗师之祸?你们还不配。让大雍的皇帝出来和我谈一谈,或者,我找到他,然后谈一谈。”   顾担简简单单的说道。   “猖狂!当我大雍无人不成?”   大雍宗师大怒,“今日来了,便别想走了!”   当即也懒得再言语,率先动身上前,悍然出手。   愤怒之下,如同苍鹰扑食般的一击抓向顾担的脑袋。   疾风铺面!   电光火石之间,回应他的,是顾担平平淡淡的一掌。   后发先至,势大力沉。   危险!!   接近的大雍宗师察觉不对,凭借着宗师的直觉,努力侧身想要避过。   奈何那速度着实太快,甚至超出了他的身体反应之极限,竟是避无可避!   “噗!”   只听一声闷响。   率先扑击而上的大雍宗师狼狈不堪的飞退了回去,控制不住身形的在地面上滚了好些圈,金碧辉煌的宫殿当即一片散乱。   “咳,咳咳咳!”   大雍宗师勉强从一片废墟中爬了起来,鲜血自口中滑落而下,五脏剧痛,面如金纸,又惊又怒,“你是何方妖孽?!”   同为宗师,为何对方的肉身竟比他强这么多?!   难怪势单力薄便敢擅闯一国之皇宫,果然有些本事。   “我说,我要见大雍的皇帝。”   恐怖的气息自顾担身上升腾而起,毫无遮掩,足旺盛的气血以让宗师都心惊肉跳。   先讲拳头,再讲道理!   “哼,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后赶来的两位大雍宗师对视一眼,虽然心惊,但却并未惧怕。   纵使比寻常宗师要强上一截又能如何?   这里是大雍皇宫!   来到这里还敢逞凶?等会皮都给你剥了!   “镇!”   其中一位大雍宗师手掌掐诀,气血好似燃烧般漫溢而出,伴随着真气的运转,于空中画出符篆。   真气勾勒,连绵成片。   最终凝成一尊庞大的山岳,向着顾担当头压下!   “咦?!”   一旁未曾涉足战斗的清平子扫了一眼,惊疑不定。   这一招绝非是宗师都会的真气凝形,看上去竟然涉及到了仙道中凭空凝符和虚空化阵的法门!   但这两样手段,便是放在仙道中那都是了不得的技法,需要极强的天赋和神魂才能做到,区区宗师怎么可能掌握的了?!   顾担的感触远比清平子更加清晰。   当那山岳当头的瞬间,极大的压力降临而来。   尚未触及,便让他好似背负着山岳而行,沉重无比。   这绝不是真气的手段,真气更像是宗师的工具,延展而出的肢体,但并不能表现出多么神异的手段来,更不可能用真气凝成山岳的形状,就能展现出山岳的特性。   这已经超脱出了真气的范畴!   一条大鱼!   当真是一条大鱼!   顾担的眼中泛起异彩,没曾想竟还有这种收获。   当真可喜!   山岳压顶,身覆万钧。   连挪动一根手指所需要花费的力气,都超出先前许多!   控制着那尊山岳的大雍宗师面庞呈现出血红之色,肌肤之上似乎有着数之不尽的刺青,宛如活物一般缓缓的扭动着。   他保持着双手下压的姿势,那尊山岳便压在顾担的头颅上,奇特的挤压感更甚几分!   便是宗师,在如此庞大的压力面前也好似身陷泥沼,动弹不得。   “不过是肉身强悍些的宗师而已,便敢小觑我大雍,找死。”   被顾担打飞出去的那位大雍宗师见顾担呆立当场,哈哈大笑道:“年轻小辈,可懂一国之底蕴?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就敢来大雍逞凶,今日便将其剥皮拆骨,以儆效尤!”   顾担并未理会他,目光望向控制着那尊山岳的宗师。   那位宗师浑身气血像是在被不断的抽取着,汇聚在他头顶的那尊山岳上,以此来维持住山岳的运转。   “别说了,快点动手。”   把持山岳的宗师催促道。   顾担似有所觉,原来这一招出手后,连自己都不能动。   也难怪会成对的出现,否则就算是制住,也只能彼此大眼瞪小眼。   “受死吧!”   被顾担所击退的大雍宗师再度上前,堂皇一掌便要落在顾担的胸前,以报先前那一掌之仇。   但就在那一掌即将落下之时,顾担动了。   他的体表泛起莹白色的光芒,浑厚至极的力量硬生生推开覆顶山岳的压力,直接抓住了那一掌。   伴随着他的动作,压在其头顶的山岳颤抖了几下,竟直接崩碎!   “噗!”   控制着那山岳的大雍宗师一口浓郁的鲜血喷吐而出,气血急速衰败下去,顾担甚至还没有对他出手,便已经身负重创!   “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吓傻了被顾担擒拿的大雍宗师。   这一招他们早已实验过无数次,便是宗师都无法轻易挣脱,甚至就连燃烧血肉都很难做到,对方怎会如此简单便能将其摆脱?   “有点东西。”   顾担微微一笑,“但不多。”   话音落下,他猛然踏前一步,肌肤之上涌现出黄金般的光泽,狠狠的撞在大雍宗师的身上。   这是真正足以比肩山岳临身的一击,连半分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大雍宗师体内发出一连串的爆响之声。   那是骨骼应声碎裂的声响!   在最直接的肉身碰撞之中,完败!   当顾担松开抓住他的手掌之时,先前还在逞威风的大雍宗师,便好似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声息全无。   宗师引以为傲的,死后百年不朽的身躯,在更强大的躯体面前也不过如此!   瞬息之间,大雍的三位宗师,一死一重伤!   仅剩下一位完好无损的大雍宗师大感不妙。   真的碰到硬茬子了!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口中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声响,一连三声,几乎刺痛人的耳膜,远远的传荡开来。   三声过后,大雍宗师手持宝剑,“大雍之地,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用兵器?”   顾担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他手中的宝剑之上。   宗师极少有用兵器的。   倒不是宗师不会,只是因为寻常武器,尚且不如宗师的拳头坚硬。   拿着刀砍宗师,宗师没事儿,刀就得先断。   既然如此,还不如用拳头直截了当,他们的肉身便是神兵利器。   更何况还有真气凝形,想要用什么兵器,以真气凝形亦无不可,还更加方便。   这还是顾担第一次碰到用真正兵器的宗师。   “此乃我大雍国之瑰宝,其名黄泉剑!剑不出则已,出则必入黄泉。”   最后一位大雍宗师并未退却,爆喝一声,直接动手。   其手中黄泉剑乃是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便是宗师全力一击都无法损伤分毫,其重量更是无比惊人。   但在他的手中,黄泉剑举重若轻,鬼魅至极。   气血涌动,他的体表也浮现出如同刺青般的纹路,蔓延至黄泉剑上,顿时一阵深寒之气涌动而起,仿佛坠入九幽冥渊的深处。   黄泉黄泉,果然并非是空口白话。   深寒的气息让人身躯僵持,那黄泉剑带起阵阵残影,竟看不清其中的脉络,剑还未至,极端锋锐的阴寒之气便如芒在背般刺痛肌肤。   就连一旁的清平子都忍不住暗自诧异,这种手段,竟真和仙法有些许相似之处!   然而面对此等攻势,顾担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闲庭信步的迎剑而去,看上去像是自己要撞入剑上一般!   “嗡~”   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剑光并不能模糊顾担的视线,势大力沉的一掌拍在黄泉剑的剑身之上,发出一声嗡鸣。   紧接着一道道嗡鸣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平平无奇的拳头,竟在压着天外陨铁铸就的黄泉剑在打!   其肉身已臻至化境!   又是一声格外猛烈的嗡鸣声。   仅剩下的那位大雍宗师已然露出破绽,空门大开。   顾担没有半分客气,平平淡淡的一掌落在其胸膛前,顺手将黄泉剑给留了下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便有神兵,在你的手中,也不过如此。”   轻轻甩了甩手,碰撞之时虽避开了剑锋,但这柄剑威势坚固异常,其反震之力让其手掌发麻,略显僵硬。   “何方宵小,竟敢来我大雍逞凶?”   还不待顾担有其他动作,一声厉喝自远处传来。   一道道身影自各处不断的涌现出来。   一、二、三、四……整整九道身影,九位宗师!!   算上这里的三位,以及被他在大月干掉的那一位宗师,一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雍,竟足足有十三位宗师!!! 第203章 奇术通巫!   十三位宗师!   不得不说,大雍给了顾担一个极大的“惊喜”。   你隔这儿下饺子呢?!   “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宗师?”   便是清平子都满脸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宗师还可以量产了?   上一次宗师呈现出井喷之态势,还要追溯到宗师之祸的时期。   但那是战乱频频,武道之法推行天下的时节,更有岳宗师游记之中的《造化参玄功》给个寻常百姓一个练武的机会。   可那也仅仅只是机会而已。   想要成就宗师,排除掉顾担这个明显不合常理的家伙,其余人最少也需要三四十年的苦修——并无捷径可走!   而想要练武,最低的层次的就是吃饱饭,再想要自武道上走得远,肉食还不能少,不是一朝一夕的不能少,是几十年不能少!   这还不算练武所需要花费的药材等物,没有这些花费成就宗师的时间只会更长。   别看一个国度有着千万人,乃至更多,实则绝大多数人连饭都不一定能够每天吃饱,更不要说不缺肉食了。   哪个皇室不知道宗师当然是越多越好?   可就算再怎么供养,真就去供养一群人三四十年的苦修,就能成就宗师不成?   五行交感还在那里等着呢!   便是才华横溢如公尚过,都被硬生生的卡在了练脏大成不得寸进,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这份投入和产出,是真真正正的摸奖。   宗师不能没有,但真想靠着摸奖来增加宗师的数量,那所需要的绝对不是皇室自己暗地里资助几百几千个人,就一定能够诞生出好几位宗师的。   大雍不声不响,竟有足足十三位宗师,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清平子的认知。   难不成大雍国内的百姓每顿都能饱饭,且不少肉食?   否则怎么可能井喷出如此之多的宗师!   “十三位宗师……”   顾担目光看向新来的九位大雍宗师,眼中莹白与翠绿之色闪耀,“有六位气血不稳,生机受挫,短命之相。”   暗自催发青木化生诀,观其生机,足足有六位宗师的生机明显被‘折’了一大截,寿命被斩!   他目光扫向其中的六个人,那六个人的肤色无一不是粗粝之中带着点滴暗红,哪怕身着长袍藏住了身形,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掌仍不能逃脱他的注视。   “大雍掌握了批量成就宗师的手段?解开了五行交感的阻隔?!”   清平子并不能如顾担那样直接看出端倪,但通过顾担的提醒,也足以想明白是什么情况,但这更让他心惊不已。   真正阻碍宗师的并非是极端痛苦的气血见障,而是玄之又玄完全不讲道理的五行交感!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若非如此,宗师的数量早就远远超标,怎么也不可能一个国度才小猫两三只的仅有几位宗师。   一旦破解开五行交感的难题,十余位宗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折寿,为了一览宗师的风景,卡在练脏大成的武者不知道有多少愿意一试!   不说堆出几百个残缺宗师,便是有那么几十位,都足以再来一次宗师之祸,直接从肉体上消灭一个国家最上层的力量,然后接收其余留下来的财富!   宗师的个人伟力还不足真正威胁一个国度,但足够的宗师可以!   “两位眼光很好。”   九人之中,一个紫袍老者上前几步,苍老的面容上是纵横交错的纹路。   同为暮年宗师,白寻道尚可鹤发童颜,他却已然彰显老态,有什么东西吞噬掉了他的一部分生机。   “但既然看到了,那便留下来吧!”   紫袍老者阴沉狠厉的说道。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被顾担判断为注定短寿的六位宗师各自上前,彼此间错落有致,竟结成了一门特殊的阵法。   气血勃发,六个人的气血彼此牵连在一起,隐约间恍如一人!   当那气机初现,六位宗师的气血透体而出,最终化作一只纯粹由气血凝聚而成的血色巨人。   足足汇聚了六位宗师的气血巨人刚刚诞生,好似来自太古蛮荒般的气息便已展露无疑!   暴戾、疯狂、嗜血……哪怕仅以目光注视那气血巨人,各种各样特殊的负面情绪便不断的涌入脑海,让人情不自禁的暴躁起来。   与气血巨人相比,哪怕是顾担已超越宗师的气血,都显得有些渺小。   这绝非是简单的将气血堆叠在一起,更不是属于武道的法门!   清平子牢牢的盯着那个气血巨人,目中的目光越来越盛烈,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几乎不可思议的吼道:“他们在试图将气血当做灵气使?!”   气血,怎么做灵气?   这绝不可能。   但,最初的修行体系,本就与灵气无关!   清平子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已经想通,“巫!他们在模仿巫!”   巫……   顾担回想起当处与清平子在白莲传承之地的谈话。   天地初开时,最初的那一批生灵,被称作巫。   巫并不修行灵气,而是以肉身为凭,撼天动地,单手摘星,举足裂月,恐怖无比。   所有需要仙法,需要灵气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巫都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做到!   但,依照清平子的说法,在巫的群体之中,有一位存在将肉身之路走到的极致,所以路就断了。   此后便是炼气士崛起,以灵气为凭,开始了踏上另一条道路。   当一次次的断路被接续后,也就成为了如今的仙道。   最为接近巫的,甚至是和巫处于同时代的炼气士,变成了仙道中最底层的练气境界。   而武道,甚至被排除在了仙道之外!   如今,在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雍皇宫,竟有一群人在试图偷偷去接续最初的,巫的道路!   甚至看样子已经有所成就!   若非顾担和清平子闯了进来,大雍不知道还能够憋多久。   顾担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谨慎小心,不成大宗师都不肯出山,就怕阴沟里翻船。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国家这么狠,隐忍了五百余载,偷偷的搞了个大的!   “果然不能小觑一国之底蕴,特别是如此长久的国度。”   顾担有些感慨。   濒临崩坏国祚两百余载的大月能够出现姬老这样的求道者,一直不彰不显偷偷发育,国祚五百余载的大雍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姬老还只是试图探明武道更巅峰的前路,大雍干脆是准备重走一遍巫的前路。   这份勇气和隐忍,足以让人侧目。   但如果清平子的说法成立,大雍的努力又注定是无用功。   断路可以接续,却无法重走。   方向错了,再如何努力都没有用。   可怜,可叹。   这份倾注了一国之心血的努力,尚且未真正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便已经注定要胎死腹中。   顾担和清平子率先来到这里,对于大雍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还真的不好说。   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因为那气血巨人,已经迈步向着这里走来。   辛辛苦苦建造的玉宇宫阙,在那气血巨人的身旁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脚掌轻轻一踏,周围的一切便已化作齑粉。   清平子吞咽了一口口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摊上事儿了。   摊上大事儿了!   大雍就算走了错路,暂时得到的这份力量也是货真价实的。   “顾哥、顾爷、顾大人,这个您能搞定不?”   清平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颇为心虚的问道。   顾担便是大宗师,更强宗师数筹,以一对六分而胜之清平子很相信。   可六位宗师的气血凝结如一,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叠加。   别的不说,拳头能不能破开气血巨人的气血都不好说。   就算破开又能如何?   其本身就是气血,哪里有受伤这个概念!   除非一口气将其气血全部耗空,否则气血巨人便是某种程度上的不死不灭。   至于剩下的三位大雍宗师,皆是守护在气血共振、凝结的六位宗师的身旁,显然这一招也有其缺陷,却被大雍用数量繁多的宗师给补了回来。   气血巨人盯住了顾担,没有脱身之理。   而清平子自问自己没办法破开三位宗师的防守……   希望只能全部寄托在顾担的身上!   “我试试。”   顾担虽然有些心惊,但并无畏惧。   将自身气血催发到极致后,面对压迫而来的气血巨人,顾担恍如彗星袭月般冲了上去。   气血巨人抬起拳头,那拳头便有顾担半个人大小!   最直接的蛮力碰撞在了一起。   一声闷雷般的炸响。   顾担的身形飞退,气血激荡,脚掌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沟壑,还是稳住了身体。   他的体内气血激荡不休,而气那血巨人竟仅是片刻的僵持,便恢复过来了。   大步流星,片刻不停的继续战斗。   此奇术通巫,非人力所能及之!   哪怕顾担贯通五脏,自身无缺,在力量上都抢占不到半分上风。   再看那维持气血巨人的六位宗师,皆似入定,并没有受到什么明显的影响,仅有微不足道的片刻波动。   “能够一窥吾等耗费百余年所完善之奇术,尔等可以说死而无憾了。”   紫袍老者嘴角勾勒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极为自信。   这气血之巨人他们早已实验过,面对宗师堪称横扫!   即使是宗师堪称必杀的舍命一击,都能够通过雄浑的血气硬扛下来!   用无敌二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就算那人在宗师境界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战力,也只能不住败退,无法与之匹敌,再正常不过。   “确实厉害。”   这还是顾担晋升大宗师后,第一次在硬悍中有些吃瘪。   哪怕是错误的方向,走的足够远,也有着一定的杀伤力。   但……这种取巧的手段,岂是真无敌?   顾担心中已有盘算。   虽明知不可力敌,但顾担竟又再度的冲了上去。   这一次在那气血巨人的攻势之中,顾担并不再去硬悍,而是辗转腾挪。   放在人群中足以称得上高大的身躯,在那血气巨人的面前就显得有些渺小,气血巨人一举一动间,便引人体内之气血,几乎要透体而出。   顾担对自身的掌控力远胜寻常宗师,饶是如此尚且有些不畅,那足足有半人大小的拳头每一次擦身而过时,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让人不由得捏一把汗。   “这是在做什么?”   清平子有些不解,悄悄向后退了数步,真气在体内流转,随时准备先跑为上。   他相信顾担没有做无用功,可一旦大雍的宗师们发现气血巨人奈何顾担不得,将目标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可扛不住!   顾担目光锋锐如刀,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超越出常人一大截的神念不住在面前的气血巨人的身上游走着,时而目光还会落在那入定的六位大雍宗师的身上。   感受着二者冥冥之间,气血的牵引。   如此之近的距离,气血巨人身上彪悍至极的气息毫无遮掩,疯狂而嗜血,全无半分的理智可言,招式也称不上精妙,甚至发挥不出宗师的水平。   可其力量和速度却又胜于宗师数筹,完全采取的是大巧不工的路子,反而给了顾担研究的机会。   ‘气血牵连,融合汇聚为一,的确非凡,可说到底,还是六个人的气血。’   片刻之后,顾担心中已有决断。   当又一拳迎面而来之时,顾担险之又险的贴身避过,轻飘飘的一掌便落在了气血巨人的身上。   手掌间,翠绿色的内气极富生机。   本就气血旺盛到让宗师都惊诧的气血巨人,其气血竟又硬生生拔高了些许!   顾担半分并未停顿,一道道绿芒落入气血巨人的身体之内,在极短的时间内,气血巨人旺盛至极的气血又增添数筹!   很快,顾担体内的内气便已消耗一空,而气血巨人本就硕大的身躯竟又拔高了一大截,恍如神魔降世,不属凡间!   仅是发散而出的气息就足以让人浑身颤栗,仿佛下位者面对上位者一般!   “为什么‘神灵’的躯体变大了?”   紫袍老者极端惊异。   此法大雍研究数百年,好不容易才能让六位宗师契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提升了一大截?   难道六位宗师在掌控神灵时又有了新的突破不成?   “退。”   在内气消耗殆尽的瞬间,顾担便一声呼和,抽身飞退。   清平子本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此时听到这句话想都不想,掉头就跑。   “想跑?痴人说梦!”   紫袍老者嗤笑一声,真当他们的神灵是个傻大个不成?   看起来庞大,不代表行动就要迟缓!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面对飞速退却的二人,那气血巨人竟真的一动不动的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不为所动。 第204章 对症下药,过犹不及   那雄浑到极致的气血仍在以超出常理的速度不断增长!   血气巨人仅凭所扩散出的气息便到了足以使宗师都心惊肉跳的程度。   紫袍老者脸上的笑意已然僵住。   这么恐怖的增幅,少说比最开始气血巨人出现时还要再强上三成不止!   问题是,代价呢?   紫袍老者脖子僵硬的扭到身后,看到了那恍如入定一般的六位宗师。   霎时间亡魂皆冒。   只见那六位宗师,足足有四位浑身遍布血纹,宛如活物一般扭动、闪烁着,这是已经濒临极限时的状态!   而剩下的两位宗师更不好过,他们身上的血纹似乎成为了某种寄生虫,不断的吸取着自身的养分,取而代之的是那气血巨人的气息,仍在不断的节节攀升!   反噬!   骤然极大幅度提升了自身力量的气血巨人并没有意识可言,但那疯狂而又嗜血神灵正在不住的索取着力量,以更快的速度!   此消彼长,原本还能够维持的平衡,因为短时间的急速增幅已经打破。   大雍的六位宗师,维持不住他们融合凝结出来的神灵!   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咽喉,紫袍老者面露绝望之色,苍老的眼中是完全掩盖不住的恐惧。   他双唇微动,勉强挤出一字,虚弱而无力,“跑……”   话音刚落,他片刻也不敢停留,开始向后飞退。   他的反应已不可谓不快。   但还是稍稍晚了一些。   只见气血巨人身上雄浑至极的气血起伏不定,好似鼓涨的肿瘤一般凸起,撑出高高的大包——那是六个人的气血已无法再像先前融合为一时那样的征兆!   说到底,还是六个人。   哪怕修习同样的功法,同样的武技,同样的饮食,也不代表就真的是一个人。   当凝结为一的气血彼此无法再互相接纳,甚至彼此吞并、排挤时会发生什么?   顷刻间,便有了答案。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响彻九霄云外。   恐怖的音浪所泛起的涟漪几乎化作实质一般横扫。   本就被蹂躏过宫殿在那音浪与冲击波扫荡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寸寸崩裂,随即化作齑粉。   漫天的尘沙涌动,遮天蔽日。   在这大雍皇宫之内,产生了一次无与伦比的大爆炸!   当那恐怖的声势终于开始削减,数十丈的距离已化作一个深坑,其间除了些许白骨之外,仅能看到裸露在外的焦土。   “厉害啊!”   已经跑出气血巨人爆炸波及范围外的顾担回头望去,很是诚恳的夸赞道。   如此恐怖的自爆,换做是他正面应对也会极端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花费了足足六位宗师的全部气血所绽放出来的力量当然可怖,这个宗师数量都足以比肩大月一国了!   如此大场面,花得起的可没几个国度。   “咳……咳咳咳!”   还未曾散尽的烟尘之中,紫袍老者勉强从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爬了起来,雍容华贵的紫袍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布条,正在撕心裂肺的咳嗽着。   内脏的碎片伴随着那咳嗽声,一同滑落了出来。   他跑的已经算快,但还是被爆炸的余势所波及。   宗师的肉身让他扛了下来,可五脏并不能如同肉身一样顽强。   翻涌的气血不受控制的钻入五脏之中,所带来的痛苦比之千刀万剐毫不逊色。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本该一出手便制敌的绝对杀招,反倒成为了他们的索命之绳!   但真正让他痛心的,却是先前正在结阵的六位宗师。   已经没了!   谁都可以见势不妙的跑路,唯独那六位维持气血巨人存在的宗师,引起被牵引,甚至本身就是气血巨人的一部分,想跑都跑不了。   大雍辛辛苦苦耗费数百载研究出来的独门绝技,刚刚见到天日,便功亏一篑!   连带着六位宗师,一同殉葬!   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为什么?”   紫袍老者吐出翻涌出来的内脏碎片,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顾担,满是不甘,“为什么会这样?!”   “过犹不及。”   顾担微微耸肩,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的,过犹不及。   力量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   再好的东西,掌握不住,更有可能伤害到的是自己。   那气血巨人单论气血比大宗师还要强,这不假。   可这种气血融合哪怕不算副作用,其本身就极端的危险。   顾担是太医院出身,研习过很久的医术,很明白“对症下药”的道理。   治病是如此,杀敌,亦是如此。   青木化生诀的内气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延年益寿,但其滋养气血的功效堪称无与伦比!   连燃烧血肉都能治愈的内气,用来滋养气血更是事半功倍。   否则顾担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成就大宗师。   此法用在朋友的身上,可以帮忙快速完成气血见障,可以治愈燃烧血肉的后遗症,是货真价实千金难换的好东西。   可用在那气血巨人的身上,便是堪称绝杀的“毒药”!   分明是在滋养气血,被滋养的气血反而因为骤然大增无法控制,最终又导致了气血彼此冲突,根本无需顾担动手,便彻底分崩离析。   就好像人参、灵芝当然是好东西,大补之物。   也没见哪个皇帝餐餐顿顿当饭吃的。   那六位宗师上来就将气血巨人召唤出来,催发到了极致,殊不知招来的是自己的催命符!   “你……”   紫袍老者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气的,心中的悔恨完全难以用言语去形容。   眼前是一片迷蒙的血雾,体内是翻江倒海般的气血狂潮。   下一刻,天旋地转。   又一位宗师倒了下去。   顾担面色不变,平静的身影传出很远,“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招式?没有的话,让大雍皇帝来见我。”   皇宫之中如此之大的动静,当然招来了很多人。   禁军正飞速的向着此地赶来,侥幸在余波中存活下来的两位大雍宗师脸色惨白,心生绝望。   底裤都拿了出来,对方竟毫发无伤!   此人,绝不可力敌!   “寡人来了。”   有一人身着龙袍,表情凝重的走了过来,正是大雍皇帝!   寡人,意为寡德之人。   是一种谦词。   相比之更具有皇帝威仪的“朕”,寡人代表着皇帝放下身段,虚心讨教。   “敢问您有何事,竟引得如此误会?”   大雍皇帝完全没有找顾担讨个说法的心思,更没有试图用身份去挤压。   恰恰相反,开口便是误会,全然没有半点继续碰一碰的想法。   “本是想找你商谈一下关于大月的事情。”   顾担目光流转,颇感兴趣的说道:“没曾想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雍,竟是真人不露相。”   一人之苟还算容易,一国都这么苟那就太不简单了!   虽然那气血巨人面对顾担失效了,但换做任何一个宗师来,也绝对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即使不够成熟,用出来就是碾压!   这个老六还挺能藏。   “不过是些许旁门左道、雕虫小技,与您那巧夺天工之伟力相比,落了下乘,哪里值得您如此夸赞。”   大雍皇帝竟无惧生死的走到了顾担的面前,表情还可称得镇定。   虽然不知不觉并起来的手掌略显僵硬,但仪态尚算自若,没有失了颜面。   以顾担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算他不过来也没有用,真想要杀他,大雍怕是无人能够将他保住。   个人伟力达到如此地步,一国之帝王亦是不免低眉折腰。   “怕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顾担眉头微挑,“大雍掌握了如何度过五行交感的方式,能直接催生出宗师?”   大雍皇帝额头浮现出冷汗,手掌不自觉的捏紧。   顾担的洞察力太过可怕,竟直接就发现了大雍最大的秘密。   大雍数百年之国策,今日难不成竟要毁在他的手中?   可即使不说又能如何,对方竟然已经发现,便是再怎么嘴硬,凭借着宗师都无法企及的身手,还不能自己去找?   大雍皇帝一时间天人交战,牙关紧咬,极为纠结。   “别为难他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人缓缓渡步而来。   那人形如骷髅,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就像是一只从棺材中爬起来的木乃伊一般!   浑身上下,那人仅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其眼珠竟是分明的血红色。   但在那双眼睛中,看不出半分的疯狂和嗜血之意,有的仅是深深的疲惫。   “秦爷爷!”   见到来人,大雍皇帝大惊失色,竟显得有些失态,赶忙上前想要搀扶,“您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真当我老眼昏花不成?”   被称作秦爷爷的那人看向顾担,拱手一礼道:“老夫秦川诚。”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示意大雍皇帝道:“让人都散了吧。”   “秦爷爷,您……”   “散了散了。”   秦川诚摇了摇头,这次目光方才真正转向顾担,仔细打量一番,眸子中流露出极为惊讶之色,“道友气机蓬勃至极,深不见底,难不成正值壮年?”   “的确。”   顾担平静的点了点头。   “了不起!当真是了不起!”   秦川诚眼中惊奇之色闪过,随即便是深深的叹息,“可惜如你这般天纵之才,竟生在如此年月,当真是……天妒英才!”   本已跑远,又见到事态平息拐回来的清平子听到这句话眉头忍不住高高挑起。   这老家伙什么意思?   抢生意是吧!   论起口舌来,我还没怕过谁!   “天纵之才固然值得赞叹惊奇,可惜大雍是主动招惹的那个。”   清平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仅是一句便已点出双方的敌对关系,你再怎么拍马屁都没用。   “既是我大雍有错在先,赔礼道歉自是理所当然。”   秦川诚声音平稳,不见半分波动,很是自然的说道:“道友既对大雍之法好奇,那就请跟我来吧。”   此话说完,他竟毫不拖泥带水的向着一处走去,将后背完全裸露在外,无半分防备之心。   清平子心中一沉,这老家伙不好对付啊!   他自知顾担并非是什么弑杀之人,对动不动打生打死这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大雍这边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竟也能完全忍受下来,没有继续挑衅。   这老家伙人老成精,大概也是看出了顾担的杀伐气并不浓烈,所以方才温声细语,极好说话。   他的经历何其之多,深知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替顾担拿任何的主意,先前说的那句话都因为秦川诚的诚恳态度使得稍显逾越了些。   当下只是默默跟上脚步,不再多言。   绕过深宫大院,走过假山流水,最终秦川诚在一处大门紧闭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处院落周围并无任何殿宇林立其外,在比之寸土寸金都更贵重一筹的皇宫内,竟独自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颇为惹眼。   而且周围并没有任何防护的人存在,连个太监或者侍女都没有。   “这里就有道友想要见到的东西。”   秦川诚站在门前,声音竟显得颇为放松,甚至是庆幸。   “打开看看。”   顾担自然的说道。   “好。”   秦川诚走上前,没有卖关子,直接就打开了并未上锁的院门,露出了其内的光景。   入目的不是什么巧夺天工的奢华之物,院门洞开之后,显露出的竟是一处……水潭!   那水潭通体呈现出明艳的红色,甚至颇具粘稠的质感,仿佛是由鲜血汇聚而成,而在水潭之中,正有十余人默默盘膝打坐,对外界一切置若罔闻。   粘稠的红色潭水覆盖在他们的身躯上,每个人皆是眉头紧皱,满脸痛苦的模样。   浓稠若鲜血的潭水,正在源源不断的向他们体内注入力量。   而这十余人,皆是练脏大成!   顾担的目光锐利起来,一时间眼眸仿佛洞穿了那一滩粘稠的潭水。   见到了蕴藏在水中的事物。   那是一截……骨头?!   那块骨头的形状与顾担所知的任何物种都有不同,足足有半个人大小,此时正沁润在那潭水之中。   奇异的是,骨头内里竟然还有丝丝红色仿佛血丝一样的东西存在,整个水潭的力量来源,也正是因为那块骨头而生! 第205章 巫之血脉,身死道存   “这是什么?”   清平子身为宗师,对于气血的感知颇为敏锐。   在面对那潭水时竟然有种俯身狂饮的冲动,极为旺盛的气血自水潭中自然而然的发散出来,勾人心神。   “是一块骨头,准确的说,是一块‘仙骨’。”   秦川诚坦然道,“所谓强行突破宗师,也是借助这块仙骨的力量方才能做到。”   “仙骨?怕是不一定。”   清平子略略凝眉,仙道当然有炼体的法门,可活跃和邪性到这种程度的气血,不该是仙道之物。   何谓仙道?   答案或许有很多种,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句话。   造化归于己身!   修仙便是一步步稳固根基,扶摇而上,就算是灵气都要层层炼化,彻底打入自身的烙印。   仙道留下的东西如果是法器之类的还好,一块骨头?   修为低的没什么用,修为高的又用不了!   “道友稍安勿躁,这一池子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等上片刻,可以将骨头取出仔细观摩。”   秦川诚认真的说道。   三人默默的等在潭水一旁,顾担借助着远超常人的神念,时刻关注着潭水中十余位武者的变化。   这十余位武者皆是练脏大成,气血已抵达自身顶峰,却还是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潭水中的气血,当那气血吸收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的肌肤鲜红似火,体内的气血开始缓缓聚集、凝结。   “噗!”   然而正在聚集的关键之时,一位武者鲜血狂喷,自身血肉骤然间萎靡下来,身负重创。   “这是失败的。”   秦川诚语调不变分毫,显然这一幕场面早已见过太多次,完全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时间缓缓推移,大约又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十余位武者体内的气血被调动到了极致,尽皆开始向着内里凝结。   短短片刻间,又有五位武者失败。   最惨的一个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抗,体内极致暴躁的气血便撕裂了肌体,肉身崩解开来,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喊出,便已死透。   那些散落在潭水中的肌体似乎又成为了深潭的养料,几个呼吸间便渐渐消融,不见了踪迹。   如此堪称诡异的一幕,让顾担的眉头都紧锁起来,略感不适。   一时间竟难以分辨到底是武者在索取那块骨头的力量,还是那块骨头将这群武者当做了养分。   又过了片刻,其中一人体内的气血终于凝结成功,潭水中浓郁为实质的血气攀登而上,化作一只血色的大茧。   顾担曾经面对的,颇为熟悉的狂躁、暴戾之气在其内酝酿。   “竟成功了一个?”   连秦川诚自己略感惊讶,解释道:“此仙骨虽好,但极其挑人。通常来说,百人能够成功一两个便已算不错。”   顾担本以为大雍能够憋出十几位宗师,定有高妙之处。   没成想是百中存一的成功率……   练脏大成武者的命倒也没有那么不值钱。   近百个练脏大成武者,只要悍不畏死,足以堆死宗师了!   这般去换算,究竟是值与不值,还真不好说。   不过回想起之前那六位宗师所召唤出的气血巨人,也难怪大雍下出血本。   无非是想搏一个大的。   心念电转间,当那人成功之后,水潭中的血气全部蜂拥而至,剩余几人连一星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没有了继续吸收的机会。   血色大茧的厚度则是在不断的增加,将成功凝结的那位武者围拢,特殊的气息在其中酝酿。   “失败的都出去吧。”   秦川诚摆了摆手,毫不客气的说道。   水潭中那些武者面带失落的站了起来,他们永远错失了晋升宗师的机会,第二次。   当血色退尽,潭水中央摆放着的那块骨头终于露出了真容。   其形状并不规整,甚至分辨不出具体的部位,合该是一位庞然大物的一部分。   那骨髓晶莹如同玉石,带着天然的美感,而其内更是有各种血纹,恍如活物一般扭动。   从那块骨头的断裂处不难发现,这玩意儿该是被硬生生斩下来的,断口光滑而平整。   原本显露出的狂暴气血全都内敛了下去,似乎先前所见只是幻梦一场。   秦川诚走入潭水,将那一节骨头给取了出来,放到顾担的面前,“道友且看。”   顾担伸手接过,初一入手,便是颇为心惊。   这骨头极重,远比同体积的精铁还要重上几分,入手之中并无半分冰凉的感觉,恰恰相反,还颇为温润。   像是刚刚被硬生生剥下来似得。   凑近看去,那骨头中的血纹当真在不断的流转,仍在运行,只是毕竟已经断裂,运行的范围也大大受限。   顾担屈指轻弹。   “当~”   一声恍若金石交击的声响便传了出来。   其内的血纹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能看出什么?”   顾担目光转向清平子,这东西明显不属于凡俗,见所未见。   “如此断骨,仅是其冰山一角。”   清平子目光凝重,仔细观摩了一番,“甚至无法判断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所留下。但其内的那些气血凝结而成的符文……该是有巫之血脉的妖兽,正在返祖。”   “巫之血脉的妖兽?”   顾担提取到了其中关键,“细说。”   “根据典籍传说记载,巫之一道亡后,巫族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并非尽皆灭绝,还是有一部分巫活了下来。但那些巫的情况很不好过,力量退化,最终一部分巫为了寻求活路,变为了妖兽。   巫之血脉只重肉身,那些具有巫族血脉的妖兽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影响,在仙道这条路上通常远远逊色于人族,难以争锋。   所以有些妖兽为了追求更多的力量,开始试图凝聚巫之血脉,返祖为巫,再次拥有战天斗地的力量。”   清平子迟疑着说道。   “巫为了活下来,成为妖兽;妖兽为了力量,返祖为巫?”   顾担立刻就发现了这其中矛盾的地方。   咋,巫自己都活不下来了,妖兽还要变成巫,就这么想死?   这未免过于自相矛盾。   “这……可能是因为某些规则变了。”   清平子有些无奈的说道。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位宗师,不曾亲眼见证过仙道的盛景。   更何况神话传说本身就有种种彼此矛盾之处,难以自圆其说。   “你们在说什么?”   秦川诚目光望了过来,“此物乃是一块仙骨,仙骨内的力量,与武者的气血颇为相像,只是更加强大。借助大雍瑰宝天成水,可以短暂抽取仙骨之中的力量,滋养肉身。   只是其力量过于霸道猛烈,哪怕有着天成水的缓冲,当积蓄过多之后,还是会不断的汇聚,能够撑过去,就会成就次一等的宗师,撑不过去,要么重伤,要么直接爆体而亡。”   大月有流云追月丝,大雍亦有天成水,皆有其神异之处。   “这块骨头,从何而来?”   顾担凝视着骨头内部的血纹,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就要追溯很远了。”   秦川诚态度极好,知无不言,“你们理应听说过宗师之祸吧?”   “那是自然。”   顾担点头。   宗师之祸,一场因为宗师个人之伟力而掀起的乱世,一个疯狂且恐怖的年代。   催生出了难以计数的宗师,造成了两百余年持续不断的惨案。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让人心头一紧。   “很多人都说宗师之祸的起因,是一个即将倒塌的国度内的宗师刺杀了另一个国度雄才伟略的皇帝。”   秦川诚指了指面前的那块骨头,微微摇头,“大雍史书留下的记载中却说,宗师之祸真正的起因,是发现了一处仙人遗迹之地。为了争抢那处仙人遗迹之地,战乱频发,并且因为仙人遗迹之地的东西流传出去,催生了数量繁多的宗师。   这才是导致宗师之祸的根本原因,其余皆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推动宗师之祸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仇恨,而是永无休止的私欲。”   “哦?”   顾担倒也并不惊讶,夜降天星便能引得四国攻伐大月,若真有仙人遗迹出世,能够掀起持续两百余年的霍乱,也的确算得上正常。   东西只有那么多,而人心中的贪欲却无穷无尽。   “根据大雍余留下的残本记载,当时尚且还有一部分修士存在。但那些修士本身并不胜过宗师多少,他们是发现了仙人遗迹的主力。   后来等到仙人遗迹被挖地三尺,彻底搬空,乃至因仙人遗迹得到力量的人尽皆死去后,那场灾祸自然也就平息了下来。   大雍在宗师之祸后立国,持续至今。这便是大雍开国之皇自仙人遗迹之中所得到的战利品,时至今日仍是庇护大雍的底蕴。”   秦川诚认真的说道。   “这东西用了五百余年?”   顾担颇为惊讶,一方面是惊讶于宗师之祸真正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没想到一块骨头就能让一国得享五百余年的底蕴。   也难怪当时的人会疯狂,仅是骨头便传下五百余年,至今还能够庇护一国,要是再来点别的,那不起飞咯?   “这块骨头,应该是金丹期,接近元婴期的妖兽所留。”   盯着那块骨头内部的血纹好半晌,清平子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   顾担问道。   “典籍有载,元婴期便是得见真我,力成己身,所有力量都会被打入自身烙印,便是留下骸骨,旁人也万万不可能使用,所以这块骨头绝不可能达到元婴级别,否则真正自成一体,死了也不会给别人用。”   清平子虽然未曾见过真正的元婴级别的老怪,却在典籍之中看过,“观其内部血纹,已有自成一体的征兆,却又能被武者吸收,哪怕吸收的条件颇为苛刻,该是金丹级别,接近元婴层次。   这样的存在就算死了,余留的力量也不会轻易消散掉,才有可能被后人得到,并不断接引其力量。”   宗师尚可死后百年不腐,遑论金丹,乃至接近元婴级别的强者?   身具巫之血脉,身死而道存。   其强大之处,只能让现在的人仰望。   哪怕仅仅只是一截断骨,就足以庇护一国五百余年!   这就是仙道!   随便一点东西流落在外,放在凡尘中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得之可兴盛数百载。   顾担亦是对仙道的力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当即问道:“宗师,相当于仙道什么层次?”   “凡尘中的宗师,单论实力相当于仙道中的炼气期,稍逊于练气后期的修士。不过如果燃烧血肉搏命的话,宗师会更胜一筹。”   清平子立刻说道。   顾担默然。   凡尘之中的顶峰,仅仅只能跟仙道的起点碰一碰。   其间差距,难以用道理计!   “以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大概逊色于筑基,但又远胜练气……仙道每一次晋升,都代表着一次飞跃,所掌握的手段也是成倍增加。   练气和筑基看似只是相差一个境界,寿元便差了足足一倍。”   清平子不愿被秦川诚抢了自己‘顾问’的地位,又补充道。   “还无法与筑基比肩么?”   顾担倒也没有觉得多么不可思议。   大宗师的确比宗师强了一大截,但最大的好处是五脏一同淬炼过,可要说与宗师有什么大的不同,除了能够凭真气短时间内凭虚御空外,还真没有。   唯一的问题是,大宗师真的已经到了凡尘的极限。   再想往上,便要面对天地的规则枷锁。   姬老的惨剧尚且历历在目,想越过束缚,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块骨头,除了催生宗师外,还有何用处?”   顾担心中也终于是打起了仙道的主意,短时间内,武道已是进无可进,需要向着别的方面发展。   悬壶济世已经开始,另一个方向也可以继续摸索。   “增强气血,维持自身。”   秦川诚指了指自己,“老夫不才,今年一百三十二岁。”   一百三十二岁!   这已越过了宗师极限寿元!   “但代价嘛……”   秦川诚轻轻解开绑在身上的绷带一角。   在那干瘦的骨骼上,覆盖的已不是血肉,而是一层柔软的,带着些许乌黑的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望之不似人身。 第206章 尽其所能   “这就是代价。”   秦川诚又用绷带将那些鳞片缠住,声音复杂。   当承受过多不属于自身的气血之后,除了勉强维持人形之外,几乎已不再是人。   难怪他会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仅仅只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就连他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宛如血钻。   他的确越过了宗师的极限寿元,可现在的自己,究竟还算不算人,都不好说。   “这块骨头的确藏有巫之血脉。”   清平子极为笃定,“寿元极度悠长,神力天生,潜移默化别的生灵……这是巫之血脉的标志!”   传说之中,巫能创造新的生灵,连人都是巫创造出来的。   神话中的每一个隐喻,落到现实的层面,都代表着一种凡人难以想象的威能。   一块散落的骨头便能催生宗师,甚至改造宗师……这还仅是金丹期蕴藏有巫之血脉的妖兽所留,昔年真正的巫究竟何等强大,简直难以想象!   “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顾担似有所察,作为一个医术高超,且武道造诣也来到尘世顶峰的大宗师,很明白一个道理。   力量的馈赠必有其因!   秦川诚通过这块骨头成功渡过了宗师大限,那代价是什么呢?   “坏处就是极端嗜睡,少有苏醒的时候,且面对它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可言,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仅凭其气息,便足以让我战栗。”   秦川诚指了指那块骨头,坦然道:“一天最少要睡六个时辰,有时候还会更久。说起来寿元越过了宗师的上限,可按照苏醒的时间来算,也不过是硬生生往后拖了段日子。”   清平子若有所思。   正常情况下,宗师几天几夜不睡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算要修整,休息一夜后仍旧精神焕发。   像这样的嗜睡,有些类似于冬眠,只是将生命暂时储存起来,强行将其拉长,而不是直接增长一个人的寿元。   至于面对这块骨头没有抵抗的心思,现在的问题倒是不大,毕竟只是一块骨头,能看住就没有危险,看不住能不能反抗也无所谓,倒是算不上什么太大的麻烦。   排除掉受制于骨这个问题,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将生命的厚度减弱、长度增加,代价便是不似人身。   放在正常时候,此物颇为鸡肋,带来的些许战力增幅也不能碾压宗师,副作用倒是挺大。   可现在嘛……仙人将归!   若有生灵寿元无多,或可通过此法来硬生生熬到仙人降世。   如此一来,尚且有着凭借仙法扭转过来的希望。   当然,也有可能被仙人碰到,来不及申辩便直接被当做邪魔外道立刻斩杀。   “这东西……”   顾担摇了摇头,略显失望。   这玩意儿厉害倒是厉害。   但对他几乎无用。   他的寿元根本不需要用到这种方法,更不必说副作用在那里,完全不会考虑。   “无论怎么说,这东西都是金丹期,接近元婴期的一块骨头,还蕴藏着其本源之精血。   直接吸收会导致自身异变,可若根据其运行之理参悟其中妙法,以您之天资,未尝不能有所收获。”   清平子当即说道。   秦川诚听到清平子的提议,闭口不言,全然没有任何反对的心思。   对方已经展现出了无法匹敌的实力,给面子的话叫商量,不给面子,大雍还在不在都是两说。   退让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选择,起码顾担并未表现的过于咄咄逼人。   “东西倒的确是好东西。”   顾担轻轻点头,这块骨头对他而言并不能直接增幅战力,但他的战力放在尘世也已经无需增幅。   一口气宰掉六个宗师和八个宗师有什么大的区别么?   左右都是横扫。   若能借助这块蕴含巫之血脉的骨头感悟出些什么,也不见得比直接的战力增幅来的差。   但那不是当务之急。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大雍么?”   顾担问道。   “听闻您是墨丘挚友,想必是因大月之事而来?”   秦川诚不敢怠慢半分,“您有什么条件,大雍会尽一切可能满足,绝无半分差池。”   作为曾在宗师之祸后建国屹立至今的国度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位,秦川诚深刻的明白力量的可怕之处。   除非顾担不准备让大雍的人活下去,否则便是要承受切肤之痛,自断双臂,也必须忍受。   个人伟力到了此等程度,已超脱凡俗一截,所谓的皇权也将甘拜下风,当牛做马。   顾担心中早有腹稿,此时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要知道大雍国库的具体情况,以及大雍所能够具体调动的资源、人力的极限所在。”   “这……”   秦川诚一愣,这不会是想要直接将大雍一国都给一网打尽吧?   狮子大开口也不能一口气全都吞下啊!   “有问题吗?”   顾担表情不变分毫,唯有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   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   就像当初四国联军征伐大月时,也不必磋商那样,如今已到了大雍为鱼肉之时。   同意的话,大雍怕是国力大损,少说需要几十年休养生息,才有可能恢复过来。   不同意……那还是算了。   “没有问题!”   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秦川诚非常从心的点头答应,但还是说道:“这些东西,需要一些时间去统计……”   “可以。”   顾担倒也没有再继续强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阳光虽然洒落在身,但并无甚温度可言,冬时已至。   于是顾担又补充道:“大雍在大月的兵马先撤回去一部分,剩余的一部分人留下来处理源河决堤后的事情,其间各种补给只能多,不能少,要以最快的速度运过去。”   “好。”   这次连思考都不需要,秦川诚满口答应。   冬日时节本就不适合用兵,否则寒冷的气候带来的减员怕是不比战死的要少,对于后勤来说也是极大的考验。   少了一部分人,也就少了一部分消耗,毕竟冬日对于寻常人来说多有不便。   他的态度让顾担很是满意,于是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大雍的皇帝,换一个。你可以自己选个新的,但这一个,必须罪己诏后退位让贤,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了。”   秦川诚似乎有些明了。   墨丘挚友……墨丘挚友!   连名字不愿意留下,却提出这些要求。   那墨丘的德行要修到什么程度,才能结交到如此挚友呢?   “下一次过来,我希望大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当然,若是还想再打一场也并无不可……”   顾担平静的说道:“那个时候,大雍也就可以除名了。”   秦川诚深深的低下头来,无声的表达自己的态度。   “走吧。”   顾担招了招手,示意清平子跟上。   四个国度,少不得都得去上一次,让他们的皇室,他们的宗师明白,时代变了。   “敢问您去过大祈否?”   眼看顾担就要离开,秦川诚竟主动开口询问。   “哦?”   顾担转过身来,“还未过去。”   “我这里有一枚令牌,您去大祈的时候,他们的宗师若想阻拦,您可直接拿出。虽然这对您来说并无必要,但也可让其知难而退,减少一些伤亡。”   秦川诚拿出一枚断裂的龙纹玉佩,赶忙说道。   “大祈宗师中,有大雍的人?”   这话一听,顾担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没想到十三个宗师还不是大雍的极限,竟还有余力在别的国度安插宗师。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个外来宗师若想得到皇室信任,那难度可想而知。   “咳,大祈历来嚣张跋扈惯了,只是一步暗棋,以备不时之需。”   秦川诚有些尴尬的说道。   在没有遇到顾担前,宗师可以影响一国之走向。   但既然遇到了顾担,那宗师也就是宗师而已,已然翻不出太大的风浪,潜伏与否都没有了区别。   因为宗师说的话,现在也得看另一个人的意思了。   亲眼见证过顾担的战绩后,怕是没有宗师再想跟他碰一碰。   “我知道了。”   ……   大月,豫州。   王莽很忙。   顾担离开前,让他尽其所能的收拢白莲教的残部,安稳豫州局势,拯救灾民。   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但具体到实事上,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人手不足,物资不够。   白莲教本就被大月军队给犁了一遍,还剩下的人虽然不算很少,可要他们打仗还行,可关于救治灾情、整顿民生的才能,就差了不少,更不要说是经世济民的本领了,几乎指望不上。   而墨者的人数本就不多,又被洪水给冲了一遍,七零八落之下,短时间也难以聚集起来。   好在他也并非是孤身一人。   白莲圣女许婉容,墨家新宗师禽厘胜,还有荀轲,乃至清平子的徒弟邹聃、庄生也都在帮忙,各自带领些人来处理杂事。   倒也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局势。   可物资的匮乏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豫州本就是大月之粮仓,如此一受灾,损伤无算,又是正值冬日,粮食从何而来啊?   救下来的人越多,粮食也就越少。   眼看着伴随着洪水灾情暂缓,救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王莽的眉头反而是越皱越紧。   再救下去,粮食撑不住了。   粮食还只是其一。   冬日,大寒将至,那些被洪水冲泡的房屋已决计无法住人,那些收拢而来的灾民甚至只能在街道两旁硬生生苦熬,等待着一天两次的粥饭。   只待第一次冬雪到来,不知要有多少人被活生生的冻死在外。   “王郎……消息已经传开了,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来咱们这边避难。”   白莲圣女许婉容步履生风的走了过来,脸庞苍白,声音憔悴。   “那就好。”   王莽目中满是血丝,已经十几天未曾好好休息过,便是练脏大成武者的身体都开始发出抗议,不过他仍旧努力振奋着精神,马不停蹄的说着:“来的那些人,都不要闲着。冬日马上就来了,房子是很难盖,时间也来不及。但棚子必须要快点搭建起来,总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必须赶在第一场雪之前。   棚子不是给别人盖的,是给他们用来住的!让他们都上点心,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节省力气。我们的人手大多派出去救人去了,那些灾民给他们吃顿饱饭,必须要忙起来,忙起来就没有心思瞎想了。”   为了尽快收拢灾民,白莲教的名义是万万不能用的,王莽没有丝毫犹豫的打出了墨丘、墨家的旗号。   宣称便是墨家在豫州这里驻扎了下来,会赈灾救民,需要帮助的任何大月国境内的子民都可以前来寻求帮助。   墨丘积攒的名望终于有了大用处。   秋野村那里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够再住人,他们的人马已经撤到了一处名为望安郡的地方,这里地势颇高,水患对其的影响较小,也能够有地方收拢灾民。   真正的治理水患还根本谈不上,一波又一波的灾民时刻都在汇聚而来,作为顾担钦点的那个人,王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还要想方设法的维持住基本的秩序。   “王郎……”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许婉容抓住了王莽的手。   “怎么?”   王莽侧过头,有些焦躁的问道。   “不能再收人了。粮食……粮食只能撑十几天,节省一些或许能撑一个月。可来的人再多些,十几天都不够了。”   许婉容无力的说道。   洪水来的太快,白莲教的粮仓亦是受到了波及,损失极大。   虽然狡兔三窟之下,尚有幸存的些许粮仓,可王莽为了安抚人心,来的难民都会让他们吃饱,以此表明态度,维持秩序,粮食的消耗速度可谓飞快。   人心的确安抚了,亏空的粮食却无处补充。   难不成继续干起白莲教的老本行,吆喝一声举起刀剑就带着难民们去冲杀一番,抢夺朝廷的粮食?   先不说冬日里这个想法靠不靠谱,来不来得及,单说救灾平患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莽嘴唇微张,千言万语卡在咽喉,片刻后那带着血丝的双目狠辣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收,继续收!”   “王郎?”   许婉容不解的说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再这么下去,我们自己都撑不住了。”   “不是心软,不是心软。”   王莽牙关紧咬,“你忘了顾哥走之前说过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尽其所能的去救人,尽最大可能的将一切做到最好。”   “顾哥……”   许婉容一怔,苦笑道:“顾先生的实力就算很强,能够让四国退避。可这也才十几天的时间,赶路都不一定来得及,哪里能够那么快呢?咱们这边若是先一步支撑不住,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人都饿死吧!”   “不,不。”   王莽摇了摇头,“不是这么算的。这一次打出去的是墨家的旗号,是墨子的名望。我们只能尽其所能的做到最好,绝不可使其蒙尘。没有多选和少选,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否则豫州这里就要止步了!   得民心很难,失民心却很快。现在正是人心不定之时,我们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多少能够给那些受灾但还未靠过来的人一些希望。   一旦我们这里表明了不再收纳的态度,外面的世道就彻底要烂掉了!有希望和没有希望,是绝对不一样的!” 第207章 救命稻草   “可是……”   许婉容凝眉,“物资真的不够了。”   收买人心的道理她当然明白,否则也当不了白莲圣女。   可凡事都要考虑两面,总不能刚开始让人吃几天饱饭,后面直接就喝西北风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圣人哪里有那么好当,金身也不是想立就能立的。   现在以墨家和墨子的名义开始广收灾民,做得好了锦上添花,做的不好那便是自掘坟墓,墨家辛辛苦苦积攒这么多年的名望都要受到极大的打击。   并非是她不支持王莽,不信任顾担,可现实就摆在这里,只有人心还能当饭吃不成?   墨子走后,墨家的那些人都跟疯了似得,似乎要沿着墨丘的道路一条道走到黑,没成想连王莽都已经有了这个趋势。   王莽眉头深锁,却是极为坚定,不容置疑,“哪怕只考虑现实,墨家本就是很多人灾难之中的希望,只是以往墨子对墨者的要求过于严苛,才导致很多人只能心生向往而难以力行。   如今我们既然站了出来,不说要按照墨家十义的标准的行事,也必须要给百姓看出咱们的不同之处。   一旦基础没有打好,说的再多也只是花言巧语,墨家的吸引力也要大打折扣!”   顿了顿,王莽话音一转,又道:“而且你不要忘了一件事。”   “什么?”   许婉容一愣,难不成还有她没有想到的天降神兵?   “大月已经亡了。”   王莽沉声说道。   这个消息许婉容自然是知道的,但好端端的,王莽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她疑惑的目光扫过去,王莽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   霎时间许婉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娇躯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心中的疑惑得以开解,但更多的问题却又接踵而至。   大月——现在姑且还将这里称作大月,大月的确是亡了,皇室都被白莲教主给灭门了。   而且看清平子对顾先生的态度,顾先生的实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区别只是到底有多厉害。   也就是说,只要顾担乐意,腾出手来收拾了白莲教主,大月就是他说了算。   新的国度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的大月的确需要新的国度来覆盖掉先前的挖骨之痛。   而作为坚定的站在顾担这一方的人,又非常清晰的知道顾担此前并没有称王称霸的心思,甚至没有组建一套真正的班底。   如果——如果顾先生没有登上龙阁的心思的话,该会挑选一位最称心如意的人,来做皇帝。   从顾先生离开的那一刻,筛选就已经开始了。   只是她没有看明白。   许婉容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一连十余日的操劳之下,连水都几乎没有喝过,此时用舌尖轻轻抿了抿嘴唇,涩涩的,又带着一点咸味夹杂着鲜血的味道。   这种滋味并不好,却让人心中愈发感到清醒和真实。   如果将这一次赈灾当做一次赛场,离去之前顾先生亲自点了王莽,是否说明顾先生比较中意他?   许婉容心中突然生出些许喜意,随即是巨大的惶恐。   皇帝……皇帝啊!   那个位置,真的能够拱手相让么?   哪怕真的让了出来,他们能够做好么?   许婉容忽然就理解了王莽为何如此坚持的原因。   必须要考虑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   黄朝和白莲教主为了登上龙阁,兢兢业业辛辛苦苦造反了那么久,如今这枚果实竟垂涎欲滴的摆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足以让人拼尽一切去争。   许婉容毫无疑问是个聪明人,很快她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立刻说道:“如果只是沿着墨家的路走下去,王郎你并不占任何的优势啊!”   墨丘的路后人怎么超越?   一起去舍生取义不成?   那也至多只是比肩。   而要说追随他的道路,那墨者又不是个摆设。   别的不提,那禽厘胜刚刚晋升宗师,收拢了曾追随在墨丘身边的墨者,坚定而一往无前的要沿着墨家十义继续走下去。   王莽呢?   说得好听是墨丘的“首徒”,实则只是第一个加入墨家武馆的人罢了,哪里能够比得上真正言传身教,且实力更强的禽厘胜?   想靠着延续旧情得到顾先生的青睐,那禽厘胜也在顾家小院待了那么些年呢,情面也是不差。   “墨家的路……”   王莽血丝遍布的眼睛中带着些许笑意,他摇了摇头,“那是墨子的路,不是我的。只是既然用了墨子的名头,那就要尽其所能的做到最好而已。”   “那……王郎可有何办法?”   许婉容有些紧张的问道。   她本也是极有主意的人,奈何这件事的冲击性委实太大,反倒是让本就思虑过度的脑子变得一团乱麻。   “我已经让夏章思带着一批人去杀大户了。”   王莽说道。   “夏章思?!”   许婉容眉头皱了起来。   夏章思本是白莲教大乘堂的堂主,还曾追究过他,将两人给得罪惨了,最后被顾先生擒拿。   不过突发的洪水反倒是救了他一命,这些日子没见过,还以为是死了,没曾想竟是被王莽派出去砍人去了。   王莽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冷声说道:“咱们找那些狗大户买粮,愿意卖的还好说,不愿意的,白莲余孽在豫州流窜,杀一些人很合理吧?”   显然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盘算,并非是临时起意。   许婉容刚想要拍手叫好,旋即顿住,有些迟疑的说道:“这……自然是好办法。但这样的做法,是否不太道德?”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也曾杀人盈野的白莲圣女,口中竟能说出‘不太道德’这几个字。   王莽心中却是明白,许婉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怕被逮到后污了他的名,导致‘落选’。   毕竟墨子实在过于耀眼,此时既然举出了墨家的旗号,个人的作风方面也难免会吹毛求疵,力求以墨子作为标杆。   而这个标杆威势太过高大,稍一映衬便会让人显得渺小,若再有劣迹加身,怕是不会被认可的。   “八字都没一撇呢。再说了,道德这种东西,自己说了不算,别人信才算。这世上当然有墨子那样真正的天生圣人,道义二字便是其化身,我的确打心眼里佩服。   但墨子只有一个,也有我这种只管做事的人……手段好用就行,咱既然不是圣人,就不要给自己立金身了。   装模作样的上去,也得屁滚尿流的下来,何必呢?”   王莽微微耸肩,“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既不丢墨家之名,也可暂解燃眉之急。不能什么事情都只要名,该做的事情,也必须要做。”   “是我想太多了。”   许婉容揉了揉太阳穴,“明明灾患还未除,就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关心则乱嘛。”   王莽温柔的将许婉容散落在旁的秀发捎到发梢的后面,“最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去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能……”   “为了我们的孩子。”   王莽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了许婉容的嘴唇,止住了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去休息。”   许婉容痴痴的看着王莽,她的男人在容貌上称不上有多么俊逸,但当诸事加身时,永远都显得沉稳而可靠。   两个人的脑袋不自觉的开始靠近。   “咳。”   一声轻咳在身边响了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接连响起。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顾担双臂环抱在身前,看着眼前这对已是情到深处的鸳鸯,略显促狭的说道。   “顾……顾哥?!”   王莽先是一愣,随即原本那副满是男人味的沉稳可靠的模样尽数退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已显得有些粗粝的脸颊,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顾先生!”   许婉容也被吓了一跳,顾担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当下脸色一片通红,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里。   “去休息吧。”   顾担对着她挥了挥手,一阵强烈的生机没入其身躯,滋养着那本已显得颇为疲惫的身子,“怀了孩子就好好休息,还没有到需要孕妇也要拼命的时候。”   “是。”   许婉容不敢有片刻停留,飞也似的跑走了。   唯有王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比如……顾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和许婉容谈的事情,顾哥又听到了多少?   虽然他本也没想过要隐瞒,但自己说和被撞见听到,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直到顾担走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安定人的心弦。   “做的不错。”   顾担说。   “顾哥!”   王莽这才抬起头来,有些高兴。   顾担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开门见山的说道:“做人修德行,没有问题,这是好事。但为一国,只修德行,那就有了问题。   国家不是个人,是一个国度所有子民的共同体,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皇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在那个位置的人,使命是要尽其所能的保证一个国度绝大部分子民的利益。   国家本身的职能所在,便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让大家都能更好的继续去生活,而非取万民之利加身,宗明帝就是前车之鉴。”   顾担只能尽可能从浅显些的方面谈论这些概念,好让这些东西不难理解。   王莽认真的听着,点头,没有着急开口诉说自己的看法。   “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有得有失才是常态。做事之前,心中要有一杆称,要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而不是为了做什么,所以去做什么。”   顿了顿,顾担说道:“我还在呢,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为了私欲,便大胆去做。”   “顾哥……”   王莽发现了顾担与先前不同之处。   之前的顾担,从来都不说这种话,更像是一个看客,而现在,他终于也要参与其中。   “好了,闲话就不说了。晚一点大雍的人马会过来送补给,物资的问题不必再去担忧,那些人马也先交给你指挥。”   顾担随口说道。   “哦哦。”   王莽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没听清?”   “不……这才十几天……这?!”   王莽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刚刚还在纳闷顾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没有出发,未曾想竟是已经解决了这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   “四国留在大月的宗师死完了,战争要结束了。不要这么惊讶,我还要再去大祈一趟,四国联军已经变成了过去时,接下来的日子,是料理决堤的源河,以及重新整顿大月的日子。”   顾担肯定的说道。   为了赶路,差点把清平子都给累死,这次他直接将清平子丢在了大雍的皇宫,让他自己先去研究那块骨头去吧,也省的这家伙留在大月再玩方士那一套作妖。   至于皇帝这个位子,他肯定是不会去坐的。   如果墨丘还在这里,他会咨询墨丘的意见,如果墨丘愿意,他也赞成。   墨丘不在,他心中也有盘算。   王莽、禽厘胜,乃至公尚过……   值得信任且能够挑得起大梁,就没有问题。   至于墨家的路……   平心而论,就算是顾担自己都不算认同——不认同并非不欣赏,而是那条路实在是太远了。   远到根本就不是几代人能够完成的。   而想赶在仙人归来前做到,根本就不现实。   墨家的旗帜可以高高举起,但人还是必须脚踏实地的。   条件还没到就想以墨者的标准强求一国,那墨者也不会补充来补充去也就千余人了。   “你们留在大月好好做事,外面的事情我来解决。荀轲那小子呢?让他过来,我带他去大祈一趟,给他见一见世面。”顾担说道。   这次从大雍回到大月,一来是要去大祈,本就路过;二来嘛,就是为了带荀轲也去一趟。   荀轲差不多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个聪明伶俐且满腹诗书,且同样与墨丘一样具有对天下苍生满心关怀的小家伙,顾担颇为看好。   但荀轲尚且过于年轻,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沉淀和经历,该多见一见世面。   “额,荀轲他……在安慰一个小姑娘。”   王莽小心的说道。   顾担:“……” 第208章 人力有穷   顾担找到荀轲的时候,荀轲的确正在安慰一个小姑娘。   小莹。   还有一个待在小莹身边,努力扮着鬼脸想要逗笑她的苍。   难怪偶尔会觉得格外清净,原来是熊孩子不在身边。   “别……别难过了。”   荀轲脸都憋的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   小莹不说话,只是茫然的蹲在那里,双手环抱膝盖,眼睛中几乎无甚焦距可言。   顾担的记忆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宗明十二年的太医院中。   也曾有个女子如此茫然无措。   “小莹……”   顾担走上前去,也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   “顾,顾叔叔?”   小莹原本面无表情满是茫然的脸上忽然“醒”了过来,她抓住顾担的双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泪水在这一刻夺眶而出,焦急的说道:“顾叔叔,救救我娘亲,救救我娘亲好不好!”   “……”   顾担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掌,一言不发。   “顾叔叔,你的医术很好,连七零八落的烈阳天菊都能救活,娘亲也肯定是能救的,对吧?!”   小莹泪如决堤一般,一直绷着的情绪再也难以自持,声声皆泣,好似杜鹃啼血。   同样是双亲尽丧,同样是突如其来。   厄运仿佛注定,纠缠而来。   已成大宗师的顾担,竟也只能保持沉默。   良久,等到少女嚎啕大哭变为啜泣之时,顾担方才说道:“白莲教主……我已经杀了。”   “我……我只想要娘亲。”   小莹用袖子擦去眼泪,眼眶是一片红肿。   报仇啊雪恨啊,那是不得已之下才要考虑的事情,她的心中尚且抱有期待。   顾叔叔既然那么厉害,肯定是可以救治娘亲的吧?   “都过去了。”   顾担伸手揉了揉小莹的脑袋,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还有我们,振作一点。你的娘亲……不想被救。”   是的,林小依不想被救。   从她通知禽厘胜的那封信中就能够看出来。   白莲教主是她引来的,她有时间,有机会走。   但她没有。   包括此前,在顾担离去之前,如果林小依恳求帮忙报仇的话,他也不介意提前出手先终结掉大月——但林小依也没有。   她想要报仇,想让自己报仇。   从始至终,林小依的确没有求过他什么。   昔年太医院中突遭厄难的女孩,用自己的方式还给了大月皇室一场厄难,以皇后的身份。   大月既没有亡在四国联军的手上,也没有亡在黄朝的手上,最终是一个小女子,暗度陈仓之下,给了国破天倾的大月致命一击。   再没有比这更加狠辣的报仇雪恨了。   “为什么啊?”   小莹红肿的眼睛中,泪水再次滑落而下,梨花带雨的问道:“娘亲不想要我了吗?”   自幼时起便是娘亲一直在亲自照顾她,太医院出身的林小依很懂得照顾人,再加上自己曾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便愈发珍视自己的女儿。   相比之下,她的父亲,裕王——或者应该称呼康靖帝,对她并不亲切。   大概是因为女儿身在皇室中本就得不到关注,亦或是因为当初的母亲只是侧妃而已,并不受重视,两者之间的亲情单薄而微弱。   后来裕王登基为皇,林小依却又直接将小莹送到了顾家小院中,没有再接回去过。   深宫大院,并不美好。   住在里面就像是金丝雀的笼子,看上去的确富丽堂皇,气度威严,只是出不了气。   而对于将女儿放在顾家小院里的这个决定,康靖帝非常赞成,还幻想着借此拉拢顾担,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这其间的种种算计,对小莹来说是完全不用去思考的问题。   反正她在顾家小院里住的很开心,可以随时出去玩,娘亲还会时常去看她,至于那位名义上的生父,不见就不见,反正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次。   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娘亲会以这种方式离她而去,甚至离开之前,她还满心雀跃,竟没有能和娘亲见上一面。   “不是这么算的……她将你托给了我们。”   顾担无法解开小莹的结,正如同当初他也只能看着林小依在那茫然无措一样。   力量的增长,并未带来未卜先知,更无法起死回生。   小莹不再说话,只是不断的擦着眼泪。   巨大的空虚扑面而来,不留余地。   原来已经这么厉害的顾叔叔也救不了娘亲。   娘亲真的再也不会见她、训她、照顾她了。   她……成了孤儿。   天地之大,已无至亲。   “姐姐不哭。”   苍着急的晃着顾担的手臂,唤道:“师父……帮帮姐姐呀!”   顾担低头看着苍,这个小家伙现在大概还没有明白“死”是什么意思。   等他突然想明白一直给他递好吃的,好玩的那个人不在之后,恐怕会哭的更加惨烈。   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开解,死亡除外。   那是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宿,一切的终结。   当一个人留在世间的痕迹缓缓消失,被经常念叨的名字被逐渐遗忘,等到最后一个怀念自己的人也归去之后,便代表着极致的空。   像是从未来过。   所以死亡才会被人所惧怕,所以长生不老哪怕放在仙道之中都是至高的梦想。   死亡面前,只有鲜血淋漓的现实。   “休息一下吧。”   顾担如此说道,看着面前这个与少女时的林小依有七八分相似的姑娘,转而说道:“为了让类似的事情不再继续发生,我还有事情需要去做。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替你娘亲看一看更好一些的世界。”   安慰的话到底没有去说,这种事情除了自己的愈合之外,旁人又能如何去安慰呢?   他所能做的,便是引以为戒,尽可能的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荀轲。”   顾担的目光看向一旁干着急,却也同样说不出什么安慰话的家伙。   “你跟我去一趟大祈,以后你的任务,便是让这种事情尽量不要再出现。”   “好!”   荀轲坚定的点着头,蓦然间,又抬起头来。   有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   是雪花。   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了。   不幸的是,这个国度仍旧饱受创伤,无数能够说出名字的,不能够说出名字的人,永远的倒了下来。   幸运的是,战事要结束了,物资也将持续的运送过来,这个冬天,会比过往的寒冬温暖有一些。   愿天下的苦命之人,得以安息。 第209章 割地求和   “这是大月的诚意,希望尊崇如神明的您能够接受。”   殿宇之中,身着月白衣衫的使者,格外卑微的说道。   这里是一处皇宫。   比之大月的万寿仙宫还要奢华几分的皇宫。   大祈的皇宫!   这个大月周围的最强国,昔年也不过是穷山恶水中的刁民,后来一连吞并了两个国度之后,庞大的疆域塞满了它的胃口,足以消化许久,暂时安定了下来的。   对于这种恶邻,不理会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夜降天星之下,大月还是落入了大祈的眼中,这头曾经的猛兽再次张开了獠牙,狠狠的咬向大月。   显而易见的是,大月并没有撑住。   所以在康靖帝的寿辰前夕,康靖帝悄悄的派出了使者,试图议和。   “这些条件……”   坐在皇位上的人拿着康靖帝亲手书写的书信,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在打发叫花子不成?”   嚣张而又狠辣的声音在殿宇间响彻,文武百官一同嗤笑,大声嘲弄。   “宰了大月,想要什么没有?哪里轮得到你们供奉!”   “最近新添了个宅子,还差个家奴。那个谁,有没有兴趣留在大祈啊?”   “羽州,扬州?拿两个州糊弄谁呢?打下来的东西赠予大祈?真是好大的脸!”   各种嘲笑讥讽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大月使者将脸埋得更低,恨不得低到尘埃之中。   割让两州之地,分疆裂土,已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遗憾的是,这样的条件甚至不能让对方满意。   作为一国使者,走出国门代表的就是一个国度的脸面,被如此羞辱,按理来说就应该拔出剑来,要么英勇战死,要么以死明志。   但,他可以死,大月要怎么办呢?   如果大祈愿意退兵,四国联军便有机会分崩离析,大月尚且有保留下来的希望,不必经受亡国灭种之苦痛。   哪怕为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必须要接下这些嘲弄。   所以大月的使者面对这种嘲弄只是闭着眼,全当是没有听到。   这些叫嚣的人,都只是上面那个人的传声筒而已,真正能够决定一切的人,还未曾下定决断。   “唉~好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远来是客,你们都对朕的客人放尊重一点。”   大祈皇帝拍了拍手,止住略显纷乱的声音,“不过,客人也不能无礼。”   那双虎狼般的眼睛眯了起来,狮子便张开了他的大口,“羽州、扬州,这已经拿下来的地方,再赠予大祈,未免将大祈当成傻子了吧?”   “绝无此意!”   大月使者连连摇头,找到了劝说机会,“羽州、扬州乃是四国一同……”   “停。”   大祈皇帝直接打断,“朕没有兴趣谈论那些事情。想要大祈撤兵,倒也简单。既然打下了两州,那就再送两州如何?   豫州本为粮仓,正合适。皇都嘛,听闻有一处叫做万寿仙宫之地,极尽奢华之能事,乃是仿照仙居所建,朕倒也很有兴趣。   如此方可填平外出征战的将士们的辛苦和劳累,朕也好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大月使者脸色由红转青,恨不得破口大骂。   羽州、扬州还不算,还想要豫州和皇都?   怎么不直接让大月并入大祈呢!   听闻过割地求和,没听说过割地割到皇都的!   这已经不再是商量谈判,而是纯纯的羞辱了!   但即使再怎么恼怒,大月的使者还是强自硬撑着。   弱国就是这样,别人能跟你谈,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同不同意先不说,敢发脾气便是取死之道。   死不可怕,上面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比死还要更加难受。   脸色变了几变,大月使者咬牙说道:“这个条件,请恕大月不能答应。大月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希望能够得到大祈的友谊。但大月同样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并不能接受如此无礼的要求。”   “现在不答应,晚些消息再传过来,想要答应可就晚了。”   大祈皇帝随口说道。   “嗯?”   大月使者一愣,还有什么更差的消息,是他所不知道的?   “来人,带使者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再等些日子,看看朕的条件是不是太过宽厚。”   大祈皇帝招了招手。   当即便有两个侍卫上前,将大月使者给架了出去。   大月使者没有挣扎,因为他明白,挣扎也不过是徒增羞辱而已。   这份羞辱在来之前他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连丢命都不怕,何况脸面?   只希望能够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保住剩余的那些,暂且还未被战火波及到的大月百姓。   大月使者心中如此想着。   直到他见到了大祈官员为他准备的住地。   “这……是否欺人太甚了?!”   哪怕不断的安抚着自己情绪的大月使者,在见到住地的那一刻都有种想要同归于尽的激愤。   他的面前是一处马厩。   养马的地方。   当然,毕竟还是在宫中,马厩倒也不能说破烂,只能难免会有阵阵臭味儿随风而飘荡开来,还有着仆人正在清扫。   “这可是大祈的皇宫,能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还想挑拣一番不成?”   大祈的官员满不在乎的将他丢在了那里,“不想住可以自己走,没长腿啊?”   话说完,竟真的毫不在乎的转身离去了。   独留下了大月的使者呆愣在了原地。   默默站了许久。   大月的使者走向了马厩。   他还有自己的使命在。   一转眼,五天的时间已经过去。   他好似被人遗忘在了这里。   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甚至只能从马槽之中,抢点食物去吃——不全是草料,还有豆子。   而那些仆人将他当做了空气,说话都完全不去理会。   他也想过再去皇宫一趟,可刚走出马厩就被外面的人给扔了回来。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   身负重任,国弱将亡。   第六天到来的时候,大月的使者无力的躺倒在马厩之中,哪怕身旁就是恶臭的粪便也置若罔闻。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也将和大月无数能够说得上名字,和说不上名字的人一同死去,不必再去挣扎煎熬,没个人样。   直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外响起,唤醒了那即将沉睡下去的魂灵。   “大月急报!!!” 第210章 大祸临头   急促而慌乱的声音在皇宫内传荡开来,连马厩处都能够听到。   本好似行尸走肉般躺在马厩之中的大月使者忽然坐起身来,已然丧失希望的眸子中多了些许的神采。   能够作为使者出使他国,不说七窍玲珑,起码也要懂得人心,善于机辩。   四国合攻一国,更是率先坑死了大月十万边关将士,可谓是占尽优势,实在没有给他留下转圜的余地,甚至连多说几句话都欠奉,完全没有将他当人来对待,口才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和余地。   但这些都不重要。   完成自身的使命,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本以为他就将默默的死在大祈的马厩之中,没曾想竟还有转圜的余地在!   仅仅听到那声呼和,大月使者便能够笃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变故,否则那声音绝不会如此慌乱、急促。   无论是什么事,这个时候能够让大祈如此焦急的,对大月的百姓而言,就是一件好事!   大月使者振奋着自己的精神,走到一旁的水桶处。   那是用来清理马厩的清水,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用到。   他蹲下身,用手捧着那清水,小心的打理着自己。   在马厩中他可以默默无闻的死去,但如果在大祈的朝堂上,他代表的便是大月在外的脸面。   人可以死,节不能丢。   “我那多苦多难的家乡啊,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好事吧!”   大月使者将自己收拾干净,紧了紧月白色的衣袍,眼中流露出希冀的光芒。   天灾、人祸、外敌……这些东西在二十余年间夺去了大月太多太多的东西,总该有些许好事发生了吧?   ……   大祈皇宫。   龙椅上的大祈皇帝听到那仓皇急促的声音后,虎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眼中流露出格外不满的神态。   “何人胆敢在皇宫内如此喧哗?!”   当即便有一文臣站了出来,开口怒斥。   “莫不是大月已经投降,想直接并入大祈,才引得咱们的人如此迫不及待?”   也有人开口,说了句俏皮话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大月急报!”   “大月急报!!”   “大月急报,十万火急!!!”   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那呼和声由远及近,一点不停,甚至因为越来越靠近皇宫,那声音反而越加迅捷激昂,似乎生怕有人听不到似得。   文武百官都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人再想要训斥什么。   大家偷眼看向龙椅上的至尊,大祈皇帝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片刻后似乎才回过神来,“十万火急啊……有点意思。”   没有人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如果是不知礼的下人肆意高声喧哗,那他们有千百种方法狠狠惩治。   但十万火急,那就是军情。   而且是能够影响一国态势的天大军情。   这东西不是能够随便说的,一旦说出来,大祈国境沿途之中所有官员,都要放下手中的所有事物,专注于此。   不仅不能有片刻的阻拦和盘问,还要想尽办法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皇宫。   消息不实,欺君者九族皆灭。   这不是玩笑。   很快,那声音便来到了宫殿门前。   敞开的宫殿大门中,见到两个皇宫内的侍卫,正架着一个人,飞也似得向着这里跑来。   其中一个人还在吆喝着,“大月急报,十万火急!”   而被他驾着的那个人面若金纸,气若游丝。   大祈宗师,白寻道!   大祈皇帝猛然间站了起来,本是古井无波的面容上也多了一丝惊诧。   “白前辈,您怎?!”   顾不得皇帝仪态,大祈皇帝没有丝毫摆架子的意思,直接走了下来,迎了上去。   皇帝和宗师之间的身份关系,更像是合伙人,而并非是单纯的上下级。   宗师可以依靠皇室来轻易得到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皇帝也可以依靠宗师的武力来确保自身的安全,增加一国之底蕴。   将个人伟力修行到宗师这个级别,已经称得上天下之大尽可去得,皇帝也几乎不会端架子。   虽说白寻道乃是上一位皇帝的“降将”,但白寻道还为大祈又培养出来了一位宗师,更到了行将朽木之年岁,这个时候的宗师几乎无人会招惹,天生就带着超然物外的特殊优势。   被两位皇宫侍卫搀扶的白寻道状态极其不好。   堂堂武道宗师,此时竟连独自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一度引以为傲的身躯此时却好似变为了沉重的山岳,拖着伤痕累累的魂灵,如千斤重担,拉扯着他想要闭上双眼。   人不能不服老,更不必说他本就有重伤在身。   顾担曾略略施舍过他些许生机,但那点力量最多支撑着他跑一趟大祈。   而为了快点赶路,将消息传回大祈,这位本就到了大限年岁的宗师不顾一切的在赶路。   短短几日的时间内,原本需要月余的路程,便硬生生的凭着双脚迈了过去。   如果是壮年,也无非是多休息一段时日。   而今却已经成为了索命的缰绳,勒紧了他的脖颈。   “大月……出了一位不世之人,宗师不可敌。”   白寻道努力的睁开双眼,那双目已不再清澈,带着浑浊的污点,也没有了神采,连声音都虚弱无力,若不是大祈皇帝就站在他的身前,恐怕根本听不清楚。   “您慢点说,不着急,不着急。”   大祈皇帝高声吼道:“太医!太医呢?!都给我喊过来,必须救治好!”   “没有什么时间了……”   白寻道已然干枯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前去大月的那些宗师,都死在了他的手里。便是宗师舍命,都难以伤害到他。”   “什么?!”   大祈皇帝僵在当场,千头万绪一同涌入心间,呆若木鸡。   宗师最可怕之处,便是宗师舍命。   以燃烧自身为代价,直接以命换命!   便是同级别的存在也得死!   正是因此,宗师才会那般卓尔不群,而且甚少听说有宗师彼此之间互相厮杀。   宗师之中纵有强弱,也无法抵御另一位宗师不顾一切的搏命。   于是一切就维持在了一个特殊的平衡之上,宗师之间理念不合的人也几乎不会考虑直接在现实层面干掉另一个人。   也恰恰是因此,宗师几乎不会动用,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需要动用宗师的时候,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这个平衡,竟被打破了?!   “前去大月的那些宗师,都已经死了。”   白寻道坦然的说着,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算上我,足足六位宗师,其余五位尽已死去。他留我一命,非是不杀,而是过来传递一个消息。”   大祈皇帝几乎站立不稳,完全没有想明白为何突然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变故。   这个消息比之夜降天星还要让他惊讶,已切实的影响到了身家性命。   “他问,你是想和他谈一谈弱肉强食,还是谈一谈天下间的道义。”   白寻道如此说道。   “弱肉强食,天下道义?”   大祈皇帝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弱肉强食很好理解,无非是做过一场,胜者说了算。   但如果白寻道所言属实的话,连宗师都奈何不得的家伙,真的能够对付的了么?   宗师力有尽时是不假,万军围困其中宗师也难以脱身更不假。   但问题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悍不畏死的军队?   难不成直接将皇宫内填一个人山人海,时时刻刻都有万军把守,去防备刺杀?   一时这么应对或许可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可对方守在皇宫外怎么办?   皇宫的确是安全了,政令永远都困在皇宫不成?   更不必说一位个人伟力超越宗师的存在,群攻对他到底有没有效果还未可知!   “他说的天下道义,是什么?”   心念电转之间,大祈皇帝按捺住了心中的悸动,转而问道。   “不知道……”   白寻道微微摇头,脸庞突然红润了起来,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搀扶,站直了身体,强自说道:“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留下,只说自己是‘墨丘挚友’。”   “墨丘挚友?”   大祈皇帝一怔。   墨丘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那位敢带着人硬悍军阵,还成功斩杀主将的宗师,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力及。   但宗师就是宗师,强一点弱一点,区别也没那么大。   等到四国宗师尽数到场之后,已经很难再给他们添太大的麻烦。   可万万没有想到,那墨丘的背后竟还有着一位超越宗师的朋友在!   这下啊,当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其人超群,不可硬悍。”   白寻道目光逐渐涣散,气息几近消亡,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支撑着他的那股心力飞速的退却,“他会过来,大祈……珍重。”   话音落下,白寻道便已向着身后倒去。   力尽而亡。   “白前辈?!”   大祈皇帝想要搀扶,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位护国宗师,横死当场。   还好两个侍卫眼疾手快,没有让白寻道的尸体直接摔倒在地上。   大祈皇帝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白寻道的下场像是为他敲响的警钟。   “带白前辈去休息一下……让太医看一看能否医治。”   他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大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就到了寿元将终的宗师,又身负重创,昼夜奔行,哪里还能医治?   无非是不想让众人心寒。   转身回到龙椅上,大祈皇帝目光扫向下方的文武百官。   “都听到了吧?”   大祈皇帝沉声开口,“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百官面面相觑。   这话谁敢接?   若真出现一位超越宗师级别的强者,那便要横压当世了。   任何一位和他生在同时代的宗师,所必然要面对的悲哀,对一国来说亦是如此。   在这样的余威之下,谁能够安心生活?   对方若是不喜哪个皇帝,还有谁能拦住不成?   武力不是不能决定一切,但前提是能够横压当世的武力。   而如今,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大祸临头!   良久的沉默之中,一人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开口便道:“白前辈自身寿元无多,气血薄弱。或许有夸大之词在其中,宗师乃尘世极限,这是经过数百年岁月验证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假?或许白前辈是被……是被吓破了胆子,所以才会如此形容。”   “大胆!”   “竟敢如此污蔑白前辈,是何居心?”   “无耻老贼,安敢欺辱宗师!”   此言一出,立刻就犯了众怒。   白寻道虽是投降于大祈,但其劳苦功高,还培养出另一位宗师,身死之前,还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报信,如今刚刚被抬下去,便被如此诽谤,此言已是极度侮辱。   任何宗师听到这种话,怕不是都要心寒至极。   “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你们急什么?”   出言的那人犹自咬牙强撑,不肯让步分毫,“若非如此,那就是当真出现一位超越宗师的强者了?”   谩骂之声骤然一熄。   朝堂内外针落可闻。   相比于出现一位超越宗师的强者,白寻道老眼昏花,夸大敌人无疑更让人好接受一些。   毕竟宗师嘛,大祈还有。   但超越宗师的强者,别说是大祈,寻遍当世怕都不能找出第二个!   一旦坐实,谁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难不成直接等死?   看着下方文武百官的反应,大祈皇帝心中已经明了。   这些人,不敢相信出现了超越宗师的强者。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甚至心中无比认同那位敢于出言质疑白寻道的大臣,哪怕这多多少少有些恶毒。   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便可号令天下。   宗师寿百二十岁,熬死两三个皇帝都不在话下。   如果出现一位超越宗师的强者,寿元又该有多少?   那不得直接横压此世百余年,算上他之内三四代人都必须仰人鼻息!   这个可能未免过于可怕,比之任何噩梦都更难以让人接受。   那可是百余年都要俯首帖耳的时光啊!   坐在龙椅上的大祈皇帝脸色铁青,声音极寒,“召大祈所有宗师汇入皇宫。”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请大月的那位使者过来一趟,朕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第211章 世事无常   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将在不知不觉间影响深远,哪怕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料到。   马厩之中,刚刚用清水打理完自己的大月使者脸上的水渍尚且没有风干,便有大祈的官员快步的走了过来。   “哎呦,您怎住在这里?”   来的大祈官员瞠目结舌,看上去受到了颇大的惊吓,随即便是怒气勃发,“谁将您留在这里的?我一定要砍了他!”   大月使者眉头微挑,心中狐疑。   眼前这个官员的确眼生的很,但不也是大祈的官员么?   好像先前在庙堂上狠狠羞辱他的人不存在一样。   摆出这副样子来,又想玩什么把戏?   “住在何处无甚区别,无非是安身之地而已。可怜我大月百姓尚且陷入战火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连避风之处都难以寻觅。   相比之下,能有马厩遮风挡雨,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呢?”   摸不准对方的路数,大月使者并未借此深究,反而提及了战事,以此来试探。   “您说得对!”   赶来的大祈官员极为认同的连连点头,“战火之下,不知要殃及多少无辜百姓,实在是有伤天和。战事焦灼的这些年里,事实上吾等皆曾上奏过此事,若非其余三国铁心要打,我大祈被裹挟其中,又怎会延续至今?实在是令人扼腕!”   “嗯?”   大月使者满脸狐疑。   你丫的开什么玩笑,四国之中最强的不就是大祈么?   还其余三国裹挟,分明就是大祈出力最大,胃口也最为旺盛!   此时如此推脱却是为了哪般?   “还好皇上英明,在您离去之后,百般思索,对战事倍感厌烦,便请您过去一趟,再去商谈一下关于停战的事宜。”   大祈的官员如此说道。   大月使者心惊不已。   还有这种好事儿?!   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吧!   整整五天的时间,将他丢在马厩之中无人问津,突然就派人过来说要商量停战?   这无异于是刚刚杀了人,刀都还没有拔出来呢,就说自己领悟了立地成佛的道理,想要一笔勾销。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先前听到的那一声“大月急报”,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月使者心中极为笃定,在大月的战场之上,一定是发生了他尚且不知道的大事。   而且此事对大月极为有利,对大祈却是大祸临头,否则其态度必不会如此反复无常。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呢?   无论是从哪方面去想,大月也万万没有胜机,国力、兵卒,甚至宗师的数量都被碾压的情况下,还能发生奇迹不成?   莫非是又来了一次夜降天星,直接将四国联军一口气给砸没了?   这多少有些过于玄幻,不够可信。   大月使者心中浮想联翩,不知具体事宜的情况下也不敢放肆,只能够凭借着大祈之人的反应来做出相应的应对之策。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战事劳民伤财,添了不知多少孤儿寡母,若能终结战事,实在是两国之幸。”   大月使者如此说道。   “好好好。”   大祈官员大喜过望,“请移步皇宫。”   当又一次回到大祈的皇宫之中的时候,大月的使者大着胆子打量着大祈的官员。   发现先前耀武扬威的大祈百官,此刻仿佛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沉着一张脸。   他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可是没少被刁难嘲弄,但此时面对他打量的目光,那些大祈的官员竟无一人出声训斥,有些人别过了脸,有些人甚至低下了头来,像是不敢和他对视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   无形之中,大月使者心中的底气在增加着。   能够作为使者,审时度势的能力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单从旁人的反应上,便可分析出许多有用的东西。   大月,必是在他所不知道的方向上,突然占据了上风。   否则转变绝不可能如此突然,且猛烈!   所以大月使者并未像上一次那样,站在百官的最后方,而是一步步的向前,径直的走到了大祈文武百官的最前方,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向大祈的皇帝。   上一次,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   他看到了大祈的皇帝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但对方的反应,无疑已经给他打了一记强心剂。   上次过来,你可不是这副态度!   “见过大祈陛下。”   大月使者没有过于放肆,仅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来,案例行礼。   “免礼。远来是客,上一次大祈招待不周,有伤风化,实非待客之道。先前接待汝之官员,已尽数伏诛。   来人,赐座。”   大祈皇帝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侍卫抬着椅子走了过来。   大月使者一时愕然。   这什么待遇?!   难不成真就夜降天星,将四国联军全都给砸死了?   要知道在庙堂上,除了皇帝能够坐在龙椅上之外,其余无论多强势的大臣,都得站着,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当然偶尔也会有皇帝体贴大臣,派人赐座。   但大祈皇帝是什么样子?   他又是什么身份?   文武百官都没坐,就让他一个人坐!   攻守之势易也!   大月使者并未客气的坐了下去,腰杆挺直。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嚣张,我自己都不知道大月怎么突然厉害起来的。   但无所谓,作为出国的使臣,必须要面对各种各样突发的情况,审时度势是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听闻您想要再次商谈一下关于战事的内容。”   坐下来的大月使者斟酌着言辞,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用‘求和’这两个字,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大祈真正的态度。   外在表现的客气不是真正的客气,能够割舍利益,才能够说明大月真的逆转了战局!   “战事有害而无利,刀兵之下死伤难免,实在非朕之所愿。”   大祈皇帝沉吟片刻,说道:“更何况,朕听闻大月有一位圣人,一直在为百姓奔走。吾听闻后,深感惭愧,方才明白‘道义’二字从何而来,自是要退兵止战。”   “嗯?!”   大月使者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直接退兵止战?   连羽州、扬州两地都不要了?!   仅仅五天的时间,这态度直接来了一个大转弯!   藏在衣袍里的手偷偷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还挺疼。   眼前一切,并不是黄粱一梦,反而再真实不过!   飞速的思考着大祈皇帝话中的内容,转瞬间就提取到了值得关注的点。   圣人、道义、退兵止战!   而在大月,能够被称作圣人的存在,有且只有一个。   墨丘!   难不成墨丘既带着三千墨者阵斩大青指挥使后,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大事,使得大祈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无穷的喜意充斥在心间,大月使者几乎喜不自胜。   “墨丘之名在大月如雷贯耳,被百姓称颂,引为圣人。其墨家更是除暴安良,教化百姓,远非常人所能及之。”   大月使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来。   虽然墨丘宰了宗明帝,可那和康靖帝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代表的是大月的利益,而非是先帝!   国与国之间,虚头巴脑的东西永远都是镜花水月,唯有实力才是交锋的重点!   既然大祈皇帝提及了墨丘,那突然转变的态度,必是和墨丘有关。   若是抓不住重点,他这个使者未免就太不争气,吃的那些羞辱和苦头也白受了。   “虽然墨子曾和大月先帝间有些误会,但康靖帝也曾感叹过,墨子之人,乃不世出的奇才,可衡量天下道义的圣贤般的人物,实至名归!”   大月使者紧紧的注视着大祈皇帝,如此说道。   “没错,朕也亦是仰慕其德行,想要效仿几分。只是不知,墨子之道义,该从何处着手啊?”   大祈皇帝全神贯注的回望,抓着龙椅的手掌都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几分。   包括文武百官,都是忍不住侧耳倾听,颇为紧张。   虽然他们都希望那位‘墨丘挚友’是个银枪蜡像头,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不可力敌,那就必须要想明白,什么叫做‘天下的道义’。   问题是之前墨丘的名讳他们虽然听过,但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短时间内谁能搞明白这些?   还不如将大月的使者喊上来,从他的口中尝试一下,也好过自己胡乱揣度。   “墨家有十义:兼爱、非攻、尚同、尚贤、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此乃墨子所汇总的道义核心,若想细细说来,一时片刻间,怕是说不完的。”   大月使者说道。   话刚说完,他便听到有人书写的声音。   只见大祈皇帝的身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正在飞速书写着什么,大概就是他所言的墨家十义。   此间种种变化,无疑已经坐实了,大祈态度的转变,必然和墨丘有关联,而且是极大的关联!   但大祈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迟疑了起来。   “如此圣人,想必结交的人,也非是池中之物。可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之人?”   大祈皇帝又问道。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的眼睛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连眨动一下都不敢。   来了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之所在。   那自称“墨丘挚友”的家伙,和墨丘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竟拥有那般伟力!   “这……”   大月使者一时间有些迟疑。   墨丘身边的人有很多,单论墨者那都有足足上千人!   可在墨丘的光辉之下,那些人的光芒便被掩盖了下去。   星星的确也有光芒,可在太阳的光辉下,难免也会显得黯淡。   而世人关注的只有太阳。   墨家也是这么一个情况。   “没有吗?”   大祈皇帝有些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有,当然有。”   大月使者想了想,想到了当初墨丘弑帝后曾短暂引起过小范围轰动的人。   只是因为皇室选择将这个消息给压下去,少被外人得知。   而且对方过于娴静,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已经被人所遗忘。   但墨丘可是在那里住了好些年啊!   这要是说关系不好,谁信?   真龙的朋友,也得是真龙才行!   “愿闻其详。”   大祈皇帝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那个自称墨丘挚友的家伙,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墨子曾在一处小院中居住过极长的一段时间,也在那离开那间院子后,创建了墨家。”   大月使者缓缓道:“后来,因为墨子和先帝的一些分歧……导致发生了一些误会,那间院子的主人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实力,竟也是宗师!   但其不喜名利,不露人前,除了墨丘之外,几乎无人知晓,仅是在默默的治病救人,不为外界所知。”   大祈皇帝心中一动,宗师哪有那么多,墨丘既然能在那间小院一直住下来,定是发现了对方的不同之处!   至于展现出来的宗师实力,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对方当时还未超越宗师,另一种嘛,那当然是敌人太弱,仅需宗师的实力便足以解决!   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位自称“墨丘挚友”的家伙,就是那个小院子的主人!   “他叫什么名字?可有何事迹?有何喜好?性格如何?这些年里都在做什么?”   大祈皇帝连续不断的发问着,其急不可耐的样子已是彰显无疑,任谁都能够看出不对来。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些了。   文武百官比他都着急,恨不得能够破开大月使者的脑袋,挖出其中藏着的情报。   毕竟,那可是直接关乎到大祈一国之命运的事情啊!   如果搞不清楚什么叫做‘天下的道义’,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弱肉强食了!   对方既然敢让白寻道先过来通风报信,一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二是也彰显了自己的自信。   摆明车马告诉你我要过来对付你,你若是想碰一碰,可以先行准备了!   这种无与伦比的自信所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大月使者这个时候也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大祈皇帝真正关注的人,并不是率先询问的墨丘,而是和墨丘有关的人!   “您的这些问题,我也未曾特地的去关注过,请恕我无法为您解答。”   大月使者摇了摇头,又道:“不过,我倒是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   “顾担。” 第212章 兴亡俱苦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康靖六年,已到尽头。   呼啸的寒风之中,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而下,天地间一片纯白。   而在这难耐的酷寒中,竟有两个人乘骑着骏马,向前不断奔行。   刮骨的寒风顺着衣物的缝隙拂过身躯,带走为数不多的温暖,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人的身上,又添上半缕阴冷。   荀轲紧了紧自己的衣衫,迎着风向着远处望去。   那里是大祈的国界。   他将要和顾先生一同踏出大月的国门,走向一个只是听闻,但未曾亲眼见证过的国度。   以胜利者的身份。   “顾先生……”   荀轲冻得通红的手掌抓紧了骏马的缰绳,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咱们真的赢了吗?”   开口说话的时候,大片白色的哈气一同喷吐而出,遮人眼目,模糊了眼前的光景,在那模糊的水汽之间,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像是一场未曾醒来的美梦。   对于荀轲来说,一切的变化委实太快。   尚且还没有从墨师故去的悲哀之中走出,便知晓四国联军已不再是需要提防的强敌,甚至必须要为自己昔日所犯下的恶行赎罪——这中间的变故委实太大,也太快,总让人觉得不够真实。   “什么才算是赢呢?”   顾担凝视着雪花覆盖下的白茫茫的世界,无喜无怒,这样的天地里一切都显得分外寂静辽阔,唯有马蹄落在积雪上所传出的‘沙沙’的声响。   荀轲想了想,“我之前觉得,四国能够退兵就算是最好的结果。”   是的,在很多人想来,四国联军能退出大月的疆土,便已是了不得的胜利,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所以在听闻顾先生要带着自己,以胜利者的身份前往大祈的时候,荀轲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荀轲,你必须要搞清楚一件事。”   顾担认真的说道:“在这样的世界,个人的伟力是能够决定很多事情的,当拥有掌控一切的武力之时,便是孤身一人,亦能让千军万马退避。并不需要打服所有人,只需要打服发号施令的人即可。   当他们不敢违逆,乃至不能违逆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先生,所以您真的超越宗师了吗?”   荀轲似有所觉,有些好奇的问道。   尘世顶峰,宗师即是个人伟力之极限。   但宗师仍不足以横压天下,能影响一国之走向已算不易。   如果没有超越宗师的实力,绝不可能做到让四国一同退避。   “嗯。”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承认了下来。   这与他一直以来所秉承的韬光养晦之理念有些背道而驰。   但撑起脊梁的巨人倒下了,必须要有另外的人站出来,接过火把。   他无意天下扬名,也不想被奉为圣贤。   但人生在世,有时候总要做些什么,不能一直待在小院里,只看花开花落和云卷云舒。   所以,我许人间,一世安稳。   “真好啊……”   荀轲很高兴,脸上露出笑容,可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那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眼中浮现出悲伤的模样。   如果墨师还在,能够亲眼看到这场乱世终结,去实现心中的理想和抱负,该有多棒啊!   在黑夜中高举火把的人,还是倒在了黎明的前夕。   换来的是另一个人的蜕变。   两人不再说话,唯有骏马奔驰的声音响彻在这片静谧无声的大地上。   骏马终是踏足了大祈的国土,风雪仍在延绵而下,横跨两国。   这样的天气里理应是不应该看到人的。   但尚且没有在大祈的境内奔行太久,便看到有身着纤薄的粗布麻衣的农夫在积雪之中翻着什么东西。   在听到骏马的声音后,那农夫惊慌不已,开始疯狂的向着一处方向跑去。   “嗯?”   荀轲听到了动静,目光转向顾担。   “想去看看?”   顾担问道。   “嗯。”   荀轲点头。   “那就去。”   顾担肯定的说道。   他特地带来荀轲,就是希望荀轲能够从这一趟的行程之中汲取到足以让自身有所成长的东西。   更何况如今大月的危局已解,大雍的物资也会在第一时间送往豫州,短时间内,大月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去治理和恢复,时间已不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益友。   于是荀轲便策马向着那仓皇逃窜的农夫追赶而去,口中唤道:“老丈,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此时虽是在大祈的境内,所遇见的也都是大祈的子民,但无论是顾担还是荀轲,都还远没有到要从底层百姓身上找存在感和优越感的地步。   更不会因为两个国度之间有所间隙,就去屠杀百姓为乐。   荀轲心中只是有些疑惑,如此天气,为何还要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衫出门?   要知道,一旦被冻伤,或是生病,在这个时代几乎只能硬扛过去——看对方的模样,明显不是能够寻觅医者的人。   荀轲的声音远远传荡开来,但那苍老的农夫却并未止步,速度反而越发仓促,但他的双腿显然并不能跑过骏马。   向前奔行没有多久,那老农便一脚踩空,在地上狠狠的摔了一脚,翻滚的身躯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痕。   “吁!”   当骏马距离人尚且有十丈远时,为了避免再惊吓到他,荀轲勒紧缰绳,提着包裹翻身下马。   还没有走到那老农的近前,摔倒在地的老农已经起身,顾不得脸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划出的血迹,匍匐在地上疯狂的叩首。   “小的不识时务冲撞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老农以头抢地,触地有声,仅是三两下便已是额头通红,显然极为用力。   “哎!”   荀轲赶忙上前,就要将他搀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大人饶命,小人什么东西都没有捡到啊!”   被荀轲拉着的老农仍不肯起身,但荀轲年岁虽然不算多大,在顾家小院中习武的时间并不短,已开始练脏,自然不是老农所能抗拒的,直接便被从地上拉了起来。   “什么捡到没有捡到的?”   荀轲有些疑惑,他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件棉衣,给老农披了上去,“这么冷的天,穿的又这么薄,不怕死啊?快点穿上!”   温暖的衣物落在身上,老农整个人身体都是一僵。   昏黄浑浊的双目这个时候才敢真正看向荀轲,见到对方面庞白净,衣衫不凡的模样后又赶忙挪开视线,似乎多看一瞬便是罪过。   “穿上啊!愣着做什么?这衣服给你了。”   荀轲眉头微皱,这人怎么有些听不懂话呢。   “你这样可不行。”   顾担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说道:“老丈莫怕,我们乃是来大祈做生意的商人,路过此地,许久不见人烟,见到你后便想过来问个路,交谈几句,没有恶意。”   “商……商人?”   本讷讷不敢言,呆立在那里的老农这个时候才算是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问路啊,那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我走过的地方可多了,你们要去哪?”   老农脸上的惊慌褪去,露出自豪的表情,又将荀轲给他披上的棉衣取下,“问路的话,不用这些东西的,咱从不骗人,定不会乱指路的。”   “我们准备去一趟大祈的皇都。”   顾担说道。   “皇都?”   老农没有迟疑,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一直走就是,越往那边人就越多,你们要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路上再问一问。不过皇都距离这里远得很嘞,你们怎会在冬日里赶路啊?”   冬季万物皆寂,无论是商旅、战事还是农忙通常都是偃旗息鼓,静待来年。   能够感叹冬日时光美好的,那都是火炉不停,衣食富足的富贵人家,寻常人最怕的便是冬季。   闲倒是闲了,活也难活。   “嗨,不就是为了生计么。你也知道,最近几年一直都在打仗,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再不趁着冬季出来找点生计,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顾担叹息着说道。   “是诶!”   一听这话,老农似是深有同感,“这场仗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您也不高兴?我记得大祈是最强的那个,一直在赢才对,您怎也盼着快点结束呢?”顾担似是找到了知音,连忙说道。   “赢……”   老农嘴唇嗡动,一时讷讷。   “外面太冷了,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正好我们俩也准备修整修整,不如到你家再聊一聊如何?”   顾担直接说道。   “这……”   迟疑片刻,老农有些尴尬的说道:“家里有点脏乱,两位客人莫要嫌弃。”   “好说好说,在这种天气,能有个地方避雪便感激不尽了。”   顾担将马匹牵来,“走路太慢,上来骑马去吧。”   老农昏沉的目光仔细端详了一下顾担牵来的马匹,惊讶的说道:“呀,您这马可了不得!是一等一的好马啊!”   “你还懂马?”   “当然懂嘞,年轻的时候我可在给大人物的马场里干过好几年呢!”   老农有些自豪的说道,随即反应过来,“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那咱就看看您的骑术如何。”   顾担笑着点头。   他和荀轲共乘一匹,让老农自己来乘骑骏马,虽然最开始略显生疏,但没多久便熟练了起来,果然是有模有样,颇为精湛,该是许久未曾乘骑过马匹,才会初时有些陌生。   狂风不断,飞雪漫天。   老农却显得颇为兴奋,驾驭着骏马在两人的身前疾驰领路。   骏马大概奔行了一刻钟的功夫,眼前出现了几间没有多大的茅草屋,老农翻身下马,指了指那间屋子,“那就是俺家。”   “劳烦了。”   “小事儿小事儿。”   老农快步走到屋子里,嚷嚷道:“老婆子,来了俩客人,整点热乎的东西吃一吃。”   屋内传出妇人闷闷的声音。   “客人?”   “对,速度快点,再烧点热水,这大雪天的,冻死个人了要。”   说着,对顾担和荀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两位稍等,我去取柴,生火也好暖和一些。”   这屋子虽说也能勉强遮风挡雨,但里面亦是有些森冷潮湿,而且极为的“干净”。   顾担目光四望,仅有一个桌子,四个凳子,其他物件儿竟一个都没看到。   反倒是让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有些空旷和宽敞了。   “一起去吧。”   顾担跟了上去。   走到老农家里的库房,此时寒冬刚到,里面存储的木柴却颇少,仅两捆有余。   顾担过去的时候,老农正准备搬那少些的木柴,在看到顾担进来之后,咬了咬牙,直接抱起一捆。   “您是客人,哪能让您搬?咱这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老农说道。   回到空旷的主屋,老农用火石升起了火,小心的添着木柴,催促道:“老婆子你快点啊!火都升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还有被明显压低的,恼怒的抱怨声。   “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招待两位客人……”   那声音压的很低,但顾担的听力自是超凡,荀轲听闻不到,落在他的耳中自是清晰。   没多久便有一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只见她身材单薄瘦弱,面庞粗粝而僵硬,肤色蜡黄且松弛,但最让人关注的,却是穿在她身上,明显小了不少的单薄麻衣,紧紧裹住本就并不丰腴的干瘦身体,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吃力。   老妇人目光落在顾担和荀轲的身上,也是吃了一惊。   这么俊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绝非什么寻常百姓,再看荀轲的衣着,定是非富即贵。   当下心感惶恐,勉强对二人挤出一个笑容,仓促不安的说道:“我去准备吃的。”   “我们这里还有些,热一下一起吃吧。”   顾担拿出荀轲的包裹,将其中的吃食都给拿了出来。   大块的风干的腊肉,用白面做成的馒头,还有一些则是小莹寻来的特别耐放的糕点。   “全都做了吧,过了今天便有人接我们,这些东西现在不吃完就浪费了。”   顾担说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   老妇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落在那大块的腊肉上,艰难的说道。   荀轲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代入到了商人的角色之中,不过他的经验并不如顾担老道,便装作纨绔子弟的模样,颇有些嫌弃的说道:“这玩意儿又硬又干,实在不好吃。平时我都是吃又大又香的烧鸡,要不是为了抓紧时间赶路,谁吃这些东西?也就勉强果腹而已!”   果然,此言一出,老妇人也不再推却,接过那些食物到厨房开始准备。   顾担坐到凳子上和老农说着话,“家里没有多余的衣物了么?”   “本来是有的。”   老农嘴唇嗡动了几下,一声叹息,“但前阵子要加派税赋,凑不出钱财了,就只好拿衣物去抵。现在家里就剩下两件衣裳了。”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麻衣,再加上老妇人那明显小了许多的衣物,这已经是这个家庭仅有的衣服了。   “寒冬腊月,这么冷的天,就留两件麻衣?!”   荀轲怒气勃发。   如果是在大月,他尚且能够理解——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大祈更加宽容,而是大月已经被宗明帝祸祸了二十余年,积弊甚深之下,百姓过的不好,理所当然。   可大祈国力强盛,便是出兵讨伐大月,也不算特别重的负担,又没听闻过大祈也出现了如宗明帝那样的皇帝,底层百姓怎会也是这般的模样呢!   “还能活着就不错了,隔壁老李家交不起税赋,直接就被拉去当做运粮的苦役,怕是难活。”   老农心有余悸的说道。   “大祈兵强马壮,国力富足,怎会刁难到如此程度?”   荀轲满是不解,他对大祈的了解并不深刻,也很难理解这样的强国,底层百姓怎会如同大月百姓一样难熬。   便是再怎么严苛,也总该给下面的人留条活路才是!   老农不再言语,大祈的富足显然与他无关。   “我没记错的话,大祈的百姓被分为三等。”   顾担若有所思。   “我就是三等民。”   老农低着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一等民自然是原本从白山黑水中杀出的那批人,人数最少,但是绝对的人上人,纵使杀了下等人,也只需要交些钱财便可。   而二等民嘛,则需要为大祈立功,立功的条件多种多样,税赋交的多,嫁入一等民的家中,乃至被人赏识……都有可能晋升到二等民去,过的比寻常百姓好上许多,也有资格去读书、当官,未尝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来完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至于三等民,则是之前败给大祈的残余子民。   三等民,不算人。   没有什么优待可言,但受苦受累的活计绝对少不了他们。   当然,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晋升途径。   硬生生熬五代人之后,就可以洗去罪孽,成为高贵的二等民。   至于一等民?那是万万不敢去想的。   通常来说,将二十余年当做一代人,而考虑到这个时候寻常百姓的寿元,都在三四十岁左右,采取三十年为一代人算,也需要一百五十年!   这是连宗师都熬不过去的时间,更像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萝卜。   大祈便是通过这种方式,汇聚力量,滋养财富,造就了这么一个“盛世强国”。   不要问三等民为什么不跑去他国,那其中的难度是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方圆百里的人无法想象的,不是被逼到极限,没有人会想去玩命。   能有口饭吃,他们就会如同荒草地里的杂草那样努力的生存下去。   兴亡俱苦,民不由己。   “大祈皇室,该死啊!”   荀轲很是愤怒,他看书极多,但大月之患尚且未曾解开,根本没有闲心去睁眼看世界,对大祈的印象也多停留在道听途说,而未亲眼见证过,根本无法想象。   如今到来大祈,见到的第一个人便让他饱受冲击。   他天然的,对于这种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手段极度厌恶,心中竟罕见的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杀意和痛恨。   “这话可不能说!”   老农被吓了一大跳,是真的一大跳,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满是惊恐的看着荀轲。   这还是商人么?!   “莫怕,这孩子话本小说看多了,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一时糊涂而已,等他冷静下来就就知道了。”   顾担笑了笑,很是平静的说道。   “我……我去帮老婆子做饭。”   老农满心惊惧,不敢再和两人共处一室,连忙快步疾走而去。   独留下愤恨握拳的荀轲,犹自愤愤不平,“人岂能分三六九等?!”   “你觉得宗明帝可恶,可是大祈的皇帝可恶?”   顾担并未开解,反而问道。   “这……”   荀轲一怔,片刻后说道:“我竟觉得还是大祈皇帝更可恶一些!”   宗明帝二十余年求仙问道不问朝纲,以致秩序崩坏,又因一己之私穷奢极欲,导致民生困苦,他本以为这已是恶的极限。   直到接触大祈,才明白人之恶尚且远远没有极限。   将人划分数等,以皇权的名义来牧养子民——如同对待牲口!   荀轲完全无法想到比这更加恶毒的手段,哪怕与大祈皇帝素未谋面,对其的痛恨程度就已经超过了对宗明帝的痛恨。   这种划分一旦持之以恒的实施起来,百年、千年之下,安知不会成为一种“合该如此”、“理所应当”的规则?   生而有种,下民非人!   何止是礼崩乐坏,这是在赤裸裸的践踏人心!   “皇权——黄泉。掌握着让人下黄泉的力量,便可以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肆意的夺去想要的一切。”   顾担说道:“宗明帝之恶在于个人的贪欲,大祈皇帝之恶,在于掠夺天下的子民来供养极少一部分人的穷奢极欲,以此来保证对于国家的统治。   还记得我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害怕的赶紧跑,因为三等民甚至不能去树林里捡柴,那些东西都是有主的,无主的也归于国家。   除了暂时租给他们使用的地方外,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们的。区别只是他们想不想拿走,而不是能不能拿走。”   荀轲当真是瞠目结舌,“连捡柴都不许?那冬日要如何去熬过!”   “我倒是特地去了解过,临近冬日的时候,他们需要去做帮工。捡很多很多的柴,然后有善心的主子们,会施舍给他们一星半点,而且必须要感恩戴德才能拿到。若是捡的少了,不仅自己没有,还要挨一顿毒打。”   顾担说道。   “这样的国家,怎还没有灭亡?!”   荀轲想不通。   “力量。他们掌握着足够的力量,在这股力量还没有被腐蚀干净之前,这些三等民们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可言。揭竿而起不是那么好做的,最少也要有宗师去挑头才有可能……你觉得,宗师会是三等民么?”   顾担幽幽的说道。   当然不会。   宗师,定是比一等民还要高上一等,是真真正正的特等民。   在拥有个人伟力的世界,底层民众想要造反更像是个笑话。   如果有,那一定是更强的人站了出来。   像那陈广、吴胜,倒也轰轰烈烈过,遇到白莲教主就是一个死字。   领头的一死,剩下的便全都是乌合之众。   个人伟力,便是如此。   个人之善为善,天下皆善。   个人之恶为恶,天下皆恶。   不需要去讲道理,拳头便是道理。   这就是为什么他始终都不肯出山的原因。   直到大宗师后,才能有一番作为。   此前便是宗师,也无济于事,振奋人心尚可,改天换地还远远不够。   看似一个境界间的差距,直接关乎到能否成事。   荀轲默默的和顾担对视着,良久,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会好好学武,然后讲述道义。”   荀轲像是在跟顾担说话,又像是在告诫自己,这个少年脸上多了一份坚定之色。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要带荀轲来,的确也有自己的目的。   长生者也需要审时度势,一时的巅峰并未迷了顾担的双眼。   他不可能事事亲为,更不可能坐在龙椅上整天批阅文书奏折,甚至连宣讲道义他都不会去做——但总要有人去做。   外部的磨难他可以帮忙摆平,但内部的建设,还是要看荀轲这一代人。   “饭做好了。”   没有等待太久,老妇人便端着碗盆走了出来,香喷喷的腊肉散发着油光水滑的光泽,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老农跟在妇人的身后,目光有些躲闪,不敢再和两人对视。   顾担拉起荀轲,笑着道:“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急事需要去做,实在是耽搁不得。这顿饭没时间吃了,你们吃吧,我们就先走了。”   “啊?”   老妇人满脸茫然,“这,这都做好了啊!”   哪有客人拿出食材,结果一口不吃就要走的?   “真耽搁不得,有缘再见。”   顾担不给他们挽留的机会,带着荀轲,迎着漫天大雪,乘骑着骏马而去。   “这是咋回事啊?”   老妇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目光看向老农,“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客人怎连饭都不吃?”   老农想起先前荀轲说的话,惊惧的缩了缩脖子,只是摇头。   里屋传来一声呼喊。   “娘,客人走啦?”   “走了,火都升起来了……多可惜呀!饭也做好了,等会我把衣裳给你们,你们先过来吃。”老妇人说道。   “我都闻到肉香味儿了。”   话语声由远及近,一个看上去瘦弱矮小而又黝黑的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赤身裸体,被冻得有些发抖。   但看到那食盆中的腊肉时,眼睛都在放光。   “哎呦,这你都敢出来?也不怕冻死!快去屋里,我把衣服脱给你。”   老妇人高声训斥道。   “不用去屋里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农指了指先前顾担坐着的凳子,那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包裹。   里面是两件棉衣。 第213章 大祈皇庭   当顾担和荀轲来到大祈皇都之所在处,雪早已停住。   便是同一片天空之下,一方阴雨连绵雨雪阵阵,另一方亦可歌舞太平声色犬马。   踏足其中,仅是气象便有所不同。   虽是冬日时节,仍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来往交织,身着厚实的棉衣。   沿街上还有着不少叫卖的小贩,人头攒动,丝毫没有因为冬日的清冷也减少半点繁华,一眼看去,当真是盛世之景。   漫步其中,荀轲左右打量着。   有孩童欢唱着节奏明快的歌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各种食物的香气也四处飘荡,落入人的鼻尖便勾人肺腑。   游览观光的车马在足够八骑同程的宽广街道上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平和而安宁。   若非来的时候亲眼见到那位老农的模样,怕是任谁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荀轲举目不住的打量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天地浩大,此地繁华,那做梦都想出现的场景便在眼前,却让他遍体生寒,不能自己。   “小哥第一次来皇都?”   一旁卖菜的摊贩见荀轲站在那里一直发愣,笑着问道。   荀轲如梦初醒,点了点头,“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   大祈的皇都和大月皇都有所不同。   在这里,民众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彰显着由内而外的自信,哪怕是路边的小贩都会大胆而热情的同人打招呼。   但在大月,这副光景已经太久太久未曾见到。   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的确会影响一国国民自身的面貌——前提是他们能够享受到国家的庇佑。   而能够在皇都之中谋生的这些人,显然就享受到了。   当大量的底层民众贡献出自己的血汗和利益之后,的确能够让一小撮人在一处地方得享安宁喜乐。   这份光景荀轲曾经无比的期盼,但今日见到,却发自内心的有些反胃。   他似乎在这里见到了无数个如他们见到的那个老农一样的人,正在大雪之中苦苦煎熬,连捡些木柴都要冒着死亡的风险。   这一刻他忽然就理解了墨师——前所未有的理解。   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了在那鲜花着锦之下的烈火烹油。   恍惚间,他好似又听到了墨师曾对他说过的话。   ‘饥者得食否?寒者得衣否?劳者得息否?此三者不正,国岂为国!’   如果富贵祥和由此而来,那富贵祥和不要也罢!   “我看小哥的马就知道小哥定非是寻常人家。若想来皇都好好玩玩,应仙宴、百味居的佳肴不可不尝;若是钟爱风光,那是非天门楼莫属,运气好还可见到云霞齐升之美景;若是喜欢女子,翠仪阁、怡红院更是让人赞不绝口。”   一边说着,卖菜的小贩还给荀轲来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如数家珍,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地方合该都是好去处。”   顾担走了过去,拍了拍愣在原地的荀轲,笑着问道:“只是已经定好了地方,怕是去不得了。”   “咱说的可都是皇都内一顶一的地界,其他地方哪里能和这些地方比?咱也是看您不差钱才给您这么说的,可没收他们一分钱。”   小贩拍着胸脯说道,“你便是再找十个人打听,也难找出一个更好的去处。”   “是吗?”   顾担问道。   “当然!”   小贩肯定的点头。   “我们要去皇宫。”   顾担说道。   “皇宫啊?皇宫有什么好去的,那地方……”   正在说的话突然顿住,小贩呆在当场,脸色都有些发白,“您莫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要去。”   顾担肯定的说道。   “您认真的?皇上召您了?”   小贩仔细打量了顾担几眼,俊是真俊,但皇宫又不是好看就能进去的。   而天子脚下,扔块转头指不定都能砸到几个皇亲国戚,也并非完全没有被天子召见的可能。   “召倒是没召,但有人帮我去说了一声,想来怎么都会见一见。”   顾担说道。   “您就别拿咱寻开心了。”   小贩白了他一眼。   啥人物啊,跟皇上说一声就能够得到召见?   除非是皇帝他爹,否则谁能这么好使?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顾担倒也没有解释,随口闲聊了两句,便向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走去。   目视着顾担和荀轲二人真的踏足于通向皇宫所在的那处朝天街,小贩喃喃自语道:“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大祈的皇宫与众不同,或者说颇为少见。   因为大祈的皇宫依山而建,一部分甚至直接就建造在了山上。   这是极为少见的选择,其中种种不安全的因素自是不必多言,关键是皇家自己想换个宫阙还得爬山,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但或许是为了铭记当初白山黑水中的生活,最终定都的时候,还是将皇宫选在这里。   所以哪怕是在皇城之中,远远的便能够瞅见远处高高隆起的一座山峰,乃至山峰中隐约露出的宫殿。   此时分明是冬季,那座山峦却仍旧葱郁,甚至一眼看去有一种井然有序的美感在,显然是经过高人悉心调理,不知耗费多少时日,换了无数花草所妆点而成,其排场怕是不下于宗明帝心心念念的万寿仙宫。   所谓皇宫并非是一处地方,而是一处地域,其中还要划分出种类繁多的宫阙,四方林立,为了方便上朝,真正议事之处倒是全都在山脚下。   而且为了安全考虑,在距离皇宫颇远的地方,便已经没有了商铺和房屋,尽是一片空旷而又平坦的大道。   从闹市之中走过来的时候,便是从人声鼎沸的红尘闹市,来到了宽广平原,抬头望去,又有青翠山峰耸立其间,宫阙玉宇美不胜收,移步易景,端得是别有一番风味在。   在两人踏足到那片特地留在皇宫前的宽广道路上时,立刻便有持刀的侍卫走了过来。   “来者止步!”   侍卫走上前来,端详着二人,手掌已是握在了刀柄处,“二人看上去颇为面生,来皇宫所为何事?可有持诏令?”   皇宫并非想进就能够进去的,特别是依山而建的情况下,更需要防备别有野心的乱臣贼子,审查向来严苛而谨慎。   “诏令倒是没有。”   顾担说道:“不过之前曾有人替我传过信了,也不知你们收到没有。”   “嗯?”   侍卫眼中浮现出愤怒之色,此人竟敢在皇宫前如此嚣张,当自己是谁!   握住刀柄的手掌已悄悄向上抬了几分,利刃的寒光在闪烁,还是顺嘴问了一句,“谁?”   “白寻道。”   顾担说道。   握住刀柄的手掌突然就没有了力气。   拔出少许的长剑滑落鞘中。   那侍卫面色大变,连退三步,惊疑不定道:“你……你你你……你就是那位墨丘挚友?”   “看来他把消息传过来了。”   顾担坦然的点头。   “您稍等。”   短短片刻之间,那侍卫额头已经见汗,从怀中摸出一个像是海螺般的哨子,猛地一吹。   尖锐的声音传荡极远。   顾担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拦。   注意到他的目光,侍卫方才知道自己在慌乱中自鬼门关中走了一遭,连忙解释道:“此物乃是通知……”   话还没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怎么就越描越黑呢!   顾担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也想看看等待他是做好准备的千军万马,还是接受了现实的大祈皇室。   让那侍卫感到幸运的是,顾担并没有动作。   而在那声哨子响起的片刻间,便有一人以极快的速度自宫门口飞驰而来,最终停在顾担的身前,好奇乃至探寻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但也没有失了礼数,抱拳道:“大祈宗师,薛闻剑。”   “墨丘挚友。”   顾担并不回礼,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句。   礼仪是用来对待朋友的,而显然,大祈并不是朋友。   以薛闻剑赶来的速度,怕是早就等在了宫门处。   “您请。”   薛闻剑扫了一眼顾担身旁的荀轲,不明白这位来就来了,带个武艺不高的小孩子作甚?   真不怕大祈撕破脸皮不成?   随着他的脚步,顾担旁若无人的向着皇宫走去,荀轲就跟在他的身旁,一语不发,默默的看着。   “大祈皇宫乃是得到高人指点所建而成,暗合天地之理,赏心悦目,您以为如何?”   薛闻剑行走间,仔细观察着顾担的反应。   见顾担完全没有任何担忧埋伏的模样,也不由得感叹艺高人胆大,白寻道临终之言怕是不虚!   否则断然不会在大祈皇宫中尚能是一副闲庭信步,旁若无人的态度。   “景是好景,人不像人。”   顾担半点不客气的说道。   “……”   一句话直接给薛闻剑整沉默了,一路上再无话可说,直到走到一处宫殿前。   门是洞开的,里面有八个人。   一眼扫过去,一人身着龙袍,一人身着月白之衣,剩下六位气血非凡,皆是宗师。   如果再算上被他弄死的那两位,大祈也曾有过九位宗师,虽然如今仅剩下七位,亦称得上是底蕴雄厚了。   顾担看到他们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他们也都见到了顾担。   身着龙袍的那人率先走出门,迎了上来,鞠身一礼。   “大祈皇帝祈应龙,见过前辈。” 第214章 礼下于人,诚意十足   大祈皇帝祈应龙,竟敢独自来到他的面前。   而且丝毫没有端起皇帝的架子,反而主动鞠身行礼,以前辈称之。   如此干脆的礼下于人,倒是有些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看来大祈的皇帝头倒是没有那么铁。   “墨丘挚友。”   顾担还是如此介绍自己,告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他展现的态度便是因墨丘之事而来,并不准备让自己一起名传四野,就算几国搞清楚他是谁,也会因为这份态度明白他并不想露于人前,更不会去大肆声张。   “早闻墨丘之名,有圣人之称。奈何天高地远,仅能从只言片语间听闻一二,不知真圣显世。若非大月使者来访,从中闻得墨家之事、墨家之举,不知还要错过多少时光。”   祈应龙满脸懊恼和悔恨,丝毫没有半分假意,似是在讨心窝子一般,“得知您要来此,寡人早已扫榻相迎,唯恐怠慢半分,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话语干脆而利落,天衣无缝,谦卑而又恭敬。   何止是没有皇帝的架子,不知道怕还以为是什么虚心的学子在讨教师长,将姿态放的极低。   作为大月周边的最强国,祈应龙很明白实力便是道理这句话的含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各种各样的准备在充分参考了七位宗师的意见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如赌一把对方并非是滥杀之辈更为妥当。   首先便要放低姿态,万万不可激怒对方。   顾担的反应也让祈应龙心头略略松了一口气,起码他不是杀过来的,否则那真的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这些话不必再提了,我今日来此,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顾担没有兴趣再去听祈应龙悉心准备的辞令,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便止住了其接下来的言语,“若是不知道,也不妨让我来告诉你们。”   他的目光看向几位宗师,脸上露出分外和煦的笑容来。   那笑容分明亲切和蔼,却让几位宗师都忍不住扭过头去,不敢直视。   这个狠人仅是自己便宰了足足五位宗师,现在看上去还是毫发无伤的样子!   凭借七位宗师能否将其拿下?   那怕是不太可能。   若非如此,大祈皇帝也不会选择先礼再说。   皇帝的命是命,宗师的命就不是命了不成?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有几个宗师想去玩命呢?   碰都未碰,心中就怯了人家一等,还不拉下脸来,那便是自找没趣。   但就算心中有了准备,听到顾担如此直接的开口,祈应龙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这当真是笃定将他们彻底拿捏住了,否则岂会如此咄咄逼人?   “寡人参悟墨家十义,自觉深奥无穷,说来简单,想要做到委实太难,非无向学之心,实乃无高人指点,可怜可叹。”   祈应龙心念急转,一声叹息,对着殿内招了招手。   身着月白之衣的大月使者便快步走来,看着顾担的目光满是敬仰,双臂颤抖的将一叠纸给呈到了顾担的面前。   目光一扫,便能看到纸上写着令人难以拒绝的金银珠宝,乃至是数量繁多的钱财、粮食和家畜等物。   “寡人德薄,不敢冒昧。对于进犯大月之事,深感惭愧。这些补偿,乃是寡人与大月使者认真磋商而出,绝无半分虚假,只想先以此来弥补大月百姓之灾痛,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不吝赐教。”   祈应龙满脸真诚的说道。   “大月使者?”   顾担眉头微挑,这大祈皇宫中,从哪里冒出来个大月的使者?   大月使者连忙对他鞠身行礼,有些紧张的说道:“臣乃陛下派来与大祈皇帝磋商停战事宜,恰逢您要前来的消息传至,大祈皇帝便拉着臣一连讲述了好些天墨子之事迹。   这些东西……”   他抬了抬手上的纸,那纸张质地柔韧,洁白平滑,色泽耐久,又轻薄纤细,可托举在他手中,又恍如千钧之重。   “这些东西都是大祈皇帝与我仔细探讨过的,用以赔偿羽州、扬州的损失……这些东西我做不了主,还需要您过目才可。”   大月使者极为恭敬的说道。   在躺在马厩之中无人问津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过一死了之,但随后的变化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本默默无闻的他突然就成为了大祈皇帝的座上宾,秉烛夜谈还不算,甚至还要从他口中探听出的情报用来给大月做赔偿!   没错,是大祈给大月做赔偿!!   什么羽州、扬州还不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   来的时候,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羞辱致死,乃至遗臭万年的准备,哪里能够料想得到竟还会有这种变化。   而这一切的变化因何而生,他自然也再明白不过,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实力,已完全足以威胁一国的统治者。   弱的时候,只能看别人脸色;强的时候,别人就要想尽办法去巴结逢迎。   其间之变化,他的感触可谓是再深不过。   使者使者,说好听了叫做两国交际的桥梁,说不好听了也不过是一个传声筒而已。   对于大祈皇帝直接拿着他的意见来拟定赔偿,连他自己都深感惶恐不安,但当真正看到那一份赔偿之后,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无他,大祈皇帝给的东西,实在太丰厚了!   如果羽州和扬州也有着一个“价格”,那这看似纤薄的纸张上所书写的内容,已足以将扬州和羽州全都买下来,甚至还要富余不少!   这些东西只要兑现出来,可以直接扶持住一个不弱于大越多少的小国!   说一声诚意十足都不为过!   也是因此,他才愿意站出来,帮大祈皇帝将这份赔偿递到顾担的面前。   这些东西,不夸张的说,怕是能够将大祈的国库都给直接刮空大半,用诚意十足来说都再贴切不过。   而这,甚至都不需要顾担再出手一次,仅凭着阵斩五位宗师的余威便可做到!   一旁的荀轲这个时候也走了上来,从大月使者手中接过纸张,只是大致的扫了几眼,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惊讶之色。   只能说不愧是大祈,这个周边的最强国,连赔偿的时候都如此大方,没有半点吝啬。   “这是寡人的诚意,以及对于诞生圣贤之国的补偿。”   祈应龙也有些紧张的看着顾担。   他自问自己的礼仪、态度、诚意,全都尽最大可能的拿了出来,若能够弥平这次招惹的事端,那就不算太亏。   毕竟夜路走多了,难免撞到鬼。   就算这次大出血会让大祈伤筋动骨,也好过被人血洗满门。   看着他这副眼巴巴等待顾担开口的姿态,连荀轲都很难将他和心中那个比之宗明帝还要更加可恶几分的大祈皇帝划上等号。   荀轲自问,如果只要赔偿的话,他自己就算狮子大开口,可能都要不了这么多。   顾担从荀轲手上接过那份先书写好的赔偿,快速的过目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毫无半点变化,当将最后一页纸翻完之后,平静的目光便看向了祈应龙。   大祈皇帝的手掌在袖袍下紧紧的捏在了一起,此生从未如此的紧张过,就连登基那日,都未曾没有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刻汇聚而来,只要顾担点一点头,原本火药味儿浓重的宫前对峙便将烟消云散。   “不够。”   顾担说道。   “嗯?”   这一下怔住的不仅是祈应龙,连看过赔偿的荀轲都暗暗瞪大了眼。   原本待在宫殿中并未走出来的六位宗师听到这两个字,都迈步走出,目光变得不善。   他们自问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就是希望对方也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风轻云淡间将这件事揭过去,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好我好大家好。   谁曾想面对如此之大的诚意,对方竟还不肯满足!   “这已是大祈国库六成之物……为了方便大月重建羽州、扬州,还派去了种类繁多的工匠,也无需大月供养,吾等自问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薛闻剑双目一凛,声音微寒,“这些赔偿,足以弥补大月之损失,其间富余之物,全当吾等轻启战端的惩罚,还望阁下勿要咄咄逼人,兔子急了尚且还要咬人,遑论宗师?”   “此言极是。”   走出宫殿的大祈宗师也一同应声,“吾等未将阁下等闲视之,阁下又为何要如此为难大祈?这份赔偿吾等已是尽了最大的心力,绝无半点敷衍之处。非是让您得饶人处且饶人,大祈自食其果,并未推却这份苦果,何必还要苦苦相逼?”   “这份赔偿便是再创建一个小国都足以做到,大祈兵卒仅是踏足羽州、扬州,便是再加上豫州的赔偿都是绰绰有余。阁下既然自称为‘墨丘挚友’,也该认同墨家之理念才是。国库六成,已让大祈伤筋动骨,需要数年的修养才能好转,如此犹觉不足,大祈百姓又该如何度日?”   这一次没有等到大祈皇帝开口,被拉来助阵的几位宗师便已按捺不住,纷纷开口。   其间或是威胁,或是恳求,或是干脆拉上墨家的名号,从不同方向试图将顾担说服。   面对宗师的汹汹浪潮之声,顾担目光轻轻一扫,便将他们全都给略了过去,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意见,只是简单而直接的说道:“我说,不够。”   原本劝慰的声音戛然而止。   冬日的寒风吹拂而来,落在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是一片冰凉,肃杀的气氛不知不觉间笼罩了此地,时光仿佛随着寒风的到来被一同冻结于此,让人近乎窒息。   “哈……”   僵持之中,大祈皇帝祈应龙率先干笑出声,脸上挤出干硬的笑容,“此事既是大祈挑起在先,自然不该由大祈说了算,您觉得哪里不够,不妨由您决断如何?”   “你们自己去想。”   顾担随意的摆了摆手,格外霸道的说道:“我的要求便是让我满意,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祈应龙的嘴角当即抽了抽,整个人都呆住了。   ‘让我满意,仅此而已’?   说的倒是简单,都特么已经是大祈国库的六成财富了,这都不满意,什么才算是满意?!   不提要求的要求,才是最大的要求!   用蛮不讲理来形容都不为过。   连白纸都不给一张,只说不满意。   怎么让你满意,你特么倒是说啊!   大祈又不是没钱,也不是不给,何必如此刁难?   “阁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把话讲的明白些,我们也好仔细考虑一下,能否为阁下凑出来!”   原本态度还算不错的薛闻剑此时已经没有了半分的好脸色,哪怕明知道对方的实力极强,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大祈再怎么说也称得上国富兵强,真要是被逼急了,不敢说百万大军能把他给埋了,直接将大月灭了总没什么毛病!   一个人武力再如何高绝,都还没有到仙人的那个层次,威胁最上层的确非常有效,可要是下层全都被逼的活不下去,那大不了就是一场鸡飞狗跳,什么都得不到!   就算逼人,也总得有个度才是!   “那就要看你们能给什么了。”   顾担耸了耸肩,云淡风轻的说道:“给到我满意为止。”   欺人太甚!!!   几位宗师已经捏住了拳头。   薛闻剑更是被气笑了,“若是添上我大祈一国,阁下仍不满意,是否还要灭了我大祈才行?”   顾担倒是没有犹豫的说道:“嗯,却有可能。”   “你……”   薛闻剑已是怒急,磅礴的气血骤然升腾而起,衣衫猎猎作响,森寒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身上,已然流露出忍无可忍的杀意,“我倒是也想看看,阁下击杀五位宗师之事,究竟是否属实。”   回应他的,是顾担平静的目光,连言语都不屑为之。   “够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一声高喝,止住了薛闻剑的动作,转而看向顾担,说道:“此事滋事重大,寡人还需派人将户部官员请来,细细磋商,怕是要劳烦您等上些许时间。”   顿了顿,祈应龙咬牙道:“希望这次的结果,能够让您满意。” 第215章 点拨之恩,谋划未来   大祈皇帝咬着牙说出了这番话。   说完后片刻也不肯留在此处,转身就走。   显然也是被气得够呛,生怕一个忍不住就想和顾担去碰一碰。   赢了分文不出,大月还能拿下。   但若是输了,大祈也将作为代价,皇室注定被血洗。   好处和坏处都相当明显。   相比之下,还是勒紧一下裤腰带,再苦一苦百姓最为稳妥。   毕竟占了大月固然是好,可不占也有荣华富贵在享受啊!   何必去拿身家性命赌一赌呢?   高位者自然也有高位者的顾虑在。   而剩下的七位宗师目光都显得极有压迫性,显然对于顾担的贪得无厌甚是恼怒。   早在顾担来之前他们便已经准备了远超旁人想象的赔偿,就是为了能够结下一个善缘,不仅希望借此化解掉先前的恩怨,还希望能够和顾担打好关系。   对方的实力就算为真,看在那些东西的面子上也得好声好气的说上几句话吧?   不求他悉心指点,能够将关系稳住就算他们达到了目的。   奈何顾担完全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辛辛苦苦殚精竭虑之下所准备好的赔偿,连细看都没有便直说不够!   这份贪心实在让人过于气愤,恨不得将大祈直接剥皮拆骨般的模样彰显无疑!   然而面对七位宗师愤恨不已的目光,顾担完全不为所动。   目光随意的转了转,看到了一颗在冬日仍旧清脆茂密的大树,足足有数人合抱之下,树旁还有一个凉亭在,该是夏日里用来短暂纳凉的地方。   “走,过去坐坐。”   顾担招呼荀轲,全然没有半点客气的说道。   这副旁若无人的姿态,让几位宗师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堂堂武道宗师,何曾受到过这种蔑视?   最大的不尊重不是恶语相向,而是完全无视!   几位宗师彼此对视了几眼,考虑到面皮,亦或是为了不想受气,并无人跟过去。   反倒是大月的使者,左看右看,小心的跟在顾担两人的后面,凑了过去。   他的立场再鲜明不过,无条件支持顾担,可惜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的参考性意见的价值也已经消耗一空,再不走,几位宗师愤怒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威压都吃不住。   “顾先生……”   走到凉亭,荀轲小声的说道:“那条件已经极为优厚了吧?那么多的东西啊,大祈国库的六成呢!”   刚刚凑过来的大月使者也有些好奇为何顾担没有同意,但他深知能够让大祈退让,甚至不得不赔偿的原因便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其他人的意见对大祈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轮不到他来妄言,只是忍不住侧耳倾听。   “国库六成,倒的确是财大气粗。”   面对荀轲,顾担便没有了那副强硬的姿态,他乐得为荀轲开解疑惑,“但你仔细想一想,我们过来,是做什么来的?”   做什么来的?   荀轲一怔。   这还需要想吗?   当然是要止战!   然后就是重新建设大月内的国土,而建设是需要资源的,这些资源不可能凭空而来,大祈的赔偿洽合其意才对。   看大祈的态度,这两样完成的都很好,甚至超出荀轲心理预期的好。   一时间荀轲实在是想不出来,只能摇头说道:“我不明白。”   “格局要大上一些,要么不做,要么做好。”   顾担看着荀轲,这个小家伙还太小,太年轻,尚且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那些物资当然很好。   但,我们不是过来要饭的,墨家更不是要饭的。”   似有一道雷霆自那话语之中骤然而降,落入荀轲的脑海。   霎时间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激动的有些颤栗,像是有无数酥酥麻麻的电流在自身拂过,原本遮掩住眼睛的迷雾就此散开,露出埋没许久的康庄大道。   荀轲的眼中绽放出神芒,璀璨而夺目,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过来,激动的不能自己。   墨丘挚友……墨丘挚友!   顾先生用这四个字来说明自己的身份,其实已经给了大祈答案!   但是大祈的人根本没有明白过来,他们从心底里根本就不信墨家的道义。   从始至终,他们服气的都不是墨家的道义,而是顾先生的实力!   也因此,交给顾先生的答卷,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这才是顾先生所说不够的原因!!!   并不是那些物资不够富足,并不是因为大祈皇帝的态度不够卑微,更不是因为之前的仇恨尚未消解。   此行顾先生并非是为了如何报仇,当初的那些仇恨在杀掉五位宗师后便放了下来,此后种种,推动他所行事的,已不再是为墨师出气,而是为了墨师的理念!   那是墨师毕生所追求的事业,天下的道义!   天下天下,有的何止是一处大月?   自始至终,墨师做事不问荣辱苦累,一心只为百姓。   他生于大月,所以在大月为百姓做事。   若生于大祈呢?若生于大雍呢?若生于大青、大越……亦或是任何一个国度也好,难道就不去做了么?   不,一样会去做的。   之所以一直在大月忙碌,是因为大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奔波,一处尚且未曾搞定,分身乏术之下,自然无暇他顾。   而现在,顾先生要将墨师的道义传播开来,不再局限于大月之一地。   是能够触及到的,真正的天下!   小了,格局小了啊!   他的心尚且还放在大月里,没有转变过来。   真正的大月已经亡了,此时他们所诉说的大月,是在说那片在昔日大月土地上生活的百姓。   大月之地有百姓,大祈之地便没有百姓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在!   心中既有大同之世,又岂能局限于一处?   一直笼罩在心中的高山上的迷雾终于散去,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无比明媚的康庄大道,与那座山有所不同,却同样辽远而深邃。   他将有机会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那高山仰止的伟岸之上,继续延续下去!   荀轲的心中茅塞顿开,有了方向。   整个人焕发出全然不同的光彩来,一瞬间似是脱胎换骨,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委实过于严重了些。   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村一国,方方面面尽是禁锢。   少有人能够跳脱出樊笼之中,睁眼看一看这世间。   便是偶有人能够看到,也困顿于现实,只能在一地、一国折腾。   而如今顾先生助力之下,又岂能再将目光落在一处?   白白浪费了良机!   荀轲如梦初醒,来到顾担的身前,叩首行礼。   “顾先生点拨之恩,轲没齿难忘!”   少年的声音神采飞扬,充满希望与信心。   已经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而现在需要谋划的,是未来!   顾担坦然受其大礼,开口说道:“你能这么快想明白,天资已是上上等。若能做到你心中所想,其名未必会下于你的师父。但这条路同样艰苦卓绝,我不会再继续帮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   墨家之义可走出国门,不代表就适合每一国。   事实上,连顾担对其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更何况还有着仙人降世的危难在,他现在于宗师之中不要脸点自称个天下无敌倒是没什么,真将自己当天下第一,可能马上就要天上来敌。   个人伟力的好处和坏处都无比明显,你是最强的,那你说了算,但你不是,就必须要遵守别人的规则。   顾担现在无意去挑战仙道延绵如此之久,为凡尘所定下的规则。   此间事了之后,自该拂衣而去,不可能继续抛头露面,人前显圣。   此时所做的这些,一来是为了身处凡俗中所看到的苦难,心有不忍;二来也是为了挚友努力不要化作空处。   但凡尘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看他,而是看仙道对凡尘的态度,也看在凡尘中掌权的那一批人。   种子他已经留下,还特地浇水施肥,最终能够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只能说拭目以待。   这是他来凡尘中走一遭后,所留下来的东西。   大月使者满脸茫然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搞明白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要行此大礼。   但这里当然轮不到他来说话,只是老老实实的当个听众了事。   时间缓缓推移。   当日头逐渐下沉,有数位宫女端着食盒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位凑了过来,小心的说道:“皇上说劳烦您多等待一会儿,户部那边还需要时间去仔细核算。”   “好。”   顾担点了点头,将餐盒等物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待宫女离去后检查一番。   嗯,没有毒。   “过来吃吧。”   顾担对大月使者招了招手。   “啊?”   大月使者没想到自己竟也能够得此殊荣,有些惊讶的说道:“我……我过去吗?”   “不然饿着肚子?过来一起吃。”   顾担随口说道。   菜肴颇为美味,与大月之地的美食有所不同,却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找到真正方向的荀轲食欲大振,吃的倒是格外多些。   而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功夫。   天际已有繁星亮起,但大殿之中仍旧灯火通明。   显然里面还在不断的商议着这份“赔偿”到底该多少才合适。   但荀轲丝毫都不觉得这时光的流逝是没有意义的,当不再拘泥于那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之后,他终于可以去欣赏天际的繁星,思绪也打通了门户,能畅游在天地之间。   那是更加宽广的另一条路。   当祈应龙和七位宗师重新来到顾担面前的时候,天际已是繁星点点。   夜晚的皇宫颇为幽静,亮着的灯笼中,祈应龙的眼中已经有血丝密布。   他走上前来,将手中这份经过无数考量的赔偿,又一次放在了顾担的面前,格外诚恳的说道:“这份赔偿,是大祈最大的诚意,希望阁下能够接受。”   他的言辞恳切,更是带着深深的疲惫之意。   想来定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顾担伸手将其接过,目光在白纸上那一行行足以让任何人心神颤动的财富间划过,又没有丝毫迟疑的翻过去,一页、又一页。   当目光落在最后一页之时,祈应龙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下来。   顾担目光一扫而过。   墨迹已空。   顾担放下了那叠纸,平静的说道:“不够。” 第216章 含怒出手,万劫不复   “不……够?”   大祈皇帝祈应龙的脸都呈现出扭曲的模样,血丝遍布的双眼之中是深深的疲惫和愤怒。   这一份赔偿是他汇聚了户部官员,尽其所能在最大的诚意上加码所拟定下来的,其间财物足足占据了国库的八成之数有余!   国库之中仅剩下的那些财物已不可再动,否则连官员们的俸禄都无法发出来,这还不算万一有个什么天灾人祸朝廷如何要拨款等等。   可以说,为了能够彰显出自身的诚意,弥平此事,大祈的确是做足了准备和努力。   这样的准备和努力,最终换来的,却只有轻飘飘的不够二字。   对方甚至连赔偿上的数字都不肯多看两眼,以极快的速度扫到最后一页,不见任何的迟疑便下了决断。   这根本不是过来商量赔偿的,而是过来找事儿的!   “这已是大祈八成有余的国库之物,连这些都还不够?莫非要将我大祈一国全部填上,方才足够不成?”   大祈皇帝祈应龙深深的垂下了眼帘,不可置信的问道。   面对他的疑惑和不解,顾担很是真挚的点头,“的确不够。”   “欺人太甚!”   薛闻剑怒喝一声,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尔等真当我大祈好欺辱不成?”   另一位宗师也站了出来,厉声喝问。   “杀了几个宗师,便让你有恃无恐,老子倒是想要看看,超过宗师一等的实力是什么样子!”   更有脾气暴躁些的大祈宗师已是气血勃发,准备动手。   这份又重新添砖加瓦的赔偿,显然已经得到了大祈宗师的认可,也就是他们所能够认同的底线。   再往后,已是退无可退!   总不能直接将大祈一国全都给赔上去吧?   真要那样,还不如干脆利落的做过一场,反正横竖都是没个好下场!   一而再之下,原本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大祈宗师们都被逼急了眼,想要先碰一碰再说。   群情激奋,一触即发。   根本不需要大祈皇帝再如何恳求,顾担的态度已经狠狠激怒了几位宗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爆喝一声,闭上双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缓缓睁开颇为疲惫的双眼,看着仍旧无动于衷,胸有成竹般毫不在意的顾担,感觉整个心都在滴血。   作为一国之皇帝,祈应龙自问自己的识人之术并不差,只从顾担的反应便能够判断出,对方有恃无恐,笃定自己会赢!   只有赢家才能肆无忌惮的向弱者索取一切,失败者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一直以来,大祈都是那个胜利者,而如今,终于轮到他们开始品尝这一份失败的苦果。   不动手,尚且有保全身家性命的可能,一旦动手撕破脸来,连性命都要一起赌进去。   “大祈从白山黑水之中杀出,也曾一贫如洗过。您想要那些东西,可以给您。”   祈应龙声音都在颤抖,也终于没有了佯装出来的谦卑之态,这一次的态度终于显得强硬了起来,“但是,寡人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便是拼上举族皆灭的下场,也定要去拼一把。或许无法奈何的了您,但大月势必将万劫不复!”   这已是一国皇帝的亲口威胁,赌上玉石俱焚的那种。   君无戏言。   他并不是在说笑。   一再的退让也并非是没有底线的,哪里能够任人搓扁揉圆?   “端上来!”   威胁的话说完,祈应龙狠狠的招了招手,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   “皇上……”   跟在他身旁的户部官员满是不舍,“这真不能给啊!”   “朕说,端上来!”   大祈皇帝目光幽幽的看过去,那一直略略低着头的也抬了起来,昔日那个威震天下不容置疑的皇帝又回来了。   户部官员心中一凛,不敢继续劝阻,连忙走了下去。   不多时,他直接带人端着好几箱的纸张走了回来,放在了顾担的面前。   “这些东西……”   祈应龙手指着那几箱纸张,“是大祈国库内的所有。如果这都不能够让您满意,那大祈愿以举国之力,讨教宗师之上的手段!”   虽是被逼到极限之后的退让,可这一次大祈皇帝未再继续低三下四。   相反,他捡起了帝王的威严,以君王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决断。   大祈国库的全部,这份代价不可谓是不惨重。   国库可不是说简简单单就能够充盈起来,也不是能够随意去使用的。   官员的俸禄、士卒的粮饷、赈灾的金银……包括一应国家的建设和维护,皆系于国库!   而想要补充国库,绝大多数时候,就只能够通过税赋的手段去做。   一口气将国库给掏空,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其后果必然是贻害无穷,贪腐不断!   为了维持国家最基础的运转,接下来又势必要继续加派税赋,而且数量绝不会少,哪怕时值冬日也得继续加派!   就算如此,想要再将国库重新充盈起来,没有个十几年的时间完全不可能,这还不算国库彻底亏空之后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将要带来的损害。   可以说,这份赔偿已经将大祈未来的十几年全都给赔了进去。   攻打大月,好处还没有吞多少,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祈国库的全部?”   这下连顾担眼中都浮现出一丝惊异之色。   没想到大祈皇帝还是一个极端果决狠辣的狠人,不知道该说他太识时务,还是懂得让步。   能够不进行厮杀就退到此等程度,的确是个狠得下心来的皇帝。   但,方向错了,拿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倒是也并未急着去否定这些东西。   打开箱子,一张张大祈国库之底蕴尽数展露在了顾担的眼前。   那一行行毫无感情和温度的数字上,是无数大祈子民所贡献出来的税赋所汇聚而成。   说是金山银海都不为过。   可顾担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张又一张大祈国库的珍藏从他的手中划过,而后又毫不在乎的放到一旁。   大祈之人所有的眼睛都汇聚在了顾担的身上,看着他一张张的审阅大祈国库内的储藏,难以言喻的屈辱涌上心头。   连打都未打,便要如此断尾求生,天大的耻辱!   时间缓缓向前推移,一个箱子又一个箱子被打开。   那些经过户部官员悉心整理的,属于大祈的财富尽数展露在了人前,供人审阅。   夜色更深,凌冽的寒风吹拂而来,那纸张碰撞摩擦间发出“莎莎”的声响,比世间任何金银财宝碰撞交织的声音都更加让人心头沉重。   当最后的几页纸张从顾担手中放下,落在散落一地的旧纸堆里时,万籁俱寂。   饱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浓烈的杀意和强自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忍不住喷薄而出。   大祈皇帝祈应龙强自将目光从那些东西上抽离开来,声音干涩的开口,“您看如何?这一次,够还是不够?”   顾担笑了笑,“东西很多,财物无数,浩如烟海,一国之珍藏,的确非凡。”   这一次,他并未再直接否定他们的努力,反而终于提及到了那些让人情难自禁,难以拒绝的财富。   听到这句话,祈应龙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有些庆幸,有些失落,还有些屈辱,无数情绪升腾而起,最终化作一句放松的叹息,可终于是要结束了的叹息,“能够让您满意……”   “不,这些东西很好。”   顾担摇了摇头,“但,还是不够。”   还是不够……   话都没有说完的祈应龙声音卡在了脖子里。   一时间他恍如变成了一尊雕塑。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汇聚的情绪几乎是要漫溢而出,择人而噬!   “哈……哈哈哈!”   大祈皇帝大笑了起来,状若疯魔。   大祈的七位宗师已是走上前来,将顾担所包围。   “跟这种贪得无厌之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次,他们连呵斥和谩骂都懒得再说出口,在顾担翻阅大祈国库之珍藏时,便已快让他们心中的情绪难以按捺,此刻听到顾担说出“还是不够”四字之时,有的竟然不是屈辱,而是欣喜!   物极必反!   先前所有的愤怒在此刻凝结在了一起,化作不死不休的战意。   大祈,不是谁都能够如此羞辱的!   想要大祈一国,那还得看他们愿不愿意!   “五位宗师不是你的对手,七位又如何?”   薛闻剑当真拿出了一柄宝剑,那是一柄软剑,平日里就束在腰间,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腰带,直到此时被他抽离开来,才露出真面目。   其通体漆黑,遍布细密的纹路,两侧看上去也并不锋锐。   但随着他体内气血的升腾,那一柄软剑竟也是随之闪烁,剑身上密布的纹路好似活了过来。   “吾三岁学剑,三十岁武道有成,四十五岁登临宗师,距今已有半甲子之数。一直想一窥宗师之上的风景而不得,可怜这柄家传宝剑,已三十余载未曾展露过半点锋芒。”   薛闻剑气势已是攀升到了极致,“今日便来看看,自诩超越宗师一等的你,是否也有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武力!”   话音落下,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率先出手。   手中宝剑好似龙蛇起陆,发出尖锐刺耳嗡鸣,真气激荡间,寸许长的剑芒如同泼天的洪流般向着顾担汇聚而去,毫无半分客气。   被逼到极限的宗师,仅一出手便是积累了数十载岁月的绝杀,好似一轮黑色的圆月在大地上升腾而起,偏偏又敛去了所有的光华,将一切都浓缩了在一点。   诡异的吸力拉扯着衣衫,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投奔到那黑月之中而去。   其余宗师也在薛闻剑动身的刹那一同出手,各有攻势,想要直接将顾担淹没在无穷的攻势之中。   “七位宗师?怕是你数的多了。”   顾担面目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扔了出去。   随后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已动身。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声音还未曾传播开来,他的身影便已经来到了薛闻剑的近前,那煌煌剑光触及顾担周身三寸之地时,便好似泥牛入海般消弭于无形之中,莹白色的光芒在他的周身仿佛结界般闪耀着,任由着剑气如何锋锐,都破不开一丝一缕。   他逆着剑气洪流而上,速度快到极限,根本没有任何让人反应的时间,便已来到了薛闻剑的身前。   “你学武的时候,师傅有没有告诉过你,碰到比自己强的武者,不要离得太近啊?”   顾担贴身问道。   回应他是薛闻剑那满是惊恐的目光。   下一刻,顾担一拳砸在薛闻剑的胸膛处,宝剑顷刻易主!   堂堂大祈护国宗师,剑术超绝,仅是在他一拳之下,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摔去,口鼻逸血,五脏绞痛!   跟宗师打了那么多次,甚至还在大雍跟那古怪的气血巨人厮杀过的顾担,经验也非往昔可比。   超越宗师的速度和力量,足以让他始终快人一步!   更为厚重的真气,亦可在正面的硬悍中占据绝对上风。   以力压人,干脆利落!   而其余宗师刚刚有所动作,尚且还没有跟上,已亲眼看到薛闻剑身负重创!   一时间寒意直扑天灵。   宗师之上,绝非说说而已!   寻常手段和宗师所谓的绝杀,根本奈何不得他。   除非是舍命相搏,否则他们的攻势对顾担来说,根本就无法造成伤害!   一个境界间的差距,是让人难以跨越的鸿沟!   “叮当~”   直到顾担重创薛闻剑之后,那枚令牌方才落在了地面上,传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听到声音,几位宗师的目光向着那枚令牌汇聚而去。   当看到那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安静躺倒的令牌之后,当即便有两人脸色大变。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原本准备攻向顾担的手段蓦然一转,对准了相处几十年的同僚!   突如其来的背叛来得太快,接二连三之下甚至都没有反应时间。   任由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同僚会忽然间倒戈相向。   两个被选中的倒霉蛋在毫无防备间承受宗师全力一击,当即身受重创,鲜血狂喷。   “谭宗师?辛宗师?你们?!”   剩下的两位大祈护国宗师心中亡魂大冒,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相处几十年的同伴会突然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顷刻之间,大祈的七位宗师,已是三位重伤,两位背叛!   仅剩下的两位大祈宗师亦是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刚动手,便已来到了万劫不复的局面!   顾担随手将那柄软剑扔到一旁,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跟我动手,你们考虑过后果么?” 第217章 仁、义、道、德!   全场皆寂。   原本愤怒到好似鲜血燃烧般的灼热感急速退去,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铺面而来!   仅是一个照面,七位宗师便已倒下了三位,两位倒戈相向!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有说服力的事情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喉咙干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茫然的眸子落在骤然反叛的两位宗师身上,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对于顾担的实力,他并无多少意外,本来就几乎不太可能打得过,否则他何必一退再退,直至激起宗师们同仇敌忾之心?   真正让他感到意外乃至愤懑的,是不过才交手了一招,便有两位宗师倒戈!   “谭宗师、辛宗师……”   祈应龙声音颤抖,满是不解,“寡人自问待你们不薄,几十年来皇室的供奉也未曾克扣过半分。不求尔等为大祈效死,必要时候就算不肯出手相助,何以反戈一击?”   宗师和皇室通常是合作的关系。   哪怕宗师不肯守护皇室,皇室一般也不会吝啬赏赐。   无他,一位宗师的个人伟力已经足以掀起颇大的风波,给些钱财就能让宗师安稳下来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而愿意享受皇室供奉的宗师,得到的自然也会更多,这种供养通常会一直持续下去,换取必要时候宗师出手相助。   这种出手相助当然也是有极限的,没有人能真正命令宗师,除非宗师自己乐意。   但就算稍有一点点良心的人,被供奉了几十年,大敌当面不求你效死,也没必要反伤昔日同僚来纳投名状吧?   对于武力已经站在尘世顶峰的宗师来说,实力已是进无可进,没有更多的追求,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面子大于天的,活着也就只剩下一张脸了。   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宗师气度”。   不说一诺千金,那也是人要脸树要皮。   这么多年下来,自宗师之祸后,宗师们的整体信誉都非常好,少有玩弄阴谋诡计的。   因为阴谋诡计的背后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但除了自个儿当皇帝,对于宗师来说哪里还有更大的利益呢?   再说也不是谁都想当皇帝。   历史上不乏有宗师当皇帝,当了几年觉得实在没意思就禅让贤人,自己遁入山林的奇人。   皇帝虽为天下尊,亦不能在宗师面前高人一等,何苦来哉?   而对于护国宗师,那也不是随便一个宗师就能当的,通常必须要是本国人,如果不是,可以奉为座上宾,但绝对不会当做护国宗师来用。   大祈此时的七位宗师无疑皆是本国人,先前都是一等民,晋升宗师后自己本族都可以享受接近皇室的待遇,祈应龙自问自己给的东西不逊色任何一国,甚至犹有过之。   他一直都很舍得,大祈也一直都很舍得,这就是为什么大祈会成为周围最强国的原因。   可这一份舍得没有得到顾担的认同也就算了,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人,还狠狠的将其得罪了,他能够理解。   唯独不能理解自家宗师竟吃里扒外!   还是两个!   残酷的现实近在眼前,可他还想要弄明白,为何自家宗师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反咬一口!   谭、辛两位宗师目光有些躲闪,竟不敢在此时直视祈应龙。   的确是问心有愧。   论起待遇来,大祈给的真不少。   可,那是因为他们是宗师!   “吾等,自然也有自己不便言说的难处。今日出手,也不会再留于大祈。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如非必要,吾等也不会再继续出手。”   辛宗师避而不谈,转而说道。   “宗师亦有难处。”   谭宗师说的更加简单。   这天下间怕是没多少人知道,大雍能够帮助此生无望晋升宗师的练脏大成武者晋升,哪怕仅是有机会。   世人皆知宗师之伟力,可宗师之下,还有多少苦求晋升宗师不得的武者呢?   无人在意!   一个境界的差距,便是天差地别!   通常此生无望晋升宗师的练脏大成武者,要么自己整日买醉,要么就浪迹天涯,遍览红尘。   与宗师之上无路不同,他们明知道再进一步便可达到那让皇帝都要侧目三分的境界,却又永远无法抵达,内心的煎熬和压抑,是无法言喻的。   当一个机会放在面前,哪怕代价是死亡和受制于人,又有多少人会拒绝呢?   起码辛宗师和谭宗师没有拒绝。   而且,他们很幸运的成功了。   但这份成功也并非没有代价,他们将始终受制于大雍的那块骨头!   乃至每隔几年,都必须要抽空再去一趟,维持自身宗师的境界。   大雍捏着的,不仅是他们的死穴,还有代表着宗师的实力!   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在这样的把柄面前,便是宗师,也必须要低眉顺眼。   如果往好的方面去想,这份把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用,毕竟大祈和大雍未曾交战。   但既然顾担拿出了大雍的令牌,那就代表着他们的把柄已经被人所拿捏,身不由己。   哪怕心中有愧又能如何?   宗师的待遇是因宗师而来,若不是宗师,又有谁会去高看他们一眼?   在这样的世界,突破境界的诱惑是几乎无穷大的,即使只是凡俗!   祈应龙遍体生寒,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他的目光看向仅剩下的两位完好无损的大祈护国宗师,无力的挥了挥手,“两位……无需再出手了,我大祈,认栽了。”   他闭上双目,浑身都在情不自禁的颤抖。   这份苦果并非没有前车之鉴,宗师之祸时时刻刻告诫着每一位君王将宗师狠狠得罪的下场。   而大祈的这场灾祸又与宗师之祸有所不同,一人横压当世,比宗师更甚!   予取予夺,莫能相抗!   “陛下!”   薛闻剑嘴角鲜血四溢,强撑着五脏剧痛的身体从地上撑起半个身体,目中满是不岔和痛苦。   堂堂宗师,竟非对方一合之敌!   说好的宗师便是尘世之顶峰呢?   “薛宗师,我们输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目光终于是看向一旁动手之后,一言未发的顾担,“大祈输了,任尔发落。”   “任尔发落?”   顾担眉头微挑,“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你将我当做了什么,豺狼虎豹?侵吞天下,永不满足的饕鬄?皇位上坐的久了,便当天下人,皆是如你那般的人?”   一连三问,犹自未绝。   祈应龙满头雾水,不知顾担怎能问出这些话的,他分明已经拿出了大祈国库的全部,是你非要摇头说不够,现在又过来对我说教?   赢就赢了,何必还要再给自己披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外衣来?   这里既没有史官,又没有能够威胁到你的人,不必再为自己的贪欲贴金,他都已承认了大祈的失败。   “我让白寻道跑来一趟,替我传话。弱肉强食和天下间的道义,很难选么?尔等怎么就选不对呢?”   顾担目光细细的在几人的脸上打量着,那目中带着强烈的讥讽和嘲弄,他少有如此鲜明的表达自身态度的时候。   绝大多数时间里,顾担都会将自身的情绪所隐藏,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而今这份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是破土而出,显露于人前。   这下哪怕承认自己失败的大祈皇帝祈应龙都接受不了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何必再以言语侮辱我等?”   祈应龙的手指向那些层层叠叠堆放在一起的纸张,那是大祈一国的财富!   “在你来之前,我们便已准备好了赔礼道歉,自问诚意极足,不说化敌为友,给大月当做补偿那是只多不少,犹有过之!!”   祈应龙目光紧紧的盯着顾担,“是你贪心不足,尚且觉得不够。如此添到八成之数,还是不够!如今整个大祈的国库珍藏尽皆放在了你的面前,你又是怎么说的?”   “哈哈哈哈哈,不够!!!”   祈应龙自知自己作为侵害大月的罪魁祸首,本就几无生路,再被顾担训斥一番,干脆也不装了,厉声怒斥,怒发冲冠,“你赢归你赢,算吾等力不如人,你自可予取予夺,拿走你想要的一切。   但你又有何资格来训斥吾等?难道吾等的态度还不够谦卑,不够尊敬,不够小心不成?分明是你,是你逼的吾等不得不反抗,逼的吾等拿出所有的身家都必须豁出命去,何必还要在此惺惺作态,谈论什么‘天下的道义’,来彰显你那不知有无的‘仁德’?!   吾虽承认失败,却也容不得你这般指指点点!”   他连朕都不自称了,一国皇帝被逼急眼了之后,和寻常百姓看上去也并无甚太大的差别。   当抛去身份的冠冕,衣物的遮掩,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显露出赤裸的人来。   顾担并未打断祈应龙的厉声怒斥,恰恰相反,他一字一句的听着,脸上的讥讽也愈加明显,像极了故事里的大反派。   直到祈应龙彻底说完,顾担微微蹲下身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沓纸。   那是他先前弃之如敝履所扔在地上的东西。   冬日的寒风中,被捡起的纸张微微摩擦着,发出如泣如诉的嘶鸣声。   “条理清晰,一脸堂堂,逻辑缜密,大义凛然,果然够理直气壮。”   顾担问道:“我只是很不解,为何一国之国库,竟成为了尔等拿来讨价还价的手段?”   纸张好似纷飞的雪片般自顾担的手中滑落而下,无力的散落在地,其上显露出的几行让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己的字迹,代表的便是大祈百姓一点一滴所汇聚而成的民脂民膏。   “天下的道义,在尔等看来,便是拿出百姓汇聚而成的财物,你分一点,我留一些,讨价还价中,便可尘埃落定,既往不咎?”   顾担的目光终于严肃了起来,他盯着怒不可遏的祈应龙,声音也彻底的沉了下来,“是也不是?!”   祈应龙嘴唇嗡动,一时无言。   “这就是尔等倾其所能,最后想到的,天下的道义?”   顾担的声音极寒,“这是天下的强盗!”   道义,不好去做;而强盗,当然是好当的。   “什么叫天下?嗯?一人?一家?一国?”   顾担站在他们的面前,指指点点,他是胜利者,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去指指点点,“天下天下,普天之下!   你们这些人,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得享无数荣华富贵,可曾去想过真正的天下,可曾俯首去看一看那些在寒冬大雪之中辛苦谋生,祈食不得的百姓?   你们的道义,便好似与道路旁迫不及待等待吞食尸体的秃鹫大讲道德一样可笑!   拿着这些东西,在我的面前,讲述自己的尊敬,讲述自己的诚意,讲述自己的谦卑?   尔等,何曾真正的谦卑过?!”   他目光如电,那一直显得安静沉稳的顾先生在这一刻不见了,顾担终于显露出了他的锋芒,说出了心中想要说出的话。   从第一次见到民间苦难开始,便想要讲述出来的话。   “你们啊!你们这群人!!!”   顾担伸出手指,走到祈应龙的身前,狠狠的点在他的脑袋上,点的堂堂大祈皇帝都忍不住不断后退,生怕顾担一个不小心,便戳穿他的脑袋。   “你们这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道义二字,想的只是自己输了!因为自己输了,所以便按照自己的方式,以己度人,用强盗的手段,瓜分来自民间的财富,用以当做自己的赔礼而已!”   顾担疾声问道,“我说的,对也不对?!”   连连向后退去的祈应龙面色潮红,气血翻涌,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气得,犹自咬牙开口道:“哈,你又与吾等有何不同?难不成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不会如此去做?何必跑来败者面前如此说教,好彰显你的胜利!”   “不,不一样的。”   顾担微微摇头,“人和猪狗是不一样的。予取予夺,取的是谁,夺的又是谁?从始至终,你们想让我取的,皆是百姓之财货,那些东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夺了这些东西,我与尔等,有何区别?”   “你……”   祈应龙正欲反驳,可听到顾担所言,蓦然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要赔偿?!”   祈应龙不可置信的问道。   “要,当然会要。”   顾担肯定的点头,他不为自己而要,也要为羽州、扬州,乃至源河决堤之下苦苦挣扎的百姓而要。   “哈,说得再怎么好听,结果又有何不同?”   祈应龙嗤之以鼻,已然不对生还抱有丝毫希望,当下反驳道:“从百姓身上取,还是从谁的身上取,不尽皆是大祈之财物?   难道把百姓两个字替换一下说辞,便让你自觉高人一等,可以站在制高点上指指点点,谈论道义,讲述道德,好方便让人瞻仰你的德行?”   “你说的不对。”   顾担大笑,“同是大祈的财物,却是大不相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是民吗?”   他问道。   顾担的目光又转向薛闻道,“他是民吗?!”   顾担目光环绕,这一刻似是洞悉天下,“那些乡土士绅,世家贵族,皇室贵胄,是民吗?!   高贵的,一等民!”   “说得好听。”   祈应龙已是退到了尽头,身后便是墙壁,退无可退之下,干脆站住,“你取了他们的东西,他们自然会加倍从百姓的身上索取回来,无非是换一个方式而已。左手倒向右手,便是你口中的天下道义?如此的话,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加倍索取?左手倒右手?”   顾担眼中露出森寒的杀意,“那要你何用?要皇帝何用?要国家何用?要尚贤、尚同何用?!   看到问题,不去解决。然后说反正都会这样,所以不去做的人,甚至理所应当享受其中的人,与猪狗何异?   心安理得的剥削着底层的民众,略略的拿了少了一些,就觉得自己真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清官。指不定心里还在想着,你看谁谁谁取了多少,我拿的这些比他少多了,所以我是个好人……世道如此,不拿不行,我不拿,总有人要拿的,所以我拿的少一点,拿过了,别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会拿的太多,给大家竖立了榜样,合该自己是个大圣人。   对吧?大祈皇帝!!!”   气沉丹田的一声爆喝,响彻在整个皇宫。   祈应龙面色发白,被顾担的气势所慑,竟无法言语,脸色仓皇,被点破了心中所想。   通过强盗的方式,予取予夺,肆意侵吞,用拳头来保证自己的地位,高高在上的荣光,努力想要掩盖住极尽奢华的肮脏。   但肮脏就是肮脏,无论再怎么去掰扯,也会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理越辨越明,真理自不怕被人说。   人心之中的肮脏事不知几何,拿到阳光下辨个明白又怎样呢?   什么“从来如此”,什么“你不做有的人是做”,什么“左走倒右手”,都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一个肆意掠夺,为自己蒙上遮羞布的借口。   墨丘来之前,他们这样。   墨丘走了,顾担来了,他们还是这样。   那他妈的顾担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的战斗,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墨丘,为了道义,为了那些曾亲眼目睹的,受苦受难的百姓。   顾担自问自己绝不是什么圣人,可也看不得那些事。   有些事啊,不是蒙着眼睛就看不到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挣扎二十余年,在仙人归来之前,在晋升大宗师之后,顾担终于不肯再坐下去了。   他要许人间一世太平,许的不仅仅只是大月。   或许因为他本就自属他乡客,身上并无某某子民的烙印在。   大月的百姓是百姓,大祈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大月的子民当然可以仇视大祈,这理所当然,且带有天生的正义性,永远都无法指摘!   但必须要明白,这份仇恨,仇视的并非是最底层的百姓,而是那些借助着最底层百姓,始终想要强取豪夺的家伙!   那些家伙,是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无关国别,无论家园,无论出身!   除非,自己就是最强的那个,尚且还有维护遮羞布的选择。   否则定是愚蠢透顶,朽木难雕,沉浸在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最强者的美梦中,甚至代入其中,意淫自己便是人上人而醉生梦死的残废罢了!   毫无疑问,大祈皇帝便是大祈国内那个最强者。   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说出“左手倒右手”这种话不觉恶心。   但现在,他不是了。   顾担在这里。   他才是胜利者,是此间最强者,可以谈论道德,讲述道理,并以此来审判!   所说的话,并非是想让禽兽听懂‘仁义道德’这四个字,但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自己遭受审判的理由!   “你……你是胜利者,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大祈皇帝红了眼,已然失态,“高高在上谈论仁义道德,是胜利者天生的权柄。”   “哈。”   顾担微微摇头,嗤笑道:“对,我是胜利者。胜利者与胜利者,亦有不同。你们这些强取豪夺的家伙,见到不一样的胜利者,就会害怕。因为你们知道,连你们自己的子民,在目睹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就会心生向往。   你们害怕,害怕那些底层的百姓见到光,才忽然发觉自身身处黑暗,犹入泥潭。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污蔑,诽谤,想要将其打上和你们一样的烙印。   可找来找去,却发现从内里到外面,各不相同。   那要怎么办呢?哦对了,他是胜利者!你看!我们也是胜利者!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哈,哈哈哈哈哈!”   顾担大笑出声,目光牢牢的锁定着祈应龙,“你说是吧,失败者?”   “……”   大祈皇帝祈应龙身如雕塑,僵硬的立在那里。   终于讲不出一句话了。   良久,祈应龙混沌的脑海终于是稍稍清明了些许。   他在颤抖,也在咬牙,唯有双目灼灼的盯着顾担,想要抓到他的破绽,“你又要怎么去做?!”   说的再好听,再怎么去标榜仁义道德,再怎么去讲述道义二字。   最终,还要去看怎么做。   说谁不会呢?   你看那些被抓前的高官,哪个不是仪表堂堂,满口大义,恨不得在脸上就写着为国为民几个字!   他希望顾担露出破绽,露出足以让他反咬一口的破绽,让他并未从始至终,一败涂地的破绽。   “我要废除大祈的三等民制度!我要宰了那些胆敢强取豪夺侵吞民脂民膏的乡土士绅,世家大族,皇室贵胄!我要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顾担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   这天下,因为我来过。   所以,要不一样。 第218章 恩威并施   祈应龙双眼圆睁,一时无言。   胜利者享受支配一切的权利,这是不争的事实。   顾担想要做的事情,无关乎他支持与否,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当个人伟力达到此等程度,无人能够制衡之下,的确可以随心所欲。   仁义道德,总好过豺狼成性。   大祈皇帝祈应龙几次张口,最终说道:“你大可去做你想的那些事情……看看结果是否一样!”   历史上也不乏有些强者企图建立起一个大同之世,虽然仅是一小处地方的大同之世,但最终的结果,莫不是让人扼腕叹息。   小地方如此,更遑论一国?   理想走进现实听起来很是美好,但在现实靠近理想的过程之中,磨难委实太多,道路又过于曲折,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那就不是你所能看到的了。”   顾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从地上捡起了一叠纸。   那是祈应龙第二次所开出的条件,大祈国库的八成之物。   “取笔来!”   顾担说道。   祈应龙沉默片刻,招了招手。   很快便有近侍将毛笔送了过来。   顾担拿着毛笔,开始直接在那纸张上写好的字迹上修改起来。   祈应龙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探头张望,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听着那笔尖划过纸张所传出的细微声响,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连全部国库都仍自说不够的人,又要对着大祈国库之中的金银财宝做些什么?   顾担的速度极快,几乎不需要多少思考的时间,一张又一张纸被他放在一旁,等到全部勾画一遍后,站在一旁寄送毛笔的近侍已经呆立在了那里,惊讶的目光不住的往他的身上扫去。   “拿过去。”   当最后一张纸也已落墨,顾担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是!”   近侍不敢怠慢分毫,生怕顾担后悔也似的将那些纸张收拢到一起,又递到祈应龙的眼前。   祈应龙伸手接过,好奇的目光落上去后,一时间竟呆住了。   不是因为顾担狮子大开口,而是因为,顾担所要的那些东西,太少了。   是的,太少了。   比他第一次拿出的条件,还要少。   大概只有国库的三成左右——换做别的时候,这当然也是一笔极大的,足以让他心痛不已的花销,可这是赔偿,关乎身家性命的赔偿!   不取走全部便已称得上仁慈,更何况只要区区三成?   祈应龙甚至忍不住用手掌揉了揉双眼,他的眼睛没有看花,更没有做梦。   紧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翻阅第二张、第三张……几乎所有他所准备的东西,数量都大幅度的减少了,唯有布帛和粮食稍稍多了些,也只是刚到四成的样子。   相比起他第一次就拿出的六成国库之财富,近乎彻底打了一个对折!   当翻越到最后一页纸张的时候,祈应龙才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上面倒是多了不少的字。   比如废除大祈百姓的等级制度,自此之后再无一等民、二等民、三等民,比如对天下的百姓赔礼道歉,罪己诏,退位让贤,比如称颂墨家之道,特别是尚贤、尚同、节乐、节葬……   当全部看完之后,祈应龙心中生出了满满的怀疑和不真实感。   这些条件……比他所预想过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太多。   好到让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是想要让他见到希望,然后再亲眼目睹希望破灭时候的狼狈模样的恶劣玩笑。   “这就是你的条件?”   哪怕明知道这份条件很可能是在耍他,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捕食者的玩闹,祈应龙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当然不止。”   顾担斩钉截铁的说道。   “……”   祈应龙哪怕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听到的时候还是如遭雷击。   果不其然,哪里会那么简单呢?   “这一次的赔偿之后,大祈征伐了大月几载,便要赔偿几载。数量,就定为国库的一成之数。”   顾担说道。   “就这?”   大祈皇帝忍不住道。   随即他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只有这些条件?”   “我之前说过的话,也算数。要宰了那些胆敢侵吞民脂民膏的乡土士绅,世家大族,乃至皇室贵胄。我要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顾担目光微垂,“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大祈皇帝祈应龙一时失神。   他忽然明白过来,顾担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清算。   他不仅是要为大月的百姓来讨一分说法,还要为大祈的百姓,也去谋取一份未来。   天下的道义……天下的道义,从来都不局限在一地。   大月如此,大祈亦是如此。   可叹他试图百般逢迎讨好,姿态礼仪做足,却连对方真正的想法都没有摸清楚。   哪怕白寻道给他带来了“天下的道义”这几个字,可未曾亲眼目睹过道义的人啊,又要怎么才能够明白呢?   现在,他明白了。   对方有的不仅是冠绝天下的实力,还有冠绝天下的心胸。   顾担要的不是聚集天下所有的财富堆砌成金山银山,躺在上面安稳享乐。   而是要天下的百姓少遭受一些苦难。   道义二字,说来容易。   可当这份选择真正摆在面前,面对那无穷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够忍得住?   可笑他百般谋划,却唯独忽视掉了眼前的答案。   天下天下,他自己都未曾将大祈当做天下的一部分,偏激的以为对方口中的天下,代指的便是大月之地的百姓。   这一刻,他真切的理解了为何会有人将旁人当做圣人。   原本预计之中的灭顶之灾,竟从来都未曾压在他们的头顶上过。   反倒是他们始终都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明白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神色肃穆起来,他对着顾担深深的鞠了一躬,一鞠到底,心悦诚服。   随即掷地有声的说道:“如今所愿,我将尽其所能的配合,虽死无悔!”   这份战败的代价,远比他想要的要美好太多。   到头来,一个外来的人,竟比他这位皇帝,更加关心大祈的百姓。   这当真如同笑话。   “事情还没有完。这些年的征战,税赋加了不少吧?我不希望这个冬日有人被活生生的冻杀,饿死。也不希望在我下次来到大祈的时候,听到某地的豪强劣绅仗着背后有人为非作歹。”   顾担坦然受其一礼,不容置疑的说道:“否则的话,大祈的皇室,可以换一家。”   祈应龙迟疑片刻,哪怕明知这个时候实在不该继续质疑,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制度的转变并非是一朝一夕,更不要说此前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便是从现在开始清算,到来年开春都不见得能够做完……疆域广阔,消息一个来回最少都要月余的时间,真不是我在推脱。”   “那就能做多少做多少,这么多的宗师,一个个皆是死人不成?!”   顾担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个时代君王能够决定很多事情,但也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政令的通行也绝非是皇帝长个嘴,下面的人就会全心全意去做。   但话不说的死一点,这些家伙根本就不会上心。   顾担的目光转向薛闻剑,走到他的面前,拽起衣领,“对我都敢拔剑,对贪官污吏,反倒不敢拔剑了?”   薛闻剑面色潮红,不知是内伤过重还是羞愧难当,“我当然敢!”   “那就去杀啊,还要我来教你?”   顾担一把将他丢开,目光转向谭、辛两位宗师,“你们二人继续待在大祈,和他们一起去做这些事。如果有谁喜欢‘网开一面’,或者下不了手,那你们就帮他们体面。如果有人拦着……”   顾担笑了笑,“若觉得我很好说话,那也不妨再试一次。”   他的话语轻松而自然,几乎不带有任何的杀伐气。   却是让大祈皇帝心中一凛。   此前为何那般谦卑?   还不是因为白寻道亲眼死在了他的眼前!   别看现在顾担是一副讲述仁义道德,在世圣人般的样子,但下起狠手来的时候,可绝不留情面!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在顾担这边更无丝毫的情面可言,反而有仇。   他们没有犯错的机会,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从始至终,顾担所看重的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而是那群生活在大祈土地上的百姓。   由他们的掌管这份权柄,还是换一个人掌管这份权柄,于顾担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您放心,吾定当竭尽所能!谁敢拦,便是亲儿子我都不会放过!”   大祈皇帝祈应龙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们,有问题吗?”   顾担的目光又看向了几位宗师。   这些宗师平日里不动身,但动身的时候,的确是天下间最为顶尖的力量。   只不过这股力量通常是为了保证自身的统治,而非是将其当做天下变革之力的一部分。   为了赶时间,通常不干涉太多权利斗争的宗师,也得行动起来。   “没有问题。”   七位宗师彼此对视,心生庆幸。   他们这是捡回来了一条命,没有如同白寻道那样被活生生的逼死。   这些小事情,当然满口答应下来。   毕竟作为宗师,谁还没杀过几个人呢?   “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不会像是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顾担目光扫视全场,淡淡的说道。   直到这个时候,祈应龙方才松了一口气,心知顾担说的都是认真的,“您放心,对于大月子民们的赔偿我将尽快送过去……至于您想要我们做到的那些事情,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去做,绝不拖延。”   顾担看了他一眼,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一旁的荀轲,“走吧。”   注视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真的就这样开始向皇宫外走去,祈应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   当目光之中那身着青袍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方才如梦初醒,祈应龙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知道您的名讳,可天下间的人却只当墨丘是圣人,您做的这些事情,万家生佛都不为过,为何不愿提及自己的名字呢?”   “我不需要。”   遥遥的,大祈皇帝听到来自风中的声音,隐约间传递了过来。   缥缈而清冷,像是隔着一整片天地。   蓦然间,一句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却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话突然翻涌入脑海。   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用。   ……   走出皇宫的时候,天色已是蒙蒙亮起。   当重新踏足大道之上,街道两旁已有不少人开始为了生计所奔波。   黑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两个异乡客行走在异国他乡之中,步履轻便且从容。   “顾先生……”   沉默了许久的荀轲忽然唤道。   “嗯?”   顾担应声。   “您其实早就想好了吧?这些事情……”   荀轲问道。   “想了一些。杀人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武力是很好的东西,但做事也不能全凭武力。有的时候,也需要恩威并施。”   顾担回答。   “真好啊。”   荀轲眼角带笑。   战事总因鲜血而起,但愿不必皆以鲜血而终。   这天下的百姓,不能总是苦一苦,也是时候甜一甜了。   “哎~哎!”   路过一处小摊贩的时候,一个伙计拼命对着二人打着招呼,嘴中呼唤不停。   转头看去,正是先前热心的为他们讲述大祈皇都美妙之处的那个小贩。   “两位,你们当真去皇宫啦?”   小贩满是好奇和羡慕的问道。   他可是一大早就起来了,亲眼见到这俩人从皇宫前的那片地方踏足朝天街,这要不是在皇宫里过了夜,谁信啊!   “是啊,没骗你吧?”   顾担笑着说道。   “厉害啊!那你们见到皇上了吗?宫里怎么样?漂亮不?”   小贩惊异且羡慕,接连不断的问道,满心好奇。   “见到了。”   顾担回头看向大祈皇宫所在的方向。   此时正值朝阳升腾之际,但大祈皇宫依靠的那座山上却又泛起了浓浓雾气,天际流云映朝霞,山间白雾伴青衣。   此间行人如麻,远方美景在望。   云光互挽,白雾披山。   恍如仙境。   “当真美景。” 第219章 换了人间   冬日的严寒尚未真正结束。   寒冬腊月的时节,遍布白霜的世界,绝大多数地方都显得空旷而又安静。   这难得闲暇下来的日子,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极少有百姓出来走动,他们大多也会像是那些冬眠的动物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被窝之中,期待天气快点转暖,不要继续寒冷下去,耗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却也不多的木柴。   但今日又有些许的不同。   天才刚刚蒙蒙亮,已经沉寂了月余时间的小小村落间便有些喧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到外面隐约间传出的动静,内屋之中也响起了谈话声。   “外面今儿怎么热闹起来了?”   老婆子有些紧张的问道,紧接着便道:“不会是来马匪了吧?”   “我去看看。”   老汉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起身,干瘦枯黑的肌肤触及到冬日的冷气,隐约间有些泛红。   “有棉衣。”   老婆子提醒道,“贵客给咱们留下的那两件。”   “不能穿,我先去棉衣藏起来,要真是马匪,被子给他们也不能给棉衣。”   老汉穿上单薄的麻衣,先去将两件棉衣藏了起来,又从房中寻摸到劈斩用的斧子,在手中垫了垫,走出了门去。   刚一出门,凌冽的寒风便狠狠的打在了人的身上。   刮骨一般的冷气铺面而来。   这本已经有些适应的严寒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两个冷颤,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斧子,嘟囔道:“人就是贱,之前没有棉衣的时候,怎不觉得有这么冷呢?还能出去砍柴呢。”   他跺了跺脚,不敢呆立在外,向着发出响动的地方靠近了过去。   没走几步,便又看到村子里有和他一样的同伴,正掂着种地的农具走出门——这个时候当然不需要种地,那是防身用的。   相视一眼,熟识的人自然就彼此靠在了一起。   “老王,你也听到动静了?”   “那是。这狗日的天气,谁在这个时候出门啊?可不得小心点!要真是马匪,人少了说不定咱还能吃上几口马肉呢!”   老王脸上有疤,语气更是带着几分少有的狠辣。   作为邻居,这位的经历他倒是也是熟识,脸上的疤痕乃是年轻的时候跑去皇都打工,结果有一等民策马在大道上狂奔,这家伙不开眼,不知道躲开,被硬生生用马鞭给抽出来的。   后来几经辗转又回到了村子里,外面的世道并不好混,为人倒是也还不错。   “走,都去看看!”   两人说话间,又有几个人从家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千奇百怪,但都有一定杀伤力的农具。   人多也壮胆,这些同村子里的人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的畏惧便已大大的减去了。   众人迈着步子,一同向着那响动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真要是马匪就好了!马匪起码还有马,我都好几年没尝过肉味儿了。”   “能来咱们这儿打劫的马匪,我看得穷的底掉,能有匹瘦马让咱们啃啃骨头都不错了!”   “老子年轻时碰到过真的马匪,一斧头下去那还不是脑袋开花?还有马匪骑着马就想跑,哪里知道老子年轻时就养过马?骑着他们的马追上去,比他们自己骑得还快呢!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个马匪收拾掉,还得了半两银子的赏钱!”   话匣子一打开,已经月余未曾怎么聊过天的村民们便开始说起自己的风光往事,振奋精神。   即使兵强马壮如大祈,也并不代表治安就好。   一旦某地发生点天灾人祸,有人活不下去便想造反,或者干脆化作匪徒、强盗,那是时有的事。   只要规模不大到一定程度,根本就不值一提,都是些很正常的事情。   一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响动传来的地方。   那里是……村长家。   说是村长,其实跟他们一样都是三等民,甚至就连房屋都不比他们自家的好上一些。   但今日又有些许不同,因为在村长家前方,好几辆马车都停在那里,拉着满满的东西!   是马车,而非马匪!   从那马车上并未真正盖严实的麻布上,不难看到里面藏着的,已经露出来的粮食和棉衣。   再看马车上的标志……   毫无疑问,是官府的马车!   一行人的脚步不由得顿住,眼睛都看直了。   “我滴亲娘嘞,这得找了多少村子啊?”   “又要加税了?!”   “完犊子了,马匪没来,来了比马匪更狠的。”   就连气焰彪炳的老王都哭丧着一张脸,差点没直接哭出来。   老农亦是心里直直发颤,往年税赋便是要加派,也会赶在寒冬腊月天前抓紧时间去收一遍,哪里会在冬日里还要这么再来上一遍?   而且看马车里的东西,那可不是三等民能够染指的。   便是将他们剥皮拆骨,又哪里能够凑的出来呢?   “我有个亲戚的堂哥的表姐的女儿嫁到了外边,听说她的丈夫在军队里当官来着。前阵子她正好回娘家探亲了一趟,好像是说军队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可怕的很哩!”   当即便有一人站了出来,满脸忧色的说道。   “咦——真的?!”   “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咱们掂着这些家伙就上战场吧?”   “征兵可是个好去处,轮得到你?想的美!”   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响了起来,不一而足。   作为最底层的三等民,就连想加入兵卒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奢望,至多过去当个后勤,想上战场?   那是有肉吃的地方,也轮不到他们。   而且杀敌就能建功,建功就有赏赐,二等民想进去的人都有不少,三等民还是往后稍一稍比较好。   面对马匪的时候他们敢豁出命去,真要面对征讨的朝廷,便是只来一个人,那也只能是低三下四的小声说话。   “要不咱进去问问村长吧?”   有人说道。   “好!大家一起进去问一问,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打仗败了,让咱们上都行,真不能再收税了啊!”   众人应和,彼此壮着胆子一起走进了小院里。   苛政猛于虎,相比起打仗可能的战死,被收取走所有东西,然后亲眼看着家人硬生生饿死、冻死更加可怕。   小院并不大,穿的一点也不比他们厚实多少的村长正俯首帖耳的站在一个大人物旁仔细的听着,神色惊愕。   那位大人物他们没有见过,身上正裹着厚实的冬衣,腰间是明晃晃的长刀。   这次来的人物一眼便很不一般,跟之前好似泼皮无赖似得讨税的小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我说的这些,都听清楚了么?”   大人物目光扫了一眼刚刚钻进门来的几个人,不耐烦的问道。   “听清楚,听清楚了!”   村长连连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快点去,最多半个时辰,还搞不定……”   “您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村长拍着胸脯保证道。   刚进来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村长便伸出手,将他们都给推了出去,“咱们出去说,出去说,莫要打扰到大人。”   分明是村长自己的家,他们这些人却是来到了门外,寒风吹拂在身上,衣衫同样单薄的村长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村长,咋回事啊?又要征税了不成?”   “是啊,这些东西咱们也没有啊!就车上那些棉衣,都是贵人们才能有的东西,咱最多就是见过,哪里能凑的出来?”   “粮食也没有了!家里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地里的麦子连穗都没有,我恨不得去揪回来吃了!”   村长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憋了满肚子话的村民们便已是纷纷开口。   “你们等会,等会儿!”   村长拍了拍手,高声让他们安静下来,足足好半晌那群情激奋的声音方才缓缓停下。   身为村长,很显然他并没有什么威严。   事实上若非当初幸运的念了两年私塾,识了几个大字,能够写出些人名,这个村长也落不到他的头上去。   奈何这穷乡僻壤,说句不好听的,吃饭的碗都不用洗,自己就用舌头舔干净了,别说是油水了,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一个大问题。   民风更是一向彪悍,主打的便是斤斤计较——不斤斤计较的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大家别急,大家别急啊!这次是好事儿,真的是好事儿!”   村长大声的说着,眉眼虽是被冻得有些红,却是兴高采烈,后槽牙都快要笑掉了。   “还能有好事儿?村长你莫不是疯了吧!”   “我们知道村长也很为难,但有事儿就事儿就行,大家都扛得住。”   “是啊,咱村就剩下你一个会能写字儿的了,咱也知道这种事儿怪不到你的头上去,直说就好。”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难得的开始关心一下自己村子里的村长。   “真的!真的是好事儿!”   村长拍着手,似是生怕几人再胡乱搅闹,高声说道:“皇上罪己诏!”   话刚出口,村长便反应过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张不管事儿的嘴啊,这能是好事儿吗?被屋子里的人听到,怕是活不过今天!   还好村子里的人最多也只能听懂皇上二字,罪己诏是啥根本就不明白。   “皇上说了啥?咋后面就仨字?不是要收税?”   有村民问道。   “咳咳!”   村长狠狠的咳嗽了两声,将先前的一时冒犯给遮掩了下去,“皇上这次大发善心,要扶世济民,不是要你们东西的,你们就别瞎担心了!村子里谁没有来的,快快将他们喊来。”   “皇上发了什么善心?”   围着他的人一个都没走,反而格外好奇的问道。   说什么扶世济民,他们根本听不懂,可既然要发善心,总该有好消息吧?   不听到好消息,谁愿意挪开一步啊,都不肯动弹。   “皇上要给咱们发东西!发粮食,发棉衣!!!”   村长眉飞色舞,中气十足的说道。   “哎哟!”   这下村民们总算是听懂了,一个个面色大变。   那个只存在于收税小吏口中的皇上,竟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只吃不进的王八蛋,还会主动给他们东西?!   这太阳当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都愣着做什么?快点去把那些还没有过来的人家都喊过来啊,一户都别拉下,不然人家可不发!”   村长赶紧开始推人,“都快点去把邻居喊过来,可不敢让里面的人等久了。”   村长指了指自己自己屋子里,意思再明显不过。   等的久了,人家心情不好,指不定会少发一点,那怎么能行?   原本还想缠着多问两句的村民们当即作鸟兽散,跑的比兔子都快。   等眼前的人散尽之后,村长站在自家破落的房屋前,又看了看眼前停着的几辆马车,也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穹上方,冬日里让人难以感受到太多的温度,却仍旧能够照亮这一片苍茫大地,指引人的方向。   “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村长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喜笑颜开的小声说道。   这可是做梦都做不来的好事啊!   没过多久,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聚在了一起,一听说是朝廷要送东西送粮食,有人连衣服都没穿都敢跑出来,还是被村长强行轰了回去。   等到喧闹结束,拿出村子里的名册开始点人的时候,却有一户人家迟迟没有来。   “老陈家的人呢?送东西都不来?”   村长有些生气,这耽误的时间可是大人物的时间啊!   “我去老陈家了,老陈家的人……冻死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农终于开口说道。   “冻……啊,那可惜了。”   村长抿了抿嘴,没有再多说什么。   冻死个人嘛,很正常,哪年不得冻死、饿死一些呢?   只是今年难得皇上大发善心,老陈家死的早了点,显得亏些。   人已点齐,从县里来的大人物又对着名册点了一遍,确认老陈家的人死后便没有多说,开始分发粮食和棉衣。   一户人家半担的粮食,外加一件棉衣!   当真正将这些东西领到手的时候,许多村民才真正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次真的不是要再收税赋!   原来朝廷真的可以给他们发东西!   原来皇上大发善心是这个样子的!   当即便有人跪在地上对那分发粮食的大人物连连叩首,感激不尽。   “不要谢我。回头要是有人过来问你们发了东西没有,你们实话实说就行了,不能多说,也不能少说,听到没有?你们多说点少说点,指不定我这颗人头都没了!都记好了今日发了多少,可一点未曾克扣!回到家里自己瞅瞅!”   发物资的大人物每交给一个人,都不厌其烦的说上一遍。   他倒是也不想这么累,可是没有办法。   他头顶上司的头顶上司的头顶上司就因为耽搁了一天的时间,被宗师抓出去当街宰了,现在还挂在衙门门口。   听说那些宗师得到了皇上的命令,现在谁敢做手脚,管你背后是谁,无需过问,逮着就杀!   背景再怎么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宗师?   悬顶之剑在天上盯着,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老农背着半担的粮食回到了家中。   焦躁不安的老婆娘连忙走上前去,“怎去了那么久?之前我还听到外面有好些的吆喝声,想出门看看去。咦?你背上背的是啥?怎还有一件棉衣?”   “皇上……发东西了。”   老农将粮食放下来,将袋子轻轻掀起一角,看着里面藏着的黄橙橙的粮食,恨不得顶礼膜拜。   “啥?!”   婆娘被吓了一大跳,“皇上还能发东西?他不要咱的就不错了,你莫要开玩笑!难不成村子里的人一起打跑了一群马匪?”   “咱说的是真的……”   老农将棉衣给婆娘披上去,“真是皇上派人发的。”   “我滴亲娘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皇上会发东西。”   老婆子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随即快步转身回到屋中,又拿出了一件棉衣递给他。   “这下好了,仨人三件棉衣,啥时候这么富裕过啊!”   老婆子忍不住感慨道。   老农愣愣的看着老婆子递来的棉衣。   恍惚间,想起了已离去颇久的那两位贵客。   少年模样的那位呐喊声犹在耳畔。   ‘大祈皇室,该死啊!’   这突然间变化,不会是和那两位有关吧?!   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恐怖想法,给他吓了一大跳。   “愣着作甚?快穿上啊!这下大家都有棉衣了,贵客留给咱的这两件,也敢穿在身上走出去了。”   老婆子催促道。   “诶,诶。”   老农连忙应声。   这是发生在大祈的平常而又不太一样的一天。   因为有人来过。 第220章 新国当定,王莽为皇   豫州之地,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其间甚至能够看到身着大雍、大祈等国军服的士卒奔走,帮忙运送各种物资,挖掘河道,清理淤泥。   这是此前绝对难以想象的,但他货真价实的发生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努力的去弥补这场灾祸的后续。   哪怕这并不容易,也必须要去做。   严格意义上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身份的转变甚至让很多人都还没有适应过来。   一些刚刚被接到此地灾民见到他国士卒,就忍不住寻摸东西要给他们脑袋开个洞——为了解决这件事,王莽甚至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四处解释。   四国联军,已经投降了。   是的,投降!   原本作战用的士卒们撤走了大部分,剩下的人要帮忙来治理决堤的源河,可以类比徭役。   而四国对大月的赔偿也在接连不断的运送过来。   原本如火如荼的战事,在源河决堤之后戛然而止。   四国皇帝纷纷罪己诏,名义上是被墨丘所教化,瞻仰到了圣人的荣光——别管这个理由有多扯,总会有人去信的,反正是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而且战败之后,各国百姓的确得到了好处,哪怕这份好处是从自家国库里拿出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可也总比羊毛被人拿去肆意践踏更好一些。   综合来看,大月此时得到了充足的物资补充,各种百姓也都得到了切实的好处,大家都赚了,那谁亏了呢?   或许该去问问那些动身起来的宗师和即将下马退位让贤的皇帝们赶着时间之下,手中高高举起的,对准世家大族的屠刀……   王莽很忙。   不对,他之前就很忙,但现在则更忙了。   顾担将豫州的事情交给了他,他就必须要做好。   幸运的是,练脏大成武者的身躯仍在勉力支撑着他,不会像是普通人那样劳碌十天半个月就会心力交瘁的倒下。   不幸的是,哪怕练脏大成武者的身体,也顶不住被他这么祸祸。   在无数的选择和劳累之中,王莽还是倒了下去,需要休养。   “王郎,来喝药了。”   曾经的白莲圣女,许婉容端着汤走进屋子里,床上的王莽脸色苍白,那是思虑过度的征兆。   精神和气血的压榨是会有反噬的,普通人也有机会福至心灵,在一瞬间爆发出卓然的力量,但代价是生命。   修行有成的武者能够有一定的幅度调控自身的能力,但也有其极限所在,这份代价需要偿还。   “都休息半天了,我已经没事儿了。”   王莽撑着床板便想要坐起来,结果人还没有动,便被许婉容给按了下去。   一来许婉容自己也是练脏大成的武者,二来嘛,她有身孕在,王莽也不敢和她较劲。   嗯,一定是这样。   “虽说事分轻重缓急,但你这样是决计不行的。把自己的身体都要硬生生熬坏了,给我躺下,好好休息,最少也得休息一天。”   许婉容不容置疑的说道。   如今距离源河决堤之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此时比之最初那纷乱的局面已经好上了太多太多,本该做的事情都已差不多了,剩下的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事情。   再继续压迫自身的潜力,除了伤身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可言。   “不是我不想休息,你也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顾哥交代我看着,哪怕让我躺在外面看着都行,怎么能自己待在屋里呢?”   王莽有些着急的说道。   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无论是源河决堤,乃至四国联军投降,包括此后需要去做的事情,在两个月前,没有任何人有准备!   当事情仓促间劈头盖脸的压下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班子。   墨家中的确有很多死不旋踵的勇士,但让他们去搏命还行,真要说起治理国家的才能来……那怕是要见仁见智。   不是说他们不行,而是直接试图去接管一国的事物,是需要去循序渐进的。   而且墨家的损失也并不小,原本千余的墨者,在此时汇聚起来的仅有数百位,跟在禽厘胜的身边平定秩序。   当然,大乱之下,有才能的人也势必会显现出来,金子已经到了发光的时候。   比如清平子的那两个徒弟,其才能出类拔萃,堪称人中龙凤,年龄虽小,办法却多,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但拿主意归拿主意,真正能够下最终决断,掌控全局的人,只能有一个。   顾担将这件事托付给了王莽,所以王莽就必须要对这件事负责,而且是总负责人。   他不在,没有了点头和承担责任的人,很多事情便只能搁置下来,不敢越俎代庖。   至于晋升宗师的禽厘胜……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豫州,他要告诉大月的整个天下,战争结束了。   以墨家的名义。   “群龙无首,你想说这个,是吧?”   许婉容勺起药汤,轻轻吹了吹,送到王莽的嘴边。   苦不拉几的汤药入喉,王莽有些无奈,“不能说少了我不行,但治理源河是一件大事,从哪里治理,怎么去治理,总得有个点头的人,不然那么多人都在那地方待着,还是冬日,未免也太奢侈!”   冬日想做些什么,花费远比其他季节多上太多,还有四国尽有赔偿,倒是不用担心,可无人统筹之下,力量也用不到一处去。   “没事儿,我已经让荀轲先帮忙顶上去了,你就好好休息吧。荀轲年岁虽不大,但学识深厚,顶几天总没什么问题吧?”   许婉容不给王莽辩解的机会,又一汤勺送到了嘴旁。   大祈之行后,荀轲便回来了。   见识过一处便已足够,窥一斑而知全貌,打开的思路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便是个人之努力。   “唉,好吧。”   王莽很是无奈的躺在床上,形如木偶般吞咽着许婉容一次次递到嘴边的汤药,明显心不在焉。   气得许婉容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你就这么想当皇帝啊?”   许婉容问道。   虽然当初王莽刚刚显露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心中也很激动。   但转瞬间四国投降的事实已经让她明白过来,谁当那个皇帝又如何?   还不是要看顾先生的脸色!   顾先生觉得你行就行,不行就能让你下去。   大月如此,其余四国又有何不同?   如果皇帝不能代表至高的权柄,还必须仰人鼻息,那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就好像她曾经也是白莲圣女,在白莲教内说出去是一号人物,还不是得听白莲教主的?   这么一想,皇帝的诱惑好像也就那样。   被关进笼子里的权利,是否还值得人期待?   这真不好说。   如果心中没有对名利的追求,这种皇帝不当也罢。   这不是说顾先生不好的意思,但显然这种情况下的皇帝绝不可能有宗明帝那样的潇洒快意,虽然她也没那么想过。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怎能不想做出一番伟业?”   王莽瞪大了双眼,血丝遍布的眼睛中有了卓然的神采,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认可。   “什么样的伟业?”   王莽听到有人问。   “那当然是……”   正要答话,王莽回过神来,目光看向房门口。   一袭青衣的身影站在那里,阳光撒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清面容。   “顾哥!”   王莽想要坐起来。   顾担走上前去,青芒如许,弥补着那显得过于亏空的身体,“继续说,什么才算伟业?”   王莽沉默片刻,不敢隐瞒,根据内心的想法作答:“名留世间,世人称颂,百代铭记!”   这的确是普通人至高的追求。   所谓生前身后名,莫过于此。   只是绝大多数人连史册留名都做不到,遑论是百代铭记了。   便是圣人,都不一定能够挺过百代而不被除名。   “皇帝这个位子,能够过上三代还被百姓提及,便已算明主。换了朝代还被提及的,可称雄主。而换了数朝数代还能够被人类比,谈论,便可称之为千古一帝。”   顾担拍了拍王莽的肩膀,“你的野心倒是还不小啊!”   “人生在世,不做出一番成就来,岂不是太无趣了?”   王莽认真道:“顾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怕吃苦,我也敢去做,会去做。”   顾担看着王莽,在王莽尚且不满十岁的时候,这个小家伙便与他熟识起来,心智的确与一般人不一样。   但能否做好一个皇帝?   这谁都没有办法去保证。   就像是宗明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任谁都以为迎来了一位明主,哪里能够想到后面会祸祸大月二十余年。   豪言壮志,初心不改,说来容易,想要做到委实太难。   “你想去做,可以。如果做的不好,就要下去。如果犯了大错……我更不会留情。”   顾担说道。   “好!”   王莽目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来。   这一天他此前从未有想过,之前的竞争对手一个比一个可怕,黄朝、白莲教主,哪一个不是宗师,哪一个没有打下自己的家业?   但最终这个位子,还是被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这其中维系的是顾担的信任,以及不合格就会被替换下去的风险,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都想要上去!   能有这个机会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在史册上留名一笔,其难度便堪称恐怖。   大月大月,这个称呼已经喊了太久。   战事结束了,大月也亡了,新的国度将冉冉升起,以另一个名义,赐予子民与先前不同的生活。   “新的国度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王莽问道。   “这该你去想。”   顾担摇了摇头,谢绝了命名的权利。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邦,谓之夏。取此二字如何?” 第221章 粉饰到底   “……”   顾担沉默片刻,“这两个字,有些大了。单取一字便已不易,若能做到,亦可名垂千古。”   “那就夏!夏朝!”   王莽眼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礼仪之邦,谓之夏。   新朝当为夏朝,以墨丘之大义名分建国。   墨丘愿为道义赴死,新朝亦当通晓礼仪,教化百姓,以使四方仰德。   “先通告四方,等到大月境内的百姓都知晓后,再加冕为皇。”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还以墨子、墨家的名义吗?”   王莽问道。   想要建国也是一件麻烦事,虽然有现成的烂摊子在,但你冷不丁的冒出来一个夏朝,鬼知道你是谁啊!   你说建就建?你丫算老几!   所以宣称还是非常重要的。   即使不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那也得让世人知道你都干了啥,有怎样的德行,凭什么轮到你来掌管天下社稷。   没有这些,不足以去安抚人心。   毕竟王莽这个名字,对于绝大多数未曾听闻过的百姓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概念可言,无法信服。   在这方面,王莽别说是和墨丘去比,就算是黄朝,甚至挂了的白莲教主都比他强太多太多,想要在最短时间内人心归顺,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说服力。   而最好的说服力,当然是以墨丘的名义。   当世圣人的名头完全已经足够,说是众望所归也不为过,唯一的一点小小的问题便是……墨丘不在了。   以墨丘和墨家的名义宣称,结果最后上台的人却并非墨丘,甚至连墨丘的影子都见不到,这未免有些可笑,而且后果难料。   “你是墨兄的大弟子。”   这的确是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但顾担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秉承墨家之义,对你来说理所应当。墨兄为百姓赴死,天地同悲,四国见识到圣人的光辉后,自惭形愧,主动撤兵,赔礼道歉,愿仰慕圣德教化……”   王莽默默的听着,虽然墨家现在还有一位宗师,但毫无疑问,顾担的言语才是决定性的关键。   顾担说四国是因为仰慕墨丘的德行而投降赔礼,那四国就是因为仰慕墨丘的德行而投降赔礼。   你看四国敢不敢不承认。   “那……也就是说,要告诉百姓,墨子,陨落了?”   王莽小心的问道。   这个话题此前尚且无人碰触,毕竟之前顾担几近发狂的模样很多人都已经见到过了。   而且顾担还坚信墨子有救,所以大家也一直维持着这个口风。   但百姓才不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不到人,那可不就是没了?   此言一出,顾担的话语戛然而止。   藏在青袍中的手掌微微捏紧,顾担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你登基之后,再告诉百姓这件事。此前仍以墨兄和墨丘的名义去做事,你要尽其所能的做好,不要让他们失望。”   “我明白了!”   王莽认真的点头。   “那就快点去做吧,这天下,混乱太久了。”   顾担起身而去。   王莽静静的注视着顾担的背影,那袭青袍挺拔傲立,却又孑然一身,竟显得有些孤独。   走出门外,虽是冬日,但此地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不止是有大月——哦不,过去的东西已经过去,此时应该称之为夏朝了,不止是有夏朝的人在忙碌,还有四国并未全部撤离的士卒在帮忙搭建、修整。   顾担站在那里,默默的看了一会儿。   不久之后,他走向一处刚刚搭建出来不久的小屋。   房间并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简陋。   屋子中,一个少女正在手捧着书本,皱着眉头仔细读着。   小莹在诵读医书。   “师父!!!”   顾担才刚刚走进去,小莹尚且没有察觉,一旁百无聊赖的小不点便迫不及待的一声大吼,冲了上去,狠狠的砸在了顾担的身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说是小不点,但苍此时也已经七岁有余,长到了人的腰身高。   “刚刚。”   揉了揉苍的小脑袋,顾担目光看向被苍一声大吼所惊醒的少女。   小莹此时脸上已无甚悲伤的模样,岁月会抚平伤痛,将一切掩埋。   “顾叔叔。”   小莹乖巧的和顾担打着招呼,小脸上少了昔日的几分活力四射,多了些许稳重成熟。   成长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在经历之中不断体悟。   “在看医书?”   顾担问道。   “是啊,这里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找些事情去做。”   小莹点头说道。   “要不要回皇都?我要过去一趟,准备将你和苍都带回去。”   顾担说道。   “皇都?”   小莹脸上充斥着茫然。   那个地方,曾是她的家,装载着无数美好的回忆。   但现在,至亲之人都已经不在了,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是看出了少女所想,顾担补充道:“许叔还在皇都的,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你们,大概会挺想念的。”   “许爷爷!我要去找许爷爷!”   小莹还没有说话,苍立刻便喊道。   相比起总是让他读书的师父,当然是经常给他带好吃的许爷爷更招他的喜欢。   “好呀。”   小莹想了想,轻轻点头,“我还可以跟许爷爷学一些医术呢!”   ……   大月昔日皇都。   在被白莲教主占据月余之后,很多昔日的富家大户满门皆灭,无数的财富汇聚在一起,但尚且没有运走,便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秩序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崩坏掉,公尚过便又带着之前陈广、吴胜所汇聚的那一批人回来了这里。   宰掉了剩下的白莲余孽,稳定住了这里的秩序,留下一批人暂且照看着,便开始向更远处去传播墨家的光辉。   新的秩序尚未开始建设,一切暂时还沿用着大月的旧制,毕竟大月也曾掌管这片土地二百余年,留在昔日子民身上的烙印尚未退却,习惯也是一种力量。   而让顾担感到分外庆幸的是,在这段日子无数的坏消息之中,尚且有些好消息。   那就是太医院还在,而且并未受到什么破坏。   或许应该感谢方士曾经笼罩在太医院头顶上的阴云,使得太医院与朝廷其他地方相比,远远不够富贵,更是不显人前。   而白莲教众虽是出身草莽,却很是明白医者的重要性。   在没干多少人事儿的情况下,终究还没有去祸祸太医院。   但此时人心未定,消息更是错综复杂,甚至骇人听闻,很少有人相信这么快四国联军便开始投降了,还以为是某个异想天开的家伙疯掉之前的臆想。   当顾担来到熟悉的太医院门前时,大门正紧闭着。   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门。   无人应答。   顾担已经听到了人的呼吸声,便持之以恒的拍着。   好半晌,那人似乎明白了顾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打算,小心谨慎的说道:“谁啊?太医院现在不出诊,也不见人。”   “自己人也不见吗?”   顾担问道。   “你是?”   那人问道。   “顾担。”   嘎吱一声,太医院的门被打开。   一个年龄已然不小的太医细细的打量了顾担几眼,“真是你啊?”   “怎是您老在这里守门?没有护卫了么?”   顾担扫了两眼,这位太医他见过,但彼此的交集不多,仅止于眼熟。   “哦,白莲教占了皇宫之后,很多人都趁乱跑了。”   老太医打开门,“快进来吧,外面的世道不太好,各种消息满天飞,真假难辨,还有人跑来说四国联军已经投降的……梦都不敢那么做,疯的人可不少呢!”   顾担笑了笑,拉着小莹和苍一起走了进去,“许叔还在太医院么?”   “在,还在老房间,不过他风寒了,需要休息。”   老太医说道。   顾担听闻,赶忙快步向着许志安的房间所在走去。   来到房门前,顾担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陈设与以往并无二致,唯独床铺不远的地方,正在烧着一个炉子,炭火不停,让房间中显得暖烘烘的。   床榻上,年迈的老人正盖着棉被休憩。   听到动静之后,扭头看了过来,当即便是一僵。   “许叔!”   顾担快步冲了过去。   床铺间的许志安身体情况并不好,脸色苍白,还有汗水,花白的头发都被浸润的软趴趴的俯了下去,苍老的脸上写满憔悴。   分明是热乎乎的房间,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   许志安……已经老了。   哪怕是太医,也不敢说自己无病无灾。   特别是在冬日的时候,年纪越大的老人,越容易染病,岁月带走了身躯的活力甚至是健康,独独留下风烛残年饱受苦难的躯壳还在苦苦支撑、煎熬。   “担?”   看着来人,许志安眼中爆发出分明的喜意来,“你回来了?”   “您先别说话。”   顾担握紧许志安的手掌,青芒几乎汇聚为河流,不断的涌入许志安的体内。   努力去弥补着已有些亏空的身体。   眨眼间,许志安原本苍白的神色便红润了起来,身躯也不再颤抖,一大波生机灌注体内,抚平伤病。   “你这医术……”   许志安眼露惊异之色,“连药都不用啊!”   “全仰仗许叔您教得好。”   顾担握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   “许爷爷!”   “许爷爷!”   一连两声呼唤,苍和小莹也走了过来,将床前围的是满满当当。   “苍,小……莹?你们都回来啦?”   许志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了片刻,落在小莹身上的时候迟疑了一瞬,似乎才认清楚来的人是谁。   “是啊,苍这个小家伙还得劳烦您看着呢,一直跟在我身边怎么能行?您可不能继续在床上躺着咯。”   顾担点头说道。   “你小子!我就知道,没事儿就不会过来!”   许志安瞪了顾担一眼,精神振奋了不少,最重要的是身体也已经不再难受,便从床上坐了起来,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当下的一点也不客气的说道:“小莹去厨房里弄点好吃的,苍也去瞅瞅,我饿了。”   “好。”   小莹拉着依依不舍的苍的小手便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房间内独留下顾担和许志安两人。   一时间,彼此竟都沉默了下来。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大月皇室被白莲教主灭门了……你知道吧?”   最终还是许志安率先开口提及。   “我知道。”   顾担点了点头。   “小依她……”   许志安眉头深锁,叹了口气,“也好。很多妃子想活下来,都被白莲教众给侮辱了。如果跑不掉,一了百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担沉默,许志安尚且不知道,白莲教主就是林小依引来皇宫的。   没有继续谈及这个话题,顾担话音一转,说道:“许叔既然生病了,怎一个人躺在这里?你的孩子呢?”   许志安早已成家立业,孩子比顾担都要大上几岁,只是不肯学医,自己从商去了,反倒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什么人,许志安也不待见自家孩子。   “白莲教主占据皇都的时候,我让他先走了。他还想带走我,可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去哪里?又是冬日,都在太医院住了大半辈子了,最后的时间,也就不走了。”   许志安说起这些事情,倒也看的很开。   “您可别这么说,怎么着也是太医,不长命百岁怎么能行?说出去太医院不得被人看扁了?方士都跑了,可没人再压太医院一头。我还准备让您带领着太医院来振兴一下医道呢!”   握住许志安的手掌,顾担由衷的说道。   “哈,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七十有余的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医者不一定长寿,但见过的将死之人,那可就多了去了。”   许志安调笑道:“你也不必安慰我,人寿有尽,理所应当。反倒是你小子,在小院子里熬了二十多年,才刚刚走出门去几个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被人给打回来了?”   “哪里的话,是我把坏人都给打跑了。接下来的日子,您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清福,混乱都过去了。”   顾担笃定的说道。   “那你呢?还准备待在自家小院子里?”   许志安问道。   “当然不是,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顾担肯定的说道。   清闲了许久,终究不能再像是之前那样,在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坐着诵读道藏经文。   关于仙的各种事宜,还要等到清平子从大雍回来后,再细细的商讨一下。   那将要回归的仙人们,给尘世留下了多少的时间?   这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亦如同悬顶之剑停在顾担的心头。   从白莲教主那里拿到的白莲观想图,他尚未修习;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还有很长的路要继续走;突破先天,还没有真正的头绪……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222章 寿两千载   在太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和许志安一起吃了一顿饭后,顾担带着几个人回到了自家小院。   幸运的是,扫过一遍皇都的白莲教主,并未光临顾家小院。   倒不见得是因为顾担的名号,因为此前他并不显于人前,更有可能的是,这地方之所以完好无损,是因为墨丘在这里呆过许多年。   白莲教主并不想招惹另一位宗师,略略约束一下手下,倒也理所当然。   推开小院紧闭的大门,院内的景象便落入眼中。   此时正值冬日,顾家小院内却一点也不显得萧瑟,各种鲜花奇蕊盛放,其中长势最好,也最为夺目的便是那一株曾被苍给祸祸过一遍的烈阳天菊。   烈阳天菊通常绽放在炽热的夏天盛开,通体鲜红如火,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幽香荡满园。   “呀,这一株烈阳天菊怎还开着?”   小莹有些好奇的凑上前,轻轻嗅了嗅,独特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顾担的青木化生诀的内气给它带来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激发了其本身的潜力,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风姿。   院中的美景没有多少留恋,顾担为许志安整理了房间,“许叔你就别往太医院跑了,就住在我这里吧,要说有什么事情,就招呼一声,指定帮你办到。平日里你没事儿就带一带苍和小莹,正好小莹现在对医术感兴趣,不趁着现在赶紧教她,指不定明天就没那份兴致了。”   能让顾担认可的长辈,仅有许志安一个。   或许是因为许志安曾和另一位顾太医相交莫逆,顾担苏醒的时候,许志安也是照顾有加。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顾担也没少麻烦许志安帮忙,院子中自然也是留了他的房间的。   只是之前许志安不肯住进来,这里都是些年轻人,哪里有住在太医院快活呢?   那么多的朋友,大半生的时光都耗在了里面,老人都比较念旧,只是偶尔过来串串门,教训教训顾担。   但在皇都被白莲教主一顿祸祸后,太医院的人也跑了不少,再留在那里已经不合适了。   更何况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不是万能的,年逾七十有余的老人家,的确需要有人照应才是。   “行行行,别搁我这啰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还需要你来招呼?”   许志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已经被冷落许久的,七岁的苍正抓着他的袖子要抱抱。   顾担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暗暗对苍挥了挥拳头。   反倒是许志安不以为意,蹲下身直接将苍给抱了起来,还转了两圈,脸色都红润了不少,“苍怎么吃瘦了?”   “师父出去都不管我!”   有了靠山的苍立刻开始告状,主打的就是翻脸不认人。   “许叔,你也别太惯着他,小孩子记吃不记打,可不能让他再做出些丢人事。”   顾担叮嘱道。   “你在教我做事?闪一边去!”   许志安瞪了他一眼,训斥道。   压服了四国理论上当世最强又不愿意透漏姓名的顾某只能悻悻的闪到一旁。   回到自己的小屋中,顾担拿出了自己的收获。   白莲观想图!   目前被他发现的两件直接与仙道有莫大关联,且仍旧具备力量的东西之一。   其中一个是大雍的那块骨头,清平子正在研究。   而这份观想图,则需要他自身修习,来清除掉被打上的精神烙印。   根据清平子的说法,精神烙印不发作的时候,没有什么隐患,可一旦违逆,神魂都会遭受重创,一般人根本就顶不住,直接撕裂神魂而死。   在观摩白莲传承的时候,那‘不要修仙’四个字,本身就带有极为强烈的精神烙印。   王莽和许婉容实力不够无法察觉,但顾担却切实的能够感受到神念的变化。   现在外界的杂事已经处理完,当然要率先搞定自身的隐患,不可能让这这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寄居在身上,那无疑是埋了一枚定时炸弹,是顾担不能忍受的。   将白莲观想图摊开,顾担默默的凝视着。   白莲观想图并不算大,其材质不知为何,触摸上去颇为温润,四周是一片黯淡的黑,唯有正中心处,是三十六瓣莲台。   其至尊至贵,至华至美,最关键的是,莲台上空无一人,却好似天下间的权柄尽数孕育其中,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投身其中。   顾担留守一份心神,第一次观想并未全部身心的投入其中,以防备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即使如此,他的心神都缓缓沉静了下来,逐渐无物无我,忘情忘性,意识放空,空间消弭,时间的尺度变得快速而又缓慢,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物我两忘,唯此永恒。   在他的精神世界之中,隐约间有一朵莲花在缓缓构筑,初时那只是一个虚影,梦幻至极,恍如所谓的梦幻泡影。   在时间的推移之下,那朵莲花缓缓凝实,三十六瓣的莲花却仅有一瓣伸展开来。   而哪怕是一瓣的莲花都显得有些虚无,以至于顾担不得不投入神念,伴随着神念的涌动,虚幻莲花骤然间充实了起来,那一瓣莲花也彻底伸张。   一股无形的道蕴拂过,脑海之中空明而又洁净,荡涤自身,不断净化。   哪怕沉浸在这种洗涤之中的顾担,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些许喜意,神念涌动之下,不断的轻抚莲花。   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之下,第二瓣莲花瓣终于是含羞带怯般缓缓伸张开来——这已让他有些吃力!   以至于不得不继续增添砝码,原本留备隐患的神念也在不知不觉间尽数投入了进去。   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伴随着所有神念尽数没入其中,第二瓣莲花彻底张开,又是一股特殊的道蕴拂过脑海。   他的精神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堪称极致的享受比任何的诱惑都更加有说服力。   顾担彻底沉浸在了精神的世界之中。   时间缓缓推移。   等顾担不由自主醒来的时候,一股失落之意自然而然的从心底泛起,下意识的要去抓那份观想图,不愿放弃那般美妙的体验。   但伴随着精神的彻底回归,顾担蓦然怔住。   尼玛的,开始的时候他不是这么想的啊!   强忍住内心的冲动,直接将观想图盖上,顾担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自身头昏脑胀,鼻尖有些湿润,头脑一片昏沉,且热气滚滚,好似蒸笼一样在头顶发散。   伸手摸了摸鼻尖,鲜艳的血迹落在手指上。   再看一眼外界的天色,他观想的时间并不长,但精神耗费却是极大!   仙道之法,或者说,这一份白莲观想图,比他想的还要更加厉害一些!   以他如今的实力,也仅仅能够伸张开两瓣莲花,不知道要何等实力,才能够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尊三十六瓣的莲台。   而自身的神念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再去感知那原本残留在自身的精神烙印,好似的确稍稍寡淡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按照这种对精神消耗的程度,恐怕不休养个七八天就想要精神回复过来,是不太可能的。   “有效果就行。”   顾担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白莲观想图也略显有些诡异,但比之直接烙印在他神魂中的精神烙印来说,无疑可亲不少。   虽然效果不够明显,但时间站在他这一边,持之以恒的修炼之下,迟早能够清除掉那份顽疾。   有了方向,自然也就有了干劲。   神念的恢复需要时间,但人可不能闲着。   顾担没有忘记自己最大的依仗来自于何处,恢复自身精力的时候,完全不耽搁去治病救人。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必再去监牢之中一个个探寻。   跟许志安打了个招呼后,只身走出小院,干脆当起了赤脚郎中,主打的就是治不好不要钱,治好了给多给少都无所谓。   见到病人的时候,直接偷偷打入一道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只要不是彻底损坏的内患,青木化生诀的效果都堪称惊人。   当然,用这种方法去治病救人,为了隐蔽起见,顾担还是选择了悄悄换了行头,易容改面。   易容之法乃是曾经成功潜入皇宫且在后宫逗留数十日的盗圣同款,主打的就是隐蔽和不易察觉。   那就是另外一桩百余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这份易容之法曾经封存在大月的藏经阁之中,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   他的这份小心和谨慎并非防备现在,而是防备将来有可能对这一切感兴趣的仙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人怕出名猪怕壮。   万一有哪个仙人真就闲得蛋疼听说这件事,用某种他不知道的方法卜算一下——呦呵,那人还活着!   那乐子也未免太大了!   日子重新充实了起来,不必再去进行尔争我夺。   顾担闲暇时改头换面,当做游医治病救人,精神回复就默默修习白莲观想图,外界的一切好似都与他无关。   行医的久了,皇都中开始流传起一个关于神医的传说,据说那神医乃是天仙下凡,仅需要吹一口气,便能使人“气到病除”,端得是无比厉害!   奈何神医不止是不看重金钱,名利也不看重,连个名字都不肯留下。   最开始这份类似于奇谈般的传说还仅在小范围之间流传,持续的时间久了,救治的人多了,流传也就越来越广。   当寒冬已过,春暖花开之时,王莽带着人来到了皇都,以墨丘和墨家的名义,宣布大夏将要建立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沸腾起来。   连神医都变成了因为墨丘在世圣人的德行而有所感,化出一道分身降临人间,布施众生,安治疾苦。   顾担听到的时候,飒然一笑。   他并未去再找王莽交谈,只是默默的看着大家在不断的努力。   说到底,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看的绝不仅是一个人的努力。   王莽、禽厘胜、公尚过、荀轲,乃至清平子的两个徒弟……无数人都在努力的发光发热。   他可以替他们排开前方的大石,但地上的路,还是要他们自己去走。   应尽的义务,他已走尽。   世人不必去念诵他的名讳歌功颂德,能够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已经足够。   伴随着王莽等人前来皇都,四国联军投降的消息无疑已经坐实,给昔日的大月子民狠狠的打了一计强心剂,墨丘、墨家本就如日中天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因为王莽说得很清楚,正是因为墨子本身的德行和努力,才使得四国联军仰慕德行之下自惭形愧的败退。   你别问合不合理,你就说四国联军有没有投降吧!   四国的允诺的物资也在不断的往夏朝送来,在冬日的清寒刚刚结束的时候便马不停蹄的奔至,没有丝毫的拖延,新国虽然还未真正的创建,无数民众都已经迫不及待。   无比希冀全新的生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识时务。   虽然最大的反贼白莲教、黄天军已经覆没,可别的地方尚且有些胆大包天之辈占据一城一池就敢自立为王,不思进取的想要裂土封疆,做一个只管享受的土皇帝。   对于这种人,禽厘胜会让他们明白,现实层面的“墨家道义”到底硬不硬。   宗师,可不是好相与的。   而在这片昔日大月的国土上,已经没有了能和他作对的宗师了。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之中,只待九州通传,夏朝便能真正建国。   此时不建,仅是因为豫州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处理,不必如此的心急——其实更关键的是,九州浩大,但王莽身边还没有那么多经世济民的能手,必须要先发展出自己的一套班子,而不是换汤不换药。   人才是需要慢慢去发现和招揽的,这段时间也是一个缓冲,先从几州之地接手,如果几州之地都掌管不好,更遑论是整个天下了。   这些事情,顾担都未曾再去理会过。   他像是忘记这些了,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   当炽热的夏日之风吹拂而过时,顾担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欣喜之意。   “两千载的寿元啊,终于是攒够了!” 第223章 再次突破,青木液成!   顾担心念一动,呼出面板。   久违的数字浮现在面前。   【寿元:46/154(+1523)】   【青木化生诀:506/2000(+1523)渐有所悟】   依靠着青木化生诀内息的帮助,大半年时光持之以恒的治病救人之下,除了让皇都周边多了一则神仙下凡的传说之外,他也成功将寿元攒到了足够冲击青木化生诀的两千之数,还略有盈余!   用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去治病救人,这是一条捷径,但在顾担晋升大宗师之前,顾担从未试图走向捷径。   以免被某个喜欢浪荡江湖的老怪给发现不同,抓回去切片研究——毕竟话本小说上都是那么写的。   直到晋升大宗师后,顾担才开始略显放纵的使用青木化生诀的内气。   毕竟宗师之上能够掌握什么,除了他,现在也没人能够知晓,怎么说都是他有道理,便是不服也打不过他!   此时已非小儿持金于闹市,而是神仙下凡救众生,这就是实力带来的好处。   一个是有也不敢用,一个是用也没人敢觊觎。   “足足两千载的寿元啊!”   顾担也难得的显得有些激动。   两千载寿元,根据清平子的说法,这可是元婴级别强者的大限!   那已是可以在修仙界开宗立派的人物,放在哪里都不算是好惹的,有些类似于宗师于尘世中的地位!   至于元婴再往上,清平子也只能说出个境界名字,具体有什么威能,便一问三不知了。   而且这个面板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顾担可以凭借自身寿元的总限,来以此推测自己大概的实力。   伴随着自身实力的不断提升,他的寿元大限也在不断的增长。   此时已经来到了一百五十四载,彻底超出了宗师寿百二十岁的限制——大雍宗师秦川诚那种通过旁门左道强行续命的手段不能算。   而按照清平子的划分,修仙的练气境界,寿元极限也不会超过百五十岁,也就是说,他此时通过生命厚度所反映的实力拿到仙道中,也已经成功迈过了最底层!   超过练气,逊色筑基。   这就叫赢在了起跑线上!   “这你要是不给我点惊喜,那都说不过去了。”   顾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等到心神一片空明,可以细细体悟自身变化之后,心念一动。   “给我加!!!”   已经近乎停滞一般的青木化生诀上面的数字,开始飞速滚动!   伴随着那一串数字的变化,顾担体内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也开始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原本呈现出气体模样的内气开始飞速的暴涨,在暴涨到一定程度之后,却又开始由外而内的自行压缩。   生机勃发,青芒如许!   翠绿喜人的青芒凝为一团,化为液体。   数字的滚动也终于来到了尽头。   但这并不是结束。   伴随着那一团青芒自行汇聚,顾担的肉身正在经受勃勃生机的不断洗礼,浓郁好似浪潮般的生机之力由内而外的开始扩散。   甚至过于浓郁的生机之力荡涤开来,顾担脚下无数花草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历经枯荣,好似在一眨眼的功夫度过了几代的时光。   草木疯涨,枯荣有数。   当所有余波逐渐平息,顾担恍如新生一般,内视己身,鲜红色的血液几乎是“晶莹剔透”,恍如血钻一般耀目,蕴藏着庞大的气血,数之不尽的生机与活力!   那本就摄人心神的气血前所未有的顺畅,催发之际好似有大河奔腾之声,他的肌肤一同呈现出娇嫩白皙的状态,似是新生的幼儿肌肤一般可人,长发飘荡间深邃如墨。   此时任谁来看,都绝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四十有余的中年人,反而更像是二十岁刚刚出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武道宗师可延缓衰老,但也绝对没有这种堪称回返青春的能力。   这还仅仅只是外在的变化而已。   顾担心念一动间,一滴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出现在手中——或许此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内气了。   “即是因青木化生诀而生,便称之为‘青木液’好了。”   顾担沉吟着说道。   这一滴青木液的体积和一滴水差不多,但其效用怕是比之先内气好了数十倍!   顾担目光看向院中的柳树。   迟疑片刻,还是选了个别的祸祸,毕竟院子里就剩下这一颗树了,平日里还能让人乘凉,再拔掉蛮可惜的。   目光在院中巡游片刻,最终落在烈阳天菊上。   “给你一份机缘,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   顾担走上前去,屈指一弹。   那一滴青木液便落入到了烈阳天菊内,眨眼间隐没其中。   “咦?”   让顾担惊讶的是,那一滴青木液并未直接化作生机开始滋养,竟安安静静的藏匿其内,隐约间,尚且与他有些联系。   即使如此,本就盛开的颇为繁茂的烈阳天菊,其幽香更是加重了几许,鲜红似火的花瓣也越发晶莹。   又晋升了一次的青木化生诀,有了新的进步,不再需要顾担亲力亲为,也可以缓慢释放生机,或是干脆的一次性爆发。   虽然对现在的顾担而言作用没有那么大,可无疑是多了一种选择——这玩意儿可以藏匿在别的东西里,跟最开始的内气直接融入有了不小的差别,隐蔽了不少。   看上去是多了一个步骤,但若是藏在丹药里呢?   ‘亲,这里有一份祖传的造化回春丹,要不要买上一枚试一下?不说起死回生,肉白骨绝对没问题的哦!’   顾担眼中泛起鲜明的喜意,有了这个变化,青木化生诀的作用无疑又提高了一个重要的程度!   就算等到仙人归来,他也可以粗制滥造些丹药,往里面偷偷灌注一点点青木液,那效果岂不是嘎嘎好?   相比于需要直接接触的内气,青木液的可操作性大大增加!   隐约间,广阔的前路大门已经为顾担打开!   “好,好,好!两千载的寿元算没有白花!”   顾担很是满意,当下直接再度呼出面板。   【寿元:46/174(+29)】   【青木化生诀:2000/50000(+473)半生不熟】   面板也一同有了新的变化!   不同于上一次青木化生诀的晋升仅是单纯的增加了内气总量,这一次甚至为他直接加了二十载寿元大限!   这还是顾担第一次没有实力进境的情况下,寿元大限出现增加。   通常来说,寿元大限都是伴随着他武艺的进境而不断扩展,这一次一口气增加二十载寿元,显然是因为青木化生诀的影响。   不过,两千载的寿元换二十年大限的增长……这中间足足损耗了百倍,这内息之术把他的寿元都拿去吃回扣了吧?   如果一个修仙界的元婴老怪,从出生开始就练内息之术,在他即将老死的时候,恭喜你,又喜提二十年的寿元哦!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如果是图谋内息能够增长寿元去修习,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不过寿元对于顾担来说从来都不是困扰,扫了一眼知晓变化后又向下看去,随即整个人都呆立在了那里。   个、十、百、千、万……   顾担又重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数错。   青木化生诀下一次的晋升,竟然需要足足五万的寿元?!   这何止是加了个零,这特么加零后还要再翻倍都不够!   “开什么玩笑,五万年?!”   心中的欣喜突然一顿,顾担几乎难以控制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   难怪内息之术不显人前,需要修行百年才能有丝丝成效已经很过分了,元婴老怪修炼到死能加二十载大限更不吸引人不说,下一次的晋升要足足五万载的岁月!   这要是没有别的帮助,能活五万载的存在,真的会修习这种东西么?   顾担看重青木化生诀的妙用,是因为境界还不够,境界够了的人,想要达到类似的效果有很多的选择可以去做,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给人来修炼的。”   顾担凝视了面板许久,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之后,格外笃定的说道。   元婴下一个境界能活多久不好说,可就算加上一个数量级,都不够青木化生诀晋升的!   真要是修仙之人,根本就不会去理会这种内息之术。   除非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给人修行的,而是给某些天生长寿的长生种来用!   再看面板对其的评价,半生不熟……   恐怕下一个阶段仍旧还不是青木化生诀的极限!   这内息之术到底是什么东西藏着多少的秘密,如此吞吃寿元的大户,单从现在的表现上来说,虽对顾担足以够用,却显然配不上那么多的寿元。   正常一年年修炼的话,绝对是食之无味那个级别的废品。   就算顾担能够通过别的方式,直接进行加点,可那些寿元也是他找到一个个病人慢慢积攒的好么!   寻常小病,别说是一年的寿元了,月余都加不上去。   而患有大病的人当然也有,但也不可能扎堆出现,还要花费时间去寻觅,除非是出现了大瘟疫方才有可能暴涨寿元。   主动制造大瘟疫这种事情,顾担是决计不会去做的,底线这种东西一旦抛下便再也不可能捡起来了,如果寿命无穷,顾担并不想去做违背心意的事。   “慢慢攒吧……我不着急。”   平复了一下被那串数字震撼的颇有起伏的心绪,顾担的目光转向藏匿着一滴青木液的烈阳天菊的身上。   心念一动间,那一滴青木液彻底化开,蓬勃的生机彻底灌注入烈阳天菊内。   在短短的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一株烈阳天菊极尽盛放,三个呼吸间,已经变为磨盘大小,真如同在地上诞生的太阳一般,其上甚至覆盖了些许特殊的光辉。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住了短短的五个呼吸。   下一瞬,极尽繁茂的烈阳天菊骤然枯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那一株烈阳天菊枯萎的地方,一株全新的嫩苗诞生,挟裹着尚未曾用尽的生机,在重新茁壮成长。   顾担默默的看着,这一次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青木化生诀用来疗伤,效用极好;用来催生植物,效用也非同一般。   但,说到底,并不能真正用来给别人延年益寿,仅可滋补身躯,而非增长大限。   万事万物,都有其寿元的极限所在。   承受了其催化之力,最开始的那一株烈阳天菊在极短的时间便绽放尽了一生的光彩,寿元来到了尽头,便会自行枯荣,孕育出新的种子,将其未尽的生机送予下一代。   植物也有其大限,并非能够无休止的生长。   顾担曾暗中对不少的药材催化过,最终都证明了这一件事。   此时哪怕又晋升了一次的青木化生诀所凝聚出的青木液,仍旧不能够突破这个限制,让草木奇珍超出原本的大限。   想对一株草药不停使用青木液,直接将药草变成千年,乃至万年草药的想法成空了。   顾担眼中难得的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加大对青木化生诀投资的力度,未尝不是希望青木化生诀的变化能够真正去帮人延年益寿——但很遗憾,还做不到。   想要增长寿元的难度,比他预想之中还要难上太多太多。   或许正是如此,才愈发能够让人明白生命本身的可贵,哪怕仙道的至高追求,都是长生不老。   凝视着这一株全新的烈阳天菊一会儿,顾担用真气收拾了一下四周疯涨的草木,再将那些杂物全都绞杀成了齑粉。   “你要五万载的寿元……能帮人延年益寿吗?”   顾担喃喃自语。   没有回答。   在这个切实存在过仙的世界里,或许的确曾有过帮人直接增加寿元之物,但很遗憾,现在没有。   顾担看了一眼天色,默默的改换装束,改头换面,这一次他变成了行走江湖的道士——之前游医扮演的多了,已经让一群没病的人看到他就要围上来,非要分润点仙气。   这一次可以直接熬制一大锅糯米揉成团,再分一点点青木液,如此也可以更加快速的积攒寿元。   他真的要赶时间,因为许志安的大限……不远了。   当夏日的赤阳落下,秋日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过来。   九月即将过去的时候,一则消息已遍传天下。   十月的第一天,夏朝将正式建国! 第224章 开国大典,各国来朝!   夏朝立国!   虽是在去年冬日就放出了风声,但此前战局未定,很多地方虽然没有被四国联军祸祸,可也因战事之牵连的缘故,乱象丛生。   便是没有蹦出诸如白莲教、黄天军那样让人耳熟能详的造反势力,各种占山为王的反贼亦是数不胜数,所谓的世道崩坏,绝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空话。   而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伴随着四国联军的投降,各种物资自四国输送过来,乃至四国之人都开始帮忙梳理源河决堤之后造成的破坏,这群昔日的大月子民才终于肯相信,战争,竟真的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   曾纠缠他们近十载的噩梦,终于破灭。   又经过大半年的渲染,乃至于新任的墨家巨子禽厘胜带着墨者,前往各州之地直接斩首那些此时还在做着裂土封疆之美梦的反贼之后,很多人也已经看明白了大势。   无论是从德行上来判断,还是从实力的衡量,除了墨家,大月已经找不到能打的了。   白莲教改邪归正,黄天军全军覆没。   墨家一支独大,更有墨丘那天生圣人的名望在,民心尽归。   当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了这个现实之后,立国的时间,也就到了。   如果真要谈论王莽等人有没有准备好——那肯定是没有的,要管理天下,做多少的准备都不够多,大半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做好接管天下的准备。   可也不能再继续往后拖了。   自大月皇室被白莲教主灭门之后,天下已无发号施令的人,时间一长之下,各地原本还可勉力支撑的官员便越发肆无忌惮,虽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   没有了管束和惩罚,多么离谱的事情他们都敢做。   每多等一天,就代表着一些人继续放纵了一天的时间。   夏朝抓紧时间建立,就是告诉那些人,会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胆敢肆无忌惮,就有可能迎来清算!   人才可以慢慢收拢,百姓可以悉心教化,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人,全靠人的自觉去维护秩序……那是真不行!   所以,九月刚过,十月的第一天。   夏朝,开国大典,正式举办!   皇都之中,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道路两旁,以士卒形成的人墙在街道上看护,防备过于激动的民众乱跑,造成不可逆的乱局。   早在前些阵子,风声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为了一览开国大典,便不远千里的奔行而来。   还有很多其余州县的游侠儿,听说了墨家的威名,仰慕墨丘的德行,千里迢迢的跑到了皇都之中。   游侠儿多了,皇都内发生的口角和斗殴数量也大大增加,侠以武犯禁并非说笑,更不用说全凭借心中一腔热血做事的人了,好心办不成好事儿也是常有之事。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无数人还是眼巴巴的在道路两旁蹲守着,有些人一夜没睡,就等候在道路的两旁,生怕错过好位置,导致自己不能一睹圣人的真容。   墨丘的名望,在此时已经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毕竟四国联军退兵和赔偿的理由,皆是因瞻仰墨丘的德行而至。   敌人都这么敬佩了,自己人不狠狠的夸赞那合适吗?   连当世圣人这个名讳很多人都觉得不够用了,正在捉摸着再给安上去个什么别的名号,好表达自己心中的敬仰之情。   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方才知晓,这个今日就要立国的夏朝,他的第一任皇帝并非墨丘,而是王莽。   就连王莽自己,派人宣传的时候,都未曾提及过这件事。   以至于很多民众都以为,他们未来的皇帝是那位被人推崇之至,连敌人都要望风而逃狼狈赔礼的当世圣人。   其实绝大多数民众连墨丘到底做过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并不清楚,就算能够说出来几句,那也是因为传播的广了,以至于各种走形和夸张,什么孤身一人独闯万军弹指间镇压四国都敢冒出来……那已经不再是圣人般的德行,而是真正的仙人降世了。   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传言姑且不提,百姓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无论关于墨丘的各种故事传播的有多么的离谱,但中心思想怎么也不会变。   墨丘很爱民。   比所有人都更加爱。   所以他是个好人。   其实就这么简单。   好人当皇帝,总比坏人当皇帝要好,对吧?   这才是驱动着他们想要来看看的真正原因,他们希望噩梦般的战事远去之后,在新的国土之上,能够迎来平安喜乐的生活。   在这么一个热火朝天,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王莽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兴奋,相反,他格外肃穆。   他身着玄色的龙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可言,身材魁梧,乘坐在六匹马拉的龙辇之中,即将开始巡视皇都,面见百姓。   白莲圣女——哦不,此时应该称之为夏朝皇后,许婉容一身盛装,站在龙辇一旁,注意到王莽脸上的表情后,声音轻柔的说道:“王郎……紧张么?”   在天子即将要巡视一方的时候,皇后还凑上去攀谈,这多少有些不符合礼数,但夏朝初建,新的规章制度尚且八字都没有一撇,一切暂时默认遵循先前大月的制度——至于你问不符合的?   不符合就是准备改,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是紧张。”   王莽摇了摇头,暂且还不习惯口称为朕或是寡人,在极端熟悉的人面前,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只是觉得,当百姓们知道,夏朝的第一任皇帝不是墨子,该有多么失望啊。”   许婉容一时默然。   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去比的,仅仅只是瞻仰便让人自惭形愧。   墨子如是,顾先生亦如是。   只是墨子显于人前,要重整天下道义;顾先生性情淡薄,不喜留名,至今都没多少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哪怕她是现在王莽最亲近的那个人,也没办法说出王莽好好干就能够比肩墨子,甚至超越墨子这种话。   这种话不是自己说的,百姓自发去说才算数。   “王莽能不辜负墨子的道义,不辜负顾先生的期待,就可以了。”   许婉容想了想,说道。   “我知道。”   王莽轻轻点头,“我会做好的。”   顿了片刻,王莽的声音越发坚定,“一定会做好!”   远方传来一声呐喊。   “吉时已到!”   天子的龙辇车轮滚动。   夏朝的第一任皇帝,将要会见他的子民。   在这个绝对大喜的日子里,皇都中也被装扮了起来。   各种鲜花自是不少,怎么说也是一国新立,哪怕要奉行墨家“节用”之说,也不会挑今天。   这并不是在铺张浪费,而是彰显出夏朝的气势来,给子民以信心,告诉他们新的国度会更加的强盛,而非单纯的为了门面。   但让许多人都不理解的是,有鲜花瑞彩妆点,那很正常。   不太正常的是,竟还有很多的白花!   那些白花在五彩缤纷的花朵中占据了足足半数,何止是分庭抗礼,简直是一家独大!   问题是,白花除了能够代表纯洁这种意思,更多时候还是用在葬礼上。   既然是开国大典,理应避讳这种“言外之意”,或者不好的兆头才是,怎会夺人眼目的占据一半之数?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认为墨子乃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而当天子的龙辇行走到街道上的时候,街道两旁的民众都几乎沸腾般的欢呼了起来,早有准备的士卒们顶成人墙,拦住那些过于激动的百姓。   皇上已经发话了,今日过来参加开国大殿的百姓们都不用跪拜,这可给他们添了不少的麻烦。   毕竟跪着的人想有什么动作还必须要起身,这就给了他们预警的准备。   “皇上!皇上!”   “圣人!那就是圣人?!”   “墨子!墨子!”   各种各样的称呼接连不断的响起,用人声鼎沸来形容都显得有些渺小,那些高呼的声音简直直冲天际,浩大无边,震的人耳朵都要发麻。   龙辇上的王莽表情未变分毫,他不断的招手和夏朝的子民打着招呼。   有了他如此亲切的回应,那沸腾之声越发嘹亮起来。   渐渐地,百姓们口中呼喊的称号竟奇异的统一了。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不再是更加私人的墨子。   而是,圣人!   “圣人!”   “圣人!”   “圣人!”   山呼海啸的声音汇聚成洪流,在天地间响彻。   说到底,今日在旁围观的人,真见过的墨丘的人定是没多少的,他们大多是道听途说,前来瞻仰。   坐在龙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墨丘,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但墨丘那么厉害,坐在龙辇上的就该是他,这是大部分人心中所想,也是因此而欢呼雀跃,不加掩饰。   听着那接连不断的欢呼,王莽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心中暗暗的告诫着自己,必须要铭记今日。   看看百姓期待的皇帝是什么样,看看能让百姓如此兴奋激昂的皇帝,又该是什么样。   他蹭着墨家的名望,顾哥的东风上位,若不能做好一切,就对不起这些欢呼的人,也对不起无数人的期待。   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王莽端正自身的态度,他越发热情的同那些高呼的百姓打着招呼,一路上那声音从未落下去过,一处未平,一处又起。   当龙辇终于行驶到了新的皇宫之时,已至正午。   这一处新的皇宫并非修建而成,也并非沿用大月的旧址皇宫,而是直接选了万寿仙宫之所在——自此之后,又多了一个依山而建的皇宫。   但即使隔了很远,王莽仍旧能够百姓们心潮澎湃的欢呼之声,哪怕明知道皇帝已经离开,还不肯停歇,发泄着心中的激动与欢欣。   在凑出来的文武百官前,王莽坐上了皇位。   百官俯首行礼。   “拜见吾皇!”   威严的大殿内,众臣声音昂扬。   里面不仅仅有禽厘胜、公尚过等人,甚至还有夏章思这种昔日敌对的家伙。   已为夏皇的王莽微微抬手,目光环视了一圈。   “众爱卿,免礼平身。”   声音落下,王莽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说道:“夏朝初建,尚需各位砥砺前行,共同扶持江山社稷。朕躬德薄,立天子之位,名不副实,尚需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能让百姓失望!”   没有给百官说话的时间,王莽马不停蹄的说道:“朕,册封墨家为国教,封现任墨家巨子禽厘胜为国师!望国师莫要辜负墨家之道义,望夏朝,不负百姓之期待!”   这荣登大宝之后,王莽的第一个命令。   已充分说明了夏朝的成分。   接下来的时间,夏朝必将尽其所能的贯彻墨家之义!   百官接连不断的册封之后,便有礼官高声唤道:“夏朝初立,诸国皆贺。请大祈、大雍、大青、大越……”   一连串的报名之后,自各国而来的客人纷纷走出。   大祈皇帝、大雍皇帝、大青皇帝、大越皇帝……他们都到了,但称呼上需要加一个前缀,前任。   “大祈,祈应龙拜会夏皇。”   已经完成罪己诏,辞让皇帝之位的祈应龙率先向前,俯身而礼。   在他的身旁,随从的官员立刻递上了大祈的礼物。   其礼物之丰厚,极尽慷慨之能事。   “免礼。”   王莽轻轻点头,自然明白大祈送这些礼物的原因,究竟是在孝敬谁。   “除了这些礼物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夏皇能够答应。”   祈应龙目光四望,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希冀看到的身影,眼中划过一抹失落之色,随即便掩饰起来,认真说道。   “但说无妨。”   王莽平静的说道。   “我大祈皇子之中,有一位才思敏捷,更是极为仰慕墨家、墨子之德行,希望能到贵国进修数年,也好瞻仰道义,归国之后定可奉道义而行,济民经世,还望夏皇成全。”   祈应龙言辞恳切的说道。   王莽默默的凝视着这位前任大祈皇帝。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以这种方式来进行讨好,倒也的确是别出心裁。   指不定还希望借此与顾哥搭上线,搞好关系呢。   “可。”   王莽轻轻点头,看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却也并未拒绝。   顾担为他打开了大好的局面,而如何经营,就要看他自己了。 第225章 至圣先师   有了祈应龙这个挑头的,剩下的大雍、大青、大越的前任皇帝一个个有样学样,纷纷表示自家皇室中也有天资聪颖之辈,想要来到夏朝进修一段时日。   说是进修,其实就是质子的意思——但和质子不太一样的是,这是单方面的。   夏朝无需送质子不说,这几国送来的质子,不出意外的话,回去后定然能够荣登大宝。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极懂人心,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宗师百二十年左右的大限来推算一番的话,超越宗师的大限是多少呢?按照少了说,怎么也得百五十岁吧?   百五十岁,放在凡尘之中那可是六七代人,即使换成皇帝,怎么也能熬死个三四代,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多熬死几个。   而在那一位老去之前,四国注定只能仰夏朝之鼻息,除非他不再支持夏朝。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一点,少整那些遮遮掩掩的东西,直接将未来的皇帝送过来,听候指示就完事儿了。   顾担并未索去皇室的性命,他们就必须投桃报李——顾担可以不要,但他们不能不给。   这其中的各种权衡,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莽一一点头应允,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现在的夏朝并不强盛,或者说大环境还都是一副烂摊子,需要好好整顿一番,和四国打好交道,甚至要占据主流,就必须扯虎皮做大旗。   四国想要讨好顾担,王莽又何尝不眼馋四国的人才和资源?   现在还是烂摊子不要紧,之后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呢?   趁着顾担的威压还在,当然要狠狠的从四国身上找补回来,包括但不限于广开国门,经商交流之类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并不是今日里就要谈的。   能够在场的人,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夏朝立国这一件大喜事之外,还有一件足以洗刷掉喜意之事,所以在简短的祝贺之后,几国之人都退到了一旁,神情肃穆和庄重。   墨丘陨落。   这个消息,已经到了不得不颁布,乃至昭告天下的时候。   所以在这么一个大喜的日子里,外面鲜花着锦之下,白花仍旧占了一半有余。   不是那些官员不知道避讳,而是无需去避讳,甚至要主动多铺一些白花。   此时几乎所有民众都以为墨丘还活着,甚至以为夏朝的第一任皇帝就是墨丘,所以街道上欢呼的人,高喊的皆是圣人二字。   一旦墨丘陨落的消息传出去,相当于人心中的一颗定海神针倒下了。   但夏朝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不可能一直扯着墨丘道义披在身上用来安抚人心——人心倒是安抚了,人没了,这像话吗?   总要有一个交代。   与其现在哄骗,安抚人心,过些年再偷偷放出风声说墨丘早就没了……那未免也太损伤夏朝的威严和信誉。   信誉这种东西积攒起来很难,消耗却是极快。   王莽并不准备自毁长城,哪怕明知道此时宣布墨丘陨落的消息,将极大的打击国民的信任和期望,也不得不那么做。   这是对夏朝的尊重,对墨丘的尊重,对墨家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还有一件事,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   王莽坐在龙椅之上,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墨家巨子,墨丘已经亡故。”   此言一出,下方一片哗然。   别管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此时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份悲切来。   唯有寥寥少数几个人表情并无变化。   比如禽厘胜、公尚过,甚至是荀轲。   他们冷眼看着那些被暂时提拔上来的文武百官的惺惺作态,一语不发。   “墨子,乃是朕的师傅。我跟随他学习武艺,学习道义。纵观其一生,不过‘道义’二字。为了道义,墨子创建墨家;为了道义,墨子赶赴豫州;为了道义,墨子诛杀宗明帝;为了道义,墨子携三千墨者阵斩大青指挥使;为了道义,墨子守城数年。”   王莽声音微顿,紧接着又道:“也是为了道义,在源河决堤之后,墨子以命为凭,换得天下安居!”   他细数了一遍墨丘曾经做过的事情,这些事迹之后肯定是要再由朝廷去大肆宣扬一番,但此时说来,其实是在追悼墨丘生前的成就。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没有墨子,就没有夏朝,就没有今日的一切。没有墨子,战争就不会停止,百姓也见不到希望的曙光。没有墨子,天下的人就难以明白道义二字为何物!”   王莽声音变得激昂了起来,几是声泪俱下,痛彻心扉,“夏朝立国,为道义奋战一生的墨子,我的师傅,却已经无法见到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   下方传来了哭声。   那哭声由小变大。   尽管知晓其中有些是人装模作样,但荀轲的眼角还是不由得有些湿润。   救了他的命的那个人,他真正的师父啊,没有能够看到这一切。   明明只差不到一年的时光……甚至只要再等几天,可能就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但,没有如果。   或许诚如顾先生所言,墨师还有苏醒的一天。   但那样的一天,他们还能看到么?   最重要的是,对此时怀揣着满心希望的百姓而言,他们能够等到么?   怕是等不到的。   如墨师这样心怀苍生,且真的有能力有信念为苍生奔走的人啊,要多少年才能够出现那么一位呢?   顾先生做了很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如果说出去,威望也不会比墨师小,可顾先生终究不是墨师,顾先生不肯站出来,成为振奋人心的旗帜,成为代表世道的大旗。   宁愿将自己的事迹都转到了墨师的身上去,也不肯露于人前。   墨师不在,这天下便缺了一个抗旗的人。   个人的崇拜在这样的时代,所能发挥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更不必说个人伟力的确确有其事!   在这样的时代中,个人能够超越集体,甚至主宰集体。   四国投降就是最好的证明。   墨师走后,所留下的空缺,不知道要多少人去填补。   还好,并未让这种悲伤的状态持续太久,龙椅上的王莽,还有话想要去说。   “朕心痛甚!”   王莽捶着胸口,眼角晶莹,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墨子不仅仅是朕的师傅,更是天下人的师父。他所维护的不是某一国、某一地的利益,而是天下的道义,是那些无法站在这里的,百姓的道义!   世人尊称墨师为圣人,其人亦如圣人,绝无粉饰之言辞!朕现在追封墨子为‘至圣先师’,享万世之香火,奉墨家为国教,愿夏朝,并不辜负墨师所推崇的道义!”   至圣先师!   这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名号。   而愿夏朝不辜负墨子的道义,更是将其抬高了一个台阶。   言下之意,便是一个国度的人都可能比不上一个人的德行。   已经没有能比这更加出格的赞美与欣赏了,这是前所未有的肯定。   “诸位,可有何话想说?”   颁布了自己的追封之后,王莽认真问道。   “墨子之德行,天下无二,至圣先师,理所应当!”   “墨子乃天下人的榜样,至圣先师四字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墨子之功德足以让人心悦诚服,至圣先师再贴切不过,吾皇英明!”   各种赞许和认同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响彻起来。   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于是王莽轻轻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那就将消息传出去吧。”   “就在今天么?”   礼部的官员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之前不是说还要拖个几天,起码等这喜庆的氛围过去再说,怎突然就改了主意?   “此事岂能怠慢?”   王莽眉头一皱,疾声道:“速去通报!”   “是!”   礼部官员立刻点头应声,快步的小跑了出去,额头上尽是汗水。   王莽突然玩这一出,真不怕群情激奋之下被民众给掀了皇都啊!   那些原本满心喜意的百姓,突然得知他们的皇帝并不是一直以来宣传的那位天生圣人,天生圣人已经驾鹤西去,真正荣登大宝的那位叫做王莽,从来没听说过的一个家伙,又该是何等的反应?   龙椅之上,王莽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决定也是他深思熟虑过的。   既然想要做好一个皇帝,那就要先摆明自身的态度。   从常理上来看,想要超过墨丘,那几乎是没有指望的,除非他也以身殉道,才有那么一丢丢的微不足道的机会。   可为什么要超越呢?   墨丘是圣人。   而他,现在是皇帝。   圣人是圣人,皇帝是皇帝,这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赛道。   在做人和道义这方面,他不如墨丘,远甚。   但要论起做皇帝,掌管天下,这才刚刚开始而已,谁敢笃定之后的事情?   他要做出一番事业,就不能去避讳这一点。   与其遮遮掩掩被人看扁,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表明态度。   夏朝刚刚建立,他也刚刚登基。   正处在最薄弱的时候,也最无所谓的时候。   现在夏朝的问题多了,文武百官都是刚刚拉出来的,其间还有些滥竽充数先填补空缺的家伙。   全都是问题的时候,再来一点点问题也不算什么了。   现在不去做,等到尾大不掉的再去宣布,史书上得怎么写?   史笔如刀!   现在可以骗一骗民众,以后打的可就是自己的脸!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清楚,反正他现在还没有积攒什么威严和德行,被人骂一骂也不怕。   毕竟,这么一个捡来的皇帝,连一点谩骂为委屈都受不了,那也太不识时务了。   等到礼部官员消失在眼前的时候,王莽的目光落在了禽厘胜的身上,这位新任的墨家巨子。   “禽厘胜,你是墨家的第二任巨子,承接墨师之后的道义!在你的手中,我希望墨家的光辉不会落下,墨者也能一如既往,可以肩负的起‘道义’二字!”   王莽认真的说道。   “臣,必不负百姓之所望。”   禽厘胜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刚刚接任墨家巨子,就做出了墨丘从未做出过的选择。   涉足庙堂。   曾经墨丘也曾见过好几次宗明帝,宗明帝也并非没有提过封赏之事,只是当涉及到庙堂上的官职之时,全都被墨丘给推拒了。   还是那一句话,道义,不卖。   禽厘胜并非不知道涉足庙堂的坏处。   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不涉足庙堂,墨家就是一个单纯的民间组织。   一个民间组织,又掌握的强大的武力,还要到处除暴安良、惩奸除恶——在乱世之时这的确不算什么,反正世道崩坏了,你做的是好事,那就大可去做,推崇之人不计其数。   可那是乱世!   换到太平盛世呢?   墨家要怎么做事?   墨者要怎么行事?   没有朝堂上的职务,还要去除暴安良、惩奸除恶,名分从哪里来?   做事之前要不要去官府报备?   如果官府和墨者的看法向左,听谁的?   这些问题,是不得不去考虑的。   往小了说,这是个人凌驾于国法之上,墨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无执法权利。   往大了说,这是将国家法度视为无物,墨家每做成一件事,都是在打夏朝的脸,打朝廷的脸!   不入庙堂,没有任何一个国度能够容忍墨家。   入了庙堂,墨家又能否还是那个墨家?   前一个问题,无解。   后一个问题,还能够凭借着个人努力去保证。   所以,禽厘胜选择带着墨家,加入夏朝,成为夏朝体系之中的一部分——如果非要类比大月的话,或许可以类比为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但其间用途和名声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要做的事情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如此一来,墨家做事就是在为皇帝做事,墨家每做成一件大事,也不再是打国家的脸面,皇帝的脸面,而是帮助皇帝清扫蠹虫,斩掉顽疾。   墨家也有了行事的正当性,不再是口头上的“道义”二字,而是国家支持的正义性和执法的权利,绝对无可指摘。   “很好。”   王莽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便由此翻篇。   最大的事情说完,那就可以聊聊其他事了。   早已有些迫不及待,目光将朝堂中人来来回回扫视了几遍的祈应龙率先一步踏出,干脆利落的说道:“敢问那位在哪里?我这里有些事情,想要拜会于他,还望夏皇成全!” 第226章 宗师之哀   “吾等同样如此。”   有了祈应龙挑头,剩下几国的人都站了出来。   直接将诸多刚刚被抬上来的文武百官都给看懵了。   这各国使臣到底是想要见谁,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肯说?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想见谁?   藏头露尾,莫非刁难终于是要来了?   唯有寥寥少数几个人,心知肚明这群家伙要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担的存在,真正知晓的人并不多,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却不知晓名讳。   再加上顾担一直以来的态度,并不想要显于人前,故而王莽等人并未大肆宣传,直接将顾担的事迹一同嫁接到墨丘的身上,更改一番说辞就算完事儿。   毕竟顾担做的事情已经够多,留下如此的大好局面他们还收拾不了的话,那不如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滚一边去,换有能力的人来。   禽厘胜已是宗师,更有国师的身份在,想收拾国内的谁身份和实力都完全够用,完全不必抬出顾担,所以自家的文武百官不必知道有顾担的存在,去给顾担添堵。   知道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也不必知晓。   不过这番谜语人一样的问话,的确掀起了文武百官的敌意,已有文臣眉头一挑,就想要走出来给这些使臣一点教训。   王莽连忙轻咳一声,沉吟道:“那位……不喜嘈杂,不争名利。各位如无重要事宜,莫要打扰为妙。如果有重要之事,也可呈上来,朕自会派人转交。见与不见,非旁人做主。”   不知内情的文武百官:“?”   怎么皇上说话也开始谜语人了?   看样子,还真有一个连名字都不肯吐露的人,连皇上都不能做主?   难不成是某一位性情淡薄宗师级别的人物,德高望重之下,连四国都想要趁机拜会一番?   “这……好吧。”   祈应龙叹息一声,眼中划过失落之色,却也不敢搅闹。   罪己诏后,辞让了皇帝之位,卸下了一国君主之职责,再赶着夏朝立国之前千里迢迢的奔赴而来,携重礼祝贺,不正是想要博得那位存在的好感么?   什么狗屁夏国,他根本就不在乎,在乎的是夏国背后站着的人。   在未来数代皇帝都要屈服于对方的情况下,提前打好交道无疑是一件至关重要之事。   结果来倒是来了,礼物也是送了。   那人却不在这里!   这让祈应龙心中颇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错觉,一时间竟有些意兴阑珊。   “还有一事,不知夏皇能否做主?”   祈应龙不再说话,跟在他身旁的薛闻剑却是先一步踏出,此时与他齐平,开口问道。   刚刚沉寂下来的文武百官一听这话,群情激奋,已经有人开始撸袖子了。   什么意思?   刚刚立国,就问能否做主?   这是在打皇上的脸!   君辱臣死!   这个时候不站出来,那一辈子也别站起来了。   “何事?”   这次无需王莽开口,夏朝国师、墨家巨子禽厘胜便率先问道。   同为宗师,在朝堂上,那还是必须要顾忌皇帝的面子,不能削了皇帝的威严。   大祈这边宗师问话,自然也是由夏朝的宗师来答,不可能如同审讯一般你问一句皇上来答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夏朝在给大祈上供呢!   “不知,夏朝是否肯收他国宗师?”   薛闻剑直接问道。   “嗯?”   此话一出,原本群情激奋的庙堂内骤然一静。   针落可闻!   就连王莽都感觉自己耳朵好像出了一点点问题,“你说什么?”   “敢问夏朝,是否愿意收留宗师?”   薛闻剑没有任何迟疑的说道。   王莽目光看向薛闻剑身旁的祈应龙。   祈应龙的脸色毫无变化,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宗师,对于一国可能也没那么重要——但对皇室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没有护国宗师,睡觉都睡不安稳。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   如今出现了一位比宗师更强的人。   数位宗师都完全奈何不得。   而且那人还很年轻——再活个百八十年完全没啥问题,足以熬死现在的所有宗师。   最关键的是,对方并非是滥杀之人,也不准备玩血洗全部皇室换一波人的那一套。   对方既然要推崇墨家之义,在对方活着的时候,几国不太可能再打起来。   既然如此,一国内有多少宗师还有那么重要么?   六个宗师打不过,七个宗师就能打过了?   任何宗师跟他生在了同时代,都是一种悲哀。   曾经超然物外,独一档的地位被硬生生又往下按了一把,而且完全无法反抗。   这种影响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毫无疑问的是,除非那位陨落,否则各国对于宗师的待遇绝对会大幅降低。   倒不是说偌大一个国家养不起几个宗师,关键是宗师也会生孩子,更不乏有精于此道,一生生出上百个的旷世奇才!   宗师或许自己不爱荣华富贵,保不齐他们孩子喜欢啊!   以前是没办法,捏着鼻子认了。   宗师得道,全族福贵。   现在既然出来了个最强的,那宗师自然得往后稍稍。   只要按照那位的指示好好干,就不信有哪位宗师不开眼!   既然因为看重个人武力而宠爱宗师,那自然也会因为更强的个人武力而冷落宗师。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国度该做的事情。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哪怕不得不加上前任这俩字,祈应龙也无疑是合格的。   他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对于薛闻剑的选择,他没有丝毫的异议。   怎么说薛闻剑也在大祈待了几十年,土生土长的大祈人,哪怕要换个地方扎根,不看僧面总要看佛面的吧?   想跑夏朝,跑便是了,大家好聚好散。   如果以后我大祈有事,还能找个人美言几句,何必阻拦呢?   王莽脸上露出分明的喜色,赶忙问道:“这位宗师,如何称呼?”   “在下薛闻剑。”   薛闻剑俯身一礼,没有丝毫怠慢,更没有仰仗着宗师的身份不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帝当回事。   这家伙既然能够坐上夏朝的皇位,定然是得到了那位的首肯。   无论究竟是好运的病猫还是栖息的老虎,都得看在对方的面子上给足尊重。   “宗师之身,天下几无不可去得之地。请问薛宗师为何愿来夏朝做事呢?”   王莽问道。   薛闻剑:“……”   我为什么来你心里没点数么?   王莽当然知道,但他不说,装作不知道。   那就必须要给一个不一样的答复。   不可说我是想过来问一问怎么超越宗师,哪怕知道方向也行。   “吾听闻墨子之名久矣,对其道义亦是有一番感触在心,只恨未能相逢,实乃人生一大憾事!既无缘得见,便想来孕养他的国度亲眼看看,体悟一番,还望陛下成全!”   薛闻剑抱拳而礼,义正言辞的说道。   “好!”   王莽双掌一拍,喜形于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意。   别管对方究竟是不是仰慕墨家的道义,你就说是不是宗师吧!   现在夏朝的物资方面有几国的无条件赠予,缺倒是不缺,就是人手实在是不够。   这种昔日敌人投靠而来的,用起来的时候可能比自己人都要更加顺心一些。   禽厘胜虽说也是宗师,但毕竟是墨家巨子,做事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王莽也不可能真将墨家巨子当做寻常臣子一样去使唤。   可他国宗师不一样啊!   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来的!   “薛宗师有此心,朕甚是感动,自无推脱之理!夏朝万分欢迎,必为宗师摆酒设宴,以表尊重。”   王莽很是感动的说着,目光又看向了其余几国的使者,满是期待。   大雍前任皇帝没有丝毫犹豫的站了出来,论起宗师?   你们都得往后稍稍!   “我大雍有两位宗师愿赶赴夏朝,只是尚且有些家中事宜未曾处理完,耽搁了一些时日,不知夏皇是否愿意?”   前任大雍皇帝没有丝毫迟疑的说道,主打的就是豪横。   因为那块骨头的原因,大雍诞生了很多伪宗师,然后又被顾担给打爆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多扔几个过来学习一下,便是拿不到什么消息,也不差那两个宗师。   有了这两个表率,就连之前曾和夏朝的前身,大月有着极大瓜葛的大青前任皇帝都站了出来,“大青也有一位宗师想要来夏朝进修、学习。”   大祈和大雍都有宗师去了,如果真让他们得到什么怎么整?   宁愿少一个宗师,也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吃独食!   能不能赢在起跑线是一回事,有没有去努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唯独剩下最后的大越前任皇帝脸色发苦,你们一个个的家大业大,实力雄厚,怕是不知道大越的苦啊!   大越一共才三位宗师,其中一位还被墨丘给宰了……   就剩下俩都还不肯放过,真真是岂有此理!   大越前任皇帝一咬牙,踏前一步,分外愤怒的说道:“大越亦有宗师来投!”   干你娘,我跟了!   “好好好!”   王莽喜笑颜开,仅仅只是顷刻间,夏朝便从原本惨兮兮的一位宗师,变成了六位!   这种乞讨式的治国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家宗师太少怎么办?   直接从别的国家要嘛!   这么当起皇帝来,实在是让人满心畅快!   虽说宗师是以个人武力而闻名,不见得就有经世济民之才干,但王莽现在欠缺的,是对于各地的管控力度。   说白了,就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能够管理四方。   这就导致哪怕夏朝建国,也必然会有不开眼的混账东西在底下偷偷搞各种小动作。   而有了新加入的几位宗师,就可以让他们走出皇都,帮忙去各地暂时掌管一方。   不需要这些宗师做出什么惊才绝艳的献策和建设,只要暂时保证一地之安稳,不让底下的人乱搞就行。   治理可能不太懂,杀人还能不懂么?   以宗师的实力,谁敢搞小动作,被逮到有他好果子吃!   有了几国的慷慨解囊乃至宗师资助,压在王莽肩头的重担一时间也减轻了不少,浑身都畅快。   之前的皇帝没有这么干过,是怕宗师食髓知味,突然对权利有了兴趣,生起别的心思来,可王莽全然没有这个顾虑。   懂不懂什么叫做身后有人啊!   “诸位之情谊,朕必然铭记于心,不会忘却。”   王莽满是笑容的点头。   这番话说的也很有水平,这些人真正打算他自然再明白不过,可那又如何呢?   来了夏朝还想跑?   先当牛做马使唤一段时间再说!   等到夏朝自己的人培养起来,这些宗师爱去哪去哪,反正不可能当个爷爷似得供着。   ……   皇宫之外。   皇都的街道上,汹涌的人流仍旧不肯退去。   他们彼此聚在一起,可能是自天南海北的赶来,就是为了一睹夏朝建国的盛世之景,庆幸战乱终于远去庆幸之情。   这些人此时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区分,因为他们不再是亡国之民,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称呼。   夏朝子民!   有商旅在分发各种糖果,有住在周边的百姓端着茶水免费供应,大家就站在街道上彼此聊天,平安喜乐的气氛充斥四野。   顾担也身在其中。   在他的身旁,许志安正拉着苍的手,而苍嘴中则是塞着满满的糖果,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顾家小院的时候,当然也没有人亏待过他,可糖果这种东西,顾担从不允许他多吃,哪里像是今日一样,随便吃都不去管束。   而小莹则是呆呆看着那些欢欣雀跃的人群,良久之后,已经略显消瘦的小脸上也多了一抹笑容。   这全新的,不同于大月的国度啊,带给子民的是幸福和快乐。   没有了战乱的威胁,也没有了被各种苛捐杂税缠身的无助,所以笑容才能那么有感染力,所以大家迟迟的都不肯散去。   在夏朝还是大月的时候,这种日子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   小莹回忆起自己在皇都中的岁月,竟不记得在大月之时,有任何一天让百姓如此的兴奋和激动。   哪怕是宗明帝大寿的那一天,外面布置的再怎么鲜花着锦,俯跪在地的百姓,心中也满是不安和畏惧。   何曾有过今日的欢庆呢?   旧的国度故去,那些悲伤的事情也理应散去。   全新的生活,近在眼前。   “没去万寿仙宫瞅瞅,后悔不?”   满头银发,连胡子都是花白的许志安突然问了一句。   他所说的万寿仙宫,便是此时夏朝的皇宫,只是已经说习惯了,尚且没有改过来。   “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有这里人多。”   顾担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道。   事实上,开国大典前几个月,他绝对是最早知道消息的那一批人。   连王莽都偷偷数次登门。   只是顾担没点头答应过去。   除了开始佯装道士治病救人外,顾担剩下的时间修习完白莲观想图后,便一直陪伴在许志安的身旁。   说寸步不离有些过了,只能说是亦步亦趋吧。   “你小子最不喜的便是人多!”   许志安吹胡子瞪眼,这家伙什么秉性他还不知道?   之前带姑娘过去小院子的时候,这家伙连茶水都不肯拿出来,紧接着便是关上院门,消失好几天。   问就是诊治病人去了。   一来二去,他好不容易带过去给顾担瞅瞅的那些姑娘们自然也就知道顾担看不上她们,没有了往来。   “哪有?您记错了。”   顾担面不改色的说道。   “你小子啊……”   许志安摇了摇头,刚想训斥一番,忽然听到远方传来惊呼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绝非出自一人之口。   乃至原本欢乐喜庆的气氛都为之一顿,无数人好奇的打量过去。   只见有身穿官服的礼部官员,正拿着一张纸,努力的解释着什么。   但他越是解释,周围反对的声音也就越多,越是嘈杂。   甚至还能看到有个腰间持刀的游侠儿,愤怒的从那官员手中抢过纸张,给撕了个稀巴烂。   那官员嘴犹自不停,还在说话。   紧接着游侠儿便抽出刀,直接架到了那官员的脖子上!   “怎么回事?!”   许志安赶忙捅了捅顾担,他知道顾担的实力相当非凡,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怎么能够出现这种变故呢?   夏朝刚刚立国,若有官员在皇都被游侠直接杀了,影响未免过于恶劣。   事实上以顾担的实力,自然早就听闻到了那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那官员拿着皇帝的旨意,前来宣布墨丘陨落的消息。   直接被愤怒的民众给拿了下来。   但顾担却并未动身,他的目光看向周围,似有所觉,开口说道:“没事,问题不大。”   问题的确不大。   在那游侠儿刚刚将刀架在那官员身上不久,眨眼间便有几人飞扑上前,将其制服。   “锦衣卫在此,不得闹事!”   出身白莲教,王莽堂口坐下执事之一的钟严厉声喝道。   锦衣卫三个字一出,原本纷乱不休的人群骤然一静。   大月虽亡,但曾经笼罩在这些百姓们头上的余威尚且是有的——那余威未必是好事,但足以让人心中惊惧。   更何况是锦衣卫的一群杀胚。   曾经由锦衣卫带给皇都的腥风血雨,尚且铭记在很多人的心中。   此时报上名来,自然更是让人心中惊惧。   那游侠儿眨眼间就被锦衣卫的人给带走了,有了这个样板之后,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官员,一则消息也终于开始在人群之中慢慢流传。   “假的吧?”   “不可能!”   “圣人怎么会死?”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自平地间响起,各种口音皆有,唯一相同的,便是质疑之声。   终于,消息也来到了顾担等人的面前。   礼部官员走出,大声吆喝着:“墨丘已陨,皇上封其为至圣先师,墨家为国教……”   这下连许志安都惊呆了。   许志安是真切的认识墨丘的,还一起和对方在顾家小院吃了不少顿饭。   关系自然是远不如和顾担亲近,可也算是有些熟悉的朋友。   特别是对方做出的那一番事情之后,许志安心中其实也是佩服得紧,只是不说而已。   “墨丘……他?怎么回事!”   许志安拽住顾担的胳膊,苍老的手掌颇为用力,将青袍都捏出了褶皱。   此前,顾担可从未说过这件事。   他还以为那位大忙人现在没空过来,哪里能够想到人都已经见不到了!   “墨兄……他需要养伤,只是有些麻烦,暂时不方便出来。”   顾担没有逃避问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你当我七岁小孩?什么养伤需要派人通传死讯!”   许志安很是生气。   “真的,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顾担想要说什么。   “你的有救,就是需要人通传死讯?这辈子,大家都见不到了是吧?”   许志安将其打断,直接问道。   顾担沉默了。   此事他一直避而不谈,但终究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欺骗自己好说,怎么欺骗众生呢?   “你啊……”   许志安眼看顾担沉默,也是有些心疼。   他和墨丘只算熟识,要说交情有多少,还真不见得。   只论关系,顾担和墨丘才算深厚。   但痛失好友这样的经历,他曾经有过,还不止一次,要说感同身受,绝不为过。   许志安相当明白这样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难怪这个家伙现在一闲下来就凑到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放在二十多年前,他整天想着法子带那些姑娘去顾家小院的时候,这家伙都是避之不及的!   这是生怕他也撒手人寰啊!   一时间,来到嘴边的训斥声也一转,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膀,这已显得有些吃力。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不再人高马大,腰背都不得不佝偻起来,走不了多远的路,就必须要歇一会儿。   岁月不饶人,何人不在岁月之中呢?   “不用在老头子身上浪费什么时间,你也该有自己的事情去做。”   许志安鼻尖微酸,却是笑着说道:“我老了,但人还没傻。做医者这么多年,见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活着的时候能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不可耽搁。”   “不耽搁。”   顾担只是摇头,藏在袖子中的手掌不自觉的捏紧。 第227章 失信失德   伴随着朝廷的官员们不断的宣传,墨丘已陨的消息终于是彻底的传播了开来。   之前还热火朝天的欢庆场面,眨眼间已变成了菜市场,甚至还有人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一些从各州之地仰慕墨丘、墨家之威名的游侠儿最为激动,哪怕明知道有锦衣卫在旁看护,还是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特别是那个高声吆喝着“墨丘陨落”的家伙,脸上、嘴巴上狠狠的挨了几拳,血都流了出来。   若不是锦衣卫及时赶到,怕是要被群情激奋的民众给活生生的打死。   眼睁睁的看着这场骚乱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发生,小莹不由得握住顾担的袖子,小声的唤道:“顾叔叔,不去帮帮他们吗?”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够看到更远,也听到更远。   甚至在那个宣传消息的官员挨打之前就能够拦下来。   可他却没有动身。   “我不会时时都在。”   顾担说道:“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大事之前,先让我看看他们的能力。”   个人伟力的确能够威胁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但大宗师还远远不足以去真正管控天下。   在必要的时候,需要顾担出手,顾担不会拒绝。   但若事事都要他出手,夏朝立国的目的何在?   王莽既然敢选在今日宣布墨丘陨落的消息,应该也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总不能是希望他出面,以武力去强行压服群情激奋的民众吧?   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那也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顾担默默的看在那里看着,很快,作乱的游侠儿被锦衣卫给当场拿下——这些锦衣卫都是之前王莽堂口的那一批人,也是最得他信任的那一批。   就算没有管理国家的才能,做君主手中的一把刀也很好用。   锦衣卫下手并不轻,上去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游侠儿打倒在地,用绳索捆着一同带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颇为有些眼熟的一幕,让此时已是夏朝的民众们,不由得又回想起了待在大月的日子。   特别是皇都的原住民。   这一幕可太特么的眼熟了!   除了锦衣卫没有拔刀之外,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顾担甚至还亲眼看到一个老者一脸惊惧的问着自己的孩子,“今夕是何年啊?到底是夏朝还是大月?”   “不是说圣人立国么?怎么还是这一副德行?”   “没听他们说吗?圣人都已经死了!圣人死了,当然有败类披着圣人的皮囊上位,恶心,真恶心!人都死了还要用他的名号,我呸!”   “圣人没有了,谁在称皇?他有什么事迹,什么德行?!”   不止是游侠儿,就连一些读书人都站了出来。   他们没有挥动拳头和刀剑,但是一张嘴里所能吐出来的言语也绝不逊色于刀剑多少!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实在看不惯大月,不愿入世的人;也有一部分是看到夏朝初立,缺少官吏的时机赶来皇都,天子脚下,肯定最有机会,这是无可争议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读书人,心中自然也期待一位圣君明主。   人心这种东西不好测,但也很好测。   大家都说你是圣人,仰慕你的德行,那便是真的欣赏和喜欢。   他们因墨丘的名望和德行汇聚而来,就是希望在那样的圣人手底下办事。   结果倒好,圣人没了。   而且看这早有准备的样子,定然是早就有了消息,只是引而不发,等到木已成舟,将众人哄骗过来之后再通告!   用心险恶!   其心可诛!   坏事做尽!   少了一位圣人,必然要找恶人给补回去。   作为众人眼中窃取了圣人胜利果实的夏朝第一任皇帝,王莽便是最好的目标。   无数先前在他乘坐龙辇之时尚且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的和他打着招呼的民众们,此时不惮以最恶毒的言语去问候他的全家。   “圣人已陨,豺狼当道!国已不国,天无宁日!”   甚至有一位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身着破旧长衫的读书人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口中还在不断的呼和着。   有人如此带头之后,各种口诛笔伐自然也是轮番上阵。   “先前坐在龙辇上的那个,到底是谁?怎么立国之前,从未听闻过半缕风声,一直凭借着圣人的名义去做事?”   “将我等哄骗过来,就是为了宣告圣人已陨的消息?既如此,这夏朝,不待也罢!”   “扯住圣人的虎皮好让自己黄袍加身,无信无义;消息散布,锦衣卫在旁早有准备,定是早就知晓,却不肯让圣人瞑目,此乃无仁无德!无信无义,无仁无德,安敢为开国之皇?!”   各种各样的质疑和谩骂声不绝于耳,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夏皇,王莽!   作为一个国家的皇帝,当百姓受了气,又不知道怎么发泄的时候,骂皇帝准没错。   别问这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说是不是他在当皇帝吧!   既然当了皇帝,享受到了皇帝的权柄,自然也要承担的住皇帝本该承受的谩骂,不可能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全了。   面对这汹汹人潮的谩骂之声,那群锦衣卫却并未动手。   如今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钟严只是冷冷的扫视着那群出言不逊的读书人。   若不是有夏皇命令,不以言语制人,今日这群人一个都跑不了。   本已做好了舍生取义准备的那群读书人等了一会儿,连自己都快骂累了,那群锦衣卫竟还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并未让他们欣喜,反而更加愤怒。   还有个胆大包天的愣头青,竟跑到了钟严的面前疾声喝问:“你们这群鼠辈,将圣人的尸身藏在了哪里?窃国的贼!”   原本不发一言的钟严眼中露出嘲弄的模样,“我们是窃国的贼?豫州遭灾的时候,你们这群读书人在哪?我们赈灾救民的时候,你们这群读书人在哪?我们各地平乱的时候,你们这群读书人在哪?   学了几个词,念了几年书,就当自己是一号人物,到处指指点点,肆意抨击。说夏皇没有德行。你们的德行,又在哪?在你们的嘴上?”   如此一连串的话问了出来,那莽撞的愣头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破口大骂道:“我们是为圣人而来!为圣人做事,理所应当。你们这群王八蛋算是什么东西,打着圣人的名号立国,你们也配?”   钟严眼中的讥讽之意更甚几分,“哦?想跟着圣人做事?墨家什么时候把门给关上了?圣人出世十余载,墨家便跟随了他十余载。难不成十年前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没有出生,所以错过去了?今日好不容易长大成人,才终于得了爹娘的首肯,要过来投奔圣人?”   “你……你……”   莽撞的读书人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单看他的模样,胡子都已经有半指长,怎么可能刚刚成年?   这番话分明是在阴阳怪气他,圣人活着的时候不肯加入墨家,得知要立国的消息,便着急忙慌的赶来投奔。   到底是来投奔墨家,还是来投奔官职,自己心里清楚。   “堂堂锦衣卫,只会逞口舌之利!”   憋了半晌,那读书人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昂起脖子,通红的脸上写满不屈,好似忠贞无畏的战士一般,“我就站在这里,你大不了杀了我!”   “呵。”   钟严没有半点犹豫,手中长刀直接便狠狠的压在了那莽撞的读书人肩膀上。   铁器的冰冷触及到温暖的肌肤,让汗毛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读书人的牙冠已经开始打颤,双目仍旧死死的盯着钟严,一语不发。   竟还真的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钟严长刀猛然一划!   破风声掀起!   那莽撞的读书人呆立在那,双腿发颤,但并未挣扎,唯有目光中,充斥着无穷的愤怒。   然后他便看到钟严拿着刀走远了,隐隐间还有一道声音在无数的口诛笔伐中传荡过来。   “倒还算个汉子。”   莽撞的读书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还在。   涌上脑袋的热血开始飞速退却。   对死亡的恐惧的袭上心头。   他耳中听闻着周遭接连不断对夏皇的诅咒谩骂之声,看着钟严持刀渐渐远去,一时间呆立在当场,表情茫然而无措。   竟有些分不清楚。   而这,仅仅只是发生在顾担能够看到的,斑斓一角而已。   相似却又不太相同的一幕,接连不断的在皇都内上演着。   之前王莽依靠墨丘的名义招来了多少人,此时便有多少人在骂他。   特别是在发现锦衣卫并不会因言抓人之后,谩骂的声音便越发嚣张与猖獗,且理所当然。   这个盗皇为什么不因言抓人?   当然是因为问心有愧!   读书人只要想骂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是好是坏,都有千百种理由和愿意去谩骂,且一眼听上去、看上去极有道理。   之前在大月的时候,他们不敢骂,因为骂了真的会被杀,而且可能都不是杀一个,小的殃及满门,大的祸及全族。   可夏朝说的是奉行墨家的道义——尽管一些人连墨家的道义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可既然要奉行道义,那肯定不能和大月一样吧?   不然何必改名为夏朝,还当大月不就得了?   如果是圣人,他们自然可以俯首帖耳,可既然是借着圣人的名义自行上位的王八蛋,那当然是骂多少都不够多。   哪怕王莽已经悄悄下令,不必因言抓人,除非是连带着墨丘一起侮辱的家伙,可没有多少的时间,皇都内的监狱、地牢,乃至是天牢,全都满了!   倒不是那些人真犯了那么大的罪,主要总得找个地方去看押犯人吧?   绝大多数被锦衣卫抓去的,都是自各州之地凭借着心中一腔热血,或者干脆是听到了墨丘被传播几遍,乃至编排了无数次故事,心中一动之下赶来皇都的游侠儿。   这群有些武艺,但又不多;懂点道义,但又不懂太多的人,才是最能扰乱治安的那一批。   侠以武犯禁,绝非说说而已。   如果墨家未入朝堂,哪怕在民间的声望再怎么好,在官员那里也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脸色。   作对做错都是如此!   这群游侠儿既没有墨家对墨者那么高的要求,又想要把持着一柄凶器去行侠仗义,其性究竟如何,是好是坏,那真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抓了那么多的人,这都是一件大事!   锦衣卫指挥使钟严,已经赶往皇宫,通报夏皇。   “现在监牢、地牢,乃至天牢已经全部满员,甚至都已经装不下人了。以至于弟兄们不得不在监牢外用绳索将那些游侠捆住,再派几个人看守。其中有几个人武艺不俗,反抗的时候,死了四个弟兄。”   钟严认真的汇报道。   听完之后,王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那些只引起小骚乱的游侠,收缴兵器,警告一番,便可以放了。至于那些反抗之下,怒而杀人者,不必等待,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推出去斩首!”   钟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些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心存感激,只会笑话您杀人都不敢多杀。如此即难以立威,又不好震慑剩下的那一批人,是否多杀几个?”   王莽摇了摇头,“治理国家和管理堂口,并不一样。我们要做的不是给一地的百姓看,而是给天下的百姓看。现在他们闹得凶,可皇都说到底才有多少人?整个夏国又有多少人?我既无甚值得夸耀的事迹,被人骂上几句理所应当,有不服的人,也很正常。   只要没有闹出人命,都可以网开一面。毕竟我这样好运的开国之君,数遍史册也找不到几个吧?别说是他们不服,换我来,我也得好好骂上几句。”   刚刚登基,王莽甚至还没有适应自称为朕,但在老部下的面前,也就无所谓了,甚至还有心情开个玩笑。   但话锋一转,王莽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可那些胆敢趁乱对旁人下狠手,甚至是杀人者,有一个算一个,抓到就直接杀了!杀到无人敢犯为止!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是夏朝的时代,容不得目无法纪!还当做乱世时的大月,那就别怪下手无情!”   “是!”   钟严点头应声,快步而去。   大月战乱数载时光,连在这片土地上的游侠们,心都已经开始野了,习惯了目无法纪的生活,甚至将这些事情当做理所当然,乃至还像之前那样行事,以为没有人会抓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事实证明,任何一国、一皇上位,最先对付的便是刀兵、武者。   王莽目光环视着空荡荡的大殿。   此时他的身旁已是空无一人。   坐在龙椅上,王莽沉稳的好似一尊佛像。   顾哥啊,我在努力做好一个皇帝,今天这一切,你看到了么?   能否得到你的认同呢? 第228章 天生定数   当那些怒而杀人的游侠被斩首之后,原本几乎沸腾的人潮总算是止息了不少。   见了血,总归是好说话的。   这位名不见经传,侥幸登基的夏皇,也并非是不敢杀人。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夏朝立国,火又要烧到何处呢?   虽然暂且还没有一个切实的着落,但新的国家已经宣布建立,且已经开始切实的施行。   已容不得游侠再目无法纪,仰仗自身武力肆意行事。   这个时候,很多人方才注意到路边摆放的白花。   那些白花覆盖一片,延绵不绝,胜过周遭争奇斗艳五彩缤纷各种各样的鲜花一筹。   这些白花并非是为了庆贺夏朝立国所留,而是为了哀婉圣人的故去。   能够有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的,终归还是少数人。   很多普通民众,其实只是看个热闹。   但当知道圣人不在,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的人不在后,心中未尝没有悲切之感。   自大月到如今,他们已经遭受了太久的磨难,即使四国联军已经退兵,可若是对未来的日子没有了盼头,待在夏朝又和待在大月何异呢?   大部分人对圣人的欣赏和欢喜,皆是来自于心中有盼头。   相信如果有圣人在前方带领,能够让他们生活的更加美好,这就是扛旗之人的作用。   当最初的群情激奋过去,剩下的便是冰冷而麻木的现实。   于他们而言,人死不能复生。   圣人既然已经逝去,那便不会再回来。   而他们,还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无论何人归去,何人回来,该过的日子,总得过吧?   无非是少了一份对朝廷的期待罢了。   以前的日子,不也是那么过来的?   人流开始散去。   唯有一些读书人,还留在原地,仍旧对着夏朝,对着夏皇口诛笔伐。   但听多了也就懒得再听。   当街道上人流少了大半的时候,顾担将许志安他们给送回到了小院之中。   该看的热闹都已经看了,剩下的一地鸡毛,还需要慢慢去收拾。   “夏皇是谁来着?”   回到小院子里的时候,许志安问道。   “王莽,当初武馆和药铺开业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孩子,您还记得不?就是他。”   顾担回答道。   “王莽?”   许志安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感慨万千的模样,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他当然还记得。   那个时候太医令庞琦,林御医等人都还在,刚刚参加完宗明帝设立的斋醮不久,庞琦还和三皇子搭上了线,整个太医院都显得生机勃勃,朝气迸发,相信能够从方士的魔爪中抢回一些话语权。   恐怕当时任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时候连主桌都上不了的一个小家伙,竟然在此时,在大月昔日的国土上立国了,还是开国之君!   “我还记得那个小家伙……竟都这么多年了啊。”   许志安眼中满是回忆。   但与墨丘常驻武馆不同,王莽并未在顾家小院中待太久,虽然时常会过来顾担这里蹭吃蹭喝,可毕竟没有住下,与许志安并不熟识,只是有过数面之缘。   “您要是想见他,回头有空让他抽个时间过来一趟。”   顾担笑着说道:“要不让荀轲也回来待些日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许志安脸色一板。   一看他这模样,顾担就知道自己要挨训了。   果不其然,这么多年过去,许志安的习惯一点也没有改,当即伸出一根手指,戳着顾担的胸膛,“人家都已经是皇帝了,皇帝!整天有多少事情要忙?怎能耽搁?就为了我这个老家伙,还专门过来一趟看看?我这张老脸哪里值得!”   许志安声音不停,继续训斥,“还有,荀轲也老大不小了,该有自己的事情去做了,怎么能一天到晚待在你这儿?”   说着说着,话题一转,许志安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问道:“对了,说起这个,荀轲也差不多该找个姑娘了吧?他有没有什么心上人?”   顾担:“……”   这么多年了,许叔你怎么还惦记着给人说亲呢!   见顾担沉默以对,许志安气不打一处来,“你我也就不说了,我说了你也不听。现在怎么也有个苍,荀轲呢?你不会也想让他跟你一样吧?!我警告你啊,你要敢再来一次,我饶不了你!”   这下轮到顾担无奈了,“荀轲是怎么想的,咱也不知道,怎么能怪到我的身上呢?”   “在你这儿长大的,还不是都跟你学的?你不娶妻,人家孩子有样学样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样吧,你还是抽空将荀轲喊过来,我给他说道说道,可不能学你!”   许志安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   想他这辈子数次说亲,全都在顾担这碰到了铁壁。   有一次好不容易带着俩姑娘登门,一进去就看到了苍。   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提起来怎算怎亏!   “好好好。”   顾担连连点头,毫不犹豫的就将荀轲给卖了,“我定让他尽快回来,您就放心吧!”   “哼!”   许志安冷哼一声,不满道:“一个两个的,什么德行!”   随即拉着苍的小手,扬长而去。   目视着许志安远离的身影,顾担只能叹气。   都说老人年龄越老,越是小孩子气,诚不欺我!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担眼角余光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的大柳树下,已经开始认真刻苦的研读医书的小莹。   事实证明,这一次小莹并非是心血来潮,她当真很用功的在诵读医书。   说起来,小莹的年纪,和荀轲其实是差不多的吧?   顾担摸了摸下巴的胡须。   或许……   念头才刚刚升起来,顾担便掐了自己一把。   坏了,我怎么也想给人牵桥搭线了!   事实证明,环境果然会影响一个人。   以顾担的看法,那自然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只要不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错,皆无所谓。   特别是感情这种事情,强扭的瓜不甜,便是能解一时之渴,也总有喝饱的时候,还胀肚。   下一代的事情,就交给下一代人自己处理好了。   ……   夏朝皇宫。   刚刚立国的夏朝无疑有些仓促,别说各地人手远远不足,凑都凑不齐,就连皇宫内都显得是空荡荡的。   什么禁军啊,侍卫啊,侍女啊,太监啊,都远远不够数量,以至于偌大的皇宫,一眼看上去空空荡荡,甚至显得有些萧条。   顾担漫步走在其中,目光并未在这耗费了宗明帝数年心血的雅致宫阙上逗留多少时间,耳朵微微一动,便向着一处地方走了过去。   正在巡逻的侍卫走着走着,猛然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   当下吓得是立刻拔刀,警惕的问道:“什么人?!”   刚刚立国,宫里的侍卫连人都认不全,再加上很多规定其实根本就还没有定下,几乎仍旧在沿用着大月的旧制——倒不是不想改,那也得先等等人才凑齐再说吧?   也是因此,侍卫才没有大声呼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冲撞了什么还不认识的大人物。   “这里有份东西,你交给夏皇。”   顾担直接将一个包裹给扔了过去,随口说道:“就说是送给几国的一份礼物,他们可以赠予那些身怀重病的病人。”   下意识的将包裹接过,侍卫手掌都是一沉。   这玩意儿还挺重!   “这是什么?”   侍卫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谨慎,“我需要先打开看看。”   “可以。”   顾担点了点头。   侍卫将包裹打开,露出其内藏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枚枚的……丹药?   说是丹药,但又有些不像,不过寻常人小拇指指甲盖大小,颇为袖珍,但数量却是极多。   凑的近了闻一闻,竟然还发散出糯米般的香气来!   这些东西,当然是用糯米揉成的小丸子。   唯一不同的是,顾担往里面掺了青木液。   根据他的实验,青木液没有了他的维持之后,最多在外界维持三个月,之后就会不断的流失其内的生机。   四国携大礼来庆贺夏朝立国,夏朝自然也不能没有丝毫的表示,那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但人手物资和人才这些东西,夏朝自己都还不够用呢!   顾担干脆替王莽解决了这件事,顺便也能被人过一手的去治病救人。   想必四国不仅不会觉得被怠慢,反而还要分外感谢。   这种举手之劳,顾担绝不嫌多。   奈何又一次晋升之后,已经凝为液态的青木液,恢复起来也比之前缓慢了不少,虽然质发生了一些变化,量上却被无情的削减了许多,已经不能再像之前动用内气那样无情的挥霍了。   而最为让顾担感觉奇异的是,其青木液的总量有限!   他丢出去的青木液只要不消亡,体内无论如何都不会诞生出新的青木液。   唯有外界的青木液溃散或被使用后,才有新的青木液能够诞生。   不减,则不增!   这种天生定数,是顾担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无论是下一个阶段需求暴涨的寿元,还是这天生定数一样的特殊性,无不说明这内息术本身绝非是什么寻常之物。   可惜,关于内息术的来历,就连清平子自己都弄不明白。   仅是知道这玩意儿很早就有了,反正比现在能够找到的任何一个国度都更加的早。   也是因此,顾担无论是从实用性上,还是需求性上,都要开始去主动出击,想要看看下一个阶段的青木化生诀,又能够给他带来怎样的一种变化,是否会有先前未曾料想到的惊喜出现。   比如可帮助人延年益寿!   哪怕顾担没有这个需求,但等到仙人回归,拿去卖给仙人岂不是要赚大发?   现在作为当世第一,天下无敌的他,此时可以用各种方法来增加自身的发育,以面对仙人归来时可能产生的威胁。   倒不是说顾担对回归的仙人有敌意,主要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   人不惹事儿,便不代表事不上门。   有足够丰厚底蕴,才好扛得住各种风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都说不为一世开太平者,不足以为万世开太平。   顾担需要考虑的可不是一世,而是“永远”这两个字。   有备方能无患,他可不想仙人刚刚降世,自己就被两位金丹强者战斗的余波给波及而死,或者被元婴老怪随手一击,从地图上抹去。   力量的提升除了冲击那极端诡异的先天之境外,被活生生卡死。   短时间内,顾担并不打算尝试这一条路,起码也要有足够的准备才行。   而神魂修炼,参照白莲观想图则是需要水磨工夫,非一时之功。   唯一一个还能不懈进步的地方,就剩下了青木化生诀一个!   肉眼可见的是,未来的几年、几十年,他大概都得持续不断的去治病救人,为积攒寿元而努力了。   ‘都长生了,怎么感觉还跟打工一样?’   念及此处,顾担心中也不由颇为感慨。   吃不饱的时候,有一口饱饭吃就是好事儿;吃饱了之后,便想有能够玩耍的东西;有了玩耍的东西,又不想做太累的活计;不做太累的活计,又开始怕老;等真的长生不老了,又要开始担心自身的安全……没完没了!   人果然是不知足的。   大概只有等到真正天下无敌的时候,才不必为了各种各样的无奈去忙碌奔波,可以随心而行,随性而动吧?   那样的日子必是让人无比向往。   而他,则是正不断的向着那样的方向而努力。   二十多年的沉寂,换来的是如今尘世间的傲立,恰巧是一代人的逝去。   时间,站在他这边! 第229章 一份礼物   一处并无旁人的大殿之中。   各国使臣皆汇聚在此。   说是使臣,实则皆是各国的前任皇帝。   罪己诏后退位让贤是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权利会瞬间转移到新任皇帝的手中,无非是龙椅上换了个人,但想真正去掌控庙堂,不是坐上了龙椅便可以的。   说是换汤不换药有点过,但影响也势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没有信任的臣子,忠实执行命令的大臣,能够对朝堂之中各方利益施加影响的权势……皇帝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想当好一个皇帝,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方面一直被骂的宗明帝反倒是登峰造极,就是不干人事。   在很大程度上,来到夏朝的这几个人,仍旧对自己的国家有着极为关键的影响力。   “我们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甚至还送来了质子,怎连面都不肯见一面?”   大越的前任皇帝脸上是愁云遍布。   作为几国中最弱的一个,是顾担最后光顾的,连一星半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大越一共就剩下俩宗师,就想跟宗师之上去碰一碰?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但也正是因此,大越之行最没有波澜,在见到顾担之后,大越宗师仅是挨了顾担一掌,便干脆利落的决定放弃抵抗。   俗话说的好,祸兮福之所伏,因为大越足够弱,宗师也足够少,反而受到的伤害也最少,哪怕需要分割几成的国库储藏,数量上也要少上许多。   如果从损失这方面考虑,大越绝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论起物资的损失,那绝对是大祈最倒霉。   而论起宗师的失望,大雍也有话要说。   由此可见,有些时候弱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好事。   也正是因此,他才对这一趟夏朝之行报以极大的期望,甚至宁愿将本就不多的护国宗师送来一位给夏朝,就是为了不弱于其余几国。   其心中的打算,无非是讨好一下夏朝背后的那个人,不求给大越换来什么特权,这点数他的心中还是有的,只求夏朝不要改变立国之时所说的那句话。   奉行墨家之道义!   这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   墨家十义涵盖的方面很多,而最让他欣赏的便是“非攻”二字!   非攻非是不攻,而是不行无义之战。   虽然义和不义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可有了这个由头,总不好直接翻脸,反手再将大越镇压吧?   四国伐月,大越几乎什么都没有捞到,反倒是常年未曾停歇的战事,极大的加重了大越境内的负担,如果能够一直赢下去,瓜分掉大月的财富倒也不错,问题是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输了……还得去赔偿夏朝,导致自家内政几乎呈现出糜烂般的态势。   如果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大越境内的狐狸也该叫了,指不定还能从河里再打捞出来几个石人。   面对这种状况,他倒也没有自怨自艾,辞退皇帝之位后,亲身上阵,便是想要再见顾担一面,不求得到什么承诺,哪怕是让自己安心也好,万一能够得到点保证或是意外之喜,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结果一过来便发现,其余几国和他想的是一样一样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哪里需要谁人点拨?   大家心中都非常清楚,只要那个人还没有老死,或者各国境内不冒出一个也能超越宗师级别的强者,那未来这片天下的时代,必将是夏朝的时代!   别看现在王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甚至还要挨骂,可差的无非就是一些能够管理四方的,充足的人才!   只要再等些年,挑选出拥有合适才能的官员,整个国家必然会焕然一新,到了那时,四国再想过来凑热闹,便是热脸贴冷屁股了。   四国送来的贺礼相当大度,前任国君亲自到访,于情于理来说,都给足了尊重,怎就连面都不肯见一见呢?   这着实让人心中无法安稳,最弱的大越,也最为惶恐。   虽然他们疆域小,可他们条件差啊!虽然他们财富不多,可他们的子民穷啊!虽然他们是战败国,但还送来了一位宗师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还想让大越直接跪下来求不成?   如果有用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那等人物所思所想,已与我们不同。凡俗之中的一切,对他而言大抵已无甚值得追捧之物,切莫以己度人。”   大雍前任皇帝倒是还算沉稳,亲眼见证到顾担将大雍的秘而不宣的绝杀轻而易举的按死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反抗的精神。   反正通过武力来端正对方的态度是绝无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去端正自己的态度。   当自身是上位者的时候,别人需要千方百计的揣摩你的态度,眉头挑一挑,嘴唇勾一勾,都能解读出千百种的意味。   可当自身是下位者的时候,那就必须转换心态,来揣摩旁人的意思了。   “此言极是!”   大青前任皇帝也是连连点头,相当认同这番话。   论起和之前大月的矛盾,几国都得往后稍稍,大青才是那个将其得罪的最狠的。   可大青的皇室,也并未被顾担给彻底清算,就连惩罚,也与各国无甚不同之处,是彻底的一碗水端平,并未因为之前的仇恨,就将大青给坑的民不聊生。   单从这份气魄和心胸上来看,对方也绝不是什么动不动就要赶尽杀绝、杀人全家的那种人。   也未曾自持武力得理不饶人,不得不让人敬佩,乃至不敢去违逆。   仁义道德,这四个字说来容易,谁都能够挂在嘴边,可真要奉行何其之难也?   那个人的确做到了,所以他们很服气,无论是不是被武力所慑服,皆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过来。   如果对方是个赶尽杀绝之人,此时迎接夏朝的绝不是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而是无数被逼无奈拼死一搏的大军。   顾担没有竭泽而渔,他们也没有鱼死网破,这对谁都好。   “朕……我是个俗人。”   大越前任皇帝有些无奈的说道:“实在揣摩不了此等高人的心性。”   穷的够久,就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简单来说,便是道理我都懂,能不能给个准话?   也好让人心中安定!   “有什么不好揣摩的?宗师之上你不熟,宗师你还不熟悉?”   大雍前任皇帝微微耸肩,“想想大部分的宗师是什么样子,也就差不多了。”   此话一出,大越前任皇帝一愣。   宗师是什么样子?   武力自然是不必多谈。   如果放下武力,大部分宗师其实是什么样子呢?   作为昔日极尽权势的皇帝,宗师并非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知道的并不少。   当个人武力来到了尘世的顶峰,后半生无路可走,这些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大多数宗师的选择是不断放纵自己的欲望。   比如取那么几百几千个妾室,比如游戏人间一去三十年,比如追寻那渺渺无踪的先天之境,比如在一个即将崩坏的国家举起反旗,比如创建一门学说伸张心中道义……   这些都是个人的欲望,当然,高尚些的也可以喊做理想。   路不能走到尽头,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悲哀;而路已经走到尽头,前方无路,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悲哀?   甚至不下于前者。   位及俗世顶峰的宗师,便是如此。   这也是绝大多数宗师会选的路,他们大多已经能够凭借着心中的心意去做事,别管能不能成,你就说做没做吧!   除此之外,大多数的宗师,其实都很孤独。   是的,孤独。   唯有在面对同辈之人,乃至同层次的强者时,才能拥有颇高的谈兴。   百二十岁的寿元,说来好像不多。   但在这样的时代之中,能够活过七十岁的人又有多少?   真正的普通人,哪怕没有面对什么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崩坏世道,可极端沉重的劳动,也早早就剥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力,能够活过四十岁都算是一种高寿。   而想要成就宗师,即使从一开始便攀爬武道之路,没有三四十年的时间,也绝无可能!   号称天生圣人的墨丘,也是四十岁之后才开始天下扬名。   对于很多宗师而言,时间只会更晚。   等他们成就宗师的时候,同时代的人,大概已经不剩几个了。   在自身抵达顶峰,甚至身体相对于寿元来说正处于‘年轻’的状态时,必须要面对的一件事,便是亲眼见到身边人一个个本就不多的熟悉的面孔渐渐老去。   等他们真正熟悉和适应宗师的实力之后,还能够陪在身边的人,还有几个呢?   非是宗师绝情绝性,自愿孤独,而是亲身体会到这一点后,很多人便开看了。   不是同辈之人,还有什么好打交道的?   过上个几年、十几年,可能人都不在了。   多经历几次之后,哪怕原本颇为热情的宗师,也会被逐渐消磨掉那一份热情,以至于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离群索居,不显人前。   如果宗师身上也需要打上些许烙印,那除了实力之外,孤独,无疑是最大的烙印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等到那位存在熟悉的人都逝去后,他可能就不留在大月……不留在夏朝了?”   大雍前任皇帝有些疑惑,“可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么!”   的确,除了顾担老去,或者国内有同层次的强者相抗之外,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会自行离去。   但在那之前,也得先等到他熟悉的人悉数老去,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才是。   别的不谈,只说现在的夏皇才刚刚三十岁出头,这离老去还远得很呢,绝对比他们能活。   这中间的几十年要怎么搞?   总不能期待对方明天就大手一挥,拍一拍屁股就走,从此之后再也不回来吧?   梦都不敢这么做!   “不要自视甚高。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的意思是,对于那位存在来说,咱们和普通人也无异?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关注吾等,所以也不需要出面对你解释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祈应龙终是开口,说的话却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因为顾担显露出的不愿露于人前的态度,所以提及起他来,都用代指而非直呼名讳,反正能够和他们彼此讨论的人,都心知肚明在说谁。   被顾担狠狠教育过一次的祈应龙,反倒是最为沉稳的那一个。   起码他最为相信,顾担不会去背信弃义,否则之前在大祈皇宫之中的时候,何必说那些话呢?   “管理好国家,推崇墨家之道,让百姓过的好一些,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够了。他不来找我们,便代表没有改变心意。要是真的过来,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祈应龙如此说道。   “呵。”   大越前任皇帝亦是冷笑一声。   大祈家大业大,经得起折腾,有足够的底气,可大越没有啊!   国不同,不相为谋!   大祈不想再见到那位,大越想的很,别说是没有骨气,不要尊严都不是不行。   气氛有些僵持之间,留守在大殿门外的太监高声吆喝道:“夏皇到~”   一声呼唤,总算打破了这本已僵住的气氛。   几位使者皆是调整着自己面部的表情,先前略显不欢畅的气氛烟消云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不同程度的笑容。   不说是和蔼可亲吧,至少不会露出生人勿近的模样。   没多久,王莽沉稳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而来,迈入宫殿之中,手掌还拿着一个包裹。   “几位都在?那就太好了。”   见到几人,王莽也丝毫不拿捏仪态,仿佛格外熟识的朋友一般,热情的说道。   “敢问夏皇,可有何事需要帮助?但有所需,我大雍自无不可之处。”   旁人都还没有说话,前任大雍皇帝便率先开口,主打的就是一个财大气粗。   一个从宗师之祸延续至今的国度,虽然一直以来不显山不漏水,内里的财富也是极端惊人的,完全不逊色于大祈,甚至犹有过之。   如果只是给一些东西就能够摆平夏朝,换取大雍安稳的话,那是绝不心疼,甚至是迫不及待。   “不不不。”   一听这话,王莽连连摇头,非但没有点头答应,反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夏朝初建,各位已经代表各国送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夏朝自诩为礼仪之邦,怎可再行索要之事?俗语有言,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能让诸位只为夏朝准备礼物,夏朝,亦有礼物赠之,不逊于诸位!”   “礼物?”   几位前任皇帝面面相觑。   刚刚立国的夏朝,能有什么礼物?还敢说不逊色于他们所精心准备的大礼!   连物资都是他们送的,甚至现在各国还有一大批人手仍在豫州帮忙处理源河决堤后所造成的影响。   除了物资和人手这两个方面,还有什么礼物是能够让夏皇如此骄傲,甚至敢说不逊色于他们的?   总不能准备给一国割让一州吧?   给了也不敢要啊!   抛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几人已是打定了主意。   对方便是拿出一根鹅毛,再将鹅毛分成好几瓣,分而赠之,也定会点头说满意。   省的对方用别的借口来找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王莽举起包裹,轻轻掀开一角,露出里面藏匿的事物。   里面是一枚枚呈现出近乎乳白色的……丹药?   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年代了还送丹药?   当我们不知道宗明帝被方士给坑了二十多年是吧!   而且看那丹药的数量,有点太多了。   物以稀为贵,由此可见,那些丹药也绝非是什么好东西。   便是想要敷衍,也不必拿大月前朝之事来暗讽吾等!   莫非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莫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妄图求仙问道,超越夏朝?   心中想法不一,几人呆立片刻。   随即反应过来,干巴巴的夸赞道:“好东西,夏皇有心了!” 第230章 陆地神仙   “寡人连东西是什么都还没有说,诸位怎知有心了?”   王莽大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寡人还能骗诸位不成?”   “正是因为信得过夏皇的品行,方才笃定此物不凡,率先夸赞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被王莽戳破,几人一点也不感到尴尬,他们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识过?   虽然真正的灵丹妙药这辈子也没机会碰到,可世间的各种奇珍,该品尝的早已品尝过了,都是享受过极尽奢华生活的人。   这点东西哪里能够将他们打动?无非是给面子而已。   王莽自然也是看出了几人的不以为然,却也不再解释,直接说道:“既然如此,诸位不来尝一尝?”   “这……”   几人对视一眼,上赶着送东西的人不多,着急让人品尝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不成里面藏着什么致命的毒药,见血封喉触之即死?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按了下去。   如果真想要他们的命,何须王莽亲自出动那么麻烦,回去的路上安排一伙儿不长眼的劫匪不就可以了?   反正夏朝内的乱局本就没有彻底摆平,民间尚且对四国抱有极大的敌意,哪里需要去脏了自己的手?   念及至此,祈应龙率先上前,取出一枚捏起来略有丝粘稠之感的丹药,“夏皇盛情难却,那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便没有丝毫的犹豫,将其丢入口中,胡乱咀嚼两下,吞咽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丹药入口之后,竟有一股子米香气,咀嚼的时候口感也和糯米差不多,乃至略有一丝丝的粘牙。   直到吞咽入腹中,都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真就像是吃了一小口的糯米一般。   这玩意儿,就是夏皇所说的不逊色于他们精心准备的大礼的礼物?   挺好,皇帝的基本功,厚颜无耻算是被他给学到了个精髓!   祈应龙正要违心的夸赞一番,刚刚来到嘴边的话语却是蓦然一僵。   下一刻脸色大变!   “这……这这这!”   祈应龙双目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王莽,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紧随在祈应龙身后,已经上手捏住了一枚丹药,正要往嘴里塞的大雍前任皇帝一看如此变故,也不由得僵在了当场。   手中的丹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特么夏朝不会真就那么贱,一定要让他们死在夏朝的皇宫吧?   虽然皇帝的位子他们的确是让出去了,可对于国内的影响力,未来几年也绝对是他们独揽大权。   如果在这里将他们干掉,刚刚换上去的新皇帝能够掌控的好一个国家吗?   怕是不能的!   这个时候,如果夏朝起兵,再让那位走上一遭,又该如何应对呢?   新的皇帝,还有那种大不了和你鱼死网破的决断么?   仅仅只是一个变故,无数念头便在脑海中升腾而起,大雍前任皇帝当场坐蜡,目光闪烁,一时之间天人交战,犹入泥潭。   王莽则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却并不开口。   直到祈应龙终于回过神来,感受到其体内磅礴的生机,像是将自身都洗礼了一遍,这一瞬他似乎是年轻了好几岁,状态可谓是前所未有之好。   “这是何物,怎具有如此伟力!”   祈应龙终于是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他的眼神灼热,牢牢的盯着王莽手中的包裹,双目都好似变为了红色,恨不得飞身直扑上去,又好似变成了面对致命诱惑的野兽,眼中写满了迫不及待。   已经坐蜡的大雍前任皇帝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当下不再迟疑,只要这玩意儿不是毒药,管它是什么都行,直接就塞到了嘴里,自己找补道:“吾亦是欣赏此物多时,可叹昔日把玩天下间无数珍宝,此时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或许正如同那句传说中的神物自晦,不为凡夫俗子所察。”   有了两位的榜样,大青前任皇帝和大越前任皇帝都没有再等,各自拿了一枚,尽是一口吞下。   过了片刻之后,那枚丹药之中所蕴藏的青木液的力量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纯粹至极的生机之洒扫全身,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手掌拂过经络、血液、骨骼,乃至各种器官,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这种近乎于重返青春般的感觉让人太过于着迷,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年轻了好几岁!   久违的,充满活力的躯体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都轻便了不少!   “此乃何物?闻所未闻!”   “这世上当真有回返青春之手段?”   “灵丹妙药,仙丹,这是仙丹啊!”   这一下就连享受过世间各种奇珍的几位前任皇帝眼睛都红了。   再多的荣华富贵,也难以换来光阴,这是凡尘之中的铁律。   这世上最让人无奈的事情,便是死亡。   而最为公平的事情,也是死亡。   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小民,始终都有一个相同的终点,静静的等候在那里,从出生开始,便不可避免的滑落而去。   便是传说之中高高在上的仙道大能,也只能拖延,却也无法抗拒。   而对凡夫俗子来说,那就是切实的神话传说了,何人敢去奢望长生之道?   上一个这么奢望且最为知名的家伙,叫做宗明帝。   为了求仙问道,将大月给害的是民不聊生,各地反贼大起,国力空前衰微,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也无形之中说明,便是砸入一国,都难以寻觅到让人回返青春之法。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也是明白,所谓的长生不老仅是一种臆想而已,宗明帝才死了多少年啊?那堆血块还在盯着他们呢!   虽说谁人都有长生不老的梦想,但现实会教他们做人。   这种想法,早已彻底按捺了下去。   可被他们吞下的那一枚丹药,的的确确让他们的体内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说是回返青春都不为过!   铁证如山之下,先前的所有想法被尽数推翻。   几人也顾不得那么多,围着王莽,眼神炽热至极,盯着他手中的包裹,就差飞扑上去将其抢夺到手。   看着几人不过是片刻之间,截然大变的态度,王莽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不急不缓的说道:“诸位莫要如此激动,冷静一下,此物虽好,却也没有诸位想的那般神奇。磨平岁月,回复青春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夏皇既肯拿出此物,有话不妨直说。我们既然亲自体验了一番此仙丹之妙用,又岂能有假?夏皇若是有什么别的需求,我们也是可以考虑的!”   大越前任皇帝双目灼灼,几乎迫不及待的说道。   这个时候,什么大祈都被他抛之脑后,若真的能够回返青春,长生有望,这大越,不要也罢!   个人私利比不得一国?   不不不,对很多人来说,只要个人私利足够大,一国算的了什么?   这些人发愁的其实并不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是拿着那些荣华富贵都换取不得更加富贵的东西!   先前还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他,这个时候已经显露无疑。   其余三位虽然没有他这么迫不及待,但眼中的灼热也说明了一切。   “诸位过于激动了。此物若当真有那么神奇,又岂会如此拿出来,又岂会有如此之数量?”   王莽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一本正经的说道:“此物最大的作用,乃是补全自身损耗。至于延年益寿和回返青春,都是一场错觉。只是因为诸位先前的身体过于劳累,损耗颇大,骤然补全之下,才会生出年轻了好几岁的感觉。”   人的确是一个整体,可身体并不是。   身体内部有着各种各样的器官、经络、穴位、骨骼……这些东西凑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但因为个人的成长经历有所不同,成长过程也有所不同,对于身体各部位的损耗,是决计不一致的。   当损耗的久了,身体也就会发出反抗的声音,也就是所谓的积劳成疾!   虽然偶尔有神医能够治愈那些濒临损坏的身体各部,但也只是暂时延缓而已,想要弥补回来根本没有可能。   最终,这些最先损耗的身体内的器官,将会成为索去一个人生命的缰绳,彻底勒紧。   局部的损坏,的确能够导致整体的崩溃,起码对于人体而言,的确如此。   便是养尊处优,极尽荣华的皇帝,也会有这样的烦恼,操劳过度的情况发生,毕竟皇帝这个位子,从来都不是长寿的代表。   甚至能够善终的都是少数。   青木液的补全之能,却能够自发的维护自身的薄弱之处,修补完好。   这的确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延年益寿”、“回返青春”,但并不能阻止器官仍会继续衰老,直到走至最终的尽头。   第一次被青木液修补,效果当然好到无以复加,因为自身的瑕疵和破绽被青木液的生机所修补,感受有所不同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想依靠青木液来活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寿元,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青木液真正的效果,除了催生草药,补足养分之外,对人而言,最大的效用便是能够让人活到自己本能活到的大限,不必提前迈入死亡的终点!   理解了王莽的意思,几人心中升腾出的野望总算是减缓了几分,但眼中的炽热却未退出分毫。   青木液的效用说来简单,能够做到的人有多少?   起码第一次吞食的时候,的确能够帮助人多延寿几载!   便是几载岁月,都已是一件不得了之事了!   “此物非同凡响,几非人间之物也!”   祈应龙感触极深,他的身体都自觉轻便了不少,连带着精神焕发,面貌都有所不同,“如此大礼,吾等受之有愧!”   相比之下,大越前任皇帝更加心急一些,“不知此物还有多少?从何而来?是否另有未曾查明的功效?大越亦有非同凡响之物,或可交换一些!”   各国几乎都有自己的奇珍之物。   比如大月独有的流云追月丝,皇室专用,纤尘不染,自干自净,着之恍如月华披身,美不胜收。   大雍则是有天成水,浑然天成,万物溶一……效用各有不同。   这些东西已非凡品,都是各国绝不外售之物,除非是彼此拿出同层次的东西,才有可能交换。   相比于直接从另一个层面增添寿元的东西,各国的奇珍反倒是落了下乘,自然会难免生出这种念头。   “此物,乃是那位赠予寡人,让寡人为几位送来的。”   王莽表情不变,笑语盈盈的说道。   此话一出,几人已然明了。   如此闻所未闻,让人贪欲大升之物,自然合该此世最强者拥有!   便是想要强取豪夺,也绝无可能!   “那位真乃神仙也!”   祈应龙毫不遮掩的说道:“来之前听闻此地有一位神医,游走四方,仅需吹一口气,便可生死人、肉白骨,顽疾顿除。我先前还当是寻常的坊间传说,现在看来,理应是那位的手笔!掌握如此能力,尚有如此心胸,惠及天下,常人远远不如!   所谓陆地神仙,莫过如此!”   就连国内同样有一块骨头走捷径的大雍前任皇帝都不由得感慨,“此物浑然天成,全无任何副作用,实乃是苍生之幸事!古来不知多少忠臣良将,寿不待尽便病症缠身,若有此物,该是多大的功德!”   大雍的那块骨头虽可助人迈过大限,可那块骨头极端挑人不说,还特么的让人变得不像是人,连宗师都躲不过,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连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   便是皇室之人,也只能望‘骨’兴叹,无福消受。   “如此贵重之礼,不知那位有何要求?只要吾等能够做到,定然是尽其所能!”   大青前任皇帝也是当即有所表示。   相比于他们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这种已经超越了凡俗,对个人的提升极大的仙丹,无疑在他们的心中占据着更大的份量。   “几乎没有要求。”   王莽笑着说道:“那位只是希望,几位归国之后,能够将此物妥善发放。一些身患重病者,亦是能够借此免除病痛,如此,对苍生也是一件善事。” 第231章 两个要求   皇宫,藏经阁。   藏经阁之地,位重权轻,更是身处皇宫之内。   这里的官职,通常是留给一些不太方便处理,但辈分和名望颇得皇室信任的元老的后花园。   夏朝初立,暂时还没有需要那般去处理的人选,看守藏经阁的官职,最终分落在了三个人的头上。   荀轲、邹聃和庄生。   三人之中,荀轲是墨子的徒弟,更是在顾家小院中生活好些年,被顾担言传身教,期望颇大。   而邹聃和庄生则是清平子的徒弟,天资也皆是上上等。   最关键的是,这三人的年龄,都还太小。   荀轲尚且不足二十岁,而邹聃和庄生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而已。   夏朝就算再怎么缺人,也不至于让二十岁的小家伙顶上去。   倒不是王莽轻视他们的才能,只是缺少了岁月的洗礼和沉淀,提前走上舞台,无疑是在透支一个人未来的潜力。   国事繁重,绝非是说说而已。   而藏经阁这处地方,藏有天下各种书籍,只要悉心向学,总能学到很多东西。   等到年岁稍长,博览群书,一法通而万法通,阅览万卷之后,再走人间之道,无疑会简单和容易不少。   由此可见,王莽对于官职的划分,也是下了颇大心血的。   藏经阁之中,三人彼此皆是捧着一本书诵读。   仅从所看之书的类别上,就能看出三人的不同来。   荀轲在看史书。   邹聃在看天文历法。   唯独庄生,不干正事儿,正捧着一本讲述仙道奥妙的书籍看的是津津有味——那是一本关于茶楼酒肆之中对于仙人传说的汇总,大多都是些纯属编造的故事,如有雷同,绝对巧合。   三人互不打扰,唯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会串联在一起。   藏经阁中除了照应书籍的仆人之外,再无一人。   毕竟夏朝初立,很多职位都是空缺的,也还没有来得及招揽才子,后宫中也仅有许婉容一个,皇子更是只有一位——还是刚刚出生不久的,也不需要来藏经阁看书。   前所未有的闲暇时光,也给了三人无比的清净。   再加上彼此的性格都算不得有多么热切,更不算熟识,反倒是各自享受着那一份安静。   顾担踏入藏经阁之中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三个小家伙自顾自的翻书阅读,对于他的到来全无任何的察觉。   顾担也并不惊动这几个小家伙,仔细观察着三人脸上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翻阅的是史书的原因,荀轲脸上的表情最为凝重。   在他的身旁,还一同摆放着很多史书,彼此摊开,每看几句,荀轲甚至还要拿出别的书籍彼此对照,看的也最为缓慢。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史书都极为无趣,绝非酒楼茶肆间流传的那样精彩纷呈曲折离奇的故事,更多的是干巴巴的流水账。   而且还是颇为相似的流水账!   可能其间几个字的变化,便预示着一场曾经的风雨。   能够看下去,并且能够看懂的,都并非常人。   更关键的是,很多史书其实是语焉不详的,简简单单一句话中,埋藏的信息若真要挖掘,可能就隐藏着于当时而言天大的事情。   至于能否察觉的到,那就要纯粹看个人的悟性了。   而能够从中汲取到什么样的养分,那更是因人而异。   再看邹聃,邹聃手持天文历法的书籍,则是若有所思的模样,身旁还摆放着笔墨纸砚,偶尔会写上去一些鬼画符,便是以顾担的目力,都看不出他到底想要写什么东西。   那大概是被他简略到极限的符号,记录下自己灵光一现时的灵感,又不肯被耽搁太多时间,所以一切从简。   最轻松的便是庄生了。   这个家伙看着那些酒楼茶肆中的说书故事,可谓是看的津津有味,神采飞扬,既没有荀轲的忧心,亦是没有邹聃的思索,更像是沉浸在了故事的世界之中,彻底放飞自我。   偶尔还会眉飞色舞,极小声的吟诵几句故事里的台词,倒也不会打扰二人悉心向学,只是相比之下,显得有些不干正事儿而已。   顾担站在那里,默默的等候。   等到荀轲紧皱的眉头开解,脸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态之后,才终于是有了动作。   他屈指一弹,一缕极为细微的清风便被掀起,正撞在荀轲的眼睛里,刺激的荀轲连忙揉了揉眼睛,左右环顾要看看哪里的窗户没有关好,便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顾担。   正要下意识的唤一句顾先生,就看到顾担做出了一个莫要言语的手势,指了指在一旁仍旧沉浸在书本世界的二人。   荀轲心领神会,将周遭书籍收拾好,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起后,轻手轻脚的和顾担一同走出了藏经阁,没有打扰剩下的两人。   “这个官职怎么样?喜欢么?”   走出了藏经阁,顾担率先问道。   “能看的书很多,就是有点太清闲了。”   荀轲挠了挠头,“现在这么缺人手,我也可以做些事情的!”   “你还年轻,不必着急做事。便是有什么事情,王莽、禽厘胜、公尚过也能够先去处理,莫要心急。等你学业有成,再去做事,事半而功倍。”   顾担悉心告诫道。   将三人丢到藏经阁,属于他和王莽的心照不宣了。   “好吧。”   荀轲点了点头,他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顾先生过来寻我,是有事情要说么?”   “你今年多大?”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顾担转而问道。   “年龄?”   荀轲仔细思索了片刻,“合该是二九之数。”   “这个年纪,也不算很小了。有没有什么意中人?”   顾担问道。   “嗯?!”   荀轲一怔,瞪大了双眼。   不是吧,顾先生你自己都没有娶妻,怎么好意思来催我的?   “咳。”   顾担干咳一声,显然也是知道以他的选择来说,作为催婚的那个人并不太合适,转而说道:“这些事情,也是该想一想了,倒不是现在就要你成家,但若有喜欢的人,倒也不妨先去提亲嘛!”   荀轲连连摇头,肯定的说道:“没有!”   “真没有?”   顾担问道。   “真没有!”   荀轲笃定的点头。   “你再想想。”   顾担却仍是不肯放过他,依旧问道。   荀轲很是无奈。   他哪里去认识什么姑娘呢?   更不要说是心上人了,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去考虑过。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名字突然闯入心头。   等会……   好像也并非不认识姑娘。   小莹?!   一想到这里,荀轲便赶忙自顾自的摇头,扔掉那可怕的想法。   当初他可是没少被小莹给‘欺负’,哪里生出过那样的心思呢?   总不能因为他是男的,恰巧认识那么一个姑娘,就想要和她成婚吧?   见荀轲若有所思又连连摇头的模样,顾担便知道他自己已经想到了。   如此就好,就怕连点想法都没有。   顾担话音一转,也不再催促,反而说道:“你看书若是累了,可多往小院中走动走动。许叔的年纪也很大了,尚且惦记着你的婚事。便是现在没有那个想法,也不妨抽出点空闲,陪一陪他。”   “好。”   荀轲一本正经的点头,自无不可。   在顾家小院住了那么些年,和许志安的往来也是颇多的,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   “你记得就好,先去读书吧,我还有一点事情,得去找王莽他们再谈一谈。”   顾担挥手将荀轲给打发走。   对于夏朝的建立,顾担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干涉。   对于夏朝未来的国策,只要不出现根本性的错误,顾担也不准备干涉。   但唯独有两件事,是在他看来必须要和王莽他们提上一提,也是夏朝必须要做到的。   那是经受过时间的检验,利国利民之策。   即使不能够改变国家运行本身的制度,却仍可让底层民众的生活好过很多,不可耽搁。 第232章 可为圣人,物极必反   御书房。   王莽正在处理政务。   朝廷急缺人手,连带着皇帝都必须要勤勉起来,以好做楷模。   顾担来到这里的时候,王莽正凝眉苦思。   他正在处理的,是和豫州有关的事宜。   源河决堤将源河每年产生的无数泥沙顺着决口涌入平原,淤塞河道,淹没田野,漫溢湖泊,堵塞交通和航运。   所造成的影响绝不仅仅只限于豫州之地,甚至连扬州都没有能够逃掉。   而且每年汛期时,源河之水都会泛滥回流倒灌,淹没农田,洪水过后便是蝗灾,到处是沙丘,地表突兀凸凹,根本无法耕种,对农业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   若不是有四国物资的大力支持,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夏朝别说是立国,能够吃上饱饭都算不易之事。   但夏朝也不能全部将希望寄托在四国送来的物资上,那些物资当然是好东西,除了现在的一大批之外,未来几年还会源源不断,哪怕数量会有所减少,也足以供养夏朝。   可坐吃山空绝非立国之本,这种外来的供养本就不能将其真正当做自身之国力。   若非顾担横空出世,终结了这场乱世,夏朝此时的百姓说一声食不果腹都是一种夸赞,怕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依仗个人武力予取予夺的确是一条捷径,但顾担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态度,甚至连开国大典都未现身。   显然已经决定将后世的一切,交给他们来自行去处理。   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夏朝立国时依靠墨丘、墨家的名义来收拢民心,那就注定将要走上一条不太相同的道路,绝不能像是大月那样不管不顾。   否则不仅对于前人而言是一种背叛,对于后人,对于自己,甚至对于顾担来说,都完全无法交代。   打天下很难,坐天下更难。   如今夏朝的百姓对于夏朝是没有什么认可度的,特别是宣布墨丘的死讯之后。   王莽也只能尽其所能,做到最好,包括但不限于开国第一天便要开始接受各种政事。   顾担仍旧如同先前那样,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等到王莽去拿下一份文书的时候,方才轻咳了一声。   王莽立刻扭头,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顾哥!”   见到顾担,王莽显得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现在你是皇帝,你说了算,不用期待我。”   顾担轻轻摇头,给他当面泼了一盆冷水,“要打天下,个人武力的确有些作用,而想要掌控一个国家,单纯依靠武力无疑是望梅止渴,你要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   王莽连连点头,“我只是觉得,如果顾哥不来的话,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如果没有顾担,此时的夏朝绝不可能会安稳下来,说一句居功至伟也不为过。   只是顾担不肯露于人前,真正知道他的人反而都在最上层,这份功劳也被放在了墨丘的身上,连带着墨家的声望都更进一步。   百姓知墨家而不知皇帝。   对这一点,王莽倒是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此前他名不见经传,骤然登临高位,连一点谩骂和诋毁都承受不住的话,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政策需要你去办。这不是商量,而是必须。”   顾担认真的说道。   “顾哥且说。”   王莽的表情也变得专注起来。   他和顾担极为熟识,非常明白顾担的为人,极少说出这种不容置疑的话语,一旦说出来,那便是下定了决心,且不容更改。   “第一条,关于税赋。”   顾担说道:“以前的税赋种类繁杂,层层加派,各级官员手底下的人做事之后,便能够巧立名目,乃至强取豪夺。夏朝初立,物资倒是不缺,最近几年,莫要再收取税赋了。趁着这一段时间,要搞清楚民间的状况,施行新的税赋政策。   我管它叫做‘摊丁入亩’。”   税赋!   一听到这两个字,王莽的表情便越发凝重。   对于一个国度而言,税赋便是真正的命脉。   谁能够掌控税赋,谁便掌管一个国家,国库之中的所有钱财,皆是由此而来。   因此关于税赋的任何改革,从来都是慎之又慎的。   此前大月是以“人头税”作为税赋征收的主要依据,此法的害处是降低民间生育的积极性,乃至各种隐藏户口的黑户出现。   而这种人头税实则极不公平,穷的更穷,富的更富,两极分化格外严重。   弊端不是没有人能够看到,问题是如何去改呢?   “摊丁入亩,简单来说,便是直接从田产收税。以田产为主要依据,对于没有田产的人口不再征收。与此同时,放松户籍的管制,允许底层民众迁移。”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摊丁入亩,说来简单至极。   可其效用却极端强大。   比之人头税对所有百姓的负担而言,摊丁入亩主杀的就是田产丰厚的地主阶层,越有钱伤害也就越大,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抑制一下土地兼并的难题。   “摊丁入亩……”   王莽默默思量,很快便能想到这其中的种种好处,此法的确可以有效防止民间出现断层式的财富聚集,又将税赋分担到寻常百姓的窘境。   唯一的问题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彻查田产!   这对底层官吏的需求是极大的,也难怪顾哥说最开始的几年,可以暂且不征收税赋,显然也明白此时王莽所面临的困难。   严格意义上来说,夏朝并非是自下而上的反抗,甚至大月境内还残留着不少前朝的蠹虫,仍在孜孜不倦的吸血,尚未被彻底清扫。   百姓也还没有真正被逼到不反就活不下去的程度,此时立国,固然能够将苦难止住,没有继续加重,可对于民间各种豪强、地主的狠狠洗涤,还没有真正做到位。   此法拿出来,针对的就是那一批人。   “没有问题,我必将全力去做。”   王莽认真的点头,摊丁入亩并不难以理解,难的是执行。   但掌握上层武力的优势,这个时候就显现了出来。   四国即将派来五位宗师到大月助阵,这不就有作用了么?   尔当宗师之威说笑否?!   你看敢不敢杀人就完事儿了!   “第二件事,便是徭役。”   顾担又道。   王莽闻之,越发慎重。   税赋、徭役。   这是真正的,压在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   此前的任何时代,都无法逃脱。   税赋可能还有富贵些的人家能够承受,便是贫困一些的子民,东拼西凑,勉强求活亦可。   但徭役不行。   除非是有功名在身,否则任由你黄金万两,也得乖乖的滚去参加徭役,哪怕有人暗中勾连,该有的那一份徭役也只是换了个人承担,却绝不可能真正逃脱。   如果说赋税是一柄利剑的话,徭役便是绳索。   利剑或可伤人,绳索用来索命!   此时的夏朝皇宫,便是发动几十万人的徭役所修筑而成,其间血汗与骸骨,无以计数,直接导致了民间造反的声势大涨。   都说后人哀之而不鉴之,问题是鉴了又能如何呢?   起码王莽并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历朝历代那些聪明绝顶的官员们,也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只能持续不断的依循旧制。   “此后所有徭役,皆可用钱财相抵。用来相抵之钱财,可以雇佣百姓去做事。”   顾担说出了已经经过历史检验的良策。   为什么会有徭役?   因为国家缺钱,却又必须要建设一些东西。   一直增添税赋不是个办法,苛政猛于虎绝非说说而已。   于是便又来了一个徭役。   想要依靠官府出钱雇佣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好再苦一苦百姓。   咱也知道你没钱,那你人过来干活吧!   但说到底,徭役其实还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税赋!   只不过从之前的钱财,换成了人本身罢了。   之前还无比赞同摊丁入亩的王莽,这个时候已经眉头深锁,甚至不得不开口,“如此一来,那些土豪、地主便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永远的去逃避徭役了!最后反倒是那些拿不出钱财的底层百姓,还要依循旧制!”   “所以,第一条是摊丁入亩!等到丈量清楚国内田地的数量,富家大族、乡绅豪强所掌控的土地之后,便将徭役所需要花费的钱财,摊入到田亩之中,田亩越多,税赋便越多!等到此法真正施行开来,甚至可以取消掉徭役!”   顾担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苦一苦百姓算什么本事?   给我苦一苦世家大族、士绅豪强!   喜欢土地兼并是吧!   喜欢强买强卖是吧!   喜欢苦一苦百姓是吧!   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事儿了!   任何国策,如果开国之主没有去做,那后人去做的难度是难以想象的。   顾担曾经说过,要让天下的百姓过的好一点。   这两件事,必须要从一开始就去做,乃至变为真正的铁律。   王莽并没有立刻回答顾担的话语,而是认真的思索起来,此法是否真正可行。   越想,心中也越是激动。   此法如何不行?   必定能行!   现在的夏朝,缺物资么?缺钱财么?不,缺的仅仅只是足够的官吏而已!   等到官吏充足,怎就不能大刀阔斧的一通改革?   摊丁入亩,利国利民!   不再是苦一苦百姓,而是苦一苦富贵人家,将底层百姓所需要承受的负担,转移到那些世家大族的身上去!   “好好好!”   想明白这一切后,王莽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神采,“仅凭此策,顾哥已可为圣人!”   如果说之前弥平战乱,对此时受苦受难的百姓有大恩,那这两条全新的国策,甚至直接简化为一条的国策推行开来之后,是千百世的百姓,都将受其恩惠!   一口气解决掉税赋和劳役两座大山,何等夸耀之词都不为过。   圣人之名,理所应当!   “这些事情,要你去做,要整个朝廷的人去做,功劳也是你们的。想要做千古一帝,留下名讳,就必须要完成旁人所不能完成的伟业。”   顾担拍了拍王莽的肩膀,这任重而道远,甚至格外繁杂的事务,都压在了王莽的肩膀上,所以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人,可以喊我。”   他不需要做保姆,但必要的时候,的确会来搭一把手。   “有顾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莽笑了起来。   摊丁入亩,说起来很简单,只是更改一下税赋的方式而已。   但民间的反抗绝非是说起来那么容易。   突然发现轮到自己要被苦一苦的世家大族、地主乡绅,会想尽一切办法抗拒新的国策,乃至于煽动底层的民众。   这些事情不是有可能会发生,而是绝对会发生!   当自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永远不要期待那群人有什么像样的觉悟,只会千方百计的推脱,乃至弄虚作假。   任何好的政策,如果不能够执行到位,只会是一纸空谈。   “此事,交给公尚过去做,禽厘胜带领墨者审查,顾哥以为如何?”   王莽心中当即便有了人选。   公尚过能够和墨丘一同创建墨家,能力是毫无疑问的。   而禽厘胜举起了此时墨家的大旗,以夏朝尊崇墨家之道的程度而言,这位国师亦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以墨家之名义审查此事,无疑会将阻力降到最低,被墨者宰掉,绝对比官府宰掉更被人戳脊梁骨。   再加上王莽的全力支持,已经堪称用尽全力。   “可。”   顾担没有犹豫,立刻点头。   此法能够真正施行,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多少人投身上去都合情合理。   依仗个人伟力的世界的确多有不便,但真正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倒也能够方便不少——只要自己是最强的那个就行了。   那些世家大族,再怎么也很难养出一位宗师,便是侥幸真出了一位,又如何与此时的顶尖人物所抗衡?   更不要说宗师根本就看不上那一星半点利益了,完全可以从别的方面去弥补回来,何必要与国策相左?   只要杀的富家大户足够多,此法的施行,倒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困难。   这两件事只要真正落实下去,无论如何,夏朝的百姓生活,定会比之前的大月要好上太多太多!   如此,顾担也能够完成自己曾说过的承诺。   这片土地上所生活的子民,将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   一处房间。   大越前任皇帝手持一捧丹药,眼中游移不定。   此丹药他已经试过,吞下一枚便好似年轻了好几岁,身体都又有了力气!   如此灵丹妙药,让他赠予病重百姓?   他们也配?!   此物合该自身享有!   夜长梦多,消息一旦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打这丹药的主意。   那王莽倒是大度,直接就将丹药分发到了他们的手中。   可便宜了别人,反倒不如便宜自己!   别人能不能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念及至此,他便又悄悄吞下一枚丹药。   果不其然,那股熟悉的生机之力开始在四肢百骸之中游走,熟悉的,让人无比激动的焕发生机的感觉在体内酝酿!   在铜镜之中,所映照的那人原本的些许白发都重新开始富有光泽,甚至有些已是变得乌黑!   近乎于回返青春,神乎其神的仙丹!   大越前任皇帝眼中爆发出分明的喜意,“说什么吃多了没有效果,果然是诓骗吾等!夏朝掌控如此神物,不知道隐藏的道理,自持武力,竟还敢拿出来现于人前,此等诱惑,便是让人赌命又能如何?”   亲眼见证到自身的变化,让他大喜过望。   一枚又一枚丹药接连吞下,眨眼间便吞并了五六枚。   强烈的生机自内而外发散出来,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整个人像是被世界上最舒适的温泉从里到外的浸泡其中,怎是美妙二字能够形容!   所谓的得道成仙,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心中的猛兽一旦放开,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节制。   大越前任皇帝近乎疯狂的吞噬着丹药,伴随着体内的生机之力越发强大,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自己将要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错觉来。   不断积累在体内的生机之力接连不断的洗刷着那已被尘世污浊了太多的身躯,前所未有的轻便和美好仿佛让他重临幼儿般的时光,自身已毫无半点负担。   只差羽化飞升,得道成仙!   当他宛如饕鬄般接连不断的吞下十余枚仙丹之后,正欲再贪婪的吞食几个,身体内突然传来一阵饱胀感。   那饱胀感并非是吃饱了肚子的感觉,而是浑身上下,每一条经络、每一块血肉、每一块骨骼都传出的,不堪重负般的预警。   而在他体内所堆积的生机之力,却还远远没有消化完全。   尚且没有等到他找到任何的解决办法,已经补无可补的生机之力才不管那么多,盯上了那些已经被彻底修补完成,状态前所未有之好的身体,涌入其中。   蜂拥而至!   “啊!!!”   房间内,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恍如恶鬼般的哀嚎之声。   那恐怖的声音惊起其余几位住在他隔壁的客人,顾不得太多直接闯入房间之中。   一眼便看到了那铜镜前,已是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显然也认出了他们,眼中满是焦急,张口呼和,却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救……救救我!”   在他说话间,牙齿像是散落的零件似得开始往外掉下。   变化仍未结束。   此时在他的身上,本独属于时间的旅程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进行着。   原本高大的身躯逐渐佝偻起来,那些白发也开始变得干枯,恍如土地上即将消磨殆尽的,秋日最后时分的野草。   更为可怖的是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光泽,随即变得松弛,紧接着出现点点老人斑……   从他们闯入其中,再到亲眼所见。   短短一时之间,在此人的身上,像是发生了数十年的变化!   最开始,他尚且还能够求救。   紧接着却是连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积蓄到了极点无处发泄的生机之力,开始肆意催化着他的身体。   当所有的生机之力消弭一空时,站在原地的,已是一个形如朽木般的骷髅,单看那几乎堆叠起来的肌肤与皱纹,怕是无人敢相信,先前站在这里的,本是一个壮年之人!   浓郁的死气萦绕在他的身上,唯独不甘的双眼仍在大睁。   物极必反,堆叠到无法抑制的生机,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是?!”   闯入房间中几人对视一眼,心惊不已。   “他吞吃了很多仙丹!”   眼尖的大青前任皇帝当场就发现了端倪。   直到死亡,这家伙仍旧牢牢抓着装载仙丹的包裹,不肯放下。   再看里面的丹药,分明已是少了小半!   顷刻间,难以言喻的奇寒自心底升起。   毫无疑问,这家伙贪心不足,一个人吞食了不少的仙丹,最终落得此等下场!   “这……还有救吗?”   大雍前任皇帝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   亲眼目睹此人的下场,要说心中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人皆有私欲,大越前任皇帝的选择,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心中所想,只是他们的动作比较慢,尚且还在天人交战之中,反倒是侥幸捡回来了一条性命。   如果他们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此时大概也该选择一处合适的墓地了。   祈应龙倒是尚且能够保证冷静,他走到那宛如朽木一般僵立在那里的尸体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死的不能再死,拿什么救?”   “这到底是仙丹,还是毒药?”   吃下过一枚丹药的大青前任皇帝脸色剧变。   “或许,吃一枚是仙丹,多吃几枚就是毒药。”   祈应龙若有所思。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吃下丹药之后,是死是活都由背后的另一个人所掌管。   正如同传说中的巫蛊之术一样可怕!   但这个可能,没有人去提。   “这家伙贪心不足,死有余辜!辜负那位存在的信任,活该!”   大雍前任皇帝当机立断的说道。   “的确如此!吾等不曾欺瞒,更是对其忠心耿耿,与他不是一类人!”   大青前任皇帝也立刻表示忠诚,生怕被一双未曾察觉的眼睛注视到,也遭受此等清算。   “那位想要咱们的命,何须如此麻烦?莫要自乱阵脚,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以了。”   祈应龙如此说道,但心中真的毫无担忧么?   怕是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毫无疑问的是,亲眼见证了此次变化之后,心中便被埋了一根刺。   此后的几国对夏朝几乎是马首是瞻,连带着夏朝被誉为天朝上国,这几位的努力,功不可没。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为任何人所驻足。 第233章 圣人天生,不要也罢   时间转瞬即逝。   夏朝三年!   自从立国之后,夏朝几乎没有做出过太大的动作。   生活在夏朝的子民们,哪怕至今偶尔还是会有人说出‘大月’这两个字,可想而知夏朝朝廷的存在感是何等的薄弱。   但这种薄弱是值得夸耀的,因为夏皇减免了三年来平头百姓们的一应税赋,这其实才是绝大多数普通人能够对朝廷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秩序得以维持,虽然绝大多数地方还是依据大月的旧制,但世道已不再如之前战时那般混乱。   墨家功不可没!   现任墨家巨子禽厘胜,未曾辜负墨家之名,也未曾辜负巨子之名号,三年时间,哪怕在举国崇拜的情况下,墨者的数量竟然都没有增加多少!   在被推举为国教之后,带领着墨者们的禽厘胜,选择的绝非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因为禽厘胜的要求,比之当初的墨丘有过之而不无极。   之前的墨者便已经有了‘自苦以极’的意思了,如今更是“一日不做,一日不食”!   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   地位的改变,加入了朝堂,这些都未改变过墨家的风格。   就连对于朝廷本身的拨款,除非是必要,否则绝不接受。   墨家也有自己的账本,每一笔银子的往来都必须要查得清清楚楚,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绝对的纪律之下,倒也的确避免了墨家被污秽。   曾有一位墨者前去世家大族调查,被大族接待,吃好喝好自然不必多谈,离去之时,还赠予了那位墨者三百金。   那位墨者欣然接受,拿着三百金就找到了禽厘胜,说清楚了来历,表示要上缴充公。   然后他就被禽厘胜给开了,要知道他可是曾跟随在墨丘身边的三千墨者之一!   后来,王莽听闻此事后亲自帮忙求情都没有用,禽厘胜异常坚决的将其革出墨家之位,哪怕这位墨者也曾舍生忘死的追随墨丘奋战数载时光也不肯饶恕。   “水至清则无鱼,何况那位墨者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和贪欲,反而直接充公,何必要这么做呢?便是想要禁止此风,警告一下便可以了。”   王莽曾如此问禽厘胜。   “他可能的确是好心,但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今日赠三百金,明日便能赠五百金,五百零一金。五百金拿了太多,悄悄拿一金,谁人知道?反正绝大部分皆已充公!便是无人这么做,此事传出去,墨家何以处之?知道的当墨者前去调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墨者前去勒索!流毒深远,绝不容情!”   禽厘胜如此回答。   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在那位墨者真的接受三百金想要充公之后,见到风头的尚未被清算的世家大族纷纷想要给墨家一些东西。   金银、田产、豪宅,甚至是姬妾!   无偿赠予,绝无他想。   但有了前车之鉴后,便是一针一线,墨者也不会再动,不敢再动。   甚至需要调查的时候,墨者还会自备干粮,坐在准备好的珍馐佳肴的桌前,啃着干巴巴的饼,喝着凉水下肚。   绝对的纪律,带来了绝对的威严。   没有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墨家要拿下谁,都是当场拿下。   幸运的是,夏朝虽然曾确失了很多东西,也少了很多的阻碍。   而由禽厘胜所执掌的墨家,也被很多大户人家格外亲切咬牙切齿的评价为茅坑里的石头。   这三年里,墨家除了调查高门大户之外,便是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墨者所去之后,百姓汇聚,讲述平日里受到的冤屈,然后再由墨者调查,一旦查实,立斩不饶!   倒也的确将民间的风气整顿了一些。   可这些的变化,还不够。   如此平平静静的渡过了三年的时光,夏朝境内尚且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特别大的转变。   甚至绝大多数的法度,还是依循着大月的旧制。   与最初说推崇墨家之义有些不符。   但,这也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三年时光,已经足以招揽到足够的官员,起码不再是刚刚立国时候那般,仅仅只是派个人先去占个位置。   王莽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人手,足够多的情报,可以去开始着手一个国度的转变。   “这份东西,你先看看。”   御书房内,王莽召见了禽厘胜,递过去一份轻飘飘的纸张。   禽厘胜接过,一时间原本冷冽如同刀削般的面庞都不免轻轻抽动。   越往下看,禽厘胜的眉头皱的也就越紧,到最后面部表情都近乎崩坏似得,拿着轻飘飘的纸张,双臂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几欲吐血的模样。   王莽轻咳一声,自知理亏,不由得小声补充道:“其实也可以酌情删减一些。”   “如此愚弄世人,夏皇真觉得,这样会有用?”   深深的大吸了一口气,禽厘胜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   “你我都见过墨子,也知道其事迹,自是知道这纸上的东西为假。但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真切的以为有过一位天生圣人,那就给他们一个天生圣人,好让他们效仿。并非是想要愚弄世人,侮辱墨子,只是此法见效最快,影响最深,效果最好。”   说到这里,王莽补充道:“当然,肯定还要参考墨家的意见,如果墨者们大多数不同意,这上面的东西也不会去宣传。”   禽厘胜的目光又在那纸张上扫了片刻,便不由得强行挪移开来,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直接忍不住吐血。   胡编乱造也不能这么离谱!   “夏皇若是真有此意,想要参考墨家的意见倒是的确不假,但还是先送去给小院里那一位看一看吧!”   禽厘胜愤怒的挥了挥手,拂袖而去。   独留下王莽捏着那张纸,显得有些无奈。   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去试上一试。   顾家小院。   几年时光过去,这里一如往昔。   院子里曾由小莹栽种的种种奇花异草仍旧繁茂,最为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一株烈阳天菊,真就恍如其名字一般,在地上盛开的太阳。   小院子里,许志安正在带着苍读书。   许志安已经很老了,哪怕身体仍旧健康,脊背也难以再挺直,此时正安稳的在柳树下的躺椅上休憩。   而苍则是在石桌前诵读古籍,倒是少了几分的顽劣。   小莹此时并不在这里,她医术已略有小成,已经开始为人医治小病,积累经验。   “许伯,顾哥在家不?”   来到这里的王莽很是熟络的同许志安打着招呼。   “夏皇来啦?”   许志安听到声音,睁开眼便要起身行礼。   “别别别!您可别折煞我!”   王莽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去,“您老可别开这种玩笑啊,于情于理都该我对您行礼才是。”   “哈。”   许志安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能够让皇帝行礼,老夫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您想的话,过年的时候给您磕几个都行。”   王莽也不端着身份,在自己人的面前他向来如此,从未展现过任何锋芒,正如同此时的夏朝都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一样。   “那小子不在,成天往外面跑,说是要治病救人去,以前也没见这么努力过。”   说回正事,许志安告知道。   “那今天会回来么?”   王莽倒是也不着急。   “算算时间……”   许志安在略显混沌的脑海中搜刮着讯息,“今天好像是第七天了,他离去一般不会超过七天,大概快要回来了。”   “那就好。”   王莽心中松了口气,“正好在这里歇息一会,偷得浮生半日闲。”   “随便。”   许志安摆了摆手,便又回到躺椅上休憩起来。   那连眉毛都略显几分花白的样貌,倒是越发显得慈祥安和。   而曾经对书籍不屑一顾,甚至拿出去焚烧的苍,此时也终于开始了手不释卷,体会到了书籍的魅力。   时光在无形的催化着一切,带走让人熟悉的东西。   以至于连这处显得岁月静好的小院中,都不再一样了。   直至天色将暗。   小院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   顾担手提着一壶酒与食盒走了进来。   “许叔,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扬州的桂花糕和仙人醉,我记得你上次还说想要尝尝来着。”   顾担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炫耀般说着。   一转眼便看到了正在院子中默默等候的王莽。   三年里,顾担并未再去过朝廷。   倒是王莽闲暇的时候,会过来逛逛。   只是顾担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   正如同许志安所言,顾担在忙着治病救人,而且很急。   像是有什么东西催促着他似得,经常见不到人,也没有了往日里那股完全发自内心的平静和气定神闲。   三年时光,很多人都已经有了改变,便是王莽身上也多了一股威严。   而顾担的面貌却依旧年轻。   五十岁的寿元相比之百七十岁的大限而言,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正值壮年的开始。   他尚且连本身的大限,都还未走到一半。   “顾哥。”   王莽打着招呼。   “来了?那一起吃个饭。”   顾担点了点头,没有多理会他,从屋子里扒拉出几个灯笼,点燃火烛,挂在院子里的柳树枝条上。   在银月的光芒洒落下余晖之前,此地仍可得一片温暖光景。   紧接着苍快步的从小院子里跑了出去。   大约两刻钟之后,荀轲和苍一起回来了。   顾担已经在桌子上摆放好了酒菜,又晚了一些时间,小莹提着药箱也回到了小院子里。   顾担又去里屋将许志安给接了过来,坐上主位。   桌子上围了一圈的人。   顾担、荀轲、苍、小莹、王莽。   “人差不多齐了,来,许叔,咱俩喝一个。这些小家伙们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顾担为许志安倒满一杯仙人醉,此酒乃是五十年的珍藏,酒香扑鼻,凌冽入骨,别有几分滋味,号称便是仙人都要一醉方休,极有名气。   虽然准备了不少吃食,但这并非是什么宴会,更像是家宴,大家自己聊自己的,没什么想聊的那就吃饱了就撤,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荀轲、苍、小莹三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许志安、顾担、王莽三个人则是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   哪里的酒比较好喝,哪里的菜做的好,哪里的风景比较好看……   说来说去,不提国事,都是些再家常不过的东西。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小家伙们已经回去休息。   许志安也乏了,顾担将其送到屋子里继续休憩。   石凳上王莽还坐在那里,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   “什么事?”   折返回来的顾担问道。   王莽一开始没有说,那便不是急事;等到现在也要说,大概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里有一份官员们汇聚而成的,关于墨子的各路消息的汇总,要不您先看看?”   王莽没敢直接提,反而是又拿出了那张禽厘胜曾经看到过的纸张,递了过去。   顾担将其接过,扫了一眼。   出生之时紫气浩荡三千里,有凤凰显现。   一岁人言,二岁写文,三岁让梨,四岁砸缸救人,五岁家贫,父母饥寒卧冰求鲤……   怎是一个离谱了得!   每一年不给整上一点事迹,日子就好像是白白过去一样!   而这些,还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夸赞。   后面一年都能够硬凑出三四个事迹,有些还是酒楼茶肆之中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被添了上去,比如三斗恶霸,闹市擒虎,怒斩蛟龙……   看到最后的时候,顾担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戏份。   是这么说的:   墨丘乃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圣人,圣人归去之后,便有神仙下凡,感动于墨丘的功德,治愈人间的伤病,使人不药而自愈。   出生时有异像,归去时有仙人,属实是掌握了这个时代故事传播的财富密码了。   “顾哥,您觉得如何?”   王莽小心的问道。   “荒唐。”   顾担亦是如禽厘胜那样,将那纸张还给了王莽。   “咳,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说的,而是民间传闻的。如果不盖棺定论的话,这些事迹只会是越来越多,越多越不像是人。”   王莽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事实上,立国的那一天,墨丘的死讯便对民众所公布。   甚至王莽还在皇都为墨丘设立了一处衣冠冢,因为要推崇墨家的节葬之故,那一处衣冠冢并不豪华,乃至显得有些简陋。   一处孤坟,一块石碑,便是圣人的归处。   便是如此,前去参拜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但还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去处理。   那就是朝廷一直没有给一个盖棺定论,都说墨丘是圣人,又该是怎样的圣人呢?   既然都说了是圣人,那不来点神迹、仙法,像话么?   不异于常人,像话么?   问题是墨家还在,跟随着墨丘的那一批墨者也还有人在。   朝廷也必须要考虑到墨家的意见,还要特别考虑顾担的意见。   这就是王莽过来拜会的主要原因。   “你想拿这些东西去推广德行?”   顾担一瞬间便猜到了王莽心中所想。   “顾哥说的是。”   王莽立刻点头,若没有这个心思,何须拿出这份东西?   但顾担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过犹不及。”   在这个时代,个人榜样的魅力是极大的。   甚至一人影响一国的情况都并非没有发生过。   更不要说在这样兼备个人武力的世界,只要出现那样的人,就会更加受人推崇,这里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英雄辈出,甚至当做理所当然。   可英雄好找,圣人难寻。   做出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便算是英雄。   而圣人,是要教化天下的。   要成为天下百姓可以效仿的榜样。   如果只是民间自发的传颂,多么离谱都无所谓,说是九天神仙尽数下凡都可以。   但如果是朝廷去盖棺定论,那就相当于直接“坐实”,几乎不容更改,需要考虑的便多了。   王莽递过来的那份纸张上并没有写过于离谱的事迹,起码勉强还算是人能干的事儿——问题是,太多了!   多到奔波一生,从未停歇的程度。   单独拿出来几个,冠到一个人的头上倒也还好,全部凑在一起,强行堆叠,只会让人心中觉得古怪。   只要读过几年书,怕是都会质疑其中的内容。   将一切都粉饰雕琢一遍,反倒是变了味道。   “所以才需要顾哥您来把关,您觉得应该怎么写?”   王莽问道。   顾担仔细思量了片刻,沉静的说道:“不要去塑造一个假模假样至圣至贤的天生圣人……哪怕那对推广德行有些帮助,遗害却是无穷的。这一次能够粉刷墨兄,下次又能粉刷谁?一次次的粉刷,最后夏朝岂不是要遍地圣人?   那张纸上的东西,过于虚假,反而欠缺了灵魂,少了血肉,更像是一个空壳躯壳。为了德行的德行,不要也罢。”   顾担并不想将墨丘极尽粉刷之能事,将其塑造成真正的,上天所派来救苦救难的圣人。   如此一来,是对墨丘的背叛,更是对墨家的背叛。   墨丘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也从未想要当过圣人。   他从豫州走来,只是因为沿途之所见,民不聊生,心有不忍。   不忍之下,所做出的一切之事,皆是遵从本心本性,从未有过什么上天的旨意,更不是生来就要救苦救难的。   只是因为他来了,他看到了。   所以,他要做些什么。   仅此而已。   强行将一个人抬上神坛,甚至为了神坛而抛开事实不谈,让人感受到的不是圣人的胸襟和血肉,而是虚伪的木偶泥胎,一处被人所供奉的神像。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他在大家无助无能无力的时候,站了出来。   而不是因为他注定要站出来,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圣人。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绝不能错。   正如顾担所说的那句,为了德行的德行,为了功绩的功绩,不要也罢!   这世上虚伪的皮囊到处皆是,那些最真挚的情感,挺身而出的道义,不应该再被狠狠粉刷一通。   “我明白了。”   王莽点了点头,既然禽厘胜和顾担都不同意,这张纸上的内容自然也会尽数作废,“那便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顾担点头。   “那墨子陨落,四国投降又该怎么写呢?”   王莽问道。   实话实说最大的问题是,在顾担想要摘离自身的情况下,四国的投降总得给个可信说法吧?   “最后的事情,可以给出一点玄奇的色彩。这样能够发现其中有异的人,自然会察觉到些许不同,有可能会自发的追寻下去,探寻其中的隐秘。最后他会发现,墨兄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结束的颇为离奇。”   顾担笑了起来,这就算是他和后人所开的一个玩笑吧。   反正该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在探寻的过程之中,也能够发现墨丘自身的风采与光辉。   那就是他留给这个时代的财富。   而他则依旧安居一隅,不留姓名。   “好。”   王莽当即点头,哪怕这个选择会让他的计划出现些许的阻碍,多花费几年的时间,但能够坐上皇帝的位子已经是一场天大的幸事了,哪里又能够奢望太多?   “如今官员人手已经充足,各地的田产这几年也已经调查清楚,可以着手开始进行税赋、徭役的改革了。”   王莽认真的说道:“在此之前,夏朝大多仍旧在依托大月的旧制,以前没有足够的人手,也缺乏管理国家的经验,为了稳定,朝廷并没有做出太多的事情。从今年开始,我准备派人去推广墨家之道义,推崇墨子之德行。以道义二字来作为立世之根基,教化万民,顾哥以为如何?”   “国事我懂得不多,不必过问我。百姓能够生活的更好,就算是成功。”   顾担这一次,却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王莽点了点头,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这天下,也是时候听到夏朝的声音了。   大月曾经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烙印,终究会越来越淡。   迟早有一天,这地上的人们,会想起来上面还有一位夏皇,哪怕现在的他依旧没有什么存在感可言,但很快,在这片土地上,也将流传关于他的事迹。   顾担目送着王莽离去,默默的待在石桌前,凝视着天际的皎皎明月,孤寂而清冷。   三年来,他到处行医。   其间经历颇多,却也乏善可陈,并无特别值得提及的事情。   但,距离五万载寿元的要求,还有颇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一次,让顾担有了一种时不待我的感觉。   一切都在逐渐远去。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岁月啊,岁月。   长生啊,长生! 第234章 盛世曙光,垂垂老矣   禾苗抽穗,夏雨连绵,草木枯荣,冬雷阵阵。   时间轮转,当昔日熟悉的一切再度绽放于眼前的时候,便会不知不觉的提醒着每一个人,新的日子,到来了。   夏朝五年!   自夏朝三年开始,沉寂了三年的夏朝朝廷,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大动作。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莽这个夏朝最大的“官”,足足憋了三年,才终于出手。   而且目标无比的明确,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关乎到千千万万生民百姓的命根子。   税赋和徭役!   摊丁入亩的政策,在夏朝三年开始,正式的实施!   此前三载,为了关怀饱受战乱波及,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百姓,夏朝并未收过税赋,全靠四国无偿赠予的各种物资和钱财来支撑自身的财政问题。   但这种坐吃山空的方式是绝对不会长久的,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使得民间安定下来,重新接受新秩序的洗礼。   最关键的是,三年时间,也足以填补官员的空白。   墨丘曾经说过一句话: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   那些被夏朝挑选,收拢而来的新的官员到底是不是贤良之士,不能全都凭借着一张嘴,必须要做出点实事儿,乃至政绩,才能够证明自己。   滥竽充数者,也必将在这样的过程之中显露出来!   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之后,朝廷第一时间便感受到极端巨大的阻力!   天下天下,并不是说你坐上了皇位,就掌握了天下。   真正的天下是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利益,而当自己的利益被动摇之时,总有人会想用各种方法去反抗。   比如在此政策刚刚宣布的第一时间,民间便有流言传播,说墨丘之死乃是夏皇所为,正是他窃取了圣人的权柄,勾连了墨家内部的反叛者,方才有如此狼子野心,想要刨了大家的命根子。   这种说法极具戏剧化,也足够夺人眼目,最关键的是,和朝廷宣布的,云山雾罩的圣人之陨暗暗相合!   要是没点文章功底,还真不好如此揣度。   但夏朝的反应,亦是他们未曾料到的。   这种说法才出现不久,尚且没有来得及扩散,墨家巨子禽厘胜便带着一众墨者深查此事,最终确定是一户良田百顷的大族所为!   良田百顷,还仅仅只是登记在册的数量,根本没有算上隐田,若是算上,其数量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在夏朝立国之前,对大月境内的清缴所做的还远远不够,只有扬州、羽州、豫州被狠狠清算了一把,算是彻底的洗牌。   而其余等地,那些已经聚敛了大量财富的富贵人家,仍旧可以凭借着家底厚实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乃至招揽恶霸为自己看家护院,所遭受的动荡远比底层百姓要小的多,也稳固的多。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所能抗击的风险也完全不一样。   便是国破天倾之时,有钱有人也能够活得更好,过的更安全。   他们甚至不会去主动反抗,反而会看着风向,风往哪边吹人往哪边倒,甚至还会主动分割家产,分排出一支支旁系不断投资新的势力。   主打的就是可以不赢,但不要输。   比如夏章思便是世家大族中的夏家主动派去白莲教暗中资助的,就连黄天军里都有类似的人,这是他们的老传统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识时务。   在有生命的威胁时,一时的利益他们可以忍痛割舍,但如果刀子将一直插进来,这些人就会奋起反抗。   不苦一苦百姓,你特么苦一苦大族和富贵人家?   我看你是不想当皇帝了!   懂不懂什么叫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啊!   那些乡村野民能够识得几个大字,说出几句道理?   真正掌握民间声浪话语权的人,恰恰是这些世家大族,他们通过各种小恩小惠来广收民心,再暗中派人侵吞田产,强取豪夺者比比皆是。   当然,这些都不用他们本人出马,自然会有手下将这一切办的干净利落,但无论其间的过程如何,只要看最后的田产和利益落在了谁的身上便够了。   涉及到真正的,根本性的利益之时,这些家伙就会化身豺狼,不择手段。   但夏朝的应对,同样暴烈!   在摊丁入亩的政策真正公布的时候,朝廷内部的官员有将近三分之一立刻反对。   而又过了几天,剩下又有一批人反对,总和来看,将近占据了一半之数!   在王莽表示决心,绝无可能更改或是推迟之后,当即便有人请辞。   数量还是三分之一!   辛辛苦苦三年聚拢的人才,甚至还没有怎么用,就有一小半要离开。   这些人,当然都是世家大族所供养的人才。   他们本身代表的,就是世家大族的利益。   也正是因为那些世家大族看到了朝廷的缺口,才派人去抢占肥肉,没成想肥肉还没到肚子里,刀便要到了心口。   既然如此,那就只要近乎撕破面皮一般,以这种方式来彰显自身的力量。   对此,王莽的应对是。   只要你辞,就全部点头。   等到请辞风波暂时止息,锦衣卫立刻就会以各种罪名将其尽数下狱,彻查身家!   但凡有一丝不对之地,必然严加审讯。   其间所牵连之人不计其数。   而这,还仅仅只是第一轮的碰撞而已。   如果说这是一场滔天大火,这只能算是火苗。   当王莽展示了无可动摇的决心之后,才是各种流言蜚语。   墨家也是在这个时候登场。   过往几年对墨丘的宣传,取到了真正的效果。   爱屋及乌,圣人所创建的墨家,即使没有了圣人领袖,也该有几分光辉留存吧?   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先前一直夸的人,突然就成为了说书故事里的大恶人,风向怎么也不可能转的那么快。   王莽做的最到位的地方,便是动如雷霆,不留余地。   三载的蛰伏,恰如猛虎卧山丘,潜伏爪牙忍受。   将那些加入朝廷不安好心的人全都收拾了一遍之后,王莽还有另外的一条国策与摊丁入亩一同施行。   凡夏朝所有子民,都要如实上报所有田产,隐瞒不报者,可由他人检举证实,证实之后,揭发之人拿一半,国家拿走一半!   这,就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了!   喜欢玩隐田是吧?   喜欢隐瞒不报是吧?   不报,那就别要了!   而如果即使这样都无人举报呢?   没关系,官府也会定期派人查证。   发现未曾登记的隐田,直接收归国有!   哟,这里有块好田,还种上了粮食呢!   再看看小册子,呦呵,不在啊!   这么好的田,没人要怎么能行?   岂不是暴殄天物?那就归国吧!   除了这些政策之外,真正能够保证政策的,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员。   还有宗师!   四国仰慕夏朝所送来的五位宗师,发挥出了定海神针一般的作用。   其中离皇都较远,之前战乱未曾被波及太深,乃至天高皇帝远的英州中,发生了一起朝廷派去核查田亩的官员刚到旅社,就发生大火将其尽数烧死的事情。   幸运的没有被战乱波及太多的英州,刚想试一试夏朝的锋芒,便迎来了滔天大祸。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王莽震怒。   墨家喜欢讲道义,那宗师就来跟你们讲一讲武艺!   三位宗师亲赴英州之地,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尽数拿下,鸡蛋摇散黄,蚯蚓竖着劈,杀的是一个血流成河,破家灭门者几近万人,为此受到牵连者不计其数,连带着未来几十年,英州都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这就是后话了。   曾经受过气血见障之苦难的宗师,折磨人起来比之刑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别人的真气在体内游走,比之牛毛还要细小的锋锐之物在体内切割的时候,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   这都要顶得住,便可以夸赞一声心智比肩宗师,然后选个好点的坟上三根香了。   别问这是不是酷刑,你就说管不管用!   官员不够?   武力来凑!   王莽并不拘泥于权势上的手段。   他很清醒自己是如何上位的,他得到的是顾担的信任,当世武力第一人的信任。   他要做事情,是让天下的百姓过的更好,而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世家大族口中的圣君明主,然后让百姓民不聊生。   而且这绝非是心血来潮想要快点证明自己,在夏朝立国之后,王莽便一直在指挥着本就不多的官员在彻查田产,三年时间下来,其实已经统计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次图穷匕见,方才展露真正的锋芒之所在。   在以无与伦比的决心和意志之下,摊丁入亩的国策,也势不可挡的推行了下去。   哪怕如此强硬的态度,如果铁血的手腕,引来了无数的流言蜚语,王莽也根本不在乎。   夏朝立国之时,他受到的侮辱和诋毁可一点都不比现在少。   不就是被人骂一骂么?   当皇帝哪有不被骂的!   两年的时间,摊丁入亩的政策,已经真正施行。   当第一次税收的时候,百姓们会发现,其实所收税赋比之之前还要少上一些——那些少的部分,已经从别的富家大户那里取走了。   田产分等,数量也要分等。   数量越多的人,所需要缴纳的税赋也就越多。   王莽一旦开始做事,就不留任何的余地。   喜欢屯田是吧?   好,超过朝廷规定数额的,我让你入不敷出!   胆敢反抗、隐瞒的,正好派宗师过去一趟,给他们讲一讲什么叫做武艺二字。   五位自他国投奔夏朝的宗师,彻底成为了王莽手中的刀。   至于墨家?   那么残暴而不太道义的事情,当然不关墨家的事。   墨家主要负责探查隐田,接收民间的检举,毕竟墨者的信誉家喻户晓,甚至比之盘剥百姓的官府更为得到民众的信任。   双管齐下!   而公尚过,则是担任尚书一职,调动各级官员。   大方向是王莽在抓,而落实到实处,便需要他来操劳。   还好这种事情公尚过也算熟悉,毕竟当初的墨家,墨丘没有闲暇的时候,也是他来掌管。   相比于禽厘胜,公尚过并非是完全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种人,但他做起事来也绝不拖泥带水。   曾经经受过刻骨铭心的绝望,所以更懂得把握住当下的道理。   三人携手,外加宗师,权利、道义、武艺,我全都要!   经过两年轰轰烈烈的改革,其间流血几多,也终于有了成效。   起码王莽可以拍着胸脯说出,五年前顾担曾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做到了。   夏朝的百姓,也必将因为此举而过的更好。   但这绝非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五年的时光,夏朝很多地方还依托着大月的旧制,这怎么能行呢?   接下来夏朝必然还会有一系列的变化,从根本性上将夏朝与大月区分开来,自此之后没有人会在夏朝怀念大月——乡绅地主,世家门阀除外。   在王莽心里,这些家伙不算人,隔一家灭一家,或许有冤枉的,但若只杀九成,绝对还有漏网之鱼。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要不断对那些家伙动刀子。   夏朝立国前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谁说他在位之时就不能做了?   那些家伙除了耍嘴皮子功夫编造些谣言之外,还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财富?   四国现在仍在供养夏朝。   权利?   他就是皇帝!   武力?   不好意思,现在夏朝所有宗师都归王莽管,唯一宗师之上的那一位,亦是和他关系莫逆。   被宰的时候,嗷嗷叫两声理所应当嘛,畜生被杀的时候还会叫呢,这一点也不妨碍它们的肉好吃。   当又一天繁忙的政务处理完,看到今年的税收之后,王莽脸上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第一年施行的时候,局势尚且不够明朗,哪怕势如雷霆,亦有王八蛋敢挣扎反抗,欺上瞒下,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却不足以拿出来。   直到今年,已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起码已经是王莽认为可以拿出来的政绩。   带着那上报的文书,王莽脱下龙袍,换上便服,让御膳房的准备了食盒,里面装载着好酒好菜,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皇宫。   顾哥,五年前你交代的任务,今天,是时候给你一份答卷了!   推开熟悉的小院大门。   院中空无一人。   通常这种天色刚晚的时候,许志安喜欢躺在躺椅上休憩。   苍也会缠在他的身边听故事,小莹若是回来,会拿出灯笼在树下刺绣。   而顾担若是也在的话,也持着经卷默默研读。   但无论如何,院子里都该是有人的才对。   王莽心中一跳,原本脑海中的喜意像是被硬生生砍了一刀。   金风未动而蝉先觉,当皇帝这几年,他已经有了见微知著的本领在。   这外在表象的变化之中,他察觉到了不妥的地方。   连忙快步走进去,走到那处仍旧亮着火烛之光的房屋内。   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满满当当的人。   顾担在这里,荀轲在这里,苍在这里,小莹也在这里。   而在床榻上,正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人。   许志安。   他已经很老了。   连眉毛都呈现出白色来,并不算枯瘦的肌肤松弛,脸上是有些许堆叠的皱纹,呼吸绵长而又衰微,不仔细听闻都很难听出来。   他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进入到了一场美妙的安眠之中,若非那轻微起伏的胸膛,甚至让人以为他不会再醒过来。   “啪嗒。”   一声重响,王莽手中的食盒和酒壶通通掉在了地上。   他站在那了,嘴唇开合,千言万语似是一同堵在了喉咙间,“许……许伯?!”   王莽挤开几人,凑上前去,目光茫然。   他看向顾担。   顾担也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王莽尚且不足十岁的时候,就来了顾家小院。   那个时候的顾家小院,尚都称之为墨家武馆。   王莽是很早就认识许志安的,后来也多有交集,被许志安投食过不少次。   立国之后,每当因为政务烦心的时候,王莽都会在来小院子里坐一坐。   倒不是想要亲近顾担,其实最近几年顾担也不怎么在小院子里,一天到晚往外跑,努力的去治病救人。   他来到小院里,只是因为此处与别处不同。   在这里,像是可以遗忘人间的凡尘杂事,享受不一样的时光。   而且也没人会把他当做皇帝看待,更像是亲朋,不涉及任何的利益。   过来的时候,王莽通常都是和许志安小酌两杯,谈谈风土人情,聊一聊说书故事或是朝中发生的,为数不多的趣事。   这里就像是他的一处避风港,累了可以来这里休息,而年纪最大,见识过的风浪也最多的许志安,就是树洞的倾听者。   在王莽心中,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这里也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毕竟顾担已经那么厉害了,在他的地盘上,又怎么会再发生让人不喜的事情呢?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   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许志安,刚刚完成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的王莽,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唯有漫长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苍紧紧的抓着顾担的衣襟,小手捏的发白,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他已经十岁了,已经真正懂得了死亡的意义。   那意味着自此之后,将再也见不到,再也听不到,再也摸不到。   像是永远都失去了一部分东西。   且无法挽回。   良久,床榻上的许志安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王莽喉间滚动,颤声道:“什么时候?”   最近两年,因为要忙碌税赋和徭役的改革,来小院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一忙就是一两个月。   毕竟他的身份已是夏皇,世外桃源再好,也必须要先保证夏朝的稳定。   以至于小院中的这份悄然而至的变化,被他错过,若非今日前来,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三天前。”   顾担如此回答,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唯独藏在袖子中的手掌,捏的是一片发白。   许志安并没有生病。   他只是老了,很老了。   没有伤痛折磨的身体,亦有自己的极限所在。   便是大宗师,也无能无力。   他拼命的去治病救人,也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出五万的寿元去提升青木化生诀——更何况下一个阶段的青木化生诀,究竟能否给旁人增加寿元,都还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   为了这个可能,顾担努力了很久,但很遗憾,还是不够。   “怎不跟我说一声呢?”   顾担如此回答:“许叔说国事繁忙,不要耽搁你。”   王莽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连他都这么难受,顾哥又该是何等的心绪呢?   唯有漫长的沉默。   夜色悄悄已然过半。   床榻上的许志安,眼皮开始微微的眨动起来。   时刻关注他的几人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了。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许志安的眼帘终于是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已然浑浊的双目,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灯笼发出的温暖的光亮,对他而言竟还有些刺眼,努力侧头闪躲。   顾担连忙将灯笼挪到一旁,仅仅依靠余光来照亮室内。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许志安才算是彻底醒来,眼睛也已经睁开,浑浊的眼珠打量着眼前几个人,片刻后那已然不负激昂的声音完全不出意外的训斥了起来。   “你们几个大晚上不睡觉,围着老夫的床做什么呢?”   许志安不满的训斥道。   “今天天色不好,怕您晚上冷,过来瞅瞅。”   顾担走上前,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说道。   “去去去!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许志安翻了个白眼,就要坐起身。   顾担想要上前搀扶,被许志安一巴掌给打开了。   顾担只能无奈的为他披上衣服。   许志安并不理会他,反而是目光转向王莽,说道:“你也来啦?你做的事情,我都听邻居们说了,你做的好,你做的好啊!”   老人家半倚在床榻上,兴高采烈的夸赞着王莽。   这位经历过两朝的老人,垂垂老矣之后,终于也得见了盛世的曙光。 第235章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   许志安的精神难得的显得有些振奋,他毫不吝啬言辞的夸赞着王莽。   在大月的那些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是新的时代。   王莽所做的事情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国家的底层状况,对于国事,许志安懂得不算多,太医令这个身份还是林小依成为皇后时给他的。   但不懂国事,不代表不能分清楚政策的好坏。   自己看不明白,那些切实受到影响的百姓还不懂么?   世家大族谩骂不止的时候,民间的百姓已经显得颇为高兴了。   三年的免税之后,两年征的税收都很少,最重要的是那该死的徭役终于可以用别的办法相抵了。   便是实在拿不出钱财,必须要亲自赶赴的百姓,伙食都好上了不少,七天就能够有一顿肉吃,虽然只是沾上了一点荤腥,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治大国如烹小鲜,行动可以雷厉风行,见效必然是需要依靠时间的帮助。   许志安已经看到了不一样的苗头,小院周围的邻居们脸上也有了笑容,五年时间过去,皇都已经恢复了繁华的景象,随处可见叫卖的小贩。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各国的商旅,带来各个国度不同的特产,战乱的时代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国度之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集,几乎不怎么设防,就连军备都是一减再减——反倒是小吏的数量大大增加。   可以预见的是,起码未来几十年,周围几国不会再发生战争,久违的和平降临到了这片曾经几近沉沦的大地上。   在太医院中见多了风风雨雨的许志安,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和颜悦色的说道:“现在民间已经开始有人传颂你的恩德,这都是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情。一定要继续做下去,不要半途而废……”   人老了,就显得有些絮叨。   说过的话好似车轱辘般在嘴边打着转,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同一套说辞。   王莽笑着点头,鼻尖有些发酸。   五年前,他登基的时候,谩骂声无休无止。   五年过去,他的名字也终于开始在这片大地上流传,不再如最开始那样可有可无。   “这不全是我的功劳,禽厘胜、公尚过,以及一些大臣都很重要。对了,还有顾哥,摊丁入亩的国策,便是顾哥告诉我的。”   王莽并未居功,相反,他不断的提及那些许志安也认识的人,讲述着一些变化。   不同于他这个可以忙里偷闲的皇帝,公尚过身为尚书,此时正是一个国度锐意进取之时,极端繁忙,根本没有了个人的空间。   便是偶有闲暇,也要思虑一番哪一位人才适合什么样的官职。   而身为墨家巨子的禽厘胜就更不用说了,忙碌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未有过一日的懈怠。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禽厘胜都未曾辱没墨家的名讳,更没有耽搁墨子的道义。   他能够继承巨子之位不单单是因为宗师的实力,还有那份一往无前的决心。   只是时代已经不同,这一位巨子没有办法再通过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增添自身的光辉,但这也是一种幸运。   需要英雄的时代,总是充满悲剧。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有墨丘一个圣人也就够了,此时的夏朝,不需要新的圣人站出来。   没有光辉至极的履历,说明生活在一个和平安稳的时代,只要能够发挥出自身的才能,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   许志安很高兴,并没有因为谁不来看他而恼怒。   恰恰相反,还因为这几个人围在他的床前大发雷霆过好几次,只是当时王莽并不在此。   “我这个糟老头子,还能够看一看盛世的模样,这辈子便已经值了。”   许志安笑着说出这番话。   当初白莲教主占据皇都的时候,任谁都没有想过,灾难的结束的会如此之快。   灾难与和平,就在那一线之隔。   “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夏朝的太医令啊,怎么着也得长命百岁,好给天下人做个榜样才是!”   王莽当即说道。   “长命百岁?”   许志安微微一怔,随即嗤笑道:“没被人半路拖出去砍死,便是幸运了。”   在这个时代,真正懂得医术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大灾大祸,活个六七十岁并不难。   再往上,那就谁都没有个准数了。   可如果观察太医院中医者的寿命,真要统筹的话,那大概绝不是一个美好的数字。   寿终正寝者不少,但半路就被搞死的人,也不少。   就这还要稍微庆幸一下当初宗明帝钟爱方士,对太医院不怎么在乎的原因。   经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乃至天人永隔,许志安已经看开了。   能够活到老死,这该是多少人所羡慕的幸运啊!   “我回去就立个规矩,除非是用错药、看错病的庸医,否则绝不准迁怒太医院。”   王莽立刻保证道。   听到这话,许志安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不是太医院,不是太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最好不要让那种事情发生。”   “我会努力做到的。”   王莽这次也不敢给出保证了。   当掌握了权利之后,第一代人或许尚可抵御的住诱惑,第二代、第三代呢?   凡间有句俗语,叫做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还有句话叫做富不过三代。   拥有财富的家庭,三代之后要么又富又贵,要么一穷二白。   便是君子的德行和名望,也已经难以影响到五代之后的人了。   王莽只能保证自己的操行,却也不敢说出什么大话。   他活不了那么久,可按照顾哥的实力来说,大概是能够看到的。   此时说出大话,到时候被记起来,不得在坟里听训啊?   当了皇帝,才更要谨言慎行。   “很好,很好。”   许志安很是开怀的点着头,脸上却露出了疲惫之色。   他毕竟已经老了,交谈不了多少时间,便会自觉全身乏力,想要沉沉的睡过去。   “都回去吧,别在我这儿待着,你们看着,我睡不安稳。”   许志安无力的摆了摆手,没有起身再送。   这一次没有人争辩,大家很是听话的走出房门,顾担走在了最后。   房门近在眼前,顾担回头望去。   许志安已经满足的依靠在床榻上,睡着了,脸上仍有笑容。   静悄悄的走回去,将许志安平放在床铺上,顾担为他掖好了被褥,也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的人全都站在那里,一双双眼睛落在顾担的身上。   没有声音,却又好似有言语在其眼中流传。   “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顾担压低了声音,极小声的说道。   “顾先生……许爷爷他,真没办法了么?”   荀轲异常小心的问道。   苍紧紧的抱住了顾担的胳膊。   小莹那双灵秀的眼睛也牢牢的盯着他,满怀期待。   顾担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无声的举动,给了他们最明确的答案。   小莹无声的抹着眼泪,苍整个人挂在了顾担的身上,撒泼打滚似得说道:“师父,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只有王莽和荀轲,一同沉默着。   如果能够简简单单的起死回生,那此时的墨家巨子便不是禽厘胜,而是墨丘了。   他们的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人不仅有旦夕祸福,还有生老病死。   任你是皇亲国戚,贤臣良将,圣君明主,圣人伟人,还是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都无法逃脱。   或许正是因此,当迈向另一条道路的时候,世人才会将其称之为仙,仙人仙人,可离尘世之苦海,脱去人本身之枷锁。   当真正意识到死亡是一切的归宿,生而有限之后,这群并不算多么长寿的家伙们,才会在有限的生命中,努力去创造无限的可能。   因为死亡如影随形,时时刻刻笼罩着,所以才更要在生的时候,不辜负来尘世一场。   ……   无论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时间很公平,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滞。   时间很残酷,那每一次的日升日落,都代表着旧的一天逝去,新的一天到来。   许志安已经很难下床走动了。   必须要有人搀扶着他。   年迈的身体,已经来到了大限的所有器官,时时刻刻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疲惫。   顾担不再外出,他一直留在许志安的身边。   当许志安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便会带着许志安到处走一走。   作为大宗师,顾担还带许志安体会了一次飞天的感觉,用真气将所有风全部阻隔在外,自天穹上来俯览人间。   许志安趴在他的背上,脸色略显苍白,已显枯瘦的手掌紧紧绷着顾担,但那昏黄的双目却是瞪的极大。   “真美啊!”   自天上俯览人间,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   那昔日所生活的地方,变得很小,街道上的行人也不过是黄豆大小,迎来往送。   他的视力已经不太好了,却还能看到依山而建的万寿仙宫,那是此时夏朝的皇宫。   偶尔有人抬头向天上看,便惊异的发现天上多了两个人。   很快就汇聚了一群黄豆在下方指指点点,蹦蹦跳跳。   许志安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那天回去的时候,有邻居来串门,分外激动的说今天白日的时候,天上出了两个仙人,在俯览人间。   大家都说那是圣人的魂灵,以及接引圣人魂灵成为神灵的仙官,只是因为圣人不舍得这处凡间,便想多看一会儿。   许志安大笑。   他这辈子,竟也能被人当做一次仙人。   大概也算不虚此生了。   秋风不知不觉的刮来,院子里那颗柳树上,烦人的蝉鸣声终于不再响起。   可院子里,也已经很久没有人长久驻足了。   许志安,已经无法再自己下床。   他开始不愿出门。   顾担想要带他出去的时候,许志安只是摇头,他开始默默的看着一处地方发呆。   偶尔会嘟囔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   但他的意识尚且清醒,能够分辨出来人,但已经没有办法长久的聊天了,经常说上几句话后,便会自觉困顿起来。   顾担时刻留在他的身边,他睡着了之后,就席地而坐,静静的等候着许志安下一次醒来。   当乡野田间变得一片空旷之时,秋日也逐渐走到了尾声。   在这样的日子里,许志安难得的大发雷霆了一次。   他失禁了,在床上。   此前便是无法走动,仍能让顾担搀扶着自己去解决方便。   可如今,一切已由不得他。   顾担第一次在许志安的脸上看到尴尬、羞愧的模样,在面对他的时候。   “滚!滚出去!”   许志安厉声疾呼,面色通红,似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他其实一直都是要强的。   从不肯在小辈的面前露出窘态。   但此时他已经挥舞不动自己的拳头,连声音都显得虚弱而无力。   顾担默默的为他收拾干净,走出了房门。   许志安仰躺在床上,泪水无声的自眼眶中滑落。   他很老了。   已经到了该死的时候。   可上天似还要捉弄他,不肯让他安安稳稳的迈入那温和的良夜之中。   死亡并不可怕,他早已接受。   但死亡之前,还要经历这样的事,却让他破口大骂,想要更加干脆的一死了之。   他这辈子自问未曾做过什么恶事,何必要到人老了之后,再让自己难堪,让小辈难受呢?   第二天,许志安不肯吃饭。   顾担端着熬好的粥饭,递到嘴边,许志安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许叔,吃饭。”   顾担对着汤勺轻轻吹散热气,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许志安静静的看着他。   “许叔,吃饭了。”   顾担又说了一遍。   “担……”   许志安唤起了顾担的名。   声音很是微弱。   但顾担能够听到,他刻意的把头凑的近些,“许叔不想吃这个么?那我去给您换。”   一只手掌搭在了他的身上,许志安努力的想要把身子仰起来,但没有成功,便又停了下来,“让……我死。”   “什么?”   顾担好像没有听清,手中的汤勺却不知为何,猛然裂开一道道的纹路。   “让、我、死。”   许志安看着顾担,声音微弱,但吐字还算清楚,一字一顿。   顾担整个人都已经呆住。   像是有无形的雷霆劈头盖脸的砸落而下,满目昏花,脑海昏沉。   “为……为什么?”   “不要,不要让他们看到,看到我这个样子。”   许志安努力的对顾担露出一个笑容。   顾担只是摇头,眼前却一片朦胧,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许志安的样子。   “答应我。”   许志安握紧了顾担的手,他的精神强自振奋了起来,努力的说着话,“我这辈子,过的很好。现在老了,这么躺着,是一种折磨。我醒不了多久,也活不了几天。不要在最后的几天,让孩子们厌恶。”   一大段话,说完之后,许志安已经开始努力的吸气。   哪怕他已心存死志,身体却还留有生的欲望。   “没有厌恶……没有厌恶……”   顾担不住的摇头。   在这位年迈不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那曾经亲手杀了数位宗师的手掌,都在颤抖。   “不死……是在折磨我自己。是在折磨大家。”   许志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   这是院子里最好的屋子,能够一览院中的风景。   自他经常困顿开始,小院子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了人烟气。   他们守在门外,时刻关注着老人的变化。   许志安心知肚明。   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医,未曾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未曾做出过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甚至连一件能够拿出来当做谈资的壮举都没有。   发生在他身上的大事,无非是身旁哪位老友提前故去。   而今到了年迈之时,他又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来围着他转呢?   他已经很累了。   想要长睡不醒。   顾担没有再说话。   他沉默着走出了屋子。   不多时,小莹和苍都来了。   “许叔还没有吃饭。”   顾担如此说着。   “我来喂爷爷!”   苍自告奋勇,非常积极。   许志安的目光望向顾担,顾担的目光也望了过去,眼中满是恳求。   看着苍举着小手,递到面前的汤勺,许志安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努力的吞咽了下去。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   乏善可陈。   当秋日之风带来凌冽的寒意,天色亦是昏沉。   黑云压顶,暗日无光。   冬雷发出沉闷而嘶哑的吼叫声,蛰伏了许久的野兽开始逞威风,那浩荡的光照亮天地,所显露出的并不是温馨美好的光景,而是满目的萧索与晦暗!   这一时的明亮,嗬,映衬出的却是铺天盖地的乌云滚滚而来。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洒落而下,寒风呼啸不休。   顾家小院并未上锁的大门,也终于又开始吱呀吱呀的叫了起来。   宗明三十七年自皇宫所换上去的玄鸟之门,也抵不住岁月的磨损与消耗。   如此天气,街道上已没有任何的行人。   幸运的是,他们还有地方可以去遮风挡雨。   顾家小院,今日来的人,格外多些。   除了顾担、荀轲、小莹和苍,王莽、禽厘胜、公尚过全都来了。   许志安,已经在床上昏迷了三天。   他们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来到了这个老人的床榻之前,作为生前所熟识的人,前来拜访。   房间中,顾担静静的坐在床榻前,像是一尊雕塑。   他的目光在许志安那起伏极度轻微,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已经停滞下来的胸膛前所停留着。   以青木化生诀对人生机的判断来看,许志安的生命,便好似燃烧殆尽的火烛,尽是浓浓的死气,已无法再延续。   当天际又是一声惊雷划过,顾担颤抖的手掌,努力了好几次才握住许志安的手。   点滴青色的光泽,极为细微的渗入许志安的身体,不敢稍有差池。   伴随着那细微生机的涌入,许志安起伏的胸膛略略加快了一些。   大约一刻钟之后,许志安醒了。   又一次睁开极端疲累的双目,看到了极多的人。   感受着略略轻松了几分的身体,他的目光又看向了顾担。   努力的,朝顾担挤出了一丝笑容。   “都,都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啦。”   许志安极为费力的说道。   “许爷爷!!!”   早已哭肿了双眼的苍听到他开口说话,飞扑到床榻前,却也不敢触及到他的身体,只是不住的嚎啕大哭着。   伴随着他的哭声,小莹已是通红的眼睛中,亦是有晶莹的水滴滑落而下,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不哭,不哭啊,乖。”   许志安想要伸出手,抚摸一下苍的脑袋。   但他已没有了力气。   顾担看出了他的想法,轻轻拿着他的手,放在了苍的脑袋上。   苍不再乱动,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很好。只是有些困了……困了些。”   许志安奋力说道。   他的身体正在不断传来各种声音,催促着他快点休息,快点休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搬起一座山岳,然后再重重的压在自己的身上。   最关键的是,这曾经无比熟悉的身体啊,已经不再听从他的指挥。   连动一动手脚,竟都已经成为了奢望。   他努力的想要和几人都说上几句话,但尚且没有说上几句,眼皮却又沉重了起来。   漫长的黑暗时刻笼罩在他的前方,却不觉得恐惧,反而想要投身其中。   许志安,又一次的睡着了。   在并不那么情愿的情况下。   顾担的手中,青芒持之以恒的绽放着少许的光辉,努力的维持着那已近乎要崩坏的躯体所需供养的能量,不敢越雷池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许志安数次醒来。   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越来越短,甚至连三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便又会陷入到沉睡之中。   顾担一直没有离开过。   小莹和苍几乎是哭昏了也不肯离去,还是荀轲强行将他们带走,吃饭。   当又一次的醒来之后,许志安没有再去努力试图多说几句话。   他的目光沉静的看着顾担,那双目中,竟带着恳求!   两人默默的对视着。   片刻之后,顾担手中的青芒终于盛放。   许志安脸上露出衷心的笑容,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拥有了活力。   他自己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一旁迷迷糊糊的趴在床榻边上的苍被小莹给唤醒了。   一睁眼便看到已经自己坐起来的许志安。   “许爷爷,你病好啦!!!”   苍惊喜的大叫着,声音尖锐而又沙哑。   “好啦,好啦!”   许志安笑眯眯的对着他点头,又一次将苍给抱到怀里。   用那苍白的胡子,擦着苍肥嘟嘟的脸颊。   荀轲预料到了什么,飞也似的跑出了房门,那关闭的小院大门连拉开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他直接给撞倒在地,历经两朝的玄鸟大门,倒在了地上,而他则奔向皇宫。   “小莹怎么瘦了?”   哄着在怀里不安分的苍,许志安目光又看向小莹,关心的说道:“女孩子太瘦,不好。”   “没有许爷爷做的饭菜,小莹吃不下饭。”   小莹挤出一个笑容,不断的用袖子拂过面颊。   “不能这么说,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学一个好手艺,才好抓住人……我家的那个婆娘,当初就是因为做饭不好吃,我宁愿待在太医院里吃饭,都不肯回家去。”   许志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开着自己的玩笑,“为了这事儿,我们三天两头可没少吵架,你可莫要学她,做饭做的咸死了。”   “小莹会学好做饭的。”   小莹连连点头,泪如雨下。   许志安的脸庞红润了起来,他的精神很好,说话也不再显得虚弱而缓慢,“苍要努力去读书,知道吗?读书好啊,可以让人明白道理,知道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是能够造福万民的事。”   “嗯。”   在他怀中的苍拼命的点着头。   许志安目光又望向顾担。   那张苍老的脸上,笑容越发和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苦了你了。”   顾担还是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砰’的一声,屋门被粗暴的推开。   荀轲和身着龙袍的王莽跑回来了。   荀轲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醒来的许志安,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王莽走上前去,“许伯,您看上去好了不少。”   “哈……”   许志安微微摇头,平淡甚至显得有些无所谓的说道:“我要死了。我死之后,不要因为我的原因,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孩子任何优待,他若没有本事,能有口饭吃就够了。”   “您不要说这种话。”   王莽想要安慰。   但许志安先一步的轻轻摆手,“你要当个好皇帝,不要学宗明帝……不要学。”   “我肯定不会学他的。”   王莽格外笃定的点头保证。   许志安的目光便又望向荀轲,“轲……有大才。这个孩子不一样,让苍跟着他学习吧。”   “许爷爷!”   荀轲也凑到了前去,床榻前围着满满的人。   许志安只是笑着,一一和众人聊着。   除了顾担,他对谁都能悉心叮嘱两句。   不是因为他的心里没有装下顾担,而是他很清楚,以他的人生来说,已经没有可以为顾担指点的东西了。   一直以来啊,并不是他在迁就顾担,而是顾担在迁就着他。   在人生这方面,他自己其实并不算多么成功,只是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阅历,而在可想的未来之中,顾担会过的比他更久。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的事了。   “我有些困了。”   聊了一会儿,许志安倚靠在床榻上,笑呵呵的说了那么一句。   外界好似响起了声音,有些吵闹。   但他已听不清楚。   只是很困,很累。   眼睛不自觉的闭合了起来,昏沉而又漫长的黑暗,逐渐笼罩而来。   那不让人恐惧,反而有些温暖。   可心中,似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隐约间,好像还有人没有过来和他道别。   许志安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努力的在一片昏沉中回想着,努力的思索。   他开始抗拒那片黑暗,那原本闭合的眼睛,也睁开了一道缝隙。   昏黄的眼目中,他直愣愣的打量着几人。   目光定格在了小莹的脸上。   他想起来了。   “小依,你也来看我啦!”   许志安很高兴,他握住小莹的手,轻轻搭在顾担的手掌上,“你们两个……莫要生分。”   他还在叮嘱着。   想要说着什么。   但已经没有了力气。   许志安,睡着了。 第236章 当斩凡尘   许志安还是老去了。   生命的最后时光,未曾历经过什么灾祸,亦无病痛的折磨。   只是亦如同所有凡人都要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无所例外。   人这一生好像只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出生,懵懵懂懂。   一件是死亡,浑浑噩噩。   懵懵懂懂间嚎啕大哭,浑浑噩噩里欲哭无泪。   终究是尘世一场,此生不见。   顾担显得是如此的沉默。   他沉默的立在那里,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塑。   外界的吵闹,他竟都听不清晰。   许志安,是他醒来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也一直都是他的长辈。   这么多年下来,许志安一直对他都颇为照顾,无论是婚姻大事,还是个人前途,都有许志安曾经努力过的痕迹。   顾担亦是像对待自己长辈那样对待着许志安。   可是在许志安生命最后的几年时光,顾担时常都不会待在小院子里。   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绪。   究竟是真的想要快点去治病救人,积攒寿元,期待下一个阶段的青木化生诀的晋升能够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增添寿元。   还是在恐惧身边最熟悉的人,正在无可阻挡的,一天天变老,直至迈向死亡的终点,所以才要找个借口离去,不敢亲眼目睹?   他分不清楚。   大概这便是长生者的悲哀。   都说世上最为残酷的事情,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若始终都是黑发人送白发人,那又该如何去诉说呢?   从此以后,顾担已再无长辈。   无人可以再不讲道理的训斥他,无人可以再劈头盖脸的数落他,无人可以再蛮不讲理的教训他。   可顾担并不开心。   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一根锚定尘世的,最初的线,断了。   人生何苦?   求而不得。   可有再苦?   得而复失。   可有最苦?   孤家寡人。   他呀,也终于是成为了别人的长辈,且永远都不会再有自己的长辈了。   顾担将苍从许志安的怀中抱了起来,让荀轲将痛苦失声几欲崩溃的小莹给看好。   他什么都没有说,显得是那般的平静,平静的宛如木偶。   逝者已矣,而生者,还要继续努力的生活下去。   生命的最后这段时光里,许志安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开心的。   按照寿元来算,许志安的年龄也算是喜丧。   这也是一个横跨了两国、三朝的老人呀!   风风雨雨都曾经受过,没有那么多值得称道的壮丽诗篇,正如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老人一样,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许志安的葬礼很简单。   但来的人很有重量。   顾担、王莽、禽厘胜、公尚过、荀轲、苍、小莹……夏朝的皇和他最信任的大臣们,以及生前那些他所喜爱的,也喜爱他的人都到了。   还有一位顾担并不熟识,大多是听闻的人。   许志安的儿子。   那是一位商人,在许志安故去之后,正在大祈做生意。   还是王莽派人快马加急给他抓了回来。   面对许志安的死讯,他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悲伤,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他一直觉得我经商是不务正业,我们关系不好,回家就吵架。”   但在灵堂上,许志安的儿子还是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   他也永远少了一个不讲道理就能训斥他的人。   守丧,下葬。   许志安回归到了许家的祖地。   而顾家小院中,永远都少了一个人。   且不再回来。   顾担经受过很多身边之人的死亡。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最初的太医令庞琦、林御医,后来的丁季,再到林小依……这些人中有的熟络,有的不怎么熟识,有的是被迁怒,有的是被迫害,有的是主动选择。   而亲身经历熟悉之人故去,这的确是第一次。   显得是如此的无奈,且无法抗拒。   或许正是因此,很多人才喜欢那渺渺无踪的仙道。   长生不老呀,长生不老。   不必再去面对那可怖的死亡,只要能够踏上仙道,连亲友都能因此而延年益寿,哪怕不能行至终点,也能够多陪伴许多岁月。   ……   时间永不停歇。   无论何人故去,何人诞生,那条不可目睹的奔涌大河不留余地的冲刷着每一个人。   夏朝七年。   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一个人回来了。   清平子。   这位同样横跨了两国三朝,年龄和许志安差不多大的老家伙,看上去仍旧健康且富有活力。   武道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养生有术之下,这个年龄都能当人太爷爷的方士,看上去和几十年前的区别也并不算太大,只是更加的成熟稳重,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烈的自信。   “那块骨头不简单啊,当真是不简单!”   顾家小院里,回来的清平子如此感叹着。   他自问学识无比丰厚,甚至对于尘世难以企及的,渺渺无踪的仙道都有相当的熟悉。   但真正涉及到仙道之物时,还是让人自觉脑子里的知识不太够用。   “嗯?”   顾担目光平静的回望过去。   清平子也在暗自打量着顾担。   这几年过去,回来的第一感觉,竟是顾担又变得年轻了!   是的,年轻!   就像是当初在顾家小院门前畅聊的那段时光一样年轻!   只是当时顾担还需要费劲脑筋的来对付他,而如今却换了个顺序。   主导这场谈话的人,不再是清平子,而是顾担。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不同的岁月,带来全然不同的结果。   ‘这家伙不会又突破了吧?!’   清平子暗自心惊不已,那些已经习惯了顾担的人或许没有察觉,但他几年未见,自然感触更深。   他自己也只是看起来不显老罢了,但气血不会骗人。   如今运转体内的气血,已经不会再有先前那种充盈到激昂般的状态。   可当他自己观察顾担的时候,就好像在观摩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潭,任由他如何的打量,都不能探明。   当世已然无敌,还特么进步,真真是不给后人留活路啊!   “那块来拥有巫之血脉的骨头,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清平子没有废话,简单直接的道明了来意。   研究这么些年,总不能一直都拿不出像样的成果。   “说。”   顾担言简意赅。   “那块骨头里的血气,与武者的并不一样。与其说是武者的气血与之共鸣,倒不如说是被其血气感召,强行与之同步,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打破五行交感的封锁,诞生出新的伪宗师。”   清平子神色变得肃然,涉及到专业的事情,他的态度极为端正,“但这种感召是有代价的,那些伪宗师会慢慢向着骨头中的血气靠拢,自身会受到制约。且伴随着被感召的时日变长,自身也会趋于不属于人身的气血而发生变化!”   “这一点,之前便已经知道了。”   顾担脸色毫无变化的说道。   大雍的那一位名为秦川诚的宗师,可就是凭借着这种方法成功越过了宗师的寿元大限,但代价便是不能离开那块骨头太久。   如果只是这种发现,那对他毫无作用,清平子也不值得特地再跑回来一趟,告知他这种事情。   “嘿嘿。”   清平子轻笑两声,脸上带着些许自豪的说道:“但我发现了一种可以极大程度减缓其气血同步的方法!”   “哦?”   这一次,顾担总算有了些许兴趣,“详细的说一说。”   “这个方法还是秦川诚带给我的启发,准确的说,是因为你。”   清平子说道:“很早之前,大雍便尝试过让宗师使用那块骨头,以达到宗师之上的境界。但所有的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而且宗师并不能算是消耗品,一位货真价实的宗师因为这种尝试死掉,无论哪国都得肉痛至极。   直到你的出现,让大雍又有了这样的一份心思。”   这一点倒是也不让人意外。   无论顾担有没有展现出强烈的进攻性,他的存在本身对于四国的皇帝而言都是一种压迫。   哪怕这种压迫能够让他们国内的子民能够生活的更好,可他们自己活得心累啊!   山就在那里,你不去翻山,山就在压你!   为了摆脱这种窘境,各国肯定会想各种方法尝试去走捷径,成功了自然再好不过,失败了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当世第一人,本该就要遭受足够多的挑战,和被人无中生有的立为标靶,都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因为顾担显露出的超越宗师的手段,宗师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也是因此,大雍和自家愿意尝试的宗师商量了一下,再次重启了借助那块骨头,试着冲击宗师之上的方法。   清平子全程在旁围观。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顾担的一个眼线,大雍敢这么做,也算是胆子颇大。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不仅死了一位宗师,还重伤了好几位。”   清平子耸了耸肩,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也就是曾经批量制造过宗师的大雍,才能出现这种程度对宗师的损耗了。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我发现宗师其实可以凭借着自身的气血,强行与骨头内蕴含的血气对抗,牵引极小的一部分入自己的体内,然后立刻斩断联系,再通过特殊的方法强行将其炼化……或者说,吞并!”   清平子伸出手掌,之前说话的时候,他的左手一直都藏在袖子里,此时才显露出来。   顾担凝神望去,不难发现清平子的左手上呈现出不太正常的暗红之色,特别是食指,像是烙铁烙印过似得,暗红遍布。   清平子左右瞅了瞅,随地捡了一块石头,伸出左手食指,毫不费力的便插了进去——并未动用真气!   宗师肉身极强,比之精铁也绝不逊色。   但这种强横是多方面的,其中并不包含锐利这两个字。   清平子食指的变化,已经不再属于武道宗师的范畴。   而是从那块骨头之中,所窃取的权柄。   “目前的发现还只有这些,时间太短了。有些收获,但收获还不够大。”   清平子倒是无所隐瞒,看的很开。   指插坚石,对凡人而言或许值得欣喜,对武道宗师来说,也就那样。   更不用说是宗师之上的顾担了,不能说毫无作用吧,只能说是食之无味。   但这代表着一个开始。   现在所产生的变化尚且不够大,继续研究下去万一成功了呢?   起码这七年的时间,他绝对没有浪费不是?   “按照你这种消耗,那块骨头能支撑多久?”   顾担若有所思,却并不是看重这份从外物中汲取力量的手段,而是更高层面的思索。   “最少也得千百位宗师才有可能消耗一空吧?”   清平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千百位宗师……”   顾担都不由得沉默了。   那还仅仅只是一块骨头。   甚至按照清平子的判断,那块骨头的主人生前也仅是接近元婴,如此连残躯都称不上的一块骨头的力量,都足以需要千百位宗师才能够消耗掉。   那块骨头的真正主人,活着的时候又该有多强?   恐怕金丹之下,真的都只是蝼蚁,连对抗的资格都没有。   这已经是绝对碾压的力量层次,超出了凡尘的想象。   “仙道每一个境界的跨越,都代表着天翻地覆般的转变,不要忘了,每一个境界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条断路的接续。所谓的关隘,也是因为这种接续本就不够自然所导致的,所以每一次跨越,都是一次极大的提升。”   许是看出了顾担的想法,清平子又道:“不要以凡尘的眼光来审视仙道,除了武道宗师之外,凡尘中的所有境界只是凡人给自己设立的一个称呼而已,根本不能当做境界来看。”   什么武者、练脏、练脏大成,不成宗师,都只能说是普通人。   宗师才算一个真正的境界,是第一次自身实力的飞跃开始。   但很遗憾,在凡尘之中,这第一次飞跃,便已经是最后的一次飞跃,彻底卡在了那里,无有前路可言。   妄图以宗师的战力去揣摩仙道的层次,便好似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   “但我们很幸运,仙人早已释放出回归的信号,或许再等一段时间,仙人便会回归,到了那时,尚可攀登前路!”   清平子脸上没有丝毫沮丧之意。   在这个时代的宗师很不幸,因为头上有个压着他们的宗师之上的存在;但在这个时代的宗师也很幸运,他们有机会不再是虚度年华,只要仙人回归,打开灵气的封锁,他们也可以借助快人一个境界的实力,去攀登仙道!   “仙人回归,没有个准数么?”   顾担问道。   他不肯抛头露面,甚至刻意隐藏自身名讳,便是因为那悬而未决的仙人回归之事。   虽然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清平子的一面之词,可那夜降天星,顾担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自然是宁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他赌不得。   “仙人的想法,谁能知晓?”   清平子无奈的说道:“对凡人来说,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就是一代人的时间。可对于修行有成的仙人来讲,一两百年也是寻常,不可以尘世度量。”   还是那句话,仙道与凡尘不同。   包括时间观念也是如此。   一二十年,对仙道有成的强者来说,可能刚刚修习成功一门威力颇大的神通妙术,而这个时间放到凡尘,足够牙牙学语的婴孩成为孩子的父亲。   但无论是需要十年二十年,还是两百年三百年,甚至是千年,顾担一定都可以等得到。   为了避免暴露在那些强横到甚至无法想象的仙人眼中,顾担必须要足够的低调才行。   时间越是往后,越是如此。   大石落下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下落之前,那不确定的时间,才是最该小心谨慎的。   长生者摆脱了自身死亡的磨难,就不免有其余的麻烦需要自己面对,这也是一种值得庆幸的无奈,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这份无奈绝对是人人都想有,却又求而不得。   “我知道了。”   顾担微微点头,并不讶异。   仙人若是现在就过来,他定会当场跑路。   因为他所造成的影响还远远没有从凡尘之中消弭,此时不来反倒更是一件好事。   岁月会冲刷掉他所留下的痕迹,那些曾屈服、铭记他的人,也会消磨在时光之中,仅在某些纸张上留下斑斓一角光影,仙人大概不会那么无聊。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清平子小心谨慎的说道:“你的那位长辈……逝去了?”   往事被再度提及。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于清平子都能够收到消息,他并不惊讶。   四国对他的关注从未松懈过,虽然不敢派人过来监视,但多多派人打听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四国皇室恨不得知道他每天吃什么饭,生怕这位爷吃到什么不合心意的东西,找个由头收拾他们一顿。   许志安的葬礼虽然没有多大的声张,但到场的人都很有重量,探子眼睛不瞎定会汇报回去。   “仙道之中底层修士很流行一句话,叫做斩断尘缘。”   清平子斟酌着说道:“所谓斩断,并非是要弃之不理,或是置若罔闻。恰恰相反,这几个字的意思是说,完成自己在凡尘之中留有的欲念,自此之后尘缘尽了,凡尘再无半分吸引自身心神之处,一心一意的开始攀登仙道。   毕竟一旦踏上修行的道路,与凡尘便是两个世界。哪怕单纯以寿元的方面来说,当修行者节节攀升的时候,留在凡尘中的故人,怕是尽皆已成冢中枯骨,必须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   拿得起,放得下。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说来当真容易。   “而且,伴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眼光也大不一样。武道宗师再看寻常人,几乎便已经不是同类之人了。”   清平子提醒道:“以你的实力来说,怕是更甚几分。”   实力的提升,的确会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起码对顾担来说,此时尘世再如何国色天香的女子,也就那样,皮囊而已。   红粉骷髅,字面意思。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伴随着实力的提升,同出一源的人们,渐渐都无法入眼,甚至没有了交集。   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仙道上层的那一批家伙,不许凡尘过的太好。   一方面,凡尘过的太好,势必会导致求仙问道者增多,平白给自己增添麻烦;另一方面,在他们的眼中,人大概已经不能算人,起码绝不是他们的同类人。   “哈。”   顾担只是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些人斩断尘缘之后,他们是去拥抱自己的同类,拥有共同追求的人,顾担上哪拥抱去?   本就身在凡尘中,谈何去斩断凡尘?   何况,无需他自身去斩。   岁月本身就在以慢刀子割肉,直至化作致命的一击。   初时不察,但始终未停。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清平子自然也知道现在并无仙道可探寻,只是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说到底,凡人和凡人玩,宗师和宗师玩,这很正常。   强行将自己落入凡尘,受伤的只能是自己,这是隐晦的劝慰。   此前已经有交集的人自然不方便说什么,但此后莫要给自己找不自在才是。   像他就从不将凡尘中的人考虑在内,宗明帝在位时,他只管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不管凡尘中过的怎么样。   但顾担并不是那种不达到目的,便无所谓一切的人。   鸡同鸭讲,注定无果。   “我就先回去了,指不定还能研究出些什么。”   简短的讲述一番后,清平子告辞离去。   如今的他尚且充满希望,对于那块骨头,对于将要回归的仙人。   顾家小院中,再次剩下顾担自己。   苍去了皇宫中的藏经阁,跟着荀轲一起学习。   小莹医术已有所成效,经常外出问诊,也不怎么回来。   顾家小院之中,反倒是之前经常出去的顾担,会留在这里,默默的看着院中的一切。   有时候会若有所思,但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想。   偶尔,他好似会在熟悉的东西面前,听到有故人的只言片语飘荡。   天地间有风吹拂而来。   顾担手持经文,默默翻阅着。   小窗高卧,风展残书。 第237章 花开三瓣,神通自现   时间变得很快。   或者说,值得记忆的东西,在变少。   夏朝七年后,顾担已经很少留在顾家小院之中。   他开始出门走动,并非是拜访谁,而是沿着姬老留给他的那些大月所探查过的仙踪遗迹,前去寻觅观览。   那些曾经在岁月中掀起过波澜的遗迹,重新落入顾担的眼中。   并没有什么特别铭记的东西,早在顾担到来之前,那些东西已经被犁地般的探寻过许多次,不可能再留下什么。   与其说是想要从其中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不如说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   顾担开始不再动用修为。   好似传说中的苦修士一般,用双腿丈量天地,用双眼去观览浩瀚山河。   据说很久很久之前,最开始的那些修士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从天地间获取其中的一份力量。   只有当脚掌真切的落在尘世,才会发现个人的渺小,与天地的浩大。   芸芸众生之间,仍有无数风光险境,人迹罕至。   世之雄奇,多在险远。   顾担在红尘之中体悟,以另一种方式开始修行。   在这份不求什么的心境之中,变化也悄然而至。   当又一次照常修行《白莲观想图》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任何动作的《白莲观想图》中,三十六瓣的莲台,打开了第三枚花瓣。   伴随着识海之花的盛放,一股奇妙的讯息也自然而然的涌入到脑海之中。   “白莲清心法。”   当全面接受那股讯息之后,顾担眼中精光闪过,自然而然的已将其掌握,察觉到了其中的奥妙之处。   三十六瓣莲台代表道果。   里面所蕴藏的,不仅是神魂修行之法,还有神通妙术。   正如同清平子所推测的那样,修仙之人,当澄明本心,不染尘埃。   心法虽非杀人之术,对自身的重要性,同样不言而喻。   默默的运转着《白莲清心法》,半日之后,已然感到有些许疲惫之意的顾担精神焕发,头脑清明。   岁月在他身上消磨掉的东西,并未掩盖心灵,只是荡涤了其上的尘土,让人的身心更加空明。   而被精神烙印所纠缠的神魂之中,那被占据的部分也已经被持之以恒的消磨掉了一小半。   只要持之以恒的修行下去,迟早能够将其彻底清除,净化,自身再无阻碍。   便是仙人的手段,水磨工夫之下,也不见得能够始终保持。   “白莲观想图的来历颇为不凡,或者说,白莲教本身的传承就有大问题。”   顾担若有所思,回想起白莲传承之地的模样。   如果真是那等存在所余留下来的道统,这份白莲观想图恐怕也绝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按照他推测的那样,这份白莲观想图怕是能够他用很久很久。   神魂修行之术,便是这点好。   纵使没有灵气,对其影响也不算太大。   哪怕肉身方面暂时无所进境可寻,顾担的实力,也并未遇到真正的瓶颈。   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增加着自身的厚度,并未曾虚度岁月。   当时间来到夏朝九年,顾担重新回到顾家小院的时候,和苍撞了一个正着。   苍正在院子里,陪着一个小姑娘,有说有笑。   顾担的脸,当即便黑了。   正要狠狠训斥和教训苍一顿,才骤然发现,苍不小了。   已经不再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小屁孩。   算一算年龄的话,苍现在已经十六岁。   在这个时代,是可以当人老爹的年纪。   年少慕艾,男女痴情,并无不妥。   这个时候顾担才恍然发现,他在刻意的忽略掉时光的流逝。   但流逝的时光不会消失,只会以各种方式,重新呈现在他的眼前。   苍不再是那个求着他抱的小屁孩,不再是烧书给人取暖的顽童,不再是缠着许志安讲故事的小家伙,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的小胖子。   顾家小院中,苍和女孩有说有笑,妙语连珠。   说到兴起处时,正要起身从院子里摘一朵花给女孩增添几分娇艳,转头一撇却猛然发现,有一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目光复杂的打量着他。   “师……师父?!”   苍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变得通红一片。   女孩被他的声音所提醒,一同望来,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光亮,随即是深深的羞涩。   “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小姑娘用手覆面,逃也似得狼狈而去。   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礼数限制不算太多,但这种直接去别人家中谈情说爱,还是显得有些过于超前。   更不用说还被家里人所撞见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啦?”   苍很快醒悟过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用袖子在石桌旁的另一个石凳上擦了擦,“您快坐,我去给您倒些茶水。”   “你搁这儿招待客人呢?”   顾担白了这家伙一眼,若有所思。   苍的确到了可以开始谈情说爱的年纪,这倒是也提醒了他,不能视而不见。   “你去哄你的小姑娘吧。”   顾担摆了摆手,并未久留,转身就走。   小家伙有小家伙的活法,他并不打算进行太多干涉。   只要没有根本性的劣迹,他大概是这个时代最没有门户之见的那一个。   若有所思的顾担来到了夏朝的皇宫,藏经阁之所在,并未惊动旁人。   曾经显得人影稀疏的藏经阁,如今已经多了很多学子在默默翻阅,这里并不吵闹,尚且有着很浓厚的学习气氛。   顾担目光扫视了一圈,当初的三个人之中,却仅仅只看到了庄生。   庄生还是一如当初那样,把持着一本关于山野精怪的话本小说看的是津津有味,对周围一切都显得浑然不觉,无物无我,自在悠然。   顾担来到他的身旁,在他看完之后方才开口问道:“荀轲和邹聃不在这里么?”   “是您啊?”   庄生见到顾担,也并不显得惊讶,礼貌的打过招呼后说道:“荀轲早两年便不在这里任职了,邹聃也是,只剩下我还舍不得这些书本。”   他举了举手中关于山野精怪的话本小说,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般说道:“便想留在这里多看看。”   相比起那些在藏经阁之中投身学海刻苦研究的学子,这家伙身上好似天然的就有一股不太一样的气质。   简单来说,不干正事儿。   看了这么多年,竟还能一直痴迷于这些东西,也的确不是一般人了。   “不打扰你了,喜欢就多看看。”   顾担微微点头,告辞离去。   庄生看着顾担离去的背影,略显讶异。   就算是他的师父清平子,上一次回来的时候,也将他给训斥了一顿。   未曾想到最好说话的,其实竟然是这一位。   不过这种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庄生转瞬间便又拿起一本关于仙人游历凡尘的小说,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   顾担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荀轲这小子已经不在皇都了。   夏朝八年的时候,荀轲已经开始真正在朝廷做事,今年更是直接被王莽给丢到了目前来说最麻烦的豫州做实事,看似是在放养,实则是栽培。   早已种下的种子会生根发芽,荀轲也没有让他失望。   荀轲继承了来自于墨丘的那一份对于苍生的博爱,但又不像是禽厘胜那般循规蹈矩——这并非是贬义,只是荀轲亦有自身的想法在其中。   相比于绝对的铁面无私,荀轲处事亦有自身的态度在,会根据具体的情况处理,而非真的按照公文一刀切。   但也正是因此,这家伙没少被朝廷内部的人给检举。   对于这些,荀轲通通不理会,只管做自己的事情,目前已经收到了良好的成效。   只是碍于他这份法外尚可开恩的态度,王莽不表扬也不反对,没有惩戒,自然更不会嘉奖。   无论如何,在民间,荀轲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   顾担赶过去的时候,荀轲正埋首案牍之中,以极快的速度处理着公务。   照例默默的看了一会儿。   荀轲也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模样,甚至蓄起来不久的胡子已经初具了几分规模,彰显他已经不再是乳臭未干的毛孩。   办公的时候,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从未褪去。   偶尔他还会似有所悟般,拿出一张几乎快要写满字迹的白纸,再往上添几句。   而在一旁,还有很多已经叠成一摞,满是意见的白纸堆砌在了一起。   有的时候,他的眉头还会猛然皱起,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质便会随之升腾而起,足以使得普通人两股颤颤,已不再是顾担记忆之中抱着书本的少年。   大家都在成长。   当初的树苗,如今也已经成长为了参天大树,可以遮风挡雨。   等到他处理完眼前的公文,正要站起来走动一番的时候,猛然发现眼前立着的人时,怔了怔。   随即是巨大的惊喜。   “顾先生!”   熟悉的,少年时的呼唤再次响起,那张已显得不再那么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如少年时的喜意,让人熟悉起来,“您回来啦?!”   “这才几年啊。”   顾担笑了笑,上下打量着荀轲,并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去了几十年呢。”   “嘿嘿。”   荀轲摸了摸胡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官场做事,人家看咱年轻,就多会轻慢,交代的事情,也多不放在心上,觉得是指手画脚。所以也就留了胡子……好让人看起来老成一些。”   “你既有些做出一番事业,便不免要迎合一些旁人的眼光。”   顾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顿了片刻,又问道:“你今年多大?”   “嗯?”   荀轲一愣。   这个问题,早在他刚刚去藏经阁的时候,顾担便已经问过一次。   以顾先生的记忆力来说,不可能记不得才对。   “今年二十有七。”   荀轲老老实实的说道。   “都说三十而立,也要到而立之年了。”   顾担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啊,一开始不觉得,做起事来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都这么些年了。”   荀轲尚且不明白顾担的意思,便沿着话说道。   “这个年纪,合该要成家立业。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已开始修身做事,但尚未成家。可有中意的女子?”   顾担图穷匕见的问道。   “啊?”   荀轲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时隔九年,顾担旧事重提。   当年他尚且能说自己是个孩子,现在倒真的不是了。   这的确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这个时代对于血脉的传续看的是非常重的,像顾担这样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异类。   只是之前能够对他说教的人说不动他,现在已经无人能够对他说教。   但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   曾经被人催婚的家伙,如今竟成了催婚别人的罪魁祸首。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似乎打开了岁月的斑斓一角。   很久之前,在太医院之中,也有人如此对顾担絮叨。   只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调换了角色。   顾担的神色很是认真,并不是九年前的随口一言。   二十七岁,当真不小了,放在这个时代,再不成家,哪怕没有劣迹,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荀轲已经开始当官,连个家眷都没有,更不会被人所信服。   “我也不知你心中的想法,但我需要一个准话。”   顾担神色郑重,“我并不是在逼你成婚,只是在提醒你。若是对小莹有意的话,我会去帮你问一问,同意的话,你们就尽快成婚。若是无意,我会开始给小莹寻觅良人,让小莹自己选。   这件事,不能继续再拖下去。”   如今顾担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长辈。   需要考虑更多事情。   二十七岁,放在男子的身上,可以用风华正茂去形容。   但放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身上,就是真真实实的老姑娘了,哪怕小莹比荀轲稍小两岁,也是如此。   即使在顾担的眼中,这个年纪的女子尚且正值青春活力之时也没用,因为个人是身处时代之中,而非生活在他的身旁。   作为林小依的女儿,作为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姑娘,作为许志安视若孙女的小丫头,顾担当然也要给小莹找一个好的归宿。   “我……我……”   荀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顾担始终在看着他,颇为郑重。   这不是说笑的一件事。   “我想……是喜欢的。”   荀轲说道。   顾担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238章 我许天下,一世太平   暂时将这里的公务交给旁人处理,顾担直接带着荀轲回到了顾家小院。   苍如今顶替了荀轲之前在藏书阁之中的职位,时常会回到小院里住些时日。   而小莹也还留在这里,只是平日里要出去为人诊治,闲暇时便照例修剪一番院中的花花草草,倒是不缺人烟气。   眼前小莹不在,荀轲反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借口正有公务要向王莽汇报,便先辞行而去。   顾担自然明白这家伙的小心思,无非是怕尴尬而已。   毕竟成婚这种事情,一个人点头可不行。   等到天色渐晚,一袭白衣的小莹提着药箱回到院子中,一眼便看到了在那柳树下石桌旁烹茶诵经的身影。   无比熟悉的一幕映入眼帘,小莹脸上升起大大的笑容,高兴的喊道:“顾叔叔,你回来啦!”   “嗯。”   顾担凝神看去。   小莹的确不小了。   二十五岁的年华,正是女子最为青春靓丽的年纪,年少时的青涩灵秀尚未褪去,成熟风韵又已沾染三分,清丽的面容间升起甜甜笑意,酒窝自醉人,姣好的身段窈窕丰满,傲立挺拔。   历经过丧失至亲的变故后,她身上的那份活泼灵动曾一度掩埋许久,但岁月的良药终究会弥平过往,如今的小莹又复归了昔日的那一份活力,任谁见到都得夸赞一声好一个美人。   但真正让顾担愣神的却不是这些。   小莹身上的衣服……她穿的是太医院的制式长裙,与当初的林小依别无二致。   再加上那张和林小依有那么八分相似的面庞,一时间竟让顾担生出有故人自门外走来的错觉。   “来,喝杯茶水。”   顾担也只是愣了一瞬,便恢复了过来,随手招呼道。   “好嘞。”   小莹笑语盈盈的将药箱放下,颇为开心的坐在石凳上,接过略显滚烫的茶水,颇有几分骄傲的对顾担说道:“顾叔叔,我通过了太医院的太医考核哦!”   她兴奋的挥舞着小拳头,骄傲的仰着俏脸,美眸中满是期待夸赞的模样,“我现在可是太医院特批的,可以游走天下治病救人的太医!”   “好好好。”   顾担连说三个好字。   小莹如今的医术造诣,已经超过了当初的林小依。   “嘿嘿。”   小莹高兴的笑出两个小酒窝,迫不及待的说道:“这些年我也救了很多病人呢!之前……”   闲言碎语,絮絮叨叨。   所谓家长里短便是如此,小莹讲述着自己所经历的见闻,所遇到的疑难杂症,还有自己灵光一闪时的救死扶伤。   除此之外,大多也都是一些寻常之事,可也正是这些寻常之事组合在一起,最终串联出整个人的人生。   顾担安静的听着,偶尔会附和两声,以做肯定。   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好像有很多的话都说不完。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渐暗。   “呀,说了这么久?”   注意到月华悄然间洒落,小莹大梦初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先去给顾叔叔做饭。”   “先别,有件事,我也想和你说一下。”   顾担挥了挥手,示意不必着急。   “什么呀?”   小莹颇为好奇。   “嗯……你觉得荀轲怎么样?”   顾担斟酌着问道。   给人当媒人这种事情,他并不太擅长,所幸彼此都是很熟悉的人,倒也不必去拐弯抹角。   “荀轲?他现在在豫州吧?当了个很大的官,挺厉害的。”   小莹尚且没有搞清楚是什么意思,自然的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荀轲想要娶你,你愿意么?”   顾担只能直言。   “啊?”   小莹小嘴大张,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我问过荀轲了,他是想要娶你的。”   顾担毫不犹豫的就将荀轲给卖了,然后斟酌着说道:“如果你有成家的想法的话,荀轲你也认识,彼此知根知底,当算是个良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这件事就当我没有提过。   如果你遇到了别的自己喜欢的青年才俊什么的,也可以告诉我,只要品性没有问题就好。”   顾担并不想拿出长辈的态度压人,哪怕小莹这个年纪已经要成为“老姑娘”了,也没有说半句重话。   说到底结婚其实是两个人的事情,是真正要托付一生相伴的,凑合不得。   他不想安排后辈自己的人生,只是适时的也要给出来自长辈的,合理的建议。   “我……他……这……”   小莹愣神了许久,眼神显得有些闪躲,耳畔都红了一大片。   “你不愿意?”   顾担站起身来,“没关系,我去告诉他,反正他大部分时间要待在豫州,也不可能叨扰到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眼看顾担雷厉风行的便要走到小院门口,小莹才终于喊道:“我我我……我愿意!”   这句话喊出来,小莹自己都是一呆。   整个脸都像是红透了的大虾一样。   顾担嘴角也微微挑起一丝笑意,声音仍是古井无波的说道:“哦,那我去通知他一下。”   ……   夏朝十年。   荀轲与小莹成婚。   双方父母……皆由顾担担任。   荀轲是墨丘送来跟随顾担学习的,虽然师从墨丘,但此时墨丘毕竟不在,那顾担自然也足以称得上荀轲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而小莹自然不必多言,乃是旧友之女,他来为二人当做见证之人,理所应当。   两人的成婚之地,就选在顾家小院中。   充分参考了两人的意见后,婚礼流程一切从简。   虽然不能算是一个屋檐下长大,但也共同相处了许多年,其实已经很熟了。   选在两人相处时间最长久的顾家小院中结婚,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苍兴奋的在院子中披红挂绿,恨不得将囍字贴满整个院落之中,顾家小院已经换了好几次的院门上,也终于多了些喜庆之意。   这场婚礼,邀请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老熟人,或是多年的邻居。   王莽、禽厘胜、公尚过、邹聃、庄生……这些人也都来了。   人数不多,但都很有重量。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的人消失一下,整个夏朝都得乱起来。   婚礼当天,凤冠霞帔的小莹美不胜收,俊秀儒雅的荀轲亦是风度翩翩。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从二人手中接过敬来的酒水,顾担告诫道:“要彼此扶持、体谅。”   酒水饮尽,顾担心中也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也算是对许志安有了一个交代。   许志安曾经寄托在他身上的东西,未能完成,但他所同样熟悉的下一代人,终究是走在了一起。   当略显几分繁复的婚礼流程结束之后,顾担拿出了很多年前酿造的断魂烧。   此物乃是许志安曾赠予他的药酒,哪怕对于练脏武者都有奇效。   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也是愈加浓厚,开封时酒意恨不得冲天而起,壮怀激烈。   犹记得第一次启坛时,王莽尚且还是个小家伙,仅是闻一闻便要醉过去。   如今却是王莽主动将其打开,与在场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   除了禽厘胜和顾担之外,众人皆已有了醉意。   像是邹聃、庄生都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荀轲这个新郎当然也没少照顾,只是众人都有分寸,并未下狠手,在其摇摇晃晃间,不知是被谁推进了新房之中。   “顾哥,这次打算住多久?”   王莽喝的不少,此时大着舌头在说话。   “怎么?嫌宗师不够,想要我也给你坐镇皇都?”   大喜的日子,顾担也开起了玩笑。   “哪里的话!”   王莽连连摆手,“只是这小院子里,没有你的话,总感觉不对味道。”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都快已经习惯顾担始终待在这里了。   哪怕顾担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默默诵经闲读,都自有一股让他们安心的力量。   如果非要具象一点的形容的话,便是“家里有人”,靠山还在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说得好听。”   顾担扫了他们一眼,“说的你们好像经常有空过来坐坐一样。”   看看这一桌的人吧。   王莽,夏朝皇帝。   禽厘胜,墨家巨子,夏朝国师。   公尚过,尚书。   “国事繁忙啊。”   说这话是公尚过,他已经许久未曾歇息过了。   当初的夏朝人手不够,他这位尚书可是殚精竭虑,一日都不敢休憩。   如今官员倒是不再缺了,可是事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少过。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疲累。   当初亲眼目睹大月是如何祸祸子民的,如今有机会站出来,为天下的百姓去遮风挡雨,还有什么怨言呢?   如果这群人里一定要选一个工作狂魔的话,恐怕禽厘胜都得往后稍稍,公尚过才是真正拼命般去努力的那一个人,努力到浑然忘我的程度,更不必说抽空闲聚了。   “墨家也很忙。”   禽厘胜听到这话,也是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道。   无论是作为墨家巨子,还是夏朝国师之位,他虽几乎不插手庙堂的事情,但也需要掌管近万人的墨者。   是的,十年过去,墨者也只是近万人而已!   这位墨家巨子,对墨者的要求丝毫不比墨丘的要求低,甚至更加的严苛。   宁缺毋滥四个字,几乎抵达一种极致。   哪怕此时的天下堪称人人仰慕墨家之义,乃至想要加入墨家的才俊极多,禽厘胜还是他的那一副态度,未曾有过丝毫的更改。   “有两位如此努力,倒是显得我清闲起来了。”   王莽哈哈大笑道。   这些年来,各国对夏朝的供养已经停了。   倒不是他们胆敢违约,而是当初与顾担约定的年限已经到了。   此后的路,需要夏朝自己去走,不可能一直靠着他国的供养存活下去。   这些年里,王莽主要做的事情,就是狠狠清扫、整顿富家大户,特别是那些世家豪强。   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   甚至手段比之宗明帝的时候,都不遑多让。   但对于民间,王莽除了税赋和徭役的改革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在庙堂把控大方向的情况下,对民间来说,夏朝其实选择的乃是“无为而治”。   这片曾经饱受战乱侵扰的土地,所需要的不是立刻大刀阔斧般的改革,而是用岁月去抚平伤痛和波折。   十年过去,夏朝已经一扫当初的愁云惨淡,民间也显而易见的富裕了起来。   哪怕王莽的名声仍然不太中听,百姓们富裕起来的钱包却是做不得假。   最关键的是,此时各国的商业前所未有的繁荣。   如今来往各国的商旅车队,可谓是千百年难得一见。   原本立在边关之地的大军既然暂时无甚用处,总得发挥出点作用吧?   不如狠狠清扫一遍山林劫匪,保护商道。   如此道路上有了安全的保障,各国彼此之间真正意义上开始了互通有无,钱财流动起来,货物也充盈了起来,日子变得更加富裕自然是理所当然。   而国家也可从商旅身上,抽取充足的税收,不必再将目光放在苦哈哈本就没有几分油水的劳苦大众的身上。   起码,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说“再苦一苦百姓”这句话。   而夏朝虽然立国才短短十年,但毅然隐隐间已经有了一份霸主的姿态,各国经常会派来的一些年轻的才俊们过来学习,领会墨家精神。   别管他们到底信不信服,毫无疑问的是,如今各国的百姓,过的都比之前要好上太多太多。   如今各人开始充分的发挥自己的才能,自然也不可能再像是之前那样,待在顾家小院中一待就是好几年,连抽空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都很少了。   反倒是顾担这个无业游民,有些时候会显得无所事事。   “忙,都忙,忙点好啊。”   顾担瞪了他们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断魂烧,一饮而尽。   极端火辣的烈酒落入喉中,似是要烫穿心肺,伴随着那酒液入肚,身子似乎都暖和上了几分,身心舒畅。   略有一分醉意的眼眸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看着说笑谈天的一众熟悉的面孔,听着门外行人络绎不绝的走动之声,顾担脸上也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   我许天下,一世太平。 第239章 自创功法!   时间如梭,奔涌不息。   荀轲与小莹成婚之后,升任了豫州布政使,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小院之中。   荀轲以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坐到如此高位,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是时候发光发热,展现自身的才能了。   苍如今也在藏经阁之中任职,并不怎么回来。   顾家小院之中,仅剩下了顾担一人在此。   而顾担也有事要做。   他要推演一门适合自己的功法。   事实上,自从晋升大宗师之后,此前的所有功法,都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宗师的极限,仅是大宗师的底线而已。   再修行宗师之法,上品武学,对顾担而言反倒是对战力的一种束缚,并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反而束手束脚。   尘世之中,尚且没有另一位大宗师存在,顾担只能以自身为参照,以各种宗师之法作为推演的手段。   “我最大的优势,不是强于宗师的战力,而是极强的恢复手段。”   小院之中,顾担凝神苦思,想要创造一门功法,那立意就绝对不能出错。   以战力来论的话,大宗师自然独占鳌头,但更重要的是,有青木液的支持,他一个人就能顶的上一群人。   便是受到什么创伤,体内只要尚且有青木液留存,便可自行恢复。   纵使有人通过别的方式,也晋升到了大宗师的境界,内息之术也绝对不可能与他比肩。   境界需要考量,但真实的战力是多方面的显化,舍弃自身优势不用,无疑是自斩双手双脚。   “所以,我需要的功法并不用过于温和。恰恰相反,我拥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底气。有些类似于‘七伤拳’,但可以更加极端。”   顾担渐有所悟。   他最初修习的武学,便是自墨丘那里得到的上品武学《惊蝉》,取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倒是恰好和他的情况有些相符。   只是惊蝉已经跟不上如今他的修为,也不适合再当做自身的底牌去用。   但未尝不可取其精华,当做启迪。   如今距离他成为大宗师已有十年之久,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段突飞猛进期之外,自身的实力进境也越来越缓慢,最关键的是,没有光明的前路。   已知唯一的前路便是冲击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   但亲眼目睹了姬老的下场之后,顾担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根据清平子的说法,那可是真正登临绝顶的至强者所留下的壁垒。   一头硬撞过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初仅仅只是观众就差点要了他的命,真换自己上,哪怕晋升了大宗师,就能成功么?   顾担并不这么觉得。   先天肯定要冲,但尚且不是现在,毫无把握的时候。   除了冲击先天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甚至那才是顾担真正隐姓埋名的关键之所在。   此时距离宗明三十三年发生的夜降天星,也已经有了二十年时光。   二十年,历经三个皇帝,两个朝代,一代人。   当初砸下那群仙石的仙人们,什么时候要回来呢?   二十年放在修行界,也不能当做弹指一瞬了吧?   时间越是往后,这悬顶之剑就越是下沉,已经让顾担有了一定的危机感。   无论将要回归的仙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顾担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能不懂。   仙人可以不对他出手,可要对他的出手的时候,自己也不能没有任何的准备。   所以创建功法的首要假想敌,并非是尘世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群高高在上,尚未露面便已让他如临大敌的仙人们。   不求越阶斩杀,自保之力必须要有。   “我不喜打斗,就算真的要打斗,也理当速战速决,剑走偏锋虽非堂皇正道,却是很适合我。”   想明白了自己的心中所求,顾担已经有了些想法。   但第一件事却并非是立刻开始闭关尝试。   他去了一趟夏朝的藏经阁,将很多类似于《惊蝉》的上品武学都阅览了一遍,甚至自身又修行了一遍。   以大宗师之身研习宗师之法,速度飞快,倒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顾担细细揣摩其中的真意。   刨除掉他这个异类,任何一个能够晋升宗师的存在,莫不是时代中的天之骄子,他们呕心沥血所创作出来的上品武学,灌注的是自身的理念。   哪怕这些人如今已经不在了,留下的东西尚且能够发光发热。   顾担就像是在时隔多年之后,通过对方所留下的功法,用另一种形式的坐而论道,来汲取其中的养分。   当夏朝留下的那些上品武学一一研读、探究之后,顾担又动身前往其余几国。   大祈、大青、大越。   而大雍则是留在了最后一站。   来到大祈的时候,顾担倒也未曾心急火燎的跑去皇宫,而是在市井中转悠了好几天。   面貌已大有不同。   曾经将民划分数等的制度已经彻底取缔,如今大祈的民众已无三六九等之分,哪怕仍有穷人和富人间的差别,但人格上,不需要再去低人一等。   民间自发的传颂着墨家的经典,顾担甚至找到了为墨丘竖立起来的神庙,数量还不少——单看大祈子民的虔诚程度,比之夏朝子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经的大祈,很是富裕。   但那和大祈内部绝大部分的子民无关。   一切的转机都是因为墨家的崛起,圣人的出世。   起码朝廷是这么说的。   而对于大祈子民来说,这已是恩同再造。   顾担和人聊天的时候,提及自己是墨者的朋友,当即便有好些人要请他过去吃饭,还在他们的家中看到了墨丘的长生牌位,也不由得飒然一笑。   这天下,因为我来过。   不必知道我是谁。   其余几国,也都有大大小小的转变,墨家的经义开始在各国之间流传,甚至民间都有一部分武者开始效仿墨者行事——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被抓了起来。   倒不是他们借着墨者的名头干坏事,只是因为墨家的性质本就颇为特殊,乱世还好,盛世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便是墨家的大本营,夏朝之中,墨家也是挂靠在朝廷的手下,甚至墨家巨子就是名义上的国师,才给了墨者可以施展才能的机会。   毕竟,此时墨者的另一层身份,其实是没有指定确切官职的官员,帮助子民理所应当,而非空口白话。   而单凭一腔热血就想要去行侠仗义,那是在挑战一个国度的国法。   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起码因为墨家之义的流传,民间的风气也有了一些转变,不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但要是敢做出些违背道义的事情,是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风气一旦流传起来,自然会有所彰显。   和平年代,各国的武者数量明显增多,虽是盛世,尚武之风却颇为明显。   十年的休养生息,已经让很多人富裕了起来,有钱当然就要花,纵使培养不出宗师,修习了武艺给人押镖也总是可以的,怎么都有一条出路。   亲眼见证凡尘之中的改变,顾担若有所思。   他已经有些理解当初清平子说仙道不希望凡尘过的太好的意思了。   人的欲望是永不满足的,战乱之时,能有一口饱饭吃就算不易,而乱世终结,和平年代有了饱饭,人心就会满足不成?   当然不会。   富裕的人家会自然而然的追求向上的途径,学文也好,练武也罢,都只是为了过的更好的一种选择。   而如果能够求仙问道呢?   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也自然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无可指摘,哪怕没有机会攀登最高处,便是延年益寿,可以施展神通妙法,就足以让人拼尽毕生去追求。   对于“砸锅”一般的仙道而言,涌入的人越多,危险性也就越大。   万一其中真就蹦出来一位得道者,全天下的所有修士都得凉。   纵使不能宰掉所有修行者,极大程度上减少修士本身的基数,缩小可能,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特别是对于那些已经占据了先发优势的强者而言。   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凡尘中无论过去多少年,凡尘之中的变化好像都不大。   这里的历史并非是螺旋上升,而是被仙人有意操控。   当达到仙人容忍的极限之时,便自然而然就会有各种天灾人祸发生。   顾担就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一些堪称离奇的“历史”,他甚至很难将其称之为历史,那比话本小说中的故事都更让人难以置信。   比如一个强盛至极,想要人人如龙的国度,发下大宏愿的第二天,据说千百道流星一齐砸来,直接灰飞烟灭。   还有强势吞并周边近十国,正呈现鲸吞之势席卷天下的皇朝,一夜之间疫病千里,药石无医,直至人丁凋零,千里无鸡鸣。   除此之外还有大水、大旱、地龙翻身……总有一款合适你。   如果仙人真的想对凡尘做些什么,凡尘之中是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的。   顾担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仙道的氛围会有多好。   那些历史之中所遗留的,隔着岁月留下的点滴烙印,足以让人心底生寒。   这才是他为何不去干涉夏朝运转,只提出了两个利国利民的政策后直接放手,乃至并不鲸吞掉四国的原因之一。   不是不能,而是顾忌极大。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顾担必须要有所防备,境界被锁死后,最立竿见影的方法,就是创造出一门能够完美发挥出自身战力的功法,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张底牌。   夏朝十三年,顾担又一次来到了大雍。   轻车熟路的走到皇宫中的那个潜藏着水潭的院墙内,一路上无一人能够发现他的行踪。   水潭一旁,清平子已不负昔日那般清雅俊逸,恰恰相反,此时的清平子胡子拉碴,衣衫散乱,头发如同杂草般扭成一团,连眼珠里都满是血丝,神情疲倦,却还是目不转睛。   在清平子的身旁,浑身上下都裹着绷带,仅仅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的秦川诚在一同协助。   潭水深红,那块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骨头奇异的呈现出晶莹的状态来,内里的血纹似乎活了过来,在不断的翻腾着。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血纹也仅仅是略略减少了一些,消耗小的可怕。   此时二人目光皆是牢牢的锁定那块骨头,准确的说,应该是注视着骨头内部的血纹。   顾担静静的站在一旁,并未打扰。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清平子猛然呼喝一声,“就是现在!”   刹那间,秦川诚体内血色的真气汹涌而出,将那块骨头彻底覆盖。   趁着这一个微不足道的间隙,清平子骤然间骨头从潭水之中捞出。   骨头内部的血色纹烙闪烁了片刻,重新化作丝丝血纹充斥在骨头的内部,像是玉石内部的纹理。   而潭水仍旧是一片鲜红之色。   “成功了!!!”   清平子大喜过望,疾声高呼,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厉害,竟真的做到了!”   秦川诚亦是惊讶不已。   别看他们做的事情看上去很简单,可为了完成这一步,足足花费了他们十三年的时间,这还不算之前大雍对于这块骨头的研究成果。   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什么收获,能让你们这么高兴?”   眼看二人已经从忙碌的状态恢复过来,顾担终于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二人连忙扭头看去。   秦川诚显得颇为讶异道:“是您?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您已经将这里给忘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   清平子将手中的骨头放到水潭外,极为兴奋的说道:“经过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总算是搞出了一些成果!”   他只在夏朝七年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也仅是草草留了几天便又离去,可以说一门心思的扎在了上面。   哪怕对于宗师来说,十三年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迈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顾担同样被勾起了好奇心。   “愿闻其详。” 第240章 气血碰撞,以身撼巫   “这块骨头的主人,身具巫族血脉不说,自身实力还即将抵达元婴的层次。观摩其内血纹脉络,便可见一斑。”   清平子脸色红润,显得极为兴奋,“也正是因此,如果想要进行研究,可谓是千难万难。其力近乎自成一体,以往大雍的那些宗师与其说吸收其中的力量,倒不如说被其中的力量所同化!   说到底,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像是小孩子拿着锋锐的宝刀砍动顽石,但宝刀为何会成为宝刀,又是如何锻造,如何淬炼,一概不知,只有其形而无其神也!”   说到这里,清平子越发兴奋了起来,骄傲的仰着脖子,他分明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此时却远比当初身为宗明帝身边首席方士还要开心太多太多。   “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一直以来的研究都没有什么进展,宛如盲人摸象,只能妄自揣度,哪怕显露出的仅是冰山一角,错误连连也毫无办法。   直到三年前,成功将其中力量堵截,切割,通过宗师的肉身强行容纳炼化之后,才终于有了一丝的转机。”   清平子继续道:“既然宗师的肉身可以对其进行限制,切割,那是否有别的方法,也能够将其力量接引出来,不再局限于被动的同化呢?为了这个可能,我们又共同努力了三年,今日终于做到了!”   接引骨头之中的一小份力量。   说来简单,为了做到,他们花了十三年的时光!   距离上一次用肉身当做载体,成功切割,也过去了五年!   在此之前,他们都只能被动的接取,是成是败骨头说了算,所有进行尝试的人都可能暴毙而亡,根本没有规律可循,主动权一直都在骨头的手里,哪怕这块骨头没有意识。   如今却是他们主动将骨头内部的力量进行分割,起码不会再“受制于骨”!   不管是用来堆砌宗师,还是进行研究,都方便了太多太多。   这是凡人在窃取仙的权柄!   “原来如此。”   顾担只是稍微一想,便搞明白了。   这块骨头内部力量的总量,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承受的。   如果想要吸收其中的力量,就不得不承受被其同化,乃至被其所控的危险,秦川诚便是如此。   而如今清平子通过将其分割的方式,成功将骨头内部的力量由一个整体,化整为零!   如果最开始的数是一百,宗师也顶不住,那就切割成十,十不行就一……只要掌握了分割其中力量的手段,总能够找到最佳的方式,无非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的确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步,换句话说便是:攻守之势易也!   就算不准备吸收其中的力量,有机会对身具巫族血脉,境界在金丹期接近元婴期的强者遗骸进行研究,都是一件不得了的机缘,会对自身有极大的启发。   若能从中窥探出前路来,对自身成长的好处更是不必多言!   “好好好,我正要自创一门功法,便有此好消息传来,合该庆贺一番!”   顾担也很是高兴。   他既然将仙人们当做假想敌,自然不能空口白话,凭空在脑海中杜撰出一个仙人,再幻想仙人有何种手段。   那无疑是空中楼阁。   为了解决这一点,他选择最后来到大雍。   这里有仙道的遗骸,里面还蕴含着属于仙人的力量!   这是他唯一能够切实接触到的,仙人的手段。   哪怕对方的境界远胜此时的他,但说到底毕竟只是遗骸,死物而已。   以这块骨头中所蕴含的力量当做仙人实力的锚点,足以让他对将要创造的功法有一个大致的概念,认清楚自身的实力和极限,更好的将功法完善起来。   “贵客临门,自当设酒,摆宴!”   秦川诚亦是笑着说道。   事实证明,就算宗师的庆贺也未曾有多么别出心裁。   无非是吃的更好些,喝的也更好些。   酒是大雍皇室储藏百年的冰清雪——之所以是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其酒用到的水,乃是货真价实的现世异宝,天成水!   天成水,万物熔一,浑然天成,这东西自有泉眼所在,仅在大雍皇宫内有那么一些,极端珍贵。   或者应该说,此地之所以是大雍皇宫,正是因为有天成水。   不是天成水选择了大雍皇宫,而是大雍皇帝生怕异宝出了纰漏,将皇宫给挪了过来!   天成水用来炼丹、炼器最好用不过,就算自身饮用,也可以让自身的力量更加圆融,妙用颇多。   用此水来酿酒,可以完全发挥出其中药材的全部药性,虽说是酒,实乃大补之物!   倾倒入碗中之时,那酒水仿若浓郁的药膏,通体呈现出雪白之态,却又层次分明,恍若层层堆叠的冰雪,颇具美感,有冰晶雪态之姿容,哪怕观赏都算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此酒乃是八十一种珍惜药材外加天成水熔炼而成,最少需要四十九年的时置方可启坛,便是宗师亦不可饮用超过三碗。   一直以来,除非是大雍发生了什么大喜事,皇室才舍得拿出来一点点让咱们饱一饱口服,也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会拿出这么多,这是沾了您的光啊!”   指着一旁摆着的三坛冰清雪,坐在顾担身旁的秦川诚声音高昂,颇有兴致的对顾担解释道,夸赞连连。   上一次顾担来此的时候,可谓是剑拔弩张,而且来去匆匆,连给他们讨好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自然是要准备妥当。   经过十三年的发展,顾担无疑已经展现出了不插手凡尘的姿态,他们想要孝敬一下都没办法。   更何况,顾担曾经在夏朝立国的时候,拿出过货真价实可帮人延年益寿的“仙丹”。   哪怕不论其实力,就凭那份可以赠予他国的礼物,便不难笃定对方肯定还有别的他们所不知道的手段。   虽然那东西吃多了会要人命,但只要不贪心,便能多活几年的好事谁不喜欢呢?   与其相比,哪怕大雍视之如同瑰宝的天成水都落了下乘。   无论什么时候,能够治病救人的能力,哪怕是另辟蹊径延年益寿的能力,都高人一等,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那可就要多饮点了。”   顾担端起那一碗冰清雪,身坐主位,在他的身旁是清平子和秦川诚,剩下的那些也都是在大雍有名有姓的宗师,此时也只能陪坐在一旁当个陪笑的。   “诸位,共饮!”   “共饮!”   冰清雪入口,第一感觉是极端浓烈的香气。   此前这酒不显露分毫,直到入口的那一刹那间,香气才终于没有任何阻隔的扩散开来,轰然爆发!   由口入肚,凌冽之中又显得无比顺滑,酒香、药香味浑然天成,让人通体舒泰,浑身上下仿佛都浸泡在了上好的温泉之中。   紧接着是些许的炽热,入肚的酒水似乎给体内的气血加了一把火,让气血自行运转了起来,那酒意与气血浑然一体,不分彼此,添上三分醉意。   “果真是奇妙。”   细细体悟了片刻,顾担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饮用的酒颇多,此物可排第二。”   “哦?”   此话一出,秦川诚颇为讶异道:“不知世上还有何酒可与冰清雪相媲美?老夫此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品尝一二?”   “哈。”   顾担只是摇头,笑了笑。   酒自是极好的。   但喝酒的人,也同样重要。   此酒胜在美味,美味让人沉醉,却少了那份壮怀激烈的心胸和义气,故而只能排在第二。   “喝酒喝酒!”   顾担只是倒酒,一连三碗下肚,腹中如同多了一个小火炉一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气血的运转都自然加快了两分。   再看桌上其余几位宗师,尽皆是面红耳赤,好几位已经一言不发,默默闭目运转体内气血了。   就算清平子亦是脸颊通红,“不愧是由异宝、大药酿制而成的酒水,宗师饮用三碗便已有八分醉意,了不得!”   说着,目光却是看向了顾担。   就连秦川诚都望了过去,颇为好奇。   他们都知道顾担身处宗师之上的境界,说是大宗师也不为过。   但大宗师究竟比宗师强多少呢?   以战力来论的话,顾担的战绩可谓豪华,但在大雍这里出手的时候,却又有些取巧的意味在。   一口气拿出三坛冰清雪,固然是有贵客登门,必然要大礼款待的缘故。   暗中嘛,自然也有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若以冰清雪为限,足以借此推测一番顾担体内的气血情况!   “看我做什么?你们不喝,我可就不客气了。”   顾担不以为意,也不用别人帮忙,自添自饮,怡然自乐。   一连十八碗下去,无论是清平子还是秦川诚都已是变了脸色。   这还是人么!   虽说冰清雪入肚就会滋养气血,不占肚子,可毕竟是八十一种大药外加天成水融合而成,宗师都只能饮用三碗而已!   这家伙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喝了十八碗,连脸色都没红一下!   眼看着一整坛的酒水都落入到了顾担的腹中,秦川诚也不由得有些心疼。   得,别人的实力没试出来,自家的底裤都要没了!   ‘没关系,大雍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酒水……’   心虽是在滴血,秦川诚尚可挤出笑容。   直到顾担伸手去抓第二坛酒水的时候,秦川诚脸上的笑容已经绷不住了。   天可怜见,大雍也只剩下了这三坛冰清雪而已。   全拿出来是为了彰显自己待客之道,表达对顾担的重视。   根本没想过有人能够将其全部喝完!   “咳,美酒虽好,亦是不可贪杯而饮。”   年逾百四十岁的秦川诚可怜巴巴的说道。   “心疼了?”   一坛酒水尽皆下肚,顾担体内的气血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壮,无需催发,却是饱满至极,圆融之至,犹如深埋的火山般可怖。   “这话说的,贵人上门,自然是想饮用多少就饮用多少。”   秦川诚连连摆手,虽是痛心,但还不至于更不敢给顾担脸色。   不过顾担还是放下了手中刚刚提起来的那一坛酒水。   “正值气血旺盛勃发之际,这个时候,合该热身一番,体悟一二。”   顾担走到那一处满是天成水的水潭前。   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滚荡至极的气血喷薄而出,好似烈阳显照世间,比之十三年前更加盛烈恢弘。   跟随在其身后的清平子面色都不由得一白。   顾担……更强了!   虽未去莽撞的冲击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但并不意味着他的进境被彻底堵死。   气血的运转在时刻不断的强化着他的身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也愈发强悍。   这种增长潜移默化,并不如破境那般明显,但伴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最底层的财富也会自然而然的彰显出来。   顾担毫无顾忌的展现着自身的气血,像是有一尊太古的巫于人间重生。   他没有犹豫,直接迈入到了那深红色的潭水之中。   潭水深红,其内蕴藏的,是属于巫之血脉的力量!   与之格格不入的人之气血闯入其中,便好似最大的挑衅!   刹那之间,潭水之中丝丝缕缕的血色好似活了过来,蜂拥而至,要将顾担彻底淹没。   要么熄灭那人之气血,要么被它们所同化!   强烈、刚猛、霸道!   而顾担的选择同样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   他站立在潭水之中,青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却是分毫不动。   用自身的气血,来硬悍巫之血脉所留存的力量!   这很是大胆,却是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   以己身,去感触太古之时,那份蛮荒伟力!   “轰轰轰!”   似有雷鸣爆响!   这不是错觉,在那格格不入的气血碰撞之间,真的有雷光乍现!   顾担不动如钟,以最安静的姿态,迎接着那份正面的冲击,不断调整着自身的气血。   简单、粗暴,但好用!   在彼此接连不断的碰撞之中,顾担还在不断的感悟。   感悟自身气血的变化、消磨、溃散和凝聚,要找出最合适的方式,来置换掉巫之血脉的力量。   与其说这是在对抗,不如说他是在借机完善那尚未创造出来的功法! 第241章 十年功成!   赤色的洪流如同爆发的火山般飞扑而上!   顾担赤裸上身,神情专注而严峻,伴随着他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浑身气血被调动到了极致。   “嘶嘶~”   空气中竟传出被腐蚀般的声响,面对着赤色洪流的冲刷,那道身影纹丝不动,好似海中礁石,屹立不倒。   半晌之后,赤色的洪流逐渐隐没。   “加大力度!”   顾担眉头微挑,开口说道。   “好嘞。”   清平子微微点头,手掌掐诀,那块半人高的骨头便不情不愿的被分出一部分的血纹,落入到天成水潭之中。   屹立在正中央处的顾担骤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伴随着不断的添砖加瓦,一次次实验,当那种血纹的力量达到某一个程度之后,便会剧增!   就如同当初大雍那六位宗师共同凝聚出来的血气巨人一样,当量汇聚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质变。   作为不肯被同化,又不肯成为载体的唯一异种,顾担自然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根本无需催化,血纹便会自然而然的纠缠上来。   这一次也一样。   根本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重新增添了力量的赤色洪流瞬息间爆发,千丝万缕连绵不绝,最终凝成一个血色的大茧,将顾担的身影彻底包围在内,密不透风!   强烈至极的气血波动从中发散而出,哪怕仅凭目视便已让人心惊肉跳。   站在岸边的清平子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大雍几百年都没将骨头内的力量消耗太多,顾担只花费了三年,便废了骨头的三成积蓄!   如今是夏朝十六年。   顾担已在大雍待了三年。   三年里,顾担不断用自身的气血去与骨头内部残留的力量彼此碰撞、实验,偶尔会歇息几天,感悟从中领悟到的关窍,然后继续。   从最开始坚持一刻钟,再到如今足足坚持半个时辰,进步已是有目共睹!   通过这种最直接也最为野蛮的气血碰撞,顾担相当于在不断迎接一位强者的攻势——虽说没有什么章法,但胜在延绵不绝,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最妙的是,这种力度可以自由的操控!   其间的收获,唯有顾担知道是何等珍贵。   而在这三年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情。   稍值一提的是,秦川诚死了。   老死的。   顾担第一次前来大雍时,秦川诚已是一百三十二岁的高龄宗师——甚至高龄都不足以形容,分明是迈过了宗师的大限。   但这也只是借助骨头内部力量的取巧之道而已。   骨头不灭,不代表他也可以。   在夏朝十四年的时候,秦川诚便已坚持不住,走的很安详。   算一算寿元,也有一百四十六岁之久远,货真价实的喜丧了属于是。   对于未能等到仙人降临,迎接转机,秦川诚没有什么好难受的。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那些仙人不见得待见他这副样子,甚至能不能将他划分为人类都不一定,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这些年里,顾担送走了很多人。   亲人、朋友、昔日的敌人……   岁月在推动着一切。   秦川诚死后,却没有下葬。   他不能下葬。   因为他的身体,要供大雍研究。   倒不是大雍如此毒辣,完全不给自家宗师脸面,而是大雍约定俗成的规矩。   掌握骨头数百年,大雍内部早已有了共识。   不用骨头的力量无所谓,谁用了,生前享受一切宗师的待遇,但唯一的条件就是,死后要供人研究。   力量的背后早已标明筹码。   更何况秦川诚自己也是享受了前辈们的成果,才成功活到一百四十六岁之久,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后人乘凉。   但乘凉的时候,别忘了栽树。   他倒下了,也将成为后人口中的前人栽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缠绕在秦川诚身上的绷带解开之后,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   触目惊心!   那勉强维持着人身模样的骨架上,几乎已经找不到属于人的痕迹。   在他死后,已经无法掌控的气血自然而然的崩开了那缠绕在他身上几十年的封印,露出了本来面目。   干瘦的骨骼上,覆盖的并非是血肉,而是乌黑的鳞甲,被绷带强行的束缚,或许还要加上秦川诚自身的克制。   瘦小的身躯里连血液都呈现出乌黑的色泽,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已不再像是人。   此后的种种研究,顾担并未参与,也并未过问。   这是大雍自己的选择。   而他并不准备吸收容纳骨头的力量,更不想依附于谁,或者成为谁的载体。   求人不如求己。   顾担始终都秉承着修习自身的理念,仅仅只是从与血纹的对抗中汲取成长的养分。   粗暴的碰撞虽然激烈,但他有青木液作为后手,自然是没有油尽灯枯之危难,更不惧自身受到暗伤。   潭水之中,血色的大茧内部响起剧烈的心跳声。   一声声闷雷般的跳动之音好似太古的蛮龙在逐步苏醒,实力低于宗师的人哪怕仅仅只是靠近一些,都会口鼻逸血,难以自持。   当那跳动声越发的昂扬激烈之时,血色大茧外部已呈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与深红的血纹相比,堪称璀璨夺目般的血气强行渗透出来,充满着勃勃生机。   无论是从何种角度去看,都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甚至如果将那血气的浓度变得再深重一些,或许就会发现与骨头内部的血纹之力有些许相似之处!   “砰!”   一声爆响。   宛如飓风横扫天地之间,血色大茧骤然间炸裂开来。   顾担赤膊着上身,穿着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短裤从明澈的潭水之中走出。   以他如今的实力而言,寻常材质的衣物早已顶不住自身血气的发散。   无需敌人动手,他稍稍用力,怕是就得“爆衣”。   无论怎么想,这未免都有失风度。   还好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比如夏朝如今的异宝,流云追月丝就可以撑得住。   但流云追月丝什么都好,唯一让顾担不太满意的是,太炫了。   着之犹如月华披身,根本无需什么动作,简直就像是聚光灯一样招揽人的目光。   本就有了一张频频惹人侧目的脸,再穿上那一身衣服,怕是直接让人走不动道了。   毫无疑问,这与顾担一直以来所秉承的理念不太相符。   哪怕如今的实力已经到了真正的当世绝顶,顾担也不想那么高调。   那就只好将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衣物当做内衣,外面再套一件袍子,直接将其遮住。   练功的时候,外面的袍子自然也就暂时不用。   “成功了?”   见到顾担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清平子也是心惊不已。   都这么强了,还在不断变强,真就不给人活路是吧!   “成功了。”   顾担微微点头,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青袍穿了上去,掩住精壮的体魄,“接下来继续加大力度也很难再有什么成果。”   一直堆量这种方法初时见效极快,但经受过三年的磨砺之后,也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顶峰。   骨头内部的力量说到底也只是死物,如今从中汲取到的养分几乎来到了极限,继续下去事倍功半。   更何况,功法创造出来之后,也并非是不能继续改动,倒也不必想要一口气做到尽善尽美。   “我要离开了。”   穿好衣物,顾担问道:“你是继续留在这里研究骨头,还是回到夏朝?”   当初让清平子留在这里,一来是看着大雍,二来嘛,也的确想要参考骨头内部的力量。   如今这两件事都已经完成,清平子是去是留都可以。   “当然是留在这里了!”   清平子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便是仙人归来,想要拿到这样的仙人遗蜕都不见得有机会,这么好的条件,当然要尽其所能的挖出其中所有的秘密。”   “哦?夏朝可还有你的两个徒弟呢。”   顾担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提醒道。   “儿孙尚且自有儿孙福,何况是徒弟?”   清平子摆了摆手,很是自然的说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清平子比顾担看的开。   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又能说孰优孰劣呢?   顾担也不再劝,只是轻轻挥手。   正如同他来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   荒野大山。   繁茂的古林几乎遮天蔽日,连片缕阳光都难以洒落,毒虫猛兽遍布其间,人迹罕至。   在这样的时代里,哪怕是武道有成的武者,都不愿意闯入到这片颇为原始的丛林之中。   但今日,丛林内突然爆发出了惊天的响动。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无数飞鸟自茂密的枝叶间惊走,乌泱泱一大片。   更有猛虎狂奔、野狼溃退、黑熊急行……看它们的样子,并不像是为了赶赴某场盛宴,更像是遇到了完全无法对抗的天敌一样,夺路奔逃。   山林之中,顾担目视着面前近乎十丈大小的坑洞,若有所思。   “这种程度……破坏性还可以,但不够凝练。”   既然要创造功法,当然也要进行实验。   这处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荒野大山,就是顾担最为完美的试验场。   不用在乎什么破坏,尽情实验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   如今关于功法的气血如何运行,顾担已经找到了最为高效的那一条路,可以说骨架已彻底搭建好。   但与之匹配的武技,还需要继续去磨砺一番,才算有了血肉。   这种事情急不来,好在,顾担有充足的时间,也无需其中的艰辛。   于是,在这片分明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大山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够看到百兽不断仓皇奔逃的身影。   乃至不时响起的,地动山摇般的大动静。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开始一天就要响几次。   后来开始慢慢有了间隔,十天半个月再响几次。   最后是月余的时间,才会有所动静。   直到一年以后,再无半分响动。   那处被猛兽们躲着走的方圆几十里地方,似乎终于是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但等到它们回去的时候,能看到的却是一个个越发规则的大坑。   以及堪称支离破碎的密林。   一个身着月华之衣的两脚兽,正盘坐在那里,喃喃自语:“十年啊……总算达到了我的预期目标。由我创造出来的功法,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第242章 十年沧海,人有不同   功法名字的事情暂且不提。   历时三年苦修武学,三年研究巫之血脉的骨头,又在荒无人烟的大山密林之中,耗费四年时光,顾担总算整合出了一套自己最为满意的气血运行,乃至与人搏斗之法。   这绝对是世上最为贴合他自身实力的功法,尚且还要超过上品武学不止一筹,货真价实的量身定做。   寻常宗师想创造一门上品武学,所需要的时间大概也绝不会比十年这个数目要少。   只是顾担实力早已晋升大宗师,又博览群书,高屋建瓴之下,所需要的时间反而还少了一些。   这个时候便是仙人回归,顾担自问也算拥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除非倒霉到直接撞上金丹、元婴级别的存在,否则理应性命无忧!   按照清平子对仙道境界中的认知,金丹、元婴级别的存在在仙道中也绝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碰见之辈。   如果将仙道也当做凡尘来做比喻,那种级别的存在,地位大概可以换算到凡尘中的武道宗师,绝大部分人只是听说而已,根本无缘得见。   至于更上层?   那已与传说无异。   别看宗师在顾担面前和蔼可亲极好说话,换个普通武者你试试?   顾担自问自己的运道还没有倒霉到那种程度,只需要防备阴沟里翻船便已足够。   “功法已然磨合的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顾担自地上起身。   四载荒野的默默修行,他却仍是干干净净的模样,肉身无垢,面庞白净,通体无暇。就连衣物都有月华耀目,端是红尘谪仙人的模样,不染尘埃。   伴随着实力的稳步提升,凡尘中的许多烦恼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弭于无形之中。   “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这一走便是将近十年啊……”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顾担也是有些感慨。   一去十年期,不知如今凡尘又有何种变化?   ……   夏朝,豫州。   如今是夏朝二十年。   距离源河决堤之事,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当时出生的婴孩,在此时可能已经成为了孩子的父亲,已是一代人的时光。   顾担并未直接回到自家的小院,而是先来了一趟豫州。   当初源河决堤之后,洪水四溢,泥沙俱下,所造成的破坏是难以想象的。   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战乱很快就结束了,洪水造成的破坏尚且不久,便立刻组织起了人手进行抢救。   如今二十年过去,可当初那场人祸所造成的灾难却还未完全消除,二十年来故地重游,顾担肉眼可见的发现地貌的改变。   除此之外,更大的影响便是很多沃土良田已没有办法耕种,导致了大片大片的耕地空白。   这些事情只能等待更加漫长的时间,将其影响慢慢的消弭。   而其余的变化,却是终于能够让人开心起来。   街道上的行人极多,这里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村镇,但沿途仍可见不少行人,间或夹杂着叫卖的商旅。   顾担目光扫过,已经见不到面有菜色之人。   心中不由得感到些许的欣慰。   夏朝从未放弃豫州,哪怕遭遇了恐怖的人祸,王莽上位之后,也是不断的派人派粮派物资,一定要将其抢救回来。   等到荀轲成长起来后,更是被扔到了豫州当做布政使,便可彰显其决心。   灾祸无情,人有情。   灾难过后的重建,做的也很是妥帖。   顾担身着青衫,用易容术改头换面,遮掩住了那过于出挑的容貌,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身入其间。   默默观察了片刻,便看到一个正提着铁锨哼着歌晃晃悠悠向着村落走去的老者,神态怡然自得。   “老丈。”   顾担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问道:“敢问这里是秋野村吧?”   老人家目光打量顾担片刻,见他容貌虽是普普通通,但却自有一股寻常人难以比肩的气势在,当下便停下脚步,说道:“秋野村?那是几十年前的名字咯!现在俺们这儿叫做平安镇。”   “平安镇?”   “是哩!”   老丈点了点头,将铁锨直接杵在地上,半个人倚靠上去,来了谈兴,“就几十年前,发大水嘛!好多人都被卷跑了,十里八村的人都没了,还要那么多村子有啥用啊?当官里一合计,这也不是个事儿,一个村才几个人,没法弄,就给俺们重新编了一下。”   听着对方颇为浓厚的乡音,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民间村落更名也算是常见之事,但大多都有缘由在,倒也不难理解。   “我看你这也不像是一般人,在外面发达了回来哩?”   老丈自来熟的打量着顾担,虽然顾担的易容术极好,对方不可能发现他的面貌有瑕,但他的肌肤白净,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天然的便区分了开来,一看就知道绝非是务农之辈。   “也差不多吧。”   顾担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笑道。   “走,先上俺家歇会儿,你要是想找人,怕是不好找咯。”   老丈颇为自来熟的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担自无不可。   “别拽文别拽文,好好说话,你说这话俺也没读过书,听不懂。”   老丈连连摆手。   “哈哈。”   顾担大笑,“麻烦您了。”   与熟悉的人相处久了,大概就是所谓的往来无白丁,竟然不知不觉也沾染了一些习惯。   跟着老丈的脚步,来到一处看上去还算颇为殷实的家中,只听老丈大着嗓门吼道:“老婆子,来客了,整点白面条吃吃!”   “诶。”   屋里走出了妇人,看了顾担一眼,也没多问,简简单单一个字,“中。”   老丈随手将铁锨往屋檐下一放,走到院子里的一处水缸里,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了个水镇的西瓜。   “哎,这太客气了。”   顾担也被这种热情所打动,连忙说道。   “你跟俺客气啥?既然来找俺村,说不定咱两家几十年前还是同辈嘞。”   老丈用刀将西瓜切开,又找出两个小马扎,“来吃。”   见状顾担也不再客气,从他手中接过红彤彤的瓜瓤,一口下去汁水四溢,香甜中带着丝丝凉意,在夏日中让人浑身舒泰。   在田间忙碌了半天,满身汗水的老汉更是三两口便是一块瓜下肚,随意的用手抹去嘴边残存的西瓜水,感慨道:“这日子就是不一样咯,几十年前哪吃过这好玩意儿!”   “哦?这东西从何而来啊?”   顾担也有些好奇的问道。   “商队弄哩,从国外弄哩。”   老丈当然也记不清楚,但提起商队,立刻大发感慨:“这年头日子好过了,一个个都不想干农活,整天想跟着跑商哩人多里很。你别说,还真弄来点好东西,这西瓜都是从外面弄来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哩东西,就是忒贵,舍不里买。这玩意儿便宜还好吃,自家也能种,是好东西!”   这天下当然不止是一个夏朝,更不止有大祈、大雍、大青、大越等国。   事实上这片天下到底有多大,至今还没有人给出一个准数来。   但对于这些绝大多数可能连自己出生的家园一辈子都走不出几次的人而言,那些存在一律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连名字都不用去记,只要不是自己国家的,一律通称外国或国外。   而伴随着夏朝的富裕,当然也不止是和四国通商,更有魄力的人已经开始向着更远处的国度奔行而去,带来自家没有的东西。   一个国度的强盛,势必是方方面面的,窥一斑即隐约可见。   夏朝与大月之间,大有不同,绝非改个名字,换个皇室而已。   “生活变好了?”   顾担问道。   “好了不少!”   老丈连连点头,盯着顾担的脸看了看,说道:“瞅你这样,年龄也不算多大吧?俺马上都五十了!几十年前的时候,哪想过能过这种日子?”   说着,便是一脸唏嘘。   而顾担神色也有些莫名的打量着老人的脸颊。   将至五十的年龄……却已是满身老态,皱纹横生,所幸身体还算有些康健,尚能下地劳作。   而顾担的真实年龄,早已超过了五十岁,比面前的‘老丈’,还要更“老”一些。   “恁赶上了好时候啊!”   老丈拍着腿,吐沫星子横飞,“俺那个时候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着,别说是饭了,野菜都刨了干净,树皮都扒光了!哪里跟现在上,三天还能吃顿白面,一个月还能尝尝肉是啥味儿!”   分明是在说并不美好的回忆,老丈的脸上却满是庆幸和骄傲,似是在说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对于凡尘之中的变化,顾担的感悟可能不大。   因为他本身已经脱离了那个层次。   或者说他很幸运,从始至终都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头。   但只要到民间走一走,总会看到的。   与之前待在小院中,哪怕不出去都有各种人祸闯入眼帘不同,凡尘中的生活,的的确确在变好。   哪怕这种变好对曾经见识过真正繁华人间而言的顾担来说还远远不够,可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苦难与灾殃的寻常百姓来说,眼前的世道,已是求之不得。   “那您幸福么?”   顾担问出了一个相当经典的问题。   “幸福?能有吃有喝就幸福。”   老丈倒也爽快,“后娃子,你还没说你过来找谁嘞。也就是你遇到了俺,这平安镇啊,当初十里八村的人都有,还有从其他地方迁过来哩,问别人可不好使。”   “我想找一个老妇人,当然她应该已经不在了。”   顾担想了想,说道:“她被人叫做成婶,丈夫叫定成,孩子叫胜儿。当初白莲教霍乱豫州的时候,他们一大家子人跑到了山上,除了她之外,都被蘑菇汤给毒死了,只有她没有舍得喝汤,反倒是活了下来。   再后来有洪水……没了联系,想起来了这件事,我就回来看一看。”   为了说清楚,顾担将前因后果都说的很是明白。   发生在成婶身上的事情,哪怕是在曾遍布苦难的人间也显得有些独树一帜,用这条线索去找,总该是能找到的。   不过,此时已有二十年之久远,就算成婶平平安安的生活了下来,这个时候大抵也已经故去了。   顾担来此,无非是开解一番过往,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些我曾亲眼目睹的悲剧啊,该有一个结尾。   他衷心希望,如今这太平盛世的光景,就算那些人未能亲身经历,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曙光。   “成婶?!”   果不其然,在顾担说的如此详细之后,老丈眉头一挑,声音都提高了七八度。   显而易见,他定是知道这个人的。   “没错。”   顾担连连点头,有些小心的问道:“她……后来如何了?”   老丈将瓜放了下来,眉眼都垂了下来,却是平平淡淡的说道:“死了。”   “……”   顾担不说话。   二十年过去,以成婶的年龄来说,就算平平安安的生活下来,也很难活到现在,他自然不可能是希冀见到真人,只是看老丈的表情,恐怕这并非是一件值得人欣慰的事情。   “那场大水的时候,俺们很多人都跑到了山上,成婶也在。那大水漫灌,成婶非要下山回家,那下去还能活?好几个人才给她拦住,她还抓人咬人,最后只能给她绑到树上。”   老汉垂着脸,声音也渐渐有些低沉起来,并不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后来水好不容易退了,村子也被泥沙埋了,回不去啊。还好有兵过来,搭房子,修路,发粮食。成婶又发疯,拿着石头砸那些兵……   也就是当时管事儿的是自己人,派人看着她,给她粮食吃。第二天没人看哩时候,成婶自己跳河了。”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一个发了疯的农妇,连死亡都是如此。   顾担久久没有再说话。   老丈也失了谈兴,骂了一句,“狗日里打仗!”   还好,这番气氛并未维持太久。   “吃饭嘞!”   厨房里,老婆子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将两人给拉了回来。   “走走走,吃饭,好日子在后头嘞!”   老丈拍了拍顾担的肩膀,竟是在安慰顾担。 第243章 重返人间   顾担的确可以肯定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因为餐桌上除了白花花撒了一把葱叶的面条外,还卧了俩鸡蛋。   “吃吧吃吧,秋野村是找不着咯。等我这一辈人没了,怕是记得秋野村的人都没几个。”   老丈端着面碗,张口大口,呲溜呲溜便是两大口面条下肚,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那也不是啥好时候,一点都不稀罕。”   顾担点了点头,将碗里的鸡蛋分给他一个,说道:“来的时候吃的不少,现在还不怎么饿。”   “切,假客气。”   老丈倒也不拦他,将鸡蛋拨弄到一旁,仍是张开血盆大口吞吃面条,那速度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满满一大碗的面条,在他的口中不过是六七口的功夫而已。   这还不算,面条吃完之后,老丈先是一点头,轻轻喝了两口面汤,像是在尝试温度,确定可以承受之后,如同鲸吞牛饮一般,用筷子抵着鸡蛋,一仰头便将面汤全都喝到了肚子里。   短短片刻的功夫,老丈脸上已经显得有几分红润,还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注意到顾担那略显震撼的目光,老丈打了个饱嗝,随口道:“当初穷怕了,平时吃饭都这么快,生怕慢一步就被别人抢跑咯!”   他说的轻松,但这种习惯绝非是一两日的功夫养成的。   要过过多少心惊胆战,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抢走到嘴饭菜的日子,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都未曾改变。   顾担不知道。   老丈却是显得轻松而随意,他将碗放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俩鸡蛋,其中一个是顾担给他的。   用筷子轻轻一挑,便将一个挑起,先是用嘴唇抿了抿,随即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甚至闭上了眼睛,恍如用功读书的学童一般摇头晃脑的品尝着鸡蛋的滋味儿。   顾担曾吃过无数的美味佳肴,无论是在夏朝,还是在哪国,他过去的时候,从来都是被当做座上宾,无不拿出最美味的东西来招待他。   虽然顾担从未就此要求过什么,但也可以说享受到了超脱尘世的荣华富贵。   但吃到再好吃的东西,也从未有人露出过如此的姿态来。   似乎他吃到的不是普普通通的鸡蛋,而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珍馐佳肴。   “我见您家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平日里都不怎么吃鸡蛋么?”   顾担无意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我这老头子哪能随便吃?那都是留给娃娃吃的!”   老丈随口说道,却是一点也不显得艰辛,反而露出些许狡诈般的笑容——所谓的狡诈并非是污蔑,而是来自于升斗小民自身的智慧。   “再说哩,鸡蛋好卖,卖出去攒钱可以供孩子上学堂。他老子种了一辈子地,他老子的老子种了一辈子地,到他那一辈儿了,还能让他种地去?日子好不容易好了起来,俺家说啥也得供一个出来,我们能有口饭吃就中了,要那么多干啥?”   顾担默默的看着他。   老丈此时的模样绝不卑微,恰恰相反,那被风霜打磨的眼睛几乎是熠熠生辉,爆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如今的日子,的确不能称得上富贵,但温饱有余。   最关键的是,他们有希望在。   有希望过的更好,有希望供养出一代人,这是比什么鸡蛋、肉都更加珍贵的东西。   如果没有对于未来的期待,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王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夏朝履行了自身的使命。   即使尚且还没有做到墨丘一直以来所希望的那样‘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也勉强让民众不至于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对日子重新有了盼头。   “别说了,你吃啊,等会面都坨了。”   见顾担一直问,老丈反而是催促道。   “好嘞。”   顾担应了一声,学着老丈先前的样子,对着面条狼吞虎咽,像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饿死鬼。   五六口之后,一大碗面条便应着那吸溜声下肚。   顾担自己唯一的感触便是,学他这么吃,面条坨还是不坨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完全就感受不到。   但另一方面,颇为清晰的感触是,肚子里有了东西,暖和了起来。   “咦,你这怪中嘞!”   老丈见顾担竟成功学他如此下肚一碗,脸上也有些惊异,“俺孩儿之前想学俺,差点把自己噎背过气儿。”   “这么吃,尝不出味道啊。”   顾担擦了擦嘴,说道。   “是嘞。”   老丈笑着点头,“当初吃草根就这么吃,不敢尝味道,穷闹腾,习惯咯。”   “不说这些了。”   顾担将空了的碗放下,随口问道:“豫州布政使,您听说过么?”   “你说哩哪个?走的那个还是新来的那个?”   老丈问道。   “嗯?”   顾担略显惊讶。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田间忙碌的老农还会关心豫州的顶头上司不成?   上辈子他自己都没关注过这玩意儿啊!   但没曾想,老丈似乎还真就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止一个!   顾担说道:“我说的那个叫荀轲。”   “哦,那个啊,那个厉害,是个好官!”   老丈伸出大拇指,不吝言辞的赞叹道:“俺家那鸡,都是当官里便宜卖给俺哩,以前哪有这种好事儿啊?咋能不着他!镇里人都夸他嘞!”   “哦?”   顾担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老丈会对荀轲有印象,感情还是因为家里的鸡。   “大里东西俺也不着,反正听说是带人修桥铺路啥嘞,厉害里很。三天两头往地里跑,俺这地方都来过好几趟,我也瞅着过他,可多人都围上去了。”   说到这里,老丈指了指自己,“像俺这样,凑过去说话都嫌自己丢人,就没过去。”   “那应该确实是个好官。”   听到自己培养的后辈被如此夸赞,顾担也难免有些高兴,颇有种我家娃可算是成材了的感觉。   不枉他辛辛苦苦的栽培!   “是好官,是好官。”   老丈连连点头,“他搁这儿里时候,有啥冤屈都管,俩镇子浇地都能论个明白,俺都服气哩很,就是之后叫皇上调走了。”   调走?   那大概是靠着政绩升迁了,毕竟关系在那里放着,王莽对其多有照顾也是理所应当,更不用说荀轲本身就很有能力,算不得走后门。   “接任的那个呢?咋样?”   顾担见老丈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的失望之色,大概对荀轲走后,换上来的那个布政使也颇为满意,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如果当真是一个人才,回去也可以给王莽说一下,重点关注一番。   毕竟在顾担自身的印象里,夏朝好像还是蛮缺人才的样子。   “那个也厉害,说自己是道家嘞啥,反正也不孬,就是弄里事儿俺也看不懂,反正商人是越来越多了,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该是个好官。”   老丈指了指那西瓜,“那瓜就是他派人弄回来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哩东西,有哩有用,有哩没用,可多一堆。”   道家?   顾担想了想,该不会是清平子的那俩徒弟吧?   邹聃、庄生?   不过想一想庄生在藏经阁中抱着那神神鬼鬼之书沉迷其中的样子,顾担晃了晃脑袋,应该就是邹聃无疑了。   这个小家伙他也颇有印象,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敢大言不惭的表示自己是个大才,如果他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就愿意追随他来塑造一场人间盛世。   原话顾担都还记得。   ‘吾善观星辰天象,阴阳变化,可敬授民时。’   如今看来,还真没有说什么谎话,起码才能是真的。   “还不错。”   顾担脸上升起笑容,对于这十年来夏朝全新的变化,通过这样的方式有了全新的体悟。   当初那群还是孩子的家伙,如今也已经成长了起来,开始为人遮风挡雨。   一直以来,顾担接受了不少人的传承,此时已到馈赠天下之时。   “叨扰您这么久,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   一席话语之后,顾担也难免有一种归心似箭般的感觉,此时站起身来想了想,从水缸里盛出来一瓢水。   一滴青翠欲滴的液体落入其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这碗水,您与家人分着喝了,不可喝多。”   顾担告诫道。   “什……”   老丈正想说话,却忽然发现面前的顾担不见了踪影。   光天化日之下,整个人就那么忽然消失不见了!   独独留下了那一瓢水放在那里,证明先前所见并未是一场错觉。   老丈呆立当场。   ……   虽有归心似箭之意,顾担还是按捺着自己的心思,以并不快的速度,用最普通的车马,向着皇都奔行而去。   沿途之所见,足以证明豫州的那位老丈并未说假话。   欣欣向荣,万物竞发般的光景犹在眼前,再货真价实不过。   络绎不绝的商队挤满商道,还有明显身着其他国度服饰的人夹杂其中,隐约可见。   其中不止是单有商队,还有过来朝圣的学子。   是的,朝圣。   顾担打听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王莽为墨丘竖了一个颇大的雕像,就在皇都之中。   据说雕像的底座上还刻着两行字。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对于世人而言,墨子已经故去,但感念他恩德的人还有很多。   甚至不止是夏朝国内,就连大祈那边,顾担都见到了墨丘的神庙和长生牌位……   底层民众或许没有那么聪慧,见识也短浅,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谁对他们好。   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很多从底层成长起来的学子,年龄大了些,有了余财之后,便想来到夏朝,感悟一番墨子走过的路,缅怀一下那位至圣先师。   这一举动甚至引发了一股风潮,各国子弟不来转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瞻仰墨家,仰慕墨丘。   甚至在即将抵达皇都的时候,顾担还看到有身着大祈服饰的学子,走一步就要跪下磕一个头。   刚开始顾担还以为谁如此胆大包天,将人逼成这个样子。   找人一问,自称是瞻仰墨子的德行,但自知无法比肩,便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敬仰,彰显自身的虔诚。   对此,顾担的评价是:墨丘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非得过来给你两巴掌。   人不应自贱。   墨丘自己也从未自诩过什么圣人,甚至他从未动用过自己的名望来完成什么事情。   弑帝也好,阵斩大青指挥使也好,帮羽州守城也好,乃至最后源河决堤之下的宗师之怒也好,从始至终,墨丘都仅仅只代表自己和墨家。   他欲伸张天下的道义,却不会将天下的道义放在别人的身上,更不会借此要谁对他顶礼膜拜。   只是因为人间的苦难他看到过,所以要做些什么,就是为了他们能够站起来活着。   这才是顾担由衷欣赏墨丘的原因,也是愿意出山的根本原因。   因为有着那样的人如此努力,所以才会唤醒心中的道义与仁德。   这份道义与仁德不需人人都去做,恰恰相反,大部分人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给别人添堵,便已经足够。   可如今,墨丘已经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圣贤。   圣贤喊的多了,便好似已不是人了。   捧上神坛,表达敬仰,以离奇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这,到底是因为感悟到了其中的德行与道义,还是一场活生生的闹剧呢?   顾担若有所思。   行走在凡尘之中,亲眼目睹之下。   鲜花着锦里,新的问题也在时刻诞生。   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啊!   只要还没有抵达那最终的,如同梦幻仙境般的大同之世,便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问题会出现,按下去一个,新的又会冒出来。   幸运的是,如今夏朝还很年轻。   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纠正自身的错误和道路。   还有无数才俊,待在合适自己的位置上,充满野心的想要大展身手,施展才华。   一路的见闻之中,顾担回到了他阔别十年的地方,满心感慨。   小院周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顾担随手推开小院的门,目光一扫之下,恍若有天雷滚滚而来,劈头盖脸,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堂堂大宗师,当世可称无敌的家伙,此时宛如雕塑般立在自家门前。   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第244章 妻妾成群!   顾担曾很多次的来往小院之中。   顾家小院里也迎接过很多的客人、朋友,乃至敌人。   但从未有一次让顾担如此惊异,他甚至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然后又缓缓退后了几步,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次。   这的确是顾家小院。   他没有来错地方。   在他正怀疑人生的时候,院子的一群莺莺燕燕们也已经看到了他,眼前一亮。   “呀,您是……”   一位看上去便成熟稳重的女子迎面走来,怀里还抱着两个孩子,目光在顾担的脸上流连片刻,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青袍,却也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测。   “如果没有来错地方的话,这里是我的家。”   顾担第一次如此不确定的说道。   十年没回来,自家小院他都不敢相认了。   虽然里面的布局几乎未改,那盛放的烈阳天菊仍是显出三分神异,顾担还是不太自信。   地方倒是对了,院子里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儿?!   “您是苍的师父?!”   女子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一个个姑娘们全都围了上来。   “怎么如此年轻?看上去比苍还要年轻些呢!”   “是呀,我一直以为苍的师父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   “您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呀?”   “苍现在不在家,您倒是先进来呀!”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哪怕只是一人一句话,都显得有些吵闹。   顾家小院里,多了一群姑娘。   足有九位,这还不算她们怀里抱着的孩子——孩子倒也没那么多,才六位,还不够一人一个的。   顾担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藏在袖子中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当初在大雍面对近十位宗师围堵的时候——顾担的手都没有抖过一下!   “敢问,你们是?”   “我们是苍的妻妾。”   为首的女子笑着说道。   “妻……妾?”   顾担目光茫然,道理我都懂,妻妾要娶这么多么?   难不成苍那混账东西,背地里也想体验一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感觉?   他不在的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翠儿,你去喊一下夫君,就说师父回来了。”   为首的女子将怀中的两个孩子交给另一个女孩,“您请进。”   您请进……   顾担嘴角又是情不自禁的抽动了一下。   回到自己家竟然都需要被人请了!   苍那个小兔崽子,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顾担小心翼翼的走到原本颇为熟悉的院子中,那颗大柳树的底下,两个约莫四五岁的幼童站在那里,好奇的打量着他。   还有俩看上去更为年幼一些,大概两三岁的孩子蹲在地上玩木制的玩具。   迎接着那一双双好奇和探寻的目光,顾担唯有保持沉默。   或许是看出了顾担的无奈,率先迎接他的女子笑着说道:“您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   顾担下意识的说道。   “苍让我们半个月过来住一天,说是院子里长久不住人的话,就会缺少人烟气,这样不好,今日便是我们过来的日子,平日里我们姐妹并不住在这里。”女子说道。   “哦,那他还挺有孝心。”   孝心两个字,顾担念得格外重一些。   十年未见,一开门便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想不印象深刻一些都难。   特别是对于那些满是好奇的盯着他的眼睛,顾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您看上去真是年轻,哪怕苍曾告诉过我们您的特征,见到您的第一眼,还是不敢相认。”   女子许是看出了顾担的尴尬,当下出言道。   “什么特征?”   顾担问道。   “很好看,穿青袍,很年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女子掩嘴笑了起来,“苍大概就是这么说的,但我们还是没能想到,您看上去比苍还要年轻一些。”   此话的确不假。   哪怕顾担并未再削减自身的寿龄,但相比之漫长的寿元而言,他此时的年龄与总量相比,尚且不到三分之一。   更何况伴随着武道本身的进境,对自身的改变也从未停止过,即使是被动的衰老,也远比普通人要慢上太多太多,驻颜有术。   再加上要回自己家,顾担自然也不必再继续维持易容术,呈现的便是本来的面貌,难免会有一种他过于年轻的错觉。   “我也没想到,苍还给了我一份这么大的惊喜。”   顾担微微耸肩,头皮都有些发麻。   当初看一个孩子,就已经足以让他头大。   现在苍娶了这么多的妻妾,还生下了这么多孩子,要是敢将他当老爷爷用,他会让苍明白什么叫做‘大宗师亦不可辱’的。   还好这种尴尬并未持续太久的时间,不多时,顾担便听到了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   人还未至,略显几分焦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师父回来啦?怎么没有提前打个招呼呢!”   伴随着那声音传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胖子走了进来。   顾担默默的看着他,依稀能从眉眼中辨别,这家伙应该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有概率是苍。   相比于他的迟疑,苍便要简单干脆许多,在见到顾担的第一眼便已经笃定无疑——那容貌看上去尚且没有半分的变化可言,甚至隐隐间更年轻了一些,这要是都认不出来,眼睛也就不用要了。   “师父!”   苍高兴的呼喊一声,宛如奔行的小山般向着顾担奔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担站在那里,满脸嫌弃。   记得这家伙小时候虽然淘气,长的还算是喜人,长大了怎就成这个样子了?   这真是他养大的那个?   顾担情不自禁的自我怀疑起来。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不提前通知一声呢!你现在回来也好,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满世界找您去了!”   顾担尚且没有说话,苍便连珠炮一般的说了起来。   直到注意到顾担那不善的目光,小时候每当顾担露出这副眼神的时候,便代表着他要挨揍了。   当即一个激灵,苍立刻摆手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先和师父叙叙旧,晚些你们再来正式拜会师父。”   “是,夫君~”   “好嘞。”   “那就先走啦。”   一道道声音响起,都很是听话的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独留下苍和顾担默默的站在院子中,谁都没有再开口。   顾担轻轻挥了挥手,小院的大门自己关上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太友好的笑容,“来,解释解释?” 第245章 针锋相对,尘埃落定   “当初师父您离去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您去了那么久。”   已经是胖嘟嘟两百斤白白净净的胖子的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年少慕艾,人之常情也。”   看着苍胆颤心惊的样子,顾担嗤笑一声,“我说的是这个?我是想让你解释一下,怎么娶了那么多。”   正如同苍所言,年少慕艾。   顾担一走就是那么久,当然不是在怪罪苍不告而娶。   如果说六岁到十六岁,是塑造一个人自身性格的基础的时间,那十六岁到二十六岁,通常也是一个人变化最大的时候。   在苍已经成长起来,变化最大的那段时间,顾担不在这里,自然也不会进行什么干涉。   可这一口气娶这么多的妻妾,就属实有些离谱了。   虽然这个时代三妻四妾也不是没有,皇帝更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这种自然而然的人间种马,顾担还是第一次碰到,还是他亲手给养起来的小子!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苍究竟有哪一点像他?   顾担表示怀疑。   “咳咳。”   苍尴尬的轻咳两声,解释道:“在您离去的第三年,翠儿有了身孕,拖不得,便没有等到师父回来,便先行成婚了。”   顾担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这才一个而已。   “后来的云儿、烟儿、朵儿、琪儿……”   苍嘴中报菜名一般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在注意到顾担黑的深沉的脸色之后,才终于是默默闭嘴,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都是因为一系列的机缘巧合。”   “你嘴里的机缘巧合,和别人还真不太一样啊!   老实说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娶了多少个?有几个你的孩子?”   “也没有您想的那么多,娶了的大概是十三位,孩子有九个。”   苍极为小心的说道。   “嘶~”   顾担倒吸一口凉气,听出了苍的言外之意。   娶了的便有十三位,那没有娶的呢?!   顾担眼睛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苍,之前怎就没发觉这小子还有当淫贼的潜质呢?色中饿鬼也不过如此。   “师父您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做出什么威逼利诱,强娶豪夺之事!便是您不在这里,还有荀哥、陛下,甚至是巨子看着,我要是敢做出那种事,早就给我大卸八块了不是?”   苍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们结合在一起,绝对是你情我愿,不夹杂其他任何东西!”   “呵!”   顾担冷笑一声,“那她们图你什么?图你两百斤不成?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为非作歹的时候,哪个不是说别人是‘心甘情愿’的?”   “我……”   苍脸色憋得通红,但思绪尚且清明,当即说道:“师父您不要看不起人,咱现在也是朝廷五品大员,饱览诗书,品行端正,从无恶行。虽然娶的人多了一些,但皆是你情我愿,无一丝虚假之事,您不信我一面之词的话,可以问荀哥,问陛下,哪怕问巨子都好!”   人很难自证。   虽然苍坚决笃定自己只是喜欢的人多了一点点,但是也的确不太好自己来解释这种事情。   “我会去问的。”   扫了苍几眼,顾担脸色也是缓和了下来。   虽然苍做的事情还是很离谱,但怎么说苍也是在小院中长大。   看看他依偎在身边的时候耳濡目染的身影都是谁?   顾担、荀轲、禽厘胜!   随便拿出去一个都堪称人间正道的代表,就算是块墨石也该染白了吧?   就算别人会因为苍的关系而包庇几分,视而不见,禽厘胜也绝对不会给苍任何的面子,就算王莽说话都不好使。   这一点,顾担还是很确定的。   既然苍能够安安稳稳的出现在他面前,那应该的确未曾触犯公序良俗,乃至道德法律,只是个人难免显得有些……孟浪。   “那些……你的妻妾和孩子,你怎么安置?”   想了想,顾担还是问道。   既然回来了,他自然不习惯被一群莺莺燕燕所包围——更不必说这些姑娘还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弟的女人。   至于再让他看一次孩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万一其中再出现一位和苍一样的家伙,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洗都洗不干净的那种。   一想到这种可能,顾担便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虽不在意什么名声,却也不想背这种锅啊!   不怎么在乎,不代表喜欢流言蜚语!   “您放心,我用俸禄已经买了一处大宅子,平日她们就住在那里。至于孩子也不用劳烦师父费心,我特地请了教书先生,皆是富有才学,懂得实干之辈。家中无论大小,犯事皆从严惩处,绝不会容忍触犯律法之事。”   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张嘴就来,显然这种事他早已经有了准备,“您回来之后,如果想见见她们,可以让她们过来拜会您,如果师父不愿意的话,我也绝不会让她们叨扰您的!”   顾担一直以来在外人的面前都显得颇为淡泊,只有相处的时间久了,才会察觉到那淡泊之下的深深埋藏的温情。   苍很清楚自己的师父一直都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进行太多的交集,如果真想把家里一堆的小家伙交给顾担来带,恐怕他连小院的门都走不出去了。   “你想的倒是周全。”   顾担还是点了点头,不点头又怎么样呢?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选择,毕竟不是小时候,看起来不爽就可以找个由头吊在树上晾一会儿。   苍自己的孩子都有了,娶都娶了,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顾担不是那种人。   只要苍的确没有用强迫收买这种手段,那就爱咋咋地吧,眼不见心不烦。   “先不说这些了。”   眼前逃过了一劫,苍心中也是狠狠的松了口气,当即转移话题道:“师父您也是听到了风声回来的?”   自己的师父一个人都没娶,他娶这么多的确有点出格,传出去也不太好听,不提就是最好的选择。   “风声?”   顾担眉头微挑,“什么风声?”   “荀哥和巨子都快打起来了,陛下也拦不住,更别说是我了。”   苍挠了挠胖胖的脸颊,有些无奈道:“您要是再不回来,连陛下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荀轲和禽厘胜快打起来了?”   顾担亦是颇为惊讶。   当初荀轲年幼的时候,禽厘胜倒是会三天两头和荀轲互相探讨一番,然后再用武力收拾荀轲一顿,气的荀轲努力练武,晚上还偷偷摸摸写些小文章来‘直抒胸臆’偷偷发泄一番。   但随着荀轲年龄的增大,以及自发的努力练武之后,禽厘胜便没有再和荀轲动过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荀轲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怎么长大了还要打起来?总不能是想找回来当年被按在地上的面子吧!   “是啊!”   苍连连点头,“说来话长,您不在这么久,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荀哥是礼部尚书,要掌管天下的礼仪之事,结果就跟巨子有了冲突。最开始还只是略微的冲突,这几年已是愈演愈烈,整个朝堂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关键是这件事,也没谁敢给个准话,便是陛下也只能在两边劝阻,不好给个确切的答复。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好您回来了。”   “哦?”   顾担微微有些狐疑。   王莽并非是个没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让王莽来坐这个天下。   如果只是单纯的矛盾,不管怎么看,王莽都不可能在中间和稀泥。   或许应该这么说:在王莽和稀泥的时候,便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绝对是支持荀轲的。   因为在夏朝,支持墨家本身就是一种正确,哪里需要站在中间左右为难呢?   既然会为难,便代表着和墨家背道而驰!   王莽虽是贵为皇帝,可登基之时借了墨丘太多名望,连带着墨家也成为了国教。   哪怕禽厘胜并不怎么插手庙堂的事情,可真要将墨家当做无物,那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夏朝自立国到现在,二十年来无论是宣传还是做事,都和墨家深度绑定在了一起,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   现在和墨家有了矛盾,却又不好去正面解决,那就只好用出拖字诀。   可这么做,事情也不会就此消失,只会越拖越大,并非是智者之道,除非……王莽笃定拖下去自己会赢!   顾担心念急转,他本就不是愚笨之人,转瞬间便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即使尚且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王莽、荀轲与禽厘胜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但几人的想法,已被他揣摩了个七七八八。   怎么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一批人,其间心计,如数家珍。   “那就先过去看一看。”   顾担也来了几分的兴趣。   自夏朝立国之后,除了两条国策之外,他再未过问分毫。   从回来时候的沿途之见闻,足以看出夏朝运转的很好,也并未让他失望。   但既然苍都已经将此事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那大概在苍看来两者之间的确难分高下,甚至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希望他这个无论是在荀轲、王莽、禽厘胜面前都极有重量的人发话来解决此事。   只要他开口,所有的纷扰都可以停下,力量也就可以使用在一处,不用搞的自己人都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毕竟这些人在顾担眼中虽然都是小辈,但其实苍才是更小辈的那一个,别看现在娶了那么多妻妾,话语权不能说是没有吧,只能说是一个都招惹不起。   两人正要赶去皇宫,打开门时,却看到门前正徘徊着一个衣着秀丽,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小院门前来回的渡步。   此时门一打开,反倒是让那女子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   随即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苍的身上,目光在他的脸上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苍吗?”   苍整个人都不好了,着急忙慌的说道:“师父,我保证,这个我真的不认识!”   “呵呵。”   顾担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如果没看到那么多的妻妾,他或许还可以信一下,但现在嘛……   “他就是苍,姑娘可有什么事情想说?告诉我也无妨。若是受到了什么冤屈,或是被他欺负了,便大胆直言,必还给你一个公道!”   顾担轻轻挥手,一道无形的真气便飞射而出,直接强行堵住了苍的嘴。   “没有没有。”   女子连连摆手,解释道:“敢问这里,可是之前的墨家武馆?”   墨家武馆……   这个名字也很是有了一番年头没人再提起过了,骤然听闻,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正是。”   “那应该没有错。”   女子的脸上露出姣好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苍,是我呀!”   被真气堵住嘴的苍:“???”   你谁?   咱俩很熟么?!   我都没见过你好不好!   妹妹,你这个时候乱说话,我怕出人命啊!   奈何说不出话的苍只能在喉咙间挤出“呜呜”的声响,疯狂的左右摇头,像是个拨浪鼓似得。   许是察觉到了苍的窘态,女子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说道:“咱们之前还是邻居呢!小时候你还给我烧书取暖来着,都不记得了吗?”   “嗯?嗯!”   疯狂摇头的苍一愣,随即回想起那段被吊起来抽的日子,摇头摇的更狠了,恨不得晃出残影来。   苍的反应暂且不提,顾担却是立刻就想了起来。   “你是李婶的孙女?”   顾担记得很清楚。   当初小丫头坐在小莹的怀里,轻描淡写的说出“姐姐,我想当狗狗”,顾担可谓是记忆犹新。   正是因为曾亲眼看过那么多的苦难,才会让他晋升大宗师后,第一时间走出家门。   不过,那个时候的小丫头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如今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端庄大方。   想来她应该已不记得当初说过的话,毕竟童言无忌。   “是呀。”   女子轻轻点头,“奶奶一直说,当初若没有苍的长辈们的帮助,肯定没办法活着回到老家,让我长大后一定要记得回来感谢一下苍和他的长辈们。”   那个时候的她还太小,记不得什么事,只能从模糊的岁月中依稀记得那个给自己烧书取暖的熊孩子,故而不敢相认。   但是奶奶一直在念叨此事,连临终前的遗言都是这件事,所以她要特地来这里跑一趟——可实则是没有真正撞见的想法的。   旧事重提,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连朝代都换了,当初的邻居们哪里还能在呢?   便是在,又岂会对她有什么印象?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话都说不太利索的小孩子罢了。   可毕竟是救命之恩,哪怕为了给奶奶在天之灵一个答复,她也要亲自来一趟,只是没曾想竟真的见到了苍。   “不知当初救我们的那些长辈们在何处?我想亲自感谢一下。”   女子认真的说道:“如果没有他们施以援手,我肯定长不到这么大。”   苍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顾担。   顾担却恍如雕塑般立在了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这些年,他的确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再夸张一点来说,无论是夏朝,还是大祈、大雍、大青、大越里所生活的子民,都感谢他也没什么毛病。   可唯独眼前这个小姑娘,真不是他救的。   他为李婶准备了礼物,准备了钱财,但都被李婶给拒绝了。   真正帮助她们一家人的,是林小依。   是林小依悄悄派人将她们护送回了老家。   女孩真正应该去感谢的人,也是林小依。   但林小依,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给女孩一个答复。   只是此时心中竟然有一点庆幸——庆幸小莹不在这里。   不经意间被唤起的回忆,方才真正触动人心。   或许,当初他的确不应对林小依抱有那么多的防备,如果他显得亲近一些,林小依可能便不会用自己的方式,完成那一场报仇雪恨。   但没有如果。   谁也不能笃定别人心中所想,更不能洞察之后的所有事情。   “她不在了。”   顾担挥手,打散了堵着苍嘴巴的真气,“让苍陪你在皇都逛一逛吧,既然来了,也好看看祖辈们生活的地方。”   说罢没有任何迟疑的,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女子盯着顾担的背影,不知所以。   只是隐约间听到顾担在吟唱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今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 第246章 岁月不饶,定天下礼   夏朝皇宫。   顾担再次踏入其中的时候,却是惊讶的发现皇宫竟显得有些破旧。   是的,没错,破旧!   原本威武庄严,颇有仙家气派的屋檐殿宇之上,许多的色彩都已经脱落,被风雨的雕琢下变得黯淡起来,虽无伤大雅,一眼扫去时却是有碍观瞻。   就连倒悬在屋檐上,用来装饰的神兽都已经有了些微弱的破损痕迹,失去了匠人精心雕琢的那一份神韵,木制的阁楼看上去更显得破旧几分,像是几十年都未曾修缮过的房子。   这样的房子顾担曾经见到过很多,但绝不应该出现在皇宫才是。   这是顾担在任何国度的皇宫都未曾看到过的景象。   皇宫是最好彰显一国气度之地,无论是大祈大雍还是随便哪个国度,只要皇帝有能力,巴不得能将宫殿修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好以此来彰显自身的权柄,国家的财富和自身的尊崇地位。   毕竟皇宫是一国真正的中心之地,就算穷奢一些,只要不到劳民伤财到宗明帝的程度,好像也没人会多说什么,甚至有一些大臣们还会主动谏言。   “不会到现在为止,王莽都没修缮过皇宫吧?”   顾担颇为诧异的自语道。   而当初夏朝皇宫的选址,的是宗明帝时期所修建的万寿仙宫。   只是自从万寿仙宫修建而成之后,没过几年,宗明帝就被墨丘给宰了,那个时候万寿仙宫尚且没有建成太久,定是没有修缮过的。   再然后便是裕王登基,称之为康靖帝。   但康靖帝继位之时,正是大月风雨飘摇之际,说狼烟四起多少有些不够贴合实际,用遍地反贼来形容那就再贴切不过了。   遍地反贼,四国攻伐,大月穷的底儿掉,连给军队的军饷都不能充足发放,哪里有钱去修缮皇宫?   便是康靖帝真有这个心思,他都不用做出来,只要说出来,愤怒的百姓就能将他给活生生的撕了。   理所当然的,康靖帝在位时远不如自己的老爹风光闲适,更不可能抽出钱去修缮万寿仙宫。   仔细算一算的话,万寿仙宫的年头也一点都不少了。   宗明二十七年万寿仙宫开始修建,到如今,也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六年!   凡尘之中,在宗明二十七年出生的婴孩,如果侥幸熬过战乱,到了现在寿元怕是也不多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底层百姓,能活过四十岁都算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人犹如此,更何况是这些宫殿呢?   哪怕当初的工匠技艺再如何的精湛,用料再怎样的昂贵,三十六年的风风雨雨,足以打磨掉所有巧思,仅剩下点滴斑驳烙印其中。   王莽继位之时,尚且还看不出来,可又过去了二十年,一切都已经显露了出来。   “这小子,怎么想的?”   顾担有些好奇。   毕竟王莽都用铜铁给墨丘铸造了一个数丈高的雕像了,花费可一点都不少的样子,怎么也不可能连修缮的皇宫的钱财都拿不出来吧?   只看民间的情况来说,夏朝的的确确富裕了起来。   正是彰显自身实力,提升国民自信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修缮皇宫,跟穷奢极欲沾不上半点关系,便是推崇节用的墨家也不可能说什么。   一路走到御书房,这一次侍卫见到他,正欲拔刀,可看到他的面容之后都是一愣。   顾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王莽正坐在那里批阅各地的奏章。   亦如上一次顾担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样,只是中间隔了二十年。   但也已经有些不同了。   王莽剃掉了脸颊两旁的面胡,仅仅只留下嘴边和下巴处的一撮胡须,修理的很是齐整,与当初做红阳堂堂主的时候已全然不同。   真正让顾担关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王莽头上的白发。   作为大宗师,他的探查能力和眼神是毋庸置疑的,仅是一眼便能够看到王莽头发之中,所蕴藏的几十根白发。   一时间顾担有些恍然。   王莽还是很年轻,但也没那么年轻了。   算一算年龄,此时的王莽,已经到了五十岁。   哪怕王莽修习武道,甚至还是练脏大成的武者,但练脏大成终究不是宗师,即使舍命之时可与宗师一较高下,底蕴也远远不足。   练脏大成武者的寿元,会比寻常人多一些,可也多不了多少。   不成宗师,想逾百岁都是难上加难。   可宗师并不是想入就入,毫无疑问,贵为夏朝皇帝的王莽也被挡在了那玄之又玄的五行交感之前,不得寸进。   这就是修行中的关隘,一旦遇到,打不破便要永远驻足。   不会因任何人,任何身份而有所缓和。   看似只差一步,这一步却是天和地的差距。   人间亦是盛传宗师之威,谁又肯对练脏武者多投去几分目光呢?   在王莽的身旁,堆叠着各地发来的奏章,一叠一叠,像是一座座小山,只是看到便让人头皮发麻。   但王莽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持着毛笔,速度极快的批阅着。   大部分奏章仅是留上一个“阅”字便放到一旁,极少部分会仔细端详,随即眉头微微皱起。   二十年来养成的气魄便会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充满威严。   顾担默默的看了许久,但真要等到王莽审阅完所有的奏章,怕是天都要黑了,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王莽抬起头来,皱起的眉头尚未舒展,见到顾担时整个人都是一愣。   随即是莫大的惊喜!   “顾哥,你回来了?!”   王莽极为高兴的起身,书案被他猛烈的动作连带了一下,差点掀翻,但书案上摆放着的奏章都没那么好运了,层层叠叠的掉了一地。   而王莽却全然不以为意,疾步走到顾担的身前,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他,似是要看看这么多年过去,有没有缺少什么零件似得。   “多大的人了,这么激动干嘛?”   顾担笑着说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王莽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王莽连连摇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次不会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了吧?”   “哈,我留在哪里不都一样?”   顾担随口说道。   他是不插手国事的,很早以前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今又没有战事,完全不需要他出手。   应尽的责任顾担已经尽过了。   此时的夏朝,有他没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也是顾担放心离去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不一样!”   谁曾想,王莽却是斩钉截铁的说道:“完全不一样。”   “哦?”   顾担疑惑。   “有顾哥在,我的心里就有底气。便是做错些什么,也有人可以兜底。顾哥您不在,我便真的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犯错而不自知,更怕连愿意提及的人都没有。”   王莽很是认真的说道。   顾担可以不理会国事,顾担也可以自由的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但顾担在不在夏朝,对王莽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   顾担并不是他的掣肘,更没有将他当做傀儡。   皇帝应有的责任和权利,一分不少的都在他的身上。   顾担在夏朝,便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便是闹出什么乱子,也有人能够站出来给他收拾了——虽然也很可能顺便将他给收拾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背后有人和背后没人,心中有依靠和没有依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特别是成为皇帝之后,他几乎已经没有了朋友。   只有在顾担的小院里尚且能够暂时忘却皇帝的身份,卸下那份重担。   但顾家小院,是因为顾担的存在才与众不同,他不在那里,便少了那份味道。   你以为的无足轻重,在旁人眼中或许便重若千钧。   “多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就煽情起来了?”   顾担笑骂一句,说道:“你若是犯错,便是我不在,禽厘胜也是绝对会说的,何必非要是我?”   听到这话,王莽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隐瞒,直接说道:“若我和禽厘胜意见相左呢?”   果然正如同之前顾担所猜测的那样,看似是荀轲在与禽厘胜争锋,但背后始终不肯给出决断的王莽,早已有了选择。   “那就要看谁更对了。”   顾担只是平平淡淡的说道。   “如果什么事都能标明对错,那可就太好了。”   王莽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您见过荀轲了吗?”   “还没有。”   “那咱们先去找荀轲,一起说个清楚。”   王莽立刻说道。   “好。”   顾担轻轻点头,心中越发笃定,这小子果然是偏向荀轲那边。   率先过去,不说先入为主吧,考虑的也会更多些,起码留给他们说服自己的时间,绝对会比禽厘胜的时间多。   不过,想要让我给出意见?   顾担心中暗暗摇头。   他对尘世的插手已经够多,不可再继续改变太多的轨迹。   否则不仅是给自己惹祸上身,对整个夏朝,甚至是周围几国而言,可能都要倒天大的霉。   只要不是大错,便由他们去吧。   他现在的能力,也只能许凡尘一世。   ……   王莽换上了便服,领着顾担悄悄来到了荀轲的府邸。   荀轲也正在书案前忙碌,笔墨纸砚齐备,身侧还摆放着极多的书。   偶尔他会奋笔疾书书写下几句,然后就会从身旁的书山上胸有成竹的抽出几本看上两眼,纠结的画一个圈,再将其放置到另一旁。   相比于王莽,他的容貌变化倒是也没那么大,只是看上去显得更加成熟稳重,由内而外散发着凛然正直而又靠谱的气质。   算算年龄,荀轲也已经三十八岁,正值一个男人最为年富力强的年纪。   曾经苦读的经典已经成为了他最为宝贵的财富,生活和责任的历练又让他将一切融会贯通,拥有了足够多的阅历和经验。   这个年纪的荀轲正值巅峰时,到了大展宏图的时候。   “轲!”   王莽一声呼唤,直接将沉浸在个人思想世界的荀轲给唤醒,“看看谁回来了!”   荀轲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他身旁的顾担。   脸上生出些许喜色,但并没有着急打招呼,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顾先生,我欲定天下之礼,您觉得如何?” 第247章 截然相反,枷锁加身   “天下之礼?”   顾担若有所思,但其范围有些过于宽泛,“哪一种天下之礼?”   “所有。”   荀轲正色道。   天下,指的即是芸芸众生,又是通达四野之意。   “哦?比如?”   顾担眉头微微一挑。   作为如今的礼部尚书,荀轲若是想更改某些礼仪,的确不算什么事情。   可既然能够激起禽厘胜的强烈反对,便能够看出其野心不小,绝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更改那么简单的事儿。   “比如规定好皇帝可以行使的规格,不同等级官员间的规格,豪商的规格,百姓的规格……”   荀轲毫无迟疑的说道,显然已经定好了腹稿,做足了准备。   顾担的眉头已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顷刻间,他便已经明白了荀轲的意思了。   可也正是因此,才会眉头紧锁。   定天下之礼,这是好听的说法。   不好听的说法,应该叫给所有人都套上一层枷锁。   以礼为名,对个人进行层层的限制,不达到一定的身份便永远受困其中。   这对于顾担而言,定然是不会喜欢的。   当然,如果要从现实层面来考虑的话,不管荀轲制定多么繁琐复杂拥有层层限制的礼仪,都管不到他。   因为他本身便是尘世的顶峰,在这个个人伟力加身的世界中,掌握足够的力量,便能够跳脱樊笼,少有束缚。   同样,作为皇帝的王莽,本身就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也难怪他会坚定的支持荀轲了。   虽然礼同样会对至高无上的皇帝进行限制,但在礼仪颁布之前,还必须要经过皇帝的认可才行。   只要他不同意,根本无法颁布。   这么一算,制定天下之礼,无非就是另一种好听的,牧守苍生的手段而已。   禽厘胜和他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缘由便在于此。   虽然墨家最出名的是那份道义,可墨家真正的核心观点乃是兼爱与非攻!   兼爱是什么?   爱无差也!   墨家推崇人们同时爱不同的人或事物,不分厚薄亲疏。   荀轲倒好,上来就想先给人套个枷锁,你是什么身份,就只能做这个身份之内的事情,超出了便是僭越……   这不能说是和墨家不对付吧,只能说是想直接刨了墨家的核心观念。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顾担凝视着荀轲,这个已经成长起来的孩子,神情严峻。   “我知道。”   荀轲点头。   “那你也知道这件事和墨家之间,绝对只能够容得下一个吧?”   顾担再问。   “我知道。”   荀轲继续点头。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些礼仪,需要遵守的时候作用没那么大,但不准备遵守的时候,什么用都没有吧?”   顾担还问。   “我知道。”   荀轲还是点头。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因为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荀轲神情肃穆,他绝对没有一分想开玩笑的心思,这件事也容不得半分的玩笑,“我准备指定的礼仪,对真正的底层民众而言,根本就是无所谓的。真正要限制的人,是那些豪强、富商、世家大族,乃至皇室贵胄!   这些人,才是无论怎么杀,怎么清缴都清缴不完的!夏朝七年,墨家和数位宗师尽数出动,几乎将大月残留的那些世家豪强们血洗了一个遍,距今不过十三年。   可现在再出去看一看,数一数,世家大族,豪强富商的人数减少了么?没有,根本没有!无非只是换了另外一批人而已!大月还在的时候,他们吸食大月的血,换了夏朝,也不过是再换一批人吸血罢了。”   荀轲厉声疾色,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些重新填补空缺的人,有的是人杰才俊,的确也有本事在身,于夏朝有功,既然有功,便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找到一些问题便能斩草除根。   或许一两次可以,三四次也可以,但谁能一直那么做下去呢?做下去的结果,定是离心离德而已,治标不治本!   可放任他们肆意发展,最后的结果,史书上已经写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国家如果想要维持稳定,就必须要保证尽可能的公平。可惜,想要保证这种公平,几乎不可能。现在做不到,可能也做不到,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一点,为这天下定下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个规矩不针对个人,直接按照层次划分。   唯有如此,才算是对症下药,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荀轲滔滔不绝的说着,丝毫不吝啬言辞,“顾先生,您也亲眼见过底层百姓的。对于真正的底层百姓来说,如果礼仪规定他们一天只能吃三顿正餐,只能穿黑、灰、白色的衣服,对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么?几乎没有!   可如果是富商呢?富商家财万贯,但礼仪不准他穷奢极欲,不准他穿金戴银,甚至不准他一顿饭吃超过四个菜——这样,会不会让那些富商们,敛财的心思减少一些?”   这当然只是在打一个比方,如果真想要制定相应的礼仪,绝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的事情。   正所谓礼仪教化,礼仪教化!   真想要通达天下,被百姓认可,无数人自觉遵守,需要的是至强的威望和充足的时间,直至将那些东西铭刻入骨子里,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   顾担静静的听着荀轲讲述。   在荀轲讲到“层次”二字之时,顾担心中已经掀起滔天大浪。   荀轲的确已经洞察到了真正的关键。   他口中的层次,便是阶级。   而为了对付不同的阶级之人,他搬出了礼。   礼,理也!   不遵守礼,便是不占理。   不占理,便有了被人口诛笔伐,甚至惩戒的缘由。   既然那些富商和豪强们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就干脆不再一个个清点,太过麻烦,而且效果不大。   直接想办法针对这个阶层的家伙不就好了?   就像豪商肯定很有钱,但你有钱我不让你花,更不让你拿出去享受和炫耀。   这样的话,富商的敛财心思,总该淡了一些吧?   不至于再通过各种方式强取豪夺,吸吮民间的血肉。   毕竟挣了再多的钱,也越不过那层礼法!   “这,都是最美好的期望。如果礼法施行下去,之后又该如何?”   顾担心中虽然有些震撼于荀轲的聪慧与机敏,甚至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可行性还算不错的方法,但问题也很是明显。   礼法,说到底也只是另一种强权。   就像富商人前没办法吃四个菜,关起门来不是照样随便吃?无非是换了个地方,给他们添了些麻烦而已。   谁都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聪明人会各种钻空子。   便是设置了礼法作为其中的阻碍,也不可能真正涉及到方方面面去。   荀轲的初衷的确很好,可不见得能够真正奏效。   而且此事带来的恶劣影响也很大。   他能制定礼,后人就不能了?   如今王莽和荀轲心中或许的确是抱着此事对天下好的心思想要去做,可等到这一批人老去之后,安知后来者不会将这当做一种纯粹的御下之术,直接忘掉初衷,反而利用更改礼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相比于礼法所能够起到的效果,这份遗害也当真一点都不小,绝非是危言耸听。   “为了避免朝令夕改,礼法本身也要加以层层的限制。无论是对于皇帝、大臣,都应该有所防备,防止礼法成为私人牟利的工具。”   荀轲脸色未变分毫,显然这一点他也早就想过,“无论是从正当性、正义性还是神圣性来进行选择都无可厚非。但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步尚且都还没有迈过去,谈什么限制都还为时尚早。   但它的效果,已经足够让人拼尽全力去做!”   荀轲展现出了充足的决心,自从见到顾担后,所言从未脱离过此事。   “而且,如今夏朝也已经有了二十年。国家初建之时,人手严重不足,诸多条例皆是沿用大月的旧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当初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可真正的大修大改,还未有过。   如果夏朝不想重蹈覆辙,再走一遍大月所走过的路,就必须要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我遍览典籍,熟习史书,最终看到了这样的一条路,我坚信它会让夏朝更好,起码会比大月更久的多!”   荀轲接连不断的说道。   顾担恍然。   明白了荀轲如此坚决的另一个原因。   夏朝已不再是一穷二白的时候了。   也不是没有人手可用的时候。   恰恰相反,此时的夏朝正在不断的发展,甚至正在迈向鼎盛。   当初参与创造这个国度的人都还在,还拥有着足够的话语权,拥有改换车道调转方向的能力。   便是已添了些许白发的王莽,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做出决断和改变,再等二十年,那一切都已经晚了。   曾经的血会被替换掉,昔日的苦难会成为书本中的故事和笑谈,那些全新的,生活在富足和平一代的人啊,根本就想不明白什么叫做乱世,什么叫做苦难,至多也只是在茶余饭后听闻时落下两滴眼泪,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享受如今的生活。   这当然也无可指摘,乱世平定,不就是为了安稳的生活么?   可对于亲身经历乱世,至亲之人也死在乱世里的人来说,一切都难以忘怀。   所以,在夏朝还没有真正发力向前狂奔的时候,荀轲要先给夏朝这架马车套上枷锁。   不谋一世者,不足以谋万世。   他也从未异想天开的觉得一套礼法就够世世代代去使用。   但只要能够让夏朝长久,让和平更加长久,让苦难靠近的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就值得他去做。   毕竟,如果夏朝不能够做出什么改变的话,无非也就是下一个大月。   至于墨家?   墨家在夏朝,虽被王莽立为国教,可至今也只有数千的墨者而已,连万人都不到!   墨家不插手国策,只能引导风气。   而荀轲要做的,是直接从国家的层面去加以限制,只是恰巧和墨家的理念天然不合,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你说的……也有道理。”   想了许久,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出什么问题。   哪怕在他看来,定天下之礼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东西的确能够维持住一个国度长久的稳定。   至于想要两全其美的制度,哪里又有呢?   任何制度都是不完备的,即使出发点再好,也会在实践中变形。   希望放松管制,就难免造成了豪强兼并、货币贬值、贵族拥兵自重;希望图强争霸,就难免过度消耗国家财富、死伤甚多、社会凋敝。   制度、方针都需要动态调整,并根据国家的实际情况不断变化。   当然,这一过程中也必然会与私心与利益的纷争相纠葛,可如果因此就不去做,那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没有一步到位的方法,只有步步为营的手段。   如今面对夏朝的局势和未来,荀轲给出的是定天下之礼的方法,当后来人觉得此法不再合适之时,安知没有别的方式去调整呢?   “顾哥,您同意啦?!”   一直在旁旁听,但没有参与进来的王莽见顾担点头认同,大喜过望的说道。   “什么叫我同意了?”   顾担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如果你们想要去做,不应该来征求我的同意,而是要征求禽厘胜,征求墨家,征求天下人的同意。难不成我点一点头,夏朝的所有人都会立刻觉得此法完美无缺,一丝不苟的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   “哈。”   虽是被训斥了一顿,王莽却是笑了出来,“您不反对就行。之前我还担心,您可能不会认同这种手段。”   毕竟顾担和墨丘相交莫逆,而如今他与荀轲想要定下的东西,却是直接违背了墨丘的核心观念。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禽厘胜他们还可以去通过讲道理的方式来说一说,可顾担要是摇头,那就真没办法了。   “我只看结果与目的。”   顾担认真道。   雨天需要打伞,寒冬需要添衣,不同的情况需要不同的应对方式,治理国家又何尝不是呢?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要分出个优劣胜负。   “顾先生不反对,那我便做好说服禽厘胜和天下人的准备就好了。”   荀轲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摆脱了严肃的模样,露出笑容。   吾欲为天下定礼,人间增寿。   无论前方还有多少的阻隔和磨难,都不在话下。   夏朝必将因为他而延绵更加久远,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啊,也将因此离战乱远一些,再远一些。 第248章 墨者之死   顾担回到了顾家小院。   他的回归,并未给夏朝带来什么新的变化。   如今整个夏朝都在蒸蒸日上,说上一声日新月异都不为过,连豫州都能够吃到自国外带回来的物美价廉的果实,顾担已经无需对凡尘有太多的担忧。   昔日的颓丧已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次,顾家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顾担一个人。   回想上一次顾家小院如此静谧的时候,还是夜降天星之后。   与夜降天星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因为祸事,而是小院中的人都已经成长了起来,开始在各自的领域之中发光发热。   小莹与荀轲成婚十年,已经有了孩子,带过来和顾担拜会了一次。   顾担对孩子显得有些疏远,并未亲热,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曾过问过他们孩子的名字。   他在刻意与下一代人拉开距离。   斩凡尘,斩凡尘,说来简简单单,可谁又能够毫不在意的挥一挥手,就与过去彻底割舍与告别呢?   他并非天性凉薄之辈。   这些年,也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甚至亲眼目睹许志安的离去。   虽然心态尚且年轻,可心已经有些累了。   黑发人送白发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幸事,而对顾担而言,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不会去摧毁昔日建立的关系,但也势必不会在凡尘中再留下太深的羁绊。   这份孤独,只能自己承受。   所幸他也并非没有事情去做。   先天之境到目前为止,都还是镜花水月,顾担已经开始研究姬老所留下的笔记,等到自己进无可进之时,便是向那道玄关进发之际。   还有治病救人,这个也不能忘,积少成多,迟早能够攒够一下次青木化生诀的进境之时,等到青木液积蓄到一定程度后,顾担便会出去一趟,化作各种各样的人,来一场布施人间之举。   时间奔涌向前。   夏朝二十三年,发生了一件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其传播的速度和影响是无与伦比的,堪称极速。   有墨者的家属被人举报,官员前去调查之后,从家中找出了百金。   百金尚且不是结束,还有良田千亩,耕牛数头,甚至还有几间豪宅。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绝不是墨者能有的。   因为墨家自苦已极,连穿的衣物都是最简陋的粗布麻衣,帮人做事也几乎不会索要报酬,很多时候甚至连成本都得自己出。   当然,墨者也是有俸禄的,毕竟一人可以为了心中理想去受苦,却也不好让家人也因为他的选择而受苦。   怎么说墨家也是夏朝的国教,此时的夏朝颇为富裕,倒也不差墨者的仨瓜俩枣。   可墨者的俸禄也并不多,让一家三口吃饱不是问题,想要过上多好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些东西的来历倒也不难查,无非就是有人贿赂那位墨者的家人。   因为涉及到了墨者和墨家,官员不敢私自决断,便开始层层上报,最后给捅到了王莽那里。   二十三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有关墨家的事情需要皇帝做出决断,朝廷上下,无数目光都在盯着这件事。   但王莽并没有自己处理这件事,只是将此事又扔给了禽厘胜。   作为墨家巨子,禽厘胜需要为墨家负责任,墨者当然也是墨家的一部分。   禽厘胜带着一众墨者赶赴那里,亲自调查,证据确凿,绝非诬陷。   涉事的墨者叫做林凡,普普通通的名字,亦如同所有墨者一样,朴实、节俭,跟在禽厘胜身边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与他共事的墨者,莫不是说从未见过他有过任何骄奢淫逸之事,更没有违反过墨家的任何条例。   为了维护世间的道义,他甚至三年都没有回过家——但也正是因此,家中的事情,他反倒一无所知,最终落得如此结果。   “我每个月的俸禄都是直接发往家中,家中理应不缺钱财,为何要这么做?!”   愤怒的林凡篡住妻子的衣领,他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原本身陷囫囵,当初在扬州若不是有墨丘带着墨者帮忙守城,甚至让他们先行一步,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滔天的洪水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未曾忘记墨家的恩情,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也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墨者,以无与伦比的虔诚之心,舍小家而为大家,成为替别人遮风挡雨的伞。   可在他的背后,却不曾想已是千疮百孔。   他的妻子面对众多沉默的墨者扫视而来的目光,只是不断的哭着摇头。   “为什么?!”   林凡一只手抓着她的衣领,直喘粗气,无比痛苦,而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莫非,你以为我不敢大义灭亲不成?”   “你……你不在家,地里的农活都是我做。村东头的草儿只是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便有人替她耕作,每天什么都不用干。”   林凡的妻子哭着说道:“我不服!她只是嫁给了一个小吏而已,你可是墨者啊!人人都夸赞的墨者!当初你成为墨者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咱们家,十里八村的人见到都要夸赞一句,还有人跑了几十里地,也想来咱家看一看墨者都过什么样的生活。”   林凡的妻子终于是崩溃的痛哭起来:“可你成为墨者之后,这些年你都没有什么空回来,家里的东西破了,用不了了,都是我找人去修。地里的农活也都是我和老娘在干……这么多年过去,你去问问街坊邻居们,谁还羡慕咱们家?他们都说你是傻子!   我不服,凭什么人人都夸赞的墨者,要比一个小吏的家属过的还要差那么多?”   林凡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发妻。   在他为理想而奔波努力,不计回报的时候,当初不离不弃的妻子,却好似成为了另一个人。   嫉妒和不满蒙蔽了她的双眼,当初的艰难与困苦已经彻底遗忘在了脑后,只留下了一个利令智昏的人,发出无比自私的呐喊。   原来当初和他携手与共,共同谩骂那群蠹虫的人,并不是真的从内心厌恶那些蠹虫。   她只是在骂为什么自己不是蠹虫的一部分。   那些苦难没有让她警醒和觉悟,反而因此更加向往那种将人踩在脚下的生活。   当他也开始发光发热,去拯救当初与自己一样无助的人之时,自己的妻子已经开始借助他的身份,去偷偷赚取利益。   难怪,难怪她会经常写信问墨者要做什么,准备做什么。   他当初还以为,这是在关心他的生活。   “哈……”   林凡失魂落魄的将她给扔到了地上。   他终究狠不下心,杀掉曾与她患难与共的妻子,哪怕如今的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但他也没有脸去面对昔日的伙伴。   面对着那些沉默的目光,好似一道道火焰将他由内而外的点燃,浑身都在发烫。   他在颤抖。   那曾经杀掉七个匪徒的手,像是完全不听使唤了,连剑都已无法握住。   于情于理来说,这件事都不能怪他。   但妻子却是凭借着他的身份,来摄取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   “我……无颜面再待在墨家,再以墨者自居。”   林凡望着禽厘胜的双目,痛苦万分的说出这番话,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理想,“我让墨者的名声受损,罪不容诛。妻子所犯之罪行……”   他嘴唇嗡动,但还是颤抖着说道:“只求诸位,能给她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他猛然将手中长剑横隔在脖子上,便是自刎。   但任凭他的手掌如何用力,那冰凉的长剑都纹丝未动。   两根手指捏住了长剑,禽厘胜平静的说道:“你不负墨者之名,更未曾损害墨家之名,为何自刎?”   禽厘胜不由分说的将他手中的长剑夺去,面对宗师,他连自刎都做不到。   “这件事,按照夏朝的国法去办,该如何便如何。”   禽厘胜目光四望,“但墨者既没有做亏心事,何须要什么惩戒?”   如此,便算是定性了。   禽厘胜不怪罪林凡,却也不会额外开恩去宽恕背叛他的妻子。   一切交由国法处置。   那定是一个死字。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好像也不值一提。   但并没有。   因为墨家巨子的到场,这份审判来的很快,官员也很积极。   没有多久的时间,林凡的妻子便被定罪,最严重的罪名却不是贪污,而是借助身份的便利,去探听墨家内部的事宜,然后将消息贩卖,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最终刑罚还是定了下来。   判处:斩立决。   在林凡妻子行刑的那一天晚上,林凡也死了。   自杀。   留下的遗书中说:他未曾辜负墨家的道义,也未曾辜负墨者的责任,但他辜负了自己的家庭,也辜负了自己的妻子。   如果他并没有成为一名墨者,那有他的陪伴,妻子很有可能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而且因为他的事情,导致墨家蒙羞,他无颜面再去面对昔日的伙伴,自觉有瑕,既对不起家庭,也对不起墨家,这件事谁都怪罪不得,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偿还。   一位墨者,就这么死了。   墨者当然不是不能死,当初追随墨丘的墨者就死了很多个,但莫不是倒在了理想的路上。   自杀而死的,还是头一个。   也是因为林凡的死亡,这件事也被瞬间引爆。   消息传出去后,成为了无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和话题,而且经久不衰。   这件事看上去简简单单,却又涉及到人性、利益、理想、至亲、家庭……无数条件汇聚到了一起,最终彻底发酵,沸沸扬扬。   这其中无论是可怜林凡的妻子嫁给墨者却过不上好的生活,亦或是谩骂林凡的妻子都有幸嫁给了墨者还想渴求更多,再或是惋惜一位本能继续发光发热的墨者就这么自杀,乃至有女子痛恨成为墨者便不再顾家的男人……都拥有着足够多的拥簇,且谁都说服不了谁。   这似乎成为了一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连村头的二傻子都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但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话。   顾担也是在外出诊治病人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除了那些纷争之外,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如果不去争论这其中的对错,这件事其实埋下了隐患。   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有至亲之人利用他的身份摄取利益,那当事人有没有罪?   如果说没有罪,那会不会有人效仿?   禽厘胜不去追究林凡的责任而无人质疑,是凭借着墨家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留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与德行,他们信服墨家,所以认为墨家不会庇护坏人。   墨家说林凡对此事不知,百姓相信。   可如果将墨者换成别的官员呢?   百姓还能信服么?   如果也有官员让家人以此牟利,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被抓到后就说自己不知情,是不是也要按照此“旧例”判决?   如果不依循此例,是不是又在说墨者、墨家天生高人一等?   这个雷,暂时没有引爆。   但这其中已经涉及到了法不容情还是法可容情,能否酌情判处的关键。   当发展到一定程度,满足了物资最低的下限之后,夏朝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去走。   一个又一个看似不显眼的问题,都将真正影响到一个国度最终的发展,甚至决定了未来的成就。   当一个个选择放在眼前,每一次的抉择放在之后的日子里,都会显得至关重要。   顾担看到了这一点,这世上也绝不止他一个聪明人,夏朝也定会有人发现。   只是,朝堂的态度很奇怪。   对于民间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的墨者之死,朝堂什么反应也没有。   就像是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发之前,王莽才是最先拿到情报的那一个人。   而这件事的后续也还没有就此结束。   林凡之后,其余墨者的家人也陆陆续续被人举报。   有十几位。   相比于几千个墨者来说,这个比例简直可以用大公无私,廉洁至极来形容了。   如果夏朝的所有官员都按照这个比例需要去处罚,王莽做梦都能够笑醒。   而且被举报的十几位墨者的家人里,像是林凡的妻子那么贪图的终究是极少数。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其中一个被举报的墨者家人,用的原因竟然是灌溉用水的时候,总是率先灌溉自家的田地,不符合墨家的精神。   这件事很可笑。   但,也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墨家也必须要给出足够正面的回应,也好让林凡的悲剧,不要再次重演。   顾担在小院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体会着尘世的变化。 第249章 替天行道,寿元有报!   时间来到夏朝二十三年冬,第一场雪尚且没有过去多久。   就在顾担准备静观其变,看一看夏朝会如何抉择的时候,一件从未想过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当时的顾担正在小院中诵读道藏,煮着好茶,赏着雪景,正准备来一次修仙版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蓦然间,丝丝缕缕,顾担曾无比熟悉的感觉蜂拥而来。   生机。   源源不断,数量惊人的生机!   如果说每一缕生机都细弱牛毛,本不应有所察觉的话,那这一次汇聚而来的生机数量太多太多,用数量弥补了质量。   前所未有而又源源不断的生机落入到顾担的体内,就像是落入到了黑洞之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顾担呼出面板,第一次见到前所未有的奇景。   他寿元后面的数字,正在不断的滚动!   以让人瞠目结舌的方式,难以言喻的速度,疯狂的增加着!   当面板上的数字不住增加的数字好不容易减缓了几分之后,顾担凝视过去,心神都有些发颤。   【寿元:69/199(+198756)】   【青木化生诀:2000/50000(+198756)半生不熟】   他的寿元积蓄的总量,一口气已接近二十万的寿元!!!   而且那个数字,还在以缓慢,但坚定不移的速度,积蓄增长着!   看样子,便是二十万也不在话下!   但问题是,在许志安一天天变老,已经有所察觉顾担拼命利用青木液救人的时候,寿元的增长比之现在都远远不及。   他辛辛苦苦那么久,哪怕是利用青木液堪称神效的手段去治病救人,这么些年也只是堪堪积累了万载寿元,距离青木化生诀的突破都尚且有一大段的距离!   所以顾担一直都以为,想要达到寿元的增长,便是一个水磨工夫。   毕竟【悬壶济世】这玩意儿又没有一个真正的说明书,他只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揣度。   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增长的寿元,绝不仅仅是因为平日里治病救人。”   顾担喃喃自语,似有所悟。   他的目光看向小院门外,却并非是看外面的行人,而是外面的整个天下。   记忆被翻动,当初醒来时的光景,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从宗明二十二年,再到夏朝二十三年。   间隔两个朝代的时光,顾担又回想起了那一日。   率先出现的,并不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而是玄之又玄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一直以来,顾担都将目光放在了【治病救人】这四个字上。   因为只有这四个字是可以确定的,也是很快就会有所反馈的。   只以寿元来论,哪怕救治一个没生什么大病的病人加的寿元并不多,只要数量上去,也能够积攒下一笔不菲的寿元。   持之以恒之下,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不是梦。   他也一直都是这么想,乃至这么做的。   以至于甚至忽视了前面同样重要的东西。   悬壶济世!   谁说悬壶济世只有治病救人这一条路了?   难道只有治病救人才能够为别人补全自己本身的寿元么?   不是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顾担不断念叨着这句话,心神颤动。   如果天道便是如此,他所做的一切,是否便代表着真正意义上的“替天行道”?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夏朝如今会是什么局面?   不,连夏朝都不会存在。   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恐怕比之今日,远有不如!   甚至就连大祈、大雍、大青、大越的国内百姓,就会因为自己是战胜国而过的更好么?   也是未必!   之所以有了如今的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了顾担,他悄悄站了出来。   即使他隐姓埋名,少为人所知。   但凡尘不显,不代表他没有做过。   人在做,天在看。   替天行道,寿元有报!   二十余年过去,当初饱受磨难的大月百姓,到了今日之时,老一辈的差不多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早在夏朝五年的时候,许志安便已先一步的支撑不住,这还是有顾担在旁照看的原因。   这其中固然是有许志安的年龄本就颇大的缘故,但也说明,当初大月的那一批人,也正在一步步的迈入人生的终结。   只是这份反馈,并非是实时的。   又过去了十七年,那份曾展露一角的威力重新显现,但这一代带给顾担的不再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和痛苦,而是前所未有的惊喜。   与这份天大的惊喜相比,治病救人给的寿元都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蝇头小利”,不足挂齿之物。   虽然这份折现需要时间,可时间,对顾担而言,恰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足足过去了四十四年,我自己都成了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了,竟然才发现悬壶济世真正的用法?!”   一时间,顾担百感交集。   这还真不能怪他。   长生者,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再如何去小心呵护都不为过。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长生者又该如何?   顾担的选择没有任何差错,隐姓埋名,默默发育。   甚至在寿元充足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追求的也不是数字的增幅,而是追求武力来保全自身——在自身足够安全不出问题的前提之下,再去慢慢图谋寿元。   无论怎么去想,这都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如此一来,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治病救人寿元就算是够用的情况下,哪里会想那么多呢?   在没有青木化生诀出现之前,寿元也只是个数字而已,只要有储蓄,顾担的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急切,反正有那么多的寿元也没有太多用处,总不能真将自己的寿元削减至倒欠吧?   种种原因叠加之下,顾担反倒是将【悬壶济世】四个字给埋没了,更是忽视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真意。   这不能说他愚钝,只能说他足够谨慎。   也是这份谨慎之下,捡了芝麻,忘了西瓜。   但,幸运的是,顾担还只是一个幼年的长生者。   甚至可以说,他还没有过完真正的凡尘一世。   所以,他的心里并未高高在上,心态也并未彻底转变。   对于凡尘之中的一切,他尚且拥有着同理之心,同情之意。   当身边一个个英杰拼尽全力想要世道变得更好,为此奋不顾身的时候,顾担被打动了。   甚至因此而有所违背自己万事小心,不染尘埃的准则。   如果没有遇到墨丘,如果他一直都藏在小院里,只是偷偷去监狱给犯人诊治,收获足够自己用的寿元,那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发现【悬壶济世】真正的妙用。   人不能只有理智和权衡。   墨丘的冲冠之怒,换来了顾担的发飙,那是他的第一次失态,却也换来了一场人间的盛世。   也让明珠蒙尘的悬壶济世,在时隔四十余年后,终于绽放出了自己的第一道光芒。   “原来……悬壶济世是这么用的。”   顾担竟是有些想笑。   笑自己的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   等到心中的情绪渐渐散去,顾担的目光落在那足足有将近二十万的寿元上。   青木化生诀,给我看看你的极限! 第250章 再次突破,身内化身!   内息之术,顾担所接触到的最不可理解之物。   之前凡尘中的绝大多数说法,都是内息为人本,武道为横练,顾担也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面板能够进行显示,乃至顾担能够主动加点之后,才发觉其中的蹊跷之处。   内息之术在顾担看来,甚至比白莲传承都更加的玄奥。   因为白莲传承尚可以理解,无非是有境界比他更高的人留法于此,伴随着境界的提升,迟早有一天他也能够比肩,乃至超越。   可青木化生诀不同,伴随着所需求的寿元一步步增加,已经来到了骇人听闻的数字。   完全不像是用来给人修炼的东西!   其效果对草木药材的效用,要远远高于人本身。   因为人一旦被青木液过度催化,反倒会加速衰老,甚至提前迈入死亡。   而药材成熟之后,虽也会迈入最终的死亡,却会留下新的种子,生生不息。   原本顾担还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触及到青木化生诀的下一层境界,但伴随着悬壶济世带给他的惊喜,如今已经完全攒够,甚至富裕犹多!   更关键的是,他做的事情虽然大,拯救的百姓也算多,可放眼到真正的天下,这才到了哪里?   此世,极大!   远不止夏朝周边几个国度。   他不过是让五国的百姓生活过了好了一些,便得到如此之多的寿元馈赠。   如果真能够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达成真正的【悬壶济世】,又该有多少的寿元馈赠呢?   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那不得起飞咯?   不说光天化日之下的白日飞升,起码也得立地成仙才算对得起他的大功吧?   无比美好的未来,已经让顾担窥见了斑斓一角。   当然,能够做到这一点,全都是依托着暂时当世第一的实力,顾担时刻都记得。   他的实力最强,所以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个人伟力如此强大的世界里,他想让百姓过的好一些,远比脑海之中那些千古一帝所需要面对的层层博弈和权衡要简单太多太多。   前提是,他能够一直是最强者,不必去仰人鼻息,能够真正的“随心所欲”,乃至让别人马首是瞻,不敢忤逆。   但大宗师笼罩周边几个国度便已算不易之事。   即使他能够飞行,可想要赶赴另一个国度,也要持续不断的飞行十余天!   这还是相邻的国度而已啊!   如果是更远的地方呢?   一来一回,少说月余的功夫。   距离越远,时间成本也会成倍的增幅,直到自己实力的极限!   大宗师,凡尘真正意义上的绝顶,却也必须要面对天地浩大,而自身渺小的事实。   实际上,哪怕是笼罩周围四个国度,顾担采取的都是怀柔的方式,并未仰仗武力来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清洗。   他现在既没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手段,又没有操弄人心的方法,无非是凭借着至强者的威势,让他们不得不屈服而已。   一旦做的太过,将人逼到绝路,未尝没有狠人命都不要,直接掀桌子。   那个时候,带给苍生的便不再是好事,而是宗师之祸的重演。   说白了:他很强,但还不够强。   凡尘中的第一,自有局限所在。   尚且没有真正超脱出人力的范畴!   顾担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   奈何先天之境玄之又玄,仙人迟迟不归,凡尘没有灵气,不是他不想有所进境,而是前方无路。   但,有一个例外。   青木化生诀!   虽然到目前为止,青木化生诀尚且没有显现出任何直接杀伤性的能力,但也已经显露出了一角威力。   最让顾担期待的是,青木化生诀似乎还远远没有走到自身的极限之所在。   【寿元:69/199(+200037)】   【青木化生诀:2000/50000(+200037)半生不熟】   当面板又一次在面前展开,寿元的积攒已经突破了二十万的大关!   苍生的馈赠,远比个人的努力要强太多太多。   相比之下,青木液都必须要往后稍稍。   但这两者本就相辅相成!   “青木化生诀,给我看看你的极限所在!”   盯着那足足二十万余的寿元,顾担心中也不可抑制的生出无数的豪情壮志,大有一口气将青木化生诀给灌满的架势。   小样,这我还能拿不下你?!   心念一动。   给我加!!!   瞬息之间,寿元后的数字如流水一般少了一截。   取而代之的,则是青木化生诀的进境急速增幅!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五万的大关已被冲破。   顾担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丹田之中的青木液上。   他要看看,吞了他五万寿元的青木化生诀,能够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这份付出和收获,究竟是否成正比?   时间悄悄划过。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   丹田之中藏匿的青木液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动作和变化,差点让顾担以为眼前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觉。   “这是怎么了,你倒是动一动啊!”   顾担难得的有点心急。   吃了他五万的寿元,一点反应都不给?   就在他感到焦躁的那一刹那,青木液终于动了。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似乎,先前的安稳,不过是短暂的蛰伏。   刹那之间,青木液在顾担的体内轰然炸开!   化作千丝万缕,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青色丝线,沿着顾担的身体内部开始不断的游走。   经络、骨骼、血肉……身体内的每一处,都有青色丝线的痕迹。   只是顷刻间,顾担的身体内便多了一副纯粹由青色丝线所凝结的另一具惟妙惟肖的身躯!   顾担尝试着挥舞了一下手掌,以内视的能力详细观摩体内的情况下。   当下便惊讶的发现,除了他自己肉身伴随着自己的动作所做出的种种反应之外,青木液所化作的青色丝线竟也会随着他肉身的动作,而做出一模一样的反应!   “这是?!”   顾担轻轻屈指一弹。   一道莹白色的真气宛如流光般飞出。   可顾担的眼睛非常尖锐,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在那莹白色的真气稍后一点点,还有些许苍青色形同真气的光芒紧随其后!   换而言之,他的一次攻击,换来的却是两次效果!   顾担来了兴致,直接拿出了当初姬老让他测试实力的那一枚小铁球——这玩意儿暂时除了破坏不了外,尚且没有发现别的用处,只能当做收藏品在那里放着,留在皇宫也没啥用,自然被顾担顺手带了回来。   一番细心的尝试之后,顾担所料不差。   不管他做出任何的动作,体内由青木液所凝成的丝线都会有样学样,以青木液本身的力量,再为他提供一次助力。   简单点来说,便是他打人一巴掌,相当于同时打了两巴掌。   最值得欣喜的是,这种额外的增幅,并不需要消耗他自身的力量,只是青木液自己在出力!   简而言之,便是他的续航倍增,战力直接翻倍。   简单,而又直接。   “花费了足足五万的寿元,这个收获……还算不错,总算能和真正的战力沾边了。”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不过,那些青色的丝线再叫青木液也已经不太合适了,这种状态的话,就叫身内化身好了。”   仙人有身外化身的传说,他顾担也有身内化身!   青木液的变化,也不仅仅止于此。   顾担心念一动之间,无数青色丝线再度回归到丹田之中,凝结为青木液的状态。   而只要他想,青木液就会再次变成身内化身,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这若是与人交战,措不及防之下,绝对能够给敌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你以为那还是简简单单的一拳,其实战力已经翻倍!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相当于有了两个肉身,两个丹田,而且如臂指使,外人无法察觉!   “好东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但那不能说是它的问题。”   一番尝试之后,顾担相当满意,脸上亦是露出颇为满足的笑容。   别人修行靠天赋靠资质靠努力。   他不一样,他还可以氪命。   五万载的寿元灌下去,没有让他失望。   我顾担能有今日的收获,全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顾担再度打开面板,想看看还剩下十余万的寿元能不能直接给青木化生诀再来一次突破。   但随即,顾担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呆若木鸡。   比之当初在自家小院里,见到苍那成群结队的妻妾还要懵。   【寿元:69/299(+158037)】   【青木化生诀:50000/1000000(+158037)马马虎虎】   “一、二、三……七?!”   顾担揉了揉眼睛,心中又默默的数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数错。   七位数!!!   下一次青木化生诀的晋升,所需要的寿元,足足提升了两个数量级,整整一百万寿元!   上一次从两千到五万,顾担本以为已经足够过分了。   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更过分的在后面等着他。   一百万寿元,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儿?   仙道中的元婴,寿也不过才两千载!   虽然青木化生诀的效果让顾担颇为满意,可你什么身份啊就敢要这么多的寿元?   别人修行为了增寿,你是吃寿元而活不成?   这要是换成别人,怕是这辈子都得卡在两千的程度难以寸进,一辈子都难以摸到更下一层。   但既然面板已经显现出来,那就不会出错。   这不是在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说下次突破需要一百万寿元,那就需要一百万寿元,没得商量的余地。   哪怕这个数字太多一些,顾担也只能接受,毕竟除了青木化生诀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吃的下他的寿元,更无法转换成自身的战力和助益。   换而言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没得选,吃定他了!   “没事没事,五万的寿元灌下去就有身内化身战力双倍的增幅,一百万的寿元用出去,那还不得起飞咯?”   顾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稳定住逐渐激烈的心跳,安抚着躁动的内心,自己宽慰自己。   寿元留着就是个数字,只有花出去才是货真价实的。   有地方用,总比留一串数字好看要强的多,不应沮丧。   话是这么说,顾担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句,“我顶你个肺,一百万寿元啊!”   他算是直接或间接的拯救了四国的百姓,如此又过去二十三年,才得到将近二十万寿元的馈赠。   这么算下来,寿元想攒到一百万也没那么容易。   当然,凡尘中尚且还有极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就连算夏朝在内五国,都还是一片真真正正的蓝海。   因为这个时代的底层民众,实在是太惨了。   绝大多数普通人,能够活过四十岁都不算容易的事情。   如果顾担能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提升他们的生活水平,让他们的寿元大幅度提高,哪怕只是一个人提高两三岁,最终汇聚在一起,都绝不是一个小数字,想要满足青木化生诀一百万寿元的需求,也完全绰绰有余。   但那绝不是简简单单两句话的事情,便是有青木液的助力都还远远不够,青木液只能解决近渴的问题,却不能成为源头之水。   想要完成这种事情,他就必须要从国家的层面上做出决断,且执行下去,收到良好的效果。   再到寿元的馈赠归来,也要花费一份相当不短的时间。   可无论如何,这都比单纯的治病救人强了太多太多,是真真正正,毫无疑问的悬壶济世。   这才是【悬壶济世】真正的用法!   他前脚刚想与凡尘开始切割,眨眼间便有了这份变故出现。   怕是永远都和凡尘切割不了了。   当然,这也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   顾担替天行道,让人间增寿,于是便有寿元馈赠而来,补全他自身。   于情于理,都不亏。   只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默默的在小院之中当做一个看客。   必须要亲自下场,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   做的事情越多,效果越好,寿元的馈赠,也就越多。   “这是在逼着我入世啊。”   顾担却是笑了笑,不仅没有不满,反而颇为高兴。   面板上的变化,当然也不止是有一个一百万寿元的缺口。   五万载寿元砸下去,他自身的大限又增加了一百岁,足足一百岁哦!   青木化生诀,你他妈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面板对于青木化生诀的评价,是马马虎虎。   也就是说,此时的青木化生诀根本还没有步入正轨,连像样的评价都没有!   别说是看看青木化生诀的极限了,这连真面目都还没有显露出来呢!   尚且还有极大的进步空间!   当自身的变化被巡视了一遍后,顾担走出小院,迈向皇宫之所在。   这一次,他要再度入世,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悬壶济世。 第251章 悬壶,济世   顾担又一次来到了夏朝皇宫。   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两间已经塌了的宫殿。   年久失修之下,曾经显赫一时的万寿仙宫也抵不过时间的伟力,除了塌掉的两间宫殿之外,其余宫殿大多也已经在岁月中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皇宫中行走的侍女、侍卫还是太监,都对那两间已经塌陷下去的宫殿视而不见,更没有派遣匠人维修。   在夏朝蒸蒸日上之时,真正的皇宫反倒是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变得越加破旧,甚至都已经出现了安全隐患。   顾担在御书房找到了王莽,王莽还是和先前那样,坐在那里批阅着一座座小山般的奏折,每一天皆是如此。   这一次顾担没有再默默等待,而是直接开口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皇宫里已经有两座宫殿塌了,怎无人去修缮?”   “顾哥?”   听到顾担的声音,王莽放下了手中奏折,笑着说道:“不过是两间宫殿而已。修建万寿仙宫的时候,宗明帝可谓是穷奢极欲,当做夏朝皇宫绰绰有余,根本住不完。那塌陷的两间宫殿,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若是修建一番,最多也就是好看一点,还是空置在那里。我招来工匠询问过,想要修补完善,最少需要百金,百斤黄金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我的德行本就不够,时常担心辱没大家的期盼,又怎敢做这种事情呢?”   顾担静静的听着王莽讲述,眼中浮现出欣赏的神色。   王莽的确未曾让他失望。   自继位以来,二十三年间,王莽从未讲究过什么排场,宫室、园林、狗马、服饰、车架等等,什么都没有增加。   但凡有对百姓不便的事情,便予以废止,以便利民众,就算皇宫已经开始褪色,宫殿倾颓,有碍观瞻,都不曾动用土木。   一个皇帝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不可谓是不爱民了。   上行而下效。   夏皇都如此简朴,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去大肆的享受生活,毕竟除了王莽这个榜样之外,墨家可不是吃素的。   如果说墨家是夏朝道德上的标杆,那王莽便是个人生活上的标杆。   皇帝都不去享福,哪位臣子胆敢去超越皇帝?   可以说,夏朝能够发展到如今,绝对少不了他的努力。   “你做的很好。”   顾担褒奖道。   “顾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莽笑着点头,随即问道。   顾担可是真正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向对国之大事不怎么关注,或者说放任他们去做事,夏朝建立这么多年,顾担这才第三次来到皇宫。   “我准备做一件事,需要你,以及诸多大臣,甚至是其余国度的帮助。”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您请说!”   王莽颇为讶异,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上一次顾担想要做的事情,叫做‘摊丁入亩’,如今的成效可谓是有目共睹,极大减轻了民间百姓的负担。   不是利国利民之策,顾担根本不会轻易提起。   更何况这次听其口风,还准备亲自动手,将几个国度全都给串联起来。   莫非,这次要做的事情,比摊丁入亩还更好?   “我准备收集全天下的医书,招揽各地拥有真才实学的游医,共同编撰出一本应对各种疾病的汇总之书,然后就需要朝廷出力,在各地设立医馆,培养能够治病救人的医者。”   顾担说道。   “编撰医书?设立医馆?”   王莽一愣。   这……好像也不能算是什么经天纬地般的神策,或者说,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出奇的,似乎不太值得顾担亲自动手。   这的确不出奇。   但,很好用。   “如今夏朝已非一穷二白之时,医疗的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我曾走访民间,十里八乡的百姓若是生病了,极少会去药铺看病,而是采用各种各样的‘偏方’来治疗。绝大多数偏方没有用暂且不提,很多病症,一旦耽搁,便会越发严重,直至治无可治。   这还不算,便是有钱人家能够去药铺诊治,其中的医者水平也是良莠不齐,对很多病症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只能够死马当做活马医,能不能治好全看缘分。   最重要的是,接生之人!如今民间还是由村子里‘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为孩子接生,但这种事情,她们的经验只是由个人总结而成,关乎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人命,必须要给出一整套合适且详实的方法,推广开来,如此,民间的孩子在出生时的安全,才会更有保障。”   顾担在来的路上心中便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编撰医书,设立医馆,这既不是什么古往开来第一次的创新,更不是独一无二的想法。   但此前做这些的人,能量都太小了。   他们最多最多,也只能够改变一小片地方。   各国的皇帝虽然不是傻子,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和原因,未曾将此法推行天下过。   可顾担不同。   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去做,整个夏朝都得动起来,甚至诸如大祈等国,也得马首是瞻,不敢忤逆。   更何况他要的事情,本就是惠及百姓,惠及国家之举,无非是需要国库出点钱,最后也是把钱花在自家,有什么好抗拒的?   大宗师想给你的百姓做点好事儿,你还敢有意见了?   “如果只是编撰医书,这倒是算不得多难,无非是消耗一些时间。”   王莽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并未因为面前的人是顾担便立刻点头答应,他努力而又专注的思索着,然后开口说道:“可要在各地设置医馆,很难。暂且不提如何培养那么多的医者,单说各个医馆所需要的药材,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了。   诚如顾哥所言,很多百姓生病了也没钱去诊治,乃至不敢去看。那国家开设的医馆,他们便有钱可去了么?如果不收钱,这笔开销怕是大到无法承受,如果收钱,最后好像也只是装点了一番门面,还是无人问津。”   治病是要花钱的。   所以民间基本上是小病不去治,大病治了也没用,或者说是治不起。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民间各地的医馆都很少,多是一些赤脚郎中。   “医馆真正开销最大的地方,其实是药材。”   顾担自己就曾在太医院任职了十几年,虽然只是挂靠,却也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其实,药材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么贵,之所以显得有些昂贵,是因为绝大多数的药材,都是野生的缘故。   只要不动用那些珍惜的药物,绝大多数的药物,完全可以自己去培育,只要种的数量足够多,成本自然会不断的下降,所以才需要一整个国家去努力,而不是再像现在这样,药材基本靠自己去山里挖,成本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药田这种东西。   但,极少。   而且通常都是私人所属,用来供养给权贵使用。   真要说大批量的药田,那是一个也没有!   说到底,医馆其实还是一个公益性质的东西,收钱多了,百姓根本不会去看病,收钱少了,那又不挣钱,所以才一直没有人去做罢了。   “更何况,我也没说药材全部免费。一些并不严重的病,让百姓花费很少的钱财去看好,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而需要动用一些比较珍贵的药材,百姓又暂时无钱医治的时候,可以让他们打上欠条,用几年的时间来偿还。   如果到了时间还还不完或是不肯换,那便可以让人过去以工代偿,国家的建设总是需要人的,只要子民还在,也不会亏什么,反而会让人更有归属感。”   顾担连这一点也已经有所考虑。   当最基本的衣食得以满足之后,便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做,这关乎着一国国民的生活水平。   而且还切实关乎着顾担能够获得的寿元。   别的不多说,哪怕通过此举,他能够让夏朝的百姓一人多延寿一两岁,所能够收获的寿元都堪称庞大,填满青木化生诀完全不是问题!   如此一来,既没有妄动国策,未曾触及根本,不至于招来仙人的目光,又可以极大程度的改善民生。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仙人的存在,很多东西顾担都不敢提及,生怕用力过猛,不仅没有让凡尘过的更好,反而会在仙人回归之后引来关注,招致滔天大祸,这才是他如此谨慎的原因。   正是因为医馆这玩意平平无奇,无非是开设的多些,不算什么出格之举,收获却又很大,才是顾担选择它的根本原因之一。   “如此……可以试试,即使入不敷出,只要不带来太大的负担,夏朝也可以承受。”   王莽还是点了点头,成与不成,总得努力一番,顾担这么多年终于站出来想要做事,他当然也不可能阻止。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   说完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后,顾担又道:“林凡,那位墨者之死,你知道吧?”   “顾哥也听说了这件事?”   “民间谈论此事的人极多,我又没耳聋,怎么可能听不到?”   顾担耸了耸肩,“你准备如何去做?”   “事关墨家,您不该来问我才是,您得问国师。”   王莽无奈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这件事,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不对。   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朝廷也是这个态度,任由民间如何讨论,但就是不给准话,任由大家畅所欲言。   “哈……”   顾担笑了起来,“你们是都不肯去提啊。”   王莽只是无辜的眨动着眼睛,看着顾担,满脸无奈之色。   墨家可是由墨丘所创立的组织,夏朝立国,借了墨丘太多的名望。   如今即使发现了墨家的问题,谁又敢去触碰呢?   只能拖,拖到墨家自己都承受不起的时候,才会有人去做。   但毫无疑问,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墨家也没有那么脆弱,如今只算是掀起了一个风向而已。   “你们不提,我来提。让人将禽厘胜喊过来吧,墨家的问题,也是时候好好谈一谈了。”   顾担说道。   “好!”   一听这话,王莽激动的直拍双手。   倒不是他对禽厘胜有什么意见,只是墨家如今,的确已经不太适合夏朝现在的格局了。   当初国家初建,人手严重不足,物资全靠其余国度的救济和资助,推广墨家的道义和德行,能够极大程度上的稳定民心,缩减管控的成本。   可如今人手早已不再缺乏,国家也富足了起来。   但墨家十义,可是未有分毫的更改。   墨者的行事作风,与二十余年前相比,哪怕已经换了一批人,还是一模一样!   很多时候,王莽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得不去考虑墨家的存在和影响。   只能说成也墨丘,败也墨丘。   因为墨丘的关系,特别是现在他还不在了,朝廷里根本没有人能跟墨丘的名望去掰腕子,‘至圣先师’的名讳就在那里挂着呢,谁敢说自己能比墨丘更加高瞻远瞩一些?   他们更不可能说服的了禽厘胜,公尚过都不行,荀轲也得往后稍稍。   能解开这一点的,唯有顾担。   但他待在小院子里不管事,王莽当然也不能去烦他,如今既然是顾担主动提了出来,那不抓紧时间去做,还等什么呢?   顾担想了想,又道:“将荀轲、小莹也喊过来,我也有事情要交代他们。”   “没问题,咱去另一处宫殿谈,这里地方小。”   王莽起身,招来侍卫吩咐了两句,连忙说道。   “怎么,怕打起来地方不够宽敞?”   顾担调侃道。   “您这是哪里话?”   王莽嘴角抽了抽,“我主要是怕巨子情绪比较激动。”   “禽厘胜啊……禽厘胜。”   念叨着这个名字,顾担也是有些感慨。   墨丘走后,墨家的名望却并未下跌,仍有当初的风范,能够做到这一点,绝不容易。   禽厘胜不负墨家巨子之名,毋庸置疑。   虽然二十三年过去,从未听闻过他做出什么诸如墨丘那样值得人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但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位在墨丘之后,担任墨家巨子的家伙,的确扛起了墨家的旗帜。   只是如今,这份旗帜,扎根过深,乃至出现了问题。   他要悬壶济世,并不是去治愈一人之病痛,而是治愈一个国家,整个天下的病痛之所在。   墨家,也生病了。 第252章 圣人有错,墨家之弊   养心殿。   荀轲和小莹住的地方离皇宫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顾担便又对小莹提起了他准备编撰天下医书的事情,以及关于需要她帮助的真正原因。   给人接生,乃至是照顾孩子!   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皇帝为何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这其中好色只占了一小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孩子太容易夭折了!   没错,夭折!   在这个时代,便是皇室,诞出十个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七八个便算不错。   不多娶几个,皇帝若是绝嗣了怎么整?   皇室尚且如此,何况是民间呢?   越是穷苦的人家,越是会拼命的生孩子,一个孩子长大些会成为劳动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民间孩童的夭折率极为恐怖。   他们给不了婴儿多么好的照顾,也没有那个条件,生了病更是全靠熬,无奈之下,只能多生几个,数量多了,总有能够平安长大的吧?起码机会大一点。   顾家三代御医,到了顾担母亲那一代,也还是生出孩子后去世,御医都没办法,可见风险之大。   普通人家生孩子,更是基本靠着全凭自己摸索的“接生婆”来帮忙,她们的能力参差姑且不论,反正绝对和专业两个字沾不了边。   如果有人能够给出总结出专业的技术,并且推广开来,是完全可以惠及千家万户的,用万家生佛来形容都绝对不为过。   编撰医书、在各地建设医馆是大方向,对于接生和婴儿的照顾方面也绝对不能落下,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   但,前者顾担可以一并操劳,后者多少有些不太方便了。   虽说讳不避医,但若有的选,谁会希望给自己媳妇儿接生的人是个男的?   连皇室都还会在太医院中培养一些女医士呢!   另一方面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或者应该说较为低下。   培养出足够多的女医者为人接生,多少也是个营生,不说妇女能够顶半边天吧,也算是多给了她们更多的就业机会。   这部分的事情,顾担准备交给小莹去做。   认真听完顾担所说,小莹连连点头道:“顾叔叔说的没错,我自己就生过一次孩子,非常明白生孩子的危险。三天没能下地不说,七天的时间都非常虚弱,对什么都没有食欲。民间的情况远不如我,对她们而言,是真真正正过一次鬼门关。”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不仅需要组织一群女子学习如何接生,还必须传授给她们足够多的照顾孩子的经验、需要注意的东西,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担提醒道。   “顾叔叔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好的!”   小莹极为认真的点头说道。   她如今的医术已经相当不错,便是担任御医都完全没有问题。   所需要的无非是今后专注另一方面,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而已,医术将不再是她需要努力的重点,管理也同样重要。   单凭一个人的努力,所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度的,哪怕是在拥有个人伟力的世界,伟力不够强大之前,还是必须要联合所能联合的力量,才能够成事。   将这件事交给小莹之后,顾担的目光看向荀轲,问道:“这几年,你这里怎么没什么动静了?”   几年前,荀轲还想着定天下之礼,当时还和墨家闹的很是僵硬。   顾担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可最近几年,这方面却又没有了什么风声。   “我快要冲击宗师了。”   荀轲说道:“我准备晋升宗师之后,再去做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晋升,那也可以放手去做。”   “哦?那倒也不错。”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目光自荀轲身上一扫,不难发现他已经快要完成气血见障了。   宗师在他面前虽然多少显得有些谦卑,可扔到凡尘,那还是相当有重量的。   不成宗师就想和墨家打擂台,多多少少有些不够明智——哪怕不提墨家这么多年所积攒下来的名望,禽厘胜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一位宗师。   你什么身份,就想跟宗师掰一掰手腕?   道理不分等级,可同样的道理,宗师说出来总会显得更有重量一些,更容易争取到支持者。   这很现实,但也是事实。   就像当初墨丘也是晋升宗师之后方才成立的墨家,这才没有直接被官府给清算一样,你自身的实力不够,支持者便是想要支持,也得多考虑考虑。   “助你一臂之力。”   顾担轻轻挥了挥手,三滴青木液便落入荀轲身体内,默默蛰伏下来。   待得他开始用真气擢升自身血肉之时,青木液便会化作源源不断的生机来滋养他的身躯。   这是青木化生诀又一次晋升后,为顾担带来的隐形提升。   如今便是青木液离体,他也能够更加细致的将其操控,不会再像是先前那样,要么不用,要么一口气用个干净。   除此之外,青木液还有别的变化。   自从青木液能够形成身内化身之后,如今离体而出的青木液,可以当做他自身延伸出的一部分颇为特别的感官。   在青木液没有消耗完全之前,他可以凭借着这其中的联系,感知到青木液容器的情况,相当于另一种方式的‘内视’。   也就是说,如果荀轲突然被人打成重伤,那无需谁去通报,顾担自己就能够通过青木液知晓这个状况!   怎么说也花费了他五万载的寿元,这些更加得心应手的变化,理所应当。   保险起见,顾担给荀轲、王莽、小莹、苍几个人身体内都留了几滴青木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嘛。   在几人闲聊的功夫,禽厘胜也终于来了。   他身着短褐,脚踩最为廉价的草鞋,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怕是都不值几文钱,若不是他的肌肤并不算黑,身材也没有那么高挑出众,看着他顾担甚至会以为见到了墨丘。   “顾先生寻我?”   禽厘胜单刀直入的问道。   最近墨家刚刚发生了大事,非常忙。   可既然是二十多年都不管事的顾担突然要见他,那定是有事情要说,所以禽厘胜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顾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是认认真真,从上到下的扫视了一遍禽厘胜,又往他身上留了几滴青木液,方才开口说道:“关于墨家,我和想你谈谈。”   “哦?”   禽厘胜略显讶异。   顾担好像从未对墨家有过什么过多的关照,但也从没有真正指挥过墨家,对于墨丘留下来的组织,顾担的意思一直都是自行发展,不多过问。   “墨家出了问题,或者说,墨家从创立初始就有问题,只是到了如今,才终于开始显露出来。”   顾担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是禽厘胜,连王莽的脸色都变了。   如果单说墨家出了问题,那还能说是禽厘胜管理不当,可顾担说的是墨家创立初始就有问题。   那问题就出在了墨丘的身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墨丘至圣先师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深入人心,连他国学子都要不远万里前来朝拜,狂热一些的人甚至还要一步一叩首。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说过,乃至敢说墨丘的坏话了。   更不要说,当初墨丘倒下的时候,最为愤怒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位惹不起的存在。   而且,在场之人都与墨丘颇为牵连。   禽厘胜是墨丘的弟子,王莽当初学武艺也是跟着墨丘所学,虽然如今觉得墨家不太对,却也从没将问题放在墨丘的身上过。   伴随着年龄的增大,掌握的权利也愈发深重,越是能够明白当初墨丘的不易,在王莽的心中,墨丘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圣人,绝无一星半点的虚假。   圣人,怎么也能有错呢?   唯有荀轲,面色不变分毫。   墨丘何尝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和恩师呢?   他也并非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但对墨丘最好的报答,绝不是费尽心力的吹捧,而是让世道变得更好。   哪怕这种让世道变得更好的方式有悖于墨家的道义,也必须要去做。   顾担语出惊人,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说道:“当初墨家创立的时候,我就在场。那个时候,是因为宗明帝想要修建万寿仙宫,就是如今夏朝皇宫之所在。   墨兄不忍百姓遭受如此苦楚,但一人之力为短,众人之力为长,便创建了墨家,招揽志同道合之士,想要做世间的清流,以此来洗涤一番民间的风气,我说的,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禽厘胜点了点头,应声道。   “最初墨家的核心,乃是明鬼和天志,墨兄想以此来规劝宗明帝,世间神神鬼鬼之流尽是虚妄,不要再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再后来,宗明帝不改其心,四国联军攻伐而来,忍无可忍的墨兄在宗明帝六十寿辰那天宰了宗明帝,随后带着墨丘前去支援羽州、扬州。   阵斩屠城的大青指挥使刘轩启后,定下了如今墨家十义中新的核心,兼爱、非攻。可有差错?”   “没有差错。”   三问三答之间,道尽了墨家这么些年来的变化,也是最后的变化。   自确定兼爱、非攻为核心之后,到现在为止,墨家再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让人不得不佩服禽厘胜,这家伙真就能完美的适应墨家,将墨家维持住了原本的面貌。   更让人不得不惋惜。   这么多年了,禽厘胜,还在走墨丘未尽的路。   但,时代变了。   “那么问题来了。从明鬼、天志,再到兼爱、非攻之间的转变,墨家巨子可否为我解答一番?”   顾担再次询问道。   “明鬼、天志是为了劝人莫要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兼爱、非攻是为了引人向善,不要进行无义的攻伐。”   身为墨家巨子,禽厘胜当然不可能不清楚,立刻说道。   “很好。”   顾担轻轻点头,“墨家的问题也由此而来。此时夏朝已没有了战乱的困扰,‘非攻’二字便可姑且不谈。于是,墨家的所有力量,几乎都用在了兼爱上。   兼爱,爱无等差,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四海之内皆兄弟,无谓亲疏远近之别,自然也就没有了矛盾、战争、吵闹,这是墨丘最高的愿景。墨家的墨者,也一直以来奉行这两个字,始终将其贯彻在自己的身上。”   说到这里,顾担轻轻叹了口气。   他很喜欢墨家。   绝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墨家把夏朝所有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的家伙,都招揽了进去,且身体力行的做到了。   这样的一群可爱的人,如何让人不喜欢呢?   可问题是,兼爱两个字,是最完美的畅想,与大同之世不相上下的难度。   人间是大同之世么?   当然不是。   以如此之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几乎是一种折磨。   吹捧墨家的人从来不少,你拉十个人出来,了解之后十个人都能夸上几句。   可墨者的数量,却又始终不多。   那些夸赞墨者的人,有多少愿意去做墨者的?   或许短时间内很多人可以按照墨者的标准来暂时要求自己,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改其心的,又能有几个?   而且,无偿的帮助固然很好。   但时间久了,对世道的影响,却不见得好。   一个人的德行再如何高尚,也没办法再去超过墨丘和墨者了吧?   连他们做好事都不要名利不要钱财,你怎么好意思要的?   长此以往下去,甚至会让人产生帮助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甚至会将墨家这种无私奉献当做本该如此!   林凡之死后所产生的舆论,已经有了这样的趋势。   最初那群从苦难中窥见希望的人,已经纷纷故去。   新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没有经受过战乱中的苦难和折磨,他们生来就瞻仰墨丘的光辉,听闻墨家的事迹,乃至将这些东西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墨者,几乎要化作一个符号,而非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所组成的。   墨者也有家庭,也有长辈,也有血肉。   林凡之死,只是将这件事彻底引爆罢了。   既然要有一番动作,墨家的事,顾担也不能再视而不见,这对墨家是一种伤害,对世道,也是一种伤害。   “兼爱很好,但……不是现在。”   顾担看着禽厘胜,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253章 万民得利,墨家受挫   兼爱很好,不是现在。   这已经是很重的批评了。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顾担,禽厘胜能就此与其争辩一万句。   但作为在墨家创立之前便和墨丘熟识,乃至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顾担面前,禽厘胜几度张口,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声音发出。   “兼爱,固然是最高的愿景,墨者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了不起!”   顾担伸出大拇指,表达嘉奖,“但……”   很多话,转折之后,才是真正要说的。   “人有亲疏远近,便是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够爱无等差,想要将其推广、施行,且让百姓自发的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那种难度与创造出一个大同之世没有区别。”   顾担还是说道。   兼爱的核心便是爱无等差,爱别人就像是爱自己。   墨家最高层面的畅想,便是人人皆兼爱,人人都爱别人如同爱自己,那便相当于无数人格爱自己,世上又岂会再有什么纷争呢?   你爱我,我爱你,大家亲如一家,无所谓性别、年龄、地域、国度,看似是将自己的那一份分了出去,何尝不是收获了更多?   如果人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这的确是真正意义上的互惠互利。   但很遗憾,做不到。   根本做不到。   世道是不公的,人与人之间,的确也是生来就有差距的,必须要正视这一点,才能想出办法。   简单来说:如果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彼此父辈是好几代的邻居,到了你们这一代,村子里一直用的河水要枯竭了,但灌溉的时候也要到了,别人用来灌溉自己家的田,你们家就没得用,没得用收成就不好,收成不好会饿死人……   这个时候怎么办?   一人一半,平分?   两家都会有人饿死。   全力供给一家,粮食也平分?   还是一样的下场。   总有人是要饿死的。   如果正视这个事实,又该如何去抉择?   抽签,谁抽到谁直接去死?   还是按照别的什么方式去看看谁做倒霉蛋?   不可能的。   兼爱,兼爱。   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这个前提便是,自身的利益不会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候。   前面的例子还仅仅只是面对生死存亡之时。   还有很多比不得生死存亡这种局面,却也时时刻刻都存在着人与人之间竞争,处处皆是。   今日让一步,明天让一步,家也就撑不下去了。   不可能人人皆有墨者的觉悟,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墨丘。   大公无私能够作为极高的赞誉,足以看出几分门道。   但,大公无私者,却又通常不得人之亲近,又是为何呢?   人人都讨厌别人走后门,但又喜欢让自己享受这种便利。   这是不争的事实。   想要做到人人兼爱,第一个条件便是物质资源得到绝对的满足,满足到有和没有都一样,永远不必去面临竞争的局面。   可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又要兼爱做什么呢?   顾担说兼爱很好,但不是现在。   道理禽厘胜都懂。   可不是现在,墨家又该走向何方?   墨家十义有: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节葬、节用、非命、非乐。   其中天志和明鬼曾被墨丘拿来短暂的当做墨家的核心观念。   问题是这俩东西凑一块,其实是在说墨家掌握了天地运行的一些道理,劝导世人莫要求仙问道,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干坏事就行了,那至高的鬼神自然能够明悟一切。   真正的百姓哪有钱财去求仙问道?   根本就用不上!   兼爱、非攻是现在墨家奉行的核心理念。   兼爱做不到,非攻……周围哪里还有战乱?也用不到!   剩下的尚贤、尚同、节葬、节用、非命、非乐……这些观念只能当做是一种处事手段,根本就没有办法当做墨家运行的核心逻辑。   如今墨家的核心逻辑,皆是悬挂在了“兼爱”这两个字上,只要兼爱还没有做到,墨家便可无限的为之努力。   说兼爱不行,就是在说墨家不行。   换个人说这种话,已经可以不死不休了。   可是,说这句话的人是顾担。   与墨丘相交莫逆的顾担。   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走来的顾担。   终结了四国攻伐,此世乱局的顾担。   在他的面前,墨家没有道理能说他说的不对。   兼爱之言固然美好,这其中的难度,又何止是以道理来计?   与其期待墨家和墨者这能够创造出一个人人兼爱的世界,那还不如期待顾担直接问鼎至高,还给人间太平盛世更为稳妥一些。   当然,说兼爱不行,绝不是在说墨家一无是处。   恰恰相反,墨家的出现给曾经深陷泥潭的大月民众带来了绝望之中的曙光,且真的极大程度上改善了民间的风气。   因为墨家的存在,民间对于道德与道义的要求标准都被活生生的拔高了不少,也确实因此涌现出了一批‘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人中豪杰,将墨家十义奉为圭臬,万民得利。   然而,就在万民得利的时候,墨家也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挫折,无解的挫折。   “林凡之死的事情,你定是我比更清楚的。林凡做错了什么?他有功于百姓,有功于国家,无愧于墨者之名。我们固然可以说是她的妻子不知好歹,贪心不足之下招来的祸事,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顾担叹息着,说道:“墨家,太严苛了!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实在是过于严苛!”   没错,除了兼爱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才是导致林凡之死发生的关键因素。   墨家过于严苛!   严苛到什么程度呢?   夏朝国师,墨家巨子,身着短褐,脚踩草鞋——草鞋还是自己编成的,奉行‘一日不做作,一日不食’!   这可是墨家巨子啊!   地位放在夏朝,理论上仅仅次于夏皇的存在!   他都是如此,墨者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那还用想么?   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以至于大家纷纷夸赞,墨者们“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这是生活清苦。   墨者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这是说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   二十多年前,墨家是这样,二十多年后,墨家还是这样!   顾担目光复杂的看着禽厘胜。   禽厘胜不是做的不够好,更不是不合格,恰恰相反,他做的太好,太过合格,合格到墨丘来大概也不可能再做出更多的突破。   为了维持住墨家,禽厘胜不知耗费了多少的心力,才始终没有让墨家变质。   墨者的人数始终多不起来,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加入,只是因为禽厘胜的要求极高而已。   这种对个人品质几乎无限的要求,才是墨家如今能够保持风评,且愈加深入人心的根本原因,而不是在啃墨丘名望的老本。   如果墨家真的做错了事情,顾担早就会站出来说一说。   但没有。   禽厘胜带领的墨家,没有犯错。   于是,他也不便开口。   只能默默的看着墨家一如既往的前行。   直到林凡之死的消息传来,以及悬壶济世本身的变化,驱动了顾担率先提及此事。   墨家如果不肯做出改变,那未来的‘林凡’还有很多个。   除非所有墨者都不娶妻生子,否则想要杜绝,根本不可能。   无数的糖衣炮弹纷至沓来之下,寻常人哪里能够顶得住?   不能将墨者的要求,也一同放在他们的家人身上。   所以,顾担才会说,问题不是出现在了禽厘胜的身上,而是早在墨丘创建墨家之时,便埋下了隐患。   “墨家初创之时,大月内部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为了带动民间的风气和彰显决心,墨丘方才穿着最廉价的短褐,最普通的草鞋,以此来表达自身的决心,从始至终,他都未曾要求所有墨者皆要如此。   只是因为墨兄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引得墨者们纷纷效仿,如今竟是成为了一种传统,甚至是墨者的象征。   可那个时候,四国征伐,大月内部亦是一团乱麻,连吃饭都是一件问题,条件艰苦一些也无妨,因为能有一口饭吃,便算不易之事。”   顾担叹了一口气,说道:“但今时不同往日,夏朝也非是大月。民间的百姓已经富裕了起来,墨者对自己的要求却还是那般严苛……作为夏朝的国教,墨家如此,会让很多人不得不简朴。”   比如王莽,皇宫旧了也不修缮,宫殿塌了就在那里放着。   这固然有体恤民力民财的缘故,可要说这没有墨家的影响,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墨家巨子都简朴成这样了,你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还不够,房子破一点就要翻修,有什么德行?   那么问题又来了,夏朝的夏皇,夏朝的国师乃至墨家巨子都简朴成这个样子,百官百僚们有什么脸胆敢享受生活?   顾担曾见到过夏朝开朝会时候的样子。   这么说吧,除了王莽之外,文武百官所有人身上,都见不到一件新衣服。   甚至很多人连身上穿的官服上都打了好几个补丁——看上去当真寒酸至极。   可,夏朝真的就那么穷么?   那些文武百官,真的穿不起好衣服么?   不是。   他们只是不敢而已。   民间分明已经繁荣了起来,甚至顾担在豫州一户普通的农夫家中,都能吃到他国传入进来的水果。   可夏朝朝会时,那一群人就像是从上一个时代刚刚挖出来的一样,一个比一个窘迫,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自己是个好官。   这无疑是相当病态的一件事,但无人敢提。   王莽上位之时借了墨家太多光,那就不可能由他来点开墨家的隐患,甚至还要顺从,来彰显自身的仁德。   “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这两个问题。时代在变化,墨家也应该有相应的变化,不能因循守旧。便是墨兄自己,都曾转变过墨家的观念,化作墨家十义,在你手中,墨家为何不能有所转变呢?”   最终,顾担如此说道。   墨家并不是夏朝的敌人,他也不是要给墨家什么压力。   恰恰相反,他希望的是墨家可以不要再那么艰苦,不要再那么苛求自身。   禽厘胜作为墨家巨子,是相当有能力的,只要他能够看开这一点,便可以带领着墨家完成转变,更加适合夏朝的转变。   墨家的身上因为墨丘的存在,背了太多道德与道义的包袱,如今已经狠狠的压在了墨家、墨者,甚至是夏朝的身上。   崇尚美德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为了崇尚而崇尚,那还是一件好事么?   虚伪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背地里偷偷享受那些不敢露于人前的富贵奢华,未免过于病态,怕是不会压制住人心中的贪欲。   有的时候,道德标准也不能立的太高,高到天边,反而丧失了人之血肉。   说这么多,顾担其实是希望墨家能够有一些私心,来一点个人的享受,不要再那么大公无私了。   这不仅对于夏朝是一种负担,对墨者又何尝不是?   林凡本不用自杀的。   他的妻子,禽厘胜也是可以救的——即使她犯了大罪,也可以选择流放千里,不必那么干脆的斩立决。   有的时候,过于严明和不近人情,反而会显得有些虚伪。   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是要追求道义,还是要成为道义的本身?   供养万物的太阳,当距离人间过近之时,昔日的阳光普照,万物萌发,也会变成赤地千里,烈焰雄浑。   面对顾担的苦口婆心,禽厘胜沉默了许久。   或者说,他几乎未曾再言语过。   直到顾担把话说尽,禽厘胜方才凝视着顾担的双眼,说道:“您说的很对。”   “嗯?”   顾担略显惊讶。   一直以来,禽厘胜可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没曾想这么简单就将他给说服了?   “但……”   谁曾想,禽厘胜话音一转,又道:“我拒绝。”   “如您所言,墨家对墨者的要求很高,但这份要求,从未妄自加在旁人的身上。您说兼爱不是现在,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需要这一份兼爱呢?”   禽厘胜斩钉截铁的说道:“墨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内部的问题会自己解决,为何要因为旁人的眼光而有所改变?   难道,做的太好,也是一种过错不成?” 第254章 坐而论道,一场盛会   面对禽厘胜的反问,顾担一时之间竟有些为他感到辛酸。   墨家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   好到带给夏朝的压力太大,反而显得过于激进。   出淤泥而不染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一定要水至清,真的好么?   在战乱之时监守道义,会显得大无畏,是卫道者,可在盛世之时还如此,给人的感觉也会大不一样。   不是墨家变了,而是世道已经变了。   “墨家兼爱,人人皆爱,却又唯独不爱自己。主张人无亲疏远近,却又割舍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的那一份‘私心’所努力,尽管这份私心是为了世道变得更好,但恐怕也是不符合人性的。”   荀轲终于是开口说道:“人有亲疏远近,父母、家人、亲朋、生人……理应是按照关系远近次序来排列的,如今墨家强行将其混淆,最终致使林凡之死的惨剧发生,如此还不知悔改。若墨师在此,真的会认同你的坚持么?”   “没有平等之爱,便有分别之心。层层分别割舍,可以按照不重要、不那么重要、重要、以及自己最重要来排个序的话,人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禽厘胜嗤笑一声,“你还没有资格来代表墨师劝诫我。”   一番言语,不欢而散。   禽厘胜拂袖而去。   显然,并不准备让墨家做出什么改变。   等他彻底离开之后,王莽轻轻吐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骂道:“茅坑里的石头。”   墨家好像天生就不会让皇帝好过。   乱世如此,盛世亦是如此。   但所幸这里还有一个和墨丘相交莫逆的人压着,否则墨家恐怕也得被庙堂的人狠狠的整一整。   “只凭言语,确实少了些说服力。”   顾担摇了摇头,有些感慨:“不能因为墨家做的太好,反倒要让他们自降一些……没有这个道理,自会让人不服。想要墨家有所改变,那就必须要让墨家知道,如今他们的行事,已经不太适合如今的局面了。”   讲道义的时候,不应讲武力,顾担也并未想过要取缔墨家,只是希望墨家能够顺应局势的变化做出改变。   一味的秉承如此极端的观念,等到这一代人老去,下一代人成长接任之后,没有他的照看,没有如禽厘胜这样的领导者,墨家的下场,怕是很惨。   有能力的人不去改变,没有能力的人不敢改变,墨家真的就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既然要招揽各国有实力的医者来夏朝共同编撰出一本医书,那不如更加干脆一些,直接邀请各国才俊一同入夏朝赴会,探讨道义,申明主张。”   王莽斟酌之后,又道:“毕竟理不辨不明嘛!不说分一个上下高低,也好看看什么样的路会让国家变得更好,也好借着这个机会,来看一看这些才俊们的斤两。”   “不错的想法。”   顾担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   夏朝二十三年冬,夏朝发布招贤令,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准备编撰出一本汇集所有医术的大典,以治愈民间百姓之伤病,诚聘各地有才学的医者前往,乃至贡献医书,群策群力,完成这样一份伟业。   第二件事,则是不止对夏朝如此,对其余诸国亦是如此,除了编撰医药大典之外,还诚邀各国有识之士来夏朝讲经论道,届时墨家巨子禽厘胜会亲自到场,与众贤者坐而论道。   这么多年过去,墨家已经堪称一家独大。   这一次诚邀四方贤者来夏朝赴会,亦是墨者做庄。   如果从扩大自身影响力来看,对墨家还真是一件好事。   但也正是因此,无数的矛头将彻底对准墨家。   换句话说,只要能够扳倒墨家,哪怕只是在道理上更占上风,是不是足以说明他们的才学和本事,已经超过墨丘了呢?   毕竟墨丘走后,这一任的墨家巨子,可未曾再带给墨家什么改变啊!   有野心的人从来都不少,这份邀请,也立刻就将墨家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其中,林凡之死就成为了砸在湖里的一块巨石,虽然尚未直接带来滔天大浪,可泛起的涟漪也波及了很远很远。   原本就在民间颇有纷争的一件事,也因为这一次坐而论道的消息传出,变得越发火热。   这么多年来,王莽都不曾直接从国家的层面上搞过什么大场面,深切记得宗明帝的教训,这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调度,且直接涉及到了昔日颇有几分恩怨的国度。   这一场盛会的时间,被定在了夏朝二十五年,秋收之后。   将近两年的时间缓冲足够消息传递出去,也给了其余国度的贤者乃至学子赶来,做足准备的余裕,相当具有诚意。   除此之外,连皇宫内的宫殿塌了都不肯修缮的王莽,为了应对这场盛会,还专门让人在皇宫不算太远的地方修建一处规模颇大的宫殿。   区别是,这处将要建立起来的宫殿不是给皇帝居住,而是让各国赶赴来此的贤者不必去风餐露宿,诚意满满。   而对一些有理想、有抱负,乃至是有野心的人来说,即使不能扳倒墨家,将墨家辩驳的哑口无言,只要能够与墨家针锋相对,便足以彰显出自身的才华,名利双收。   换句话说,墨家能赢,是理所应当,可墨家要输……啧,那可就不一样了!   无论怎么算都不亏。   自消息传出之后,各国也纷纷响应,给予各种便利,官道上甚至还有无偿的马车供学子乘坐,相当给面子。   各国学子和贤者纷纷相约入夏朝,虽然那处宫殿尚且未曾修建起来,自费住客栈也要先过来。   哪怕自己的学识浅薄,不能上去与群贤论道,可只要能够在一旁听闻,便已算是天大的殊荣,若能再从中汲取些收获,安知来日自己不能一展宏图?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下一次不知要等候多久!   而外面的纷纷扰扰,顾担并未再继续关注。   他开始带领一群人编撰医书,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同样的病症,放在不同人的身上,可能需要的治疗方式和手段也有所不同。   医药不是做饭,盐多点少点都能吃,全凭适量两个字。   最为要惠及百姓的一本医书,务必追求准确。   所有模棱两可的话,要么找病人实验证明,要么就先放置在一旁,不予收录。   这本尚未形成的医药大典,可以不完备,可以没有那么完美,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出现谬误。   除此之外,还要尽可能的让药方廉价一些。   如果相同的病症,一味药便宜很多,但效果稍逊几分,那稍逊几分的那个才会被特地选录,另一份则以小字的形式附在后面。   说白了,这份医药大典是为了给那些穷苦人家的百姓来用的,价格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之一,不可不考虑。   好在顾担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晋升大宗师之后,白莲观想图的那一朵白莲也已经开了三瓣,神魂强度颇高,放在凡尘之中,一目十行却记忆犹新绝不是在妄语。   医书只要一翻就能够记住,真正麻烦的地方是在怎么让药方变得更加便宜,但效果不差太多。   与此事齐头并进的,则是对于药田的规划。   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药材又何尝不是呢?   一地有效之药方,拿到另外一地,用同样的药物,可能便毫无作用。   所以药田的选址和规划,亦是重中之重。   徒有药方而无药,无异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寻觅药田,扩大药物种植这件事,交给了公尚过。   自己人办事顾担才放心,起码他可以肯定公尚过绝对不会敷衍了事,这也是一位宁缺毋滥的人才。   而关于如何接生,特别是如何照料刚刚出生的婴儿,让他们不至于早夭这件事,则是交给了小莹。   三人从不同的方向齐头并进,要从无到有的改善夏国的医疗状况,这是任重而道远的一件事,但也必须去做。   这一次,青木液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了,毕竟顾担不可能在每一种病症的解决方法上都写青木液。   但好消息是,有青木液的帮助,很多药方上年份要求苛刻的药材,也无需去慢慢寻觅等待,顾担直接拿到种子就能够催熟,节省了很大一部分要被消耗掉的时间。   各种各样的偏方、医家经典都被拿了出来,一一验证,鼎新革旧,不可拘泥于昔日医书上的旧式,只要好用且有效,别管膈应不膈应,狗屎都能当药材。   除了夏朝的助力之外,各国的医书也在不断的运送过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或许很多疑难杂症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碍于这个时代交通本身的不便,地域的限制,乃至消息传播的缓慢,才导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实则早已发生。   将这些药方验证后汇总到一起,能省却后来者很大的麻烦,顾担忙的也是这件事。   又一次从太医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医书,还没有翻看,顾担便已是愣住。   《金创药略》。   “顾小友,怎么了?”   见顾担发呆,有太医院的御医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   他们并不知道顾担真正的身份,当初顾担所相识的那一批太医院的御医们,到了今天已经不剩下熟面孔了。   这些新来的人,只当顾担被王莽格外信任,才会委派他来负责医药大典这么大的一个事情。   但顾担对医术的认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哪怕看上去很年轻,可几十年的老御医都没有他的见识广博,不得不信服。   最关键的是,这位年轻的,博得了夏皇喜爱的年轻人有个相当了不得的本事,过目不忘!   任何医书只要看一遍便能够记下来,甚至还能够在脑海中回想起之前所看的医书,发现其中的不同与冲突,然后择优而选。   完全可以说,他一个人就顶得上好几个太医院,所有御医加起来储备都没有他一个强。   因此哪怕看上去年长他许多,御医们也亲切的喊顾担为小友,心中认定此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如果不是因为顾担所掌握的医术太过渊博,让他们教无可教,甚至还有人想要收他当徒弟呢!   不过,就算收徒不成,御医们也有别的法子。   比如已经有很多太医开始将自家尚未出阁的女眷喊过来,送送饭,打打下手什么的……   “莫不是太累了?这么看医书,确实伤神,适当的休息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老莫说的是,医药大典非一日之功,便是顾小友有天纵之才,也不可如此挥霍浪费,正所谓张弛有度才算正理。小友累了便休息几日,夏皇大度,绝不会怪罪咱们。”   “是极是极!恰巧老夫有一孙女儿今日归来,做得一手好饭菜,十里八乡那都是有数的。左右都要休息,顾小友不如来老夫的家中坐一坐如何?”   此时见到顾担难得的发起呆来,很快就聚了一批人开始嘘寒问暖。   “好你个梅老头,你那是想请人家吃饭么?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顾小友别听他的,他家那孙女儿我见过,只能说长得像个人,千万不能上他的当。   要吃饭的话,当然来我家。我家的那个小女子天性聪慧,端庄大方,亦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门楣都快被人踏破了我都不肯给他们机会。也就是看着你有眼缘,否则老夫也是舍不得的。”   “你说谁长得像个人?!”   顾担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们自己便已经吵了起来。   眼看着梅御医已经开始撸袖子了,顾担也从愣神中恢复了过来,他没有理会外界的嘈杂与吵闹,轻轻翻开《金创要略》的第一页。   字迹已不同,但内容很是眼熟。   他以极快的速度翻动着这本医书,当翻阅到大概四分之三的时候,字迹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其中的内容从表述来看,方式已有所不同。   如果是机敏一些的人,大概能够想到这本医书并非是一人独自完成的著作。   后面的小半部分,是顾担所著。   曾经。 第255章 凡尘拾遗   金创要略,如果要追溯这本医书的来源,那还是在顾担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的时候。   那时,墨家武馆和他的药铺刚刚准备创建,太医院的同僚们送来了许多礼物。   其中就有一本尚未写完的医书,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的礼物。   那个时候,一切厄难还未曾发生,顾担也未有多么在意。   直到后来林御医和太医令突遭厄难,这本未曾写完的医书,也停留在了那里。   再后来,大月与大青的战事掀起,太医院也被征召了一部分人,顾担没能躲过去,在那几年的时间里,他补全了这本医书。   后来在祭灵节的那一天,顾担遇到了林小依,便将这本书转赠给了她。   只是当时林小依已是贵为皇后,自然不可能还需要甚么医术傍身,这本医书更像是还给她一个念想而已。   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连小莹都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能够在太医院中独当一面,不曾想竟又遇到了这本医书,而且明显是另一个人,或者说女子的字迹。   “这本书……”   顾担将金创要略合上,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许,带着些许真气共鸣,强行将太医院略显纷乱和吵闹的气氛给压了下来,“从哪里来的?”   “这个书架上的书,是大雍的人送来太医院的,理应是大雍国内之书。”   负责整理各类医书的太医立刻说道。   虽然太医们认为顾担的年龄小,被他们称之为小友,纷纷想要介绍一下自家尚未出阁的闺女,但怎么说也是夏皇派来的一把手,总负责人,且身具真才实学,一旦他认真起来,太医院的众人也不敢再玩闹。   “你们先继续编撰、甄别各类药方,我去去就回。”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手持《金创要略》,便离开了太医院。   ……   大雍。   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子。   镇子虽小,五脏俱全。   无论是酒肆、茶坊、医馆,尽是不缺的。   而且这里的医馆还颇有名气,据说这医馆的主人是外地逃难来的,来到这里后就落户了下来,先是开了一间小小的药铺。   最初的几年没有什么病人来,药铺的主人也不着急,反而是收养了好几个孤儿,默默的生活着。   直到她养育的那些孤儿长大之后,药铺摇身一变,变成了医馆。   也是因为她的善心,让本地人对外敌人的戒备放下了不少,慢慢的也有病人过来看病,惊讶的发现这间小小的医馆,对于治疗外伤相当有心得,说一句医术高超也全无差错。   经过几十年的发酵,这间小医馆在周围都很是打出了一些名气,甚至有人不远百里之地跑来寻求诊治。   博得信任和名头打响之后,这间小医馆便算是真正的安家落户,成为了大雍的一份子。   “就是这里?”   顾担盯着不远处的那间并不算多大的医馆,问道。   “是的大人,就是这里。”   大雍的官员点头哈腰,相当拘谨甚至可以说卑贱的附和道。   天知道大雍皇帝亲自下令让他一定要陪好这位存在,不可惹得这位存在丝毫不快时他的心情。   回想那个时候大雍皇帝的态度,分明是准备亲自出马来款待这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只是这位爷拒绝了而已。   面对这种超乎他想象的人物,再如何的卑贱都不为过。   因为对方根本不用动手,甚至都不需要一句恶言,只需轻轻皱一皱眉头,他的性命,他全家的性命可能都要交代在那里。   伴君尚且如伴虎,一位让君主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乃至笑脸相迎的存在,又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呢?   唯有低到尘埃里。   幸运的是,这位爷看上去并非是不好相与的人。   得到他的答复之后,顾担轻轻挥了挥手,“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是是是。”   大雍官员连连点头,头颅都不敢抬起,踩着小碎步倒着后退,直到离开了一定的距离之后,方才敢转身,略略的抬起头来。   天气并不热,他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甚至后背都被浸透了。   过度的紧张和压力甚至让他的双腿都在不住打颤,脑海里一片混沌。   至于刻意留在他的身边讨好奉承,以期得到一步升天的机会?   那还是别了,小命比较重要一些。   不过,虽然内心惊恐,远离那位存在之后,他的心绪也很快平复了下来,却也并未直接离开。   走倒是能走,可万一皇上问起来这件事咋整?   无奈之下,他左右巡视一番,见到一处茶坊,眼前一亮,寻摸一个好位置坐了下去,刚刚好可以看到那医馆门前的情况,不算远却也不近。   当茶水上来之后,他见到那位连大雍皇帝都想要讨好的存在,默默的站在医馆门前看了一会,然后走了进去。   林氏医馆。   在这个时代,直接以自己的名字、小名,乃至是姓氏作为招牌都很常见,但这间医馆有所不同,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最初的那位逃难来此的女子其实并不姓林。   当然,毕竟是逃难来的,说不得是为了躲避仇家,改名换姓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一个女子,虽是年龄看上去也不算小,跋山涉水跑来此地开了一间药铺,指不定丈夫死在了路上,以姓氏作为纪念也很正常。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并没有人会考究那么多。   但顾担站在林氏医馆门前,盯着那牌匾看了许久。   直到被医馆中的人所察觉,有一人迈步走了出来,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有何事需要帮助?”   他观顾担姿容委实不凡,虽是身着简简单单的青袍,却恰恰将那挺拔傲立的身姿衬托而起,虽是立于尘世之中,却与周围形形色色的过路之人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一眼看去便能知晓绝非常人。   若不是脸上的恍惚之色将其拉入人间,怕是真要人以为天上的谪仙人下了凡尘。   “你是?”   顾担看了眼迎来的人,看模样大概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下巴蓄须,表明已是一家之主。   “我是这间医馆的郎中,乔青。”   乔青开口说道。   “敢问,这本医书,可是出自这里?”   顾担从怀中拿出金创要略,径直问道。   “嗯?”   在见到金创要略的第一眼,乔青眼瞳微缩,虽然旋即就恢复了过来,可哪里能够逃脱的掉顾担的双眼?   “哦,这本医书的确是出自我们医馆。”   乔青说道:“不过如果您是想找到这本医书的著作者,恐怕要让您白跑一趟了。这本医书乃是家母逃难过程中,救了的一位医者所赠予,其人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不必紧张。我与这本医书的著作者有些渊源,来到此处也并非抱着恶意而来。不知能否与保存这本书的人见上一面?”   顾担拱了拱手,并未在乎乔青的欺瞒,反而是认真而诚恳的说道。   “这……”   乔青显得有些踌躇,迟疑片刻,还是咬了咬牙,说道:“您还是请回吧,我们真不知道当初持有这本医书的人是谁。”   他未曾过问这本医书的来历,便将这本医书赠予出去已经惹了大祸,怎又能一错再错呢?   顾担并未因为乔青的拒绝而生气,目光却是望向了医馆内。   那里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在向着这里张望——那当然不是林小依。   二人的目光相汇到一起,老妇人眼中浮现出些许迟疑之色,浑浊的目光在顾担身上极不礼貌的扫视着,像是要将他给看个干净、通透。   当那目光上上下下仔细的游走了好几遍之后,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或是肯定了什么,浓浓的惊讶和不可置信之色涌现在了脸庞,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凑得近些,看的也更加清楚。   “您……”   老妇人开口,声音略显激动的问道:“您是她的朋友吗?”   老妇人没有提及那个她是谁,但两人心里都已经清楚。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您请进,您请进。”   老妇人连忙侧开身子,对着一旁发愣的乔青吩咐道:“乔儿,今日医馆歇业,谁也不见。”   老妇人带着顾担来到略显几分拥挤的院子,关好院门,然后走进内屋。   不多时,又一本《金创要略》被拿了出来。   只是相比于顾担手中的这一本,老妇人拿出来的《金创要略》已是布满岁月的痕迹,通体已是发黄,角落显得卷曲,甚至是脆弱,岁月的斑驳已不知不觉的烙印其上,物与人皆是。   这本医书用的并非是什么非凡的纸张,虽在纸张中也算是上等,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仍未将它放过。   即使再怎么被视若珍宝,也难免会不住的褪色和焦黄,非人之过。   顾担沉默的将其从老妇人手中接过,小心翼翼的揭开一页。   却是发现扉页之上,多了一行曾经未曾见过的小字,显得很是娟秀,只是在岁月的冲刷之下,显得有些模糊,不复最初的浓墨重彩,但痕迹却是愈发深沉。   【家父林守道与吾友所著】   字迹中间有一点水痕留下的褶皱,打晕了两个字,只能依稀辨认的出。   顾担小心的将整本金创要略都仔细的翻看了一遍,除了扉页上的那一行字迹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字迹蕴藏其中。   在他翻看的途中,老妇人只是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直到他翻看完最后一页的时候,老妇人方才开口说道:“您……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你见过我?”   顾担问道。   他的记忆力很好,如果和眼前的人早些年见过一次,哪怕这么多年只是第二次相逢,也不应该会忘记,只要对比出大致的特种和容貌,总能够想起来。   可老妇人看起来很是陌生,显然之前是不曾见过的。   “倒是没有。”   老妇人摇了摇头,说道:“当初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经常会出去,又不让我们跟着去,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有婢女好奇,与皇后娘娘闲聊的时候曾斗胆问过她一次。”   顿了顿,老妇人说道:“皇后娘娘说,她去另一个地方见一见自己的朋友,只有那样才感觉自己没有被锁在皇宫。   皇宫之中,规矩森严,便是皇后娘娘也有束缚,可她要出去,从未有人多说什么,甚至连皇上都不曾过问过这些事情,知道那人定是很厉害的。   有婢女问她,那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后娘娘说,她的朋友总是穿着青衣,长得很好看,很有气质,就是性子有些冷淡,不怎么喜欢与人接触,所以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说到这里,老妇人却是笑了起来,“见到您带着医书前来,我才斗胆问了一句,没曾想您竟真的是皇后娘娘的那位朋友。”   她注视着顾担的脸,分明已是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位看上去大概刚刚到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她收养长大的孩子还要再年轻一些!   “她……离去前可曾说过什么?”   顾担迟疑着问道。   “皇后娘娘让我把这本医书找个心地善良的大夫赠给她。”   老妇人倒还记得此事,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一间医馆,“除了这些……皇宫娘娘叮嘱我要好好生活,就没有别的了。”   “嗯。”   顾担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说道:“她还有一个女儿,我过来,是想将这本书拿回去,还给她的女儿。”   林御医、林小依,再到小莹,也算是一书传三代了。   小莹和荀轲也有孩子,将来还可以再传开他……   “我知道我知道。”   老妇人连连点头道:“公主那个时候还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比皇后娘娘还讨厌皇宫,这么多年,她理应嫁人了吧?”   “嫁了。是墨丘的关门弟子,很有才华和前途。”顾担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老妇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你是怎么来到大雍的?”   正事忙完,顾担并未急着离开,反而问道。   “当初皇宫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皇后娘娘让我赶快走,然后就……还好皇宫显得很乱,我带着东西,趁乱跑出了皇宫,雇了一个车夫往皇都外面跑。有些地方已经被白莲教的人占了,没有占的也被封住了城门。   还好我找到了一个暂时没有关闭的城门,那里的白莲教之人和守城的士兵都被杀了,我就趁机跑了出去。但外面正在战乱,皇都内也乱套了,我不敢继续留在大月,就只好带着东西一直跑,一直跑,最后来到了大雍这里。”   老妇人笑了笑,这委实是一个无趣的故事,无非只是仓皇逃命而已,“来到这里后,我不想再跑了,就在这里安家,收养了些孤儿,教给他们这些医书上的知识。”   “辛苦你了。”   虽然老妇人说起来简简单单,但在战火连天之下跑这么远的路,可以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绝不会像这般轻描淡写。   但一切都过去了,也不必探究的那么清楚。   “夏朝……如今正在招揽有能力的医者,你们是否愿意回去?”   顾担邀请道。   “不了。”   老妇人却是极为干脆的摇头,哪怕明知道只要自己点一点头,就会迎接更好的生活,她说道:“我还小的时候,豫州发生了水患,家被冲垮,家里人都快要饿死了。后来被卖到宫里那么多年,再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具体有多久,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还是留在这里吧。”   想了想,老妇人补充道:“如果有孩子想要跟您回去,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好。”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劝说。   凡尘之中,又一缕曾遗失在岁月中的东西,被捡了起来。   永不停歇的时间,继续向前奔涌。   夏朝二十五年,已经到来。 第256章 离经叛道,群贤争雄   夏朝二十五年,秋收之后。   一年中最为清闲的日子,绝不是看似最为清冷的冬日,而是秋收之后。   这个时节的天气尚且未曾真正转寒,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也将忙完地里的活计,一年的收成到手,手留余财。   每到这个时节,过往的小商小贩叫卖的声音都会格外大些,商旅也会开始频繁的走动。   百姓手中的钱大部分会存起来,留待冬日和以后使用,但毕竟刚刚卖了收成,较之平日略略阔绰几分,采买一番也是免不得的。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变化之外,最大的不同就是,百姓们也有了足够多的空闲时间。   原本这一份空闲,只能够用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来消遣,但今年已有所不同。   在皇宫之外,不算多远的地方,已经坐落了一片宫阙,规模颇大,虽不算有多么奢华,但也频频引人侧目。   这处宫殿却是有一个一点也不谦逊的名字,天下学宫。   在夏朝二十三年时,夏皇便已发布过招贤令,广邀各地的有识之士来此讲经论道,不分国别、地位、年龄,只要你觉得自己掌握了让国家强盛起来的办法,便可以过来说道说道。   虽说夏朝朝廷自行决定这场盛会开始的时间是在秋收之后,可早在消息传出后,便已有贤者跑了过来,率先开始讲述自身的理念和道义。   若能让人信服,封妻荫子,升官加爵也并非不可能。   但正是这种看似没有门槛,极为宽泛,而且能拿到的好处颇大的条件,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可谓是难上加难。   更不要说上面还有一个墨家在那里压着,再如何讲述道义,还能比墨家更强不成?   很多人都觉得,这一次的招贤令,不过是夏朝为了彰显自身之国力的一种方式,让各国的贤者来这里跑一趟,能留下几个就是赚几个。   如果真是那般,这场盛会未免就显得太过无趣。   幸运的是,并非没有人敢对墨家发出挑战。   准确一点来说,敢对墨家发出挑战的人还真有不少!   甚至将墨家十义拿出来,一个个针对性的与以辩驳的狂生都能见到。   最丧心病狂的一个,还准备了长篇大论直接攻讦墨丘……他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扔到了牢房里。   墨者都还没有听到风声,原本听他讲述的民众吐沫都快把他给淹了。   正所谓众口铄金,虽然这个词通常会有些许贬义,但时值今日,墨丘至圣先师的名号已经深入人心,夏朝的很多人都是听着墨丘的故事所长大的,容不得侮辱甚至是污蔑。   这里是用来讲述道义、展示自身贤能的地方,不是寻求自杀的地方。   将其扔到牢里,反而是一种保护。   除了这些想出名想疯了,不择手段之人外,真正具有贤能本事的人,也不算少。   而真正让各国的贤者确认夏朝不是在故意搞大场面,而是只玩真实的原因,则是因为真正对墨家发起狂攻的人,正是夏朝的自己人。   还是俩!   一位是荀轲,一位是邹聃。   夏朝二十四年夏,借助着青木液的帮助,荀轲很快完成了气血见障,也幸运的晋升了宗师之境。   晋升宗师之后,荀轲便开始四处宣讲自身的理念。   他取“仁”与“义”二字,与墨家的道义有所不同,他的仁义更加贴合人性,蕴含温度,比不得墨家的铁面无私,但也相当具有前景。   据不肯透漏姓名的知情人士偷偷传播,这位宗师当初还是墨子当初的关门弟子!   墨子的关门弟子,成为宗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跳反墨家!   哪怕道理本身不应该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不该率先预设立场,但架不住百姓就是对这种事情有着极为强烈的关注度。   特别是知道这位与墨家巨子一样,同样是宗师之后。   宗师啊,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仅仅次于皇帝,一人之下的存在。   两个宗师的理念不合,还是师出同门,想看热闹的人不知有多少。   但除了仁义二字的核心理念之外,荀轲还推崇的一种理念则是引得无数人皱起眉头,简直比面对墨家的大公无私还要更加头痛。   荀轲说:人性本恶。   就因为这个原因,各国贤者在围攻墨家的时候,也不忘带上他骂上两句。   无论人心怎么波谲云诡,险恶非常,哪怕是几十年前还将人分成数等的大祈,也不敢有人高声嚷嚷人性本恶这种话。   对于真正的统治者而言,自己心里知道也就行了,站出来告诉百姓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样不是给大家找麻烦么?   而对于那些有境界,有追求的贤者而言,他们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便是建立地上的太平盛世,这一句人性本恶,简直是在刨他们的根,因为他们自身的理念,是按照人性本善建立而成的。   赞同荀轲,便意味着否定自己所有的努力,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一件事,更是有悖于此时的普世观念。   大家原以为夏朝一个墨家就足以让人铆足了全力的精力去对付,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大麻烦在这里等着!   荀轲搅闹出来的风波,看起来甚至比墨家都更招人眼目,每日都有新来的有识之士组团去找荀轲辩驳,而荀轲……全都赢了。   辩论用输赢来形容并不算多么恰当,更准的说是,荀轲经常能够将跟他唱反调的人辩论的是哑口无言,拂袖而去。   当然,即使如此,他们也是绝对不赞成人性本恶这一观念的,且深恶痛绝!   相比于墨家的如日中天,荀轲的离经叛道,邹聃就显得温和了许多,甚至更加高端大气了。   邹聃将万物分为阴、阳,认为那是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   而五行则是阴阳之下,更为具现化的五种元素,金、木、水、火、土……是它们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世界的全部,没有人能够脱离其中。   这种观念并称在一起,便是阴阳五行。   如此说来,还是会显得有些抽象,乃至概念化,如果要将其对应到现世之中,而非单纯的概念,不妨如此理解:   阴代表女人、柔弱的特性和具有这些特性的事物和现象,阳代表男人、刚强的特性和具有这些特性的事物和现象。   阴阳五行的基本内容可用“对立,互根,消长,转化“八字括之。   此消彼长,阴盛则阳衰,阴衰则阳盛,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什么人性善恶,什么贤良奸佞,都往后稍稍,完全不是一个赛道上的东西,而是直接将目光对准了宇宙的底层逻辑。   没有人能说他对,当然也没有人能够说他错。   只要邹聃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完成自洽,学说也就可以成立,除非找到辩驳不了的证据,但并没有人做到这一点。   这是以大见小之术,由整体到部分,非一般人能够理解,而且并不亲和底层民众,只在各国的学子和贤人之间流传颇广,反倒是在外界掀不起什么波澜——他们听都听不懂,自然也不会去讨论。   除了夏朝带给大家的两个惊喜之外,还有一位存在,搅动了满城风雨。   准确的说,是对准墨家,火力全开,简直就是跟墨家不共戴天一样,相比之下,荀轲也得往后稍稍。   他名为杨朱,既不是夏朝之人,亦不是大祈、大雍、大青、大越之人,单纯就是一个游览天下的道士。   游历到这里之后,听闻了墨丘的事迹,又听闻夏朝要来一次坐而论道,便留在了这里,宣扬了一下自身的理念。   什么理念呢?   可以将其简称为“为我”、“贵己”、“全性保真”,和墨家的兼爱完全相反。   他提倡人应该只对自己负责,换句话说,就是自私。   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只要人人都独善其身,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墨家想要人人兼爱,这很难。   但人天生都爱自己,这很容易理解,怕也无人能够从这点去辩驳。   既然如此,那还为什么要兼爱呢?   你的兼爱能到大同之世,人人爱己便不能了不成?   没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无论怎么去想,爱自己都比爱别人要容易很多。   所以墨家赶紧闪一边去吧!   王莽本来是想给墨家上点压力,促使墨家赶快蜕变,起码别再那么死板。   万万未曾想到,有外来之人上来就准备直接刨了墨家的根,完全不留一点余地。   一个是利己,利己到极致便是利他,一个是利他,人人利他便是利己。   彼此的理念之间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可以相融的可能,虽说殊途同归,可道路却是南辕北辙的,只有最终的境界有些相似之处。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的理念之下,又将国家本身处于何等境地呢?   这不仅仅是准备干翻墨家,而是准备连朝廷也一起都不要了。   跟杨朱相比,哪怕荀轲的人性本恶,都显得相当和蔼可亲,甚至是温和。   于是很多火力全都调转到了杨朱的身上。   但杨朱也不是一般人。   他自己就是一位宗师,口才更是相当不错。   一人舌战,大战群贤,竟也不落下风。   更夸张的是,有墨者不服,找他理论,他竟将墨者说服,成为了他的追随者。   此前也并非没有墨者自行离开墨家,回归自己的生活,可像是这样改换门庭,直接拥抱与墨家截然相反道路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火药味儿,已不知不觉的充斥其间。   但墨家巨子禽厘胜,却又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哪怕有墨者归杨,也未曾出面跟杨朱去碰一碰。   可谁都知道,杨朱迟早是要和墨家巨子碰一碰的。   两个截然不同的理念,甚至拐跑了墨家的拥簇墨者,不碰撞出一点火花,怎么可能?   也正是因此,当约定的日子到来的时候,天下学宫门外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密不透风。   真正有能力展现了自身才能的人,都被邀请了进去。   而一些本事没那么大,没有得到邀请的学子,却也不想错过这场盛会,宁愿在天下学宫外面围观。   内里的辩论,会有专人抄录下来,第一时间张贴出去,为了能够一睹为快,抢占个好位置就显得相当重要了些。   “夏皇到~”   人群分流,王莽乘着天子的车架而来。   第一次坐而论道,他专程前来观摩,以彰显对人才的重视之心。   同样,天下学宫内还有很多身披甲胄,腰悬锐器的侍卫,他们倒也不全是为了保证王莽的安全,更需要做的是,防备那些贤人们彼此打起来。   是的,讲道理讲着讲着就打起来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好一点的挂彩,狠一点的恨不得出人命。   充分彰显了拳头本身也是一种道理。   毕竟人的情绪并不会一直充满理智,毕生的心血烟消云散被辩驳到一无是处之后,热血上涌也实属正常之事。   只要跟我唱反调的人都死了,我说的就是真理!   当然,除了那些侍卫之外,夏朝的宗师们也全都来了,还有其他国度过来看热闹的宗师。   他们主要负责盯着杨朱和禽厘胜。   宗师如果在这里打起来,那影响未免太过于恶劣,辛辛苦苦修建成的天下学宫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误伤更不知会有多少,不可不防。   至于对恶心人的杨朱下手也不可能,这次坐而论道,本就是为了探寻世间道义,而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如果连话都不让人说,唱反调就要弄死,那还论什么?直接来个生死台,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好了,活到最后的那个就是他说得对。   正是因此,他们不仅不能伤害杨朱,甚至还要务必保证杨朱的安全,否则这场盛会也就成了笑话,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伴随着王莽的到场,气氛显而易见的热烈了起来。   无数欢呼声直冲云霄。   王莽对着诸多留守在外,不得进去的学子们挥手,然后迈入其中。   他并未坐在主位,今天的主角也绝不是他,他与诸多贤人同坐在一旁的座椅之上,以纯粹听众的身份。   而在人群之中,王莽对着一位坐在一旁,身着青袍,面容极为俊逸的男子悄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当王莽落座之后,立刻便有人跑到台上,高声喊道:“下面,有请墨家巨子,禽厘胜为大家讲述墨家之义,如有反对者,可举手示意。”   这场史称四圣论道的盛会,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第257章 四圣论道   禽厘胜上台之后,便开始宣讲墨家之义。   真正认真听闻的人,几乎没有。   倒不是听众看不起墨家,单纯只是因为墨家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而墨家十义到现在为止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哪里还需要谁去一遍一遍的重复?   便是墨家巨子亲自讲述,也讲不出新的花儿来,大家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甚至有人说禽厘胜简直是最轻松的墨家巨子,既不需要带着墨者们去找谁玩命,又不需要对墨家十义进行任何的更改,换条狗上去都能担任。   这种满是嫉妒之言,也并非没有听众。   但,这只是一个开胃菜。   坐而论道,第一天并不需要有那么大的火气,特别是夏皇都过来参观的情况下,万一谁谁被逼急眼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首次登场,大家讲一讲自己心中的理念,以及自己的理念在现实中所能发展的途径,未来的期许。   简而言之,就是上去画个大饼,看谁画的更贴合实际,看谁画的大饼更加美味,能够征服在场的听众。   只有明确表达出自身理念之后,才方便旁人了解和攻讦,现在是“讲道”这个阶段。   真正的争论,其实并非是今日。   当禽厘胜将墨家十义又拿出来讲了一遍之后,下台也来到了听众之席,就坐在王莽一旁。   没有谁在他登台的时候挑刺,全当卖夏皇一个面子,反正这次论道要一直持续到来年春耕之时,足足好几个月的时间,什么都能掰扯明白,不急于一时。   “下面有请墨子之徒,武道宗师,荀轲为大家讲述心中理念,如有反对者,可举手示意。”   又是一次传唤。   禽厘胜之后,紧挨着的便是荀轲。   而荀轲也没有半分的怯场,年龄已愈四十岁的他看上去满是沉稳的模样,已远非当初面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小毛孩,身上带着强烈的自信,目光湛湛。   “吾言人性本恶,再言礼法。”   上台之后,荀轲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观念。   且是性恶论在前,其余在后。   表明一切皆是因此而形成的判断。   荀轲说道:“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这段话,没有点本事在身的人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天为自然,没有理性、意志、善恶好恶之心。天是自然天,而不是人格神。他把阴阳风雨等潜移默化的机能叫做神,把由此机能所组成的自然界叫做天。宇宙的生成不是神造,而是万物自身运动的结果。   荀轲又道:“天行有常,不为人存,不为人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故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天有其时,地有其才,人有其治。”   天道不会因为人的情感或者意志而有所改变,对人的善恶分辨完全漠然置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是吉是祸,全看个人的努力。   这里,已经和墨家的明鬼有了极大的冲突。   而这还不是结束,荀轲继续说道:“人,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色焉。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   人天生对物质的追求是和道德本身就有冲突的,荀轲认为天然禀赋的性情本身便是恶的。因而顺应其自身的发展,将引起人与人的争夺,贼杀,导致社会的混乱,这就是性恶论。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宗明之与墨子,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其礼义,制法度,涂之人可以为仁。”   人之本性是一样的,宗明帝和墨丘都是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别呢?那就是人本身的努力,后天的环境和经验对自身的改造取得了决定性的作用。   性恶论非是说大家要当个恶人,而是因为生来性恶,才更需要礼仪教化来改善这一点,最终人人可以为仁。   “吾言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礼以定伦,法能定分。故礼及身而行修,义及国而政明,能以礼挟而贵名白,天下愿,会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荀轲认为,治国之道,必是礼法兼施,王霸统一,而礼义是立法的精神,如果人们爱好礼义,其行为就会自然合法,甚至不用刑罚,百姓也能自然为善,国家岂有不治之理?   就此,为什么他会提出“性恶论”,以及他提出性恶论的依据到底是什么,甚至中间还拿宗明帝和墨丘举了一个例子,最后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可以说是相当完美的展现了自身的理念。   尽管很多人面露不悦之色,却也不能说他满嘴胡言乱语,就算想要反驳,那也得有理有据才行。   起码在荀轲自己所言的观念之中,一切都是自洽且合乎逻辑的,且相当成熟而完善。   当年顾担留给他的难题,他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式,也提出了自己的解决之道,供天下人品评。   讲完这些之后,荀轲也走了下来,回归听众的席位。   “下一位,有请游历诸国的武道宗师,杨朱来讲述心中理念,如有反对者,可举手示意。”   又一次传唤之后,杨朱登台。   他身着道袍,看上去年纪也已然不小,但精神很好,而且面相颇为和善,不显锋芒,他并未急着讲述自身理念,反而是先对荀轲所言之事先略略评点了一番。   “荀轲所提之性恶论,吾亦甚是赞同。人之性恶,天之理也!”   借此,杨朱说道:“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善治外者,物未必治;善治内者,物未必乱。以若之治外,其法可以暂行于一国,而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   人人治内贵己,互不侵、损,人人自重自爱,不就各安其所,天下治理了吗?   “以生死论之,人人如是。人生有贤愚、贫贱之异,而死皆归为腐骨,宗明帝与墨子无异。生而有时,贵己为先。生难遇而死易及,生寻其乐,死复尘土,固以存我为贵。   自纵一时,勿失当年之乐;纵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纵心而游,不逆万物所好;勿矜一时之毁誉,不要死后之余荣;不羡寿、不羡名、不羡位、不羡货,乃可以不畏鬼、不畏人、不畏威、不畏利。   顺自然之性,物既养生便当享用之,不可逆命而羡寿,聚物而累形,丰屋美服,厚味姣色,人之欲足也。此乃全性保真之道,轻物贵己之术!”   杨朱侃侃而谈,直接借用了一番荀轲的观点。   他言贵己,却并非是损人不利己,而是既不损人利己,也不损己利人,只要人人皆如此,那就没有了宗明帝,也没有了墨丘,又哪里来的争斗呢?   相比之荀轲一整套的组合拳,杨朱单从人性出发,点明了自身的观念。   而在他说话的时候,台下很多人都已经捂住了耳朵,表明自己的蔑视。   还有一些人已经在底下小声开骂了。   然而杨朱根本不在乎,笑呵呵的走下台去,相当有风度。   他前脚刚刚下去,主持这场论经的官员便立刻跑上来说道:“下面有请邹聃来讲述心中理念,如有反对者,可举手示意。”   邹聃来到台前,排除掉最开始,也势必第一个的禽厘胜,他算是第三个上台的。   这足以说明他的观念已经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   “我比较赞同荀兄对于天地的看法,只是需要更加具体一些。”   来到台上,邹聃竟学那杨朱,先挺了荀轲一把。   不同的是,杨朱赞同的是性恶论,而邹聃,赞同的是荀轲对于天地的认识。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很早之前,先人们便已对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有所认识,而对于更大的,未曾触及到的地方,也给出了一个解释,合起来,便是宇、宙二字。   宇为空间,宙为时间。   邹聃乃是清平子的徒弟,方士出身,深刻明白一张嘴就引人瞩目有多么重要,率先抛出宇宙本身的观念,也因此而来。   “宇宙之内,万物以分阴阳,视为善恶,视为利弊,视为得失,视为好坏,皆存乎其间,自演自成,莫出其中,莫出其外。阴阳者,有名无形。”   邹聃说道:“阴阳演化,五行相生。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此五行显照世间一切,密不可分。”   他将一切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便是宇宙,包含四方上下、古往今来的所有。   而宇宙之中,阴阳统筹一切,万物两两对应、相反相成的对立统一皆由此二者而来,即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交感,便是宇宙。   宇宙是一个概念,阴阳则是概念本身的表述。   阴阳再演化为更加具体的五行,最终变成了人们眼中真正能够看到,感受到的现实世界。   只是其言已过于宏大,台下很多听众虽然确信自己未曾漏一字,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竟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台下,顾担看向身旁的清平子,在夏朝二十五年,清平子又回来了,“这是你教给他的?”   “那倒没有。”   清平子微微耸肩,一脸无辜的说道:“我都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徒弟的事,切莫算到师父身上,这是他自己琢磨的。我充其量也最多算是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启发。”   “听起来,还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顾担又听了一会儿,点评道。   “那可不。直接拿着仙道的知识往现世上套,总比凡人知道的多,也更加正确。”   清平子理直气壮的说道。   其实邹聃所言的阴阳五行,并非是多么新奇的东西。   宗师所需要面对的一个关隘,名字就叫五行交感,怎么可能没有对于这方面的认识呢?   只不过邹聃将这些东西都给联系了起来,总结为一体。   将存乎于更上层的,仙道中的知识,与凡尘之中的现象彼此关联、自洽。   “话说回来,都这么久了,仙人怎么还不回来?”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实则是传音入密,只有彼此能够听到,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察觉。   “可能,仙人出了什么变故?”   提起这个,清平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也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恳请顾担拉一把。   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顾担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便是宗明帝身边长达十年之久的红人。   从宗明二十二年到夏朝二十五年,又过去了足足四十六年时光!   他的年龄,现在已经直逼百岁。   按照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大限来看,清平子最多也只能再活二十余年,这还是按照自己能够活到大限来算的。   仙人就算回归,修行也要时间,不可能马上要死了还期待突破境界去延寿吧?   如此算来,还得再砍十余年,这还是保守估计。   也就是说,十年之内,仙人再不回来,清平子都要活活老死了。   这一次回到夏朝,便是恳请顾担能够予他一点青木液,保证自己不要连大限都活不到。   时间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它能让当初无能无力的孩子今日能够站在台上,讲述心中理念,却也让当初鼎盛一时,一人之下的家伙面对寿限将至的窘迫。   如果再没有转机,只有一个死字。   人生自古谁无死?   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可分明已经夜降天星,有了讯息,这如果都等不来,清平子一万个不甘心。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没有希望,而是见到了希望,却又抓不住。   “变故……”   念叨着这两个字,顾担目光看向台上。   一位又一位他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俊杰和贤才走了上去,讲述心中理念。   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大宗师也只是尘世之中的一部分,窥不尽变化。   这份变故,又存于何方呢?   顾担,也在时间的伟力之中,积蓄着实力,等待着亲眼见证那一份变故发生的时候。 第258章 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一连三天的时间,不断有人登台宣讲自身理念。   但要说谁是这次坐而论道最为耀眼的明珠,那绝对是荀轲无疑了。   不仅是人性本恶的总结以及认知的来源,还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以及如何应对这一点的方法,都相当成熟和完善,绝非是张口就来。   相比之下,邹聃的阴阳五行之说虽迂大而闳辩,但其尽言天事,真正落到实用性上来反倒是要差上一筹,入门的门槛也太高。   至于杨朱的贵己之说……当然也有一定的受众,可毕竟过于消极,哪怕引起的争辩最多,看上去颇有烈火烹油般的架势,真正认同和敢于承认的人,毕竟是少数之中的少数。   极致的贵己与极致的兼爱,其难度又有何不同呢?   杨朱固然是搬出了墨家另一个反面,也给出了可以施行的解释。   唯一的问题是,贵己看似是只对自己好就足够了,但背地里所需要的修养和自持也绝不比兼爱要的少。   毕竟贵己而不伤人这一点,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   墨家的兼爱做不好,那至多是贡献没有那么大,谈不上什么危害。   可杨朱的贵己要是做不好,那就是妥妥的损人利己之行径,是要被律法与道德双重审判的。   更何况这个年代,底层百姓的教育根本就没有跟上来,他们哪里能够懂得杨朱的真正核心观念究竟是什么?   最多也只能嚷嚷着人当贵己来给自己找来做坏事的借口罢了。   除了他们三位之外,其余新的登台者都要差上不止一等。   要么立意便被他们吊起来打,要么完全空口无凭,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和自洽的逻辑,都是我以为、我认为、应该是……   难得有靠谱一些的人,给的意见也算是详实有据,看得出是有真才实学的,奈何相比之下又显得过于片面,推行一地尚可,想要套用在国家之上无异于小马拉大车,有心而无力。   如果说最开始登台的几位虽然各自都有让人不认同的地方,但也无异于是给听众们呈上来了一份饕鬄盛宴,不管里面有毒没毒,味道总归是可以的。   那后面的登台者无异于是味如嚼蜡,色香味要么没有,要么只占了一样。   还好,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明道的阶段已经结束。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重头戏。   论道!   先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才更加方便让人驳斥。   三天的准备时间,既是给宣扬者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也是给后来者一个驳斥他们的机会。   想要建立一套完善的理论总是难上加难的,可如果是要找寻其中的漏洞,那就简单了太多太多,甚至普通人都能够做到。   即使不能够在台上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引得人拍案叫绝喝彩连连,只要能将在台上指点江山的人怼到面红耳赤狼狈离去,也算一种成功。   所谓论道,即是思想的碰撞,也是挑刺的真谛。   “下面,有请墨家巨子上台,对墨家十义有反对意见的人,可畅所欲言。”   官员的呐喊之声中,禽厘胜走上了台前。   这将是墨家第一次直面世人的攻讦,以论道的形势。   坐在蒲团上,禽厘胜目光四望,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更多的却是生面孔,但很多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跃跃欲试几个字。   但或许是墨家的名望如日中天太久的时间,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场中火热的气氛却是骤然一静。   台下之人目光彼此碰撞,竟无人敢做那个出头鸟。   “墨家巨子在此,与墨家十义有反对意见者,可以开始了。”   禽厘胜相当平静的说道。   沉默。   一息、两息、三息……   虽然之前有很多人都说禽厘胜是好运捡到了墨家巨子的位子,这么多年都没能给墨家带来任何的变化,只是个银枪蜡像头,可真正敢于去挑战他的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所以很多人的目光都不知不觉中看向了台下的杨朱。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家伙的观念都是墨家的死对头。   如今有了正面批评墨家的机会,你不上去等啥呢?   但杨朱根本就不在乎。   贵己而不损人,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懂。   他的理念和墨家相冲又如何呢?   对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   墨家家大业大,他不过是一个云游至此的道人而已,墨家的兴盛和衰败,和他有毛线的关系?   只是觉得此事有趣,掺和一脚罢了。   而在沉默之中,终于有人率先向着台上走去,向墨家真正发出挑战。   抬眼一看,很多人却是有些愣神。   那人……完全不认识。   之前根本没有登台去宣讲过自身理念,此时竟敢率先登台,对墨家发出挑战?   反倒是顾担,见到登台者颇为讶异。   那人他是知道的,庄生。   清平子的第二个徒弟。   当初夏朝立国,庄生曾与荀轲、邹聃一起在皇室的藏经阁之中任职,过了这么多年,荀轲早已展现出自身的才能,而邹聃也接替了荀轲留在豫州的位置,将豫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更是准备宣扬自身理念,去造福天下,成为如同墨子那样的贤人。   反倒是庄生,一直待在藏经阁中看些神神鬼鬼之书,这么多年籍籍无名,不显不露。   “你这个弟子……”   顾担悄悄传音,却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   “这家伙,是懂得大道的。”   清平子却是骄傲的说道:“当初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小,对于天地便有了一番自己的认识。这么多年过去,总该有所成长,指不定会让你我都吃一惊呢!”   登台之后,庄生对着端坐在那里的禽厘胜抱拳一礼,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开口说道:“在下庄生。墨家之言,吾听闻二十余年,记忆犹新,其间收获良多,但仍有不解之处,恳请墨家巨子解答。”   庄生的态度相当平和,听上去完全不像是要来挑刺,反而更像是前来探讨、请教的后辈,很多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是坐而论道,你搁这儿兄友弟恭呢?   怎么能开这个头!   “你说。”   禽厘胜不动如山,示意庄生可以畅言。   “墨家十义,有兼爱、非攻、节葬、节用、非乐之说。墨家倡导人们活着的时候应当和睦相处而好学,且不能及时行乐,死后还不能服丧,这么说,没有问题吧?”   庄生率先问道。   “没有问题。”   禽厘胜点头。   这些东西已经完全不必再去解释一遍,庄生的说法,也并没有出错和故意歪曲。   “墨家之言因墨子而成,墨子修身,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其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谓之为圣者也。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不如此,不足以称墨。   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庄生一开口,说的却并不是批判之言,反而是对墨家的创始者墨子大加赞赏。   下方的听众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谁不知道墨丘好?   墨丘不好至圣先师的名讳会安在他的头上?   可今天是让你过来夸人家的么?   而且夸的还这么卖力!   这人,该不会是墨家自己找来,故意在所有人的面前重申墨丘功绩的吧?   就算是禽厘胜都显得有些讶异。   无他,庄生总结的非常之好,甚至可以说将墨家、墨子的德行一件不漏的全都算了上去。   “然……”   还不等其余人有更多的反应,庄胜继续说道:“为之太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   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今墨子独生不歌,死无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已。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乱之上也,治之下也。   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   真正的批判,来了。   墨丘很好,墨家也很好,但问题太大。   使人无上下尊卑,无贵贱之别,既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当唱歌时而反对唱歌,当哭泣时而反对哭泣,当奏乐时而反对奏乐,这样果真合乎人的感情吗?这样乱天下有余,治天下不足。   人活着时勤劳,死后那样瘠薄,他的学说太苛刻了;使人忧伤,使人悲哀,他的主张难以实行,恐怕这种主张不可以成为圣人之道,违反天下的人心,天下人不堪忍受。   说到底,想要打倒墨家,如果是想从变得更好这方面出发的观点,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墨子和禽厘胜已经做到了极致,还能再怎么去苛求呢?   只能够从人性出发,予以批判。   禽厘胜说道:“利天下者,天下为公。墨子可任,墨家亦可任之。上下尊卑,贵贱之别,人之私欲,奉一时而不及万世,不为墨者惜。”   你说墨家不爱人,我说墨家就是太爱人,人之私欲只是一时之功,又能留恋多久呢?   而墨家要的是万世之功,因此而不惜身。   听到禽厘胜的回答,庄生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墨子、墨家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虽然墨子、墨家能独自实行,然而他把天下人又能怎样呢!背离于天下的人,这种做法离开王道也太远了。   墨家就像是直接瞄准终点的人,一切只为终点服务,却并不肯去看看如今的时代是否合适,这种做法也过于苛刻。   仅仅依靠着少数一小撮的人,最终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没有继续等待禽厘胜的回答,庄生已经明白了禽厘胜的想法。   墨家,是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道理禽厘胜都懂,但他就是不改。   以至人之心,求普世之众,为之奈何?   与其争辩已经没有了意义。   太阳离人间太近的时候,带来的也将不再是生机,而是炙烤。   庄生离去了。   很多人尚且还沉浸他的发问之中。   墨家无私至此,却是背离了天下,无视了人之私欲。   林凡之死,尚且历历在目。   连墨者中的自己人都有些扛不住,更何况乎外人?   过刚易折,如此不肯同流者,哪怕坐拥先贤的威名,最终的下场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多半是束之高阁,最多再为其精心妆点一番。   “你的这个弟子,有些意思啊!”   台下的顾担却是眼前一亮。   庄生对墨家的剖析,不可谓是不独到,之前他也曾试图劝说过禽厘胜,只是同样也被拒绝了。   而庄生选取的角度,竟和他差不多。   这可不像是一个不谙世事,沉浸在神神鬼鬼世界中的痴人。   而且,他隔空探寻庄生自己的气血,发现竟然已经即将完成气血见障。   庄生的年龄,可是比荀轲还要再小几岁。   没有青木液的帮助,竟能这么快的走到如此一步,单从练武的资质上来说,是绝对的当世奇才!   如果能够顺利的渡过五行交感那道难关,排除顾担的话,庄生或许有机会争一争凡尘中最快宗师的成就。   “那是,我收弟子,一般人可看不上。”   难得能被顾担夸赞一番,虽然夸赞的是自己的弟子,但弟子的就是师父的,清平子很是高兴的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肯定。   “看来夏朝还有一个宝藏没有挖掘。”   顾担也有些高兴,看着原本的孩子们一个个成长起来,接任过职责,他留在凡尘之中的念想,也终于可以慢慢淡去。   有这些人在,何愁夏朝不兴盛呢?   便是没有了他,对于夏朝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了吧?   毕竟,当初的孩子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这场盛会,还在继续。   而顾担,已经确信自己可以放下心来。 第259章 天下甚大,何足道也?   庄生走下去后,便再没有人对墨家进行批判。   因为没有必要。   庄生已将话说尽,禽厘胜却是仍不肯改,墨家要让所有人都成为至人,这可能吗?   现在都已经是夏朝二十五年了,墨家却还活在宗明的年份之中!   无论是庙堂还是民间,都已经开始对墨家颇有微词。   伴随着夏朝越来越富庶,百姓家中的余财也越来越多,他们就越能够感受到墨家之下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以及不合人性之举。   在曾经一穷二白之时,他们可以拍手叫好,等到自己也终于混出脸面,墨家反倒是和他们有了冲突。   人之私欲是一定存在的,强行压抑自身的欲望,少数人或许的确能够做到,放眼四海,又怎么可能?   大人,时代变了!   禽厘胜之后,第二个上台的人便是杨朱。   墨家兼爱绝对的反对者。   大家虽然不太喜欢墨家,可对于杨朱的贵己之说则更加愤慨。   兼爱起码还能算是引人向善,你别管要求要不高吧,就算听不进去也没什么。   可为我、贵己用不好,就是在教人自私自利,难度不比兼爱小,危害却大了太多太多,再怎么不喜欢墨家,也不能让杨朱来恶心自己。   任谁都没想到的是,杨朱才刚刚登台,刚刚下去的禽厘胜便又走了上来。   这一次,乃是由这位墨家巨子发问。   “你说为我、贵己。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则天下治也。那如果拔你身上的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获得好处,你会干么?”   禽厘胜直接发问道。   “天下人的事情,绝不是一根汗毛所能解决的。”   杨朱立刻说道。   “假使能的话,你愿意么?”   禽厘胜再问。   杨朱却是默然不语。   静了片刻,杨朱问道:“如果有人略略伤害你的肌肤,便可赠予你万金,你愿意吗?”   禽厘胜当即点头道:“为之。”   杨朱又道:“那如果砍掉一截胳膊,便能够得到一个国家,你愿意么?”   这一次,换成禽厘胜不说话了。   因为他明白,这次再点头,下一次就是砍掉脑袋,得到整个天下。   人之已死,得到天下又有何用呢?   这是任谁都不会同意的。   杨朱笑道:“一毛微于肌肤。一根汗毛比肌肉皮肤小得多,肌肉皮肤比一节身体小得多,这十分明白。然而把一根根汗毛积累起来便成为肌肉皮肤,把一块块肌肉皮肤积累起来便成为一节身体。一根汗毛本是整个身体中的万分之一部分,为什么要轻视它呢?”   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予也!   禽厘胜开口道:“我不能用更多的道理来说服你。但是用我话去问墨丘,那我的话就是对的了。”   当道理一同走向两个极端的时候,谁都说服不了谁。   正如同他不能接受杨朱的学说一样,杨朱同样不可能认同他。   一个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一个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   两者之间,完全没有一点交集之处。   但争辩当然也不会就此结束。   杨朱之后,便是荀轲上台。   他同样也被人所质问,主攻的方向便是人性本恶之言。   荀轲的回答是:“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始出于治,合于善也。”   人性虽然有恶,但并不代表着就一定要顺从这种“恶”,荀轲就是主张通过教化来限制人性的“恶”,使人性之“恶”向善转化,而不是变成一个纯粹的“恶”人。   正是因为人生而又恶,才更需要礼仪教化,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将恶当做自身的一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他曾说要为天下定礼的原因。   夏朝已至盛世之时,因循守旧绝非正途,每个人都在拿出自己的方法来供人评判,展现自身的才学和能力。   顾担在这里和清平子一同看了好几天,然后离去。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登台,如同再寻常不过的一位听众,阅览着凡尘之中的风景。   或许百年前后,有人会对这场盛会大书特书,但其中不会留存他的身影。   医药大典还在不停的编撰之中,成百上千位医者已经汇聚到了此时的太医院之中,为另一份功绩而努力着。   “走,去见一见你的那位同道中人。”   荀轲讲述完之后,顾担和清平子离开了这里,叫停了正要去休憩的杨朱。   “两位可有何指教之处?”   杨朱是个道人,游览风尘之中,身具宗师之力,眼光自是不差。   从清平子的身上,他能够感受到极端危险的气息,隐隐中带着些许腐朽的气味,代表着此人的实力怕是已经登峰造极,年岁也距离大限不算太远。   至于顾担,看上去倒是俊逸非凡,但实力却看不出什么深浅,清平子跟在他的身边,竟还稍稍落后一步,不敢逾越,足以说明也绝非常人。   当下也不敢怠慢,还以为是准备与他说教一番的强者,顿住脚步后颇为谨慎。   “只是听闻阁下乃是自他国游历至此,心中好奇,便想过来交谈几句。”   顾担说道:“如不嫌弃,不妨到小院中坐上一坐,可品酒煮茶,随便聊上一聊。”   杨朱还是顾担遇到的,第一个自并不熟悉的国度跑过来的宗师。   如今的夏朝已经很是强盛,关键的是这份强盛不再是凭借着他自身的武力,导致周边的国度不得不俯首。   即使如此,夏朝的影响力仍旧只留存在周边几个耳熟能详的国度之中,再远一些,几乎就没有了什么消息,只有商旅偶有交集。   这个世界很大,便是夏朝境内,如果真要全部游览一遍,便足以花费寻常人的一生。   连自己的国度都看不完,真正有闲心去关注外界者,又能有多少呢?   如果要去大祈,从夏朝的皇都出发,一路不停,商队都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一路上的人吃马嚼,全是损耗不说,一来一回和其间交易的耽搁,去一趟都得准备一年的时间。   如果再从大祈跑到周边其他国度,所花费的时间还得继续翻倍,越远越不值当。   而且这个时代的门户之见很是严重,不同国度之间的国情自有不同,如今的夏朝尚且算得上包容开放,其余诸如大祈、大雍的周边国家,也都给夏朝面子,少有刁难。   换个国度指不定君主残暴昏聩,对着异国他乡的人直接下死手也不无可能,风险着实太大。   能够和周边的几个国度贸易往来都算殊为不易,更远些的国家,连书本上都只是略有记载而已,这方面的消息一直都比较匮乏,便是皇室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罢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游历四方的宗师跑了过来,不畅聊一番,实在是有些浪费。   “自无不可。”   得知两人来意,杨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种事情颇为常见。   作为宗师,只要没有敌意,去哪里都能够得到款待,想要从他口中了解外面世界人也有不少,可以说相当熟悉了。   顾担带着杨朱来到了顾家小院。   初进院门,杨朱便轻咦了一声,“这里,有些门道啊!”   他目光四望,不仅是看着院中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还有各处布局,竟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顾家小院已经很多年了,当然也被顾担修缮过几次,毕竟是自己住的地方,他从不在这上面有所吝啬,如今的顾家小院与最初当做墨家武馆的小院,看上去已经是两个地方了。   而这些年诵读各类道藏、书籍,从中学到的很多东西,都不知不觉的化用其间,虽然占地并未扩大,可懂行的人自然能够从中品味出来不一样的东西来。   “来,品茶。”   坐在院中那颗柳树下的石桌上,顾担拿出大青皇室每年都会派人给他送来的珍品,青灵果茶。   茶叶刚刚冲泡,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气从中传出,跟寻常茶水已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甚至有些不像是茶。   这自然便是大青本身的异种,一株特殊的茶树,大概是和大雍的天成水,夏朝的流云追月丝一个等级的东西,每年的产出都不高,也就是顾担的地位特殊,才能享受到。   “咦?好东西!”   杨朱眼前一亮,轻轻饮了一口,闭目仔细品味,半晌后睁开眼,说道:“此茶真乃天地所生之造化,在我所饮用的茶水中,足以占据前三之位。”   “哦?这还只能争一争前三?”   顾担颇为好奇。   “是极。天地浩大,诸国林立其间,很多人,至多也只是知道一些名字而已。虽然所有人都生于这片天地之下,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与其说是联系在一起的整体,倒不如说是一个个并不相干的个体,组成了这个世界。”   杨朱捧着青灵果茶,颇为感慨的说道:“一国之走向,通常只限于本国之内,便是两国交战,对更远的国度也很少会有什么影响,大多只是换个名字,换一批人而已。我们所说的天下,究竟有多大,有多少个国度,谁能说的清楚呢?更不要说其中所蕴含的东西了!”   杨朱兴之所至,指了指远处的夏朝皇宫,继续说道:“如这夏朝,你们生于斯,长于斯,自然是明白这里的东西,知晓夏朝的历史,知道这里的英雄豪杰,乃至圣人贤人,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在我到夏朝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夏朝,它才刚刚诞生二十五年——对凡尘来说这已足够一代人成长起来,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可对于更远处的国家而言,夏朝可能连名讳都没有传过去,那它是否存在,对它们有影响么?定是没有的!   我是宗师,说起来到了凡尘武力的顶峰,天下大可去得。可我年岁至今已九十有余,晋升宗师后开始游历世界,距今也有四十余年,走过的国度,少说也有几十个,它们彼此之间,真正所知者,少之又少!   见过的人越多,见过的天地越大,越能够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自身对于世界的微不足道。”   杨朱的目光盯着茶碗之中泛着青翠色泽的茶水,一番感慨却是发自内心。   一个人自身的厚度,如果是按照阅历来算的话,那他的阅历足以组成一本书。   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的经历,都是乏善可陈,不值一提的,别说是一本书了,就算是一页纸,一行字都很难占据。   甚至,很多人一辈子都蜗居在自己的那一小片天地里,连方圆百里、千里之地都没有出去过。   对于那群人而言,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有多少奥秘,真的值得去关心么?   大概是不必的。   历来所有对外面世界好奇的,要么是丰衣足食的公子哥,要么是实力同样达到顶峰,进无可进的宗师,无有例外。   便是国家与国家间,更多的也只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岛,只有彼此相邻的孤岛有些许的牵连罢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你会提出‘为我’和‘贵己’之道了。”   窥一斑而可知全豹,听到杨朱话中的意思,顾担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心绪。   既然天地如此浩大,世界如此广阔,个人如此渺小,本身就很少有人能够交集起来,那还费什么劲?   过好自己不就够了嘛!   反正他们本来就只能过好自己的。   杨朱正是因为见到过太多太多,才更加明白所谓的整体是多么的广大,广大到令宗师都足以感到绝望和渺小。   既然如此,不如去追求绝对的个体,起码个体可以由自己的把握。   “道友甚明我心意。”   杨朱笑了起来,“如那墨丘,真乃世间一等一的英豪也!赞誉一声圣人,似也不为过。可这等人物,又在几国之地流传?若非来到夏朝,我甚至都未曾听闻过墨家之名讳。   个人便是盛极一时,又是何等的渺小?墨丘乃是人杰,可哪个国度,没有自己的人杰和英雄呢?人杰摞人杰,何其之多也!功名利禄、钱财福贵,过眼烟云,过眼烟云啊!何足道也?”   “道友见过的人和风景太多,已经寻不到个人在其中的意义了?”   顾担问道。   “精辟!”   杨朱眼前一亮,拍手称快,便好似遇到了知音,恰恰点明了他心中的那一份感触。   当经历过的事情足够多,便会发现一切东西都不过转瞬即逝,个人的努力和悲欢处在其中,根本不足以称道。   久而久之,难免会将这份想法放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自身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是谁?   从何而来?   要到何处而去?   当温饱不成问题,实力抵达巅峰,进无可进之下的人,便开始给自己找难题。   问题是,这个难题太大。   宗师也解不开。   古往今来,所有试图思考这些问题的人,都会撞得头破血流,变得不幸。   于是,杨朱根据自身的一路之见闻,总结出了为我、贵己之道。   也就是说,外面爱咋咋地,自己过好自己的也就足够了,天地再大,老子不开心啥也不是!   没有意义?   让自己开始就是意义,享受生活就是意义。   这虽然不是终极问题的解法,但到底是给了自己一个合理且自洽的正当理由。   “道友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竟然便能够洞察出这样的观念!”   杨朱啧啧称奇,目光在顾担的身上打转,感慨道:“怕是要不得善终啊!”   正在喝茶的清平子差点一不小心将嘴里的茶水全都给喷出来。   敢说这位不得善终,不想活了?   “哦?何以见得?”   顾担倒也不怒,反而问道。   “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杨朱耸了耸肩,“越早开始去想这个问题,越是会变得不幸。我也是最近十年被这个问题纠缠到了,至今也只是想出了‘为我’、‘贵己’、‘保性全真’与之对抗。可你、我,乃至芸芸众生,都不过是这片天地下的一份子,却又永远都无法将自己的目光对准天地。   便如同那井底之蛙般,在自身所能到达的小井之中感叹,推测自己‘蛙生’的一切,何其之可悲可叹?我们连窥之全貌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敢说,自身便是正确的呢?我们甚至连世界究竟有多大,都不能知晓!”   可怕的不是没有找到问题,而是连方法都没有。   终其可悲的一生,注定不得解脱!   见的越多,想的越多,越是可悲可怜可叹。   所有宗师都势必会面临同一个问题。   恭喜你,你已经达到了尘世之顶峰,进无可进,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呢?   骄奢淫逸,肆意快活?   好!   快活十年,二十年,当这份快活都已经厌倦,又该如何?   没有来到顶峰之前,尚且永远都拥有着攀爬的动力,因为前面还有路。   可真正到了顶峰,进无可进,已无前路之后,人只能跟自己去较劲,永远都无法解脱,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只能抱着那份尘世顶峰的实力,默默去等死。   这是宗师的另一种悲哀,通常只在年老的宗师上可以得见。   宗师、宗师,何足道也?! 第260章 藏术于医,大功一件   “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   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墨丘,死则腐骨;生则宗明,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杨朱看着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在整个世界之中,贤愚、贵贱,都不过是生死的两端,有什么样的差异呢?   仁德如墨子那样的人逃不出,残暴如宗明帝那样的人也都一样,个人在天地万物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姑且追求今生的快活便好,哪里能顾忌那么多呢?   这个态度,可以说是相当的消极了。   只是那双眼中,还有着不甘,强烈的不甘,他无比希望有人能够来驳斥他的观点,且能够将他说服。   说的玄乎一些,杨朱找不到人在天地之间的位置。   不知道人要去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当见到的足够多,经历的也足够多之后,反而觉得一个人能够过好自己的一生,让自己快活也就足够了,不要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并非是在推崇自身的观念,而是在探讨。   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找人去探讨。   可以说他钻到了牛角尖,也可以说他得了富贵病,闲得没事儿干,便找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来为难自己。   但毫无疑问的是,寻求答案本身,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意义。   “这个问题,我怕是给不了你答案。”   思量许久,顾担诚实的说道。   或许的确有勘破生死之人,也的确有洞察世事之辈,但要给‘人’定性,谁又能够做到呢?   “不同的高度,看到的事物、角度也不一样。”   沉吟片刻,顾担还是说道:“当贫困交加之际,一口饱饭便是活下去的意义,便可以说人活着是为了吃;当温饱有余之时,寻求功名利禄便是良道,便可以说活着是为了扬名;当自身已达宗师之境,尘世一切再难满足之后,尘世中的追求便都显得不堪,反而要纠结其中的意义。”   顾担笑了起来,“说不定,是站的不够高,看到的风景也太少,所谓顶峰只是一座小山包,所以反而一叶障目了呢?”   “有理。”   杨朱点了点头,却又耸了耸肩,道:“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搞明白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吧?只是,更高处……”   杨朱苦笑,“我只能就此止步了。”   宗师是尘世的顶峰,可这顶峰对整个天下而言还是显得过于渺小。   百二十岁的寿元大限,甚至都无法将天下走过一遍。   宗师眼中的世界,也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只是比普通人摸的更多一些罢了。   井底之蛙,如何畅言天地?又要如何去找寻自己的位置?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简单的又聊了几句后,杨朱告辞而去,相约下次再谈。   目视着杨朱远去,一直没有插话的清平子咽了一口茶水,自嘲的说道:“你看,这就是找不到前路的宗师。如果没有仙道存在,你我二人怕是也要陷入这种怪圈之中,永远都无法解脱。”   像杨朱这种人没有才学么?   不,他只是没有继续向上的机会了。   无论在人间多么惊才绝艳,只可止步于此,不得寸进。   余下的时间,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心中没有依托。   但作为知晓仙道消息的“内幕人士”,清平子就没有落到这份怪圈之中。   因为他知道宗师还远远不是极限,仅仅只是触及到了仙道那个庞然大物的最底层!   便是想要找寻意义什么的,怎么也得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再去问吧?   否则一个小虫子,就想要知晓世界的终极奥妙,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生活在这绝灵时代的天骄们啊,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不幸。   幸运的是没有花费太多的坎坷和磨难,便抵达了巅峰,几乎无人能够再压自己一头,就算不是说一不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足以影响一国之走向。   不幸的是,这份顶峰又远不够顶,像是占据了池塘的王八,在池塘里横行霸道固然可以,可当爬出池塘,见到外面的天地之时,才会惊觉自身的渺小卑微。   问题是,即使发现了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还是只能让自己的内心苦闷,默默等死而已。   究竟是惊才绝艳,反倒庸人自扰更高一等;还是浑浑噩噩,然后安享天年更胜一筹?   这个答案,或许要因人而异。   但毫无疑问的是,清醒的人并不快乐。   无论是救世的墨丘,还是探寻人之一生本来意义的杨朱,积极也好,消极也罢,天地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喜不怒,以无言的蔑视,消磨掉一代代的人杰。   何其之可悲!   所以,他清平子,才要不惜一切的去追寻仙道。   唯有如此,才可让人内心安宁,不必去怪罪浩大而无言的天地,也不必去跟自己的内心较劲,不得解脱。   顾担同样明白问题之所在。   此世的所有宗师,都失了方向。   他和清平子虽然知道还有更高处可以去攀登,问题是山还没落下来,便是想要攀登又要去往何处?   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也只有默默等待而已。   从这一点上去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他们的心中尚且有着希望。   而顾担的希望,无疑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多的。   纵使仙人一直不来,他也没有寿元的忧虑,就算仙道不归,他也大可自己摸索前路,慢一点就慢一点,他有不疾不徐的本钱。   或许,这才是为什么他的心态一直都很年轻的根本原因,阅历的增加并未让顾担的心态伴随着年龄一同衰老,只是相比之下他的心思一直都颇为沉稳,几乎没有主动搞过事。   用更合适一点的话说,便是缺乏了一份主观能动性。   特别是在此时已经找不出他的敌人,又没有新的方向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青木化生诀和悬壶济世给他新的惊喜,顾担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在他的身上,时间的流逝几近停滞一般。   只有当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特别是熟悉的人身上后,顾担才能够察觉到那一份不知不觉间,始终在不停流逝的时间。   他大概已经沾染了一些长生者本身就会有的毛病,对时间的不敏感。   “我要回去了。”   清平子将茶水饮尽,“准备继续研究那块骨头。”   他已经自顾担这里得到了青木液来补全自身,虽然青木液本身并无真正的延年益寿之功效,但能够将自身补全到最巅峰,已算是绝世珍品,只此一家。   起码不用再担心自己在大限之前因为修行中的亏损而率先暴毙而亡。   “保重。”   顾担不冷不热的说道。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和清平子之间昔日的恩恩怨怨早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今也能当做朋友一般对待。   不同的是,顾担并不仰仗外力。   而如果仙人再过些年还不回来,清平子怕是不得不铤而走险,准备试一试大雍那块骨头的延寿之效了。   虽然其改造之力会让人变得不像是人,但多少能够再给自己争取几十年,万一仙人回归后,有解决的办法呢?   见到希望的人,心中也有煎熬在。   ……   夏朝二十五年,天下学宫所举办的坐而论道的盛会几乎轰动了整个夏朝。   对于民众来说,在秋收之后,冬日之时也能找到新的乐子。   而对于那些官员来说,也看到了新的契机。   如果夏皇对墨家没有什么意见,何必要来这么一次坐而论道呢?   那定然是觉得墨家也有片面之处!   而作为这场盛会中最为出众的荀轲,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很多非议和支持。   特别是关于人性本恶这一点,引发了足够多的争论和探讨,却也恰恰使得民间也有了参与进来的机会。   便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的农户,也能张口举出几个例子,来表明自己是否支持这一观点。   毕竟你也不能期待乡间村落的老农逢人便聊一聊阴阳五行和为我、贵己之说,且就此高谈阔论吧?   起码,荀轲的确是扬名了,而且远比很多人想的要快,要迅捷。   还有一件事,是很多人未曾想过的。   那就是墨家虽然是夏朝名义上的国教,但墨家其实一直都是非常排外的。   这里的排外不是说对外人不好,只是说不属于墨者的人,墨家的态度向来都是一视同仁。   除了朝堂和墨家,很多有才学但又做不了官,偏偏有些余财和本事的人,根本没有第二个去处。   要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跟人抢官位,要么对自己无比苛刻,去加入墨者。   庙堂不好进,墨者更难当。   以至于只能望而却步。   但荀轲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   荀轲本身就是墨子的亲徒,连他都觉得墨家过于刚直、猛烈,那还能有什么错不成?   极度压抑人之私欲,便不再像是人了!   虽然荀轲提出了人性本恶,也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起码很多人都有了第二个选择。   于是,已经有很多人簇拥在荀轲的身边,听他讲学。   荀轲也暂时辞去了官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个官,暂时不当也罢。   风向的转变是循序渐进的,正在狂奔的马车也没有办法瞬间掉头。   墨家的确有问题,但还没有到必须心急火燎的将其取代的时候。   要为天下定礼,也绝非是一日之功,一人的智慧有其极限,他也要学当初的墨丘,招揽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商讨此事。   说到底,荀轲并不是要扳倒墨家,他和墨家没有仇,相反,还颇有恩惠。   只是,他认为有让百姓过得更好的方法——而墨家恰恰不愿意进行改变,因此而产生了冲突,仅此而已。   他既不是要背叛墨家,也不是要背叛墨师,只是给出自己的一份答卷,供天下人品评,供世人选择。   成功固然可惜,失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最先表现出对荀轲支持的人,恰恰是已经成长起来的富家大族们。   如今夏朝的商业非常的繁荣,可自古以来,重农抑商之策都未曾间断过。   墨家十义之中,对商业不利的便有足足三条:非乐、节用、节葬!   非乐是让人不要沉浸在享受之中,节用是不要奢靡够用就行,而节葬就更可恨了,连下葬都要简简单单,生前过不上好日子,死后也不能风光一回!   这三条无论是哪一条,真要施行开来,对商业本身都是一个打击。   更何况有墨者那群人作为典范,哪怕为了顾忌自身的风评,很多有钱人都不敢去奢靡享受——墨家倒也不是不许,但你奢靡太盛,最后墨者来查能不能顶得住,自己心里清楚。   墨家的道德标杆,立的实在太高了。   以至于很多商旅跑到异国他乡去,却又不敢买来太多只能赏玩的珍宝……这本身对于最上层的商业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能挣一百的钱,因为墨家的存在和影响,最多也只能挣七十甚至是五十,这差不多都快成不共戴天之仇了。   只是以往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有能耐对墨家发起挑战。   你什么身份啊就敢说圣人留下的十义不对?   可荀轲的出现,却给了很多人希望。   他们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去跟圣人的光辉碰一碰那不败金身。   但圣人的徒弟,怎么也得沾上一点光吧?   更何况他们不是要说墨丘错了,而是说如今的墨家错了。   时移世易啊懂不懂!   夏朝二十五年了,大月都特么的亡了,墨家还是那一套老东西!   错的不是圣人,而是如今的墨家,不懂得变通的道理啊!   往前玩命推还刀耕火种呢,当初发明刀耕火种的人何尝不是圣人?   难道也适合现在的局面吗?!   天下学宫的一场盛会,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砸在这已和平安稳了许久的国度,掀起滔天的波浪。   掀起这场风暴的人是荀轲,而激荡而出的万千水花,皆是洒向了墨家。   墨家不肯自行修正,不愿演变,那就怪不得旁人与其争夺话语权了。   当初的墨家民心之所向,且看今日,又能忍你到几时?   这些争斗和方向的转变,一时之间,很难看出端倪。   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的确发生了。   很多私塾与学堂,如雨后春笋般盛放在夏朝这片大地之上。   因为荀轲说人性本恶,但可以通过教化的方式,来引人向善。   用嘴去支持不算支持,只有落到实处,才是真的认同。   而且很多大户人家设立的私塾和学堂,都会明里暗里让教书的先生灌输一些对墨家不太好的方面——倒也不敢胡编乱造,无非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问题。   在墨家倒下之前,很多人都愿意不计成本的给墨家使绊子,就算使不上,也可以多培养一些自己人,不求他们一定要坚决的反对墨家,只要别再继续将墨家,将墨者当做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就算成功。   这一场盛会所搅动的风波,影响深远。   夏朝三十年,夏皇派人请荀轲回朝任职,被推拒。   夏朝三十二年,夏皇再次请荀轲回朝中任职,再次推拒。   夏朝三十四年,顾担带领着各国医者所编撰的医书,终于完成,历时十一年。   顾担为其取名为《神农百草经要》。   十余年的努力,这本堪称汇聚了天下医书经典的巨著绝非只是简简单单的药方和治病救人的方法。   顾担趁着编撰医书的功夫,详细的梳理了一遍自身所学,对人体的认识,以及自寻常人晋升武道宗师该走的路的关窍之处,最终化作数份,留在了《神农百草经要》之中,藏术于医。   这么多年的积累,以及大宗师本身的远见卓识,顾担所留下的法门比之当初间接造成宗师之祸的《造化参玄功》更加鞭辟入里,胜了不止一筹。   若真有哪位后人悉心研读完《神农百草经要》且领会其意,便会发现一条让普通人可以攀登宗师的路,就藏在其中。   当终于忙完这件事情之后,顾担浑身轻松了不少。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悬壶济世之举,授人以渔。   便是改朝换代,只要人还在,《神农百草经要》便能够发挥出效用来。   “如此,也算大功一件了吧?” 第261章 因循守旧,来者可追   天下学宫。   自夏朝二十五年后,这场为坐而论道而准备的学宫并未因为那场盛会的结束而被废弃,恰恰相反,它还在完成着自身的使命。   只是想要再找出如当初那场重量级盛会所引发的探讨,那般庞大的思潮碰撞已经不太可能了。   但荀轲还留在这里,成为了天下学宫的祭酒。   无数信奉其理念的学子不远千里、万里而来,追随在他的门下修习。   追随他的人,已经比墨者还要多了,已然成势。   而为了将其和墨者区分开来,民间给了他们一个新的称呼,儒。   荀轲的门徒,自称儒生,而其自成一派的学说,合该称之为儒家、儒学。   从夏朝二十五年到夏朝三十四年,又过去了九年的时间,儒家已可与墨家分庭抗礼,甚至在民间对其的支持者还要更多一些。   兴办私塾、学堂的好处,这些年已经彰显了出来。   源源不断的有学子投身入天下学宫,聆听荀轲的教诲,这处学宫也在不断的扩建之中,广纳天下之言。   顾担完成了《神农百草经要》之后,便是来到了这里,看一看荀轲如今走到了何等地步。   即便他一直对朝堂大事不算太过关心,可夏皇两次派人聘请荀轲,皆被荀轲推拒之事可是遍传朝野。   很多人都觉得,儒家已经能够去跟墨家碰一碰了,连夏皇都是支持的,否则也不可能接连邀请。   如今距离上一次的邀请又过去了两年,第三次,也该来了吧?   所有人都这么想。   于是顾担就来了。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神魂越发壮大,白莲观想图中那朵三十六瓣的莲花,第四瓣已是蠢蠢欲动,神识外放也足以笼罩方圆十丈大小。   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实力其实也一直都在稳步增长,到了今日,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本就已尘世无敌的武力,继续提升也没有什么动用的机会,一些小的进境累加起来,让他的底蕴不断增加,却还没有增长到质变的时候。   如今正是韬光养晦,潜龙在渊之时。   但实力的提升,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好处的。   比如顾担只需要用目光一扫,便能够感受到旁人的气血如何,便是宗师刻意隐藏也无济于事。   顾担只是在天下学宫略略转悠了一圈,感受人体内气血的浑厚程度,便找到了荀轲。   此时的荀轲,正端坐在书案之前,执笔凝神。   顾担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未曾被其察觉。   荀轲等着面前白净的宣纸,眼中似有千万道波澜涌动。   终于,那执笔的手,落了下去。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荀轲不断的书写着。   这些年他绝不是在空耗时间。   他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化作论著,已经写了好些篇,详细剖析了自身的理念,供天下人去品评。   与其说他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反倒不如说他是在整理着自身的所学,在那把长剑出鞘之前,打磨的更加锋利一些。   今日所书写的东西,好像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意义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笔若游龙。   那饱含墨痕的字迹落在宣纸上,荀轲的脸色也变得越加坚定。   顾担在一旁看着,颇有种百感交集的心绪在心中飘荡。   上一次他看到荀轲奋笔疾书的时候,荀轲还是在夜里偷偷撰写小故事来发泄心中的火气。   这一次还是相同的人所书写的东西,却已经大有不同。   这篇雄文一旦出世,将会引发何等的波涛和探讨?   最值得引人深思的,却是开头的那两句。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这固然是有来者可追,后辈不必妄自菲薄的意思,但也定会有人理解成,儒家要开始对墨家反攻,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时节。   事物的发展固然有其必经之路,但国家血液的替换同样也是重中之重。   三十四年过去,受到墨家恩惠的那一批人大多已是垂垂老矣,如今的墨丘,已经真正成为了烙印在人心中的圣贤,新的一代提起他来,已不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上天派来的仙神似得,缺了血肉,束之高阁,只能瞻仰。   而对于墨家,很多人的态度都是推崇有余,偏偏自己敬而远之的心态。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何况时移世易,夏朝如今的生活条件哪里是之前可比?   顾担走到民间游历一番的时候,发现十天半个月寻常农户也敢吃一顿肉了——以往,那是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舍得吃的东西。   生活条件的提升,缺少了贫苦的磨砺,很多人生来都不曾真正饿过,自然也不明白墨家那严苛到‘脑子有病’的十义是怎么在今日还能维持下去的。   大家都过的挺好的,偏偏墨家还一直在那里一直嚷嚷着不要奢靡,不要享受,简直是跟天下人作对。   伴随着夏朝越来越富强,墨者的人数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开始减少,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三千之数。   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墨者老去的原因,另一部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生活在夏朝的民众们,已不再那么喜爱墨家了。   当一个国度绝大部分人都过的比墨者要好,墨者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锄强扶弱固然很好。   可如今反而墨者显得有些“弱”了。   这份弱不是实力,而是待遇。   这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夏朝初立之时,就算有四国的接济和赔偿,百姓们过的也不怎么好,墨家当时与之共患难,百姓一看,自己过的清苦,墨者比他们还清苦,那自然是尽得民心,墨者也成为了天下人的榜样,推崇之至。   然而如今夏朝富裕了起来,到了同富贵的时候,墨家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吸引旁人加入墨家——甚至会觉得墨家多此一举,没事找事,自显清高。   一个组织的成长固然是要看个人的选择,却也不得不关注到环境的变化。   夏朝已经到了迫切需要新的理念,来替换掉守旧墨家的时候了。   如果说夏朝二十年,顾担跟禽厘胜提及此事的时候,墨家尚且有改弦更张的机会,调转自身的方向,那到了如今,儒家已经成势之后,很多人对墨家的容忍也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墨家还是那个墨家,夏朝已不再是最初的夏朝。   百姓,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一批直接受到墨家恩惠,给予他们希望的百姓。   顾担将一切都看的明白,他提前十余年便忠告过禽厘胜,坐而论道的那场盛会中,庄生更是指出了最为核心的问题。   墨家过于追求大公,将私人的欲望彻底抹杀,以无比严苛的要求来对待自己,这是不合乎人性之举,就算墨者能够做到,又怎能以此来要求整个天下呢?   顾担一步步看着墨家发展,壮大,最终成为国教。   也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衰落,墨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不合适了。   墨家如果继续占据主流,反而会影响到夏朝的发展。   荀轲,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自立门户吧?   看着仍在奋笔疾书的荀轲,顾担心中想到。   他给过禽厘胜机会,荀轲又何尝没有给墨家机会呢?   四年前,王莽便邀请荀轲回归。   两年前,王莽又再次邀请。   荀轲尽数推拒,并非是欲拒还迎。   一方面他当时的确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希望墨家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做出些改变。   然而,没有。   禽厘胜铁了心,墨家也铁了心。   那就只能让世人去选择了。   当最后一笔落下,荀轲的脸上已尽是坚定之色。   思虑良久,他为这篇雄文写上了名字。   《劝学》。   将笔墨复归原位,荀轲正要舒展一下身子,眼角的余光终于扫到了那好似幽灵般立在桌案前的一袭青袍。   “顾先生。”   荀轲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行礼。   “写的真不错。”   顾担笑了起来,指了指宣纸上尚且未干的墨迹,“比之当年,功力更甚几分。”   荀轲难得的脸色微红了一瞬,几十年来的养气功夫,在回想到当初被顾担撞到自己背地偷偷写小故事诽谤来发泄心中郁气时,还是会难免有所波动。   “顾先生来寻我,可有何事相商?”   荀轲只当没有听到,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   “倒还真有。”   顾担说道:“《神农百草经要》已经编撰完成,不过书再好,也得有人看和用才行。如今你的名头可不比禽厘胜差,还要麻烦你广而告之一番,好歹也得让人知道这件事。”   “没问题,小莹都和我说了,您放心吧。”   荀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的妻子小莹,这些年都已经当上了太医院的太医令。   而且手下还管着上千号的人——那些人尽是女子,只是并不吃官员的俸禄,勉强算是挂靠在太医院下,主要负责给人接生和照顾婴儿的事宜。   类似于民间常说的“接生婆”和“奶妈”的结合体,当初顾担的一番畅想,让小莹忙碌十载有余。   除此之外,公尚过也找到了好些适合种植药草的药田,虽然想直接供养整个夏朝还不太可能,但一切都已经有了良好的开始,只待真正去施行下去。   只要让朝廷发现了这么做的好处,那就算顾担不在这里,朝廷也会自发的继续施行下去。   只是万事开头难,如果不是顾担挑头这件事,连开始都不会有。   而顾担也难得倾注了不少的心血,自然也要全力施为,争取三十年内夏朝各地皆有医馆坐镇一方,护佑各地子民的身体安康。   “行,那就交给你了。”   顾担没有在此久留,荀轲如今已非孤身一人,他的弟子那也是相当之多的,比之他这个‘闲汉’的时间要宝贵许多。   离开天下学宫之后,顾担直接来到了皇都中的一处陋室内。   不出所料的,在这里顾担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公尚过。   只是,公尚过已不再是顾担记忆之中那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心高气傲的青年男子。   坐在书案前阅览公文的公尚过,原本乌黑到让人羡慕的三千青丝几乎已尽数变为银色,偶有些许黑色藏匿在其中,却已需要人去好好寻觅一番,那剑眉星目颇有进攻性的眸子如今也褪去了年少时的锋芒,反而一眼看上去让人感到和蔼可亲。   略显松弛了几分的肌肤让这位昔日好似谪仙人般的美男子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三分温和,仍可依稀间窥得年轻时的俊美身姿。   这些年来,很多熟悉的人都在大展宏图,扬名天下。   但昔日跟墨丘一同创建墨家的他,却有些‘籍籍无名’。   公尚过不产出问题,他只负责解决问题,做些实事。   如果说王莽有左膀右臂的话,那个人既不是后宫之主许婉容,也不是夏朝国师禽厘胜,而是眼前这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公尚过又何尝不是呢?   “咳。”   顾担轻咳一声,惊醒了阅览公文的公尚过。   听到声音,公尚过昂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顾担。   竟显得有些恍惚。   片刻后方才说道:“怎有时间来寻我了?你……看上去可真年轻啊!” 第262章 宗师请师   “我一直都挺有时间的。”   顾担微微耸肩,无奈道:“真正没时间的人,是你才对吧?”   顾家小院当初的那一批人,如今各有各的归处。   荀轲留在了天下学宫,弟子众多,讲述心中理念。   小莹担任太医院的太医令,掌管着千余女子,教导她们如何接生、照顾婴儿。   禽厘胜更不必多说了,带着墨家满夏朝跑,指不定待在哪里。   就连苍,如今都跑到了豫州,担任布政使。   公尚过更是自夏朝立国之后,就一直在为国事而忙碌着,浑然而忘我。   前面几位还会到顾家小院中去坐一坐,但眼前这位除了过年那会儿之外,根本忘却了私人这两个字。   不是顾担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哈哈。”   公尚过笑了起来,不似曾经那般激烈,但更加开怀,“毕竟人只能活那么久,实在不敢肆意挥霍,只好趁着自己还能动,多做些事情。”   “得了吧,我看你根本没想过退休。”   顾担摆手道。   “退休?”   公尚过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告老还乡?我哪里还有什么乡,夏朝便是我的家乡了。”   当年大月倾颓,四方攻伐之下,公尚过已然绝望,怒撞龙颜后根本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去。   但此后种种之事,超出了他这个预料,作为上一个朝代幸存下来的龙子皇孙,本该被打上罪不容诛的烙印,谁曾想竟还能够在夏朝中身担要职,大展身手。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歉意,或许是要弥补大月带给这片土地的伤痛,公尚过任职之后浑然而忘我,比之墨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心扑到了国事之上,从未停歇过。   哪怕都住在皇都,经年累月不见一面,都很是寻常。   顾担若不来寻他,公尚过是必然没有空闲去找他闲聊的。   “还不还乡不要紧。”   顾担仔细盯着公尚过,看了片刻,说道:“可你也不必将自己绷的太紧,要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道理。如今的夏朝不是大月,王莽也不是宗明帝,自己劳心劳神能够做到十分的事情,交给能够做出九分,甚至八分的人才,未尝不可使得他们慢慢成长起来。”   “忙不了多少年了。”   公尚过笑了起来,眼角已经有皱纹浮现,那张已被岁月洗礼了一番的俊逸面容,显露出的是由内而外的温和,彻底褪去了当初的锋芒,露出了饱经世事后,仍旧热爱生活的真面孔,“趁着还能多做一些事情,便想自己多做一些。”   闻言,顾担一声叹息。   尘世有数。   凡尘一世不满百,满百者何其难以得见呢?   作为寄居在这片天地间的生灵,无论是为了功名利禄、个人荣辱,还是为了家国天下、心中道义,都必须要赶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去奋力争取。   很多事,容不得不疾不徐、不急不慢。   曾经顾担感慨:国之艰难,苦于黎民。   如今盛世已至,可那些在国之艰难中成长起来的人,仍在用尽全力去发光发热,照耀着这个时代的人们。   “倒是你,医书已经编撰完了吧?之后准备做什么?”   公尚过三言两语间便将自己略过不谈,转而问道。   “继续修行。”   顾担说道:“我之前答应过一个人,要试一试他始终未能得见的风景。”   “修行啊……”   这次轮到公尚过耸肩了,他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脸上,无奈道:“论起这个,还真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你。”   第一次与顾担相见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自居为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老态已显,华发披肩,哪怕身为练脏大成的武者,有时还会有抵挡不住的疲累感自身体中涌现。   可顾担呢?   看上去才不过三十出头,大概不足四十岁的容貌。   岁月似乎根本无法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东西,现在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是爷孙二人,怕是都有人敢信。   便是宗师,都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服都不行。   提起这个,顾担只是笑了笑,并未多提及。   因为公尚过很不幸的被五行交感拦住了,无法晋升宗师,否则寿元最少还能再加二十年。   在天赋不够的人面前提资质,还是老友的面前,即使对方并不介意这一点,早已看开,顾担也会刻意回避。   岁月的确无法从他的身上带走什么,可他的身边,一直在被岁月的痕迹所充斥。   接下来,公尚过和顾担煮茶品茗,随意的闲聊着。   其实聊的其实也都是国家之事,哪里又下大雨啦,哪里出现了干旱,哪里水灾,哪里丰收,哪里的孩子生的更多,户籍增多……提起这些事情,公尚过如数家珍,随口便可道来。   他和顾担一样,都未娶妻,也未和女子有染,连后代都没有留下,家长里短的事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两人随意的东拉西扯,说的也大多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没有什么沉重的话题。   至于灾祸——哪怕再怎么盛世,也不可能掌控的了天地,夏朝地域广阔,难免会有地方受灾,不算什么稀奇事。   大部分时间都是公尚过在说,顾担在听。   他的到来并不能帮公尚过去处理什么国事,只是为他换得一晌安息的时间。   当太阳渐渐滑落到西边,日暮淡薄后,顾担离开了这里。   想了想,又向着夏朝皇宫走去。   怎么说王莽也是夏朝的皇,医书编撰完成这件事,还得跟他也知会一声。   顾担熟门熟路的来到御书房,以往顾担每次过来,都能够见到坐在那里批阅小山般奏折的王莽。   而这次,里面却是难得的没有人在。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书案上,露出些许斑驳的光影。   顾担随意的在皇宫中转了转,得益于自身的感知,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王莽的所在。   他正在和许婉容手挽手于御花园中赏花,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他的突然出现,让王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顾担每一次来皇宫,对夏朝而言可都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   “顾哥!”   王莽率先招呼。   一声招呼,原本尚在御花园中把守,突然见到有人出现紧张不已的侍卫们满心错愕。   夏皇在喊那人什么?!   很多人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那人看上去太年轻了,便是宗师都不可能看上去那么年轻,夏皇都已经六十有余,能被他喊哥的人怎么也得七十岁吧?   便是宗师,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也不该那般年轻。   更何况宗师们哪一个不是饱经沧桑,气质看上去就会有所不同,夏朝的那些宗师,他们也都是眼熟的。   唯独这位却是从未见过不说,连自身气质都和宗师有些不一样。   虽然仅是第一次得见,但气质这种能够目睹出来的东西,在旁人的眼中还是格外显眼的。   顾担身上自有一股子沉稳而幽静的气场,但却也不乏充沛的活力,少了宗师的那一份不知不觉间发散出来的高傲之意,或者说,久居人上的姿态。   “小两口闲逛呢?”   顾担随口说道。   “哪有什么小两口,都老夫老妻了。”   王莽满脸无奈。   许婉容更是不自觉的抽出了王莽握着的手掌,挡住半张脸。   看着顾担的目光中带着惊讶、羡慕,甚至是避让。   作为练脏大成的武者,她和王莽也都卡在宗师之前,不得寸进。   当初容光焕发的白莲圣女,成为了夏朝的皇后,三十多年来把持后宫之事,少为外人所知。   相比当初的大月皇后林小依,不着调的三天两头往外面跑,那许婉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主打的便是勤俭持家。   岁月不饶人,三十多年的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比如容貌。   她已显老态,也不再复年轻时的美艳,脸上的皱纹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原本窈窕的身材也难免显得有些臃肿,还好凤袍宽大,足以遮掩。   所幸的是,身边的人在一同老去,感情也并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淡薄,岁月之中,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唯有在见到的顾担的时候,会让她下意识的躲避。   亲眼见到当初的长辈还是如此的‘年轻’,而自己却已经开始步入不可逆转的衰老之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在意这一点,但自身亦是会下意识的进行比较。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的青春已是一去不复返,可长辈却仍旧是人间惊鸿客,怎不叫人黯然神伤,甚至下意识的躲避?   呆愣了片刻后,许婉容还是放下了下意识挡住脸颊的手掌,已有些许皱纹的脸对顾担露出微笑,鞠身一礼道:“见过顾先生。”   “没事儿,在我面前还是小两口。”   顾担宽慰道。   他对时间本身,并不足够敏感。   “来这里是和你说一下,医药大典已经编撰完成了。药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的药材,虽然要用于夏朝全境尚且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选取一两个州率先施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顾担毕竟也不是什么喜欢压榨人的魔鬼,补充道:“这些事也没那么急切,能够在未来十年见到一些成效便算不错,要彻底施行下去,三十年内应该就足够了。”   八字的一撇他已落下,剩下的,便需要等到时间的催化才能有所收获。   “顾哥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王莽立即点头,难得有让顾担这么上心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懈怠,补充道:“其余四国也会跟进,这些年他们还几次发来书信询问过。”   “这是造福苍生的一件好事。”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的很多老熟人都不在了,比如当初的大祈皇帝祈应龙,两年前便已故去,王莽特地还派人将书信递到了小院里。   顾担留下的余威不知多少人心中还在铭记,但好消息是,如今的夏朝之强盛,已非是他的武力所支撑起来的。   即使不算上他,夏朝也已经毋庸置疑的成为了周边的最强国。   这其中离不开王莽的励精图治,也离不开为了这个国度所奉献一切的才俊。   顾担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度冉冉升起,有一种看着曾经的败家孩子长大成材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出手,我正想找您,没想到您就过来了。”   王莽说道。   “哦?”   顾担有些好奇。   夏朝立国已有三十四年,王莽可从未找他帮忙过。   就算去小院寻他,也不过是累了找个地方寻清净,不谈国事。   这还是王莽第一次要请他做事。   “你且说来。”   顾担说道。   “夏朝的那些宗师,您还记得么?”   王莽提醒道。   “嗯?”   顾担略略思量。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虽然公尚过、王莽、许婉容都被卡在了五行交感的壁垒前,无法迈入宗师之境,但足够的人数堆积之下,夏朝当然也有新的,土生土长的宗师诞生。   可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和平年代的宗师,并不算特别重要,很少显于人前。   跟大月时代的宗师所造成的影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局势的不同所导致的。   对于那些新宗师们,顾担并未亲近过,也没有指点,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如今宗师已不可能是他的敌人,自然不需要在意。   “薛闻剑他们……”   见顾担好像真的没搞清楚,王莽立刻补充道。   “哦,你说他们啊!”   这一次顾担反应了过来,“他们找我有事?”   “当初投靠夏朝的那些宗师们,如今都已百岁有余,甚至有百十岁的,已临近大限。”   王莽说道:“前几日,那些宗师一起来寻我,希望您能给他们指明一条可以继续向前的路,哪怕风险极大,动辄身死也完全无所谓,绝无半分怨恨。   我寻思着这些年来,那些宗师对夏朝功劳苦劳具有,本想着再拖他们几年,既然顾哥您今日来了,便问一问您的看法。” 第263章 宗师之愿   “你说,那位存在会同意么?”   皇宫内,一处颇为奢华的院落中。   薛问剑等宗师皆汇聚在此。   护国宗师一般都居住在皇宫之中,避免有丧心病狂的宗师直接潜入刺杀皇帝。   不过他们这些自他国投靠而来的宗师们,还算不上是夏朝的护国宗师,即使王莽给的待遇一样,信任程度也不一样。   让他们也一同居住在皇宫,即是表明重视,也是一种监管,毕竟宗师在外,大可担得为所欲为几个字,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终究要不看僧面看佛面,要点脸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形的好处,那就是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去做,方便第一时间告知……   是的,别看顾担相当的清闲,那是因为本就没人敢使唤他,那位爷不给人找事儿,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可对于他们这些投靠的宗师而言,王莽就没有客气过。   当初夏朝刚刚立国,便让他们‘南征北战’,干翻了一大票仍旧做着白日梦的反贼,以及帮忙稳定各地的治安,这一忙就是好几年。   此后又施行摊丁入亩之策,人手不足,宗师便被当成了中枢的节点——别管他们懂不懂经世济民之道,只要保证完成任务就足够了,这又是好几年。   当时夏朝成立时间不算长,缺人手,他们又是刚刚投身夏朝,一个个都心甘情愿的被使唤,说一声任劳任怨也不为过。   本以为渡过夏朝最为艰难的时间后,便还可像是之前待在自己的国度一样,享受清闲而自由的日子。   万万未曾想到,王莽好像用宗师给用上瘾了。   哪里发生了天灾人祸,需要派人过去赈灾、调查的时候,竟直接开始调度宗师了!   民间有句话说的很好:杀鸡焉用牛刀?   宗师,是这么用的吗?!   看看当初大月的宗师都是什么样子吧!   墨丘,好家伙,已被称为至圣先师,这个不比也罢。   黄朝,唔,也算是不世之豪杰,威名赫赫!   就算相对拉跨一点的白莲教主,都偷偷灭了大月皇庭,说出去那也是名震一方的造反头子,家学渊源!   这几个人哪个不是宗师?   再有天赋才情,不成宗师,也难以显现于世!   这就是宗师带给人的自信。   他们这些宗师就算比不得墨丘,还能比白莲教主差?   区别只是他们没有搞事儿而已!   皇帝都要给宗师几分面子,绝非是胡言乱语之言。   更准确一点的说,应该是宗师乐意搭理皇帝,皇帝才是皇帝,宗师不想理会皇帝,皇帝算老几?   是他们愿意给皇帝面子,而不是皇帝非要给他们面子!   正是因此,哪怕护国宗师,都有相当的自由,不可能像是臣子那样唯命是从,皇帝也没有资格去对宗师指手画脚,最多也只能是眼不见心不烦,拜拜了您嘞。   自宗师之祸到大月灭亡之前,无数宗师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已经习惯了这份超然的地位。   将宗师当牛马使唤,敢这么心大的皇帝,早就从皇位上字面意义的滚下去了。   奈何,自从顾担出现之后,就不一样了。   宗师已不再是尘世的绝对顶峰,甚至宗师最可怕的杀手锏,舍命一击都拿人家没办法,在这位没挂掉之前,所有处在他周边的宗师,都必须字面意义上的低人一等。   依靠武力取得的地位,在面对更强的武力时,理所当然的尽落下风,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他们主动投靠过来,本就是有求于人,被当做牛马使唤也是自找的,并非强迫。   那王莽每次有事相求,都是摆出一张笑脸,客客气气,礼仪周到,更是挑不出半点的毛病,要想借王莽的不尊重说事儿,也完全不成立。   而且王莽也从未让他们立过什么军令状,每次都是说尽量、尽可能、最好、不成也没事儿……   宗师都动身了,岂有不成之理?!   做不成,究竟是在恶心王莽,还是在说自己无能?   宗师丢不起那个脸!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直接拒绝,表明老子不干,便是夏皇也得往后稍稍。   但这都过去三十四年了,还没有一个宗师这么拒绝过。   王莽交给他们的任务,也都是尽善尽美的完成,从未刻意的拖延或使坏。   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   有求于人啊……   便是被无数武者视为信仰的宗师,凡尘中说书故事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潇洒快活一生的宗师,一旦到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也终究不负宗师的风采。   三十四年奔波,对于宗师来说,这已经占据自己作为宗师之后的半生了,委实不短!   他们就像是在栽种一颗种子,王莽的每一次委托,让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那一颗种子浇水施肥,只为开花结果之日。   而如今,已到时间。   因为他们的寿元,不多了。   最‘年轻’的一个,都已足足百岁出头。   而最年长的那个,再干几年怕是得死在来回奔波的路上。   三十四年的风风雨雨,无论有没有博得信任,功劳苦劳具有,说他们与国有功,与夏朝有功,绝对无错。   君子论迹不论心。   因为他们的存在,的确为夏朝节省了很多时间,将一些一团乱麻的事情直接快刀斩断,以宗师之力,助力一国的发展。   前几日,以薛闻剑为首的宗师,已经一同寻觅夏皇,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求那位存在,告知他们可以继续攀登宗师之上的机会。   是的,机会。   宗师三十余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求得一个机会。   别小看这一个机会,就这,多少宗师想求,都无处可求呢!   哪怕在俗世之中,一门能够挣钱的手艺,想要学都得给人当牛做马的使唤,三拜九叩的行大礼,哪怕追随其左右,任劳任怨的侍奉数年,还得看‘恩师’是否愿意教,心情好了教一手,心情不好那真就是打白工。   就算最后如愿以偿的学到了手艺,师傅也很可能会留一手最关键的诀窍,只传授给自己最中意的徒弟,或是自己的孩子。   这还仅仅只是一门能够温饱的手艺而已!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本就极为严重。   一门手艺会的人多了,指不定自己就挣不到钱了,更何况是安家立命的真本事呢?   而他们求的,却远比‘一门手艺’要更过分的多得多,是要求道!   为此,放下一些宗师的骄傲,在所难免,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真正原因。   就算这样,他们的心里都不踏实。   因为他们的付出,比得上一窥宗师之上的价码么?   怕是比不得的。   可惜的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没有讨好那位存在的任何手段了。   凭借那位存在的实力,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就能去做,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宗师为其代劳呢?   师傅收徒弟,还是贪图一个打下手的,奈何顾担根本不贪图他们什么,无欲之求最为无奈,根本没有直接的办法。   百般思索之下,只好折中一番,寻觅足够与之亲近的人帮忙说好话,这才是他们听命王莽的根本原因。   只希望那位存在,能够看在他们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一些指点。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薛闻剑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有些忐忑的说道。   在大祈皇庭的时候,他是和顾担交过手的。   奈何最自信的一招,被简简单单的便收拾掉了。   其间差距,简直无法衡量!   也正是他率先投奔夏朝,最后引来这么多的他国宗师。   因为他的率先投诚,王莽对其也最为客气,隐隐间已经成为了这群他国而来的宗师首席。   “我记得那位存在,脾气其实并不坏来着。”   有宗师小心的说道。   他们当然知道顾担的名字,但提及顾担的时候,莫不是用‘那位存在’来代替。   倒不是顾担这两个字念不得,顾担自己也从未不许旁人直呼他的性名,但宗师历经百般世事,又岂是没有眼力见的莽夫?   只是因为他们看出了顾担不愿意显露于人前的想法,甚至宁愿将自己的功绩,全都推到墨丘的身上。   以至于明明已是当世第一,却又‘籍籍无名’,整个夏朝似乎没有这号人似得。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管他究竟为何想要隐姓埋名,他就是想!   所以这群宗师自然也不会犯顾担的忌讳,尽管他未曾明说,但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说出来,被他听到,不小心就得罪了怎么办?   为此,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一群人彼此交谈的时候,提及他,莫不是用‘那位存在’来代替,反正大家心知肚明说的是谁,搞不错。   虽然一群宗师私下里交谈都如此谨慎显得有些过于小心,毕竟谁能够在一群宗师的身边,偷偷旁听?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这些细枝末节之处,他们也要力求做到最好。   “咱们的要求,跟脾气坏不坏可没什么直接关系。”   另一位宗师叹息一声,“如果有人想学你最强的本领,仅仅是因为他帮助了你的后辈一些事情,你能愿意么?”   “我……”   那位宗师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是没有再言语。   怕是不会的。   更何况他们求的还不仅仅是什么最强的本领,而是超越宗师的方法!   这种要求,能够付出的除了生命之外,恐怕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交换的东西!   当世超越宗师的,仅有那位存在一个。   也只有他掌握着办法。   只要他不说,就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宗师也要俯首。   他们与其有什么交情,就敢探听这种事情?   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异想天开。   不说,就可以一直是天下第一。   说出去,就算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成,安知不会再偷偷传给旁人?   法不传六耳,自然有他的道理。   传出去,就是在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既然如此,那理所当然是自己独断更好,高枕无忧。   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人,怕都是这么想。   正是因此,才更加明白自己要求的过分之处。   这份心中的忐忑,绝无半点伪装。   “往好处想一想,咱们一个个年逾百岁,大限近在眼前,就算能够得到晋升宗师之上的方法,能不能赶上都不好说,对那位存在,几乎构不成威胁。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那位存在的实力大抵也不会止步,哪怕咱们几个中真有人走运晋升成功,就能将其赶超不成?”   见气氛再度沉闷了起来,薛闻剑立刻宽慰道:“说到底,咱们也只是为了了却心中的心愿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是的,之所以这些宗师心中尚且还抱有一丝丝希望,便是因为他们的年龄足够大。   大到已经不可能再对顾担产生威胁的程度——尽管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心中臆想。   他们求的,只是见到前路的机会,破开宗师山巅上的迷雾,一窥更高处的风景,哪怕无法亲身抵达,见一眼也好!   无论是哪个宗师,在晋升宗师之前,都是一位求道者。   只是成为宗师后,抵达顶峰,求道者也走到了尽头,那份求道的心态也逐渐隐没。   可隐没不代表没有,只是没有见到更高处的希望。   当见到希望之时,仍有宗师怀揣着虔诚之心,捡起那份掩藏下去的求道者的信念,想要继续向前。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名和利,名利二字,宗师便足以尽数取得。   说到底,愿意如此,仅仅为了不辜负自己一颗仍未停止跳动的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另一位宗师叹气道,“可这都好几天了,夏皇怎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如果让旁人知道,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宗师,竟也如此急不可耐,怕是要惊掉大牙。   “此事非同小可,没有消息便已经是好消息了,你还期望那位立刻给你个答复不成?”   薛闻剑认真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现在,度日如年啊!”   须发皆白的宗师看着天边又一次沉下去的落日,感慨道。   那份不切实际的希望,便好似即将落下的太阳,在还没有落下去之前,尚且有期许的余地。   只要还未沉入黑暗之中,只要还没有隐没,便想着再度升腾而起,循环往复,足以让宗师都显得焦躁难安。   “报!”   在他们说话间,有侍卫来到这处殿宇面前,高声呐喊道:“夏皇有请诸位宗师,前去一叙!” 第264章 再试先天!   会面的地点并非皇宫,而是顾家小院。   当初被当做‘礼物’送来的各国宗师,一个没少,全都来了,正好是五位。   “见过阁下,见过夏皇。”   又一次见到顾担,几位宗师都显得颇为激动。   特别是在看到顾担本身的容貌,未曾被岁月的催化下老去多少之后,眼眸间埋藏的炽热都快要遮掩不住了。   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已经足以让凡人仰望,但如今,宗师也有了需要仰望之人。   “几位都是国之柱石,不必如此客气。”   王莽笑呵呵的点头,全然没有皇帝的傲气,“这些年来,诸位功劳苦劳具有,与夏朝有大功,你们的请求,定然是不会被忽视的。”   “多谢阁下,多谢夏皇!”   此言一出,几位宗师莫不是喜上眉梢。   来的路上他们便已想到顾担可能已经答应,不然何必如此麻烦的再将他们叫过去一趟?直接派个人跟他们说一声也就得了,总不能是想当面拒绝,再训斥他们一顿吧?   此时真切的从王莽嘴里听到肯定的答复,心中的激动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那可是宗师之上的路!   何止是千金不换,便是百城都得往后稍稍。   给人干三十多年的活儿就能换一次机会,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对于宗师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你们谈就好。”   王莽又盛赞了几人一番劳苦功高之后,便率先离去。   只余下五位宗师,眼巴巴的看着顾担,眼中尽是渴望。   “几位,可是要寻觅宗师之上的路?”   顾担问道。   “是的。”   哪怕明知道对方有些明知故问,薛闻剑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连连点头。   “宗师已至尘世之顶峰,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宗师便可尽数取得。据我所知,各位也没有什么奈何不得的仇家,需要去铤而走险。既然如此,已至宗师之身,又将至大限,何必还要去寻求那样的一条路呢?”   顾担再问道。   “宗师既不是尘世的极限,我们又怎能故步自封?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愿意舍弃一切去试一试!”   “是极!宗师当了这么多年,尘世之中所有该享受到的东西,早已享受腻了,原本活着就是在等死而已,既然知道了有继续向上的希望,又岂有止步之理?”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等年岁已至大限,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若能在临死之前一窥宗师之上的风景,便胜过了天下无数的英豪,无愧来人间一趟!”   几位宗师纷纷开口,信念极为坚定。   他们既是宗师,也是求道者。   “好!”   顾担轻轻拍了拍手掌,眼中也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这世上总有人会去挑战高峰,因为高峰就在那里。   无论此前如何的纸醉金迷、尽享荣华,当得见希望的时候,仍愿意去搏一搏,已是难能可贵。   “诸位的心意,我都感受到了。宗师之上的路……我这里也的确有一份。”   顾担认真的说道。   几位宗师的耳朵都恨不得支起来,甚至不自觉的上前几步,离顾担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   顾担又道:“这条路的创始者,也没有走通那条路。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连我自己如今都没有信心能够成功。如此,诸位还想要试一试么?”   几位宗师彼此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顾担只是在那条路略略前进了一点点,便可横压宗师,若真能走通,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这究竟是谦辞,还是一种警告?   “恳请您给予我们一个机会,无论是成是败,是生是死,皆是我们自找的。”   薛闻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那好。”   顾担点了点头,又道:“这条路,乃是曾经大月的护国宗师,姬老所探寻到的。曾带给当时还是宗师的我,很大的震撼。但诸位必须要知道,便是发现这条路的姬老,也倒在了这条路上。   如果真能够随随便便超越宗师的话,与我关系匪浅的禽厘胜、荀轲又怎会继续止步宗师呢?”   几位宗师都不是傻子,一听便明白了顾担的意思。   他在表达自己未曾藏私。   如果那条路真的稳妥,他自然会让关系更为亲近,更为信任的禽厘胜、荀轲去走。   如果连这两个顾担都不愿意分享,他们这伙人又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必理会。   正是因为这条路完全不稳,甚至有性命之忧,才会一直隐没。   “您请放心,我们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皆是我们自找的。”   薛闻剑立刻说道,其余宗师也是连连保证。   真要有一条稳妥的宗师之上的路,他们得有多大的脸才敢去直接问?   正是因为那条路足够危险,他们才有机会可以尝试!   “既然如此……”   顾担轻轻叹了口气,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他刚刚书写完成不久的,姬老曾经对于先天之境所留下的笔记。   关于宗师之上的各种揣摩,尽在其间。   至于真正的笔记,已经被当初还是个熊孩子的苍给烧掉了,还好顾担的记忆力很好,完全可以一字不差的再写出来。   “这本书你们可以看看,但到底要怎么抵达那条路,具体的方法,谁也不知道。”   顾担将书给递了过去,“如果你们中有人观摩之后,做好了决定,还要继续冲击那个境界,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前去观摩。”   “多谢阁下!”   薛闻剑用双手珍而重之的将那本书接过,那本书分明不大,在他心里却是重若千钧。   那可是关于宗师之上的道路啊!   “诸位请便。”   顾担目送着得到了姬老笔记,跑的飞快的几位宗师急速离去,似是担心他反悔一般,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凝视向那宽广无边的苍穹,“姬老,当初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做到了一件。”   薪火相传,如今他已将前人的火,传递了出去。   只是,火焰灼热。   好东西,也同样会烫手。   就算是顾担,到了现在,也没有把握去冲击先天之境。   毕竟上一次亲眼旁观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些,一朝被蛇咬,怎敢再去随意涉足?   对于薛闻剑几位宗师,他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提醒过了,如何去选,只看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还是想要搏一搏,顾担也可以再次旁观,从中汲取经验。   有了准备和心理预期之后,特别是实力本身已拔升了一大截之后,收获怎么也会比上一次更大吧?   他的时间,还有很长,不急一时。   ……   夏朝三十五年,王莽再度下旨传唤荀轲任职。   这一次,荀轲没有拒绝。   时任礼部尚书的荀轲,这一次不再是孤军奋战,他已有了自己的拥簇,自己的弟子,甚至还有着世家大族背后的支持。   他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   他说: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他说: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   他说:善生养人者,人亲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显设人者,人乐之;善藩饰人者,人荣之。……不能生养人者,人不亲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显设人者,人不乐也;不能藩饰人者,人不荣业。   礼,理也。   他要为天下定理。   首先,就必须要先扭转一些观念。   比如墨家为夏朝子民留下的观念。   这不是因为他和墨家有仇,而是道路不同,自然会有所冲突。   伴随着荀轲的动作,以及那一篇《劝学》的雄文传播四方之后,很多人都明白过来。   荀轲这是要青出于蓝了。   或者说,是要胜过如今由禽厘胜所执掌的墨家。   墨家有道义,儒家说仁义。   什么是仁呢?   仁,人也。   仁者爱人。   但爱有等差,所以仁之一字,便是在不怎么损伤自己的情况下,去爱护家人、朋友,乃至他人,这就足以称得上是仁了。   何为义呢?   义为公正。   能够公正的对待每件事,不使其偏颇,便足以称得上是义了。   在墨家大公无私的基础上,此时儒家的仁义无疑缩小了很多范围,更加注重自身的修养,对于人的要求远没有墨家那么极端。   简单点来说:墨家期望人人互帮互助,而墨者更要身先士卒的去做到这一点,以至于墨者莫不是自苦以极。   而儒家的仁义,则是先管好你自己,自己过的好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帮助家人。朋友,乃至陌生人,不去做不公正的事情,便称得上是仁义。   相比之墨家的兼爱,儒家的仁义无疑是简单了太多。   在明确了这两个核心观念之后,儒生的数量大增。   墨家的兼爱绝大多数人实难做到,儒家的仁义就要靠谱和简单多了。   连留恋青楼十来年的公子哥都敢夸赞自己一声仁义——嘿,他又从不欠人家钱,又没做过什么恶事,怎就算不得仁义了?   而对于这种人,荀轲的评价是:照单全收。   不要忘了他的核心理念,乃是人性本恶。   因为人性本恶,才更需要礼仪教化。   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之后,在荀轲的观念中,是可以去恶存善的。   不能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是犯了必杀的大错。   除此之外,他还倡导自己的弟子能够“日行一善”。   这个善不需要是多么大的事情。   见到饥寒交迫的旅人递过去一块干粮、给一杯水;见到路面不平填一点土;甚至是见老人行走不便护送一程,都算。   便是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到也没什么,儒生们安安稳稳的生活,不做不公义的事情,不去损伤他人,就算是合格。   当然,仁义二字只是最为浅显的说法,是为了方便最底层民众的理解,让他们也能够听明白儒家在说什么。   除了仁义二字之外,荀轲还提出了更高等级也更完善的追求: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   在完成了最基础的仁义之后,还有这些继续向上完善自身的路径,即是道德标准,也是人格境界。   如果有人能够尽数做到这些,便足以称得上圣人了。   荀轲给了所有人都能够参与进来的机会。   而且不是一上来就要奔着那至高的,无上的大道而去,非要和墨子一样。   而是先管好自己,然后在个人有更高追求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去完善,即使做不到,也没有任何的压力,只要守住仁义二字便已足够。   正是因此,伴随着那篇雄文的传播,儒家仁义二字也是声名远播。   无论是底层的逻辑,以及步步攀登,最终抵达圣人的本身的境界中去的过程,怎么看都更加合理和清晰。   打个并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一辆马车只能坐下六个人,而身后有猛虎在追逐六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乘坐马车的儒生可以只救五个人,这是不损伤儒家仁义的,在儒家的观念下,没有任何人可以由此去批评他,儒生自己也不必自责。   但如果是墨者,就得自己下去面对猛虎了,不去便不足以称之为墨者。   当然可以借此来说儒生没有墨者那么高尚,可当真愿意那么高尚的人又有几个呢?   嘴上的批判固然简单,落到实处哪有那么容易。   能够不见到猛虎就驾车狂奔,反而愿意尽其所能的救人便算不易之事了。   墨者降为三千之数,真是因为荀轲跑出来唱反调么?   只是因为大家嘴上喜欢,却又都不肯去做而已。   违背人性,自然要被人性教育。   人性本恶,恶中求善。   荀轲取的,便是扬善抑恶之路。   伴随着时日的推移,愿意信奉儒家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也不乏一些愿意尽更多“善”之人,兴修道路,建设学堂。   也因为足够多的人参与其中,在很短的时间内,儒家的声名便开始飞速的拔高着。   夏朝在被新的理念所洗礼,更为贴合他们的理念。   时间来到夏朝三十七年。   这一天,五位宗师再次造访顾家小院。   今日,他们中有人要冲击先天之境! 第265章 未曾听闻   夏朝三十七年,自得到笔记的三年后。   五位宗师又一次来到了顾家小院。   “阁下,我已经准备好了。”   开口说话的,还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宗师,辛宗师。   当初顾担前往大祈,大祈内部有两位护国宗师倒戈,一位是他,另一位是谭宗师。   暴露之后,两位宗师自然是回到了大雍,然后又被大雍皇帝给送到了夏朝……一生少说也转换了三次阵营。   “这么快?”   顾担略有些惊讶,这才三年的时间而已,便想直接冲击先天?   他准备了三十余年都自觉不够!   “等不了了。”   辛宗师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无奈的说道:“您也知道我的情况,不能以正常宗师来论。如今虽仅百岁,气血却是在飞速的衰败着,再继续拖下去,别说是冲击更高境界,能否维持宗师之力都是一个问题。”   他并非是按照世间正途迈入宗师,而是借助了大雍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打破了宗师的枷锁。   但真正的战力,还是要比依靠自身晋升的宗师略逊一筹的,而且他们的大限也通常会比正常宗师少个十几、二十来年!   秦川诚能活那么久,是因为自身气血与骨头交感甚深,可不是谁都能够那么契合。   换句话说,就算想借助外力,本身也得有那个先天条件和能力才行!   他已没有继续取巧的办法。   依靠自身气血衰败的速度来看,他的寿元已将近走到尽头,最多也只有两三年可以活,再不去搏一把,命都要没了。   “虽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我还是要再重申一次。”   顾担面色肃然,认真道:“那条路被贯之‘先天’,我未曾在典籍之中寻觅出半点蛛丝马迹。便是发现这条道路的姬老,也惨死在这条道路上,我就在旁亲眼目睹,至今想来,仍是心惊不已。   贸然冲击,几乎十死而无生,如果真有把握,我自己就会去尝试,何须继续磨砺己身?那是连我自己现在都暂时没有把握的路。”   “您不必规劝。”   辛宗师脸上苦涩的笑意化开,变得狂放起来,那苍白的须发间满是坚毅之色,毫不动摇的说道:“当初我卡在练脏大成,不得寸进!天下间有多少英豪同样如此?每一个人都找不到前路,任谁都说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抱憾终身,不得入宗师之门!”   说到这里,辛宗师豪迈的说道:“世间卡在练脏大成的武者,何其之多也!夏皇、皇后、公尚过……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还不是卡在宗师的壁垒前。但,我不信命!”   辛宗师的声音昂扬起来,“我才不信什么狗屁的命中注定,凭什么都是人,我就无法踏足宗师?我辛某人不服!   周游天下,遍寻险地,结交好友,求师千百之人!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方法,打破了那狗屁的五行交感,成就一代宗师!”   苍老的须发在风中摇动,却又扎根在肌肤之上,未有半点动摇,老态已显的宗师,脸上却满是豪情壮志,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那个不服输更不信命的狂徒。   便是稍逊宗师几分,那又如何?   他,也是宗师!   这世上既然有打破命运的方法,他能够打破第一次,怎就不能去打破第二次?   如果没有必然成功的决心,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如果没有那股披靡一切的雄心,他恐怕也会像是无数练脏大成武者那样,只能够无奈认命,终生都要卡在五行交感的壁垒之前!   上一次,让他困顿的壁垒,叫做五行交感。   而这一次,让他再度困顿的壁垒,叫做先天之境。   他要做的,还是一样的事情。   让无数说那条路涉足不得,没有办法的人,瞠目结舌!   哪怕是当世第一的顾担,也得往后稍稍!   “好!”   顾担抚掌赞叹,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宗师,莫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中龙凤,其心智毋庸置疑。   没有足够的信念,连气血见障的痛苦都不可能承受的住。   那是比自残还要更加残忍千百倍的磨砺,一点一点消磨自己的肉身,再重塑。   相当于自行替换一次身体,第二次‘自主投胎’!   虽然世间绝大多数武者,便是能够完成第二次的‘投胎’,也是胎死腹中,可总有人能够更上一层楼,成就宗师之名。   对自己都能够那么狠的人,又能有多少的惧怕?   他的路虽与这些人不同,但不代表他并不欣赏。   大宗师之境,这些人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因为大宗师需要彻底锤锻五脏。   很遗憾,便是宗师也根本无法做到。   血肉之伤尚可慢慢痊愈,便是缺胳膊断腿,人还能活,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   五脏却是至关重要之物,不说半点损伤不得,但想尽数锤锻,几乎是痴人说梦!   别的不提,便是心脏的锤锻,只一下怕是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顾担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当初他有五百年份的青木化生诀兜底。   虽然那个时候的青木化生诀不能直接延年益寿,但其真正的效用不是增加生命的长度,而是增加生命的厚度。   利用内气温养己身,比真气更加潜移默化,最关键的是,不会损伤五脏。   也就是说,想走跟他一样的路,晋升为大宗师,最少也得先修行个一百年的青木化生诀才有一点机会。   便是真从娘胎里开始练内息之术,也要足足等一百年,一百年后还要再消耗数年的时间,以极为缓慢的方式去打磨五脏——比之气血见障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差什么了!   宗师寿元才一百二十岁,这么多的时间成本累加起来,除了他,这世上谁人能做到?   顾担身为大宗师,高屋建瓴之下,逆推如何从宗师晋升大宗师,还是认为正常情况下完全没有机会。   路是有,硬件却跟不上。   只是一根小树枝,如何承受的住高山滚石?   唯有那玄之又玄的先天,连他到现在为止都是一知半解的先天之境,才有一丝丝可能继续向上的机会。   那才是宗师本该继续突破下去的正途!   大宗师,只不过是无奈之下,不得不继续钻研、强化己身的一种方式,不能算是大境界的突破,否则也不必在宗师之前,贯一个大字。   顾担说道:“我会替你护法,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会尽可能的将你救下来。”   他虽与辛宗师非亲非故,但辛宗师冲击先天,在旁观摩总能够让他积累一份宝贵的经验,也算是承了一份情。   如果能够助其一臂之力,也不会含糊。   “多谢阁下!”   辛宗师并没有因为顾担话语中不太好的喻意而恼火,反而是颇为高兴。   心要大,路也可以野,但不知道准备后路,那是莽夫的行为。   倒在大雍那块骨头前的练脏大成武者不知凡几,他只是更为好运的那一个。   相信自己,不代表真就不死不休,除非退无可退。   “你们几个,离得远一点,莫要靠得太近。”   看着在院子中默默盘膝,调整自身的辛宗师,顾担提醒道。   “嗯?您有何指教?”   薛闻剑有些好奇的问道。   虽然距离宗师太近的确有危险,但要知道,他们几个可也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啊!   便是逸散的余波,也实难伤害到他们,跟寻常的吃瓜群众不可同日而语。   离得近些,才更好观察到辛宗师自身气血的运转、状态,也能够给下一次自己冲击先天的时候,提供更加宝贵的经验。   因此,几人都围在辛宗师面前一丈的地方,若不是怕影响到辛宗师,只要能够观察的更为细致,趴在他身上都不是不行。   “根据我在旁观摩冲击先天的经验,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旁观者也不能幸免于难。”   顾担提醒道:“你们最好退守到院子门口,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几位宗师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顾担的脸色。   却是发现顾担脸色格外郑重,绝无半分虚假之意。   这个等级的人物,也着实没有必要骗他们。   虽然不明就里,余下的四位宗师还是老老实实的跑到院门处旁观起来,毕竟以宗师的目力来说,这个距离也不算远,至多也只是没有办法那么清晰的感受到辛宗师体内的气血运行罢了。   一时间,小院中再无人说话,只有极度轻微的呼吸声。   顾担默默的凝视着正不断调息、调动自身气血的辛宗师,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那玄之又玄,苍茫无边的道蕴,是否会再度的降临?!   时隔将近四十年时光,他的实力无论从何种角度,都飞跃似的进步了不止一筹,这次更是有了足够的准备,理应不会再被迷惑。   先天之境,呵,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清平子所言,又是否真的属实?   这一切,都需要顾担去一点一点的验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不会因为清平子的说法暂时符合实际情况就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理,只能说那是在尘世层面相对合理的解释。   唯一的问题是,区区方士,宗师而已,连自己都没有踏足仙道修行之路,凭什么对仙道至高的奥秘知晓那么多?   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哪怕清平子抛出了一个仙道中有可能存在的势力背书,顾担也不会真的尽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某一刻,盘膝在地辛宗师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   汹涌的气血好似火山爆发,撑起衣衫,鼓涨肌肤,撼动血肉!   第一步,气血共振!   转瞬间,鲜红色的真气在身躯内彻底爆发开来,鼓点般的心脏跳动声,好似庞然大物蛰伏在小院之中,宗师之威尽数展现!   第二步,真气共鸣,以气御力!   到了这时,哪怕离得颇远的几位宗师,面色都有些许凝重。   唯有离辛宗师一丈远的顾担,眉头已经开始微微皱起。   前两步,实际上任何一位宗师都能做到。   但第三步,便需要以莫大的意志力和掌控力,强行由真气把控自身,不管不顾的去冲击五脏,然后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在真气尚且能够容纳五脏前,去找寻先天之路。   何其之短暂!   顾担手中已有青芒浮现,时刻准备第一时间救援,心中亦是高度警觉,神念扩散开来,时时刻刻防护己身。   这一次的准备,不可谓是不周到。   然而紧接着的变故,却是完完全全超乎了顾担的预料。   只见那血芒升腾,弥漫全身,化作红色的丝线,争先恐后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涌动的真气正要开始冲击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时,竟尽数逃离!   辛宗师如遭重击,刚刚升腾起来的气息像是被硬生生的掐断!   鼓涨的身形飞速的衰落下去,他昔日从那块骨头上取得的力量,在此时尽数舍他而去!   属于宗师的力量,顷刻之间坠落。   那苍老的发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衰败、灰白,他的肌肤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下去,皱纹遍布。   浓郁至极的死气弥漫全身。   顾担手持青木液,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这……   怎么救?!   “辛宗师?!”   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院中的几位宗师,飞速的冲了上来。   正要冲关的辛宗师,好似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无力的躺倒在地。   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宗师级别的气血,反而比之年逾百岁的老人还要更加的不堪。   “怎么回事?”   薛闻剑惊愕不已,这种情况,任谁都没有想到过。   在辛宗师尝试冲击先天的途中,掉下了宗师之境???   这是从未曾听闻过的事情!   “真气……跑了。”   仰躺在冰凉地面上的辛宗师,苍老衰败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那昏黄的眼眸之中写满了不甘。   他雄心勃勃,他壮志在怀,他不惧生死!   可万万未曾想到,他竟然连冲击先天之境的机会都没有!   在准备冲击先天之境的前一刹那,自骨头中得到的力量,便如同遇到了无法与之抗衡的天敌,宁愿自行消散在天地之间,也全然不敢面对! 第266章 道不可传,接连不休!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院子中最着急的人,恰恰是辛宗师昔日形影不离的同伴,谭宗师。   他和辛宗师一样,皆是借助大雍那块骨头,强行晋升到了宗师之境。   一直以来,除了正常状态的战力稍稍逊色宗师一点,寿元又比宗师少上一些之外,几乎与宗师无异。   宗师该掌握的手段,他们一个不少尽数掌握!   以至于觉得自己除了从晋升路径不同外,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可今日发生在眼前的变故,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命运所馈赠的礼物,原来早已在暗中标好价码。   “真气,不听从指挥,直接跑了。”   辛宗师的脸色极差,无论是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还是从实情来说具是如此,浓郁至极的死气由内而外的发散出来,如同即将腐朽的行尸。   那苍白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干枯、衰败,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生机。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辛宗师便狼狈的趴在地面上,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只剩下胸膛微微的起伏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宗师之本已被抽离而去。   宗师的大限,自然也不再属于他。   百岁有余的寿命,如同泰山压顶般当头而来,避无可避!   顾担手中的青芒缓缓隐没下去。   这个,真救不了。   辛宗师的嘴唇嗡动着,可他的喉咙却毫无半点起伏,胸膛的跳动也越发的微弱,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出。   谭宗师双目大睁,牢牢的盯着辛宗师的嘴唇。   作为相伴了大半生的伙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辛宗师。   哪怕辛宗师嘴唇嗡动的程度极为衰弱,也能够依稀辨认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辛宗师那衰老枯黄的双目已无任何的焦距可言,但双眼却又瞪的极大,恨不得挣脱眼眶,那颤抖的嘴唇也终于不再摆动,起伏的胸膛彻底停滞在了那里。   堂堂宗师,怀抱着无尽的遗憾,就此老死。   “我……不甘心。”   谭宗师轻轻说道:“他说,我不甘心。”   没有人应声。   小院之中,一片死寂。   就算知晓先天之境不同寻常的顾担,也根本未曾料到,竟然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凭借外力晋升的宗师的人,竟连攀登先天之境的资格都没有?   一切的发生都不过是瞬息之间。   但其中的险恶,这一次连其余几位宗师都感受到了。   难怪先前顾担会有那般言辞,他们本以为顾担只是在谦虚而已,定是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谁曾想竟然真就如顾担所言!   宗师之力,在那一道关隘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渺小,便被尽数泄去!   谭宗师体内与辛宗师猛然看去一般无二的鲜红色真气涌动而出,如臂指使。   他不断借助着外放的真气凝结成各种形状,全然没有一丝的瑕疵可言,对于自身真气的钻研和造诣,已至化境,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可谭宗师的目光却是无比森然,盯着属于自己的鲜红色真气,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谭宗师开口说道:“辛宗师是我的大哥,我的很多手段,都是他教给我的。对于真气的掌控,他只会比我更强。”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辛宗师体内真气尽数泄去,绝非是辛宗师自己出了问题。   多年相伴之下,良师益友的老大哥以这种方式老死在自己的眼前,绝不好受。   这么多年的陪伴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毕竟他们最初的亲人早已作古,真正同时代相熟交好的同行者,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同道之友能胜亲生兄弟,也绝非是妄言。   “你们还准备冲击先天之境么?如你们所见,我当初所见到的事情,比眼前的还要更加可怕一些,下场也不见得比会辛宗师好一点。”   顾担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与他当初所接触到的东西相比,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只能算是一般般了,倒也不必过于惊讶。   “我们……先回去再休整一下吧。”   薛闻剑几位宗师对视一眼,还是说道:“而且辛宗师的丧礼,总要处理一下。”   谭宗师抱着辛宗师的尸体,几人离开了顾家小院。   单看他们的背影,各个落寞而萧索。   今日辛宗师冲击先天,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不说来一个开门红,起码这一番尝试,也能给他们这些旁观者提供一点经验。   但谁能够想到,一位宗师就如此干脆利落的交代在了那里,这对于他们冲击先天之信念的打击无疑是极为沉重的。   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顾担一人。   他站在辛宗师之前准备冲击先天之境的位置,目光左右上下的扫视着,嘴中喃喃自语道:“先天……先天……”   ……   三个月后。   四位宗师又一次来到了顾家小院。   这一次已无需顾担再做什么警告,他们每个人心中已然明白,冲击先天,绝非是什么玩闹之事。   但让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谭宗师竟也要冲击先天之境!   “辛宗师的下场,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怎会想自己也来上一次?”   顾担还是忍不住问道。   谭宗师的年纪,要比辛宗师小好几年,如今也只是刚刚临近百岁而已,否则也不会是辛宗师率先冲击先天。   如果他愿意放弃这个念想,往后怎么说也能多活个六七年不成问题。   “梦到辛哥想我了。”   谭宗师飒然一笑,“再说,孤例不证。万一他之前有什么隐患,没好意思告诉我呢?总得再试一次不是?若我成了,定要狠狠的嘲笑他。若我也死了,也好沿着同样的路去找他。”   “那你呢?”   顾担的目光又看向了薛闻剑。   这一次,不只是一个人要冲击先天,薛闻剑也要冲击先天!   与辛宗师和谭宗师不同的是,薛闻剑是凭借着自身本事晋升的正常宗师,理应不会出现与辛宗师一样的状况。   但这不代表他的下场就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对于那条道路,众人也只是知道一个理念,真正的实操根本无法言喻,唯有自己去感受才能明白。   是真正的,道不可传!   “这些日子每到休憩之时,总是难免想到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深想,惊恐犹甚。”   薛闻剑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再拖下去,我怕自己连冲击先天之境的念头都不敢有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再继续拖下去。”   说的直白一点,便是担心有了心魔,顾虑横生,最终丧失掉一往无前的决心。   “战胜恐惧的办法,就是去面对它?”   顾担问道。   “对!”   薛闻剑连连点头,觉得这句话格外贴合心意。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你们请便。如果失败,能够救下来的人,我会尽力去救。”   顾担很是简单的说道。   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谭宗师很快便走到了院子中的空地处,正是先前辛宗师选择的地方,二话不说的盘膝坐了下来。   不多时,谭宗师身上的气血恍若沸腾般升腾而起,气势比之当初的辛宗师还要更强一些。   年龄并不一定是绝对的优势,起码辛宗师到了年老体衰之时,气血的确不复往昔。   在这一点上,谭宗师已是青出于蓝。   可到底能否走的比辛宗师更远,在场没有人知道。   几位宗师尽数屏息凝神,目光湛湛,一刻也不敢放松关注。   紧接着,潮水般的鲜红色的真气充盈扩散,撑起谭宗师的衣袍,衣衫开始猎猎作响,宗师的气势,尽展无疑!   顾担这一次将全部的神念都投入到了谭宗师的身上,强行穿过他那近乎岩浆般沸腾而狂暴的血气,感知着他体内的情况。   哪怕他的实力已经超越了谭宗师一个层次,眉心处还是难免略有一丝丝刺痛之感。   他感知到那蜂拥的鲜红色真气,已经开始一同向着五脏处迸发。   竟然并未如辛宗师那样直接真气倾泻而出?   顾担脑海之中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眨眼间,便亲‘眼’看到,那些一同冲刷五脏的鲜红色真气转瞬间尽数逆流,好似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又像是自身在逃避洪荒猛兽。   哪怕谭宗师想要以自身的意志去掌控自身的真气,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无数鲜红色的真气自谭宗师体内蜂拥而出,与辛宗师当时的情况竟一般无二!   谭宗师身上的气势,眨眼间隐没下去。   岁月的重击当头即来,丧失掉了宗师之本后,谭宗师已无力的跌倒在地,难以言喻的痛楚自五脏六腑间迸发,所有的生机在飞速的消逝着。   他感触到了辛宗师当初的感受。   倒下去的时候,谭宗师模糊的双眼之中,看到几张人脸在眼前晃悠。   谭宗师于是努力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便闭上了双目。   堂堂宗师,就此消亡,连遗言都没有再留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心并未有那么多,只是想下去陪一陪老朋友罢了。   “谭宗师的摇头……”   “是在告诉我们,不属于自身凝练而成的真气,不要去试。”   顾担补充道。   凭借着神识强行内视,他能够‘看’到谭宗师所做出的努力,但仅有极少的一部分真气给予了他回应。   可那极少一部分回应他的真气,面对尽数溃散的真气洪流而言,便好似一条小溪与江海间的差距,被裹挟着直接一同消亡而去,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还要试么?”   顾担看向薛闻剑。   亲眼目睹两位宗师在冲击先天的路上就这么横死,对内心的打击定是极大的。   物伤其类。   虽然宗师看似已经超脱了尘世,可何尝又不在凡尘之中?   对于凡尘来说,宗师已经够用了,再去求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何苦来哉?   剩下十来年的时光,便是日渐消磨,也比直接横死来的好吧?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怕是这辈子都没了冲击先天之境的机会。   “试!”   薛闻剑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他亲手从地上抱起谭宗师的尸身,将其暂时放置在院落一旁,狠厉的说道:“等会我如果也死了,你们就像我抬他一样,将我也抬走给安葬了吧!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明知前路而驻足?!   宗师,死也要死在向前迈步的路上!”   一时间,他已是壮怀激烈,反而愈发坚定了求道的信念。   不头铁,修什么武道,成什么宗师?   那么多被卡在五行交感前的练脏大成武者,辛辛苦苦敖练肉身那么多年,不也没成宗师么?他们不还是照样走了过来!   在薛闻剑没有练脏大成之前,他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   或者说,每一个能够修行到练脏大成的武者,都坚信自己能够成功,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   没有这种信念,根本不可能熬的过气血见障本身的苦楚。   不要问我什么是答案,我只知道,答案就在那里!   只要迈步过去,我就是答案!   当下薛闻剑又直接盘膝坐到了谭、辛宗师所坐过的地方上,开始调整自身的状态。   他所花费的时间,比辛、谭两位宗师所需要的时间都还更久一些。   野心可以大,但路必须要踏实去走。   终于,当黄昏将至。   薛闻剑身上蛰伏已久的气息,终于是爆发开来,如同尚未落下的大日再度开始向上升腾。   他的衣衫狂舞,华发漫卷。   几乎黑色的真气又如同深渊般将他覆盖,化作遮掩大日的乌云笼罩,山雨欲来!   第一步,气血共振!   薛闻剑的肌肉鼓涨,哪怕是盘坐在那里,身子也好似巨人般开始缓缓扩张,衣袍被撑得高高鼓起,爆发到极致的真气在体内以极限的速度运转着,不留半分余地,心脏的跳动声好似大鼓锤击,野兽嘶吟。   第二步,真气共鸣,以气御力!   “咚、咚咚、咚咚咚!”   越发激烈的鼓点逐渐延绵成片,追逐不休,似是一场盛大而恢弘的交响乐在你方唱罢我登场。   当那气息积蓄到了极致之后,薛闻剑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真气,在同一时间,尽数向五脏迸发,冲刷而去!   在同一条道路上,卡死两位宗师的路,转瞬间又遇到了新的挑战者! 第267章 先天之难,尘世有仙!   伴随着真气一同开始涌入五脏,顾担的精神也高度集中。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过去,薛闻剑的真气并未像是辛、谭两位宗师逆流而回,丧失宗师之力!   由此可以笃定,想要冲击五脏,叩关先天,最低要求也得是自身所修成的宗师,不可仰仗外物!   在这一条路上,每一点新的发现,都将消耗掉宗师的生命,不可谓没有重量。   但,薛闻剑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伴随着真气涌入五脏,他的体内不断传出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响声。   本就鼓胀的肌肤又被顶起一个个鼓包,肌肤表面就像是沸腾的开水,不断涌现出一个个水泡。   但那不是水泡,而是近乎无法控制的真气涌动之下,强行撑起的肉身,极端猛烈的碰撞,几乎要破开肌体一般!   便是已经被重新打磨一次的肉身,在这种真气狂涌的状态下,也好似是苍茫大海中的一页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其中。   “嗬……”   薛闻剑的喉咙间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嘶吟,好似受到重创的野兽,鲜血沿着七窍化作而下,尚且没有真正滴落在地面上,便升腾出袅袅白色的气流,蒸腾在天地之间。   在他的身边,温度骤然拔高了许久,像是突然进入到了人间的三伏天,他的体内像是有一座火炉在燃烧沸腾!   “好像有机会!”   虽然薛闻剑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但旁观的两位宗师却是大喜过望的吼道。   天可怜见,辛、谭两位宗师的下场,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几乎以为先天便是绝路,连涉足都不行。   这份心理压力,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恐怕不会明白。   而此时,薛闻剑却是证明了,正常宗师是有机会踏足那一条路的,并不会导致真气回流,丧失宗师之本!   顾担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那条路或许荆棘遍布,但,并非不可涉足!   “嗬……嗬……嗬……”   极端苦痛的声音不住的从薛闻剑的喉咙间响起,在他的嘴角处,血沫子已经堆积在了一起。   那张已显得有些苍老的脸几乎扭曲,五官似乎都变了模样,似是来自地狱的森罗恶鬼,恐怖无比。   若有孩童在此时看他一眼,怕是能做几十年的噩梦,胜过任何乡间鬼魅的传说。   一同锤锻五脏的痛苦,是言语难以言喻的。   顾担有青木化生诀兜底,还是只能一个个来,也耗费数年的时间。   而对于想要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来说,通往先天的路途并不能像他那样闲庭信步、不疾不徐,唯有一鼓作气,方才有一丝丝微乎其微的机会。   其中的风险,完全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作为赌注!   在极致的苦痛之中,丝毫的时间都耽误不得。   黑色的真气持续不断的涌入到五脏之中,可越是涌入,身上的痛苦也越发强大,历经过气血见障之磨难的宗师,此时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无意识颤抖着,抖若筛糠!   一时间,场中竟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大约又过去了半刻钟的时间,薛闻剑肌体上层层鼓起的小鼓包竟衰落了下去,起码看上去已经像是个人样。   “成功了么?!”   余下的两位宗师已经不自觉的靠近了过来,极为紧张的问道。   唯有顾担,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虑。   不是成功了,而是薛闻剑的气血和真气……顶不住了!   冲击五脏,不仅是对自身的考验,对于气血和真气的考验也是同样重要。   进行到一半就想停下?   哪有那样的好事!   如今尚且可以依靠着气血和真气以暴制暴,勉强维持住体内极端脆弱的平衡,一旦气血和真气供应不上,怕是会将自身给彻底的,由内而外的撕裂!   当初姬老冲击先天之境前,可是准备了足足几十年的时间。   虽然冲击之时,寿元也已经距离大限不算太远,可几十年的积累和准备,足够他完成一次谋划半生的挥霍。   而这几位宗师,本就时日无多,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根本不够。   依靠着自身日渐衰败的气血和真气来进行一场豪赌,在那道坚固至极的壁垒面前,竟显得有些渺小。   顾担能够发现这一点,正在冲关的薛闻剑,感触无疑更加深刻。   只有真正开始冲击五脏,才明白那是怎样的苦楚,明白自身是何等的脆弱。   便是倾尽浑身解数,如果继续这么‘温和’,维持自身运转的锤锻,等到他活生生耗死,都没有一丝成功的机会。   那条路,好像根本就不是给宗师准备的一样!   但,没有退路了!   “啊!!!”   一声自心肺间迸发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薛闻剑的眸子骤然间瞪的极大,眼珠似都要挣脱开眼眶的束缚。   仅仅只是瞬息之间,他身上的真气不断的向内收缩,竟是要不管不顾,不惜一切代价的去熔炼五脏!   在他的体内,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接连不断的传出,像是在烧红的铁板上摞上肉片的刺啦声闻之便让人侧目。   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薛闻剑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干瘪起来,袅袅热气近乎化作白雾升腾,他的肌肤上一片火红之色。   当白雾逐渐散去,只余下一张略有鼓起的人皮,贴合在地面上,没有了半点生机。   两位宗师,以及顾担,看着地面上那张人皮,都说不出话来。   薛闻剑没有熔炼五脏成功。   极致的疯狂,换来的并不是成功,而是五脏俱焚,连血肉都不复得见,仅有些许尚且未曾彻底被熔炼掉的骨头,略略撑起人皮。   触目惊心!   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却连先天之路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彻底的倒了下去,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那条路……真的存在么?”   余下的两位宗师中,其中一位宗师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才多长的时间?   三位宗师尽数倒了下去!   他本以为谭、辛二人已经足够凄惨,可到底还留下了一个全尸。   反倒是看上去更接近、更有机会的薛闻剑,连全尸都没有留下,仅余一张人皮落在地上。   那到底先天之境,还是深渊魔窟?!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或许吧。”   顾担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也没有见过真正涉足先天的人。   只是姬老的身上,曾感受到过一股特殊的气息,眨眼间便又被更加苍茫的道蕴所笼罩。   他见过的冲击先天的宗师,越是接近先天之路的人,越是不幸。   姬老准备的最完全,结果别说是人皮了,连半点尸骸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辛、谭两位宗师,只是死在了寿元的拖累之下,勉强可以算是‘寿终正寝’,回归原本属于自身的轨迹之中。   有机会冲击先天,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大概的确是一个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久久无言。   两位宗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人捡起地上的人皮,一人抱起谭宗师的尸骸,离开了顾家小院。   一日之间,两位宗师以不同的方式,葬身在了同一道壁垒前。   他们两个是否还要再去冲击先天之境,顾担没有去问,他们也没有说。   日子,还是要日复一日的过。   夏朝三十八年。   清平子来到了顾家小院中。   他推开院门进来的那一瞬,顾担盯着他看了许久,险些有点没有认出来那是清平子。   此时距离夏朝二十五年天下学宫的那场盛会,又过去了十三年。   清平子本该临近大限,坐等死期。   可此时的清平子,看上去却是年轻了许多,甚至原本已经开始斑白的头发,大半都复归乌黑。   但,清平子的身上却是传出一股让人颇为不喜的气息。   就连昔日那张清雅俊逸,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好感、平易近人亲切温和的脸庞,都显得有些阴森,少了那份亲和力。   哪怕他隐藏的很好,却是不足以瞒过顾担的眼睛。   “我用了那块骨头的力量。”   刚刚走进院子中,清平子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神色坦然,唯有眼睛显得有些阴冷,不负往日的神采。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评价什么。   如今的清平子,已经不算是他的敌人。   他只要别去危害夏朝,顾担并不会对他去指指点点。   纵是长生者,也不该站在漫长的高度,去对短命种的各种选择指手画脚。   若不动用那块骨头,如今的清平子,已临近大限,不剩下几年可活。   宗师,也得面对寿元将尽的问题。   哪怕他们曾经闪耀一个时代,在一个时代中登顶,也不得不隐没下去。   如果明知道前方还有路可以走,只是需要时间等待,偏偏时不待我之下,有方法可以延寿,但代价便是人不似人……那,你会选择么?   答案,恐怕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或许又向天多挣了几十年的寿元。”   清平子见顾担面色还是一如往日的平静,洒脱一笑,露出满嘴字面意义上的尖牙,“希望这个选择,不会让我后悔。”   当初大雍宗师秦川诚与那块骨头共振,活了百五十岁。   他清平子研究的更深,或许能够活得更久一些,反正怎么样都比宗师的百二十岁更长久。   “一年前你写给我的信,我收到了,但因为正在经历蜕变,就没有过来。那几个冲击先天的宗师,怎么样了?”   清平子率先问道。   在那几位宗师寻觅自己,表达自身想要冲击更高层次的想法之后,顾担便给清平子写了一封信,他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起过来看看。   但清平子一直没来,顾担也不以为意,没曾想他自己竟也处在了关键时刻,脱身不得。   “三位宗师进行了尝试,也死了三个。”   顾担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重新讲述了一遍,总结道:“以我目前的经验来看,先天之路恐怕并不是给宗师准备,宗师本身的储备,面对那条路显得捉襟见肘,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正常。”   清平子略略耸肩,“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够冲击先天,那先天岂不是遍地都是?尘世顶峰也就不会是宗师了。”   “就算宗师都是万中无一的天纵之才,想要突破极限,也绝不是那么容易。恐怕只有宗师之中的佼佼者,真正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骄,才有一点点成功的希望。”   说这番话的时候,清平子一直在盯着顾担的脸看。   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过去,他又借助了大雍那块骨头向天再借几十年,也只是看上去年轻了一些。   可顾担呢?   还是特么的那么年轻!   足以让人嫉妒到发狂的年轻!   岁月的流逝,似乎根本不能从他身上带走什么。   大宗师,真的就有那样深厚的寿命?深厚到宗师都望尘莫及的程度!   每一次见到顾担的时候,清平子都忍不住想起这个问题。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足够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去不自量力挑战自己极限的,他还想活着。   活着,多么简单的两个字,便足以让宗师都倾尽浑身解数,与天争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顾担只是回了一句民间的谚语。   先天之路就在那里,何必非要迫不及待的一头撞上去?   他并没有寿元的忧虑,完全可以等到自身进无可进之后,再去进行尝试。   不过,足够多的了解和准备,还是必须要做的。   这一次清平子回到夏朝,对寿元本身的忧虑已经少了很多,直接在顾家小院住了下来。   在上个时代看起来还仇怨在身的两人,如今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始共同的探讨前路,这是当初任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因为他的回归,邹聃和庄生也来这间院子拜会过,无论怎么说,清平子都曾是他们的师傅,有再造之恩,即使清平子对他们并没有那么上心。   岁月似乎又回到了平静之中,少许的波澜不足道也。   直到夏季来临,炽热的天穹上火炉高挂。   顾担和清平子在院子中煮茶论道,小院门却是被骤然推开。   来人竟然是身穿龙袍的王莽,神态焦急。   以前他也会来小院,但莫不是换上便服,更何况王莽如今已接近七十,是真正的老持而稳重,已经很多年未再怎么毛毛躁躁过了。   “怎么了?”   顾担站起身来,对上王莽那激动不已的双目。   “顾哥,人间有仙!” 第268章 万国商会,人间仙庭!   “嗯?!”   没头没尾的一句人间有仙,让顾担很是惊讶。   就连清平子都猛然站起身来。   如今他听不得仙这个字。   左等右等,苦熬岁月,足足熬到宗师大限将至,仙人的回归都没有看到一丝曙光,乃至不得已的借助骨头完成自己的转变。   内心的煎熬,或许只有清平子自己知道。   这才刚刚完成自己的转化没有多久,就听到有人嚷嚷人间有仙,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王莽,清平子绝对会一巴掌呼上去。   “细说!”   顾担倒还算是处变不惊,心中虽然有些惊讶,还不至于失了那份稳重。   王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看着他步步登临皇位,相伴的时间不算短,他并非是一个毛躁的人。   俗称不见兔子不撒鹰。   既然能够让他如此激动且迫不及待,那定是有了些许的发现。   “今日,从国外来了一支商队,自称是从仙庭而来,要与夏朝进行贸易,带队的,还是一位宗师!官员不敢怠慢,便告知与我,我与那位宗师相谈了许久,他言之凿凿的表示可以展现出仙人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但是仙法消耗颇大,不可能随意展示,每到一个新的国度,至多也只展露一次。所以想要观摩仙法,就让我把所有该看到的人叫上……”   一口气说这么多,王莽大口的喘息着。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高龄,已接近七十岁。   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复往昔的强大,气血衰败,不断枯竭。   从皇宫中一路疾行奔至顾家小院,这段路途对于如今的王莽而言,已经略有一丝漫长,更何况激动的心灵让他心绪起伏不定。   “万国商会?”   这个名字,显得极为陌生,之前从未听闻过。   不过单从名字上,也能够看出,这大概是一个不断奔赴各个国度的商旅——真正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这支商旅的领头人竟然是一位宗师!   这倒是堪称奇异了。   从商的根本是为了什么?   抛去所有粉雕玉琢,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赚钱,还特么的是赚钱!   因此,倒是的确有很多武者和商旅相伴,押镖也好,护卫也罢,来赚取银钱和资源,沾边倒是的确沾边。   可这其中绝不包含宗师!   作为尘世顶峰的战力,哪怕混的再怎么惨,也照样高人一等。   就算是辛、谭两位借助外力突破至宗师的武者,照样能够享受到宗师的待遇,荣华富贵自是不必多言。   钱财对他们来说,几乎已是无用之物。   什么样的商旅,会需要宗师来带队呢?   顾担眼中略有些许沉吟。   “宗师带队?”   清平子眉头微挑,和顾担对视一眼。   “这不会是你的同行吧?”   骤然听到人间有仙的消息,并未迷惑顾担的心智,反而更为谨慎。   与仙道有关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应该不会,既然是有宗师来,自然也会有宗师接待。如果想拿什么民间的小把戏来哄骗宗师,纯粹是不想要命了。”   清平子显得有些迟疑。   毕竟之前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坑了宗明帝二十余载,有前科在身,难保不会有后起之秀效仿。   但他那时候能够尽得圣眷,纯粹是因为宗明帝跟姬老的关系不好,姬老懒得搭理宗明帝,宗明帝也不理会姬老。   外加上大月宗师青黄不接,清平子没有掣肘,种种原因汇聚在一起,才让方士显得有些无可匹敌。   夏朝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随便来个宗师就想蛊惑君王,是欺夏朝无人否?   “无论是真是假,反正有你在,任他有什么刁钻手段,想来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咱们一看便知!”   清平子当机立断,或者说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虽然他也觉得这件事有些突兀,或者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若是真的呢?!   这狗日的人间,他早就待够了,已无半分的兴致!   “走!”   顾担也是点了点头。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夏朝皇宫。   万国商会的主事者,陶述善正老神在在的同身旁的人聊天。   “这夏朝,还真不是一般的强盛。咱们走了这么多个国度,夏朝也绝对是其中不得了的佼佼者,甚至有希望争一争前二。”   陶述善颇为讶异的说道。   “您说的是。但这夏朝民间如此强盛,可这皇宫却是有些破旧,上不得多少台面了,甚至还有倒塌的宫殿没有清理……”   他身旁的仆人眉头微皱,有些迟疑的说道:“夏皇的皇帝,不会是个吝啬鬼吧?”   “哈,你熟知商事,却少看大局。来皇宫之前,我可是听到了很有趣的消息,夏朝出了一位新的圣人,要取代上一位圣人的伟业来着,还真是一出大戏。”   陶述善笑意盈盈的说道:“若不是时间不够,我还真想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看看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凡间之物而已,主人您不必放在心上。”   仆人立刻便说道。   “诶,你我皆是凡间出来的人,不能自视甚高,他们只不过是没有见到仙道的奥妙罢了,不可将他们视作无物。”   陶述善说道:“能够让国家如此强盛,定是能人辈出,每一个都不会是泛泛之辈。”   “谨记主人教诲。”   仆人俯首帖耳,又一本正经的应声。   “你啊,太过无趣。”   陶述善无奈的摇了摇头,“遍行人间,要善于发现其中的不同才更有滋味儿,凡事只看商事,就太小家子气了些。”   两人随意的交谈着,虽是身在夏朝的皇宫,却没有半分的拘束。   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顾担一行人便来到了这里。   “见过夏皇,这两位是?”   陶述善倒也未曾怠慢,率先行礼,然后目光便看向顾担和清平子。   在顾担的身上,他的目光略略迟疑了一瞬。   顾担看上去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容貌放在宗师中看上去都显得过于年轻了些,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天生就面嫩,不显老态。   反倒是清平子,一眼看上去更符合宗师的标准,龙行虎步之间,偶尔发散的一丝气势显露而出,非常年身具高位者不可能有那样的气势。   “这两位皆是夏朝的宗师。”   王莽脸上露出微笑,道:“这位是顾宗师,这位是清平子宗师。”   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会暴露出顾担这张夏朝真正的底牌,让对方将顾担当做寻常的宗师对待,再好不过。   “还有其余宗师,我已尽数派人通知,只是需要些许时间,可暂且等待。”   王莽说道。   “没有问题,自然是尽善尽美最好。”   陶述善点头,倒是不以为意。   “听说,你是从仙庭而来?老夫对仙道之事,也颇有研究,不妨先说一说那仙庭如何而来,又如何而立?”   刚刚见到陶述善,清平子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等人齐了再说么?”   陶述善笑意盈盈的回答。   “没关系,现在就可以说,是真是假,我们自会判断,无需你再讲述第二遍。”   顾担开口说道。   “那好吧。”   陶述善说道:“四十八年前的那场流星雨,不知夏朝是否有人得见?”   “夜降天星?”   一瞬间,顾担便明白陶述善在说哪件事。   “没错。”   陶述善连连点头,“我来之前,还听闻这个国度的前身就落下过一块灵石,还引发了一次各国战乱的事情。既然你们深切经历过这件事,那就好说多了。”   “你们来的地方,是那群流星坠落之地?”   清平子立刻问道。   宗明三十三年的那场夜降天星,当然让人记忆犹新。   其中一枚落在了豫州,墨家就此扬名,却也导致了四国联军的攻伐不休,清平子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导致宗明帝焚书坑术。   就连王莽都因为种种原因跑去了豫州,结识了白莲圣女。   完全可以说,历史的轨迹因为那一场夜降天星,而变得有所不同,这里的三人,都是其中的亲历者,甚至参与其中,想没有印象都不可能。   “的确如此。”   陶述善并不卖什么关子,立即说道:“那群陨星,最后砸在了周山,周山倒塌,倾覆了好几个国度,最终化作一片横隔大地的山脉,如今被称作不周山脉。   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武者前去探查情况,从山脉之中发现了灵气的存在,最终驻扎下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武者发现,最终大家联合起来,在不周山脉上塑造了一处人间仙庭,要重现仙道的荣光!”   顾担和清平子对视一眼。   对方说的大体听上去,的确找不到什么太大的漏洞。   但是……   “灵气是会自发而缓慢的散于外界,无论当初夜降天星之下,砸下了多少灵石,就算绝大部分都落在了不周山脉里,四十八年过去,还能有多少?也配称得上是人间仙庭?”   清平子自己就拿到过灵石,和明白灵石并非是永远恒定之物。   恰恰相反,灵气会自发的流动,滋养万物,无论是草木树石、花鸟虫鱼,对灵气来说大概都差不了太多,天地间的奇珍大多也是因此而来。   说白了,跟灵气遍布,自发循环相比,依靠从天而降的灵石,想复刻仙道盛景,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像是守着一片注定会被不断蒸腾的小水洼,幻想其中的鱼儿能够蜕变成蛟龙一样。   正是因此,清平子宁愿待在大雍去研究那块骨头,都没有去追逐那陨星留下的轨迹、最终落下的地点。   单纯只知道一个大概方位,不知距离之下,那就好似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不值得去惦念。   “看来阁下是接触过灵石的。”   被清平子一语道破,陶述善也全然没有半分的惊讶或是局促之意,笑着道:“但阁下又是否知道,在不周山脉中,我们发现了五处灵气源泉呢?”   “灵气源泉?”   清平子眉头微皱。   这玩意儿他还真不知道,大概是对方自己造出来的词汇。   “没错,不周山脉内,有五处能够凭空诞生灵气的源泉之地!如果只依靠陨星带来的灵气,当然无法维持住仙庭的运转,但如果再加上五口灵气源泉,不知是否可以?”   陶述善极为自信的说道。   “你是说灵脉、灵矿?”   清平子推断道。   “不不不,我们也从仙道典籍中知晓了灵脉、灵矿的存在。但灵气源泉与灵脉、灵矿皆不同,是真正的凭空而生,找不到任何的伴生物和灵石,只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奔涌而出!   正是因此,我们才会为其取名为灵气源泉。”   陶述善解释道。   清平子一时无言。   什么灵气源泉?   没听说过!   但仙道的知识广博而浩瀚,何止胜过凡尘千百倍?   他对于仙道的了解,也绝不敢说什么尽知,只是比寻常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没有办法去否定陶述善的话,当然也不可能肯定。   对方既然如此具有信心,指不定真就有什么灵气源泉存在呢?   “既然那不周山脉中建立了人间仙庭,又有五口灵气源泉生生不息,那你为何要不远千万里,跋山涉水跑到夏朝,再告知我们这样的消息?”   几乎没有怎么说话的顾担,径直问道。   直击核心!   如果陶述善所言属实,那不管怎么看,不周山脉中的人间仙庭,都远胜凡俗千百倍,可以直接接触仙道!   怎么会有宗师想不开,不呆在灵气遍布之地,反而还在凡尘之中游历、行商?   这根本说不过去。   “你有所不知。”   陶述善显得极有经验,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过太多次,早已经没有值得让他惊讶的地方了。   “灵气的确是修习仙道的第一个条件,但只有灵气,仙道的很多奥妙却还远远不够施展。如果慢慢等待灵气孕养,恐怕要花费成百上千年,便是能够修习仙道,能够活那么久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陶述善微微耸肩,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诞生了万国商会。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   我们行走各国,交易各国不同的奇珍异宝,期待那些奇珍异宝在灵气的催化下,绽放出自身的光芒,最后再回到那处仙庭。焉知这样,就会比一直修行来的慢呢?” 第269章 超越宗师   交易奇珍异宝……   这倒的确是一个可能。   夏朝有流云追月丝,大雍有天成水,大青有青灵果茶树,反倒是昔日最强的大祈和最菜的大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稳定产出的奇珍。   那些东西的确要胜过寻常之物不止一筹,却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放在尘世之中,仅有少数人得以享受,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多少有些过,但若说上一声明珠蒙尘,也并无甚差错。   可不要忘了,在绝灵时代尚且能够展现出自身神异的奇珍,如果遇到了灵气催化、孕养,安知不会展现出让人瞠目结舌的能力和效用?   只是之前落在豫州的那块灵石连人自己用都嫌少,自然不会有人如此豪奢的去赌一把这玩意儿。   但,距离夏朝不知道有多远的不周山脉中,一群已经开始修仙的家伙,目光已经锁定了各国的奇珍,甚至不远千万里之遥,派出宗师领队,前去交易。   “奇珍,怎么交易?”   心念电转间,顾担已经明白过来,如果是奇珍的话,的确需要有宗师出马才对。   “那就要看彼此的需求和眼光了。”   陶述善笑道:“同样的一件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价值也是不一样的。只要尽可能的达成共识,自然也就可以交易,并没有一个稳妥的价码,只看能否达成合作的意向。”   “以物易物?”   王莽问道。   这个方式可谓是相当的原始。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面对足够有价值,却又摸不清楚具体价值的东西时,也是能让双方都能达到心理预期的选择。   “是的。”   陶述善点头道:“可惜这里离不周山脉着实太远,不然完全可以用灵石来进行交易,那真是要方便许多。”   “灵石?”   清平子不由自主的念叨了一句。   想要修仙,没有灵气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灵石便是储藏灵气之物!   “没错。”   陶述善随手一掏,从袖子冲拿出一个略显有些珍馐的玉盒,然后轻轻打开盖子,一个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乳白色的玉石般的东西,就藏匿在其中。   “这是不周山脉中,由修士自己凝练出来的灵石,暂时作为基本的货币形式使用。只是用的太多,如今我这里也仅仅只留下了几个样品,以供诸位品鉴。”   陶述善毫不在意的将手中的玉盒递给面前几人,示意他们过目。   玉盒在顾担、清平子、王莽手中转了一圈,作为吸收和使用过灵气的顾担,自然能够辨别出这盒子中那块玉石,的确蕴含灵气,做不得假。   “你们解决了灵气逸散的问题?”   清平子却是多问了一句。   “哈,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一个特制的,简易版的掩灵阵而已。至多保存这块灵石百年,可花费却比这块灵石储藏的灵气多多了。”   陶述善无奈耸肩道:“空口无凭,总要拿出点东西给大家看看不是?”   “这么一小块灵石……说服力,不够。”   清平子将灵石还给了陶述善,他自己就曾是方士头子,深刻明白什么叫做扯虎皮拉大棋。   挖出个有点不一样的棺材就敢吹是仙人用过的,藏匿其中可得死而复生。   论起这个来,他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自然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陶述善面对清平子接连不断的质疑,倒也不恼,“做生意嘛,总是要拿出诚意的。更何况交易的乃是各国的奇珍,等到你们该看到的人都来了之后,也有些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们看,也好过一次次的解释。”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在皇宫中暂时休憩几天,有些宗师在外地尚未回归。”   王莽适时开口,并未现在就着急忙慌的让他展示一下。   “没问题。不过,万国商会通常在一国之地,停留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您若还没有准备好,万国商会就只好先行一步了。”   陶述善从善如流,却也不忘提醒道。   “没问题。”   王莽点了点头,随即挥手,自然有侍卫前来,带万国商会的人前去休息。   等到确认他们都已经走远,王莽的目光率先看向顾担,问道:“顾哥,你觉得如何?”   顾担作为被周边几个国度共同认证的天下第一,一向都是极有话语权的,宗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光也超过了宗师太多。   如果顾担都没有看出破绽,发现不了什么问题,那万国商会,大概真就没什么大问题。   “灵石是真的,他说的话,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顾担的神识到了今日已是非常敏锐,如果对方是有心哄骗的话,发现端倪不算难事。   当然也不能排除对方天赋异禀,说的连自己都信了,旁人自然更看不出来。   但这种交易,大家都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上当受骗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真正的主动权其实是在夏朝这边。   夏朝若是不愿意交易,任陶述善说破天都没有用。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突然冒出这么一号此前从未听说过的万国商会,还带来了人间有仙庭的消息,难免让人心中自觉不安。   “那就等到其余宗师回来,一同看一看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王莽问道。   宗师的确是尘世巅峰,可想要直接跟一国做交易,交易的还是奇珍,哪有那么简单。   别的不谈,万一碰到一个心狠手辣的国度呢?   万国商会一位宗师,带着灵石和其他国家收集的奇珍异宝满天下行走,难保不会有宗师想着干他一票大的!   陶述善说的越多,拿出的东西越好,越是会刺激人心中的贪欲——很多时候宗师会显得很大度,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而已,真让宗师动心,敢生死相搏者不知凡几。   宗师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孤身一人,无所顾忌,而非持重宝招摇过市,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让官员调查一下万国商会的人马,最好汇聚到一起见一次,一个都不要漏过。”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   事关仙道,必须要小心谨慎一些,容不得差池。   “好。”   王莽点头应声,“我会派人通知其余四国,这样也能多留他一段时间,借此也可以将万国商会的人马汇聚在起来。”   王莽办事的速度很快。   或者应该说,宗师行动的速度很快。   在王莽的书信送去之后,收到书信的夏朝宗师莫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无论陶述善所言是真是假,都值得每一位宗师慎重以待。   因为他们曾见识过宗师之上的实力,一人便压服了四国!   幸运的是,那位存在怀抱善念,并未让苍生落入苦痛之中,可一人如此,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   仙道在民间故事中,飞天遁地只是寻常,举手投足翻江覆海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何止胜过宗师一筹?   如果是假的倒还好,若陶述善所言为真,那代表着尘世间已经出现了更高层次的力量,只是因为距离和时间的缘故,还没有波及到夏朝,于情于理,大家都不能坐以待毙。   就连对求仙问道最不感兴趣的墨家,在禽厘胜收到王莽八百里加急送到他手中的书信后,都即刻赶赴到了皇都,未曾有半分耽搁。   短短十余日,夏朝的所有宗师都已经汇聚而来。   禽厘胜、荀轲、清平子、邹聃、庄生,还有两位则是他国投奔而来,已近大限的宗师,以及一位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   如果再将顾担也给算上,此时的夏朝足足有九位宗师,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除了熟人,三十八年来夏朝只有一位不被人熟识的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倒也并不出奇,就这那位宗师还是当初大月的子民呢!   真正在夏朝出生的婴孩,满打满算今年才三十八岁,而想要成就宗师,刨除掉顾担这个异类,最少也要四十余年。   国家的富裕是多方面的,但效果却不一定会立刻彰显出来。   如今的宗师之所以显得有些青黄不接,是因为下一代尚且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可以预计的是,下个十年到二十年,夏朝的宗师数量大概可以迎来一次小小的爆发。   国富民强之下,除了修文便是习武。   修文可以封侯拜相不假,习武顶峰也是宗师,半点不差!   曾被战乱殃及的老一辈人,未曾走出战争的阴霾,多半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掌握一些武艺,基数堆积之下,只待时间到来,定然会有人崭露头角。   不得不感叹的是,清平子这家伙眼光倒是真的不赖,挑的两个徒弟,都晋升到了宗师,恐怕还掌握着一些未曾告诉过顾担的判断方法。   等这些宗师尽数回来之后,王莽也立刻再次邀请了万国商会,会面的地点,放在了一处遣散了侍卫的宫殿。   “好家伙,你看上去,可是跟墨丘越来越像了。”   陶述善还没有来之前,顾担的目光落在禽厘胜的脸上,感叹道。   禽厘胜的脸很黑,非常黑。   被晒的。   宗师可以强化自身血肉,但还没有到字面意义上脱胎换骨的程度,外部环境经年累月的影响之下,细微的叠加下来,还是会有所显现。   虽然如今禽厘胜看上去还称不上老字,可那张黝黑的脸上,比昔日的墨丘看上去还要更苦上三分。   这副姿态,除了墨家的人之外,顾担还从未在任何一位宗师身上看到过。   “这当是一种夸赞了。”   禽厘胜颇为高兴,虽然在他的带领之下,墨家呈现出‘日渐颓靡’的感觉,但墨家始终还是那个墨家,墨者还是最初的墨者,能够完全继承接任墨家巨子之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墨家已经很久没有宣传道义了。”   荀轲也在他们身旁,随口闲聊着,“怎不见墨者宣讲?”   夏朝初立的那段时日,墨家可是经常有墨者跑去宣扬理念。   可这些年,墨家已经没有再做这种事情了。   要说这全是因为他的影响,荀轲自问自己在禽厘胜这里可没那么大的脸。   “哪里还需要什么宣讲?夏朝可还有人不知道墨家?”   禽厘胜很是自信的说道:“墨者一直在做事,便是最好的宣讲,无需太多言语。”   诚如他所言,什么墨家十义,大家耳朵茧子都要听出来了。   这么多年,一个字都没改。   任谁都讲不出花儿来。   既然如此,哪里还有什么讲述的必要呢?   还不如墨者身体力行来的实在些。   禽厘胜掌管的墨家,极重务实,他自己也同样如此。   “那倒也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榆木脑袋都要开窍了,也就你能够不撞南墙不回头。”   荀轲很是有些感慨。   他当初是给墨家留了改变的时间的。   如果禽厘胜愿意修正一下,给道德本身留下一点点余地的话。   奈何禽厘胜没有,他坚决不改,旁人也不好指指点点,但墨家的衰败,却是有目共睹的。   反倒是儒家,这些年已是如日中天,大有取代墨家之势,如果单看人数,一个墨者打十个儒生都算少的。   当然,若真要论信念的坚定程度,十个儒生大概也比不得一个墨者。   有得就有失,这才是常态。   三人随意的闲聊着,在外界口中‘势同水火’的墨家巨子和儒家贤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他们不合的只是理念而已,不代表平时就做不了朋友。   方向虽然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世道变得更好一些。   理念不合不一定非要打生打死,大家大可拿出来让尘世众生自己去选,胜败就藏在人心之中。   除了这里之外,更远处,清平子和邹聃、庄生凑在一起闲谈。   剩下的宗师也聚在一处,三三两两的闲谈着,并没有人提及接下来的正事。   直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陶述善率先走了过来,见到足足九位夏朝宗师,也半点不怵,笑意盈盈的说道:“夏朝强盛,豪杰甚多,在下佩服!”   “不必如此客气。”   那位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不咸不淡的说道:“有什么真本事,就拿出来看看,若是哄骗吾等一遭,后果你承受不住。”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言辞,陶述善脸上的笑意越发和善起来,开口说道:“如你所愿。”   下一刻,他的袖子轻轻一挥,一枚巴掌大小的‘商’字令牌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排山倒海般的气息便从令牌上奔涌而出,眨眼间便突破了宗师的极限!   庞大的威压,已经到了足以让宗师色变的程度!   这是……超越宗师的力量! 第270章 仙道划分,五行灵根   那枚小小的商字令牌,竟在短短片刻之间,压的近十位宗师面色大变!   不同于宗师展现自身气势时蓬勃的气血熔炉极尽压迫之感,蕴藏在商字令牌中的气息并非是简单粗暴的气血压制,而是更高一等,好似直接来自神魂方向的威压。   如同荒野之中流浪的狼群骤然间遇到了猛虎,那来自于上位者天然的,对下位者所带来的强大压力。   一种全新的,不同于武道境界的压力!   在场的宗师莫不是侵淫武道几十年之久,对于武道中的一切已经再熟悉不过,可首次面对这种超脱出了武道本身的威压,脸色还是难免有所变化,不再是喜怒不形于色。   陶述善目光轻轻一扫,将几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也适时的露出温和而无害的笑容,笑着说道:“此乃是仙庭中的大人物赐予吾等商会的令牌,理当做不得假。”   在场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便是顾担,那枚令牌上的压力虽然庞大,但还不足以让他面色大变。   只是必要的伪装还是不可或缺的,这个时候,自然是藏身于宗师之中,不露声色最好。   听得陶述善的话语,顾担当即问道:“不止是一个商会?”   “那是自然。”   陶述善面色一正,立刻说道:“天下浩大,便是宗师身处其间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说是行走万国,可终其一生,便是宗师又能跨过多少国度呢?无非是选择一个方向,一直不停的走下去而已。   既然要交易各国的奇珍,我们没到地方之前,自然也不知晓各国有什么,完全是一场豪赌,一支商会,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于是仙庭一共派出了十个商会一同沿着各个方向出发,争取能够接触到最多的国度,找寻到于仙道有所裨益之物。   不仅如此,每三十年,还会有第二支新的商队沿着我们的老路再次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年后,夏朝还能见到第二支不同的‘万国商会’。”   陶述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是自然的解释道。   奇珍这种东西,至今还能够留存下来的,大多都是可再生之物。   三十年,怎么说也能够再积攒一些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有了他们这第一次的光顾,等到第二次新的‘万国商会’再来,交易无疑会简单不少,考虑的可以说很是周到。   “那,你们这一支万国商会的使命,便是一直不停歇的继续走下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再也无望仙道?”   顾担却是继续问道。   就算陶述善所言的不周山脉中的人间仙庭为真,万国商会也确实是在为那仙庭做贸易,可外界并没有灵气,这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万国商会的话事人,陶述善又有什么理由,在离开了那处修行之地那么远后,还能够忠心耿耿的服从其命令呢?   将在外尚且能够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一位宗师?   “哈。”   陶述善笑了起来,心知碰到了个难缠的家伙,但这种问题他也已经回答过不少次,自然没有半分卡壳的说道:“这就要说到万国商会自身的运行方式了。除了领头的宗师之外,其余所有仆从,皆是练脏武者。   这些练脏武者跟随着宗师增长见闻、求取经验,只要在万国商会能够待够十年,十年后若有人成功晋升宗师,上一任万国商会之主便可带着七成的各国奇珍,回到仙庭,余留三成作为新宗师交易的本钱。   若是有数位在万国商会待够十年的武者晋升宗师,也可自选一部分奇珍,再重新创造一个新的商队,选择另一个方向的国度进行贸易。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大,迟早有被商会摸清楚的那一天,而宗师也可由此完成交接。”   这套商会内部的制度当然还不足以称得上是尽善尽美,比如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如果离开那不周山脉太远,对宗师而言都需要四五十年的路程,那怎么办?   跑到仙庭的时候,人都要没了,那还修行个屁,便是手上有再多的奇珍也只能等死!   但好消息是,此时他们还不需要去考虑这些问题,可以相信后来者的智慧。   反正此时的他们,还能够享受到这种制度的便利,那也就足够了。   很多时候,当时的人并不会想着以后,反正自己当下够用就行。   就算真到了宗师都要绝望的路程,大不了再折返回去,重走一遍来时的路嘛,谁说一定就要达成当初的既定目标呢?   人活着,总是灵活的。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了疑问。   关于内部的传承、制度,乃至物证都拿了出来。   的确不像是假的。   或者说,能够假到这种程度,和真的也无异了。   相比于顾担此时还在考量万国商会的真实性,其余的几位宗师面色都涌现出些许红润之色。   那是激动导致的。   只是他先开口,几人也不敢打断,只能眼巴巴的等到顾担问完之后,先前自他国投奔而来的两位宗师纷纷问道:“那块令牌的主人,是什么实力?”   “你们找到了如何超越宗师之上的方法?”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便是王莽都是屏息凝神。   虽然不周山脉中那处仙庭的影响力暂时还有所局限,不为外界所知,可要知道,那地方最多才四十余年。   一个庞然大物刚刚诞生不久,自然是略显虚弱的,还不足以鲸吞天下。   可再等几十年呢?   安知那处地方,不会带给尘世极大的变化,甚至直接改变格局?   王莽作为夏朝的皇帝,虽然已和武道无缘,但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程度,是不言而喻的。   “诚如诸位所见,这块令牌内,就蕴藏有宗师之上的力量,乃是仙庭之主交给商队防身之用。”   陶述善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他极爱笑,这份笑容掩盖了言语之下的杀伤性,“仙道自是与武道不同,力量,也在宗师之上!”   这当然没有什么好驳斥的,仙道的传说动辄便是移山填海,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比肩的力量,便是对宗师而言,仙道都显得有些高不可攀。   “借助灵气,诸位完全可以去攀登仙道之路,不必再面对尘世的极限而终生不得寸进,这对于宗师而言,可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陶述善自己就是宗师,很明白一些宗师的想法。   在最初成为宗师的十几年里,或许会很满足。   但当屹立在宗师之位很久之后,没有任何新的目标的他们,就不得不开始找寻各种方式,来消耗掉自身的精力和注意力。   说是行尸走肉多少有些过了,可无疑是少了当初那份冲击宗师的心态,却是半点也做不得假!   如果有一条能够向更高处进发的道路,那绝大多数宗师,大概都是不会拒绝的,这份诱惑,宗师也抵挡不住。   “仙道的修行,没有任何的限制?你怎能笃定,吾等俱可修行仙道?”   当即便有宗师问道。   纵使是武道,想要晋升宗师还需要面临气血见障、五行交感的难关,比武道更强的仙道,还能没有任何的掣肘,是个人就能修习不成?   仙道能这么‘亲民’?   “诸位有所不知。”   陶述善面色一肃,说道:“任何宗师,注定可以修习仙道。或者应该说,没办法修习仙道的人,也成不了宗师!”   “哦?!”   此言一出,连王莽都是忍不住侧目,连忙说道:“请您解惑。”   他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卡在五行交感的壁垒前,终生无法寸进!   哪怕贵为夏皇,真正的万万人之上,几十年来也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踏足宗师之境的机会,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五行交感的壁垒,说是无形之物,可若用作仙道上的说法,应该叫做五行灵根!”   陶述善没有卖任何的关子,直言道:“五行俱全者,便可在练脏大成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抵达宗师之境,自身完满,自成一体,真气方可离体而出,显于外界。   只是俗世之中,并无能够侦测自身灵根的方法,便只能让武者自行摸索,直到气血见障之后,通过能否晋升宗师,来借此判断自己是否就是‘五行俱全’之人。”   “灵根?五行俱全?细说!”   这份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知识,立刻便引得宗师的好奇,连忙问道。   “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是五行俱全之体,几乎没有例外。但若是要修行,还需要更详细的划分。不同的人,对于五行本身的感知也是不同的,内在的差异甚至比人和狗都要大。”   陶述善解释道:“就算是五行俱全,五行本身也难免会有所差异,大部分人也不会绝对均衡,只要五行差异的不太大,便算俱全。而对于仙道而言,灵根本身就意味着对于灵气的亲和力,亲和力越高,越容易吸收灵气,自然也就能够更快的成长、突破。   虽然普通人也能够缓慢的吸收灵气,可那种速度实在太慢,慢到与绝路无异,跟真正具有天赋者相比,就像是吸收一滴水和吸收江河湖海的区别一般,终生无望大道,不值一提。”   灵根,或者说五行本身的亲和力,代表着吸收和炼化灵气的速度。   普通人不是真不能吸收灵气,只是吸收的太慢太慢,终其一生都没有像样的成效,不足道也。   这是一道天然的壁垒,横隔在所有人面前。   “那,五行灵根又是如何划分的呢?”   邹聃立刻问了出来。   “如果将单一灵根吸收灵气的极限速度划分为一百,那最少也要二十才算能够攀登仙道,也就是下品灵根,四十则是中品灵根,六十则是上品灵根,八十便是天灵根了。”   陶述善说道。   “那一百的极限之数呢?”   “一百之数……”   陶述善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异灵根了,但不可能出现在人的身上。人本身五行俱全,再怎么有天赋,也不可能到极值。除非是某种特殊的生灵,才有可能做到,而且极端稀少,千百年不一定出一个。”   人生来便五行俱全,全都沾点边。   哪怕在单一方面极具天赋,也不可能别的地方都不管不顾,除非本身就不是人。   “能够有下品灵根,便算是万里挑一。天灵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哪里有那么容易?好消息是,任何一位渡过五行交感的宗师,资质再差,各方面灵气的感知度最少也有二十之数,定是修仙的苗子。”   陶述善说道:“好高骛远可不好,能有机会修行仙道,已经领先别人太多了。”   尘世顶峰的宗师,到他口中就成了修行仙道的苗子。   足以见得武道和仙道间比之鸿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差距!   “这么说来,下品灵根和天灵根,吸收灵气的速度就差了四倍?”   这一次,则是顾担发问。   “没错,就是这么残酷。”   陶述善点头,“天赋高者,数倍领先!”   顾担若有所思。   难怪会将对灵气二十的吸收速度划分为下品灵根——低于二十,那与天赋高强者差距就实在太大,大到便是有所机缘都难以追赶的程度。   下品灵根,需要花费四倍的时间和努力,才能够勉强追赶上天灵根的进度!   “您这里,可有检测灵根的手段?”   诸位宗师面面相觑后,有人开口问道。   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底气,反正宗师是绝对能够修仙的。   但是,谁不希望自己是天灵根呢?   直接变成宗师中的人上人!   五行俱全与五行俱全也不能一概而论!   “仙庭之中,有试灵石,但块头太大,实在不好带出来。诸位宗师若是想检测自身资质,修习仙道,自可前往不周山脉。   反正俗世之中并无灵气,便是知晓自身资质也无甚用处,定是要去不周山脉走一遭的,因此商会也就没有携带。”   陶述善微微耸肩,满脸抱歉的说道。 第271章 一次邀请,一场交易   如今不能检测自身的资质,宗师们倒也算不得失望,按照陶述善的说法,就算最差,他们也是下品灵根,修仙无忧。   真正值得注意的,却是陶述善之前所言的那一句话。   “前往不周山脉?那里,欢迎外来者?”   荀轲率先发问道。   “道友机敏。”   陶述善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不周山脉欢迎任何一位有修行天赋的人。”   听得那斩钉截铁的声音,诸位宗师面面相觑,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宗师又不是三岁小孩,便是天大的馅饼放在眼前,也不可能立刻就失了心智,人间沉浮几十载,岁月早已带给了他们太多的阅历,非常明白一些过于宽厚的条件,背后往往都有大坑在等着。   当初从天而降一块灵石,就引得多少变故?   那边一片山脉反倒是予取予求了不成?   什么时候,灵气变得这么‘廉价’,用得上的都能用了?   如果说是因为不周山脉拥有五口灵气源泉,灵气源源不绝,自己根本用不完,所以就想要布施苍生的情况……   呵,扯犊子!   恐怕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才会拥有那般想法!   便是民间的富商,财富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情况下,又有多少人愿意拿出来,真心实意的给予有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求取什么?   他们宁愿将财富烂在库房中!   更不要说,灵气可是关乎仙道的至关重要之物了。   没有灵气,再怎么有修行资质也是无用。   而借助灵气,定是有天资纵横者能够后来居上,这将直接威胁到那群占据先发优势者的地位!   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你超越我、我超越你都是小事,动辄关乎到身家性命,便是在武道之中,这种后来居上,然后被人狠狠清算乃至截杀的事情都屡见不鲜。   按照尘世中的经验去揣度,这种情况想要彻底封死也不太可能,那就该由最强者挑头,建立一个组织,然后直接‘占山为王’,排斥外来者。   便是有人千辛万苦跑过去,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徒呼奈何。   若是真有不好惹的存在,那大不了就一同拉拢进去,同流合污。   等到组织内部彻底成长起来,乃至于无人能够轻易挑战之后,再略略放宽些条件,招揽外界拥有资质之人,将其当做牛马来使唤,再安排一套繁杂苛刻的晋升条件,给后来人留下一些微乎其微,实则当要困顿终生的晋升途径。   如此,既能保证自己的地位,又拥有足够的掌控权,减少了很多被后来居上的可能性。   真要按照尘世中的发展规律来说的话,这样的选择,无疑才是最贴合实际情况的。   在场的哪个宗师不是阅历深厚,最少也亲眼见过一国的覆灭,如果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恐怕早就死好几次了。   他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一个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此乃人之常情也!   天上掉馅饼,迷惑心智一般的普通人还行,想让宗师失去理智,怕是没那么简单。   场中一时间竟是骤然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发问,每一位宗师都在以目光交汇,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无他,这一句‘不周山脉欢迎任何一位有修行天赋的人’实在值得他们大大的怀疑!   别说什么灵气本就是天地所生的无主之物,全都是扯犊子。   灵气直接关乎到了最根本的力量,是比黄金、白银、珠宝乃至人世间的一切都更加珍贵的东西!   这种东西有再多,怕是都很难去和外人分享!   在那群占据先发优势的家伙还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理当是极端排外,只有等到自己吃到盆满钵满之后,才会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才对。   怎么可能像这样,广邀同道?   除非天地灵气尽数复苏,否则以尘世中唯一能够修行之地的不周山脉,哪里有什么竞争者?   “诸位是否心中有所困惑?”   陶述善眼看气氛已经显得有些冷场,倒是心知肚明为何如此,当下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仙道的晦涩艰深,何止百倍于武道?武道修行,大多时候只看自己,便是有需要旁人的地方,也多是食补和药浴,纵是没有这两样,也不一定不能成就宗师。”   “但是!”   陶述善话音一转,又道:“仙道却是不同!仙道之路何其多,何其之漫长!独木难支的情况,屡见不鲜。就拿近的来说,仙道之中有百艺,最为知名的理应是炼丹、画符、布阵、炼器,这四样无论是哪一样,对于修士本身的提升,都是显而易见的。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天资,很多拥有修行资质的人,想要掌握仙道中特殊的技艺,都是得不偿失,天资不足。   周山倒塌,那场纷乱过后,不周山脉立于尘世已有四十余载,可在其中的绝大多数修士,都只能自己修行,掌握一些最基础的技艺,精进不得,修行进度颇为缓慢。   想要一览仙道的盛景,不周山脉的修士数量少了,太少了!连凑出最基础的修仙四艺都是难上加难,遑论更为繁杂的修仙百艺之术?   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广招同道,一同在人间复现出仙道的盛景,这其中少不得无数道友的一同努力,否则怎敢称之为人间仙庭?   除此之外,还希望有天资纵横的道友,能够与大家一同去探讨前路。仙道之路虽已复现在了人间,可并不代表仙道真的来了,很多境界只能够在典籍中略略窥览一二,落到实处去却是难上加难。   大家汇聚在一起,定期讲述一下修行的心得,思绪碰撞,彼此启发,欣欣向荣,岂不美哉?”   一通长篇大论,算是略略解答了夏朝宗师们心中的疑惑。   但到底有没有真的信服,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不过好歹这一次起码没有再次冷场。   “原来如此,不周山脉的那群道友当真大度,让我辈汗颜了。”   当即便有宗师说道。   “哪里的话?仙道之路刚刚复现在人间不久,所需要的是大家的共同努力,绝非一小撮人能够独占,池塘里的王八也变不成真龙。   诸位皆是宗师,在这里吾也不说那些漂亮话了。诸位抿心自问,一国,能有多少宗师?相比于一个个拉着孩童,大海捞针般的检测,宗师才是能够直接修行的关键之人,而想拦下宗师,哪里有那么容易?   与其敝帚自珍,徒增伤亡,还不如卖宗师一个面子,大家共同促进来的好些。”   陶述善颇有种开诚布公的意思在。   仙道虽好,却也不代表低境界的修仙之人就能碾压武道。   宗师,可是尘世中顶峰的那群人,绝非蝼蚁。   对于普通人,他们可以予取予求,肆意摆弄、搓扁揉圆,可对宗师想玩这一套,真以为宗师之祸跟你开玩笑的?   说到底,三十余年间,不周山脉中还没有诞生出能够压服尘世所有宗师,让他们不敢造次的强者。   与其挑战尘世所有想要修仙的宗师,不如直接拉拢过去。   反正满打满算,宗师才有多少人?   便是富强如同此时的夏朝,满打满算也才九位——其中有两位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处!   给宗师打开方便之门,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这份情,还是要承的。”   清平子笑呵呵的随口说道:“那不知,我们要赶往不周山脉,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   便是顾担也微微侧目。   不周山脉,离夏朝有多远?   知道这份消息的是,唯有万国商会。   “按照宗师的速度来说,如果路程中没有什么耽搁,全速赶路的话,大概也要十年之数吧。”   陶述善直接说道。   “十年?!”   两位宗师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十年,对于宗师而言,并不算特别漫长。   但问题是,他们两个已经将要走到大限的尽头,哪里有甚么余裕花费十年用去赶路?!   “没错。”   陶述善一声叹息,道:“天地浩大,便是宗师也有力不能及之处。不过日后仙庭中的布阵师若能钻研出挪移阵法出来,赶路所需要的时间,定是会大大减少的,说不定在场的诸位,便有布阵师的才能呢?”   两位宗师不再说话,面色灰白。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希望出现在了面前,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伸手抓住。   明明是站立在尘世顶峰的宗师,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这条路,暮年宗师,注定要死在半途!   反倒是清平子,心中总算是舒畅了几分。   他寿元大限将至,却是借助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蜕变,与天争寿几十载。   仙人虽然还没有回归,但人间已有仙道之路可走!   这多出的几十载,给了他以小博大的机会。   若是能够在仙道中再有所造诣,安知不能再度增长寿元?   仙人纵使不归,人亦能够自渡!   “原来如此,多谢您的解惑,不如让朕来看一看,陶宗师自他国寻觅到的奇珍?”   一直没有怎么插嘴的王莽适时的打断了关于仙道的交谈,再谈下去,夏朝的两位宗师道心就要崩了,怕不是要横死当场。   “这是自然。”   陶述善从善如流,当即点头,这才是他辛辛苦苦跑了那么远所为的正事,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在他的身后,一众万国商会的武者们便提着箱子走了过来。   所有东西,他们都是字面意义上的‘随身携带’,毕竟他们的货物,任何一件扔到俗世里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容不得半点纰漏。   陶述善从仆从手中接过一个箱子,将其打开,露出内里的事物。   被珍而重之携带的宝箱内,竟然有大片大片黑色的土壤!   而在黑色的土壤之中,扎根着三株模样娇俏,不过寻常人大拇指大小的袖珍花朵,看上去颇为可爱。   “此乃三株盛颜花,最初有七株,但都已与人交易过,这是商队中仅有的三株了。”   陶述善说道:“此花极为神异,服食之后,可让人容貌回返青春将近三十年!一般用于年龄稍大的人。”   “回返容貌近三十年?”   原本颇为失落的两位宗师听清楚后,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是的。”   陶述善轻轻点头,“只能回返容貌,并不是真的增长寿元,也不是真的让人回返三十年的青春。”   “那要它有何用处?”   还以为见到了希望的两位宗师不以为然。   宗师又有多少关注容貌这东西的?   对实力毫无半分裨益,虽然效用的确有些惊人,但也就那样了。   陶述善不语,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王莽。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不关注自身容貌的人准备的,更准确的说,这玩意儿就是拿给皇帝看的。   有句话说得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虽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难保就不是一个痴情种呢?   前面四株盛颜花,不也找到买家了么!   就算自己用不上、不需要,也完全可以给自己在乎的人用嘛!   果不其然,王莽的目光在盛颜花上留恋了许久。   许婉容……老了。   虽然她自己不说,但在御花园中见到顾担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掩面。   青春不复,韶华易逝,故人如旧,怎不痛心?   女子,少有不在乎自身容貌者,哪怕她本身并不依靠容貌吃饭也是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这玩意儿是奇珍。   是要以物换物的。   钱财并不能买到!   夏朝的奇珍,仅有一种,数量也不多,是否过于奢靡?   “再看看其他的吧。”   王莽还是挪开了放在盛颜花上的目光,古井无波的说道。   “好。”   陶述善并不推销,很是老实的又接过一个箱子,露出其中的事物。   一瞬间,满室馨香,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安神香,点燃之后,效用百倍,可让人心静神宁,精神焕发,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奇之一。” 第272章 千年奇竹,有所隐瞒   安神香大概只有婴孩的胳膊长,通体呈现出乌黑之色,但其气息却甚是清雅馨香。   这还是未曾点燃的状态,若是点燃之后,按照陶述善的说法,效用还可增幅百倍,是真正对人修行有所裨益之物。   无论是闭关,还是钻研下一个境界,有安神香相助,多多少少能带来一些额外的提升。   这件奇珍,倒也的确让几位宗师感兴趣了一些。   可也仅仅只是感兴趣而已。   无他,此时宗师便是尘世之顶峰,哪里还需要什么闭关、参悟?   除非开始修习仙道之术,安神香才有发挥价值的地方。   而他们就算想要修仙,也得先跑到不周山脉,那都要十年之久,捧着一根香跑十年不成?   不说行不行,安知不周山脉就没有比安神香更好的奇珍?   怎么说也是拥有灵气源泉之地,东西也得比俗世强上一些吧?   这东西有用,却不是现在有用!   眼看诸多宗师眼露好奇,偏偏又无动于衷,陶述善似乎早已习惯,半点不慌忙的从侍者手里接过第三个箱子。   那个箱子并不算大,但很长,足足有大半个成年人的长度,像是封存着一柄宝剑。   陶述善将箱子轻轻打开,露出了其内的一截……竹子?   那确实是一根竹子。   清脆碧绿,竹节表面呈现出玉质一般的光泽,通体仅四节有余,极为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更无竹叶映衬。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根笔直的竹竿。   “此乃碧玉竹,百年一节,两百年二节,四百年三节……如你们所见,这根竹子已具千年之龄。”   陶述善将碧玉竹握在手中,猛然挥舞了一下。   一道绿色的流光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线,却是没有半缕破风声传出,以碧玉竹的速度而言,这是绝对不合理的。   “坚比神兵,可通真气,出手无声。”   陶述善说道:“便是神兵利器,也难以损伤其分毫,可作为武器来用。”   “千年之竹,的确有点东西。”   清平子点了点头,随即不咸不淡的说道:“但对宗师来说,作用好像也没那么大。”   宗师极少有用武器的。   无他,尘世之中,宗师的肉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少有能与之媲美者。   这碧云竹虽有千年之龄,当的上奇珍二字,可对宗师本身没有什么增益,仅是多了一件兵器而已——先不说顺不顺手,拿这玩意儿当打狗棒用呢?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唯一稍稍值得称道之处,便是可通真气,但宗师肉身亦可。   不能说这东西没有价值,可对宗师而言,价值不大。   陶述善也不恼,一件一件展示着他们搜集来的奇珍,的确是让夏朝的诸位宗师大开眼界。   吃上一口便可在三日内浑身散发奇香的‘留香土’,留存在二人身边千里之内都可互相感知的‘同心虫’,甚至还有饮用之后一个月内都不用再饮水的‘恒身水’……   你要说它们不是奇珍吧,它们还真是。   但这效果嘛,说歪瓜裂枣多多少少有点过分,只能说非常可惜,尽是废物。   一件又一件奇珍在诸位宗师的眼前展示出来,夏朝的诸位宗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终于,当陶述善又拿着一份奇珍说道:“此乃凝血沙,只需涂抹在受创的肌肤上,便可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伤口。”   这一下,夏朝的宗师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最开始的三样虽都有各自的问题所在,但起码也不算辜负奇珍之名,怎么越往后越拉跨呢?!   “这玩意儿不就是加强些的金疮药么,也敢当奇珍?”   陶述善微微耸肩道:“但它确实是奇珍。”   “奇珍也分有用和无用之物,看来,万国商会对交易奇珍的意向,并没有那么大啊。”   荀轲开口说道。   “诶,此言差矣。奇珍乃是天地孕育,自有奇异之处,但其奇异之处是否与人有大用,那是谁都不敢保证的。每一样奇珍都有价值所在,说不定是之前没有发现其特殊的效用,才导致明珠蒙尘呢?”   陶述善笑呵呵的说道。   诸位宗师面色不愉。   说得好听,不就是暗示可以捡漏么?   问题是拥有奇珍的国度那么多年都没发现它别的价值,凭什么你有本事能发现?   以奇珍换奇珍的话,这些东西还比不得夏朝的流云追月服呢!   原以为行走万国的万国商会是个多宝商人,谁知道拿出来的东西尽是些不上不下之物,对宗师的裨益都不大,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动心之物。   就这还仙庭之地出来的商旅?   多拿几块灵石都比这些歪瓜裂枣的奇珍更具有诱惑力!   “不妨先看看。”   眼见气氛已经有些僵硬,还是王莽率先说好话。   陶述善将准备交易的奇珍都拿出来逛了一遍,遗憾的是,越是往后越没有惊喜可言,很多奇珍之物,凡尘中就有能够与之比肩者。   哪怕效用没有奇珍那么强力,可胜在便宜的多啊!   如果是花费金银来换取这些奇珍,怕是没有任何一位宗师会犹豫。   可奇珍换奇珍?   你什么档次的东西,也配跟我换!   到了最后,连王莽都面露难色。   将准备好的奇珍尽数展露一次后,陶述善说道:“如诸位所见,这些奇珍便是这次用来交易之物,商会会在夏朝逗留几天,若有人对其中某样感兴趣,尽可与商会联系。”   他颇为干脆,跟寻常商旅完全不一样,大有你爱要不要的架势在。   目送着万国商会的一群人率先离去,禽厘胜眉头微皱道:“万国商会,看样子对奇珍的交易,也并没有特别热切。”   “不,应该说,真正好用,乃至让宗师都值得重视的奇珍,他们得到后也不会拿出来交易。”   几乎没有怎么说话的顾担补充道:“别忘了,万国商会自仙庭之中走出,就是为了搜罗各种好用的奇珍,再返回仙庭,加速修行之用。”   此言一出,诸位宗师恍然,这倒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脑子转个弯就能想明白的。   真有宗师都眼红的好东西,万国商会自己就留下了,返回仙庭自己用或者卖出去,价值只会更高!   因此,能够被万国商会拿出来交易的,都是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上的东西。   虽有商会之名,但万国商会并不是见钱眼开的商旅,而是搜罗底蕴的商队,不能真将其当做奇货可居的商人来对待。   人家是来给自己找好东西的,可不是过来做慈善的。   “呵,我原以为仙庭中走出的商队,必有价值连城之物,再不济也该大有裨益。没曾想真将吾等当做了乡巴佬,拿出一堆自己都看不上的垃圾来当做交易的筹码。”   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愤愤骂道。   “或许,也是因为夏朝的奇珍,同样不被对方看重。”   荀轲补充道。   夏朝的奇珍,就是当初大月的流云追月服。   流云追月服乃是以冰皇蚕丝编织而成,极为柔顺,着之如月华披身,最关键的是宗师穿上去,哪怕历经大战也不用担忧衣物损坏。   但这玩意儿的价值,那还真不好说。   如果遇到对这方面比较在乎的,或者喜爱美裳者,价值多翻几倍都很正常。   奈何宗师多为大老爷们,对这方面也并不太在乎。   虽说这世上不是没有女宗师,但女宗师的数量却要少上很多很多——武道之路艰难困苦,动辄要耗费三四十年的光阴,还不一定能够走到最后。   便是富裕的人家,也很少会让女子练武,而练武的女子数量本来就少的情况下,又有多少能够侥幸晋升宗师呢?   流云追月服对战力也没什么增幅,主要是好看和不易损坏。   当然,作为自家的奇珍,在众人的心中,流云追月服肯定是要比外面的歪瓜裂枣强的,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只能说大家谁都看不对眼。   “那他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几位宗师表示不屑。   “他带来的消息已经很有价值,交易与否,反倒是次要的。”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任何交易,都比不得人间可修仙来的更加实在!   一处能够修行仙道之地,究竟会搅闹出多少的风风雨雨?   目送着几位宗师散去,顾担叫住了王莽、荀轲和禽厘胜。   “顾哥可是发现了什么沧海遗珠?”   被叫住的王莽有些兴奋的问道。   他一直对顾担有一种特殊信赖,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能够发现宗师也发现不了的端倪。   “……”   顾担无奈道:“我倒也没厉害到那种程度,只是有一件事,需要特别关注一下。”   “什么?”   “万国商会中,还有两位宗师。”   顾担面色一肃,叮嘱道:“虽然对方气息隐藏的很好,似乎动用了某种特殊的秘法,但距离我太近了。”   如今他的神念已经颇为强横,宗师的伪装落在他的眼中,并不能奏效,一眼即可洞穿。   “这倒是的确值得关注一番。”   王莽立刻点头。   之前陶述善可是说过,万国商会如今仅有他一位宗师的!   当然,出门在外,偷偷藏点底牌也理所当然,就算陶述善拿出过代表着宗师之上力量的令牌,也不一定能够逼退所有贪心之人。   毕竟把持着大批量的奇珍,万一有人黑吃黑,多个宗师就是多一个战力。   “你们两个,多花费点时间盯着他们吧。”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   要盯梢宗师,那就只能是另一位宗师去做。   对方只要不乱来,隐瞒实力也没什么,反正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万国商会就会再次启程。   “没问题。”   荀轲和禽厘胜纷纷答应了下来。   等到荀轲和禽厘胜都离去后,大殿中仅剩下了王莽和顾担。   “顾哥……”   头发已是花白之色的王莽,脸上竟显露出些许局促难安的样子来。   “嗯?”   “你会走么?”   王莽还是问道。   他是一个机敏的人。   在陶述善说出夏朝赶往不周山脉,只要十年之久后,就知晓必然会有宗师离去。   十年,对宗师而言并非出不起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更高的路途!   于情于理来说,这选择都不能算亏。   宗师并不是皇室的笼中鸟,皇室也没能耐要求宗师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宗师是走是留,自己说了算。   如果各国的宗师都走一部分,那就相当于各国都没什么损失。   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顾担。   虽然顾担很少管事,也从不对他命令什么,但只要顾担还在,王莽的心中便有底气。   有长辈撑腰的底气。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头子,顾担却仍旧年轻,还有着他必然看不到的未来。   以至于王莽从未想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要先和顾担离别。   如果顾担要走,一去一回毫不耽搁也要二十年。   而如今,他已将七十之龄,又未晋宗师,怕是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   顾担若是离去,与他而言,说是永别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他毫无这种准备。   对于王莽的问题,顾担沉默了一会儿。   “再看看吧。”   想了想,顾担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一边是曾翘首以盼,等待许久的仙道。   一边是看着长大,已将至寿元末端的故人。   他若离去,便已注定是此生不见。   “顾哥若是想去,夏朝有我,不用担心。”   王莽拍着胸膛,那已不复年轻时雄浑的声音仍旧坚定而有力的说道:“我定不会辱没顾哥的期待。”   “是吗?”   顾担笑了起来。   “那是当然!”   王莽自豪的挺起胸膛,“这么多年,我可曾让您失望过?”   “那倒是没有。”   两人随口闲聊着,不再谈及仙道之事。   仙道仙道,注定和凡尘处于两端。   当距离一方越近,离另一方也就越远。   走出皇宫的时候,顾担回头望去。   当初宗明帝花费极大代价修筑的万寿仙宫,到了今日,已不复最初那般美轮美奂,到了需要重新修缮一遍的时候。   新的东西,将取代旧的事物,在时间的推波助澜之下,步步向前。   而当初的那部分人啊,也在一同老去。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顾担行走在这片已再熟悉不过的土地上,轻轻吟着:“乾坤容我懒,日月任他忙。虽为尘中客,偶做逍遥郎。” 第273章 墨丘墓盗,胆大包天   万国商会的到来,并未给夏朝掀起太大的波澜,甚至还不如当初杨朱所搅闹出来的风波。   更准确的说,只有宗师这个层次才有所影响。   连宗师都需要花费十年的路途,对普通人而言,大概就是需要耗费一生时光的路程,哪怕在同一片天空下,距离也能让人感到绝望。   陶述善拿出来的奇物虽然不被诸位宗师认可,但其脑海之中对于不周山脉那处仙庭的了解,却是货真价实的。   因此即使没有交易的意向,剩下的那些宗师也都缠在他的身边,争取想要探听到更多的,值得关注的消息。   秉承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理念,虽然一桩交易都没有达成,陶述善也是和颜悦色。   看上去当真是个老好人,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给了一份前往不周山脉的地图——那是万国商会一路行来,汇总而成。   这让原本还颇为怀疑他的宗师们都有些惭愧,没曾想他竟那么好说话。   王莽见陶述善这么识时务,还是与其交易了一次,选的东西却并非是曾让他移不开目光的盛颜花,而是安神香。   一件流云追月服,换了三根安神香。   一根给了顾担,一根留在皇室,还有一根则是在宗师们有需要的时候再动用,众所周知,香也不必一口气燃尽。   在陶述善拿出的那么多奇珍之中,唯有此物还算是对修行的助力稍大一些,就算现在用不上,也可以暂且当做底蕴藏匿。   顾担并未像是别的宗师那样缠在陶述善的身边询问,反正那些宗师问过的问题,必然会有人特地收录,到时候再看也是一样。   此时,顾家小院之中,顾担和清平子相对而坐。   “你怎么看?”   顾担率先问道。   “他所言,理应为真。”   清平子眼中闪过思虑之色,还是说道:“人间有仙庭……哈,可怜吾等在这里蹉跎四十余年,竟不知另一地已开始修习仙道法门!”   “话也不能那么说。”   顾担摇了摇头,他的得失之心没有那么重,反倒是看的更加明白些,“当初夜降天星,谁也不知道那群陨星最终究竟砸在了何处,若是落入苍茫大海之中,岂不是耗费几十年光阴白跑一趟?”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得知浪费了四十余年时光……”   清平子目光已不复往昔清亮,更多的是阴沉,“还是难免让人扼腕痛惜。”   如果当初他直接追逐那群陨星之地,怕是早就开始修仙了!   但大雍的那块骨头,吸引了他的心神,又对仙人回归之事颇为期待,才留了下来。   这一留,差点就把自己给活生生的熬没了!   没有吐血,都算是他的养气功夫到位。   “四十余年……那个地方,应该已经有筑基境界的修士了吧?”   顾担面色沉静的说道。   武道宗师大概和仙道中的练气境界相当,强于练气中期,略逊于练气后期,但宗师又多了一手同归于尽的杀招,算是打平。   但仙道往上还有路可走,武道却就此断绝。   筑基,毫无疑问远胜宗师,陶述善手中那块商字令牌中显露出来的气息,也毫无疑问胜过了宗师不止一筹。   “定是有了。”   清平子点了点头,“练气境界本来就不算多难,最为普遍,只有到了筑基之后,才算真正踏上了仙道之路。纵使有人筑基,没有百来年的时间,不借助任何天材地宝修行,想成就金丹就是痴人说梦。”   练气境界根本无法展现出仙道的威能,底层的炼气期修士施展几道法术就会灵气枯竭,只有筑基之后,方才能够展现出仙道的几分威能。   那是一条越往上,越是可怕的道路。   练气期的修士,在一些大宗门中甚至只能当记名弟子,只有成功筑基之后,才算真正加入宗门,成为最底层的弟子。   有句话说的好,练气也敢自称仙人?   回凡尘跟武道宗师玩去吧!   真正有能耐的人,在炼气期待不了太久。   “筑基……”   呢喃着这两个字,顾担眼眸微微眯起。   宗师与练气相当,大宗师比之筑基又如何?   总该是能够碰一碰的。   起码那块商字令牌展露气息的时候,并未让顾担感受到多大的威胁。   “以你的实力而言,筑基修士应当也奈何不得。”   清平子自然明白顾担在想什么,当即说道。   顾担真正厉害的不是修为,而是那种特殊的,能够恢复自身的治愈手段!   便是筑基修士跟他打个两败俱伤,转瞬间他又生龙活虎,少了一大半灵气的筑基修士也只能徒呼奈何。   武道在持久厮杀上,无疑是爆杀仙道底层修士的。   只要没有金丹期的修士出手,按照清平子的推算,顾担已经足以横行。   武道没有那么不堪,仙道底层也不足以蔑视众生。   “更何况,咱们又不是不能修习仙道,之前的武道修行也算是立身之本,并非白费。”   清平子补充道。   武道宗师的战力是货真价实的,哪怕开始修习仙道,也不需要废除武道修为,只是没有办法再齐头并进而已。   “我知道。”   顾担轻轻点头。   正常修行的话,练气到筑基,尚且不算真正的难关,但筑基再往上,动辄要百十年的岁月。   百年之内,真正的仙人不归的话,人间尚且无人能够对他产生威胁。   当然,顾担也不可能一直抱着武道的老本坐吃山空,等着别人将他超越。   这些年他并未空耗岁月,而是一直在梳理着武道之路,钻研前人的典籍,编撰《神农百草经要》时留下的那一份武道心得,便是其中的汇总。   除此之外,白莲观想图也是日日修行,神魂有所增益,他的实力比之最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直都没有展现的机会罢了。   如今他只是正处在积攒的过程之中而已,真当他不得寸进,那就太可笑了。   便是真有筑基在眼前,顾担也很有自信将其拿下。   “我准备前往不周山脉了。”   闲话聊完,清平子又提起了正事。   “嗯。”   顾担倒也并不惊讶。   清平子对这里可没什么眷恋的地方,就连自己的两个徒弟,他都不怎么上心,主打的就是一个放任自流,能不能成材全靠自己。   也就是邹聃和庄生争气,竟都成了宗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清平子这个师父有多么厉害呢。   不过顾担的顾家小院里也出了两位宗师,且都直接得到了他的帮助,倒也完全不逊色清平子的事迹。   “你不去?”   顾担的反应过去平静,让清平子有些讶异,“那可是仙道之路,注定胜过武道!”   “当然会去。”   顾担当即说道:“但,可能不是现在。”   “夏朝如今已不需要你的守护,如今周边也是夏朝最为强盛,已没有了被人欺辱的可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清平子有些不解,“追求更高层次的力量,不是理所应得事情么?”   顾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清平子却是又道:“凡尘一世不过百,红尘中的那些人,不成就宗师者,注定会先自己很多年便离去。更何况你比之宗师还要更强,寿元也更长,连宗师都不能算是你的同行者。继续留在凡尘之中,只能亲眼看着故人老去。   当力量达到一定层次,甚至显现出天壤之别后,只有同境界的修士,才能够做朋友,这并非是空穴来风。   筑基修士一次闭关就要一年半载,金丹修士一次闭关更是成倍提升,可能一次修行,当初呱呱坠地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再来一次闭关,又已垂垂老矣,说是两个世界的人都不为过,便是短暂相逢,也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凡尘之中的人或者事,对仙道而言都太过短暂,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流连其中,伤人伤己。”   “我当初说过,我要护凡尘一世。”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他修行,主要是为了自保,对于打打杀杀这种事情,并没有多么喜欢。   仙道虽好,但他的一生过于漫长,漫长到不必去争抢时间,给自己增添遗憾。   清平子的目光在顾担显得有些年轻的脸庞上看了几眼,悻悻道:“好吧,对你而言,大概也不差那一二十年的时间。”   世间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都是因为时间不够。   宗师虽能修习仙道,但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赶在大限之前破境晋升,便不得不想出很多办法,乃至割舍一些东西。   如果有的选,谁不希望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呢?   ……   夏朝皇都,墨丘之墓所在。   当初夏朝立国之后,王莽宣布了墨丘的死讯。   然后在皇都之中为墨丘设立了一处坟茔,以供世人瞻仰。   按照墨家的标准,便是巨子墨丘的坟茔也毫不奢华,甚至可以说相当简朴。   即无浮雕,也无葬器,简朴到甚至只有一处孤零零的小土包和一块墓碑,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   即使是最为贫苦的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但这毕竟是墨丘的墓,哪怕王莽遵循墨者的理念,极尽简朴,也不可能真就放在那里不管。   所以王莽派人在坟茔之外修筑了一个小院子,安排侍卫守护。   这处地方是开放的,白日的时候,会有民众和不远万里而来,听闻过墨丘事迹的学子前来瞻仰。   每到黄昏之后,这里就会关上大门,等待第二天,怀揣着感激之情的新人再度过来拜访。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笼罩这片天地,皎洁明亮的月光映衬着万物,洒下银霜,缥缈而清冷的月芒在此时竟也显得有几分温柔。   周围很是静谧,到了夜晚,便是皇都之中也不服白日的繁华,少有动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铁律,夜晚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便意味着休憩之时。   而今日,在黑暗之中,有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锁着墨丘之墓的小院门前。   门前左右两侧,写着一副对联。   【数声蛙鼓传江岸,万点萤灯绕夜台。】   那人盯着对联扫了一眼,轻轻一跃,便犹如展翅的大鹏鸟般,直接越过院墙,翻到了里面。   落到院子之中后,那人目光扫了扫,发现院中竟然还有两行字,这一次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他的目光继续往前看去,院子中并无任何多余的摆设,他一眼便看到了墨丘之墓的所在。   真就如夏朝人说的那样,他们认为的圣人、英雄,坟冢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土包,一个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石材的墓碑,上书【墨丘之墓】四个字。   连个生平都没有,这究竟是简朴还是寒酸,亦或是留下墓碑的人,认为墨丘的事迹已经无需再去介绍了?   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黑衣人向前走去,直接越过墓碑,来到了小土包前。   这已经是大不敬。   但更不敬的还在后面呢。   只见黑衣人手中真气在银白色的世界中绽放,像是锋锐无比的长刀,直接将小土包尽数铲平,然后挪移到了一旁。   真气外放,他,是一位武道宗师!   黑衣人的动作很是小心,真气谨慎的继续向下挖掘,翻开土堆,又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可逆的破坏,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处安静的躺在地底的石棺。   黑衣人脸上露出分明的喜意,真气小心的将尘土抖落到一旁,轻手轻脚的将石棺给拖了出来。   将石棺直接打开,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没有任何的陪葬品,那墨家倒算是言行如一。   但是……黑衣人还是僵在了原地。   没有陪葬品可以理解,问题是,墨丘的肉身呢?!!!   石棺之内,仅仅只是摆放着交叠好的粗布麻衣。   享受夏朝子民叩拜,香火的,并非是真正的墨丘,这里,仅仅只是一处衣冠冢?!   再怎么追求节俭,也不至于死后连尸身都不要吧?   这完全违背了此时的伦常!   黑衣人眼中尽是惊愕。   “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愣神之中,荀轲冰寒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身后。 第274章 挖坟掘墓,罪不容诛   夜色深重,明月皎洁。   黑衣人一时间通体发寒,骤然转身,一眼便见到了荀轲。   黑暗不能阻挡他的视线,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荀轲满目冰寒。   在此之前,夏朝内怕是无人敢想,墨丘之墓也有人胆敢去盗。   一方面,墨丘的名望已经彻底竖立了起来,且不会再倒下去;另一方面,墨家就算不复开国时的繁盛,那也不是好惹的存在。   就算是如今的儒家领头人荀轲,也是墨丘的徒弟!   更何况墨家推崇节俭,墨丘更是以身作则,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做陪葬品,盗他的墓,除了彻底激怒一些人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收获才是。   但,就是有人这么做了。   所幸,这里其实只是墨丘的一处衣冠冢而已。   纪念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只是极少有人知晓这一点。   可正是因为旁人不知道这一点,还胆敢前来挖坟掘墓,才更显得尤为可恶!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荀轲,都难得露出森然的杀意。   若非当初顾先生提醒他们,要跟着万国商会隐瞒下的宗师,恐怕还真就被对方成功了!   哪怕这里仅仅只是一处衣冠冢,也是天大的侮辱!   “该死!”   黑衣人怒骂一声,在看到荀轲的一瞬间,便知道大事不妙。   能追踪宗师而不被察觉者,只能是另一位宗师。   宗师交战,极少能有快速解决的,除非上来就直接舍命一击,同归于尽。   荀轲身上真气激荡而起,浩然而充沛。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这里是夏朝的皇都,更是墨丘之墓所在,哪怕仅是一处衣冠冢,闹出乱子来,也定会有人急速探查,到时候再想走,怕是都走不了了!   事关大局,容不得心存侥幸。   心念电转之间,黑衣人袖口一抖,黑暗之中,一张符篆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给我死!”   一道明光洞穿黑暗,以宗师都难以企及的速度,激射而出!   ……   顾家小院。   顾担正在修习白莲观想图。   意识沉浸在那三十六瓣的莲台之中,伴随着无形之力的催动,那始终都显得千磨万击还坚韧的闭合花瓣,终于抵不住顾担持之以恒的消磨,徐徐展开。   第四瓣莲花绽开的瞬间,顾担本就凝实的神念更上一层楼,身心通明,像是承接了一场特殊的洗礼,神魂安稳而平和,再次壮大了不少。   以神念内视周围,方圆三十余丈一览无余,无需睁眼,便可知周身之事。   颇有一种民间传说中的“夜游”之感。   他修行这门来自白莲教主的观想图也已经将近四十年,最初进展迅速,越往后也就越是艰难。   这第四瓣莲花,花费了他足足三十年之久。   他在神魂方面的强度,甚至已经抵达了自身境界的极限。   舒适过后,脑海中隐隐间有一种饱涨的感觉。   顾担心有所感。   他的神魂,差不多走到了大宗师境界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如果要用形象一些的说法,那就是软件日复一日的发展之下,开始变得太强,硬件要被灌满了。   再继续增益下去的话,肉身可能有点顶不住。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无非是主动收敛一部分的力量,不要催动全部的神魂和神念便可,不然会给肉身带来极大的负担。   “一转眼这么多年,当初镇服诸国的大宗师之境,竟都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顾担睁开双目,自言自语,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黑暗的房间之中,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恍若有群星在其中闪耀,奇异的光华流转,极富神韵。   如今他杀敌甚至已经可以无需动手,眼眸注视之下,便可用神念横扫。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这个当世唯一的大宗师,也从未停下过继续向前的脚步。   刚刚突破,神魂漫溢之下,左右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以他如今的状况来说,十天半个月不睡都没什么,只要神念损失不大,已经很难再感受到疲累了。   字面意义上的寒暑不侵、昼夜不困,大宗师已能做到。   闲来无事,顾担漫步至院落中,在院子中花草的陪伴之下,拿出一壶酒来,静静赏月。   然后酒水尚未入喉,体内的青木液忽然动了一下。   在几乎相同的时间里,他分发出去的青木液,竟有两处出现了颇大程度的损耗!   顾担眼中露出一丝愕然之色。   青木液,效用极佳,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无错。   更关键的时,青木液因他而生,他自然会有所感知。   分出去的青木液,也就相当于一种特殊的“定位器”。   当初青木化生诀再次突破后,他曾将青木液赠予后辈,当做给他们留着防身的手段,实则是为了帮助他们温养身躯。   毕竟夏朝之内,谁敢在这里动手?   没曾想今日,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借助着体内青木液的感知,顾担也能够察觉到大致的距离和方位。   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瞬息间便腾空而起,青袍在皎月的银光中划过一道飘逸的弧线,宛若游龙般向着最近的那处急速而去,穿云破空,势不可挡。   ……   墨丘之墓所在。   “你,是人是鬼?!”   黑衣人面色惊异至极,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一张符篆的效果很好。   准确的说,那玩意儿就是为了对付宗师而生的,专破真气,更是锐利无比,五金之气绞杀血肉、洞穿肺腑,本该是易如反掌才是。   凡尘哪里懂得仙道的奥妙之所在?   武道宗师在仙道手段面前,也不过是玩物罢了,更别说是从未见过仙道之威的凡尘宗师,手到擒来岂不是理所当然?   他也的确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一张符篆,换一条宗师的命,也不算太亏。   然而这一次,他失手了。   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在那张熔宗符绽放光辉的时候,荀轲已经有所预警。   在间不容发之际,略略挪移了些许。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本该直接洞穿心脏的一击,成功被他闪避开来。   熔宗符绽放的光芒融化了他胸膛的血肉,宗师引以为豪的真气在那一束光芒面前竟显得不堪一击,直接被绞杀。   但就在那光芒接触到荀轲身体的一瞬间,绿色的光芒骤然在荀轲的体内升腾而起。   完全不同于他的真气,那绿芒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任由熔宗符如何的绞杀,竟都丝毫不落下风不说,反而将熔宗符的力量尽数压制了下去!   一直以来都显得无往不利的熔宗符,转瞬间便已被那绿芒给镇压,消磨殆尽。   只余留下荀轲胸口处,破开的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血洞。   而就在黑衣人惊愕的目光中,绿芒将血洞覆盖,血肉在被编织、眨眼间便已修补完成,若非衣衫的破损仍在,几乎要让人以为先前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荀轲面沉似水,“当真是,好手段啊!”   这完全不合乎常理的一击,换成任何宗师过来,怕都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还好顾先生当初留给他的青木液,发挥出了自己的作用。   否则在如此一击之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显得比荀轲还要惊讶。   仙道手段,竟都能被对方给化解?   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你命的人!”   荀轲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身形一动,便是紧逼上前。   然而黑衣人见势不妙,哪里还会与他交战,宗师之间不想打,你追我逃之下,不追逐个几百里怕是难处结果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处地方被逮到,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一击未曾擒下,黑衣人毫不恋战,当即就想跑路。   然而他刚刚有所动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越过院墙。   空中一道青色的流光恍如蛟龙从天而降,速度快到让他望尘莫及!   “砰!”   青色流光目标极为明确,落到黑衣人的身旁,势大力沉的一掌当即落在他的背上。   “噗!”   仅是一掌,堂堂宗师便是鲜血狂喷,体内真气搅闹不休,好似漏气的气球般蜂拥而散,完全不是一合之敌。   “给我看好他,去去就回。”   顾担完全没有任何停留,话音尚且在空中飘荡,转瞬间便又已经不见了踪影。   来无影,去无踪。   唯有荀轲站在原地,看了看身受重创几乎被废的黑衣人,又揉了揉自己胸口前的破洞,最终还是走上前去,像是提着一具尸体一样,将毫无半分挣扎余地的黑衣人给提了起来。   昔日的大月皇宫。   姬老的坟茔前。   “怎么可能?!”   又一个黑衣人,说出了相似的话。   禽厘胜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破洞,比之荀轲他显得沉默很多,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应,便已是欺身向前。   从被攻击到自己动手,可谓是极端的果决,处变不惊。   真气洪流在这片地域绽放开来,大开大合,宛如奔流之江海。   差点损伤性命,却未曾让禽厘胜有丝毫的动摇,大抵是因为墨者早就做好了随时身死的准备。   而突遭变故的黑衣人,却是被切实的影响到了心态,战力分明弱上些许。   一上一下,毫无疑问是被禽厘胜给压着打,这个时候便是想要逃遁,都已经不可能了。   但宗师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哪怕身处下风,黑衣人仍旧喋喋不休道:“你我二人何必生死相搏,这处坟冢不过是一孤魂野鬼所留,与你又没什么关系,哪里需要大动干戈?   宗师交战,不过是两败俱伤之局。这样,我给你赔礼道歉,你放我离开,咱们就当没有见过,如何?”   面对他那痴心妄想的言语,禽厘胜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连回应一句都欠奉。   又过了几手,黑衣人的面色一黑,愤怒的说道:“你若再不知好歹,真当吾不敢搏命不成?”   这一次,禽厘胜总算是开口了,“窃贼而已,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即一拳,便砸在了黑衣人的面门。   便是宗师的脸皮,在这一拳下也让人头晕眼花,口鼻溢血,嘴唇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嘴倒是真挺硬的。”   禽厘胜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   黑衣人大怒,自他晋升宗师后,何曾受到过此等侮辱?   便是其余宗师,在一张熔宗符之下,也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谁曾想马有失蹄,熔宗符用得久了,当真是见了鬼了,竟也有不能奏效的一天。   被如此羞辱,黑衣人体内的气息骤然一敛,犹如火山爆发的前兆。   宗师如此,通常都意味着要来一次舍命一击,以命换命。   就算其余宗师,都难以抵挡。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禽厘胜怎么都该退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禽厘胜竟是半步不退不说,反而趁着他收敛气血的机会,又给了他脸上好几拳,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   又急又恼的黑衣人大怒,骂道:“你当真不怕死不成?!”   “就你?”   禽厘胜下手极狠,根本没有被对方的佯装声势给吓到,反而趁着对方胆敢收敛气血的功夫,直接将他给揍了个痛快。   “该死的!”   黑衣人大骂一声。   今天倒霉,碰到了宗师里面的愣头青。   当下也不敢迟疑,点燃血肉,却并非是要跟禽厘胜以命换命,反而是强行破开禽厘胜的攻势,就要飞速逃遁。   风声狂舞,黑衣人的速度不可谓是不快。   可就在他逃遁的途中,一道比他点燃血肉还要更快的青色流光却是瞬息便至。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背部便好似有一座山岳撞了上去,一头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   顾担落下去,将昏迷不醒的第二个黑衣人提了起来,看向赶来的禽厘胜。   “他是?”   “在挖大月宗师的坟。”   禽厘胜平静的说道。   “大月宗师?”   顾担想了想,“姬老?”   “应该是。”   禽厘胜点头。   顾担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   一个挖墨丘的坟,一个挖姬老的坟。   前者是他的挚友,后者对他亦是有着传道之恩。   这究竟是有多大仇,竟还要双管齐下?   他这个长生者尚且没有开始刨坟掘墓,便有人想对他的头上动土了?!   “万国商会……”   顾担寒彻的声音,在黑夜中飘荡开来,冰寒入骨。 第275章 度量吾等?顾担之怒!   顾担自问自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或者说,得罪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万国商会,上来就要刨墨丘和姬老的坟,这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太岁头上动土,没你好果子吃!   这么多年没有再与人交手,真以为他是泥捏的不成?   顾担提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二号黑衣人,“跟我来。”   回到皇都中墨丘之墓所在,荀轲正在那里等着,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躺倒在地。   之前一直处变不惊的禽厘胜,这个时候都变了脸色。   “墨师的墓……”   禽厘胜不敢置信的问道。   “也被挖了。”   荀轲脸色颇黑的说道。   “好胆!”   禽里胜怒喝一声,已是须发皆张,宗师气息展露无疑,已然是动了真怒。   虽然这里仅仅只是墨丘的一处衣冠冢,可外人并不知道。   这是夏朝留给子民们瞻仰墨丘的地方,在实质意义上的确不是真墓,但要说重要程度和象征,与真的也无异。   挖掘此处,用其心可诛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顾担看着仍旧躺在地面上,痛苦呻吟的那个黑衣人,都被气笑了,“一人挖墨兄的墓,一人挖姬老的墓,你们还挺会选啊!”   这里是一处衣冠冢,姬老的墓里又何尝不是呢?   但这种行为和有没有挖到真身没有任何关系。   自古以来,刨坟掘墓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顾担也不觉得,墨丘和姬老能够跟不周山脉有什么恩怨。   死后都不让人得享安宁,那生者可就要讨一个说法了!   “给我起来!”   顾担手掌一伸,便将躺在地上仍在不住呻吟的黑衣人揪到手里,就像是捏着一个小鸡仔也似。   神念一动间,抽回对方身上残存着的,他的神念。   堂堂宗师被他一掌制服,无法反抗,自然也是动了些真格的。   以神念为凭,直接搅乱对方体内的气血与真气,是相当简单粗暴的手段。   但,好用!   没有神念作祟,那黑衣人总算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当即脸色一板,道:“呵,我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绝无可能!”   被人一掌制服,其中差距已难以计量。   反抗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可宗师什么磨难没有见过?连气血见障的痛苦都能顶得住,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肯全盘托出的。   “硬气。”   顾担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手中一抹绿芒涌现,直接拍打到他的体内,转头看向禽厘胜道:“交给你了。”   “没问题。”   禽厘胜面色阴沉的将黑衣人接了过去,声音寒彻。   真当墨家好惹的是吧?   一刻钟后。   “我招,我招!”   痛苦的嘶吟和求饶声在黑暗的角落中响起。   不多时禽厘胜便走了过来,浑身是血,反倒是那被审讯的黑衣人,看上去完好无损。   唯有衣衫上浓稠好似血浆般的鲜血,默默的淌落在地。   “肯招了?”   顾担走上前去,面色如常,当初在伤兵营的那段经历,早就见过了太多更加可怖的场面,心理毫无波动的问道:“为什么要挖墨丘和姬老的墓?”   “不是要挖他们的墓。”   黑衣人神色惊恐至极,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盗墓盗到人家有关系的人身上了。   “人赃俱获,还敢嘴硬?”   顾担脸色一沉。   “真不是要针对他们,任何宗师的墓,我们都盗。”   黑衣人连忙说道。   “嗯?”   顾担一愣。   那你还……挺不挑的。   一丝不靠谱的思绪转瞬而逝,顾担面色一板,问道:“你们看不惯宗师,和宗师有大仇?”   “不是,不是!”   黑衣人连连摇头说道:“是不周山脉的仙访之中要用。”   “仔细说来!那边还有一个昏迷的,等一会儿我们还会再审讯他一次,但凡你们两个说的有半点对不上……”   顾担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仙坊之中,虽有灵气,但除了灵气之外,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很多仙道手段,就算找到了方法,也根本无力施展,没有合适的材料。   如果要等灵气自行滋养,那恐怕要几十上百年都不见得能够用上,便是宗师也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   后来有人突发奇想,既然宗师最低层次也拥有下品灵根,那他们的尸骨,也该是下品灵材,偷偷尝试之后,果然发现宗师的骨头也可以当做布阵的灵材来用……”   黑衣人不敢有半点的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晓的尽数都说了出来,生怕自己说慢了。   这件事倒也不难理解。   灵气的确是仙道之基石,起码对于低境界的修士而言,灵气是必需品。   可只有灵气,很多天赋普通的人仍旧进展缓慢,可能到临死前都不能破境。   所以一些人便将主意打到了能够提升境界的仙道法门上。   聚灵阵、养灵丹……别管是什么,能够增加自身修行速度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可随即那些人便发现,方法是找到了,却根本没办法用。   仙道手段,凡尘之物哪里能够施展?   凡尘中价值连城之物,对仙道几无助益之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偏偏灵气刚生,尚且未能孕养出什么天材地宝,只能静静等待灵气孕养。   孕养个百八十年后,大概就会有灵物、奇珍自现。   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他们坟头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他们派出各种商队,收拢各国的奇珍,以期能够找到对仙道有用之物。   而另一方面,有人另辟蹊径,发现尘世之物也并非是全然无用。   起码,宗师的尸骨,就可以当做仙道中布阵的材料!   更关键的是,宗师的肉身百年不腐,就算血肉都腐朽了,骨头也足以再留个几百年。   宗师的数量一国之内留存的看似不多,可若是将几百年内的宗师全都给算上去,那当真不少了!   甚至,在仙坊的黑市之中,宗师的尸骨都成了一种暗地里的硬通货——还能分个上中下三等。   这些人还为宗师的尸骨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灵材。   等到黑衣人说完之后,顾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荀轲和禽厘胜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嘴上说着仙庭,原来暗地里是吃死人骨头的魔窟而已。”   荀轲冷冰冰的说道。   “呵,你倒是光明磊落。”   黑衣人冷声道:“下品聚灵阵,可提升三成的修行速度,中品聚灵阵,可提升五成的修行速度,上品聚灵阵,足足提升了八成!别人都用,你不用?便是无人对你出手,亲眼看着别人步步攀升,自己却留在原地……谁会愿意?   我们做的事,最多只能说是不道德。但人死都死了,惠及一下后来人怎么了?他们若是有活着的族人、家人,我们还会给一些补偿,若是后代中有具有修行资质者,带在身边收为弟子都不是没有。   与其将他们的骨头留在地里面腐烂、发臭,留在仙道中再绽放一次光彩,有什么不好?”   “嘴上说的当真好听。”   禽厘胜说道:“恐怕,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既然死后的宗师尸骨有用,活着的宗师,骨头效果是否会更好一些?毕竟埋在土地几十年、几百年的骨头,怎么想都比不过新鲜、刚刚取用的骨头。   别跟我说你们挖坟掘墓之后,定会百般寻觅那些宗师的后辈,给出补偿。恐怕也只是正巧碰到,装模作样一番,扯过来一张遮羞布而已。   做恶事便做恶事,不用给自己找什么借口,真小人固然可恶,但你这种做了恶事,还一副大发善心,为别人好的架势,当真让人作呕。   堂堂宗师,死也该有个像样的死法。   被人当做货物拿尸骨去交易,甚至还要当做材料被人百般摆弄……他们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大发善心啊?”   墨家这些年整治过无数的恶人,所以禽厘胜非常明白这些混账们的逻辑。   自己做的恶事,从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拿着恶事的收益,做出一星半点的“馈赠”,便要大张旗鼓的狠狠宣扬,恨不得说自己便是正道的化身,人间的救星,恶心至极。   就相当于抢了百两黄金,然后拿出一两银子,便要人为了那一两银子去感恩戴德,盛赞他们的宽容、醇厚。   黑衣人脖子一梗,心知不可能再有活路,当下也不辩解,只是咬牙说道:“有本事你修仙之后,不用那些宗师们的尸骨来提升自身的修行速度!”   这已是诛心之言。   “哈。”   禽厘胜却是笑了起来,伸手拽过黑衣人的衣领,俯下身去,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谁,都对仙道感兴趣。   大丈夫生于世间,自该顶天立地!   我一生杀人何止千余,所行皆是堂堂正正之事,自是俯仰无愧,任谁提及,莫有不可言之处。   像你这种阴沟里的鬣狗,挖掘死人尸体的蛆虫,也配来度量吾等?”   一番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那豪迈的声音中,是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骄傲。   禽厘胜极度自信。   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身为墨家巨子,墨丘之后带领着墨家的那个人,他从未做过违背墨家道义之事,以和墨丘同样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果说墨丘之后,想要再从道德制高点找一个代表,那绝对非他莫属。   这一点,任谁都要心服口服。   之所以如今没有他太大的事迹流传,单纯只是因为夏朝周边的世道是太平的,已经无需像墨丘那样处处兵行险着,乃至被逼无奈后做出决策。   更何况他可是宗师,杀了一些毛贼,奔赴千里斩掉贼寇什么的,还需要拿出来宣传不成?都默默隐没下去罢了。   英雄辈出听来美好,实则处处皆是苦难。   如今太平盛世,英雄不显,没有了彪炳的战绩,没有了听来便让人热血沸腾的事迹,没有了说出去就能让人心生向往的壮志豪情,剩下的唯有日复一日的坚持。   墨家就像是嫁入娘家的媳妇儿那样,刚开始日子极端贫苦,大家彼此同甘共苦,倒也相得益彰,让人喜爱。   如今夏朝发达了,不再是昔日的大月模样,顾担出去转一转,再也不会到一个地方便看一遍新的苦难,墨家却还是那副样子,人老珠黄、扣扣索索,继续说着讲了几十年的话,人们嘴上喜爱,却都并不亲近。   可那不代表墨家就自甘堕落。   想站在道德上审判墨家?   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连荀轲的儒家都不敢在这方面跟墨家碰一碰,这家伙竟敢口出狂言,还真让他找错人了。   “你……”   黑衣人一时无言。   墨家的风评他也听说过,但风评这种东西嘛,都是一张嘴而已,其间的龌龊事不知多少,无非是大家一起你抬我、我抬你,歌功颂德罢了,根本懒得了解。   可禽厘胜那股气势绝对做不得假,那双目中似有太阳在燃烧,让他情不自禁的闪避开自己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抬头仰望到了天边的烈日,自惭形愧,不值一提!   “先看好他。”   顾担摆了摆手,又将第二个黑衣人弄醒,重新询问了一遍。   两者对照,的确没有人敢再说假话。   他们挖掘墨丘和姬老的尸骨,并不是有仇,单纯只是因为这俩在夏朝颇有名气,极为显眼,好找的很。   而宗师出手,除非是同等级的存在,否则是不可能出现纰漏的,除非被宗师抓个正找——便是抓到,他们还有杀手锏熔宗符,可以说占尽优势。   万国商会能够走到夏朝都还没有被人弄死在半路上,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奈何,夏朝出现了顾担这个异类。   不仅仅识破了他们的精心伪装,暗中让荀轲和禽厘胜跟着,青木液还能够完全无视掉熔宗符的杀伤性,双管齐下,才最终马有失蹄,彻底翻船。   当该问的消息问完之后,顾担没有半分客气,干脆利落的送两位黑衣人上路,目光转向了夏朝皇宫的方向。   “我说万国商会怎么对交易奇珍的事情不那么热衷,原来背地里做的是此等买卖。”   顾担脸色微寒,“让他们跑掉一个人,我顾担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276章 狗急跳墙,筑基之力   夏朝皇宫,一处规模颇大,却并无名字的园林中,一群宗师正在饮酒赏月,漫谈天下。   其中当然也包括陶述善,或者不如说,陶述善才是宗师之间的主角。   陶述善得到了夏朝很好的款待。   哪怕关于奇物的交易进行的并不算多么顺利,双方也算得上是和气生财。   特别是陶述善自己,更是被留在了皇宫之中。   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够住下来的,夏朝如此款待,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对他的重视,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更好的看着他。   除了顾担等寥寥几位之外,夏朝其余的宗师全都围在了陶述善的身边,基本算是和他同吃同住了。   想在这么多宗师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当然,这毕竟不是监禁,万国商会其余人等还是可以‘自由’活动。   万国商会并不算小,既然要进行漫长的路途,各种补给和交易还是必须存在的,他们也不能拿奇珍当饭吃,更不能食霞饮露。   夏朝当然不至于负担不起万国商会所需要的物资,但为了不显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这方面还是网开一面、随他去吧,毕竟宗师留在了这里,又能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此时夜色已深,月芒却是越发皎洁。   园林中的一处亭子里,数位宗师围坐在石桌前,周围并无任何火烛或是灯笼,以宗师的目力而言,只要不是彻彻底底的一片漆黑,便都算不得什么。   “明月皎洁,群星退散。今晚月色甚美,连群星都要避让开来。”   邹聃持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月芒之下,酒水荡开的涟漪也呈现出银色的波涛,一浪拍打一浪,最终碰壁而回,形成小小的漩涡。   凝视杯中之物片刻后,邹聃一饮而尽,又道:“人间仙庭的消息,又何尝不是一轮明月在人间绽放光辉呢?连宗师都将黯然失色,你我之辈身处其中,又该何去何从?”   宗师之间,基本不会再谈论年龄、辈分,除非之前便有极好的关系在身,否则皆是平辈论交,无需拘束,谁也不能压谁一头,因此说话之时,无需再顾忌什么。   “邹兄此言甚合我意。”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邹聃一开口,庄生便已知晓他的意思,当下接过邹聃的话茬,说道:“但此言,亦有不妥之处。   月芒再如何泼洒,离得近的,总能沾染更多的光辉,看的也更清楚一些。我们这些人虽也侥幸沾染些许月芒,又如何比得上自皓月之地赶赴而来的朋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陶述善。   皓月是仙庭,群星即宗师。   皓月绽辉,群星便失了颜色。   也自然是想知道,皓月那里,究竟是不是一片黑暗之中的指路明灯。   “哈哈。”   陶述善轻笑两声,既然他们有雅意,他自然也是张口就来:“皓月自然是辉光遍布,然而万物蒙昧,便是侥幸被月芒照耀,仍旧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万籁俱寂也。”   他手指向四方,除了这处亭子外,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更无鸡鸣犬吠之声——这里可是夏朝的皇宫!   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缥缈,唯有几人的话语声,在周遭传荡,也逐渐隐没在风中。   “求仙路苦,便是知晓终点,能够攀登而上者,又有几人?”   陶述善微微耸肩,满脸的孤独寂寞,“便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到一样的东西,每个人的感悟,都自有不同之处。我看明月,却唯独只有明月,若明月也黯淡下去,又该如何呢?”   天际有云朵飘荡而来,遮住了月芒。   皎洁的月光,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哦?”   这一次,清平子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仙庭也有问题?”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陶述善说道:“无他,浅水养不出蛟龙。便是有五处灵气源泉,可毕竟现世时间短暂,你我之辈侥幸得见明光,却终究不可得见皓月的真正模样。   纵使有朝一日,月辉能够凝成圆月,吾等也已回归到昏沉黑暗之地,徒呼奈何!”   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单纯只依靠灵气就想层层破境,那天资得妖孽到什么程度啊?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在仙道那条路上稍稍爬了几步而已。   “能得见明光,便已是此生之幸事,能有机会沐浴明光,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怕的是见到了明光,却迈不开步子。”   一直坐在角落,自斟自饮未曾开口过的两位宗师,一齐开口,满脸酸涩。   赶到不周山脉需要十年。   十年啊!   他们的大限,已经不允许了。   虽是生活在同时代,虽同是宗师,虽此时共饮,虽一同看了希望,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未来。   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得知了绿洲的消息,遗憾的是,到他死之前,都注定不会达到。   相比还能够有机会去攀登的人而言,他们两个,何止是一个惨字了得。   他们二人一开口,这个话题的确不好再继续讲下去。   毕竟仙道越是美好,越是高妙,越会让他们感到遗憾。   在他们两个面前谈论这些事情,简直就是在拿着刀戳心窝子。   宗师也有无力时!   陶述善很是机敏的说道:“天下甚大,任何奇事都有可能发生。当初谁又能够想到,接天连地的周山会被天降的流星砸塌,反而成就了尘世中的仙缘呢?   只要还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这鸡汤说的倒是还算不错,奈何两位宗师根本没有提起半分的兴致。   奇迹之所以叫做奇迹,便是因为很难发生。   总不能暗暗祈祷再来一次夜降天星砸在夏朝吧?   怕不是立刻就要被人给活撕了。   “是啊,活着总是有机会的,奈何总有人迫不及待的去寻死。”   说话间,远处却是飘来一道声音。   乌云被风推开,那人踩在黑暗之地,每向前一步,月芒便向前铺上一寸,银月皎皎,月华漫天,竟像是为他铺就而成。   一袭青衣落人间,天边皓月竟也成了陪衬之物。   但他说的话,委实不算多么吉利。   诸位宗师的目光尽数望去,当见到顾担之后,夏朝的宗师们都选择了保持缄默。   因为顾担手中正提着两个人,一步步的向着这里走在,冷冽的目光落在陶述善的身上,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饶恕的杀意。   在顾担的身后,满身血迹的禽厘胜和胸口破了个洞的荀轲也逐步走了过来。   当见到这三人之后,陶述善哪怕隐藏的很好,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抽了一下,随即故作惊讶的看向顾担手中的两个人,满是好奇的问道:“竟有小贼胆敢夜闯夏朝皇宫?”   “这可不是小贼。”   顾担随手一扔,将两具尸体扔到了地上,“毕竟敢去刨墨丘和姬老坟的人,岂能是小贼呢?”   “什么?!”   此言一出,亭子里原本尚且还能维持平静的夏朝宗师们纷纷跳了起来,面色大变。   若不是有多年的养气功夫在,怕是要被惊掉大牙。   是谁觉得九族过的太好,想给坟头添点土了?!   得多想不开,才会同时去挖墨丘和姬老的坟墓啊?   你挖姬老的还勉强能够理解,那里面真有陪葬品,还不少。   可墨丘的你也敢挖?   活腻歪了是吧!   上一次逼的四国都慌忙投诚、皇帝退位的那个人可还在这儿呢!   就算无需他出手,墨家那也不是好惹的!   “竟有此事?”   陶述善满脸惊讶,全然不似作伪,似乎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不知哪里的贼子如此胆大包天?”   “陶宗师,都这个时候了,便不用再装了吧?”   顾担并没有兴趣跟他叽叽歪歪,玩过家家的把戏,干脆了当的说道:“你还有多少熔宗符,不妨拿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听得“熔宗符”三个字,陶述善眼瞳微缩,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大呼道:“冤枉啊!我人就在这里,此事怎能与我有关?诸位宗师尽可做证!   您若是怀疑我们万国商会,我也可以召集商会的所有人马,供您检验,但凡少了一个人,都为您是问!”   他说的干脆利落,倒也算是处变不惊。   奈何,这里是夏朝的主场。   夏朝的宗师们,无论对他是否亲近,此时都深刻的明白,将另一位得罪惨了,那仙道再好也没什么用。   他们很干脆的将陶述善给包围了起来,可以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便是同为宗师,被这么多的宗师围住,也只有一个死字。   “诸位这是何意啊?”   陶述善此时才算变了脸色,脸上却还是写满委屈和不可置信的模样,“莫非夏朝觉得我万国商会奇珍无数,所以想要劫掠不成?吾辈从商,虽是与人为善,却也不能任打任挨!”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给自己扯大旗呢?这么多活着的灵材,难道你都不想要么?”   顾担冷冰冰的问道。   直到灵材两个字出口,陶述善才终于肯定。   死掉的那两位万国商会的宗师,已经将底都给透漏出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万国商会背地里称呼宗师骸骨,皆是用灵材代替,便是有外人窃听到,也只会误以为寻觅奇珍而已。   这一次,陶述善终于收起了那虚假的表情,面目霎时间冷冽了下来,再无先前那笑意盈盈的和善模样,狠声道:“他们两个竟真敢说出去,就不怕家人后辈再无活路不成!”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顾担眉头微挑,道:“阁下的嘴,看样子比他们两个还要更硬气一些,不知等会儿,是否也能如此。”   “既然消息败露,那算我认栽了。”   陶述善冷声道:“给你们一人一份奇珍,外加前往不周山脉的地图,让我们离开,如何?”   “哈。”   连顾担都被陶述善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坟都刨了,事情败露之后,竟还想要买命。   真就什么好事儿给让你给占了呗!   “我是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该说你神志不清?亦或者,商人真觉得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易?”   顾担说道。   “哼。”   陶述善冷哼一声,袖口一抖,商字令牌便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之中,左手又是一晃,足足五张熔宗符一齐拿捏住。   两样东西显露出来之后,陶述善也像是有了天大的底气,连脊背都挺得笔直,如同找到了靠山,“你们杀我万国商会两位宗师,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愿意赔礼道歉。若是再不知好歹的话,万国商会也不是好惹的!”   或许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那枚商字令牌上,曾被他催动过一次的气息再度升腾而起。   超越宗师的气息笼罩其上,让包围着他的宗师们的脸色都略略发白。   只因这一次,其上的气息显得极具攻击性。   如同群狼遇到了猛虎!   连他们一直信赖的宗师之力,在那份力量面前,都显得有些渺小。   那是相隔了一个大境界的力量,已非宗师可承受之重。   更何况这里还是夏朝的皇宫,的确不太适合大打出手。   但,这里轮不到这些宗师们发表自己的意见。   面对陶述善的胁迫,顾担一语不发,迈步向前。   “你,莫要不知好歹!”   陶述善的眉头紧皱起来。   非到万不得已的程度,他也不愿意催动令牌之中的力量。   奈何,顾担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简简单单、不疾不徐的向他走了过去。   “每位宗师两件奇珍,这是我的底线,莫要再咄咄逼人!”   陶述善咬牙说道。   顾担目光毫无波动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或许正是因为死人的买卖做得多了,陶述善才会觉得一切都可以交易。   当两个人距离不过十步之后,陶述善怒骂道:“不知好歹!”   他的左手中,一张熔宗符顷刻间燃烧殆尽。   一束光以宗师都难以企及的速度,向着顾担面门袭去。   然而尚且未曾触及到顾担,一道白色中泛着青芒的护盾便将其尽数挡下。   如同沸水碰触到坚冰,刺啦声霎时间响起。   但根本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一切便又隐没下去。   挡在顾担身前的真气护盾,看上去竟是毫发无损。   专攻破坏宗师护体真气的熔宗符,在顾担的真气面前,便好似想用小木棍翘起泰山般可笑。   五脏凝练后,又潜心修行将近四十年的顾担,已经不是寻常宗师所能够想象的了。   他只是没有再次破境,不是在原地踏步。   “怎么可能?!”   亲眼目睹熔宗符‘失效’,陶述善已是脸色大变。   甚至比之顾担揭露万国商会真面目时还要更加惊讶。   熔宗符,那可是专门用来对付宗师的利器!   万国商会行走了那么多个国度,用此物不知暗中坑杀了多少宗师,从未失手过!   便是没有当即取了宗师的性命,也会让其战力大损。   像这样好似微风拂面,没事人一样硬吃熔宗符一击的存在,陶述善从未见过。   甚至情不自禁的怀疑,自己的熔宗符是不是用了个假货、残次品。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   顾担说道:“你现在自刎到还算得了个痛快。”   “给我去死!”   陶述善仍不死心,同为宗师,他的优势便是有熔宗符和商字令牌在手,熔宗符一旦失效,便意味着少了一大助力,凶多吉少。   当下又是两张熔宗符无风自燃,陶述善瞪大双眼,不肯遗漏分毫。   熟悉的五色光束绽放,一头砸在顾担身前的真气护盾上。   让人牙酸的嘶鸣声在空气中响起,如同腐蚀地面的毒液。   这一次陶述善看的很是清楚,熔宗符不是没有效果,它的确撬开了些许顾担的真气,但那一星半点的真气溃散,距离打破真气护盾还有着任重而道远的天大距离!   至于扰乱对方真气运行的特殊效果,更是无稽之谈,连防御都没破开,谈何扰乱真气运行?   这前所未见、未曾设想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的心中幻想。   夜路走多了,总能撞到鬼!   转瞬间,顾担距离他,已不过区区五步之遥。   这个距离,对宗师而言,已算是触手可及。   当下陶述善右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手中的商字令牌,寒声说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便让你见一见宗师之上的力量!”   面对他的威胁,顾担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一步踏出,向前而去。   骤然间,陶述善手中的商字令牌,气息大盛!   足以让宗师都要汗颜的威压,呼之欲出! 第277章 筑基称仙?一击灭之!   商字令牌发散出蒙蒙光亮。   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顷刻间已是展露无疑!   伴随着那明光交映间,竟有一道身影自商字令牌中缓缓凝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惊。   对于仙道中的手段,便是宗师,也只能从话本故事的传说中有所耳闻,真正有何种威能,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就算众人之间,对仙道了解最为深刻的清平子,也只是‘纸上谈兵’。   真正掌握仙道手段的修士,他们从未见过!   自商字令牌中浮现的人影显得有些缥缈,通体像是由白色的雾气凝聚而成,五官尚算清晰。   最关键的是,对方的身躯哪怕并不凝实,那股天然的,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制,做不得假!   熔宗符失效之后,陶述善毫无疑问已经是动了真格的。   “区区凡人,也敢挑衅仙庭?”   那道身影凝现之后,像是有自我意识般,开口便呵斥道。   恍如黄钟大吕、瓦釜雷鸣般满是威严的声音扩散四方,带着极端的强势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诸多宗师都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从令牌中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武道之中,闻所未闻的手段!   未知,才最让人恐惧。   唯有顾担,盯着那自商字令牌中浮现的身影,仔细看了两眼后,竟是笑了起来。   “原来只是一个架子。”   顾担随口说道。   宗师有真气凝形,这是每一位宗师都应当掌握的武艺。   仙道中,自然也有神念凝形。   别说夏朝距离不周山脉何止千、万里,留下这一击的主人根本不可能洞察的了这么远。   便是对方真在眼前,顾担也不觉得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威胁。   “现在跪地求饶,尚可留尔等一条性命。若不识好歹,来日仙庭派人血腥镇压此地,尔等亲族皆要遭殃。”   现身的第一时间,令牌中浮现出的那道身影却没有动手,反而像是带着几分的自我意识,竟还敢威胁。   “临死之前能够有幸得见上仙真容,算你们走运!”   见到商字令牌没有像熔宗符失效之后,陶述善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任你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宗师,在宗师之中无敌又能如何?   我上面有人!   以大境界碾压,自当该摧枯拉朽,不留余地!   “上仙?”   盯着那浓雾般神念化形,顾担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筑基也敢称上仙?   感觉仙道的档次都被这家伙拉低了好几等。   “此等跳梁小丑,未见过仙人之术,毫无敬畏之心,请求坊主惩戒!”   陶述善半点不恼,笑意盈盈对着那虚幻神念一拜,真心实意的狗腿子模样。   “隔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还如此卑微,宗师的脸都算是被你们给丢光了。”   顾担自问自己见过的宗师当真不少。   四国联军的时候,死在他手中的宗师也不少。   但无论是哪一位宗师,哪怕是敌对者,也算是有着一身傲骨在,宁死不屈实数寻常,甚至临死前还想拉一个垫背的。   形形色色的宗师他算是见多了,可像陶述善这般巧取逢迎,甚至低三下四好似摇尾乞怜般的宗师,今日还真是第一次见。   “呵,现在你倒是嘴硬。等你见识过上仙的力量之后,便会明白其间的差距何其之大,宗师又算得了什么?   在尘世是顶峰,在仙道,也不过是最底层罢了。还想自视甚高,旁若无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们这群站在泥坑里,未曾见识过高山的人,哪里懂得仙道的高妙之处?”   陶述善再度开口道:“恳请坊主出手,拿下此人!”   “嗯。”   浓雾幻影微微点头,随手一挥。   一道灰风便向着顾担笼罩而去。   顾担体外的真气护盾面对那道灰风竟是全无半分的反应,灰风视若无物的将其洞穿,径直落入他的身上。   而顾担好似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竟真就被这一击结结实实的烙印在了身上。   只见他通体一僵,全然没有了任何动作。   眼眸在一瞬间也失去了神采。   就连体外的真气护盾,都彻底隐没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   一击即中,陶述善大喜,狂言道:“便是武力超群的宗师又能如何?此‘噬魂风’怕是这辈子都未曾见过一次!中之重则魂灵尽散,轻则神志散乱。任你的真气再如何浑厚,肉身再如何坚固,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收拾此等小贼,竟还需要吾来出手?”   便是浓雾幻影也甚是有信心,甚至略带不满的呵斥着陶述善。   相比之他们的春风得意,夏朝的宗师们此时有些坐蜡。   “师傅……”   邹聃凑到了清平子的身旁,小声开口,带着些许探寻之意。   清平子曾和顾担数次探讨前路,这他是知道的,而自夏朝立国之后,顾担再也未曾动过手,他的实力究竟如何,外人已经无从得知。   究竟是像所有宗师那样,成就宗师后只能在宗师这个境界中慢慢消磨,甚至伴随着年岁的增长开始气血衰败,亦或是能够再次给大家带来一份全新的“惊喜”?   清平子眉头微皱。   对于顾担的实力,他一直都抱着相当肯定的态度。   简单点来说就是,顾担说啥就是啥。   但,那是最为直接的武力。   哪怕顾担曾用大雍的那块骨头来验证自身的气血运行之法,可气血是气血,神魂是神魂,这完全是两个层面上的东西。   尘世顶峰的武道宗师,都还没有到接触神魂的最低下限。   也是因此,肉身无双的宗师,其实是有一个致命缺陷的,神魂没有防护之法。   只是平日里大家都没有,大家也都不会攻击神魂的术法,这个缺陷便自然而然的隐去了。   顾担的神魂强度究竟如何?   这简直比他的武力一样还更让他猜不透。   武力尚且能够对比,神魂不去碰一碰,谁能知道?   “不太……好说。”   纠结片刻,清平子还是开口说道。   如果是神魂方面的攻势,可以说是专门针对宗师的必杀术。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神魂,便是宗师的七寸之所在。   大宗师,应该也逃不脱这个范畴吧?   毕竟这是暂时并无他人能够涉足的领域,除了顾担之外,谁也不敢给出保证。   “顾先生?!”   别说是清平子了,就连荀轲见到呆立不动的顾担时,都是猛然一惊。   先前顾担一掌便已将万国商会的宗师擒拿,不可谓是不惊人,荀轲自然是对其充满信心。   可此时却又情不自禁的担心了起来,筑基之力,那毕竟是来自仙道的攻势,而且层次明显超越了宗师!   也就是说,最好的情况,对方的实力层次,也该是和顾先生同档次的。   再有仙道之法相助,两相叠加之下,没准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就连禽厘胜都暗中挪动脚步,盯上了商字令牌。   无论筑基有多么厉害,毕竟只是一块令牌!   顾担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将令牌拿下,否则夏朝不知会搅闹出什么乱子来。   正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和顾担亲近的人,越是担忧他的情况。   顾担已经在尘世无敌了太久的世间——虽然自夏朝成立后,他再未真正出过手,可他留在夏朝,便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底气之所在。   有他横压当世,无人胆敢搅闹出什么乱子,夏朝周围的国度也没一个有异心的,要说他们深受教化之恩,狗都不信。   真正的强者,出手一次便足以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百年不敢造次。   以至于众人从未想过,顾担也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甚至都没有想过会有人能够挑战顾担。   直到顾担眼眸失去光彩的那一瞬,众人才恍然间明白,这位也是人,哪怕他看上去比他们还年轻,却也并非真正的仙人,不是真正的凌驾凡尘之上,更何况面临的是仙道之术呢?   说来缓慢,但以宗师的反应速度而言,一切实则都是刹那之间。   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思量和考虑,自有不一样的想法。   事实,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在那灰风接触到顾担身躯的刹那,便好似无数柄凌厉的寒刀刮过身躯,让宗师都要汗颜的气血在这种攻势面前,竟显得有些愚钝。   灰风的目标极为明确,横冲直撞间便要闯入顾担的头颅,硬生生将其碾碎。   然而,在其刚刚闯入到识海的一瞬间,便好似触碰到了接天连地的屏障。   如果此时有人探查顾担的神念,便能够发现他的神念竟凝成一朵白色的花瓣,自上而下好似波涛拍岸,又似苍天坠落一般,直接将那灰风彻底碾碎,没有一星半点的挣扎余地。   灰风对他造成的唯一影响,便是稍稍迟钝了那么一息。   下一刻,顾担的眼眸再度明亮起来。   顾担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浓雾幻影,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神念,修行的也不到家啊。”   “你?!”   得见顾担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恢复过来,浓雾幻影那虚幻的双目都情不自禁的瞪大了几分,“怎么可能!”   噬魂风可是他在仙道典籍中千挑万选出来,特地对付宗师的手段,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更何况筑基以上伐下,说一声杀鸡用牛刀都不为过,只有用力过猛,从未出现过失手的情况。   “筑基之力,也不过如此。”   测试了一番自己的神念强度,顾担很是满意。   事实上,那一击噬魂风他自然是有足够的速度可以去躲的,只是故意没有躲而已。   无他,顾担自己对真实的仙道也没什么了解,只知道练气大概和宗师相当,可宗师之上的力量,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个,实在没有对比的余地,只能自己默默的修习。   如今好不容易撞到一个筑基——虽然只是筑基的一部分力量,也可借此管中窥豹一番进行比对。   这个时候不去试试筑基的力量,难不成要等到真刀真枪生死搏杀之际再去尝试么?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检验自身修行成果的好机会,顾担自然不会错过。   可怜陶述善信心满满的一击,不过是顾担为了拿来实验自身实力的凭证罢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武道宗师绝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击!”   浓雾幻影声音都拔高了些许,却是极为自信。   他自己就曾是宗师,自然也分外清楚宗师的短板之所在。   他就没听说过宗师能修神念的!   “谁和你说,我是宗师了?”   顾担问道。   “不是宗师,还能是什么?”   浓雾幻影都愣住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点。”   顾担懒得再理会它。   这只是一部分的神念化身,根本不是本人,除非回归到主人的身旁,否则记忆也带不回去,不值得浪费口水。   在顾担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朵略显几分虚幻的洁白花瓣自他体内荡漾开来,以超越宗师的速度,对着那浓雾幻影便拍打而去。   先前还显得不可一世的浓雾幻影,在那洁白花瓣的横扫之下竟是连一星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彻底碾碎。   刚刚还自称仙人的家伙,一击既灭。   神念的碰撞,比之肉身还要更加直接。   更何况,顾担自夏朝成立之前便开始修行白莲观想图,至今也已经将近四十年,比之不周山脉存在的时间都不遑多让了。   真论起神魂和神念的强度,筑基怕是也得往后稍一稍。   一直自诩为长生者的顾担,如今的确已经有了一丝长生者的光彩。   可能境界上还是略有些差距,但通过时间的积累,厚度已不可同日而语!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积累也将化作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时间,站在他那边。   “还有没有什么手段?”   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筑基修士留给万国商会的底牌,顾担平静的目光转向陶述善,甚至还有些期待。   对方最好能够再用出一招筑基修士留下的货真价实的仙法,让他掂量掂量。   陶述善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片刻后,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竟是跪倒在地,毫无半分尊严的说道:“好汉饶命!我还有价值,还有价值啊!” 第278章 一场丰收   在筑基修士留下的浓雾幻影被顾担翻手灭之的一瞬间,陶述善很干脆的便投降了。   最大的底牌都已覆灭,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不止是他,就连深知顾担不简单的夏朝宗师们,都差点被惊掉大牙。   甚至忍不住生出一种“筑基就这”的念头。   无他,顾担覆灭那浓雾幻影的手段太过干脆,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像成年人欺负小孩子。   用以大欺小来形容多少有些不够妥帖,不如说是游刃有余更为恰当。   这是超出众人理解、更高层面的力量,未曾涉足的领域。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内心想一想,那浓雾幻影身上的气息可是全然做不得假,连宗师都要俯首。   只能说顾担本身实在太强,导致他们的担忧完全成为了多余的。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这一次陶述善也不敢再怀疑自己的熔宗符是不是残次品的问题了,以头抢地,连连叩首,不断祈求顾担能够放他一条生路,毫无半点的宗师气度可言。   人贵知生,有人为了活了,总是能够抛掉一切,为了活得更好,更是愿意放弃除了身家性命之外的所有东西。   先前还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家伙,转瞬间纳头便拜,实数可笑。   “将万国商会的人全都抓起来,问清楚。”   顾担挥了挥手,连再看陶述善一眼都欠奉。   这种货色,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在场的宗师眼疾手快,特别是清平子,一步迈出便来到了陶述善的身前,直接将他给擒拿了下来。   剩下两张熔宗符和商字令牌则是落到了顾担的手中,这是他的战利品。   “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顾担问道。   被拿下的陶述善没有半分的反抗,他最大的杀手锏便是熔宗符和筑基修士留下的底牌,今日尽皆失效。   单凭自身的战力,这里随便一个宗师都足以拿捏他。   “熔宗符乃是借助宗师的血肉精华,外加一种叫做‘熔真草’的特殊奇珍绘制而成……”   陶述善不敢有半分怠慢,极尽谦卑的解释道。   他们挖掘宗师的尸骨,倒也不全是为了灵材,除了灵材之外,宗师的血肉同样也有相应的价值。   如果是刚刚下葬几年的宗师骸骨,大概两三具血肉精华提取出来,便能成为炼制熔宗符的主要材料。   而几十年的宗师骸骨,便要四五具尸体的血肉精华才能够补足一张熔宗符所需。   就算是百年的宗师骸骨,用数量堆叠起来,也能够“物尽其用”。   借助宗师的力量去击溃宗师,算是被他们给玩明白了。   什么叫凡尘中没有灵材?   普通人没啥用,宗师对仙道最底层来说,浑身上下都算是好材料!   甚至就连熔宗符用的符纸,都并非是真正的纸张,而是宗师被剥下的皮肤特殊处理过后炼制而成的材料。   夏朝的诸多宗师听完之后,脸色可谓是黑的深沉。   就连顾担看着手中的两张熔宗符,都感到有些恶心。   这跟吃人又有什么区别可言?   他们图谋仙道中更高处的风景,仙道那边的人却是看上了他们本身!   荀轲说那里是吃人的魔窟倒也不算辱骂,看似是仙道给宗师带来了希望,谁曾想背地里竟在拿着宗师的肉身来当修行的材料来用!   “不周山脉那边,做这种事情的人,多么?”   顾担眼神显得有些冷冽,天然不喜。   准确的说,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愤恨。   宗师的尸骨他们都要物尽其用,大宗师的尸骨定是更好用些的吧?   更何况他还是个长生者。   这要是被人给逮到,那又该如何对待?   恐怕比这还要更加残酷百倍不止!   说不定每一滴血都能够规划好相应的用途!   物伤其类。   长生者代入其中,下场只会更加惨淡。   “不多,不多!”   陶述善心知这话一说便已将夏朝的宗师们给得罪惨了,却又不敢隐瞒——万国商会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多着呢,他自己不说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配合一些,少吃点苦头,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宗师还是很强的,这些东西也从不放在明面上。对于还活着的宗师,几乎没有人敢下手,不会招惹众怒,不然就算是筑基修士也要退避三舍,我们只对宗师坟墓出手。”   陶述善连忙解释道。   不周山脉才出现四十余年,最强的修士也刚到筑基不久。   跟宗师的距离尚且没有拉到无法抗衡的地步。   更何况现在是修仙的人少,死去的宗师更多,依靠死去的宗师骸骨,已经够用,哪里敢冒宗师之大不韪去光明正大的截杀宗师当做材料?   真让宗师人人自危,仙庭都给你掀了。   筑基打七八个宗师不在话下,那再来百十个呢?   “不周山脉中,有几位筑基?”   顾担又问道。   “万国商会出发的时候,有两位,这些年也不知有没有新的筑基修士。”   陶述善主动交代道:“五处灵气源泉,并未都被筑基修士占住。筑基修士也不敢惹得众怒,占据一处灵气源泉便是极限了。”   筑基当然高宗师一等,却还没有到能够无视宗师群攻的地步,就像宗师也不能无视万人军阵一样。   万国商会暗中挖掘宗师骸骨,炼制熔宗符,未尝不是筑基修士用来防范宗师的手段。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筑基修士太少,还没到能够无视宗师的时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青木化生诀兜底,全盛姿态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滑落。   等到有百八十位筑基,且意见大致统一的那一天,便是所有宗师都联合起来,也不可能在他们手底下翻出什么浪花。   到了那个时候,才可以不再去考虑宗师的意见。   如今的宗师,还能算是尘世顶峰的那一小撮人,只是有人更顶峰,却还没到不可逾越的距离。   但所有宗师都明白,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   伴随着修行的时间越久,出现强者的概率也就越大,筑基修士也会慢慢变多,直到出现金丹境界的强者,真正视宗师为无物的时候,宗师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宗师们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争取在这段时间中,达到更高的境界,不至于被人甩掉一截。   因此,哪怕有宗师发现了万国商会的勾当,无非也就是给些好处费而已,毕竟熔宗符和筑基修士余留的一击可不是开玩笑的,万国商会能够一路行来,自然有其原因。   这才是陶述善被戳破后还想买命的缘由之所在,之前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已经将这件事当做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只是未曾想过,会碰到顾担这种妖孽,连筑基修士留给他们的底牌都奈何不得,只好认栽。   “关于不周山脉的事情,详细说来。若是与万国商会中其他人说的有所差池……”   “不敢不敢。”   陶述善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当年突然有一群陨星砸落在周山上,直接将周山砸塌……”   时间的帷幕被拉开。   在当时大月这边风起云涌之际,周山那边更惨。   陨星天降,周山倒塌。   接天连地的周山倾颓之际,覆灭了好几个国度,遮天蔽日的粉尘横压天穹之上,经年不散!   周山脚下原本的生灵,全灭。   就连没有被直接砸中的国度中的子民,离周山近一些的,也是百不存一,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直到天际的粉尘逐渐散去,方才有艺高人胆大的宗师攀登倒下的周山,寻觅这场天降横祸的罪魁祸首。   倒塌的下的周山,也自然而然的换了称谓,不周山脉。   不周山脉之中,那些胆子甚大的先行者,发现了仙石,伴随着不断地探索,又找到了凭空自生的一处灵气源泉之所在。   而最初的那群修行者并未声张,默默在其中修习。   但周山倒塌的事情毕竟影响太大,总有探险者和各地的宗师来不周山脉一探究竟,最终还是暴露了此处可以修仙的事实。   一石激起千层浪,仙石毕竟不是恒定之物,用一点就少一点,灵气源泉才是能够持之以恒修行的关键。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而在战斗之中,还有一些人不肯死心,辗转寻觅仙石,最终又发现了第二处灵气源泉,如此那场宗师间的战争方才减缓些许。   最终,率先发现的两处灵气源泉之地,算是有了归属。   其中的胜利者之一,名为冯乾,也就是万国商会背后的那个人,筑基修士!   先前被顾担所灭杀的那道神念,便是他所留。   至于灵气源泉化生之地,当然不叫仙庭,应该称呼仙坊才更为合适一些。   但灵气源泉虽然源源不断,却也并非如江海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超出一定的范围之后,灵气的浓度就会大大减弱,修行也自然是事倍而功半。   最核心之地,当然是被冯乾占据,但其余的位子,就要看对仙坊中的贡献来算。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问题,最核心的便是仙道传承找到了,对应的材料全部抓瞎。   将宗师骸骨当做灵材这种事情,无疑是在戳宗师的心窝子,他们能不知道?   但除了宗师骸骨和少量的奇珍之外,凡尘之中对仙道有所裨益之物哪里有那么容易找到!   所以万国商会的使命还真没说谎,他们真是出来交易奇珍的,只不过背地里再做一些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夏朝的宗师们围着陶述善,接连不断地问出自己思索的问题,陶述善也是半点不敢怠慢的一一解答,无比配合。   等到没有人再问问题之后,陶述善连忙说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请不要杀我。我还可以为你们寻觅奇珍,搜索尸骨,便是在仙坊中充当内鬼都不是不行。”   他说的可谓是言辞恳切,求生之心异常坚毅。   对此,顾担的回答是:目光转向清平子,轻轻点了点头。   清平子心领神会,被巫之血脉的骨头异化过的手指,轻而易举的洞穿了毫无防备的陶述善脑壳,送他上西天。   这种为了活命什么都敢许诺,什么都敢放弃,甚至毫不犹豫出卖旁人的家伙,顾担才不会留下,不然天知道什么时候被反咬一口。   “将万国商会的人全都抓了,审讯一遍。”   顾担叮嘱道。   万国商会的人马最差也是练脏武者,还真的得让宗师再走一趟,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没问题。”   诸位宗师纷纷答应,对于被人使唤这一点没有分毫不满。   等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寒风之中裹着袍子的王莽快步跑到这处亭子里,说道:“顾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让侍卫将我唤醒?”   若非他被憋醒之后看到留守在外的护卫,怕是还不知道宫中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是我让侍卫不要惊扰你的。”   顾担看着王莽已然花白的头发,和已经显得有些消瘦的身子,说道:“一点小事而已。”   作为夏皇,国事繁重,王莽又不是一个甩手掌柜的性格,一年到头也难有什么休息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自然不用提前将他唤醒。   “我就知道,对顾哥来说,筑基也不算什么。”   在来的路上,王莽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细节,当下倒也不着急。   不周山脉距离夏朝着实太远,宗师都要十年的时间,除非筑基亲自出马,否则根本奈夏朝不得。   再说十年之后,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万国商会灭就灭了,顾担还在夏朝,王莽就没什么可担忧之处。   两人坐在亭子中,一起等待收拾万国商会的宗师们回来。   等到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之后,先行一步的宗师们则是掂着自万国商会拿到的战利品,回到了这里。   “琳琅满目啊,万国商会果真是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清平子的速度最快,抱着一堆好似宣纸似的东西先一步赶了回来,颇为兴奋。   其余宗师手上也莫不是掂着形形色色的物件,远比当初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还要多得多。   等到这些东西全部都堆在眼前的时候,顾担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都那么喜欢养一个大贪官再杀了。 第279章 万国奇珍,终有别时   “此乃鎏金沙。”   抱着那一叠宣纸似的金色纸张的清平子,脸上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意,“用来做攻击性的符篆,是再好不过的材料。”   在这个时代,灵气刚刚涌现不久,而真正的灵材却是少之又少。   物以稀为贵,没有灵气的时候,灵气千金不换,如今尘世有了灵气,能够极大程度承载灵气的灵材,身价也是水涨船高。   修仙百艺之中,最为出名的有四种:炼丹、符篆、阵法、练器。   其中炼丹一道哪怕是不周山脉中都没有任何的进展——凡尘之物根本无法炼制仙丹,不是堆叠年限就能成功的。   外加上丹方本身的配比都是经过先辈们百般摸索而来,几乎已经精简到了极致,想要再次简化,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灵株都凑不出来的情况下,炼丹一道如今可谓是明珠蒙尘,不仅黯淡无光,而且无路可走。   想嗑药都没地方嗑。   而炼器的情况和炼丹也差不多,都是难以找出合适的灵材,不足道也。   反倒是符篆和阵法之道,在如今熠熠生辉!   符篆本身只需承托灵气的材质,对灵材的要求可谓最低,实在没有的话,白纸都不是不能用,只不过保存的时间会稍微短一些,效果削弱一些罢了。   而阵法之道,也有不需要阵眼、阵旗的法门,只是要麻烦一些,维持不了太久的时间便需要人去再次补充,可无论如何,它还能用!   如今想要在仙道中摸索的话,修仙百艺中最值得选择的,便是符篆和阵法之道。   其余旁门需求更是千奇百怪,没有正儿八经的传承,寻常修士连入门都做不到。   也难怪清平子会喜不自胜,有了这么一大堆的鎏金沙作为后盾,符篆之术想要入门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轻而易举的便领先了别人好几条街!   “你管这玩意儿叫沙?”   顾担盯着他怀中那一堆泛着金色光泽的宣纸,嘴角微抽。   “这是被万国商会处理过后的鎏金沙。”   清平子抽出一张,屈指轻轻一弹。   那泛着金光的纸张竟真如波涛般上下翻腾起来,隐约能够看到万点金光在其中流转,端得是神异非常。   “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万国商会可是暗中对一国宗师全部痛下杀手,如今算是便宜了咱们。”   清平子颇为高兴。   万国商会自己作孽,被团灭也是理所当然,那些家底却足以养肥夏国的宗师们。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万国商会积攒了数十年的奇珍,合该易手。   “倒也不错。”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顾先生,您看这个。”   荀轲掂着一根竹子来到他的身前,递给了他。   那竹子通体呈现出紫色,恍如玉制,竹节分明,笔直无叶,和陶述善之前拿出的碧玉竹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不过,接到手中之后,顾担却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此竹入手极为温润,不,确切的说,便好似自己的肌肤延展开来一样,竟无半分的不适之感。   顾担轻轻舞动一番,可谓是得心应手,全然没有半点生涩之意,兴起之时,真气随之没入到紫竹之内,竟也毫无半分阻塞之意,像是多了一截躯体。   这是凡间的任何神兵利器,都绝对没有的效用!   否则的话,绝大多数宗师,也不必赤手空拳来对敌了。   “有点意思啊。”   这一次,顾担总算是有些感兴趣了。   紫竹在空中划过道道流光,没有任何破风声传出,所到之处如臂指使。   不仅如此,在顾担试图神识感应一番的时候,神识竟然也一同没入到了紫竹之中,甚至隐隐有所增益!   他心念一动,紫竹末端竟然诞生出了些许洁白的莲花花瓣,摇曳生姿,整体看上去分外和谐,似乎莲叶就该长在紫竹上似得。   “好家伙,真气、神念,来者不拒!”   顾担眼中浮现一丝异彩,极为满意。   他缴获到的兵器不少,但几乎从未用过。   大宗师的肉身,已经超出凡尘中的兵器太多,根本用不上,还不如拳头好使。   但这一根紫竹却是不同,对于他的力量没有半分抗拒可言,甚至还有着些许增幅的效用,整体更是笔直无暇,完全可以当做棍子来使。   顾担手掌一松,紫竹却并未坠落,反而直接悬浮了在空中。   随着他的意念指使,紫竹不断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没有任何懈怠。   “好东西!”   顾担点了点头,这玩意儿哪怕拿出去阴人都足够好用,里面留存自己的真气和神念之后,也能算‘并肩作战’,只是需要心分二用而已。   “根据万国商会之人的说法,此竹乃是三千年之久的碧玉竹化生而成,其名该为紫玉竹,乃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其材质足以比肩上品灵器。特别是放在此时,整个天下怕是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用的兵器了。”   荀轲认真的说道。   根据仙道遗留的典籍中的说法,下品灵器炼气期够用,中品灵器则是刚刚晋升不久的筑基用,上品灵器就足以让筑基修士发挥全部的才能了。   更往上那就是法器,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染指的,不提也罢。   拿着这根紫玉竹,起码在金丹期之前,都不需要再另寻他物来当做兵器,可谓是一步到位。   与人比斗厮杀,也不用再依靠肉身犯险,毕竟仙道与武道不通,阴人的地方多着呢!   “看来,还得谢谢万国商会给咱们总来一份修仙大礼包啊。”   顾担没有半分负担的便将紫云竹给收下了。   万国商会的三位宗师,包括筑基一击,全被他给解决,所有战利品他率先挑选,自然也是理所应当,夏朝宗师们没有任何异议。   顾担看不上的东西,才能轮到他们自己商量着来。   将万国商会处收敛的各种宝物全都拿给顾担过目之后,倒也没有新的特别的惊喜出现——万国商会藏匿最多的东西,其实是宗师的骸骨,奇珍才是其中的少数。   贪心不足蛇吞象,尘世之中哪里有那么多的漏给人去捡?   真要遍地都是的话,万国商会也就不会不远万里到处挖坟掘墓了。   能有一个足以比肩上品灵器的紫玉竹,都算是侥幸。   除了那些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奇珍之外,顾担又要了万国商会所有的灵石,其实也不多,才区区十块,每一块都相当于婴儿拳头大小。   这玩意儿是消耗品,万国商会也没有带出来多少,毕竟他们的每一块灵石都是修士自己凝练出来的,大多时候其实都当做交易奇珍的货币给用了出去。   “其他东西,你们就看着分一分吧。”   拿了灵石和紫云竹之后,顾担摆手说道。   “这些东西,您都不要了?”   邹聃微怔。   万国商会怎么着也是一个商会,东西还是很多的,虽然最有价值的那个肯定是紫云竹,可其余奇珍亦可作为仙道中的助力。   “对我没有大用,你们反倒是能用得上。各取所需就好,一部分留给夏朝当做底蕴,一部分,就当做你们为夏朝效力这么多年的盘缠吧。”   顾担随口说道。   比如让清平子颇为欣喜的鎏金沙,炼制成符篆也很难对筑基修士造成多么大的伤害,顾担要他有何用?   “多谢阁下!”   其余宗师连连抱拳感谢,顾担如此慷慨大度,倒是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唯有王莽,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担,问道:“顾哥,您不准备前往不周山脉么?”   这些东西对顾担的确没有大用,但它对别人有用啊!   自己用不上,也不妨碍拿去给别人换成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凭顾担的实力和付出的贡献来说,他便是拿走一大半都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没谁会有意见。   除非……顾担连这种需求都没有。   “我可是说过要护凡尘一世的。”   顾担笑了笑,“不周山脉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再给他们二三十年又如何?”   “顾哥……”   王莽有些激动,或者说感动。   以顾担的实力而言,夏朝已经对他没有了助力之处。   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便是夏朝需要顾担,而非顾担需要夏朝。   如今仙缘的消息终于传来,顾担却宁愿留在夏朝,这份无言的付出不可谓不重。   有他在,夏朝便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一人可镇一国,绝非虚言。   便是夏朝的宗师们尽数离去,有顾担在这里,也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忧虑之处!   荀轲看了看随意摆放在地上,足以让人眼红心跳的奇珍,也漫步走到了顾担的身旁,笑道:“我也无需这些东西。”   “怎么?你还年轻,不去闯一闯?”   顾担反倒是显得有些不满。   他并不想阻碍后辈。   留在夏朝是他的选择,因为他心中有一份始终未曾言出的愧疚在。   “我的道就在尘世,仙道再好,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荀轲微微耸肩,“我会让儒家兴盛起来,教化四方,当初的那些苦难,在我活着的时候,必然不会再次发生。”   “嘿。”   禽厘胜也走了过来,不过一开口就知道,老烦人精了:“墨家还在,可没儒家什么事情。”   “你说的可不算。”   荀轲眉头微挑。   “你说的,也不算。”   禽厘胜平平淡淡。   两人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针锋相对,一如当初年少时。   看着面前的两人,顾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墨兄……你倒是教出了两个好徒弟啊!   仙道再如何高贵,也总有对其不屑一顾者。   但也仅有这两位了。   无论是清平子、庄生还是邹聃,包括其余夏朝的宗师们,都选了自己心仪的奇珍。   他们,将要离开夏朝,奔赴不周山脉,赶赴人间修仙之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这一去,与夏朝怕是再见无期。   仙道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美好,对于资源同样有着极大的需求。   何况不周山脉处,只能算是仙道的萌芽状态,筑基修士也不过小猫三两只,根本不算健全的修仙体系。   还需要不知多少年的发展,才有可能真正复现出仙道的光辉。   而宗师,不代表仙道就能够畅通无阻,更不代表能够不断破境。   宗师寿百二十岁,练气寿百五十岁,筑基寿不过三百。   四十余年来,不周山脉的筑基修士满打满算,都不足一手之数,可见仙道也没那么简单。   按照夏朝宗师们的年龄来算的话,邹聃和庄生机会比较大一些,其他人包括清平子,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几十年内不成就筑基,就算没有意外发生,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但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要搏一搏!   宗师的生活,他们早已厌烦。   对于仙道,起码还有期待可言。   无论是挑战自己的极限,还是挑战大限的极限,都足以让人耗费一生去奋斗。   这是作为长生者,顾担较为缺失的一方面。   如果按部就班就能够达到终点,那顾担只要不出意外,是必然可以抵达的。   因此,他少了一份‘粉身碎骨’的觉悟。   但相应的,他也比所有人都多了一份从容不迫,甚至能够压下很多常人难以压制的欲念。   毕竟,他修行是为了护道,而非是和谁比划比划。   在护道的基础上,尽可能的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便是顾担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夏朝还有他在乎的人,他关于情感的依托,还未到事了拂衣去之时。   “事不宜迟。”   将东西装点好之后,清平子来到顾担的身前,看着仍旧是三四十岁模样的顾担,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们今日便准备离去了。”   “那就不送了。”   顾担没有什么道别的话想说。   他和清平子的关系并不深厚,只能算得上曾稍稍同行过一段路。   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早已掩埋在风沙之中,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还有一些好笑。   “我见过的人里,你是最让我惊讶的。”   清平子行了个稽首,一本正经的说道:“等你来不周山脉,记得找我喝酒。” 第280章 离别有时   清平子他们要离去了。   不仅是他们,就连大限将至的那两位宗师,也不准备再继续尝试冲击什么先天之境,竟也要一同离去。   “以你们二位的大限来说,纵使赶到不周山脉,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担还是提醒道。   寿元不等人。   就算他们两个赶赴不周山脉,又能剩下几年时间来继续修炼?   突破不到筑基,左右是一个死字。   “练气境界极限能活百五十岁,筑基不敢去想,若能争取到百五寿元,未尝不可一搏,不见得比冲击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差。”   一位宗师苦着脸说道。   他们又何尝不知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路上都得耗费十年时光。   可难不成冲击先天之境就更有机会了?   辛、谭两位宗师的遭遇也就不说了,薛闻剑的下场他们可是亲眼目睹,平日里切磋的时候,他们又不比薛闻剑强多少,没道理他们就能够成功。   仙道中起码有人的确晋升到了筑基,先天之境呢?   连一个前例都找不出来!   相比于一头撞死在先天之境上,换条同样坎坷,但更有机会的路,也无人能说他们选错。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去的原因——毕竟十年路程,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彼此熟识的宗师结伴而行,无论不周山脉是个什么状况,彼此拧成一股绳,也合该不会受外人欺负。   “你们在此稍等我一会儿。”   顾担想了想,却并非是挽留。   只见他的身影以常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消失了众人的眼前,看样子竟真的像是有些急事。   一时半会儿夏朝宗师们自然等得起,只是有些好奇,顾担究竟要去哪里?   一处府邸。   顾担好似狂风般没入其间,连门口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闯进去之后,顾担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伏案审阅各地公文的公尚过。   又是几年过去,公尚过已经真正显出了老态。   他的脊背不再挺得笔直,而是微微向下驼去,昔日那张让万众倾倒的俊逸容颜上,也多了许多皱纹,连眼睛都显得有些昏黄起来。   岁月的力量不断压在他的身上,四年前他尚且精神饱满,而如今,状态已有极大的下滑。   这个国家尚且还很年轻,但当初的那一代人,已经很老了。   公尚过如今已是八旬老翁,若非有练脏大成武者的底子在,每天这么高强度的思虑,绝对早就将身体给拖垮了。   夏朝成立之后,他根本未曾再练武,一直在透支年轻时的底子,扑在国事上忙碌着。   便是王莽都会忙里偷闲,跑到顾家小院中坐一坐,休息一下。   可公尚过没有。   他总能找到需要去做的事情,然后一心扑上去。   一年到头,顾担如果不去找他,怕是根本见不到面的。   作为夏朝的丞相,公尚过绝对担得起‘百官楷模’这种夸赞,乃至让王莽都和顾担私下里吐槽过不少次,让他过来劝一劝。   毕竟丞相都这么玩命,下面办事的官吏也根本不敢休憩,便是到了沐浴休憩之日,非有要事,都少有人敢真回家休息的。   虽然公尚过并不在意这些,可总有人会风言风语,丞相都那么累,你做的又是什么工作啊就敢提休息?   甚至还有公尚过的下属在办公途中直接晕倒的事情发生,足以见得其强度的可怕。   身体是本钱,能被他“祸祸”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可有急事?”   顾担闯进来的动静并不小,公尚过抬起头来见到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可是从未见过顾担毛毛躁躁的样子。   “倒是的确有一件。”   顾担没有半点耽搁的说道:“如今尘世已有仙道可修,你去不去?”   作为丞相,万国商会的消息公尚过当然是知道的,但这种事情反倒无需他管,宗师们自有自己的决断。   “就这件事?”   公尚过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宗师去一趟还得十年,我过去凑什么热闹?”   他本就卡在了五行交感前不得寸进,如今又是年老体衰,气血衰败,所要花费的时间只会更久。   距离和时间,本身就是一种成本。   “夏朝的许多宗师都要过去,你可以与他们一起,我会嘱托他们照顾你。”   顾担手掌一晃,一个袋子被他拿了出来,里面装着自万国商会收缴而来的十枚灵石,“有这十枚灵石在,足以调养一番你的身体。武道不通,仙道未尝没有机会。”   八旬老翁,说来是垂垂老矣,可若换成武道宗师,还可以再活四十年!   若换成练气后期修士,还能再活七十年——八十岁还能说正值巅峰状态!   凡人的一生有数,也委实太短,一旦迈入修仙道途,哪怕只成就最浅显的境界,寿元都会有一次飞跃。   为了这个飞跃,便想要修仙的人绝不在少数。   普通人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百岁者更是寥寥无几。   而只要迈入仙道中,怎么着也能活百岁无忧,剩下的多活每一天都是赚!   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   “你认真的?”   见顾担不似说笑,公尚过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当然是认真的。”   顾担非常肯定的点头,目光注视着他的身体。   青木化生诀又一次突破之后,他对于旁人身体感知几乎达到了顶峰状态,以此来预测旁人的寿元,出不了什么差池。   以他对公尚过身体情况的判断,恐怕至多也只能再撑十年。   但有了这十枚灵石,好生调理一番,多续几年也不成问题,毕竟本钱虽然被公尚过给祸祸的快没有了,可底子还在。   多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公尚过赶赴到不周山脉,再借助灵气开始修行,就算不能突破大境界晋升筑基,多延续个几十年总是好的。   这是一次相当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顾担的实力再强,终究不能帮人续命。   “仙道?我?”   公尚过笑了起来,哈哈大笑,“当初咱们怎么痛骂宗明帝的,你还记得么?”   “记得。”   顾担说道。   “宗明帝不去求仙问道了,你让我去?”   顾担笃定道:“不一样。那个时候仙道根本不在凡间,宗明帝是自己找死。如今却是仙道真正临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我选择不去。”   公尚过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断然拒绝,“你莫要劝慰我,我的情况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我们家欠这片天地所有子民的东西着实太多,其他人都死了,我还活着,总得有个人去还吧?”   “……”   顾担沉默了片刻。   公尚过身具大月皇室血脉,准确的说,他就是宗明帝的皇孙。   只是血脉虽然有所牵连,人却全然不同。   当初要不是顾担,这家伙甚至已经心有死志。   某方面来说,公尚过也是一个死心眼的。   “这么多年,该还的,也差不多了。说到底,那不是你的罪孽。”   想了想,顾担还是说道。   “不,是一回事。”   公尚过却是摇头:“我虽不是长在皇都,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莫不是取之于民。便是被流放到了羽州,也未曾受过什么苦难。既然享受了身份和地位带来的好处,没道理那份冤孽就可以撇清。   那些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我只能尽其所能的让生者活得更好些,让那些死者有可能留在夏朝的后代,有一个好日子可以过。这是我应尽的职责,唯有死亡可以消解。”   “你啊……”   顾担叹了口气,却还是不肯放弃的劝慰道:“既然如此,那你更该去一趟不周山脉了。不成宗师,百岁都活不到。而你只要晋升筑基,怎么也有两百来岁可以活,那个时候再回到夏朝,能够带给百姓的帮助更多才是。   有句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谁说修行就不算磨刀呢?”   “你莫要诓我。”   公尚过眼睛一瞪,久居的官场气势便自然而然的显露了出来,不怒而自威,“境界哪里是说突破就能突破的?   真要是那么简单,陶述善何必从不周山脉离开,跑到尘世当商旅?   宗师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哪里来的野望不断突破?你境界虽比我高得多,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这一次,顾担终于无话可说。   公尚过不是小孩子,恰恰相反,他的思绪仍旧敏捷。   更何况他极重务实,不要忘了,墨家其实是他和墨丘一起搭建起来的。   顾担的这一套说辞,想要说服他,可就太难了。   “人寿有数,何曾有长生不老者?上一个做着长生不老春秋大梦的宗明帝,连棺材板都被掀了。”   公尚过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但这个机会,就让给年轻人吧。我都八十岁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就老死在这片奋斗了一生的土地上。”   顾担没有再言语。   时间是他的朋友。   但众所周知,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   在岁月为他带来更加深厚的底蕴的同时,身边的人也在不断地老去。   这一点,其实他最开始就明白的,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如果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那他的那条路上,恐怕没有任何从一而终的同行者。   只不过在一段道路上,能遇到一些意气相投的人,然后再看着他们一点点的掉队,远去,最终留下自己继续前行。   这是独属于长生者的,另一种苦果。   如今他还算不得长生,更是算不得长寿,但等到他属实的那一代都真正老去之后,尘世中所能剩下的,唯有怀念。   顾担深深的看了公尚过一眼,转身,回到了夏朝的皇宫。   “你们走吧,我没事儿了。”   顾担平淡的与他们道别。   除了荀轲和禽厘胜之外,夏朝没有任何一位宗师留下来。   如今的尘世,本就没有宗师发挥太大价值的地方,除非本身拥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否则前去探寻更加高妙深邃的仙道,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不周山脉的消息,王莽也馈赠给了大祈等国度。   不出意外的,大祈等国度的宗师们,能够喘气的都踏上了前往不周山脉的路途中,即使需要十年奔赴,也完全不能阻挡宗师们的信念。   未来便是再有宗师诞生,恐怕也会沿着前辈们的路,走向不周山脉。   自此之后,恐怕连宗师都将成为‘民间传说’,难以觅得踪迹。   因为宗师已不再是真正的巅峰,他们还有更远的路可以去走,无需在一地驻足。   禽厘胜仍旧带着墨者奔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荀轲的儒家也红红火火,到处都能见到儒生的身影。   一群宗师的离开,对于这个国度而言,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影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虽是用来说事情办完之后,办事的人就没有什么用了,可以被处理。但要用最浅显的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   护国宗师,护国宗师,无需护国的时候,宗师也只是被高高供奉起来的吉祥物而已。   像曾经周游到夏朝的杨朱那样的宗师,不知有多少。   人最难的,便是给自己的存在找意义。   唯有心中充斥欲念,才有不断向上的动力。   时间,向前跃进!   夏朝四十三年,公尚过从夏朝丞相的职位上请辞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被请辞。   原因是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晕倒了。   这件事急坏了王莽,也惊动了顾担。   好在顾担检查过后,发现公尚过整体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甚导致。   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往昔。   练脏武者,也难捱岁月苦熬。   无论是顾担还是王莽,都坚决不同意公尚过继续担任官职,哪怕公尚过百般不愿也没用,皇帝又不是他。   无奈之下,公尚过退位让贤。   夏朝新的丞相叫:荀轲。   这倒真是退位让贤了。   顾担则是找了俩驴子,催促着满脸不情愿的公尚过,“走吧走吧,忙了那么久,退休还不好?一起去看看这人间盛世。” 第281章 人间盛世   两人两驴。   顾担和公尚过,骑着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驴子,一同走出了夏朝的皇都。   如今是夏朝四十三年。   他们要再去外面看一看。   顾担倒是还好,他向来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公尚过除了因为公务脚步匆忙的行迹之外,其实从未有闲暇时光,真正再去看一看自己为止努力奋斗一生的事业。   当驴子真正托着他们走出皇都之后,之前还满是不情愿的公尚过,忽然说道:“不如……去羽州看一看?”   “哦?”   顾担的本意是随便乱逛,驴子想去哪里都行,既然公尚过提起具体的地点,他倒也是不以为意,道:“当然可以。”   没记错的话,公尚过就是从羽州出来的人。   这么多年,想再回到家乡看一看,人之常情也。   驴子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路上的风景,已足够让他们好好欣赏。   肉眼可见的是,夏朝多了不少的官道。   官道并非是只允许官员通行,夏朝的子民乃至商旅皆可用,只不过商旅通行官道,需要缴纳一部分税赋,而子民通行的话,只要不阻碍官员的正常行使便无碍。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官道数量的大大增加,极大的方便了各地商旅,甚至是百姓彼此之间的往来。   这些年王莽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外的探索,商旅自他国那里交易过不少的好东西,带到夏朝的国内。   除此之外,每过大概十年,王莽就会在官道上巡游各地,沿途撒钱。   字面意义上的撒钱!   “上一次听王莽告诉我,撒钱的官吏私底下都说民众们有钱了,撒的铜板少,甚至都不乐意去捡,扬州那里,这种情况格外严重些。”   顾担吐槽着。   “扬州之地,水路畅通,商业发达,高门大户也最多,商旅汇聚,素来繁荣。”   公尚过下意识说道。   “咱们是出来玩儿的,不要带上你的职业病。”   顾担随意的挥了挥手,“咱现在都是夏朝的升斗小民,想那么多原因干什么?”   公尚过一时无言,身担夏朝丞相几十载,很多东西都已经快要深入骨髓。   这种清闲和惬意的日子,竟都感到有些许的不适。   不过,他毕竟是练脏大成的武者,这般放松闲适的游览一段日子之后,整个人的起色都好上了不少,也已经逐渐适应。   当路过豫州的时候,能看到大片的金黄色的麦浪在翻腾。   太阳高悬,灼热的日芒照的人浑身流汗。   如此炽热的天气,对麦子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好天气。   让顾担和公尚过略有惊异的是,在一片大树下,竟然有儒者在讲学!   讲学的内容并非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他的听众也不是学堂中的学子,反而是一群农夫。   “如今日子过得好了,积攒下了钱财,很多人都不舍得花掉,这是不合情理的。麻桑编织而成的衣物,不如绸缎舒适;带有麦糠的小麦,比不过面粉美味;不去花掉的钱财,与没有无异。”   那儒生竟还是个商旅,他一本正经的讲述着自己领悟到的道,“只有将一切运转起来,钱财才有存在的意义。很多人挣钱,是为了日子过的更好,但挣到了钱,却又开始想要更多。   舒适的绸缎,少了珠宝的华美;面粉的美味,缺了山珍的点缀;堆积不下的钱财,仍在不断充盈……”   顾担和公尚过凑趣过去听了起来。   那个儒生在说为商之道,他在试图解释商旅的运转,乃至为何人要挣钱,说给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百姓。   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在那儒生宣讲一段时间后,立刻便有仆人提着绿豆粥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分得一碗。   天气虽热,绿豆粥却是凉丝丝的。   从井水中抽出新的井水来镇好吃食,是这个时代百姓们早已掌握的技能。   然后那个儒生便开始卖东西。   卖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皆是和农有关的各种器具。   大热的天,那儒生持着农具,自己在树下做出各种示范的动作,来彰显自己农具的好用之处。   “人的名,树的影。每年我都会来此一趟,诸位从我这里采买的农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尽可来寻我,绝没有半点推辞。”   那儒生如此说道。   “这大概就是荀轲所说的那个儒商了?”   顾担看向一旁的公尚过。   荀轲曾提到过对于商道的看法。   虽然历来,任何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但商旅当然也有重要的一份作用。   换句话说,再怎么压制,商旅也不会没有。   戴上再多的枷锁,也总有人钻空子。   既然如此,荀轲干脆提出了儒商的概念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要诚信经营,还要专注于个人的修养,拥有责任感,能够给不同人的人解释清楚自己的商品。   儒商的最终目的,必须要超越功利本身,要有救世济民的念头,明晰商道的好坏,追求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   立己立人,达己达人。   说人话,便是互惠互利。   做生意不能再局限于做生意,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大抵是吧。”   公尚过轻轻点头,不予置评。   他们并未在此停留太久的时间,一碗绿豆粥喝完之后,便继续向着前方行去。   当逛荡到扬州之地的时候,他们去扬州最出名的酒楼里,喝了一顿名传夏朝的仙人醉,也尝了尝那里的桂花糕。   “仙人怕是醉不得的。”   顾担把玩着手中杯盏。   美酒如喉,清冽甘醇,暖意通达,唯独没有醉意。   “我倒是有几分醉了。”   坐在酒楼的窗前,公尚过向下看去。   络绎不绝的行人往来交织,远处的江边有客船驻足与此,又有商船远行。   繁忙,也繁华。   扬州这里,每个人好像都很忙碌,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便是在楼上吃酒的人,提及的也都是哪里的生意好,什么东西好卖。   甚至还有消息灵通者,故作低声,实则半点没有收敛的提及夏朝的丞相,如今已经换成了儒者们的标杆,荀轲。   上一位百官楷模,对于商道并没有多少喜欢,但也没有刻意的压制。   而荀轲,更想试图引导商道前往正路上走。   相比之下,他们自然更觉得荀轲更亲切温和一些,起码对商道之事,更为积极。   那些人讨论着庙堂之事,不多时就有一大批人都加入了进去。   顾担二人只是听着,并不参与其中的讨论。   在夏朝的这个时候,尚且还没有开始因言获罪。   便是庙堂内部,还分了儒生和墨者呢,真理不辨不明嘛,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个国家尚且年轻,还有很大的一份冲劲,再加上墨者和儒生的对弈已有多时,民间也多多少少被其所影响。   只是从大趋势上来看的话,儒生已经占的上风。   在乱世之时,墨家独占鳌头,独领风骚。   如今来到了盛世,大家口中纷纷夸赞墨者,却又不肯成为墨者。   口中的夸耀,是最无必要的。   或许,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荀轲才要站出来,有别与墨家。   不顺应时代的潮流,百姓的趋向,多么光辉而美好的事迹,都会逐渐落寞。   荀轲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便是让很多昔日未曾得到解决的问题,能够迈向正途。   无论收获的结果如何,他起码敢去做。   一顿酒吃完之后,两人走出了酒楼,继续向着羽州之地而去。   夏朝四十五年,历时两年有余,两人终于慢腾腾的挪到了目的地。   说是目的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见的东西。   “大变样了啊。”   刚进去羽州,顾担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公尚过便已经感慨了起来。   那场战火,距离今日已有四十余年。   四十余年,凡间两三代人的时间。   昔日战火的痕迹已经尽皆褪去,便是昔日被大青指挥使屠掉的城池,如今也是熙熙攘攘,往来之人摩肩擦踵,比之扬州的繁华都不遑多让。   夏朝和周围的几国,尚且处在蜜月期。   特别是宗师们都离去之后,几国又降低了关税。   这也就导致哪怕是边疆之地,都一点也不缺四处跑动的商旅。   他们虽不事生产,但就如同血管可以运输血液一样,这群搬运工的存在还是有其必要之处的,只要不出现一切皆向钱看的情况,便还算可以接受。   在边疆之地,肉眼可见的是,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多了起来。   “咚!”   繁华热闹的城池之中,忽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敲响。   紧接着,便能看到一群身着素白之衣的人并行在被清空的街道上。   在那群人的两旁,还有套白狮子的人在舞动。   顾担牵着毛驴挪到一边,问向身旁的老者:“敢问老丈,这种作何啊?”   那老丈满脸风霜的说道:“祭奠先人的在天之灵。”   神色很是有些萧索。   但除了他之外,很多年轻人的脸上,其实是洋溢着笑容的。   四十余年,已经足够凡尘更新换代了。   当初的亲历者,怕是所剩无几。   这种祭奠的日子,对后来人而言,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特殊的节日,跑出来看个热闹。   顾担和公尚过跟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出繁华热闹的城池,来到江边。   很多人开始往河里丢小纸船,还有人点起了白灯笼。   浩大的乐音,响彻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顾担听到有人在感念先人的仁慈。   “不知是在感谢哪位豪杰,有何事迹可闻?”   顾担略有几分好奇。   能够有如此盛大的规格,看来祭奠的也不是一般人。   “是大月的一位皇子。”   有知情者告知。   “哦?”   顾担眉头微挑,好家伙,在夏朝祭奠大月的皇子,有点东西啊!   提及这个,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好像被唤醒了,顾担目光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公尚过。   果不其然,公尚过目光幽幽,注视着江边灯火,心神似乎都沉浸到了回忆之中。   “二皇子?”   顾担凑了过来,提及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个人,应该是公尚过的父亲。   “是他。”   公尚过微微点头,“当初他死在了这里。”   “听你这意思,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顾担略显诧异。   仔细想来,公尚过也从未提及过自己家的情况。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出乎意料的,公尚过开口便毫不客气,“作为二皇子,他既无让人敬佩的头脑,又无让人崇尚的品德。不管怎么看,皇位都沾不了一点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青史留名。”   提起这个,公尚过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但除了青史留名的念想之外,他什么本事也没有,也就身份稍显尊贵一些。所以在谋士的谏言之下,他脑袋一热,就敢跑到养心殿中训斥宗明帝求仙问道罔顾百姓。   可你要问他该如何对待百姓,他必然也只会说出些耳朵都听出茧子的话,什么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仁厚礼贤……可你要问他如何去做,那是一点也不会的。   被扔到羽州后,他初时懊恼,可民间竟有人称赞起了他的贤明,说他能够体察民情,大爱苍生。   于是便将心中的懊恼全都抛去,每日里饮酒作乐,聘请各地的‘贤人’来自己的阁楼中,不断地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甚至私底下予人钱财,恳请别人为他著书立说……”   公尚过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羽州事发之后,他是为何要留下来断后的,怕是真信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被架了上去,不肯丢脸吧?”   “自古以来,论迹不论心。”   顾担想了想,说道。   论迹不论心。   无论当初二皇子的初衷为何,是不是只想留点名声,但他的存在,的确给了一些人希望,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有人感念他的事迹,为他定下了一场节日。   他的确成功了。   公尚过没有再言语。   他走到了江边,捡起一个叠好的小白船,放在了江上。   轻轻一推,小白船便荡开极为细微的波纹,向前晃晃悠悠的随波逐流着。   跟浩大的江面相比,它固然不值一提。   可也足以承载一缕怀念。 第282章 浪花淘尽   小纸船向着远方荡漾而去。   那小小的涟漪,只在落下时拥有一瞬的光彩。   纸船众多,可跟浩大的江面相比,仍旧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这一天顾担和公尚过留在这里,完整的参加了一次羽州的节日。   晚上有大型的篝火在江边燃烧,映红天际。   很多人在此载歌载舞,有富裕的人家拿出钱财采购伙食,见者有份。   据当地人的说法,这是要让先辈看到如今他们生活的好日子,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顾担在这里不仅看到了夏朝人,甚至还有大青、大祈等国的子民,他们的服饰和夏朝风格自是有所不同,很好辨认。   那些人也融入其中,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背后是怎样一个辛酸的故事。   时间啊,洗去了很多东西。   在如今这个时代,几国的百姓之间,仇怨已远没有夏朝立国时那般酷烈,越发繁荣的商业便是证据之一。   节日,对很多人来说,也仅仅只是一个节日而已。   第二天,顾担和公尚过继续骑着小毛驴,在羽州兜兜转转。   当公尚过来到一处占地颇大的殿宇前时,却是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来者止步!”   身着劲装的护卫五大三粗,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像是铜铃。   “嗯?”   乘骑在毛驴上的公尚过却是半点不怵,“为何?”   “此地殿宇正在修缮之中,暂时不对百姓开放,您想要参观的话,还请等到修缮完成吧。”   护卫看起来毛糙,却还算是恭敬。   原因自然是来自于公尚过已是须发皆白,一眼看去便知乃是‘人瑞’。   得益于儒家的关系,尊老爱幼放在夏朝如今也差不多能算是一个传统了,这种上了岁数的老者,连见到皇帝都不必行礼。   “修缮?”   公尚过往侧边看了两眼,果然见到推着石板的车从小门走过,“我就进去随便看看也不行?”   “上面说了,现在不对外开放。”   护卫说道。   “我不算外。”   公尚过却是有些执着。   顾担也大概看出来了,这里,大概便是公尚过昔日的家。   从皇都跑到羽州,他还是想过来看看的。   “老哥,通融一下。”   顾担取出几两银子,便要递过去。   “你这是作甚?!”   护卫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与尔等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单看他那张五大三粗的脸上惊恐的表情,好似真没说假话。   “哈。”   公尚过反倒是笑了出来,说道:“此地的主人,与我有些关系。年老了,便想再故地重游一番。你若是担忧我们搞破坏,不妨在后面跟着我们,你看我们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若是发现我们意图不轨,也可直接拿下,你觉得如何?”   侍卫铜铃般的目光在公尚过和顾担身上扫视着,见公尚过表情真挚,想了想后说道:“进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但你这个后辈可不老实,再敢做这种贿赂之事,是要受到重罚的!”   后辈……   顾担嘴角抽了抽,在大月无往不利的一招,如今反倒是失效了。   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两人将毛驴拴在门前不远处的树下,一同走进了殿宇,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大多时候都留在顾担的身上。   “看来这一招如今不太好使咯。”   顾担微微耸肩。   “国富则民强,民强则知礼。”   公尚过脸上也多出了些许笑容,能看到顾担吃瘪,已经算是旅途中难得一遇的开心事了。   那侍卫并未诓骗他们,这处府邸的确正在修整之中。   远处的阁楼已经褪去了颜色,工匠们上上下下,抬着各种木石忙碌着,隐约间还算能够看到昔日此地的繁华。   “这里是园林,走到尽头是一处牧场,可以直接骑马打猎。”   公尚过手指前方,如数家珍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当时的羽州远不如现在繁华,虽说不上地广人稀,却也相差无几。   再加上他的那位老爹并不明白什么叫做节俭,哪怕到了羽州,也极爱享受,生活这方面的作风真的算是一脉相承。   “那边的院落是用来安置美人的,他很能生,我的兄弟姐妹也很多,其实我们的关系倒也还好,只是大人们并不喜欢我们。”   公尚过平淡的说着。   一个注定和皇位无缘的皇子,对于播种血脉一事极为热衷倒也算是常见。   “宗明帝虽对下面的人毒辣,自己的子嗣倒也没有亏待啊。”   顾担倒是有些讶异。   二皇子可是被贬边疆的,竟还能在羽州过上这种人上人的生活,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   “大概是因为他没本事,连带着宗明帝都懒得猜忌吧?”   公尚过并不给自己的生父什么面子,他也的确看不上那个人,甚至他将自身的血脉看做是耻辱,这辈子都未与女人亲近过。   这里的年岁也很久了,很多地方都到了不得不修缮的时候,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小亭子,公尚过坐在石凳上说道:“这里便是他的招贤亭。能够聘请到的‘贤人’都会被他带到这里,装模作样一番。”   对于常人来说,来到这里欣赏的是景色,而对公尚过而言,这里面却全是故事。   哪怕那些故事并不好听,可胜在真实。   说完这句话之后,公尚过便不再说话了。   那双已经显得昏黄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有的地方陌生,有的地方熟悉。   都过去了。   当天色渐晚,公尚过率先站起身来,“走吧。”   “去哪里?”   顾担问。   “回去,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公尚过随意的说道。   “好嘞,这位爷您请。”   顾担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来为公尚过引路。   “哼。”   公尚过鼻尖喷出一股气流,瞪了顾担一眼,懒得跟他搅闹。   走出府邸大门的时候,顾担趁着公尚过牵驴子的功夫,停了下来。   跟在他们后边的护卫如临大敌道:“你还有什么事?”   “前些年朝廷颁布的《神农百草经要》你看过没有?”   顾担并不回答,反而问道。   “那不是医书么?我看医书作甚?”   护卫拿不住他的意思。   那本医书他当然知道,如今医馆在各地纷纷开展,皆以《神农百草经要》作为镇馆之宝,如今的夏朝丞相荀轲亦是对其百般推崇,想不耳闻都不行。   “看看吧,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顾担笑了笑,转身离去。   护卫跟了他们不断的时间,却一直没有打扰,算是个细心的人,既然不肯收银子,顾担也不会让他白忙活一趟。   不过,究竟有没有收获,就要看他的细心程度,到底够不够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目视着有些古怪的二人骑着毛驴远去,侍卫挠着头,又看了看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让我看医书?拿着绣花针给人治病啊?”   话是这么说,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许好奇。   毕竟,对方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远胜寻常人。   若非刚开始给他递银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还真以为天上下来了谪仙人。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让他这么通融一二的。   ……   顾担和公尚过开始返程。   虽然公尚过没有说,但顾担还是能够看出来,羽州之行,算是了却了他的一份心念,久居官场的那份气势开始逐渐褪去。   年老之后,再看看自己年轻时候生活的地方,大概的确会让一个人看开很多。   夏朝四十八年,两个人骑着毛驴,来到了豫州。   “这次,去源河那边看一看吧?”   上次从豫州行过,源河那边是没有过去的,公尚过一生都未曾去过那里。   “好。”   顾担自无不可的点头。   “如今豫州布政使,是苍。”   公尚过倒是提起了几分的兴致,抚着花白的胡子,“你养的这个小家伙也不一般啊!养了百房妻妾,当初我还任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够收到弹劾苍的文书,都是说他荒淫什么的。”   “……真不熟。”   顾担面色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苍?   是谁?   真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   公尚过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一定要给顾担找出什么劣迹的话,他最大的劣迹,似乎就是养出了这么一个家伙。   明明有他这么好的一个榜样在,怎就出了苍这种混账呢?   娶就娶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顾担自无不许之处。   甚至荀轲和小莹,都是顾担牵线的。   可苍娶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多了,连王莽都得说一声自愧不如。   还好从血脉上来说,的确没有什么牵连,不然顾担跳进源河都洗不清了。   “你啊……”   笑过之后,公尚过又摇了摇头,盯着顾担那足以让人嫉妒到发狂的年轻面容上多看了几眼,“等去不周山脉的时候,再找找有没有年轻的女宗师吧。寻常女子,倒的确难入你眼。”   红颜易老,韶光易逝。   人间若现真豪杰,美人也难留声色。   寻常女子,还真陪伴不了他多长的时间。   以如今顾担几乎恒定的容颜来看,怕是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那是大宗师,找不出第二个,让凡人仰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闲的没事干?说这个做什么。”   顾担眉头微挑,“莫非你春心萌动了?”   “萌动到土里了。”   公尚过撇了撇嘴,两人拌着嘴,一路来到了源河边上。   今日的源河畔,竟也是意外的热闹。   两旁有民众敲锣打鼓,源河面上还有人撑着船比斗。   随便找人问了问,便能够知道,他们是在祭奠一个人。   墨丘。   夏朝的至圣先师,墨家最初的巨子。   墨家推崇节俭,所以他们没有往源河里扔东西,这种规模盛大的节日,只是进行一些欢庆活动。   意义么,和在羽州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规模更大,民众更多,也更加热闹一些。   很多人并不身着华美的服饰,恰恰相反,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踩着最寒酸的草鞋,到处问人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问一问方才知晓,他们要在七天的时间里,当一次自发的“墨者”。   这已经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感激了,他们在体验先辈们当初的那一份苦楚。   公尚过来到这里的时候,立刻便有‘墨者’拿出了自己的小马扎,供他坐下来休息。   公尚过也并未推辞的坐了下来,目光四望。   源河之畔,身着短褐的‘墨者’竟然也占了足足三成之数,这已是极为了不得!   若墨家真能有这么多人的话,夏朝的兴盛怕是还要再往上好几个台阶。   不过,真正的墨者和这些暂时的墨者,还是很好辨认的。   因为墨者的肌肤看上去都很黑。   风吹日晒之下,纵是武者也顶不住那份苦熬,一个个都跟乡下的老农差不多,苦哈哈的样子,想装都装不出来。   无论如何,这已经很好了。   在源河畔寻了个树荫之地,公尚过坐在小马扎上,眼睛似睁似闭,有些恍惚的说道:“上一次咱们和墨兄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   顾担的记忆力很好,立刻便想了起来,“宗明三十七年,春末。”   “宗明三十七年……”   此时再提及这个年份,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过去,公尚过神情有些恍惚。   顾担吟道:“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这一次,公尚过想了起来。   他振奋起精神,脸上浮现出年少时壮志,旁若无人的大声接道:“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顾担视若无睹的接了下去,“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堆遍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两人齐声道:“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百姓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去何处暂避风寒!”   “好啊,好啊!”   公尚过大笑了起来,他倚着身后的大树,眼神有些迷离,“顾兄,我有些困了。”   顾担没有说话。   公尚过便倚靠着树桩,眼睛慢慢的合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们声音引动的诸多墨者都围了过来,在逐渐的沉眠之中,公尚过被外界的动静惊醒了一瞬。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了数量繁多的墨者,在向着他靠近过来,望不到尽头。   真好啊!   公尚过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他睡着了。 第283章 重返皇都   顾担站立在源河畔,凝视着水中倒影。   今日源河出人意料的平静,波澜不兴,分外清澈,好似一面镜子般映衬出他的身姿。   眉目端正,器宇轩昂,面容俊逸,最重要的是,那近乎恒定般的不老面容。   这些年,他并未再动用【悬壶济世】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年轻,但他的寿命本身已经超出尘世太多太多,乃至于衰老两个字,哪怕正常情况下,都距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远到足以让身旁之人此生不可得见。   默默的凝视了许久,顾担随手将发簪揪了出来,如瀑般的黑发便披肩而下,浓黑似最深邃的夜空,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杂色。   唯有那双眼眸,似乎侵染了太多的情绪,竟难得显得有些许沧桑。   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再欢乐与感怀的节日也都会过去,正常的生活才是生命的主旋律,前段日子喧闹无比的源河河畔,如今仅有些许野鸟驰飞、大鱼腾跃。   一片寂寥。   现在是夏朝四十八年。   距离万国商会奔赴夏朝,已过去了十年。   算一算时间,当初夏朝的那些宗师,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赶赴到了不周山脉,开始修习仙道。   同处在一片天空之下,人间却是有所不同。   看了好一会儿后,顾担转身,孤零零的一个人,牵着两头毛驴,在这旷野间行走。   天地辽阔,形单影只。   漫步之间,顾担走到了豫州最为繁华的城池中。   他去看了苍——但并未与苍会面,只是隔着很颇远的距离,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子团在椅子上办公。   书案上除了公文之外,还放着各种糕点和酥糖。   在苍的身后,还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为他服侍。   要论起享受生活,苍这家伙恐怕才是顾担身边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既没有沾染到墨丘的节俭、公尚过的勤奋、荀轲的道义,也没碰到禽厘胜的自持和他的恬淡。   还好的是,苍这家伙虽然个人生活比较放纵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干过的,不然哪里还能在这里好吃好喝,一遍遍被人弹劾都能无动于衷。   顾担静静的盯了许久。   直到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对着苍喊道:“爹,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说了多少次,在外面,喊什么?”   苍吃的白白胖胖的脸猛然一板,竟也出人意料的充满威严。   “布政使……”   苍的孩子好似做错了什么事情,立刻惶恐的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说话。   苍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旋即轻轻叹了口气。   唉,孩子不中用啊!   “你回去吧。”   苍懒得再理会他,随意的摆了摆手,便又团回到了椅子上,又变成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我……”   “嗯?!”   苍的鼻尖发出一声轻响。   那年轻人不敢争辩,立刻小碎步退出了房间,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敢抬。   “什么德行!”   他一走,苍愈发气愤。   他有几分恼怒对身旁的两个侍妾说道:“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老爷,是不是您期望太高了?”   他的侍妾倒也不惧他,接话道。   “什么叫期望太高?”   苍愤愤的说道:“我给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最博学的师傅,最有经验的班子来带他,你看看,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交给他一件事,忙活了半个月才刚刚做好,我随便派一个小吏过去,敢超过七天都得给我滚出这府邸!”   越说越气,苍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抓着一把公文,又不舍得往地上摔,左看右看,只能一拳砸在书案上,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服侍他的两个侍妾这一次没有再接话,只是都在捂着嘴笑。   老爷就是对后辈的要求太高,分明自己已经是豫州布政使,却还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超过自己,起码要表现的比他还要更强些,哪里有那么容易?   关键是老爷教训孩子也就教训吧,偏偏每次拿人出来比,挑谁不好,非要挑儒家的那位和墨家的巨子相比……这是正常人敢往上凑的?   但她们也不好说老爷说的就不对,毕竟老爷都已经做到一州布政使了,再往上的话,没有比肩那两位的才能,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毕竟那两位即使不提才华,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想靠苦熬岁月将他们熬走,更有可能将自己给熬到土里去。   “哈。”   暗地里的顾担终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谁?!”   暴怒的苍反应极快,目光如电,立刻便看向了声音传出的位置。   但当看到那人之后,苍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苍狠狠地用手掌给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慈眉善目,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起来,“师父,您过来啦?”   师父?   听到这两个字,苍身旁的两个侍妾目光都好奇的望了过去。   她们只是听说苍有个很厉害的师父,但是苍不许她们前去拜见,每年也无需过去问安。   所以宅子里的大家都以为苍和自己的师父关系不太好,可看苍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啊!   终于,她们看到了那人。   和她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那人明显已经上了年纪,大半的头发呈现出灰白的态势,面容上也多了些许皱纹,不过还是能够分辨出那颇有几分俊逸的容颜,甚至暗暗叫人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没有那些皱纹的话,怕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公子吧!   但他的表情并不严厉,眉宇都略显松弛而和蔼,就和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老人差不多,却又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最为引人瞩目的,却是那双黑色的眼眸。   像是深渊般深不见底,包容一切,似乎能将人的心神都尽数吸引过去——那是饱经世事后的一双眼睛。   “您?!”   苍也愣住了。   “怎么,不欢迎我?”   顾担问道。   “没有没有。”   苍的目光在顾担的脸上游移片刻,显得有些狐疑。   师父怎么突然就变老了这么多?   虽然这种‘老’只能算寻常人六十岁左右的样子,可放在顾担的身上,还是叫他吃惊不已。   他都快已经习惯顾担恒定般的容颜了,甚至如果和顾担并排走路的话,路上有人将他认作师父的长辈,苍都不会觉得意外。   “路过豫州,过来看看。”   顾担随口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   苍当然知道顾担和公尚过一起出去游历的事情,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顾担的身后并没有人。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并未提及,转而说道:“您要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去喊厨子为您接风洗尘!”   顾担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只有在吃这个字上,算是有些讲究,也算是顾担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倒是还记得清楚。   “不了,我就是过来看一眼,看到你还是这么胖,就知道你过的还挺不错的。”   顾担不咸不淡的说道。   “哎呀,每日里忙碌公务,没有闲暇来锻炼身体。”   苍只能尴尬的挠头。   “没有时间?”   顾担不屑的盯着他。   苍是修习了武艺的,但自从晋升练脏后,便止步不前了。   不是不能继续修习下去,只是练脏之后,还想有所进境,便要冲击气血见障。   气血见障的苦痛自然是不必多言,自从苍稍稍尝试过那么一瞬之后,打定主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修!   宗师的数量很少,其中绝不仅仅是因为有五行交感横隔在最后一道关隘前,其实气血见障,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没有超出常人百倍的心智和信念,拿什么来擢升血肉?   任何一个能够完成气血见障的武者,莫不是狠人——对自己都特别狠的狠人。   但在没有战乱和不得不为之的信念之下,让人继续往上修习的动力又在何方?   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想挑战自己的极限,甚至不是够用就行,而是活着就行。   在顾担、荀轲乃至禽厘胜的压迫下,苍咬着牙修习到了练脏,到了练脏之后,气血见障这个动辄要折磨自己十年的漫长痛苦之前,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力可言。   那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所成效,也不是咬着牙坚持个把月忍一忍就过去的事情,那是十年苦功!   连续十年,自己对自己施加的酷刑!   便是每日读几页书这种事情,又有多少人能够连续不断的坚持十年之久?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夏朝不缺顶尖战力,顾担也还没有离去。   因此众人倒也没有训斥苍“不知长进”,毕竟人自有趋吉避凶之心念,自己折磨自己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喜欢那么做?   前人已经将该吃的苦都吃完了,后人自有余荫乘凉。   不必强行去挑战自己的极限,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并不好说。   顾担并不是那种喜欢对他人指指点点的性格,不过苍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也就这家伙,能够让顾担偶尔生出一种‘要不揍他一顿’的念头来。   虽然说着随便转转,但顾担还是在苍的陪伴下,在豫州转悠了几天。   如今的豫州,已经再也见不到源河决堤时的惨状。   夏朝从未放弃过治理豫州。   王莽继位之后,先是荀轲,然后是邹聃,最后是苍,三任布政使,都很有能力,将豫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这里毕竟是产粮重地,商道的气息在这里并不浓郁,哪怕外界热火朝天,这里也被强烈的抑制着。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的根基都是四个字。   以农为本。   “你做的很不错。”   在陪着苍看了一遍他所努力下的豫州百姓的生活之后,顾担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颇为赞赏,“你是有才能的,不必去和谁去比。”   “师父……”   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压力其实也很大。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太过妖孽。   便是莹姐姐,如今都是誉满天下的太医令、当世神医,深得百姓爱戴,连他都多有听闻。   跟这些人相比,一州之地的布政使,似乎也就那样——毕竟像这样的布政使,最少还有八个。   但他心知自己不是喜欢吃苦的那种性格,这份压力一大半都分给了自己的子嗣。   奈何从来没有压力越大动力越大这种东西,压力就是压力,说出花儿来那也不是动力。   才能更不是逼迫就能有的,那只能叫压榨。   “好了,莫要女儿态势。”   顾担挥了挥手,“能安置一方百姓,便算有功于社稷。”   他没有让苍相送,牵着两头小毛驴回到了夏朝皇都,顾家小院。   院子里倒还干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每过去一段时间,小莹都会来院子里洒扫一遍。   小院子中的烈阳天菊又到了盛放的时节,馨香阵阵袭来,好似人间的太阳般璀璨耀眼,的确是珍品。   顾担将两头毛驴拴在了柳树旁,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走了那么久,他有些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一夜安眠,再度睁眼时,看着熟悉的房间,顾担竟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他走进院子中,直到看见柳树下栓着的两头驴子,才终于确定,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他的确回来了,而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坐下,顾担煮了茶。   这一次他没有喝,静静的凝视着手中杯盏片刻,茶水被轻轻倾泻在地。   夏日里有蝉在鸣奏,连绵成片,此起彼伏,分明是喧闹的紧,听在顾担耳中,竟显得尤为寂静了些。   可能是出去走动的太久,心也有些野了。   不过,顾担的清闲倒也未曾感怀多久。   很快便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顾哥,您回来啦?!”   一个老头子推开一点院门,探着头伸了进来,做贼也似。   “多大个人了,怎还这个样子?”   顾担脸色一板。   “嘿嘿。”   王莽这才挤进来整个身子,蓦然间注意到顾担花白了不少的头发,有些吃惊:“您这是?” 第284章 离开夏朝,周游列国   “怎么?这些年没见,不认得了?”   顾担的表情不变分毫。   他的易容术堪称登峰造极,特别是医之一道,怕是当世无人能够与之比肩,对人体的了解和认识,也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因此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看上去都极为自然。   当然,他也没有做的太过离谱,无非是脸上多了些许皱纹,头发花白一些罢了。   虽然一眼看上去不如往昔那般年轻,可要真说跟‘老’这个字混为一谈,那还真不至于。   “不是,不是。”   王莽连连摇头,目光注视着顾担的脸颊,又在他的头发上打转了好几遍,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顾哥也是会老的么?   自从顾担晋升大宗师之后,他的容貌便已近乎恒定一般,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众人都已经渐渐习惯,甚至接受了这一点。   连宗师都不能挡住衰老,只是衰老的远比正常人慢上许多,可在顾担的身上,这份缓慢的变化从未得见。   只有在铜镜之中,看到日渐老去的自己之时,才能够恍然惊觉,时间好似未在顾担的身上流逝。   如今猛然见到顾担如此之大的变化,王莽也自然心惊不已。   他一度觉得,直到他撒手西去之前,顾担那副容颜都不会有任何更改来着。   “您自己回来了?”   不知说什么的王莽下意识的问道。   话一出口,便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委实是顾担身上经历的正常人都该有的变化让他惊异不已,才导致连说话都没有多少思量的空隙。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丞相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王莽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悲伤是有,但不算多。   因为他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当初每天可以只睡两个时辰,甚至连夜批阅奏折,第二天还能够神采奕奕。   而如今正常的处理公务,偶尔竟然会生出困顿的念头来。   他的年岁,也已经将至八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百岁者有几何?   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打不破那条泾渭分明却又无形无质的界限,寿元其实也与常人无太多不同之处,无非是精神更好一些,却不代表一定能够活得久。   王莽心知,自己的大限,恐怕也不远了。   时间从不用快刀杀人,只在一点一滴的痕迹上,重重下刀。   “您离开的这些年,荀轲也干了不少事情,还有小莹,如今她负责总览夏朝医馆的事宜……”   王莽坐在石桌对面,如同汇报工作一般,和顾担讲述着这些年里,他未曾得见的变化。   整体来说,便是夏朝稳中向好,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裕,生活条件也在稳步的提高。   顾担虽未在庙堂,但从民间百姓能够有闲心和余钱去参加各种节日倒也能够看出一些端倪——在大月的时候,这种庆典可从来都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玩物。   如果连饭都吃不饱的话,无论给节日赋予上什么样的意义,都没有人关心。   只有在保障自身的生活之后,大部分人才能够有闲心和情调给自己的生活找出些欢乐。   顾担默默的听着,王莽从不谈及自己,只是诉说他人的功绩。   但是民间,已经有圣王之名在传颂。   圣王,是荀轲对于皇帝最高的赞誉,并非是特指。   但能够让人自发的将这种名号给安在身上,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   起码在顾担记忆之中,上一个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叫墨丘。   但王莽又做了什么大事呢?   没有。   夏朝至今已有四十八年,除了摊丁入亩之外,竟找不到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甚至连摊丁入亩,都是顾担强烈要求的。   如果将这件事剥除出去,竟然会惊讶的发现,在夏朝,几乎找不到太多王莽这位皇帝的痕迹。   或者说,关于他的痕迹,无非是任命了谁谁谁之类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这不是皇帝本身就应该有的职能么?   可他厉害就厉害在,能够潜移默化,将人安放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这么多年了,顾担从未在民间听说过王莽特别过人的事迹。   一些夸赞之词,也无非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勤政爱民啊,励精图治啊,生活朴素啊,兴修水利啊之类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毫无特色的夸赞。   似乎,没有一个词汇能够给这位夏皇的功绩落下定论。   他每一样都沾一点,但每一样又是那么的不起眼,以至于常常将其忽略,乃至于忘了夏朝还有这么一位夏皇。   如果将如今夏朝的历史定格,那夏朝的前半段一定是墨丘和墨家,后半段则是墨家和儒家,这中间竟然没有皇帝的位置!   做为一个皇帝,王莽显得很没有存在感。   这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   治大国如烹小鲜。   干柴烈火固然昂扬激烈,却难免不能持久。   细水长流温润无声,反倒是能够默默积蓄,茁壮成长。   当初大月宗明帝采取的国策叫做无为而治,只不过他的无为是只顾自己。   而王莽的方法却与宗明帝有些异曲同工,区别是,他彻底将自己放下。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那个位子上。   一言九鼎,九五至尊!   在这个位子上,谁不想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谁不想让自己的名字留在青史之中,被后人传颂?   有些家伙,恨不得每年都整出点大事迹,顺便封个禅,昭告一下天地神灵,好让后人来念诵铭记自己的功德,最后无非是落在泥土中朽坏。   这么多年了,夏朝的确在日益强盛,甚至早一二十年便已经成为了周围的最强国,可哪怕到了今日,顾担都没有听到过任何一桩脍炙人口的祥瑞之兆出现在夏朝。   墨家说天志、明鬼。   天志是要明悟万物自然的规律,明鬼是那至高的规则变化运行中落在人间的赏与罚。   这一点,王莽贯彻的很好。   虽然他支持着儒家,但却自始至终都在以墨者的条例来要求自己,只是做的没有那么极端而已。   在这份默默的坚持之中,在将近五十载的时光将逝之中,民众们终究不是个瞎子,也不是个傻子。   皇帝不再给自己找存在感,反倒开始被人铭记和念诵。   无需繁杂的仪式,也不要规模浩大义正言辞的册封,他默默的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子民便开始感念他的恩德。   顾担看着已是老态横生的王莽,听着他夸赞别人,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帷幕,看到了那背后默默努力的他。   “你是个好皇帝。”   等到王莽说的差不多,端起茶来要喝的时候,顾担说道。   “什么?”   王莽一愣,手中的茶水荡漾开些许,溅落在地面上,掀起点滴微尘。   “你是个好皇帝。”   顾担重复道。   “啊?”   王莽显得颇为惊诧,顾哥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他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掀起,乃至脸上横生的皱纹都堆叠在一起,好似层层沟壑组成的小小山峦,此起彼伏化作浪涛,凝成笑意。   “会被百姓传颂,会成为后人楷模。”   在苍那边转了一圈之后,顾担开始给予众人肯定,“你做的很好。”   “呀。”   王莽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眼睛眯的成了一条缝,花白的头发都在不断打颤,摇头晃脑。   这就是被大宗师吹捧的感觉么?   像是要成仙一样!   这种快乐,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还有吗还有吗?再多说几句!”   王莽催促道。   “……”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担手指门外,“滚。”   “得嘞。”   王莽竟真的从石凳上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染上了满身尘土,却是毫不在意,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看着好似疯癫一样的王莽,顾担嘴角微微抽动,“这老小子!”   无奈的摇了摇头,顾担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凝视着空荡荡的院子,耳边听着那接连不断的蝉鸣。   许久都未曾再有任何动作。   ……   王莽离开后没几天,禽厘胜造访顾家小院。   “稀客啊!”   见到肤色黝黑,比之墨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禽厘胜之时,顾担微微挑眉。   公尚过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位就厉害了,他是找不到人。   夏朝之地有九州,这位墨家巨子带着墨者,以脚步丈量人世间的道义,从无闲暇之日,便是王莽传唤,也只能让墨者通知。   也因为他,墨家的教条不再是单纯的教条,而是一群身体力行的人在证明着,墨家的要求,可以做到。   “顾先生,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见到顾担后,禽厘胜并未寒暄,他向来如此,干脆利落,毫不遮掩。   “辞行?”   顾担微微一怔,这个他真没料到。   十年前不去不周山脉,这个时候再跑过去?   以宗师的寿元来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显得颇为奢靡。   不过禽厘胜话一出口,顾担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对,如今的夏朝已经极为强盛,便是寻常百姓,不是灾年也能七天吃上一顿肉,便是灾年,也足以果腹。”   禽厘胜继续说道:“墨家在夏朝最基础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墨者的帮助。”   “你要周游列国?”   顾担明白了。   这件事其实很常见,特别在宗师之中,比如当初的杨朱,便是游历到了夏朝,短暂的参与了一场论道,便又向着更远处而去。   这些人如同浮萍一样在尘世间游荡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或是在寻找自己的理由,本不该值得惊讶。   任何一个国度,只要不是翻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宗师莫不是去留随意。   可问题是,禽厘胜不是寻常宗师,他还是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要离开夏朝!   这件事情,谁曾想过?   王莽耕耘夏朝近五十载,禽厘胜又何尝不是呢?   作为籍籍无名接替墨丘这位人间圣贤的存在,很多人对禽厘胜的要求,远比皇帝还要高出许多。   但禽厘胜以自己的能力和信念,完美的承接住了墨家。   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人能说墨家不合格,即使是和墨丘相比也一样。   区别只是,在他的身上没有墨丘那么多的大事迹。   而且关键的是,墨丘乃是承前启后者,后来者哪怕能够做到和墨丘一样的事情,也只是继任者,太阳的追逐者总是被掩盖在光辉之中,这很正常。   这么多年下来,墨家巨子早已是实至名归,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便是跟墨家很不对路的儒家,都不敢说墨家私德有问题,只能说墨家的要求太高,不切实际。   夏朝很多人,已经将墨家的存在视作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跟有朝廷有皇帝一样,怎能没有墨家呢?   而现在,禽厘胜要走。   或者说,他要带领墨家,散播墨家的精神。   “大差不差。”   禽厘胜点了点头,“夏朝之外有大祈,大祈之外还有别的国度,便是宗师走上十年,都还有一处不周山脉在那里。   既然如此,墨家又怎能局限于一地?明珠固然宝贵,藏匿一方却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   禽厘胜还是那么干脆直接,便是自己夸赞墨家的时候,都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让人想质疑都找不到由头。   “我本以为,你会和儒家再论一论呢。”   顾担有些惊讶,但要说整个夏朝谁最能接受墨家离去,那个人怕也就是他了。   “哈。道理多得是,关于墨家的道义,我们已经喊了六十年了。墨家要的是身体力行,而非口舌之辩。”   禽厘胜无所谓的说道:“儒家固然有稍许值得称道之处,但莹草之辉,岂能胜于皓月?我们是要照耀四方的,而非扎根一地。”   虽然在夏朝境内,墨家面对儒家有些“节节败退”,但抛开这个事实不谈,只从名望上来说,儒家真得往后稍稍。   这位墨家巨子固执而自傲,却有着固执和自傲的本钱,让人自愧不如的本钱。   “好吧。”   于情于理,顾担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离去之前,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禽厘胜都难免有些好奇,能被顾担称作礼物的,得是什么东西。   “大宗师。” 第285章 今非昔比,成功晋升!   大宗师!   这个称呼,对于夏朝极小一部分人来说,并不陌生。   只要成功晋升宗师,加入夏朝,便能够知晓,还有一位存在横压在所有宗师的头上。   他的境界,便谓之以大宗师之名。   但也就是他了,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抵达那样的境界?   便是将方法尽数告知,也根本无用。   熔炼五脏……即使是完成过气血见障的宗师们,听到这几个字脸色都要大变。   组成一个人体有很多部位,脑袋和四肢尤为显眼,但除了脑袋之外,普通人的四肢就算尽数断掉,救治及时都不是不能活下来。   正是因为有这种前提条件在,才会有气血见障这条道路实现的可能。   可五脏若是尽数焚毁,人哪里还能有半分的活路在?   便是一个供养身体血液的心脏,一旦出现问题,对宗师而言都是必死的局面,只不过死之前能够坚持的久一点。   人无心尚不可活,五脏何如?   顾担能够自行晋升大宗师,那是他的本事,其他人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就连之前的薛闻剑,以及谭、辛两位宗师都只能走向冲击先天的道路,而非熔炼五脏冲击大宗师,如此可见一斑。   如果这句话不是顾担说出来的,恐怕根本没人会信。   “大宗师?我?”   禽厘胜表情变得格外精彩,他已极少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了,“境界也能当做礼物?”   “之前不可以,现在可以。”   顾担微微点头。   禽厘胜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顾担不是在开玩笑,“几成把握?”   “说十成多少有些自大。”   顾担想了想,道:“那就九成八吧,再少一点都是对我的不尊重。”   “如此说来,大宗师岂不是也没那么难?”   禽厘胜分外惊讶。   九成八?!   那和必成有什么区别!   能让宗师突破到大宗师,岂不是已经快要相当于仙道中的筑基了?   要知道,四十余年过去,整个不周山脉的筑基都不超过一手之数,可见仙道也不好走。   夏朝那些前往不周山脉求仙问道的宗师们,花费了十年时光跑过去,还不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他们留在了夏朝,反倒是能够更进一步?   竟有这种好事!   “说难倒是也的确不难。”   顾担微笑,“不过是除我之外,无人可行而已。”   自从许志安老去之后,顾担曾百般思索过,有何办法能够帮人延寿。   但一直其实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也注定留不住身边的人。   但,能够多陪伴一段时间,也总归是好的。   他的感情尚且未曾淡薄,长生之路走的也不算远,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自己身边最初的那些人,可以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在。   直到青木化生诀再一次的突破!   五万载的寿元灌注之下,又一次突破的青木化生诀,带给他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身内化身,还有更多隐形的好处,没有那么明显,却一直存在。   比如当初万国商会的两位宗师,用熔宗符对付荀轲和禽厘胜的时候,在青木液被大规模消耗的一瞬间,在小院中的顾担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且赶了过去。   这是一种隐形的提升,青木液所到之处,也相当于顾担的一双“眼睛”,哪怕这个眼睛有些被动。   除此之外,另一个好处则是他对于青木液的操控能力更上一层楼,如臂指使也不为过。   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掌控和锻炼之后,顾担对青木液本身的操纵,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和公尚过游历的那些年里,不知道多少次暗中出手,直接将病人痊愈,连面都不需要露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身医术,只能写到《神农百草经要》之中,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可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按照青木化生诀对于寿元近乎无止境的要求来看,一个个去治病救人的话,海枯石烂都不一定能够将青木化生诀修炼到极尽处。   况且,顾担是早有准备的。   在夏朝二十三年冬日,顾担青木化生诀突破之后,第一时间往后辈们体内打入了几滴青木液。   如今已是夏朝四十八年,足足过去了二十五年的时间!   留在他们身体内的青木液,终于自然的将生机尽数灌注其体内,而没有造成极致‘催熟’反而衰老的不可逆后果。   如果将顾担赠予的青木液带来的生机分为一百份,王莽这种练脏大成武者,最终能够留在体内二十份;像是小莹这种普通人,只能留下十份。   只有荀轲和禽厘胜这样的宗师之体,才勉强将顾担留下的青木液所蕴含的力量尽数吸收,却也有其上限所在。   按照顾担对于修行和身体认知的感悟,最终得出的判断是:万事万物,本身就有其极限所在。   修行,则是一个不断拓展极限的过程。   如果将普通人比做小茶杯,那练脏大成武者,大概便是正常的酒碗,而宗师,则是小一些的酒缸。   凡事过犹不及,好东西也不是一口吃尽就能行的。   这份二十五年埋下的一手,也终于要到了发挥作用之日。   青木液本身的生机,其实已经融入到了禽厘胜的五脏之中,只是宗师之体魄本就无比强健,百病不侵,这种锦上添花并未有所察觉。   唯一有所察觉的人大概就是小莹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竟然二十五年间一点小病都没有出现过,哪怕她自己就是一个神医,懂得预防和保护自己的道理,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这些对于后辈的关照,顾担倒是未曾言说过,因此众人也不明就里,反正顾担又不会害他们,那自然是爱咋咋地。   如今,顾担已经可以自信的帮禽厘胜和荀轲晋升大宗师,这也是他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走之前,总要给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   就算禽厘胜和荀轲本身并不是喜好厮杀的性格,可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宣传再正确的道义和理念,都不过是一纸空谈,只会被人当做耳旁风。   宗师能够巡游天下,这不假,但前提是不跟其他宗师干起来。   以顾担的理念来说,不超过其他人一头,是不可能做如此有风险的事情的。   奈何荀轲和禽厘胜都不是这种性格,认定的道理,十头牛都不一定拉的回来,除非能将他们说服,否则只能依靠武力取胜。   顾担原本想的是,再等一等青木液下次突破,效果应该会更好,那个时候便能说是十成把握,碾压九成八。   反正宗师的寿命比较长,荀轲和禽厘胜应该能等得起。   但既然禽厘胜要周游列国,宣扬理念,也就不得不白白丧失掉那么多的成功率,只好提前告诉他们这个惊喜。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禽厘胜喜上眉梢,抱拳对顾担一礼。   他们之间再说感谢什么的,都显得太过客套。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谁不知道谁是什么德行?   感恩的话无需多言,顾担愿意助他突破宗师,那自然是赏识他的能力和本领。   更何况,顾担怎么说也是和墨丘一辈的,提携一下后辈,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只是像这种力度的提携,此前大概从未有过。   “将王莽、荀轲他们都喊过来吧,也让他们看一看。”   顾担说道。   禽厘胜是第一个,荀轲自然是第二个。   而王莽作为夏皇,夏朝又要诞生出来两个大宗师,当然不能不过来看一看。   宗师的速度很快。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三个人便又回到了顾家小院。   出乎顾担的意料的是,王莽竟然趴在荀轲的背上过来的。   荀轲看上去还不算老,准确的说,看上去甚至比易容之后的顾担还要稍稍年轻一些,看上去只是四十余岁的样子。   可王莽已是货真价实的老翁了,这么背着他,就像是年轻的儿子在背着年迈的父亲一样。   “过来的还挺快啊。”   顾担扫了一眼荀轲背上的王莽,面色古怪。   “顾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莽全然没有发现顾担的胡思乱想,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激动的从荀轲的背上越下来,脚步矫健的跑到顾担的身旁,抓住他的手,分外激动,哪里还有一点垂垂老矣不能动弹的老人模样?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担将手给抽开,训斥道:“多大个人了,怎还如此毛躁?”   “大宗师,那可是大宗师啊!!!”   王莽眼睛大睁,并未收敛,就给了顾担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宗师有多么重要?   这个世界上,除了顾担之外,大概没有任何人比王莽更加明白。   夏朝凭什么能够成为周围最强国?   是因为他励精图治?   是因为墨家从一而终?   还是因为荀轲等后起之秀的辛勤建设?   不可否则,这的确是一部分的原因。   可要说夏朝能够强盛至此的最大原因,当然是因为夏朝有一位大宗师!   因为大宗师,夏朝从苦难中脱离苦海。   因为大宗师,夏朝得到了周边国度的赔偿。   因为大宗师,周边没有任何一个国度敢在任何事情上挑衅夏国,有礼让三分,无礼则是认打认罚!   难不成这是因为他们突然多了很多教养?   十年前,万国商会的消息被王莽送到了大祈等国度。   根据在大祈暗中潜伏的探子来报,大祈的宗师都准备走,但其中一位已经垂垂老矣,寿元至多只剩下五年。   也就是说,连赶到不周山脉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留下。   而当时,大祈并不知道夏朝还有宗师没走。   于是大祈皇帝便偷偷找那位护国宗师商量,反正您也走不了,而周围的宗师们全都走了,换句话说,您现在就是我们这里的天下第一了啊!   你看夏朝,何其之富庶!   这都是四十余年来吸咱们的血强盛起来的啊!   不周山脉有仙道可修,夏朝的宗师又一个个的那么年轻,必定不会留下,既然这样,等他们走了,还要劳烦您老……   话都没有说完,那位大祈皇帝便被老宗师拿下,亲手押送到了夏朝,撇清干系。   当时顾担已经和公尚过离开了皇都,并不知道这一场闹剧。   是啊,这是一个闹剧。   因为那位老宗师害怕,他是见识过顾担实力的人。   也深知顾担是一个不可招惹的人。   那样的强者有足够的心胸,所以当时尚且可以绕他们一命。   但这绝不代表他好欺负,死在源河畔的几位宗师便是明证。   就算人家真的离开了夏朝,难不成就不能回来看看?   哪怕到时候他已经老死,后人还在呢!   这种要被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的事情,那还是算了吧。   能有这种危险想法的皇帝,留之不得。   夏朝之外的祸患,因为顾担的余威,不知不觉间被消弭了。   可这件事也给王莽提了个醒。   宗师之祸,是有可能发生的。   在宗师很多的时候,它有可能发生;在宗师很少的时候,它更有可能发生!   万一就有宗师贪恋凡尘的权利,不想追随仙道呢?   强盛的夏朝,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目标么?   鸠占鹊巢,可比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江山好上一万倍不止!   毕竟累死累活与宗师血拼,哪里有宰了皇帝自己上去坐来的开心。   之前为了防备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没有用到宗师的地方,各国也莫不是将宗师奉为座上宾,只求护国。   如今宗师们远行,真正遗留在尘世中的宗师变成了小猫三两只,大不如前。   也代表着各国皇室对自身的保护,来到了空前最低!   总不能身边时刻都有万余军阵保护吧?先问问后宫里的娘娘们答不答应。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国之主的位置,对于顾担这类人一文不值,可对于热衷权势地位的人而言,诱惑可太大了!   没有宗师相护,而外界仍有宗师的情况下,皇位未尝不是小儿持金!   夏朝如今有顾担相护,自然是不必担忧的。   可王莽很早就明白,顾担其实与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   甚至他猜测顾担的变‘老’,可能都是自己易容而成,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这样的人物,一直留在夏朝,才是龙游浅滩。   如今是昔日的故人还在,顾担留有情感,不舍离去。   但大家都会老的。   许志安、公尚过,都已寿终正寝。   他的时间,剩下的也不多了。   当他们这一代人都已消弭的时候,顾担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夏朝呢?   十年前顾担没有离去,王莽便已心有亏欠之感。   总不能自己死之前,还祈求顾担相护夏朝吧?   那也太不要脸了些,他说不出口。   毕竟,感情也是能够消耗的。   真正的,也正常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有人接替。   谁能接替一位大宗师?   唯有另一位大宗师!   顾担的消息,可以说是给了王莽一个天大的惊喜,甚至比真正的当事人荀轲和禽厘胜还要更加惊喜的多!   夏朝,后继有人守护!   为了快点赶到这里,他甚至让荀轲将他给背了过来,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确认这个好消息。   “我又帮不了你,你再高兴也不行。”   顾担拍了拍王莽,提醒道。   青木液终究不是真正的灵丹妙药,帮人突破大宗师,那属于正好撞上了,可突破宗师要面对的五行交感之难关,青木液可帮不上忙。   “没关系,没关系,能够有人接替顾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王莽没有半点失望的说道。   “怎么,很高兴我被人取代是吧?”   顾担佯装温怒的模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莽连忙摆手。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现在就开始吧?”   禽厘胜开口,直接打断了二人的搅闹。   他的时间很多,但要做的有意义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容不得浪费。   世道可能的确不欠缺一位宗师,甚至不欠缺一位大宗师,但有人为之努力的时候,那些受到帮助的人,自然会知晓他们的重要。   这就是墨家,乃至禽厘胜给自己找到的意义。   大宗师有更悠长的寿命,也有更强的实力,自然也能够更好的去完成这一件事。   因此,他迫不及待。   “没问题。”   顾担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他毕竟只有九成八的把握,不能有半分怠慢,必须全力以赴。   熔炼五脏与气血见障不同。   气血见障可以慢慢来,日日打磨,直至一朝功成,真气自行。   可熔炼五脏不成。   心脏缺了一角,就先扔在那里不管了?   怎么可能!   要熔炼五脏,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必须要一口气完成,没有循序渐进的机会。   作为身体内部最为重要的五个器官,不敢出半分的马虎。   “你要做的事情是以真气熔炼五脏,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能太慢,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必须要在精力耗尽之前,用真气将五脏熔炼完成,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顾担提醒道。   他能帮助别人晋升大宗师,准确一些的说法应当是:被熔炼后的五脏,他可以帮助重塑,但不能动用自身真气帮助熔炼。   真气熔炼的意义,便在于身躯与真气完美匹配,必要的时候,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可以“燃烧”,来转化为真气,也就是宗师们的绝杀,舍命一击。   这一步,只能由自己去做,其他人谁都不行。   纵使有顾担帮助,这一步也绝不能少。   “好。”   小院门被关上,院子之中,禽厘胜盘膝坐下,默默调息。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我准备好了。”   禽厘胜睁开眼,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有什么想说的没?毕竟只有九成八的把握。”   顾担问道。   “……那我开始了。”   显然禽厘胜并不欣赏这个玩笑,眼睛一闭,宗师气势,骤然腾起!   顾担面色一肃,神念在这一刻尽数释放,笼罩而去。   他强行穿刺了禽厘胜本身的气血,这让他的脑海中略略感受到些许刺痛——哪怕自己的实力领先禽厘胜一个大境界,且又修行了这么多年,神念强行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盘,而且是有主的地盘上,仍会显得颇为危险。   还好,禽厘胜并未反抗,如此,他便可借助神念,来内视其体内的情况。   这是除了等待青木化生诀下一次晋升之外,最保险的方法,没有之一。   顾担不出手则以,出手,则必有万全的把握。   九成八,其实也是在给禽厘胜提醒,让他不要懈怠,虽然以禽厘胜的性格而言,也几乎用不上就是了。   在顾担神念注入体内的时候,禽厘胜已经开始冲击五脏。   真气宛如潮水,又似刀锋,不再是温和的运转,而是化作最为锐利的刀刃,砍向自身脆弱之处。   而且这种熔炼绝非是快到斩乱麻将其搅闹成一团糊糊,恰恰相反,真气需要极其之“细”,细到能够将其损坏之后,以真气强行取代其功能,然后重塑血肉,新生的血肉,自然也与真气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只有这样,才称得上熔炼二字!   在真气开始破坏乃至取代五脏的一瞬间,禽厘胜便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   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层血汗便密布在了他的毛孔周身。   顾担却没有任何动作。   一息、二息、三息。   三息之后,顾担手掌终于是挥出一道青芒,落入禽厘胜的体内,沿着真气运行的道路,逐渐密布上去。   这是一个极度枯燥,却又极端危险的过程。   枯燥在重复,危险在不得有半分的失误。   时间缓缓推移。   高悬于天穹的烈日,缓缓落下。   顾家小院的地上,多了一道蜿蜒流转的血河。   禽厘胜周身已经被尽数侵染为红色,唯有那黝黑的脸颊,竟显现出格外憔悴的苍白。   那万刃加身都不见得会抖动的眉毛,已经深深皱在了一起,五官呈现出近乎扭曲的态势,望之,触目惊心。   常人不可及之处,常在于险远。   修行,亦是如此。   当皎洁的明月逐渐攀上长空,月芒泼洒万物之际。   顾担额头已经有了几滴汗水,心神的消耗颇大。   终于,当又一道绿芒洒落在禽厘胜的身上之后,顾担收手。   顾家小院里,静谧至极。   无论是荀轲还是王莽,此时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扰到二人分毫,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制到了极限,只能用目光看向顾担,带着些许问询之意。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莽脸上露出笑容,但立刻捂住了嘴,伸手指了指仍旧盘坐在地,毫无动静的禽厘胜。   顾担只是微笑。   大约过去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禽厘胜的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咚。”   那声音初时轻微,若隐若现。   “咚。”   转而昂扬激烈,不可忽视。   “咚!”   好似闷鼓敲击,响彻四方。   “咚!”   似有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在逐渐苏醒,震动四方!   禽厘胜,睁开了眼。   夏朝的第二位大宗师,诞生了。   “来,过过手。”   顾担伸出手掌,笑着说道。 第286章 顾担之力,人间极限   “咚、咚、咚!”   刚刚突破成功的禽厘胜,心脏跳动之音恍如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连绵不绝的激昂鼓点在心肺间奏响,强大的活力充斥全身。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通的感觉,真气能够毫无阻隔的运行,不必再局限于小小的经络之中,心念一动,便可力达意之所及的任何一处。   刚刚完成了重塑的五脏并不脆弱,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自然而然的升腾而起,禽厘胜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起来。   卓然的气息不受控制的显露出来,如同独狼面对来自天穹高处的猛虎俯览。   纵是宗师,在这股威压下都显得有些不够看。   大宗师!   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的气场。   整个天下,除了这间小院子外,别无分号。   上一次众人也曾得见过如此光景,但那已经要追溯到康靖年间顾担突破之时。   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是换了一个人。   王莽靠的太近,哪怕自己已是练脏大成武者,脸色还是忍不住变得有些发白,他毕竟已是老翁,气血也远不如当年,被如此威压笼罩,浑身气血都有些不畅。   还好顾担两步便挡在了他的身前,自然而然的挡住了所有的气息,顺便对着禽厘胜伸出了手,“来,过过手。”   过过手。   这是宗师间的一种把戏。   到了宗师,已经不再适合寻常的比斗了。   因为每一位宗师都有压箱底的必杀技,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那又该如何去看自己的实力达到了何种程度呢?   宗师间,也该有个上下之分吧?   所以,过过手,便成了宗师间的一场游戏。   它甚至不是真正的打一架,只是两只手掌握在一起,然后彼此以真气硬悍。   谁能够将自身真气率先打入对方的体内,就算成功。   虽然看上去很是简单,但考察的却是真气的浑厚程度,乃至于自身对于真气的控制。   这,其实也代表了气血见障之后,肉身本身的完成度有多高!   什么战斗才情,什么天资璀璨,比斗的便是自身的底蕴所在。   底蕴越强,就代表实力越强,这很合理。   真到了性命相搏,点燃血肉之际,那也自然是真气更为浑厚者胜上三分!   “好!”   禽厘胜没有废话,从地上站起身来,那宽大黝黑的手掌便握住了顾担的手。   相比之下,顾担的手反而显得有些纤细白皙,却也足够修长。   手掌交握的一瞬间,禽厘胜真气涌动,磅礴的真气鼓动衣衫,将几乎凝结在身上的血迹尽数震落,化作狂风暴雨,向着顾担攻伐而去。   而顾担……他没有动作。   任由禽厘胜的真气如何冲刷,他都显得那般平静,身躯好似大海之中的礁石,任由那真气浪潮如何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大宗师这个境界,顾担已经呆了差不多五十年。   没有人比他更懂大宗师。   要和禽厘胜过过手,说是以大欺小都不为过。   但他也正是有这个念头。   禽厘胜过于固执,给他晋升大宗师,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过刚易折,顾担在大宗师的背后有青木化生诀作为底牌,有所损耗自能补充,禽厘胜却是没有。   便是在不周山脉的消息没有传到夏朝之前,顾担作为当世第一的那段时间,都无比低调,从未自视甚高过,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可不希望禽厘胜晋升大宗师后,就觉得一切不过尔尔。   所以今天他也要给禽厘胜上一课。   大宗师,亦不是举世无敌。   “嗯?”   禽厘胜脸色微变。   真气可胜神兵利器,宗师之体亦会受创,这已是共识。   可顾担仅仅凭借的肉身,便能抗下他的真气冲刷。   这代表,顾担肉身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凝练到了极点。   宗师即可真气自行,不断洗涮肉身,大宗师真气自行毫无阻碍,这份冲刷更上好几层楼!   近五十年的孕养,毫不夸张的说,顾担的肉身便已是如假包换的至宝。   是比宗师百年不腐的肉身还要更强上不知多少倍的‘奇珍’。   这也是为什么顾担对于万国商会那种挖坟掘墓的行为分外厌恶的原因之一。   死去宗师的骨头你丫的都不放过,要是知道有大宗师这种存在,那不得眼都红了?   这种病态的行为,必须以最残酷的手段将其制止!   只是区区无根无源的筑基一击,尚且不足以让顾担动用真格的,未曾显露于世。   如今院子里都是自己人,顾担自然也不介意稍稍露一手。   “宗师本身不便厮杀,是因为宗师之体,本就已称得上精致的珍宝,珍宝互相碰撞,难免损坏。”   顾担开口说道。   宗师即使不生死相搏,肉身受创,就代表着实力受损。   常人缺失一块血肉,可能还不算什么。   宗师缺失一块血肉,那真气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换句话说,同样的伤势,放在宗师的身上,比正常人还要严重的多。   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气血见障熔炼后的血肉让宗师之体比肩神兵利器,可受损之后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远比寻常凡铁所铸造的刀刃更贵重太多太多。   茅草屋有了破洞,随便修补一下就算完事儿,金碧辉煌的宫殿坍塌,那是需要能工巧匠和各种珍宝来重新修建的。   这才是为何宗师之间,少有人比斗的真正原因。   赢了没有好处,输了自身受创,还需要经年累月的修补。   过过手,也就成为了最好的验证自身的途径,某种意义上的点到即止。   真气能够突破敌人皮囊,便代表已可造成实际性质的损伤。   禽厘胜的眼神有些凝重,他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怎么说他都已晋升到大宗师,相当于跟顾担在一个境界中了,怎么也不至于连肌肤都突破不了吧?   “再来!”   禽厘胜目光一凝,真气竟发出尖锐的啸声,已是动了真格的。   庞大的威压,让荀轲的脸色都肃然起来。   在顾担的云淡风轻之下,是让足以都汗颜的力量。   然而,没有用。   顾担的手掌好似铁钳,反握住禽厘胜略显粗糙的大手,那相比之下略显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禽厘胜的真气冲刷下竟微微散发出莹白色的光亮,好似玉石。   这代表着,顾担已经完成了自身的‘改造’。   他的真气,已融于自身每一处。   根本无需动手,肌肤本身,就是他自身力量的象征之一。   “该我了。”   短暂的冲刷之后,顾担微微一笑。   顷刻间,莹白色中带着点滴青芒的真气,呈现出一道纤薄的屏障。   相比之禽厘胜真气的狂风暴雨而言,那屏障像是一张宣纸也似。   但在它出现的一瞬间,禽厘胜的真气却被尽数阻隔,那纤薄的真气中仿佛蕴含有千钧之力,凝练到了极点。   哪怕量上浅薄,质却是货真价实的碾压!   骤然之间,禽厘胜的真气被尽数拍打而回,在那莹白色屏障即将接触到禽厘胜的一瞬间,顾担松开了手掌。   禽厘胜眼中满是震撼之色。   虽同为大宗师,可这其中的差距,已是一个天一个地!   换句话说,他现在跟顾担打起来,如果不点燃血肉的话,怕是要被其无伤击败!   当初能够对他造成莫大伤势的熔宗符,面对顾担的护体真气时,显得不堪一击。   如今禽厘胜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熔宗符在面对顾担时会显得驽弱不堪,实在是非战之罪!   准确的说,如今的顾担,已经不能再以尘世的标准去衡量。   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程度,起码在武道上,他就代表着人间的极限!   晋升大宗师,看似来到了跟他一个档次,可这中间的差距,拿什么弥补?   他是沉下心来,又修习了近五十年的修行狂魔。   攻防浑然天成,自成一体!   到了这种程度,便是有宗师点燃血肉,恐怕也不能对他造成损伤,宗师最大的杀手锏,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晋升大宗师之后,你的实力会在短时间内飞速拔升,这种速度会持续数年,然后逐渐减缓,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再寻找别的方法突破,或者直接改换门庭修习仙道了。”   顾担松开手掌,不遗余力的提点着他们,“莫要觉得大宗师就定是当世无敌,强中自有强中手。只崇尚力量的人,难免会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击败,要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   他在告诫着后辈自己的理念,不争一世,只求万世。   当然,寻常人一生毕竟有数,不可能都像他一样不疾不徐,可过刚易折的道理,也不能不明白。   “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   这是墨兄曾告诉过我的道理,现在我将它转赠给你们。”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现在有五把锥子,其中一把最锋利,而这一把必定最先用坏。有五把刀,其中一把磨得最快,那么这一把必先损坏。所以水最甜的井将最先被吸干,高大结实的树木最容易被砍伐,神灵的宝龟最先被火灼占卦,神异的蛇最先被曝晒求雨。   越是掌控了力量,越是要有所警醒。   这就是他能够沉下心来的道理。   大宗师之上还有先天,武道之外还有仙道。   人不可自卑自贱,亦不可自视甚高。   “我会注意的。”   刚刚突破大宗师,就被顾担狠狠的上了一课,甚至搬出了墨子的话,禽厘胜想不记忆深刻都难。   “你们就先回去修整一下,过些天荀轲再过来。”   顾担摆了摆手,这些人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提点一下也就够了。   他更担忧的,其实是墨家。   三天之后,荀轲来到了顾家小院。   夏朝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大宗师。   只是如今无战事,两位大宗师的消息也被隐瞒了下来,不显于世。   又过去了半年的功夫,墨家将要离去的消息,终于开始在民间流传。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墨家巨子,要带领着诸多墨者前去别的国度周游。   这一游,怕是不得归期。   这个消息,立刻就引起了夏朝的轩然大波。   墨家对于夏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哪怕如今儒家尽占上风,甚至超过墨家成为了当世显学,乃至连商人中都出现了‘儒商’这个种类,大家心中还是觉得墨家更强一点,哪怕墨家的墨者明明是越来越少。   事实证明,在安逸的环境之中,墨家并不吃香。   越是苦难临头,越能见证人性的阴暗和光辉。   在大月最绝望的时候,墨家站了起来,因为一系列的原因,一小部分人成为了墨者,抛头颅撒热血,自苦以极死不旋踵。   但在富庶的夏朝,墨家在逐渐没落。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而墨家,损己而利人。   这是不符合人性之举,哪怕当初因为特殊的条件,让墨家举世瞩目,到了如今,也是颓势渐显。   禽厘胜能让墨家还是墨家,却不能让世道还是那个世道,不同时期,不同选择,这无需批判。   如今反倒是没有那么高尚的儒家,开始遍布四野,得人推崇。   因为儒家先修己,再助人。   这一切,顾担看的明白。   但百姓不管那些。   他们自己不愿意做墨者,却也不想墨者离开。   夏朝多好啊,何必风餐露宿跑到万里之外讲学?   离开了苦难的子民们已经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昔日的一切都已经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们并不能理解禽厘胜的想法,因为此时真正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老人,几乎纷纷作古。   各地都有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不要让墨家走。   甚至出现了万民联名请愿的事情发生,不止一地。   面对着“汹汹民意”,朝廷默不作声。   事实上,朝廷不喜欢墨家。   毕竟墨家太能占据道德高地,在道德上想和墨家碰一碰,除非自己也是墨者。   偏偏这群人因为特殊的原因,地位也非同一般,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停留在夏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头上。   很多事情,衙门不敢管的,墨者敢。   不仅敢,他们还能喊来宗师给你讲讲道理,至于下辈子有没有机会听,就不好说了。   这样一群特权之辈,正常情况下是任何皇帝都无法容忍的。   如非特殊的原因,墨家怕是早就被走狗烹了。   现在墨家好不容易要走,还阻拦?   他们恨不得拍手称快!   当然,禽厘胜要走,不代表所有墨者都要离去。   夏朝自然还会有墨者留下,但没有了宗师的带领,没有了如此坚定的且有本事的墨家巨子作为先锋和魁首,再加上儒家这么一个‘大敌’成长起来,余留下来的墨者怕是很难在掀起什么风浪。   夏朝四十九年。   已经将事情差不多安排妥当的禽厘胜,来到了顾家小院,前来辞行。   他将带着千余墨者,周游列国,讲学述道。   夏朝如今已经强盛,可定还有沉沦在苦海中的国度,尚未得见曙光。   他要做的,便是将墨家之义,宣告于世。   不忍世间苦,敢为天下先。   墨丘如此,禽厘胜亦然。   这世上最珍贵之处,便是有人接过前人手中宝贵的经验和重担,继续传承下去。   “顾先生,我要走了。”   禽厘胜躬身对顾担行了一礼,此前他从未如此正式的拜会过顾担。   “真要走啊?现在可是有无数民众想要挽留下你们。”   顾担说道。   “有更需要墨者的地方。”   禽厘胜笑了起来。   来时不惧风雨,去时何畏人言?   墨家在夏朝的使命,已经完成。   顾担盯着禽厘胜看了许久。   墨家定义的天下之中,并不包括自己这个个体,但包括其他个体。   所以牺牲其他个体的行为都只是在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来保全天下,不算义。   而如果是牺牲自己,就不算是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所以是使天下获益,算义。   所以,不管从哪种方面,他都很喜欢墨家。   但要让他做墨者……顾担也只能说很遗憾。   “道德本身,其实是最大公约数,跟随时代的变化,在不断地转变,但其内涵不会有所改变。道德其实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人人都拥有道德,便不再是损己利人,而是互惠互利。”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但很多人没有道德,最大公约数便被破坏了,导致‘道德’本身似乎成为了一个崇高的词汇,是舍己为人,是吃亏,是损害自身,这是不健全的。   道德缺失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物质不平等、地位不平等,而非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这两样东西无法解决之前,越是追求道德,越会发现其中的艰难。”   顾担还是决定给禽厘胜一些提点。   那都是他从历史之中总结出来的东西。   反正禽厘胜要远行了,说出去一些,应当也不影响什么。   “所以,一群人的道德崇高,并不能直接改变所有人,你要明白这一点,墨家之路,艰涩难行。”   禽厘胜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最大公约数这样的名词并非不好理解,即使是第一次听,联系一下也很容易想明白。   至于这条路的艰难,禽厘胜早有体会。   “吾辈之人,自当上下求索,百折不挠。”   禽厘胜半点无惧,作为墨家巨子,他对墨家有信心,对墨者也有信心。   这世道,总有人会发光的。   禽厘胜离去了,带着千余墨者。   他将奔赴更广袤的世界,更远的国度,传播墨家的光辉。   顾担在夏朝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夏朝五十年。   王莽慌忙的推开了顾家小院的门,急促道:“顾哥!婉容、婉容她……” 第287章 竞相凋零   王莽满脸急切,心脏剧烈的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   “别着急。”   顾担似有所料,“我们这就过去。”   他伸手抓住王莽,下一刻,连空气都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两人近乎流光般消失在了原地。   夏朝皇宫。   一处帷幕隆起的床榻上,许婉容气息虚浮,昏昏欲睡。   作为完成过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武者,她的气血却显得颇为驽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当顾担带着王莽来到这里的时候,许婉容听到动静,略略睁开了眼,略显虚弱的说道:“见……见过顾先生。”   “无需客气。”   顾担掀开了帷幕,看着脸色出奇的苍白的许婉容。   当初那个风姿靓丽,身段窈窕的白莲圣女已经不得见,如今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昔日足以让明月失色的容颜,倒是还不算苍老,只是有几许皱纹遗留在了脸上,迟迟不肯散去。   当年顾担灭了万国商会,万国商会的奇珍尽数落入到了夏朝。   其中有一样名为盛颜花的奇珍,毫无疑问,许婉容曾服用过。   但盛颜花也并非是真的青春永驻,回返三十年的容貌,终究不是增长三十年的寿元。   哪怕再往前推三十年,许婉容的容貌也有五十多岁,放在这个时代来说,足以称得上是老妇人了。   青丝添白发,娇颜亦不留。   在时间面前,无论是练脏大成还是宗师,都一样。   人世间最悲惨也最公平的事,莫过于此。   这一次,许婉容没有再用袖口掩面。   她惊奇的打量着顾担,特别是顾担已有大半开始灰白的发丝,略显惊异的问道:“顾先生……您,也会老么?”   顾担略略沉默片刻,点头道:“会啊,这天下有谁人不会老呢?”   “原来您也会变老啊……”   许婉容喃喃自语,神色莫名,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的情绪笼罩在心头,无法言说。   夏朝,这个国度尚且在日新月异的发展,甚至还很年轻。   但当初一同创建夏朝的人,终究逃不过时间的魔掌。   顾担送走了许志安,送走了公尚过,而这一次,时间的重压,则是落在了许婉容的头上。   真论起熟识的程度而言,其实他和许婉容并没有什么交情。   夏朝成立之后,许婉容被册封为了皇后,坐镇后宫,深居简出。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皇后都能像是林小依那样肆意,夏朝也不是大月。   许婉容和顾家小院的人都没有太多的交情,再加上毕竟是女子,还有着皇后的身份在,这个时代,不宜走的过近。   而许婉容也成为了王莽的贤内助,起码后宫的事情,从未让王莽去操心过。   在床前,还有着一个人。   正握着许婉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娘亲,顾先生来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是王莽和许婉容的孩子。   在夏朝成立那年便已诞生,是切切实实的五十年之太子。   只是顾担与他并不相熟,除了特别小的时候之外,甚至都没有见过面。   不仅是他,就连荀轲和小莹的孩子,乃至苍那一大堆的子嗣,顾担尽是一视同仁。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其实已将自己淡薄出了夏朝之外。   大宗师也挡不住时间的洪流,此前是落在局中,身不由己,他终究不是无情无欲之人,做不到拍一拍屁股,一走了之。   如今顾担选择和下一辈人拉开界限,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正是因此,当初不周山脉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王莽才以为顾担要就此离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许婉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竟反过来宽慰自己的孩子,“强大连顾先生都不能避免衰老,贤者如墨子都不能避免意外,娘亲又何德何能?”   王莽牙关紧咬,一语未发,只是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顾担,他希望,他无比希望,被他视为救星的顾担,能够再帮他一把。   就如同当初横扫了四国联军宗师时那样。   顾担未曾言语,只是手掌轻轻挥动。   一层颇为轻柔的翠绿色光芒,恍如薄纱般笼罩在了许婉容的身上。   许婉容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许,眼皮眨动。   “王郎……我有些困了。”   她说道。   “那就先休息,先休息。”   王莽忙不迭的说道。   “你不要在这里等着,国事要紧。”   许婉容眼睛已经闭上,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声音传出。   “好,好。”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而下,王莽用手掌捂着脸颊,眼眶通红。   许婉容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当初赶赴豫州,一穷二白的小子,侥幸救了白莲圣女一命,如此便在白莲教扎根,且因为种种机缘巧合,竟真的在一起了。   也是因为许婉容,王莽才有机会在白莲教中趁势而起,成功掌管一个堂口,有了人马和兄弟,拥有发挥出自身才能的机会。   许婉容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伯乐。   这一切,像极了话本小说里关于主角的故事。   但,众所周知。   所有故事都要有一个相应的结局。   哪怕同为练脏大成武者,也不代表就能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   在他尚且算得上康健的情况下,许婉容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了。   朝夕相处大半辈子的眷侣,就这样躺倒在了床榻上,且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这份悲伤,怕是只有自己能够感悟。   “让她休息吧,不要吵闹。”   顾担轻声说道。   他们离开了房间。   王莽毫无半分形象的蹲坐在台阶前,以手覆面,“顾哥,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   沉默,即是最好的回答。   没有办法。   顾担有青木化生诀,有当世最为顶尖的医术。   但从没有任何医术记载,要如何去治愈衰老本身。   便是不周山脉中,都未曾听说过有任何延寿的奇珍异果存在——寿元远比寻常人想的珍贵的多。   否则,仙道的至高追求,又怎会是长生不老呢?   两人静静地坐在外面,谁都不再说话。   顾担和许婉容并不算熟识,所以其实悲伤也没有那么多,但王莽今日的体会,他也曾“感同身受”过。   死亡,便意味着别离。   意味着再也不见。   意味着往昔一切只能在回忆中翻阅。   他救治不了许婉容,就如同他也救治不了许志安和公尚过一样,这世上,唯有死亡,残酷无比,冰冷无情。   他只能让他们,在死亡之前稍稍舒服一些,不必再背着沉重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顾担唯一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朝五十年,许婉容逝世。   王莽大病一场,顾担诊治。   心病,无医。   当身体的情况稍稍好些之后,王莽第一时间投身到了国事之中。   他好似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精力,经常通宵达旦的批阅奏折。   似乎,只有在忙碌万分的公务之间,才能够忘却掉一些不可言说的伤痛。   也或许,他只是想离她再近一些,不要让她走太远。   荀轲曾数次因为这件事找到顾担,希望顾担来开导一下王莽。   然而,就算是顾担也无能为力。   可以痊愈的伤势,医生才有机会去诊治。   再好的医术,也总有无力的时候。   夏朝五十二年。   在连续两年近乎不间断的劳累之下,王莽终于是将自己给累倒在了床榻上。   这也就是有练脏大成的底子撑着,不然怕是早就要吐血三升了。   “顾哥。”   床榻上,王莽看着脸色颇黑的顾担,竟还给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   顾担想要训斥,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只是说道:“何必呢?”   如果王莽不那么殚精竭虑的话,肯定还可以再多活上几年。   “人固有一死,几年前我就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了。”   王莽避而不答,“我已经没有了什么遗憾,人间该有的经历,我算是都差不多凑齐了,如今也想看看死亡是什么模样,是否真的有那么可怕。又是否与佛法中说的一样,死后有一处极乐世界,生前有所功德的人,会在那里相逢。”   王莽目光凝视着顾担,颇为期待的问道:“顾哥,你说,有极乐世界么?”   顾担是他认识的最强者,他也一直对顾担报以极大的信任。   如果连顾担都觉得极乐世界不存在,那大抵真是不存在的吧?   “世间一切,玄妙非常,极乐世界……”   顾担迟疑片刻,看着王莽那满是期待的目光,终究说道:“或许存在吧。”   “那就好。”   王莽长舒了一口气,“这皇位待了那么久,我都快坐腻了。”   顾担笑了笑,王莽这话还真没说错。   如果只是想当个昏君,那自然是及时行乐,为所欲为,管天下干嘛?自己快活也就够了。   可若是想做圣君、明主,那真是压上一辈子的心血都不一定能够落下一个好名声。   好在王莽的天资还算不错,手底下也有着一群相当靠谱的人彼此帮助,日后若有人提起他来,也该是圣君明主的典范之一了。   “丧气的话,还是要少说一些。”   笑容过后,顾担还是板着脸训了他一顿。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没有问题的。   夏朝五十三年。   王莽又一次倒在了床榻上。   而这一次,他甚至已经很难再起身。   顾担过去的时候,有侍女正在服侍着王莽喝水。   王莽已经很老了。   他并未服用盛颜花,苍老的容颜早已在脸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已经没有了多少光泽的发丝倒是被打理的很好,尚且算得上有点精神。   “你出去吧。”   顾担挥退了侍女,看着王莽花白胡子边上沾染的些许水渍,不满道:“怎么,喝水都得漏一些?”   他伸出袖子,替王莽擦去了水渍。   “不服老不行啊。”   依靠着床榻的王莽先是叹了口气,但转瞬间也就恢复了过来。   “顾哥,我要走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王莽很是认真,没有半点说笑的模样,但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古井无波。   或许是因为武艺颇高的缘故,在这方面上,他的感知很好。   自出生时便拥有的身躯,终于也开始了抱怨。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发出抗议,疲惫的身躯时刻在催促着他快些安眠。   那些昔日未曾感受过的东西,在这一刻尽数降临而来。   身躯疲累、意识沉沦,不愿说话也不愿动弹。   他感知到了,那是死亡的气息。   “说什么胡话。”   顾担为他盖了盖薄毯,“我还没答应呢。”   “顾哥,您也习惯了吧?”   王莽说道:“一个个人,一个个走……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名字不一样而已。这方面我比您幸运一些,不用留在最后。”   说到这里,王莽笑了起来,“我也有胜过大宗师的地方啊。”   “在说什么胡话?”   顾担挑眉,“欠收拾了是吧。”   “收拾不了啦。”   王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还好没给大家留下一个烂摊子,就算见到他们,我也能有一个交代。”   面对死亡,王莽很是平静。   在许婉容走的那天,王莽便已经明白,死亡已经悄无声息的迫近而来,就在时间那看似缓慢的流逝之中。   人生于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就是为了一个名字。   为了将名字烙印在子孙后代,烙印在天下苍生的心中,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存在过。   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生前不被人熟知,死后也恍如秋草默默无闻。   他很幸运,遇到了顾担。   他很幸运,遇到了许婉容。   他很幸运,有了之后的一切。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留在人间的,已没有了太多的念想。   只是想去再陪一陪自己的眷侣,再去看一看那些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江山社稷,背负在身上太久,远没有想的那么轻松。   所幸,他交出了一份自觉满意的答卷。   “顾哥,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做到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王莽忽然说道。   “嗯?”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王莽问道:“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第288章 凡尘一世   “没有失望。”   短暂的沉默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缅怀的笑容。   他仍旧记得,墨丘当初坐在顾家小院的石桌前,口中说起心中的抱负理想时的光景。   那个时候,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医士,墨家更是未曾建立起来,大月已经悄悄走到了崩塌的边缘。   一切好像都近在眼前,一切又都那么远。   用了五十余年的时间,一群人的努力,改变了大月子民当初的命运。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说来自然是简单容易,不过是几个字而已,真要做到,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努力。   单从皇帝这个角度来说,王莽算是给他交出了这个时代近乎完美的答卷,一个不去刻意显露自己的皇帝,也终会被人所发现在他的能力。   五十余年,两代人的时光。   当初声讨他的那一部分如今已是垂垂老矣,或许有些人依稀还能想起夏朝刚刚立国时候的万众欢腾,再到知晓皇帝并非是那位众人口中的圣人,而是籍籍无名的王莽之时的愤恨和悲伤。   此时再提起来啊,似乎都成了笑谈。   “当皇帝……挺累的。”   王莽也笑了起来,他的精神微微有些许振奋,外面有嘈杂的吵闹声,都被侍卫给拦下来,谁也不许再进来,王莽早有命令。   “顾哥,下一任皇帝……给荀轲吧?”   床榻上,王莽忽然说道。   “哦?”   王莽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当真让顾担感受到了几分惊诧。   在这个时代,家天下一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一切都深入人心。   特别是在皇位上,禅让之事,已成为遥远的传说。   虽然并非没有发生过,但看一看“被”禅让的那群人吧,莫不是能按着皇帝打。   其中曲折,尽是笑柄。   绝大多数时候,因为这种行为,禅让本身都不是个什么好词。   但尽管如此,那毕竟是俯览天下的权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能触及的最高的权利,世袭的权柄!   “荀轲很有能力,有他接替夏朝,我很放心。而且他还是一位大宗师,有足够久的时间可以守护夏朝,无需您再劳累。   等到荀轲也干不动了,他也定会谋求一个足以应对局面的人来接替自己,我相信他的眼光。   如此三代人,尽数皆选贤举能的禅让,或许便可立下国本。”   王莽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哪怕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加重了一些,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些话他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当初夏朝立国,王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   只是因为顾担点了头,他才好运的登上了皇位。   从这方面来说,王莽自己都能算一个被禅让的皇帝。   夏朝被他苦心经营的五十余年,却也不代表他的皇位就真是自己货真价实打下来的,不成宗师,甚至不配逐鹿天下,这是此世的共识。   在王莽看来,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将皇位交给荀轲,荀轲是墨子的徒弟,但他并不拘泥于前者,有自己的理念,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   再加上大宗师级别的实力,不说再守护夏朝百年,几十年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此一来,和平安稳发展足足一百年的夏朝,要强盛到何种程度呢?   就算距离大同之世还是很远,却已足以称得上人间最强盛的国度了吧?   大家都说他的孩子是五十年之太子,但其实他们似乎忘了,王莽从未正式册封过太子。   这份想法,也绝非是空穴来凤。   顾担目露思索之色。   当初选择王莽,是因为能够选的人不多。   王莽也的确展现了相应的才能。   既然将皇位交给他,那只要王莽没有犯下大错,顾担也就不会再去指手画脚。   但,若是王莽主动提及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行。   作为墨子的徒弟,儒家的领袖,在禽厘胜带着绝大多数墨者离开夏朝,向更远的地方传播道义之后,夏朝境内已经没有人能配跟荀轲唱对台戏了。   无论是从实力、名望的角度来看,由荀轲来接替皇位,似乎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但是……   “等他人过来再说吧。”   顾担想了想,没有立刻点头答应。   还好,大宗师的速度很快。   没有多久的时间,荀轲也过来了,在他的背上还有一个人,小莹。   门外有人趁着这个时间探头想要张望里面的光景,被侍卫给推到了一旁。   “顾叔叔。”   小莹和顾担打着招呼。   这些年她也算是真正的走南闯北,医馆在各地分分开设,为了相应顾担的号召,这位现任太医院太医令的女神医,可没少忙活。   药田需要人去打理,女子接生婆的事情也不能落下,各地的医馆也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出来……所幸小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这些事情,她都处理的很好。   但不可避免的是,因为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相比之前年轻时,大家很少再相聚了。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小莹却不算显老,唯有花白了几分的头发在静静诉说着一切,面容却仍旧显得靓丽而清秀。   她也是服用过盛宴花的,这份对于女子来说不能抗拒的礼物,即使没有抚平岁月的力量,却也能够留下一份美貌。   也唯有这样,她此时和荀轲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才更像是同龄人,只是发丝白的稍稍快了些。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这里毕竟不是细聊的地方,两人都很及时的止住了话头。   另一边,王莽和荀轲正式提起了禅让的事。   荀轲脸上的惊讶也是掩盖不住的。   他当真没有料到,王莽能够做到这一步。   但仅仅是稍稍思索了片刻后,荀轲立刻摇头拒绝道:“皇位予我,无甚大用。”   皇位的确是一个好东西,可也要看身份。   他是大宗师,也是儒家的领袖。   再要个皇位,除了将自己绑在宫中,还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新皇不当人,想学宗明帝,他自可将其拿下,而无惧外界言语。   很多人只知道护国宗师,却不知宗师也有监国之职。   当初大月能闹成那副样子,一方面是天灾人祸,外加夜降天星实在不讲道理。   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姬老和宗明帝早有恩怨,姬老又开始谋求先天之路,对尘世已不太在乎,另一个宗师又已亡故的原因?   如果真到了需要荀轲站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禅让都一个样。   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便是如此,个人武力,的确占据一席之地,境界越高,也就越是明显。   大宗师已经到了凡尘奈何不得的程度,当需要行废立之事的时候,无需谁同意,荀轲想做便能做得。   更何况,禽厘胜有匡扶天下的志向,难不成他荀轲就没有么?   他和禽厘胜的区别是,自己已经成家。   实在是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儒家也尚且刚刚兴盛不算太久,还需要一个足够坚实的领袖坐镇。   天下天下,其实并不局限于夏朝。   只是因为他们生在于这片土地上,所以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最先得到帮助,仅此而已。   在荀轲自己所展望的未来中,也势必将要离开夏朝,将自身的道义和理念,扩充到更远的土地上。   “没成想,连皇位都给不出去了。”   王莽有些无奈,百感交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这几人面前,却谈不上什么不得了的诱惑。   或许唯有自身的位置足够高,实力足够强,才能够放下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奢望,来遵从本心,跳脱出人云亦云的囚笼。   “放心,我虽不要皇位,你的后人若是昏君,我也不会客气的。”   提及这种事情,荀轲却也是不留情面,并未因为王莽躺倒在床上,就拐弯抹角。   “那自是应当的一件事。”   王莽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些大宗师啊,一个个跳脱出了尘世的樊笼,对这个世界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对于夏朝来说,反倒是夏朝的一个损失。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厉害,所以才会将目光纷纷看向远方。   相比于锦上添花,他们更想要雪中送炭。   这是苍生的幸运。   “顾哥,我有些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莽看向顾担,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没有挣扎,那苍老的眼眸间,有的只是一片坦然。   这天下,我来过,我奋斗过,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困了,就好好休息。”   顾担声音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一幕,无论看上多少次,总能让他一次次体会到失去本身的存在。   王莽并未合眼,他在床榻上挣扎了起来,努力的坐起了身子,小莹想要搀扶,王莽却摇了摇头,他自己坐了起来。   然后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诏书,递给了顾担。   顾担伸手接过。   王莽笑了笑,依靠着床榻,目光向着前方看去。   他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似是看到了希望得见的人。   疲惫的身体变得轻灵,阻塞的念头被贯通,他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   但他已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   “顾哥,我走了。”   王莽的目光并未看向顾担,像是再简单不过的道别。   “……”   顾担没有言语,唯有握住诏书的手,不知不觉间捏紧了几分。   王莽的眼睛,闭合了。   难言的寂静充斥在这里。   隔了许久,谁都没有动作。   顾担打开了手中的诏书,见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我听说天地万物萌发生长,死亡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规律,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   我德行浅薄,无法扶持百姓,现在去世了,如果还让人们致哀服丧,让他们遭受酷暑的折磨,让别人家的父子为我悲痛,使我的德行更加浅薄,我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我能执掌天下,凭借渺小的身躯被天下百姓抬举在上,已经五十余年了。仰仗天地的威灵,社稷的福祉,才使国内安宁,没有战乱。   我经常担心行为过失,害怕不能善终,现在竟然能享尽天年,我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所以传令下去,不许天下过度服丧,大家致哀三天就恢复正常,宫中更是如此,应当致哀的人早晚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后宫中从夫人以下到少使,这些嫔妃都遣散回家,好好生活。   将我葬在豫州,周围的山川不要有所改变。】   夏朝五十三年,这位励精图治,同样执掌了夏朝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撒手人寰,驾崩于未央宫。   这份诏书,是作为夏皇的他留给夏朝的最后一个命令。   宽厚,仁德。   在位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刚刚登基的那一天,便废除了非议皇帝的罪行,任何百姓都可以叱骂他而不必被惩罚。   在位之际,他始终以墨者的要求来要求自己,贵为皇帝,也并不穿华美的服饰,甚至不允许嫔妃穿着花纹繁多的衣物。   他很吝啬,宫殿破旧倒塌也不肯去修缮;他很大方,对于豫州的治理从未懈怠。   他爱民如子,废除大月严苛的刑法,调整了税赋,鼓励农耕,虚心纳谏,五十三年的执政生涯,在他治下的百姓,得到了两代人休养生息的发展机遇。   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顾担将这份诏书,递给了荀轲。   荀轲看了一遍,没有言语的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再也不像是不久前说出‘我也不会客气’时候那样的坚不可摧。   顾担推开了宫殿的门,外面站着熙熙攘攘的人。   无数的目光汇聚向他。   顾担没有说话,他挤开人流,回头看去,那有几分熟悉的宫殿里,已经不会再有熟悉的人了。   顾担忽然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隐隐作痛。   他的后辈,如今竟仅剩下了一个。   凡尘一世,难过百年。   长生,又有多久?   他背离了身后那好似察觉到什么,嚎啕大哭的人群。   孤独而寂寥的向着前方走去,身旁空无一人。 第289章 薪火相传   夏朝五十三年,王莽驾崩的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   与此同时,传出去的还有他所留下的那一份诏令。   坚守了夏朝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离去之后,仍旧在考虑着这片土地上的夏朝子民。   当日,有收到消息的百姓奔至街道,嚎啕大哭。   多为上了岁数的老人。   这些人或许没有经历过大月内部烽烟四起,群雄割据的混乱场面,却曾亲眼一步步见证着夏朝如何迈入强盛之中。   作为皇帝,天下的恶他首当其冲,而天下的善,也理所当然有他一份。   他们无比悲伤,痛失了这么一位圣君贤主。   也有人会后悔,后悔在王莽刚刚登基之时,曾大肆辱骂过他。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过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悲怆也好,欢喜也罢,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会正常运转。   无论是推崇备至的圣贤,还是勤政爱民的圣君贤主,也一样。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无有差别。   唯有那一个个闪耀在历史中的名字,隐约间能够依稀窥得几分风采。   王莽驾崩之后,新皇继位。   是他和许婉容的孩子。   新皇并未忤逆王莽遗留的那份诏书,一切从简。   面对举国悲怆的局面,新皇没有什么动作,包括就连自己登基的事情,都未广设祭坛去昭告天下。   从这方面来说,他倒是也算识相。   夏朝五十四年。   新皇选了年号,承平。   终王莽一生,都是未曾设立年号的,他的野心很大,希望后人提及夏皇二字时,最先想到的人会是他。   而他的孩子,就不得不去选一个年号,来跟父辈区别开来,表示已经换了皇帝。   此后再称呼新皇,已经不是夏皇,而是承平帝。   承平承平,承接太平。   承平帝的手下没有王莽那么多的贤人,除了荀轲之外,王莽还有公尚过、禽厘胜这样的人为他所用,他若是想做出比王莽更高的事业几无可能。   承平二字,即是对先皇的认可,也是对自身的激励。   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如今宗师在凡尘是极为稀缺的人物,起码在夏朝周边的土地上,哪怕有人晋升宗师,得知不周山脉的消息后,也会立刻赶过去,凡尘间的国度,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到宗师。   此前只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宗师去哪里也都差不多,毕竟故土难离,很多宗师便留在了自己的国度,安安稳稳混吃等死,享尽荣华富贵。   如今有了更高的目标和追求,故土也只是一份回忆而已。   问就是喜欢,留就是不行。   宗师开始变得“珍贵”,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   而作为大宗师的荀轲,理所当然的比所有宗师更高一等,特别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   儒家在飞速壮大着。   新的理念正在洗礼夏朝,荀轲推崇教化,因为他认为人性本恶,而恶中求善,便需要学习美好的品德。   各地的私塾和书院纷纷设立,大行其道。   用的教材,乃是荀轲所著。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寓言故事,民间传说,甚至是曾经熟识之人的故事。   比如墨子,比如公尚过,比如禽厘胜,比如王莽……这些人的事情,有些被他写了进去。   其中绝不仅仅有夸赞之词,甚至隐隐间有所批判,但大体上,无疑是劝人向善的。   如果写这本书籍的人不是荀轲,恐怕会被人声讨到在夏朝都待不下去。   但他是荀轲,是儒家的领袖,是墨子的徒弟,是夏朝的大宗师。   所以,他有资格对前人品评,就算是承平帝也不能说什么。   唯有一个人有资格提出不同的意见。   “顾先生,您看。”   愈发清净的顾家小院中,荀轲将自己完成的著作递给了顾担。   顾担接过,不紧不慢的看了起来。   看到那些熟悉之人的故事时,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笑容,可细细品评一番其间真味,却发现有些地方,有待商榷。   比如荀轲书写关于墨丘的故事时,就提到墨丘创建墨家的时候,标准极高,天下英豪想要加入墨家,都被墨家几近严苛至极的条例给逼退,留下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这也是事实。   顾担也是认同这一点的,墨家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好到已经超脱出了这个时代,哪怕短暂的辉煌过,也难免会没落。   而禽厘胜又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他坚定的沿着墨丘的路继续前行,没有修正,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连顾担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该庆幸墨家没有“堕落”,还是惋惜超脱了时代的墨家终究要败于时代?   只希望,禽厘胜临走之前,他所说的那一番话,能给禽厘胜一些启迪。   相反,反倒是显得离经叛道的荀轲,正在做着一件真正能够改变夏朝的大事。   教化百姓,求善求真。   这是需要去扎根一地,不停努力的一件事。   “还不错。”   最终,顾担还是点头,没有觉得哪里有修改的必要。   落册成书。   此后,这本书就会成为启蒙无数夏朝子民的必读书籍之一,从这本书上,去了解到夏朝初创,乃至创建前的一个个前辈们,是如何抛头颅撒热血,换来今日和平安稳的局面。   承平承平,承接的不仅仅是夏朝,还有先辈们的理念。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薪火相传呢?   时间继续向前,永不停歇的推移。   顾家小院,静谧了下来。   已经很少会有人来访,如今的荀轲忙碌的脚不沾地,小莹也有太医院和天下医馆的事情需要去做。   此前经常来访这间小院子的人,反倒是王莽那个小子。   王莽故去之后,小院似乎也脱离到了尘世之外。   一日,顾担继续去夏朝的藏经阁拿书看。   却是惊讶的发现,关于所有道藏的书籍,他皆已看完,倒背如流。   竟然连书都有看尽的一天。   仔细算一算,他扎根在这里,也已经七十五年。   七十五年啊,这当真是一段不短的时光,漫长到与他同时代的人,已经纷纷凋零。   唯有墨丘那一个宗师,理论上能够陪他更久,却也已经沉眠许久,没有醒来的迹象。   但墨丘的血肉完好,面色红润,并无宗师逝世后那样丧失身体活力,并不像是真的天人永隔,更像是沉浸在一场无法言述的安眠之中。   顾担每一次青木化生诀有所进境之后,都会跑到白莲传承之地看一看他,为他再补充一下青木液。   “墨兄啊,你要是再不起来,等你睡醒的时候,除了我怕是见不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了。”   轻轻拍了拍棺材板,顾担一声叹息。   山洞空旷,他的声音沿着山洞回响,层层叠叠,像是无数人在一同发声。   然而没有回答。   顾担在棺材旁坐了一夜。   时间来到夏朝五十九年。   五年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一切乏善可陈。   承平帝也没搞过大动作,非常老实。   只不过朝廷上的官员换了一批,这倒相当常规了。   稍值一提的是,荀轲的儒家越发兴盛,毕竟连私塾和学堂中的教材都是荀轲出的,那些读书人用他的教材,绝大部分自然也会承接儒家的理念。   这就是隐形的好处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夏朝五十九年的时候,荀轲宣布要在天下学宫中讲道,时间就定在夏朝六十年。   上一次坐而论道,尚且要追溯到夏朝二十五年。   转眼间,竟又已经逝去了三十五年的时光。   但这一次,是讲道,而非坐而论道。   很多人都觉得,这是荀轲准备宣扬儒家的“霸权”,昔日儒家的竞争者墨家,伴随着墨家巨子禽厘胜的离去,已经一蹶不振。   独留下的些许墨者,根本没有才能与荀轲争锋。   天下学子用的教材都是儒家的,他们何德何能跟荀轲去碰一碰?   放眼诸国,除了儒家,如今就没一个能打的。   就连宗师都几近不可得见,好似只存于话本小说之中。   在这个时候,谁还能和儒家针锋相对,或者对儒家造成威胁?   大抵是没有的。   所以这个时候荀轲的讲道,意味着什么,怕是不言而喻。   他要宣布儒家已经成为当世显学,他要以礼制天下。   好像已经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了。   夏朝六十年,悄然到来。   皇都之地,无论是酒楼还是客栈,尽皆人满为患。   不仅如此,就连笔墨纸砚的价格都大幅上涨,一时间皇都纸贵。   很多学子和才俊,都不远千里的赶来皇都,想要瞻仰一下儒家领袖。   并且借机书写自己的种种治国、爱民之策,不求直接闻达天听,只要能被荀轲赏识,能够出彩,自然便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们。   这是一场儒家内部的狂欢。   这场盛会,顾担自然也没有错过。   虽然这场盛会真正的主角荀轲尚且未曾登台,但其实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登台上场辩论的,都是荀轲的弟子。   他们之间互相切磋,探讨,为这场盛会打了一个前阵,毕竟哪里能一上来就让荀轲技压群雄呢?   顾担在这里听了些许的时日,其间真有本事的才俊还当真不少,说是欣欣向荣也不为过。   不是所有的天资都需要苦难去磨砺,这些被辛苦栽培起来的年轻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想法,虽然难免有些剑走偏锋和异想天开,但也不失真有才学者。   这场盛会,其实也是给这些新生代的年轻人,一个展现自身的机会。   至于能否入得众人的眼,那就全凭自己的表现了。   终于,当这场开胃菜将近尾声的时候,荀轲来到了这里。   台下已是人满为患。   天下学宫这些年几度扩建,这处讲坛的占地已是极大,周围坐下千余人完全不是问题——不要觉得千余人很少,若不是宗师的话,后面的人想要听到最前面之人的讲话,都需要字条传递。   更倒霉的甚至只能听别人复述一遍,难免有些失真。   为了占得一个好的位置,甚至有人半夜就过来想要占个好位置,然后就惊讶的发现,他来的还远远不够早,好地方早就被占完了,还有直接在地上随便铺一层布就躺在那的。   不过顾担倒是没有这个烦恼,他有自己的位置,就在最前面,也是最为接近讲台的地方,准确的说,应该就是在讲台上余留下了好几个颇为特殊的位置。   这些地方几乎都是留给夏朝的达官显贵去坐的,他们即是听众,也是裁判,若能得到他们的赏识,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这样的日子,就连承平帝都会来此,以表重视,就如同当初王莽也曾观摩过一样。   当众人纷纷落座,外面响起了钟声。   荀轲漫步而来,面对着下方无数道错综复杂的视线,表情平和,闲庭信步般说道:“今日,吾述道。”   在夏朝,他已经没有了对手。   他不是过来辩论的,而是宣告胜利的。   儒家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打磨之下,已经足以登上台面。   就连当初无数人鄙夷不堪的‘人性本恶’,到了今日也几无人再去挑刺,因为这么多年了,他们都辩论不过荀轲,碰了一鼻子的灰,哪里还敢过来挑衅?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儒家都是大势已成。   “吾言仁、义、礼、法。”   荀轲没有半点废话,简单而直接开口:“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须圣王之治,礼法教化,方能化性起伪,提升人格。”   时隔三十五年的讲述,说的似乎也是老掉牙的东西。   毕竟儒家并非初出茅庐之时,它的骨架已经搭建,几乎无所更改之处,剩下的更加细微的血肉与脉络,无非是需要一代代去慢慢填充、验证。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荀轲不用再字斟句酌的去解释,而是简单干脆的提出要如何做到‘化性起伪’,如何去恶存善,如何抵达圣人的境界。   在荀轲的观念之中,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圣人,后天的贤愚不肖的差别是由于“注错习俗之所积耳”。   后天的环境和经验对人性的改造其则决定性的作用,通过人的主观努力,“其礼义,制法度”,转化人的“恶”性,则“涂之人可以为圣”。   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   荀轲的讲述快速且简洁,大宗师实力的加持下,他的声音通达四方,丝毫不必担忧会有人听不清楚。   在他的讲述之中,无论是学子还是台上的人,莫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但不合时宜的是,外面忽然传来了些许吵闹的声音,哪怕它很微弱,却瞒不过顾担的耳朵。   顾担扭头看去,想要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搅闹。   却是惊讶的发现,那是一个老者,更精准的说辞,应当是一位已完全无法走路,只能依靠着两位面容愁苦的仆人给抬进来的老者。   他大抵是极老了,发丝都呈现出杂草般毫无光润的色泽,枯白的发丝并未精心打理,反而是顺其自然的垂了下来,像是一团浮萍汇聚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天下学宫的侍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根本不敢对老者下手,只能凭空挥舞手臂,显得相当无助和无奈。   夏朝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尊老的传统已经算是烙印在了方方面面,七十岁以上的老者见到皇帝不必行礼,若能活过百岁,便是货真价实的人瑞,何止是不用礼拜皇帝,皇帝甚至要自己拜会。   那老者的老人斑已是沁满了大半的脸颊,横生的皱纹密布在脸上,一看就很上年纪,连走路都成了问题,侍卫自然担心自己这一拦,要是直接将人给拦死,那真是没法解释了,竟真的让他们冲到了这里。   当然,场地的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这样的人若能做刺客,还能在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行刺成功,夏朝还是趁早改朝换代去吧。   还好夏朝的官员反应也很快,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立刻便有一位官员凑了过去,弯着腰问了几句,原本凝重的脸色放松了不少。   紧接着便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段锦绣,铺在地面上,让已经无法自由行动的老人能够有个栖身之地。   那老人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看台上的荀轲,已近乎昏黄一片的眼眸中竟是爆发出了巨大的光亮。   紧接着他目光四望,最终与顾担对视。   那浑浊的双眼中竟是流下泪来,他嘴唇嗡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顾担的听力很好,他听到了。   “您……还在这里啊!” 第290章 此生无憾   顾担看着那真正意义上行将朽木的老者,眼中带着些许困惑之意。   他的记忆力很好,且越来越好,说是过目不忘也全无差错。   如果认识这个老者,哪怕是近几年,乃至近十几年见过,都不至于想不起来。   可看那老者的模样,却分明是认识他的。   这倒是奇了怪了。   竟然有人记得他,他却想不起来对方?   顾担来了几分兴趣,他走了下来,来到老者的身旁,仔细凝视着那张脸。   遍布的老人斑和皱纹充斥在老者的脸颊上,像是一层干枯的树皮,几乎不见血肉,哪怕仅仅只是轮廓,都难以辨认,更别说通过这张脸来看出是谁了。   “你认识我?”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在夏朝说是深居简出也不为过,哪怕为人治病,都是暗中出手而不见其人,真正的做好事而不留名,除了让市井之中多了些乡野传说之外,几乎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这老人又是如何辨识出他的呢?   “认得,认得!”   老人分外激动的连连点头,这小小的动作却让他脸颊上的皱纹好似此起彼伏的波涛般涌动起来,那嘴唇开合之际,却连牙齿都没有露出半分——已经全部掉光了,他的嘴里除了舌头,便是光秃秃一片。   哪怕他费劲心神的开口,声音也显得极端沙哑和微弱。   他的状态很不好,说风中残烛多少显得不够精确,应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才更加贴切一些。   这样一个土都埋到头顶的老人,是什么支撑着他一定要过来看看荀轲的讲道呢?   顾担悄悄在他体内打入两道青芒,这对于老人已经近乎完全干涸的身体而言显得尤为珍贵。   两道青芒入体之后,老人的脸庞果然显得红润了一些,就连苍老而昏黄,近乎要缩为一点的眼眸都微微瞪大了几分,多了些许的光彩。   “你是?”   顾担显得有些迟疑。   老人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从脸上都很难看出什么端倪,老到身体都开始萎缩,老到连声音都已全然无法分辨。   就算以顾担的记忆力,都无法从记忆中寻出他的身影。   事实证明,顾担对人体再如何精通,易容术再如何精妙,医术再如何高超,面对岁月的造化面前,都显得颇为无力。   这已经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由内而外的全然转变,没有一丝丝的瑕疵可言,只能让人惊叹于岁月的可怖。   “大祈……皇庭,我,见过您。”   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许活力,老人说话却仍是断断续续,大概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述的方式,一时间尚且未曾适应,但他眼中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减弱分毫。   “您,救了我,救了……救了大月……大月百姓,您还记得么?”   老人激动的伸出手,握住了顾担的手掌。   那干枯而纤瘦的手掌指节上已不带任何的血肉,宛如干枯的老树皮,冰冰凉凉,近乎感受不到温度。   而老人的言语和双目却又是那般的炽热,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叩拜神灵。   顾担陷入思索之中。   他这辈子救过的人很多,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情。   但能说出他救了大月百姓的人,怕是当真寥寥无几。   大祈皇庭……   顾担回过神来,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被遗忘到记忆深处,或者说根本未曾再想过的人。   “你是……大月使者?”   顾担格外惊讶的问道。   “是,是啊!”   大月使者点着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迸溅而出,完全无法控制。   记忆的洪流在已模糊的眼中流淌着。   那个时候,大月败相已显,羽州、扬州尽失,四国兵锋直指豫州,而豫州之后,便是皇都。   已经穷途末路的康靖帝,选择了最屈辱的方式,他派遣使臣,想要割地求和。   那个被派过去的倒霉蛋,就是他。   只是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近乎一团乱麻的程度。   康靖帝要过大寿,然后是林小依暗中算计整个大月皇室,白莲教主偷渡皇宫;而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逮到清平子,得知仙道之隐秘;紧接着便是豫州水患,源河决堤,随即又是墨丘搏命……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赶赴到了一起,在近乎同一时间。   跟这些大事件相比,区区一个大月使者,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很快便被顾担彻底遗忘在了脑后,当时他可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哪里有闲心关心他?   更何况,两人也只能算是偶遇,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顾担和他更是称不上半点熟识,只是机缘巧合的救了他一命而已。   “是你啊。”   顾担想起来了。   如果是大月使者的话,认识他还真没什么毛病。   毕竟这位是亲眼见过他收拾大祈的,也难怪到现在还能记得他,而他却已看不出对方原本的模样。   “夏朝……夏朝所有人,都要感谢您。”   大月使者牢牢的抓着他的手,那干瘪的身体不知从何处迸发出来的力量,似乎生怕一撒手顾担就会消失不见也似。   被人如此感激,顾担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的喜色,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去的晚了。”   如果他能再早一些晋升大宗师……   如果他能提前得知四国联军已至豫州……   如果他能先一步解决掉大月皇室……   没有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可以去回想一千遍、一万遍,直到回想出最优解。   但在当时,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今后会如何。   顾担并不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做功绩。   他只是很遗憾。   遗憾自己的一位挚友至今还在沉眠,遗憾自己曾对另一位未曾谋求过他的朋友,抛出援手。   岁月会证明一些东西,可当它证明的时候,一切都已过去。   “不晚……不晚……”   大月使者连连摇头,他又哭又笑,情绪显得分外激动。   年纪大到如此程度的老人,情绪本是不该如此剧烈的,可他却完全无法抑制自己。   当初前往大祈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好了遗臭万年的准备。   割地求和……割地求和!   做出这个决断的人要背负千载骂名,前去议和的使者又何尝不是?   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传出去,必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他何尝不知呢?   可既然当时康靖帝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注定有人要去。   那个倒霉蛋就是他。   而他也没有退路,他的妻儿就在豫州,战事不停歇,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自己家。   在大祈皇庭,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如果说在朝堂上大祈君臣的讥讽、羞辱尚且可以忍受,那被太监直接丢到马厩之中,便是真正的奇耻大辱了!   一国使臣,但凡稍稍有点骨气的,都该拔剑自刎,或者干脆砍了那个太监,来证明自己的铁血丹心。   但他没有。   他有要务在身。   哪怕要割让掉羽州、扬州这份罪责他一点也不想背,可大月不止有两州,后面还有着无数的百姓,还有着他的家人。   一死固然痛快,生者何如?   于是,他如同禽兽一样,在马厩中住了下来。   足足五天的时间,他和马去抢豆子,抢饮水,几乎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甚至已经有了这么浑浑噩噩死去的想法,不用再去背负那如山般沉重的重量。   这本该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奇迹终究发生了。   那个奇迹的名字,对他而言,叫做顾担。   他深深的铭记着那一天!   他的妻儿,他的家人已在豫州水患中死去,他回到大月,或者说回到夏朝的时候,已是孤家寡人。   可他却强撑着,不肯死去。   他承受了那样的屈辱,那样的惨剧,他要亲眼见证着这个国度强盛起来,再也没有外人胆敢欺辱。   无论这个国度是叫做大月也好,夏朝也罢,这位上一个时代的老人,始终不肯合上双目。   他宛如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哪怕已经无人记得他,甚至忘却掉了此前的苦难,他也始终铭记于心。   时隔六十年,再度见到顾担,他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去控制。   毕竟面前这位,是将他从最狼狈也被悲惨的境遇中,拯救出来的人。   顾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位上个时代的人,在此相逢,本就无需太多的言语。   顾担只是有些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还在支撑着这位老人,支撑着他迟迟不肯合上双目,哪怕被人抬也要抬过来。   衰老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任何的‘体面’可言,恐怕就连进食都是一件大问题,人世间一切属于老人的模样,都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些许端倪,甚至还有着一股隐隐的臭味儿。   人到了老年,身不由己,大多如此。   但他的衣衫很洁净,并不邋遢,眼眸中也没有任何死志这种东西存在,顾担能看到其中对于生的渴求,这份渴求甚至远远超出了王莽等人。   求生的意志力,在这位大月使者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荀轲,我知道。我想过来看看他,请他代为道谢,没曾想,竟还能碰到您!”   大月使者感应到了身体的活力,说话也终于是畅快了几分,“我之前一直没有当面对您道谢,一直都很遗憾这件事。”   他抓着顾担的手,虽然看上去要比顾担苍老几十年有余,用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敬语,让他身后的两个仆人脸上都不免露出惊讶之色。   “我发现,很多宗师都离开了,还以为您也离去了,毕竟您比他们都强,强的多。没想到,没想到临死前,我还能够再见您一面!此生无憾也!”   大月使者笑了出来,格外开怀。   因为自身经历的原因,他格外关注宗师的动向。   而在夏朝,众所周知,王莽一直将宗师当做牛马使唤,一点也不客气,谁让夏朝真有比宗师强的存在呢?   所以在夏朝想打探到宗师的动向,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在三十余年前,很多宗师忽然就一同没有了消息。   而禽厘胜和荀轲尚且活跃在夏朝的境内,一个是墨家巨子,一个是儒家领袖,足以吸引到普通人绝大多数的目光,至于其余宗师,反正本就没那么亲民,神隐也就神隐吧。   反正往上推个几十、几百年,那才是宗师真正的作风,夏朝这里才算不正常。   但大月使者毕竟阅历深厚,他结合周围几国不约而同的各种消息,足以笃定一件事。   那就是绝大部分的宗师,都离去了。   仅有少数寥寥几位,尚且能够确定留下,除了荀轲、禽厘胜这样的异类之外,莫不是行将朽木的老宗师。   他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够窥得其间的一丝波澜,只能在心中遗憾,怕是永远都错过了道谢的机会。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他即将迈入坟墓之前,寻思着找不到正主,来感谢荀轲代为传达也不失为一种选择,竟在这里碰到了顾担!   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能当面道谢,才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和感激啊!   “我也不过是一普通人。”   顾担笑了笑,将他搀扶到一旁官员刚刚抬过来的座位上,“既然来了,就看看吧,看看新的世道。”   “好,好。”   老人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他期待了一生,苟活了一生,不就是为了多看看这个盛世么?   哪怕只为了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死。   讲台上,荀轲倒是还在那里。   只是两人说话的功夫,荀轲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此时站在讲台上的人不止荀轲,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余岁,身着粗布麻衣编织而成的短褐,肌肤黝黑,面庞坚毅的年轻人。   一眼看上去就更像是墨者而非儒生。   但他在面对荀轲时很是恭谦,并没有那种墨者看不起儒生的姿态,反而是极为客气的说道:“拜见荀先生,吾名为商,出身卑鄙,能够有幸向您讨教,实在欣喜。”   在这个时代,单字做名而无姓者极为少见,除非是孤儿,或者罪大恶极被除掉姓氏之人,否则必以单字为耻。   而且‘商’这个字,在这个时代到底是不讨喜的,起码明面上不讨喜。   但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来,却是一本正经,毫无半点迟疑之意。   “请说。”   荀轲说道。   “您既要推崇礼法,何以礼在前,法在后?”   商一点也不含糊的说道:“礼为器具,器具随手可弃之;法为威严,威严不容冒犯。礼怎可居于法上?岂有以器具度量规矩的道理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还请荀先生为我解惑。” 第291章 语惊鬼神,轩然大波!   “这算是什么问题?”   “法岂能与礼并列!”   “谁让他上去的?”   荀轲尚且没有回答,讲台下的听众们便不乐意了。   他们是来观瞻儒家领袖光辉的,而不是想看一个傻小子没事儿找事的。   礼是礼,法是法,不可混为一谈!   礼是什么?   礼,理也!   礼就是最大的道德。   而法呢?   法又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下限而已。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很懂礼、知礼、守礼,那他肯定很有涵养,也很有可能是一个好人。   但若是有人说自己很懂法、知法,守法,那他极大概率是一个坏人。   道德是最高上限,法律是最低下限,此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放着更高妙和美好的道德不去追求,反而将目光对准下限,这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   荀轲虽说人性本恶,但那是为了化性起伪,引导人学习,恶中求善,可不是在说因为人性本恶,所以大家都有罪,是天生的罪犯。   越是推崇律法的人,对于人本身的道德观念就越不信任,这是合乎情理的一件事,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不过,荀轲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也并未理会台下那些儒生愤怒的呼声,只是平静的回答道:“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天下从之者治,不从之者乱;从之者暗,不从之者危;从之者存,不从之者亡。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   商没有半点迟疑的再次说道:“我听闻,您曾说过。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今天下论及道德,莫有出于墨家者,然墨家巨子带门徒远行而去,夏朝遗留墨者几何?   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   连墨家都要远行,儒家的礼法比之墨家的兼爱非攻何如?   此前四国攻伐大月,大月不及,羽州、扬州沦陷,豫州决堤,百姓横死千百万计之!上古竞于道,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駻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   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墨子,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   人们一向就屈服于权势,很少能被仁义感化的。墨子是天下的圣人,他秉持真心,宣扬墨家,济世救民,可是天下赞赏他的仁、颂扬他的义并肯为他效劳的人才有多少?可见看重仁的人少,能行义的人实在难得。   这个时候,哪怕是围观群众都足以笃定,这家伙虽然穿的像是个墨者,肤色像是个墨者,但他绝不会是个墨者。   虽然他也在拿着墨家来攻击儒家,但是他的举例莫不是点在墨家的死穴上。   正如同上一次坐而论道时庄生所说的那样,墨子天下之好也,奈天下何?   只不过商换了一个说辞,他以墨家代指儒家,墨家的兼爱非攻不行,凭什么你儒家的仁义礼法就能行?   如果墨家追求的道德是山顶上的一览无余,那儒家怎么也有半山腰高,可山底才是最庞大的那一部分,才是真正的底层百姓。   仁义嘴上说来倒是好听,怎么墨者却越来越少了呢?   到底是因为墨家太严苛,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做墨者?   这不就是说明,大家只是嘴上喜欢仁义,真让自己去做,却又根本不为所动么!   “有点意思啊!”   看台下,顾担目光略显诧异的看着那侃侃而谈的商。   他本以为荀轲这次讲道已经找不出对手了,谁曾想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人看上去虽然年轻,但无论是对儒家还是对墨家,都有相当深刻的了解和认识,更是拿出了荀轲自己说过的话来为自己平添佐证。   他是名不见经传不假,可荀轲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不认吧?   墨家做过的事情,此后的经历,也做不得假吧?   发生在大月国土中的事情,也全都是事实吧?   如此这般,摆事实、讲道理,一番言语下来,丝毫不逊色于生死搏杀的交锋,可谓是步步攻心,严谨而缜密。   此人绝非是空口白话,而是有备而来!   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之见识,实非池中之物!   不仅是顾担看出了商的才能,讲台上的承平帝眼中亦是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商,像是在看着千金难求的珍宝一样,满心欢喜。   窥一斑而知全豹。   讲道、讲道,这不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夏朝的皇帝亲自莅临这里,就是要看看大家的真才实学。   相比于儒家内部的争锋,太淡了,淡到让人乏味。   可墨家离去之后,能跟儒家打对台戏的人已经没有了,就连理念他们都比不得荀轲之万一,还拿什么跟儒家碰一碰?   但是,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小伙子不一样。   他其实很认同儒家‘人性本恶’的观念,但与荀轲的化性起伪相比,他觉得“仁义”是虚假的东西,是只留在众人口头上的东西。   如果仁义真的普遍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的话,哪里还有儒家什么事情?墨家早就遍布天下了!   由此推出,仁义上比墨家弱了一筹的儒家也得往后稍稍,墨家做不到的事情,儒家凭什么可以做到?   你荀轲是厉害,你敢说自己比墨子还厉害不成?   墨子、禽厘胜办不成的事情,荀轲就可以做到?   是,一个人的确可以做到,甚至一小部分人都可以做到。   墨子和禽厘胜,乃至那些墨者都做到了。   天下人呢?   为之奈何!   你的道理放在儒家可能很对,放在天下却是不对的。   这已经是公然攻击儒家了,丝毫不亚于儒家和墨家之争。   只是商更“不要脸”,因为他根本不信什么仁义,并且直接拿到台面上去说。   如果刨除掉最核心的仁义,只看礼法二字,那礼不过是摆设罢了。   干脆点,直接讲法不就好了!   何必还要脱裤子放屁,来引申出仁义二字?   正如他所言:当今争于气力。   气力是什么?   是武力,是实力!   是宗师、是钱财、是百姓、是粮食……是一个国度能够拿到最终胜利的关键之所在。   四国如今仰夏朝鼻息,是因为夏朝比四国都更加仁义么?   这倒是真的,可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夏朝有一位大宗师坐镇,四国不得不摇尾乞怜。   什么感悟墨子的恩德,都是用来哄一哄底层百姓的。   可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却已经洞悉了这其中的关键。   此子,了不得!   承平帝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商的手秉烛夜谈一番。   他这辈子,想要做出超过王莽的成就,大抵是不可能了。   你看看王莽手下的都是谁?   公尚过、荀轲、禽厘胜!   一个是夏朝几十年如一日的百官楷模,一个是儒家领袖,一个是墨家巨子!   他手底下又是什么班底?   是,荀轲的确还在夏朝,但他是上一任的老臣,哪怕如今是他继位,做出来的功绩,也根本不会算到他的头上去!   儒家是在王莽在位时兴盛的,也是一步步从无到有发展起来的,此后儒家的成就,也理所当然有王莽一份,哪里轮得到他染指?   可谁能没有野心呢。   儿子的成就,也不一定非要屈服于老爹,甚至儿子理当尽其所能的超过老爹,不然哪里来的薪火相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发展的常理,一代不如一代那早就灭亡了!   遗憾的是,总有些俊杰才情远超常人,堆砌出的高峰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绝望,还怎么去超越?   那叫不世出的奇才。   年号承平,其实已经代表了他的无奈。   这种无奈是个人成就上的无奈,与憧憬先帝与否无关。   可现在,承平帝却看到了一个好苗子。   一个好好培养,可能会不下于荀轲、禽厘胜的好苗子!   不知不觉间,承平帝的脊背已经挺得笔直,极为专注,神采奕奕的盯着商看去,眸子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贤主难遇,良臣亦难求也!   但他这么开心,有一些人就很不开心了。   “荒谬!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此人妖言惑众,竟视人道为牲畜,实乃天下之恶!”   一个儒生已经跳到了讲台上,拔出剑来,怒发冲冠,“如你这种漠视苍生,排斥礼仪的禽兽,留在世上也是一个天大的祸害!今日我要与你决斗,生死勿论!”   商的言论,不出意外的大大激怒了儒生。   这是极端严重的挑衅。   道义之争,比生死犹甚之!   商将仁义二字当做无物,便是将儒家当做无物,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如果连核心观点都可以舍弃,那还要儒家干嘛?   如果人连仁义都没有,那与牲畜又有何种区别?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了衣冠,有了礼数,懂得事理,有仁爱之心,恻隐之情。   不要这些,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   商秉持的观点却忽视掉了这些,只讨论仁义本身不被绝大多数人信奉,无法做到说的和做的一样,所以仁义是虚假的,这让儒生们根本就无法接受。   别说是儒生忍不了,也就是墨家大部分已经离去,不然现在墨者也得上台跟商搏命。   大家都是来参加这场盛会的,你倒好,直接将台都给拆了,岂能容忍?   “时代会发展,事物会有所改变。千、万年前第一个钻木取火的人是人中圣贤,到了今日可还有人钻木取火?众人必会嘲笑他的愚钝,难不成还会纷纷效仿?   上古的帝王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锹锄带领人们干活,累得大腿消瘦,小腿上的汗毛都磨没了,就是奴隶们的劳役也不比这苦。这样说来,古代把天子的位置让给别人,不过是逃避看门奴仆般的供养,摆脱奴隶样的繁重苦劳罢了;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   如今的县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孙世世代代总有高车大马,所以人们都很看重。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可以轻易地辞掉古代的天子,却难以舍弃今天的县官;原因即在其间实际利益的大小很不一样。”   商却是全然无惧道:“儒家既能看出墨家不可行之处,何以看不到自家的情况?此非舍近求远之举?仁、义、礼、法,取法之一字便足以,何以再增添锦绣,徒增损耗,掩名盖实,不着正理!”   好家伙!   这一次连顾担都要忍不住在心中直呼好家伙了。   此人非同一般啊!   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想一口气将儒家都给颠覆。   还是要当着荀轲乃至无数儒家门徒的面前这么颠覆!   究竟是狂妄,还是自信?   上台的儒生已是忍无可忍,哪里还能听他继续长篇大论下去?   长剑划过弧线,便要取了商的项上人头。   但还没有触及到商的毛发,长剑便被人给拿捏住了。   商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毫无半分恐惧之意,只是表情专注的看着荀轲。   他今日的确是过来请教的,请教一下儒家为何要舍近求远。   荀轲既能看出墨家的问题,没道理想不通儒家自己的问题。   求五十步者,与求百步者,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明明荀轲也说出过“刑称罪责治,不称罪则乱”这种话,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抬出礼这种东西?   面对商的不解,准确的说应该是锋芒毕露的紧逼之态势,荀轲简简单单的回答道:“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 第292章 栋梁之材   贱礼义而贵勇力,贫者为盗,富则为贼。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   国与国之间,的确如商所言,是争于气力。   强者可以决断弱者的一切,这是至理,说出花儿来也无法更改。   但问题是,面对自己的子民,难不成还能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就又堕落成了墨子曾经说过的: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什么国家?   生活在这个国度的百姓,又岂会对这个国度有半分的认同感!   最终,也不过是一群强者对于一群弱者的指指点点,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   推崇力量的人,也必将被更强的力量所击败,那就到了比拼个人伟力的时候,除了最强的那个,下面所有人都要给他做牛做马。   如果放在武道、仙道上,这或许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可要用来治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如此!   人终究不是动物,有七情六欲,有爱恨之别,喜怒之差,教导民众力量是唯一的标准,人与禽兽无异,那不就是在教导人要么为盗,要么为贼么!   法这种东西,很重要。   但从来都不是需要时刻提醒的东西——除非已经有了违法的念头。   仁、义、礼,这三者才应该是儒家价值观中的普世的东西,而法则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后对于个人的审判。   如果一个人守仁、知义、懂礼,他还会去犯法么?   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大抵是不会的。   可若只让人守法,人与人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座孤岛。   法是最后的下限,将下限来当做对待百姓的理念,是何等之可悲?   荀轲并不认同这一观点。   “你有些过于极端了。   否定一切,只留束缚,那只是枷锁而已,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呢?我说‘圣王’,非是指具体的某个人,而是能够让天下苍生感受到幸福和快乐的人,能够让他们满足自己生活的人。”   荀轲面色不变,他将儒生的长剑夺了过去,让他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礼可定伦,法可定分,皆不可失,皆不可偏。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自然国富民强。”   话谁都会说,但必须要考虑清楚后果。   商提出了问题,甚至洞悉了问题,然后呢?   他的‘法’,能否让夏朝变得更好?能否让百姓的生活水平强于儒家、墨家在的时候?   怕是不见得吧!   此世争于气力,所以便要将所有百姓化作淬火用的柴薪,打磨一柄利剑不成?   更何况,夏朝从未有过要鲸吞天下的念头,早在夏朝刚刚成立的时候,顾担便给过警告,夏朝永远都不要主动启用战争,更不要开疆扩土。   这个天下,不止是有一个个国度,还有更高层面的力量。   一个国度想要将其超越,完全是痴人说梦,与其想着跟人碰一碰拳头,不如想一想怎么让自己的子民过的更好些。   当然,这些事情商是不知道的,他不清楚背后另有隐情,或许自己还会奇怪,如今夏朝已经如此强盛,外加上周围四国如今已没有宗师,夏朝何不趁现在鲸吞掉他们?无论是报当初的四国联军之仇,还是开疆拓土,都是一大美事才对。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他只是提出理念而已,荀轲自然也会给予中肯的解答。   事实上,如今夏朝很多臣子都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也就是这里还有荀轲压着,不然怕是早有人上书请战了。   如果考虑到方方面面,墨家所言的兼爱非攻还真没错,这是最适合如今局面的理念。   但墨家也同样过于极端,以至于荀轲不得不搞出一个儒家来中和一下。   谁曾想墨家大部分人才刚离开没多少年,就来了一个如此有进攻性的小家伙。   只能说如今的夏朝的确是强盛了,让他们能够拥有一些危险的想法。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荀轲提及到了儒家自称的圣王概念后,商立刻说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   大概是说:国家的大权,要集中在君主、圣人一人手里,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才能治理天下。   “哈。”   荀轲笑了起来,这是想集权于君主一人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君主能治理国家便好,勿要多想。”   是的,勿要多想。   你想集权?   再怎么集权也就那样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谁说皇帝就是一国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人了?凭什么就一定要听你的?   你问问宗师同意不?   你问问不周山脉那群尚且在潜修的修士同意不?   在这里,君主要时刻记住一件事,他并非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这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征伐四方的世界。   从一方面来说,商的格局很大,他想要让夏朝征伐四方;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商的格局又太小,小到只看到了夏朝一地,而忽视了真正的,浩大的天下。   这是个人眼界的问题,没什么好鄙夷的,没有站到足够的高度,收集足够多的信息,便是搞出一个自成一体,富有逻辑且缜密的理念,也根本无法施行。   因为不适配眼前这个局面。   只讨论方法是否可用,而不思考全局,是不明智的。   但能够想出‘法’这条路,商无疑还是很有才学的,而且他敢于质疑。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才。   面对荀轲的回答,商却是面有不忿。   在他看来,荀轲无疑是避开了他真正的盘问。   但荀轲却是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官员请他下去。   提问,也不是一个人占住全部的时间。   至于他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在商表现出足够的才能之后,自然也会有人告诉他,就能明白今日所言是何意。   从台上走下去的时候,商就要直接离场。   却是被人给拽住了。   是一个看样子五、六十岁,身着青袍的家伙,从那添了几分皱纹的脸上,倒还能够看出几分历经岁月打磨的俊逸和沉稳出来。   最关键的是,在他的身上,商没有感受到儒生的那种不满和愤恨。   “敢问您有何事?”   商问道。   “小伙子很有天赋,等今日散场,找荀轲拜师去吧。”   顾担摸着略显几分花白的胡子,像是个慈祥的老爷爷一样,叮嘱道。   “嗯?”   商面带惊异之色。   不仅是惊异眼前这个俊逸的老人让自己找荀轲拜师,更关键的是,他竟然敢直呼荀轲的名讳。   为尊者讳!   虽然荀轲看起来还很年轻,但真正的年纪已经将近耄耋之年,只是大宗师之身,并没有那么显老,寿元也不可与凡夫俗子等同。   就算是看荀轲不顺眼的墨者,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荀先生”,然后才能辩驳,岂能直呼名讳?   承平帝都不敢。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你要把握住!”   在顾担一旁的大月使者也是连忙告诫。   商狐疑的目光在顾担和大月使者身上来回打转。   这俩人,该不会是方士的遗害吧?   怎么一副跟荀先生很熟的样子,他能认识你们吗?   虽然追随荀轲的人很多,可到现在为止,都没听说过荀先生什么时候真正收过徒弟,只是大部分儒生以待师之礼来对待他而已。   一句话就让他拜师,就算他愿意,人家能愿意不成?   “不着急的话,就多在这里等一会儿。”   顾担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说道。   他即将远行,临走之前还能给夏朝找到一个新的苗子,也算一件幸事。   只是如今后来人,已经无需他再去栽培。   夏朝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夏朝,熟悉的面孔也在纷纷故去,他这个守护者,已经到了可以卸任的时候。   凡尘一世,他已守护。   此后的未来,就让如商这样的后来者,添砖加瓦去吧。 第293章 放手一搏   商的出现,为这次讲道平添了一个小插曲。   但一切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几度思量之下,商并未离去。   这里毕竟是天下学宫,而儒家的领袖乃至夏朝的承平帝都在这里,绝不允许出现什么天大的乱子,他的发声反倒证明了这次讲道的公平性,任何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资格提出质疑。   所以他倒也不担心会被那些愤怒的儒生给活撕了。   左右无非是等一会儿,就算这两人真是骗子,还能在天下学宫将他诓骗走不成?   他已不再是三岁毛孩!   心念电转间,商便也留了下来,看着那身着青袍面容俊逸却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问道:“敢问您是?”   “夏朝普普通通一百姓。”   顾担如此回答。   商自然是不信的。   普通百姓,岂敢直呼荀先生名讳?   奈何顾担的口头太紧,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皆是被各种堵回去,根本探听不到一丝一毫有用的消息。   他的年纪虽小,却是自问识人无数,虽然对于他的那些问题,顾担约等于没有回答,可没有回答,未尝不能看出几分端倪。   比如他提及先帝的威灵之后,对方的脸上竟露出了些许缅怀之色,而寻常人多是仰慕和惋惜之情。   此人,极有可能真的见过先帝。   按照年龄推测的话,那就更有可能了。   莫非……是夏朝一位不为人知的护国宗师?!   看模样,他也的确比讲道台上的荀轲要大上一些。   思来想去,商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他隐约记得,在讲道开始之前,此人好像就坐在承平帝的身旁来着,承平帝还主动与他交谈过,但当时他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对于外界的关注显得有稍许疏忽,印象并非很深刻。   毕竟要挑战现在的儒家,比之当年儒家挑战墨家还离谱。   荀轲挑战墨家的时候,已经是宗师之身,还是墨子的徒弟。   他算个什么?   既无门庭在身,又无长辈依靠,就连武道都未曾修习。   全凭着过人的胆色,来此一搏。   如果能够得到宗师赏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顾担若是能够知晓商在想些什么,定会啼笑皆非。   在讲道台上的时候,承平帝的确曾与他对谈过几句,不过是想请他坐在主位,顾担自然是推拒了,这些事情他早已不再在意。   “您的年岁已如此之大,为何不去颐养天年,反而要来到这里呢?”   顾担这边探听不到更多的消息,商的目标便对准了大月使者。   “你说的不对。”   大月使者却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道:“能让我颐养天年的,不是我的年龄,而是在这里的人。所以,就算我走不动路了,也要过来一趟,感谢他们。”   “夏朝如今的确强盛。”   商并未明白大月使者深层次的意思,只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可如此强盛的夏朝,仍旧背负着几十年前的屈辱!时移世易,大有不同,为何如今的夏朝还要休养生息,而不去复仇呢?   我来的时候,见到豫州之地储藏粮食的仓库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发霉,官府仍在不住的扩建着粮仓,那些粮食怕是十几年内都用不上了,最后还是要被丢弃,何其之浪费!   墨家推崇兼爱非攻,倒还能够理解;可儒家有‘圣王’之说,为何不让夏朝成为天下人的圣王呢?”   商的语气昂扬而激烈,提起这些事情又满是不解。   夏朝富庶,粮食多到发霉的程度,只能白白丢弃。   富足到这种程度,但凡稍微有点野心的君主,都定会忍不住开疆扩土,更别说夏朝有着一个天然的理由。   四国在六十年前是如何欺负夏朝的前身大月的?   如今夏朝脱胎换骨,攻守之势易也,为何不让四国也看看,夏朝的刀剑利否?   那可是千古之功!   此时又没有了墨家的“负担”,于情于理,夏朝都已经可以发动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来成就千古的伟业。   将士们会因此得到封赏,百姓们能够得到更多更富饶的土地,君王能够立下不世的功绩……如此之多的理由汇聚在一起,商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不发动战争的理由。   正如他所言:当今争于气力。   而夏朝的气力,已经远远超过邻国。   强盛的时候不去干他们,等弱小的时候,再被兵锋扫一次?   就该先下手为强!   “国虽大,好战必亡。”   顾担简简单单的说道。   这孩子,进攻性有些太强了。   不止是台上面对儒家领袖不肯嘴中留情,哪怕私下里谈论起事情来,都显得有些过于激进。   商面露不屑。   什么好战必亡?   那只是因为方法不对。   因循守旧,再强盛的国度也有衰落下去的一天。   不趁着巅峰的时候清扫六合,难不成等其余国度一起发展壮大起来,培养外敌?   无论是墨家还是儒家,在他看来,都太过‘懦弱’。   这份懦弱并未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自身的理念。   墨家自是不必多言,兼爱非攻嘛,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相比之下,儒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仁义礼法,就不肯多一点点血性。   他们教育国民成为温顺的绵羊,却忘记了昔日被豺狼蹂躏的时光,如今只是因为夏朝强盛,那些豺狼全都披上了羊皮,唯唯诺诺。   要想一绝后患,自该趁着这个时候狠狠出击,不说将他们尽数覆灭,也得搞的他们民不聊生,再没有威胁夏朝的机会。   在他的眼中,夏朝之外的百姓,不算人。   就算夏朝之内的百姓,有些人也不能算人。   没有这样激进乃至极端的念头,是不可能想到‘法’这条路的。   再三言两语的闲聊之中,荀轲终于自讲道台上走了下来,径直向着这里而来。   “顾先生。”   走到近前的时候,荀轲率先和顾担打起了招呼。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候,却是让商彻底待在了原地。   顾……先生?   先生二字,在这个时代也并非是随便称呼的。   其有达者为先,师者之意,代表有自身需要学习的地方,甚至就是跟随他学习过。   就算对方真是宗师,荀先生又何尝不是?   同一个境界,对方又是儒家领袖,完全不必如此客套和谦虚。   再看顾担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还真是长辈对晚辈的模样,甚至看样子还有些懒得过多理会。   商心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紧接着顾担便说道:“这孩子是可塑之才,只是想法略有些偏激,跟随你学习再合适不过,你觉得如何?”   好家伙,一上来就如此干脆,这是在吩咐荀先生做事么?   拜师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更别说对方的身份在那里,不三拜九叩都算是不敬,但凡能够跟随在他的身旁学习一段时间,说出去都能让别人高看几眼,礼敬三分。   刚刚在台上还侃侃而谈的商此时可谓是一言不发,深受震撼。   “我也正有此意。”   荀轲点了点头,当然没有推拒。   商言辞惊人,可过于极端,纵有才能,也容易伤人伤己。   更何况他还很年轻,的确需要一番打磨后再开始真正做事。   “你可愿意随我修习?”   两人三言两语间便已经敲定了此事,荀轲便又问向商。   此时毕竟还是要他自己同意才行。   商大受震撼,立刻说道:“求之不得!”   别看他在台上对儒家丝毫不客气,那是因为儒家本就多他一个不多,不趁机宣扬自己,哪里能够体现出身价?   不能脱颖而出,他便仍是无数庸庸碌碌者得一员。   在困顿的时候,难免要剑走偏锋,兵行险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举。   “很好。”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聊吧。”   如今顾担对于夏朝的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关注了。   荀轲已经是夏朝新的守护者,他这个老人家,合该哪里凉快哪待着去。   告别了几位之后,顾担回到了顾家小院之中。   顾家小院中有在人。   是小莹。   “顾叔叔,你回来啦?饭快要做好了,今日的讲道怎么样?”   小莹从厨房中探出头来,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已经回来两年有余。   太医院中太医令的职位,也已经辞去。   用顾担的话讲,那叫光荣退休。   小莹已经不年轻了,算一算年龄,已经七十余岁。   再加上未曾练武,就算有医术在身,懂得调养,毕竟也年老体衰,不能再四处奔行,精力也大不如前。   就算服食过盛颜花,能够驻足的也仅有容貌,身体的变化,仍不可逆转。   于是干脆辞去了官位,又回到了顾家小院之中,给顾担洗衣做饭,尽一尽孝道。   顾担也多了一个聊天解闷的后人在这里,倒也不算是寂寥。   “还不错,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伙子。”   顾担简单的讲述着今日的见闻,还有偶然相逢的那位大月使者。   如今再提及几十年前的事情,能够听懂的人,都已经不多了。   到了晚上,荀轲也回来了。   小莹既然住在这里,荀轲便也住了下来,反正顾家小院其实不算小,不差几间屋子。   三人坐在那颗已经新生过一次,又重新茁壮成长起来的柳树的石桌下闲聊。   “那个商,我倒是打听了一下他的来历。”   提起这个,荀轲神色有些感慨。   商,无姓。   但他并非没有父母,恰恰相反,他的父母还是颇为富庶的一处人家。   可在四岁之时,商却被人牙子给掳走了。   最终辗转数地,卖到了羽州一处略显偏僻的小山村。   四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些事,自然是又哭又闹。   于是理所当然的毒打加身。   因为最初的挣扎过于厉害,买下他的那户人家甚至用绳子拴住他的脖子,另一头绑在房梁上。   这样就算是那户人家出去务农,他想跑除非将自己给活生生勒死,不然怎么都不可能解开绳子。   再后来大概只过去了一年,那户人家的主心骨去河里游泳,竟不知怎的被淹死了。   而他,则又被卖到了另一户人家。   这还没完,第二次被卖之后,商已经学的很是乖巧,起码他懂得不再当着人面上又哭又闹的事理。   他表现的很是乖巧,于是博得了第二户人家的信任。   两年之后,由于自己的乖巧表现,已经偷偷暗中积攒了些许钱财的商,偷偷跑了。   但很遗憾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实在是过于显眼,他能跑到哪里去?   努力奔行一天一夜,第二天就被同村之人找到,抓了回去,被活生生打了个半死。   其间到底有怎样的经历,恐怕唯有商自己明白。   他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在第三年的时候,第二户收养他的人家,得了不治之症,又死了。   有人开始说,是他克死了人。   又是一顿毒打之后,商又被贱卖给了第三户人家。   这一次的商差不多也该彻底死心了。   但他没有。   他在逐渐长大。   他变得沉默寡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观察着每一个人。   这一次他发现了自己当初计划的可笑。   一个近乎于与世隔绝般的小山村,方圆几十里地,仅有少数几个村落,而且他们大多熟识。   山路对于孩子而言,跑上去与等死无异,常走的小路那就是自找没趣。   进来这里,小孩子还想跑?   痴人说梦!   这里的人挨家挨户都有所串通,若有商旅过来,还会纷纷打掩护,他们这些被买来的家伙,更是严禁出门。   是的,他并非是独一个被买过来的孩子,只是不幸中的那一个罢了。   按照这里的人的习俗,他必须结婚生子之后,才能略略放松这种看管。   唯有等到自己的孩子也长大之后,才算这个村落的一部分。   那几乎就是把命都栓在这个村落了,将被彻底同化。   如果没有外来的因素,他此生都再没有了半分的希望。   但机会,还是来了。   穷乡僻壤之地,连商旅都甚少前来。   可有人愿意过来。   墨者!   在商十一岁的时候,有墨者来到了他所在的小村落。   当时的他,正在田里务农——不干活,会被打。   有外人来此,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被丢到房间里,不许出来。   但当时墨者来的突然,距离他不过百丈。   而在那个时候,十一岁的他已经订婚,最迟下一年就要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子‘喜结良缘’。   机会只有一次,是生是死,仅此一次。   商握紧了农具,拍死了想要抓他回去的主人家。   愤声疾呼。   “冤屈在此,墨者可救?!” 第294章 一筹莫展,手足无措   商获救了。   并且被免去了杀人的刑罚。   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要如何去消磨呢?   夏朝如今确实很繁盛,可再繁盛的国度,都不代表阴暗处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趋势的奋勇向上,不代表个人的不幸就能够避免。   很遗憾,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获救之后,商费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家。   可家中已然无人,只剩下孤零零落满尘土的院子。   他的父母为了寻觅他,已经变卖了家产,游走四方,希望能够找到他。   于是获救的商加入了一队商旅,好赚取钱财,同样四处寻觅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的确是找到了父母的行踪,只要一直沿着父母曾经的足迹便可。   可他的父母已经死了,因为他们真的找到了当初的人牙子,那样的人,是敢搞出人命的。   哪怕后来因为杀人案的缘故,人牙子已经被端掉,可死去的人要怎么办呢?   商举目茫然。   他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   思前想后,商本想加入墨家。   结果一打听方才知道,真正的墨家巨子已经带着大批的墨者离去了,如今是儒家的时代。   儒家?   那是什么东西?   相比之年幼时父母常常提及,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他听的墨家而言,他对儒家,当真一无所知。   好在,他很勤奋,也很聪慧。   他用自己挣来的钱财果腹,然后淘书。   经常会有儒生讲道,他都会凑过去,运气好还能够得到施舍的粥。   夏朝富足,只要肯干活,怎么着都是饿不死的。   也因为与底层接触极多的关系,商有了一套自己的逻辑,对于底层百姓,他认识的尤为深刻。   以至于后来听到荀轲要讲道的消息之后,他变卖一切,走上了皇都之路,方才有了在天下学宫的一场质问。   “这小子……也难怪如此极端。”   听完关于商的身世和经历,顾担若有所思。   年幼时的遭遇,让商对人之恶有了最深刻的了解,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山村里的经历,又让他饱受痛苦,当沉下心来思索这一切后,自然也就对仁、义、礼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感兴趣。   墨家不复往昔,儒家不符合他的胃口,那就自己想出个新的理念出来。   他极端认同荀轲所言的“人性之恶”,却又对教化之事嗤之以鼻。   因为他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就成为了货物,哪里算的了什么“人”呢?   在那个小山村里,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墨者造访,仁、义、礼,要从何处寻觅?   当时的情况下,一个十一岁的小家伙,如何要解救自己的命运?   没有办法。   他再聪慧,也注定无有解脱之时。   他将自己最绝望的经历套在了整个天下,最终笃定,化作四字:争与气力。   弱小者可怜与否,悲惨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力强者方能胜之。   虽然他自己就是被墨者解救出来的,可对于那处小山村的人来说,那位墨者何尝不是力强者?   强弱相击,自然是强者胜之,此后如何发落,全凭强者一念之间。   于是,他诞生了自己的理念,并且在天下学宫中,质问与荀轲。   在他看来,仁义礼都不过是遮羞布而已,那群刁民根本不配,也完全无法理解,就该狠狠用法来惩戒他们。   不懂没有关系,痛过之后就懂了,还不懂那就下辈子再找机会。   “我听闻: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夜色之下,顾担依靠着身后的柳树,缓缓道:“商深知枳之苦涩,因此不信橘之酸甜啊。”   “此言是极。”   荀轲亦是点头。   商自然是有才能的,只是这份才能有些过于极端。   发生在个人身上的不幸已经无法弥补,可若是将个人身上的不幸放之于天下,那又何尝不是天下的不幸呢?   当初豫州夜降天星之下,家在豫州的荀轲父母被杀红眼的武者所害,他也没因此憎恨全天下的武者啊!   同样是被墨者所救,同样是父母被害,荀轲仍有仁心大爱,而商,已经冷酷起来,且不再信任每个人。   法只是工具,而他却想将工具牢牢套在每个人的头上去,一切都按照工具运转。   这才是说他极端的根源之所在。   “那就交给你麻烦了。”   顾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一饮而尽。   荀轲的能力,顾担自然是认可的。   在他的手底下,足以对商重塑一番,未来未必不能光辉万丈。   如今的商虽饱经世事,却宛如刚刚出鞘的剑锋,锋芒由甚,不见半分收敛,还需重新打磨洗礼。   但夏朝之事,顾担已是甚少关注。   夏朝还在变得强盛,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荀轲也将作为夏朝的新一任守护者,带领夏朝继续强盛下去。   当初的承诺,他已做到。   如今,仅剩下身旁这寥寥几人作为陪伴。   也没多少日子了。   夜色笼罩而来,院子中也逐渐变得静谧。   顾担没有再拿起书来看,因为夏朝所以关于修行的书籍,他已尽数阅览过。   白莲观想图至今还在每日修习之中,但第五瓣莲花却迟迟没有任何的动静。   就连他的肉身在经年累月的洗礼间似乎也已经到了瓶颈,顾担近年来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自身有所进境了。   他似乎真正意义上抵达了尘世的顶峰,无论是肉身、真气,乃至神魂,都来到了凡尘之中的极限,武道之路,似乎到此而止,再无法向前一步。   夜色深邃,精神却犹自振奋,左右是睡不着的。   思来想去之下,心念一动间,顾担呼出了面板。   【寿元:106/299(+237586)】   【青木化生诀:50067/1000000(+237586)马马虎虎】   熟悉的面板展现在了他的眼前,除了数字本身的变动之外,已经无有什么变化。   稍值一提的是,他的本身寿元年龄,已经破了百岁,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完全称得上是人瑞了。   但因为寿元上限的原因,他其实才不过刚刚走到自身生命三分之一的程度,哪怕正常走下去,将这个年纪成比例缩减,也称得上“年轻”。   特别需要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寿元上限,已经卡了整整三十七年。   在他刚刚晋升宗师的时候,寿元不过是九十五岁,远不到宗师百二十岁的大限,但伴随着实力的稳步提升,寿元上限也在不断上涨。   由此可见,寿元并非是突破瞬间,就会抵达极限,而是伴随着实力的影响,慢慢增幅,直到那个极限所在。   虽然寿元上限这种东西对顾担而言,其实只是一个数字,但通过这个数字,也足以大概评估自身的实力。   可如今,这一手好像失效了。   他的寿元上限被牢牢的卡在299这个数字上,不得寸进,比实力更先抵达极限。   哪怕三十七年来,白莲观想图有所突破,神魂增益,肉身又有所成,寿元上限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动。   万事万物,大抵都有他的极限所在。   顾担揣度,他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大宗师的极限,无法逾越的极限。   至于下一次突破青木化生诀的寿元……扫一眼那个数字就知道,想要再单单依靠自己一个人治病救人去积攒,根本不现实。   必须是真正的悬壶济世之举,才有可能一口气给他带来天大的进展。   问题是,按照清平子的说法,仙人迟早是要归来的。   仙石都砸下那么久了,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除了一处不周山脉之外,真正的仙人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顾担摸不清楚。   瓷器不与瓦片撞,他更不能去犯那个险。   作为一个活着就已经达到仙道最终渴求之境界的人,顾担无需当一个赌徒。   寿元积攒,慢一点也就慢一点,活着才重要。   而且如今,夏朝之内各地的医馆已经有所成效,每年都能给他带来不少的寿元,毕竟作为编撰《神农百草经要》和直接发起这件事的领头人,顾担的贡献无疑是不小的。   有这份收益在,寿元的积攒倒也不能说是缓慢,无非是多等一些年罢了。   真正让顾担有些不舒服的,还是实力到了现在已经无所进境。   继续在大宗师待下去,没有继续成长下去的空间了。   可关于武道先天的境界,迄今为止,顾担仍旧了解的不够深刻,他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寻觅到办法。   而尘世所有的尝试,最终皆以失败告终,连宗师都死了好几位。   就算沉稳如顾担,如今也感受到了一丝丝烦躁之意。   他已至大宗师六十年之久,进无可进,为何还没有感知到‘水满自溢’的感觉?   他本是想让自己抵达当前境界的极限,顺其自然的去冲击先天之境,如今真至极限,却丝毫没有突破先天至境的半分兆头。   这跟修仙典籍中记载的完全不一样,根据典籍之中的说法,仙道的境界抵达极限,自身是会产生出一种特殊感应,催促赶快晋升。   仙道的法门,跟武道,竟不一样了。   如今继续留在夏朝,连潜心修炼都算不上了,因为已经修无可修。   对于如何成功抵达下一个境界,用毫无头绪来形容多少有些过,只能说是一筹莫展。   作为此世第一个大宗师,武道进境最高也最强的那一个人,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参照的人,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后人的丰碑,只有后人参照他的道理,没有了他去参照别人的可能。   事已至此,顾担,已有离去之意。   那一天,对他而言,怕是不远了。   夏朝六十一年,苍回到了皇都,他升职了。   他将接任荀轲曾经的职位,礼部尚书。   所以苍回到了顾家小院,含蓄的表示自己也想搬进来。   顾担很高兴,让他赶紧滚。   无奈之下,苍只能在距离顾家小院不远处的地方租了几个宅子,好安置自己的百房妻妾。   但也不能说他的到来全是给顾担的脸上抹黑,起码小莹在顾家小院中照料花草感觉无趣的时候,可以跑去苍那边和他的妻妾们聊天解闷。   有那么多的妻妾在,聊天是怎么都聊不完的,也总能找到几个脾气相投的人,勉强算是苍办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事儿。   夏朝六十四年,儒家已经在对律法进行调整和划分了。   这件事的领头羊,自然是荀轲。   而另一个人,则是在天下学宫中崭露头角的商。   他不仅被荀轲收为了徒弟,还被承平帝赏识,据说承平帝曾抓住他的手,在皇宫中秉烛夜谈。   但这些事情,顾担已经甚少关注,他近乎淡薄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曾经镇守夏朝的大宗师,已经换了一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的年纪已逾百岁,属于他的时代,也合该过去,交给下一代承接。   夏朝六十五年,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荀轲百忙之中,抽空回到顾家小院吃饭。   饭菜如今已经是苍的妻妾来做了,每日到了饭点,她们中手艺最好的一个都会提前过来,给几人做饭。   小莹如今只剩下照料院子中花花草草这些事——除此之外,她自己还抽空编撰了两本医书。   里面的医术并非是什么精妙绝伦巧夺天工的技法,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如何接生、如何养育孩子等事情,甚至还有精细的图画,来方便后人学习领悟。   这种医书当然是传女不传男的。   小莹请顾担审阅过,顾担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此时,简单的在顾家小院吃完饭,随口闲聊几句之后,荀轲便要走。   但顾担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顾先生?”   荀轲疑惑。   “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顾担凝视着他的眼睛,近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   荀轲想说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正在整顿夏朝的律法。   但顾担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正端着碗盆,前去厨房清洗的小莹。   顺着他的目光,荀轲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嘴唇嗡动,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堵塞在心头,堂堂大宗师,已是手足无措。 第295章 人有悲欢,月无团圆   荀轲还很‘年轻’。   他至今才八十余岁,距离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还很远,更遑论他现在可是大宗师,寿元只会比宗师更长久。   所以用年轻来形容并不为过。   他极有精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实力的进展,他的能量也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影响到夏朝的整个天下,成为夏朝的守护者。   他带着儒家的众人修整律法,重治礼仪,有太多太多他想要做,但才刚刚开始着手的事情要忙。   幸运的是,他还有很多时间。   富足的精力,乃至远见卓识,足以支撑着他完成对夏朝的改造。   不幸的是,他如今的确正处在风华正茂的时光,但身边的人,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人生的路很长久,但能从头到尾陪伴在身边的人,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甚至可能只是一种奢望。   在这一瞬间,荀轲忽然就明白了顾担曾经有过数次的心绪。   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折磨,骤然降临而来。   茫然无措。   儒家的领袖,夏朝的守护者,堂堂大宗师,在身上安再多的名头又如何呢?   在时间的伟力面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还很年轻,可他的伴侣,已要迈入人生的终点,且永远不再醒来。   “顾……顾先生……”   荀轲抓着顾担的手,眼中流露出少年时的无助和仓皇,他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准备。   或者说,他刻意让自己忘掉了这件事。   但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当它真正即将降临的时候,荀轲方才明白,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   顾担目光幽幽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荀轲明白了。   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那挺拔如同青松的脊梁忽然塌了下去,缓缓蹲下身,以手覆面,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抽动着。   在他才刚刚抵达自己的巅峰,开始大展宏图,要做出一番伟大事业之际,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却已注定无法看到。   他的人生可能才刚刚开始一半,但这一半,已经是很多人无法追随的终点。   都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乃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安知黑发人送白发人,便不会更加苦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初在同一间小院子里捉弄他的活泼靓丽的少女,如今已为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盛颜花让她驻足了些许容貌,却终究无法挽回逝去的青春。   小莹,已经八十有余。   普通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天眷了。   更何况她年老之后,无病无灾,也算是得享天年。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   同床共枕的伴侣垂垂老矣,自己却仍旧风华正茂。   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顾担没有劝慰荀轲。   就如同当初他也没有劝慰王莽一样。   总有些事情,是无法,也不能安慰的。   顾担将苍也给喊回了顾家小院。   “师父,您真的准许我住进来了?”   苍很是惊讶,也很高兴。   他就知道师父还是爱他的。   “只许你住进来。”   顾担三令五申,数次强调。   “好好好。”   苍眉开眼笑,“让我来给您尽一尽孝心。”   “呵。”   顾担只是冷笑。   昔日的小胖子已经变成了大胖子,但好像天生就掌握了一种动辄让顾担想要揍他一顿的能力。   顾家小院重新热闹了起来。   苍本身并不是一个勤政的人,准确的说,他只在夏朝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公务,时间一过,那是半点也不含糊的抽身离去。   在豫州干了那么多年,如今才被重新拉回皇都,不得不说,跟苍的作风有很大的关系。   这小子,一点也不喜欢吃苦。   如今的顾家小院,顾担、荀轲、小莹和苍都回来了,除了禽厘胜远行,昔日顾家小院熟悉的人,都在这里。   “你怎么不去忙啦?”   荀轲突然开始在顾家小院扎根,不再忙碌儒家和律法的事情,让小莹分外惊讶。   她的这位夫君可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人,更有一番自己的见识和雄心,毕竟师承墨子,这么多年来简直不知道休息两个字为何物。   如今突然天天在眼前晃悠,反倒是让小莹有些不习惯。   “他的武艺有所突破,需要稳固一段时间,所以我就让他回来多住一段日子。”   顾担已经替荀轲找好了借口。   “哦哦。”   小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并未修习武艺,虽然接触的都是武道中顶尖的高手,但其中的细节自然也是不确定的,既然顾担都如此发话了,那自然无所怀疑之处,毕竟当初顾担为了给自己整出一套合适的功法,还跑出去将近十年呢!   练武,所以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很合理。   四个人都住在小院子里,却也没搅闹出过什么乱子,毕竟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如今当然已是做不出来。   每天晚上,几人都会坐在大柳树的石桌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顾担和荀轲都不是一个热切的性子,好在小莹和苍本就比较富有活力,大多数时间都在他们两个在说话。   偶尔聊起家长里短,都是和苍有关——他的妻妾实在太多了,而且这家伙的妻妾生完孩子后,苍就不再碰了。   因此小莹没少训斥过苍。   但苍也有理有据:“我又未曾对不起过她们,丰衣足食的养着,未曾排挤,未曾摆过脸色,何错之有?”   然后就挨了小莹好几拳。   至于荀轲和小莹的孩子并未过来,他们的孩子如今在豫州,接替了苍的位置,成为了豫州布政使,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只是不能和荀轲比而已。   就好像苍也不敢跟顾担比,有个特别有能力的长辈,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日子波澜不惊的继续向前,无有大事。   一月后的一天。   柳树下的石桌旁,几人照例每天晚上过来坐坐的时候,小莹突然说道:“我昨天梦到许爷爷和娘亲啦!”   此言一出,荀轲整个人都是一僵。   顾担猛然抬起头来。   就连被蒙在鼓里的苍,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荀轲和顾担两个人身上晃悠了一圈,捧着茶杯的手忽然就开始颤抖。   滚荡的茶水沿着茶杯流淌出来,苍手忙脚乱的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挤出苦涩的笑容道:“茶水太烫了。”   最终还是顾担率先反应过来,问道:“哦?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许爷爷问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娘亲在许爷爷的身边,没有说话,就是拍了拍我的头,嘿嘿。”   小莹笑着揉了揉已然花白的发丝,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小女孩时候的姿态,目光在桌前环绕了一圈,有些遗憾的说道:“这里只剩下咱们四个人,我有些想念他们了。”   是啊,他们四个是顾家小院的常驻之人。   但在往昔,久远到已经是很多年前之前,还有几个人会时常过来转一转,看一看。   如今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一起,可那些会过来串门的人,却再也过不来了,也难怪小莹会做梦梦到。   荀轲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骤然一紧。   患得患失,无以言表。   他只是握住小莹的手,尽可能轻盈而柔和的说道:“我还在呢。”   “你干嘛?”   小莹有些羞涩,在顾担这样的长辈和苍这样的后辈面前秀恩爱让她有些害羞,想要抽回荀轲握住的手掌。   但荀轲握的很紧,也没有主动放手,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是抽不开的,只是脸庞上多了几许红润之意。   好在无论是顾担和苍都没有趁机调侃,苍只是抬头盯着今夜黯淡无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天际有风吹拂而来,落在人的身上,略感寒凉。   秋季又要到了,浓重的乌云已横压顶上,不甘罢休。   院子里被小莹种下的各种奇花异草开始纷纷凋零,又开始了一次新的轮回。   萧瑟秋风今又是。   “我们把院子给打理一遍吧!”   当秋季来临之后,小莹看着满院子的落叶,有些头疼的说道。   养花养草固然好,一到秋天没的跑。   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一个人来照顾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偶尔活动小半个时辰就会感到困倦和疲累。   终究是不再年轻了,不是当初那个精力无限自己就能玩一天的小丫头,如今就连满院子的落叶都够她头疼的。   “好啊。”   顾担轻轻点头,院子中倒也不是所有的花花草草全都败了,那株烈阳天菊仍旧好似烈阳招展在人间,香气遍布。   反倒是烈阳天菊一旁,大片的花草已经呈现出凋零、蜷缩之态势,静待轮回。   荀轲和苍去拿扫帚,小莹则是拿着一把剪刀,对着一株株花草进行修剪。   她修剪的很慢,也很认真,偶尔找到几株在秋日里也能傲立挺拔的花草时,都会高兴的摸一摸,凑上去嗅一嗅。   有这些东西在,哪怕秋日之中,顾家小院里也不会显得单调。   小莹从院子角落一路修剪过去,速度并不快,甚至显得慢腾腾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且有些僵硬。   洒扫完院落的荀轲和苍想要过去帮忙,被顾担给拉住。   她就那么一路修剪着自己几十年前种下的花花草草,最后才来到了烈阳天菊旁。   略显疲惫的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小莹打量着面前这株盛放的烈阳天菊。   其通体鲜红如火,花瓣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更有幽香逸满园。   这是娘亲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直得到她最精心的照料和爱护,是小莹真正的心头好。   这么多年过去,这一株烈阳天菊曾被苍的魔抓摧残,又被顾担妙手回春的治愈,它都挺了过来,如今仍在盛放,从未衰败过,几乎已经烙印成为了顾家小院中最熟悉的景色。   纤瘦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琉璃般的花瓣上,微风吹拂,连太阳都在轻轻摇曳。   “真美啊。”   小莹怔怔的看着面前盛放的奇蕊,无数回忆随之一同涌上心头。   究竟是花朵珍惜,还是回忆更加美好?   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顾叔叔。”   小莹忽然扭过头来,她问到:“你喜欢她吗?”   顾担也是一愣。   片刻后,顾担缓缓说道:“可远观。”   于是小莹便轻轻笑了起来,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她的目光在荀轲和苍的脸上划过,那笑容便也越发和煦、温柔。   “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莹说。   剪刀从她手中掉了下来。   荀轲冲了上去。   苍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师父……莹……莹姐姐……”   苍牢牢的抓住顾担的手掌,像是在抓着救命的稻草。   他想将顾担拉过去。   但顾担就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木桩,他怎么也拉不动。   当来到顾担的身前时,苍这才有些惊讶的发现,一直以来,几乎不去表达自己情绪的师父,眼中竟然也有些许晶莹流转。   他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但步子却像是有千钧之重。   顾担将头抬了起来,深深的呼吸着。   那深邃广阔的天空啊,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在这片大地上栖息的生灵,将一次次面临永不停歇的生老病死,如同水溶于水中。   瑟瑟秋风鼓荡,大雁纷飞,成群结对,望断南天。   那尚且在天地间游荡的生灵啊,是否也能自始至终的相伴呢?   顾担没有答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他分明早在许久前,便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却找不出任何的办法。   秋风吹拂起顾担灰白的发丝,散乱了他的视线。   他听到荀轲在失声痛哭,他感受到苍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他感知到在顾家小院之中,一个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顾担终于迈开了步子,他向着小屋中走去,每一步都是那般的精准与严苛,像是早已丈量好的距离。   他背对着众人,越走越远。   只有那身经年不改的青袍是如此的眼熟,像是很多年前,便曾得见过。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小院。 第296章 顾担远行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荀轲和苍都出去了,他们要办一场葬礼。   但顾担没去。   他早已不再参加任何人的葬礼,并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本身的别离。   此时的顾家小院中,仅剩下了他一个人。   顾担的目光在院子中环绕了一圈,这件小院占据了他此生绝大多数的时间,而无数熟悉的人,都在这里生活过。   最初是墨丘,那个时候,这里还叫墨家武馆;后来是荀轲、禽厘胜、苍;再往后,才是小莹。   许志安、林小依、公尚过不忙的时候也会时常过来坐坐,那个时候,小院子里其实是很热闹的。   荀轲和禽厘胜会在院子中练武,有时候还会对打切磋,说是切磋,其实分明是禽厘胜单方面在碾压。   而小莹则是带着小小的苍四处乱跑,吵吵闹闹,有时候还会惹来祸事,被听闻到的林小依和许志安收拾。   如今啊,这些能够回想起来的人,最少一半都已经见不到了,且再也不见。   即使院子如故,人要如何如旧呢?   岁月不待人。   他,也要走了。   当初的承诺,他已做到。   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不下的事情了。   站在院子中那颗大柳树下,顾担开始仔细,且认真的回想。   回想在夏朝,是否还有何要去做的事情,是否还有什么遗憾。   记忆被翻动,那过往的斑斓之中,偶有一星半点沉浮的念头便升了起来。   顾担去了一趟大月皇宫旧址,找到了一份东西。   烘炉造化丹。   这玩意儿是不知几百年前的过期丹药,曾经有两枚,如今仅剩一个。   少的那一枚……被吃了,或许这才导致他过来。   但这枚丹药并非是一点用没有。   起码,顾担没有经历过气血见障,便晋升宗师。   也就是说,哪怕这枚丹药仅仅只是残丹,也足以帮人完成气血见障。   只是其过于危险,哪怕能帮人节省十余年苦功,代价却是生命,谁会乐意呢?自然是束之高阁。   可如今,这枚丹药理应可以被顾担给降服。   顾担轻轻从颗黑不溜秋麻麻赖赖的烘炉造化丹上刮下了一点,舌尖轻轻一抿。   极苦。   紧接着药力般爆发开来,开始在顾担身体内游走。   但那种游走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像是猛然爆发的火焰,横冲直撞,完全没有目的。   药力想要洗礼他的肉身,以毫无规律的方式,但可惜的是,如今他的肉身已经进无可进,这枚丹药在顾担眼里也早就落后了。   那一点点药力连半点浪花都没有掀起,便被顾担的身体所抚平。   这玩意儿,如今已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的确可以帮人完成气血见障。”   略略感受一番之后,顾担笃定。   当然,这枚丹药只管帮人完成气血见障,完成之后能不能活,与它无关。   别问代价是什么,你就说有没有完成气血见障吧!   可惜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孤品,清平子也只是凑巧寻觅到,自己都不敢吃。   不然若有完整丹方和足够的药材,或许能让武道大兴。   “苍……”   盯着这枚丹药看了又看,顾担已经有了使用他的意图。   苍那个混账小子,练武到了练脏便不肯继续向前了,怕疼怕痛怕折磨。   但这枚丹药的速度很快,将需要十余年的磨砺一朝融于己身,代价就是有一点点痛苦和后遗症。   后遗症没关系,顾担有能力摆平。   说不定还能给夏朝再添一个宗师呢?   走都要走了,没道理不用上。   等到苍忙碌完事情,疲惫的回到顾家小院中后,惊讶的发现顾担正坐在石桌前,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的看着他。   自从他长大之后,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顾担对他的喜爱了。   这让苍有些受宠若惊。   莹姐姐的逝去,竟让师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可爱徒弟么!   “苍啊。”   顾担招了招手。   “诶。”   苍应了一声,格外乖巧的跑过去,站在顾担的身前,庞大宽广的身形像是一座小山,哪怕苍已经在努力的收着肚子,肥肉还是不可抑制的向前挺着,像是肚子里藏着一口锅。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顾担和颜悦色的说道。   “真的?”   苍大喜。   荀轲和禽厘胜晋升大宗师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是顾担送给他们的礼物。   没曾想,连自己这个区区练脏的武者都能有份。   苍格外高兴,他就知道,当师父的徒弟,怎么也不会亏!   “当然是真的,你且张嘴。”   顾担颇为满意苍的觉悟。   苍对顾担自然是绝对的信任,当下张开了嘴巴。   然后顾担屈指一弹,丹药便落入到了他的嘴中。   苍下意识的闭口,轻轻嚼了一下,面色大变。   “师……虎,这甚么?!”   苦,太苦了!   极端的苦涩让苍的脸都扭曲在一起,说话的声调都变得有些怪异。   他本身就颇为嗜甜,连吃苦都是有多远跑多远,一点也不想经受苦楚。   “咽下去。”   顾担叮嘱道。   “好苦啊!”   苍只能含泪将烘炉造化丹吞下。   “苦?这才哪到哪。”   顾担微微耸肩。   苍:“?”   但还不待他说话,猛烈至极的剧痛便从体内传来。   好似有成千上万把刀在身体里一同刮动,偏偏又杂乱无章。   无论是血肉、经络,还是骨髓,都没有放过。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汗水便已打湿了他的衣衫,真正意义上的汗如雨下。   “啊啊啊啊啊!”   苍口中发出杀猪般的叫嚷声,可谓是震荡云霄。   若非他有练脏的底子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又恐怖无比的剧痛,就能让他昏过去。   但也正是因为有练脏的底子,这份痛苦中仍旧能够保持清醒,这到底是清醒还是不幸,恐怕只要苍自己知道。   他不能昏过去,这是一个极好的,感悟自身气血的机会。   苍开始满院子打滚。   顾担就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往苍体内打出一道青芒。   时间缓缓推移,苍那胖胖的身形,竟都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就连呻吟本身,都显得虚弱而无力。   最终,苍无力的躺倒在地上,脸色扭曲,体内的剧痛仍不停歇,他连挣扎都懒得再去做了,只是虎目含泪的看着略有几分模糊的顾担,颤抖的问道:“师父……我哪里得罪您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   顾担适时的又给苍打入一道青芒,表情温和,“这是在助你修行。”   “可以不修么?”   苍真的要哭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受的罪。   他还不过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孩子,哪里能遭受这样的折磨?   “还有力气就用心去感受,不要说话。”   顾担说道。   当日头临近傍晚,顾担伸手,将躺在地上满身灰尘的苍给拖了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苍现在的确是练脏大成武者了。   但真气并未自行。   他……无法晋升宗师。   无法晋升其实才是常态,不是每个人都有五行灵根。   虽然常理上来说,每个人都是五行俱全,可难免有所参差、侧重,宗师却要自身浑然一体,方能真气自行。   不过,虽然没有晋升宗师,但苍无疑瘦了不少,已经开始比较接近正常人的体型,现在只能算是有些白胖,看上去倒是顺眼了不少。   还算不亏。   “去,别在这儿装死,自己找个地方洗澡。”   看着满身沾满尘土的苍,顾担训斥道。   “师父,我没力气了。”   苍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好似空中浮萍一般,随时可以摔倒在地一般。   “滚一边去。”   顾担懒得跟他掰扯。   都是练脏大成武者了,没力气个屁。   他虽未经历过气血见障,但熔炼五脏的痛苦比起气血见障的疼痛而言,只多不少,还更加危险。   事实证明,只要没有被痛死,那就死不了。   “哼!”   眼看顾担如此狠心,苍也是冷哼一声,咬着牙走出了顾家小院。   这个仇我记下了,有你需要我养老的时候!   目视着苍离开,顾担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许,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到院子中,收拾了一下东西。   其实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既然要赶赴不周山脉,那对于宗师来说都要十年的路程,就注定不会带上太多不方便的东西。   比如大月皇宫中那块重达千斤有余的小破球,顾担当然能把他当玩具玩儿,可一路上拿着这玩意儿跑去不周山脉?   那还是算了吧。   要出一趟极远的远门,很多东西就都没有必要带了。   话本小说中随处可见的储物袋他并没有,万国商会也没有,就连能够修仙的不周山脉,储物袋也都是传说。   一切只能从简。   顾担终于脱下了他那身经年不改的青袍,换上了流云追月服。   这件服饰过于显眼,虽然王莽送了他好几套,顾担都几乎没有怎么穿过。   当然,作为奇珍编织而成的衣物,其月华也不是不能隐匿,可即使隐匿,一身鲜明华美的白衣仍颇为引人瞩目,不符合顾担的美学。   但若是要赶一段漫长的旅途,这件衣物就颇为有用,起码可以让人保持体面,不必忧心衣物的折损。   出了夏朝,他其实也名不见经传来着。   最终,顾担简单收拾好了包裹,里面仅仅只是装着几件衣物,一些黄金,还有几根安神香,手中则是握着一根紫色的竹子,直接将包裹给绑在了上面。   除此之外,凡俗之物,都没有什么携带的必要。   收拾完东西后,顾担仔细打量了小院内一眼,将所有的门窗全部闭合。   走出小院门的时候,顾担将小院门给锁上了。   七十余年来,顾家小院,又一次被锁上了。   顾担不去和任何人道别,也不准备告诉谁自己将要离去的消息。   正如同当初他来时寂静无声,走时也不必掀起波澜。   “再见。”   打量着这不知是第几次换上的小院大门,顾担笑着挥手。   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那身着白袍的老者,扛着一根紫色的竹竿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白发渐退。   一步,灰发消弭。   一步,青丝如瀑。   一步,皱纹隐去。   隐约间,有轻轻哼唱的歌谣在空中飘荡。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从。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   顾担并未就此直接离去。   夏朝,一处颇为华美的墓穴中,顾担也做了一次挖坟掘墓的事情。   看着面前那具骸骨,顾担神色冰冷道:“三皇子……算你走运死的早。”   真气拍打,那具骸骨连灰都没有剩下。   白莲传承之地,顾担又来到了这里。   轻轻打开那口仙棺的盖子,看着里面面色红润,却还是无所声息的墨丘,挥手间,十滴青木液便涌入到了他的体内,足以维持这具身躯数百年的生机。   “墨兄啊,我要走了。”   顾担平淡的讲述着,“夏朝如今很好,荀轲也成长了起来,也算是后继有人。我要去仙道看一看了……不知那是怎样的光景。”   “你要醒了,记得找我。”   顾担叮嘱道。   没有回答。   顾担默默的待了许久,仙棺再次合拢。   这次啊,真的没有再需要做的事情了。   ……   一个平常的日子。   已经七天没有去顾家小院看一眼的苍,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公务。   “终于可以休息了。”   苍伸着懒腰,当初刚刚合身的椅子,如今竟显得有些意外的宽大。   “要不去小院看一看?都七天了,师父应该知道错了吧?”   苍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师父一个道歉的机会。   “去买点好酒好菜。”   苍对身旁新到不久的侍妾吩咐道。   不知为什么,他的精力异于常人,经常处于活力极端充沛的状态。   如今哪怕已经六十余岁,仍不失雄风。   无处发散的精力总要有宣泄的去处吧?   所以他娶那么多妻妾,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惜师父那种不近女色的人完全不会懂,唉,这份苦楚苍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不跟老头子一般见识。   轻车快马的提着酒菜赶到顾家小院门前,苍从车上跳了下来,还未见人,便率先喊道:“师父~”   声音很大。   却也不用担心扰民,这周围的房子早就被王莽给包圆了,没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邻居。   倒不是想要监视顾担,只是担忧有不开眼的人打扰到他。   但今日的小院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苍对顾家小院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为什么一眼看上去会觉得有些不一样呢?   仔细盯着看了两眼,苍这才惊觉,顾家小院的门竟然被上锁了!   “哪个王八犊子敢给我家门上锁?!”   苍大怒。   在夏朝顾家小院还需要锁门?   开什么玩笑!   门就算一直开着,谁敢进去偷东西?   苍跑到小院门前,就要一把将铁锁拽开,整个人忽然怔住。   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菜纷纷坠落在地。   师父若是在这里,普天之下谁能偷偷给小院门上锁?!   “师父?”   “师父?!”   “师父你在哪儿?你开门啊!!!”   苍被关在了门外,堂堂练脏大成的武者,本可随手扭断的铁锁,在此时竟好似重逾万钧,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加坚固。   没有回答。   寂静无声。   这里,已经锁上了。   ……   三日之后,站在门外等候了三天的苍还是没有等到小院门被人打开。   荀轲和承平帝都来了。   “当初……他离去近十年都未给这里上锁吧?”   承平帝小心的问道。   “嗯。”   荀轲只是点头。   “他……”   承平帝话刚出口,便已止住。   荀轲亦是没有回答。   当日,有路过这条街道的行人,惊讶的看到身着龙袍的承平帝,竟对着一间上了锁的院子鞠了三躬,在他的身旁,还站着儒家的领袖,和一个如丧考妣的小胖子。   真是奇哉,怪也!   而在更远处,一袭白袍的身影默默凝视了那里许久。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更远处行去。   人间的路,我已走尽。 第297章 仙缘?仙缘!   夏朝六十四年,秋天刚过。   顾担离开了守护六十余年之久的夏朝,向着不周山脉之所在而去。   他又变成了往昔的模样,执仗前行。   一路上,不再回头。   呼啸的疾风在耳边划过,他孤身一人,恍如天际的大雁,独自飞驰,山河如同河流在向着身后流淌。   万里晴空,浮光掠影。   他并未再欣赏沿途的景色,人间之事,他已看了太多太多,有些累了。   只有少数赶路到厌烦的时候,顾担才会落下人间,走到城池之中,尝一尝异国他乡的美食烈酒,却也并不久留。   偶尔遇到些重病在身的人,只是暗中出手,不显行踪。   虽是异国他乡,口音也有些许变化,但言语的差别竟并不算太大,就连文字都少有不同之处,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服饰更加标新立异一些,倒也说不上陌生。   姬老的猜测应没有错,在很久很久之前,大概的确有一个强盛到极致的势力,执掌着整片天地。   所以如今栖息在这片天地中的生灵,哪怕相隔千万里之遥,此生两个国度的人都未曾遇见过,也仍在用着同一套的语言和文字。   只是这背后的根由已少有人想要去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往昔的辉煌作古而已,奈何今日?   他不过是万里惊鸿孤独客,人间一场逍遥郎,短暂的驻足其间,也注定要向更远处前行。   一路疾行,偶尔落下凡尘的国度,稍稍打听一番。   没一个比得上夏朝的。   这倒是让顾担有些自豪。   他,他的朋友,他的后辈们的努力,已经很了不起。   在近乎于马不停蹄的状态下,当顾担真正赶至不周山脉周边的国度之后,终于在很远的地方,便遥遥看到了那隆起的山脉。   即使在高空中,顾担也根本无法望到尽头。   那是何等宏伟的山脉啊!   仿佛横隔在天地尽头的庞然大物,堵塞住了大地。   含烟点翠,朝霞做衫,连太阳都仿佛只是悬挂在天际照亮一小片地方的明灯而已。   这就是夏朝传说之中的周山。   只是它已经倒塌了,变成了如今的不周山脉。   可即使倒塌,它仍旧横卧在这片天地之间,如同匍匐的足以吞天食地的巨兽,拦在那里。   当目光真正接触到不周山脉,哪怕只是遥遥一撇之后,顾担终于明白,那是何等的伟力。   宏伟和高耸都不足以用来类比它的壮观,这好似不应出现在人间之物!   “这就是不周山脉么?”   顾担心神都感到有些颤动,即使是大宗师,在面对这种绝对的天地奇观面前,都是那般的渺小,恍若蜉蝣。   他自天穹上下来,既然已经能够看到不周山脉,那就真的已经很近了。   再飞过去,就很容易暴露自己,毕竟不周山脉中是有筑基修士的,顾担虽不惧,也不想跟他们打个照面。   他的装扮和刚出顾家小院时无甚异样,但下来之后,立刻改换了容貌,易容术精修之下,就算是许志安过来,也不可能认得出他。   不仅是容貌,就连身材都略略拔高了些许,肌肉鼓胀起来,一眼看去就像是个练家子。   这一次顾担让自己的容貌变得普通了不少,再不像是之前那般光彩夺目,引人心神。   出门在外,不得不防。   就连流云追月服都被他换了下来,穿上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袍。   盯着镜子中的全新的自己,顾担摸了摸胡子,满意的评价道:“嗯,还不错。”   算一算时间,如今合该是刚到夏朝六十九年。   宗师需要十年的路程,顾担走了四年多一点点。   而距离万国商会到夏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一年之久。   不过,虽然语言、文字用的是同一套,但关于年份的记载,那可就太乱了。   每一地都各有不同的年份记载,彼此还要换算,颇为麻烦。   但既然在这里就已经能看到不周山脉,不周山脉的影响力,自然也已经辐射而来。   这里的年份用的倒是相当统一。   仙临七十九年!   在大月夜降天星的那一天,在这边被当做了年份的划分时间。   那一天,也是周山倒塌,造成周围数十个国度灭亡的日子。   只是人的繁衍能力和适应力也非同一般,只是过去了七十九年,如今已是人流如织,丝毫看不出几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灭了数十个国度的惨祸发生在这里。   “过去了三十一年,除掉赶路的时间,清平子他们也在这里发展了二十年之久。”   顾担看着完全陌生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不知清平子是否还活着?”   在不周山脉的消息传入夏朝的时候,清平子便已经到了宗师的大限。   还是借用大雍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续命,但代价也很惨重,人不像人。   即使如此,这种强行续命也有其极限所在,过去了这么久,清平子如果在仙道上无所进展的话,顾担现在过来,可能刚好给他收尸。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清平子走之前,还偷偷将大雍的那块骨头也给带走了。   大雍皇室还派人来顾担这里哭诉过,奈何当时顾担已经和公尚过离开了顾家小院,大雍真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有理没处说。   除了清平子,还有邹聃和庄生等较为熟悉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在这里。   所以这里对顾担来说,也不能算是完全陌生的一片土地,这才是他要换下流云追月服的真正原因。   出门在外,人心险恶,哪有不穿马甲的?   夏朝的顾担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就叫……”   思量片刻,顾担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就叫孔翟好了!”   他改换了衣衫,重整了容貌,调整了身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低沉而有力,与往昔绝无半分相似之处,名字再一换,任谁也认不出他来。   这才叫真正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收拾好了一切后,顾担离开了客栈,随便找人一打听,就听到了关于人间仙庭的消息。   他来的很巧,人间仙庭正在招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人间仙庭的那群仙人们,每年开春之际,都会派遣使者来凡间招收孩童。   只是跟话本小说中不太一样的是,这群不靠谱的仙人们也没办法一眼看出谁具有灵根,能否修仙,必须要到试仙台上走一遍才行。   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其实是拿灵石去试,谁能吸收,谁吸收的快谁就有灵根。   但这种财大气粗的方式,却不被如今的仙庭所接受。   不过真正让顾担惊讶的是,当初万国商会的消息,有些滞后了。   如今的仙庭,不止是五处,而是六处。   在三十一年的岁月中,不周山脉内又找到了一处新的灵气源泉,仙庭自然也理所当然的增加了一处。   而即使是在同一座山脉之中,最近和最远的仙庭,竟都隔着千余里山路!   不仅如此,六处仙庭也颇有特色。   最先发现的五处仙庭,对应了五种灵根。   金、木、水、火、土!   倒不是它们本身具有的属性,而是在修士们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改造而成。   同灵根的修士,在对应灵气的仙坊内,修行自然也会略略快上一筹,竞争力也彼此错开。   就算修士不在对应的仙坊,也不影响正常的修行,只是多少会慢一些。   人间仙庭也只是凡人对其的称呼,如果按照适宜灵根修炼的程度来划分的话,那就应当是金坊、木坊、水坊……以此类推。   至于第六处才诞生不过二十余年的新仙坊,并未敢和老牌前辈们争夺修士,而且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宁坊。   不讨好任何灵根的修士,完全的中立之地,条件也最为宽松。   对于五行俱全的人而言,这六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距离顾担最近的便是宁坊,自然也准备趁着宁坊招人之际过去。   没有耽搁时间,顾担很快就真正赶到了不周山脉的脚下。   由下往上看去,似乎看到了接天连地的天柱一般,高耸入云,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正常情况下,这种山上是住不了人的。   但仙法自然有奥妙在,改天换地都不是不可能,何况区区一座死物的山?   真正让顾担有些惊讶的是,在周山的脚下,他看到了很多人。   通常是一些穿着制服的汉子,带领着几百、几千个的孩子。   那些孩子倒也不算很小,仙庭收人那也是有要求的,最小也得十二岁,最大不能超过十八岁,宗师例外。   顾担才刚刚赶赴这里没多久,一个身穿白色制服贼眉鼠眼的家伙就凑了过来,笑呵呵的问道:“你想修仙?”   “你是?”   顾担眉头微挑。   贼眉鼠眼的汉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制服,骄傲的昂起脸,“没看我这身衣服么?这都不懂?”   “还请兄台解惑。”   顾担倒也不恼,相当客气的说道。   “你跟我来!”   汉子招了招手,带着顾担来到一处背对众人的树荫底下,周围人无法窥视的地方。   他轻轻咳了咳嗓子,震声道:“我乃是宁坊派遣招收仙徒的使者,你看我这身衣服就该明白。人称老王,至今帮助宁坊招收仙徒已有十八年之久!”   老王颇为自来熟,开口便道:“我看你年龄不太相符,莫不是宗师人物?还是单纯想来这里凑个热闹?”   宁坊的标准虽不能算是死线,但一般人想逾越规矩也是不可能的,顾担此时模样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怎么都超过了宁坊的要求。   “的确是宗师。”   顾担倒是点头,未曾否认。   他是过来修仙的,不是过来当孙子的。   装作少年不是不行,而是过于麻烦,那不是扮猪吃虎,那叫装蚯蚓挖土,实在没有必要。   反正外来的宗师对不周山脉这处地方来说,完全不是什么新鲜货,更不算出奇,刚刚好够用。   “哦?”   老王眼前一亮,高兴道:“我就看兄台器宇轩昂,非同一般,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不知如何称呼?”   嘿,刚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顾担平淡道:“孔翟。”   “既然是宗师人物,那就好说多了,我看你的样子,也是刚到不久的吧?”   老王问道。   “听闻这里的事迹后,便日夜兼程而来。”   顾担点头,并未否认。   “宁坊的规矩,你可知晓?”   老王再问。   “还请解惑。”   “那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老王干咳一声,语调略显怪异的说道:“我在宁坊协助招收了十八年的仙徒,还真知道点内幕消息。”   他搓着手,却并不再开口。   顾担失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点也不吝啬的捏了一小块拇指大小的黄金递给他。   能用些许钱财换取有价值的消息,对顾担来说并不亏,反正他留着也没啥用。   “阔气!”   老王眼中泛起异彩,赚大了啊这是!   这位宗师是会做人的!   “您既如此敞亮,咱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王的态度愈发亲近,看顾担的目光都颇为火热,主动开口说道:“要说这仙坊啊,其实一个个大同小异,唯有咱这宁坊,对修士宽松不少。更何况您可是宗师,比这些人不知强了多少!”   老王的手指指向那些不安的等候在不周山脉脚下的孩童,说道。   “如何说来?”   顾担问道。   “这些人,你别看有机会从小时候就开始修习仙道,就算真有灵根,等他们的事情,那多着呢!”   收了钱,老王果然是说话算话,滔滔不绝道:“若是下品灵根,那可是要跟仙坊签订五十年的契约,替坊主等人种植灵竹、灵稻等物,每年落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寥寥无几也。   若是中品灵根,则要签订三十年的契约,条件也是大同小异。   唯有上品灵根,才能够幸免于难,可那等天才,一年到头能不能蹦出来一个都不好说,大部分人都是跑去当苦力的。”   “哦?”   顾担颇为惊诧,这件事万国商会可没说,“他们能够愿意?”   “嘿,不愿意又能如何?那可是仙坊,仙坊!除了这里,哪里还能够修习仙道?几个坊市皆是如此,换地方也没用,他们有的选?”   老王嗤笑,“等到好不容易能够全心修习仙道,一个个也都七老八十,哪里还能有甚么成就。”   好家伙,这不就是农奴么!   顾担大开眼界,“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   “您这话说的,强抢哪里能抢走他们五十年的时间?”   老王言出无忌,“上头精明着呢!”   “你连这话都敢说?”   顾担没想到一个连自己都没有修行的“仙使”,还敢吐槽自家势力。   “他们敢做,有何说不得?仙坊内每年都有修士声讨,在里面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不还是那样?咱提两嘴,不碍事。”   老王无所谓道。   “那宗师呢?”   顾担好奇的问道。   “宗师的待遇就要优厚多了,只需要十年就行。可惜您来的晚,要是再早十年来,宗师还只需签订五年的契约。   不过这个时候过来也不算倒霉,据说仙坊内已经开始商讨让宗师签十五年的契约了……”   老王感叹道。   “哦?”   这倒是真的惊到顾担了,虽然宗师在他眼里也就那样,可怎么说也是凡尘顶峰。   之前万国商会提及宗师的时候,仙坊也不敢招惹众怒,如今竟然也开始让宗师做牛马了,非同一般啊!   不过,老王随口一说,顾担便已明白过来。   如今六处仙坊内的筑基修士加起来,已经足足有三十余位。   再也不是小猫三两只的时候了。   伴随着时间往后推移,能够突破的人靠着岁月苦熬,的确有机会晋升,人也自然是越来越多。   如今的筑基修士联起手来,已经不怎么怕引得宗师群情激奋。   更何况不周山脉仙道的出现,其实极大打压了凡尘的练武信念。   练武不成宗师,也就那样。   而想成宗师,最少还要四五十年的苦修,正常情况下能够在五十岁之前成就宗师,都算是天赋异禀之辈。   可问题是,想成宗师不仅有自身努力,还有个五行交感在那里拦着,能成宗师的人,就能修仙。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耗费四十五年的苦功来磨砺武道,然后修仙?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算来算去,有条件的人当然会先来不周山脉试一试,哪怕下品灵根需要签订五十年的契约,其间进境缓慢,却也是仙道中的积累,对日后有所帮助,不比修武更好?   反正修武也得那么多年,人家早就谋算好了。   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这里的仙道已不像是初生时那样驽弱,需要给宗师几分面子的时候了。   这还不足百年的时间而已,若是再往后几十年,宗师怕是也要被一视同仁。   “我来的时候,还听说这里是人间仙庭,仙庭……竟是如此模样。”   顾担颇为感慨,却又不好说。   “嗨,说的是仙,可真正在里面修行的,不还是一个个人么?又能有多少不同之处?”   老王说道:“仙缘仙缘,上头的人也要缘嘛!” 第298章 上了一课   这番话说的倒是颇有哲理,也点醒了顾担。   人啊,总是容易对传说中的事物报以极大的好奇心,也因为距离感,便增添许多自己的揣测,理所当然的认为从未见过的东西应该怎样怎样。   仙道,何其高妙之物。   连宗师乃至大宗师,在这条路面前都显得那般渺小,以至于顾担自己都犯了一个错误。   仙道,不也是一个个人在其中修行么?   只不过修行有成者,被誉之为仙。   人间有如墨丘那样的人,仙道就有墨丘那样的人;人间有宗明帝那样的人,仙道也必然有宗明帝那样的人。   无非是所在的高度不同罢了,其实都是人而已,最大的差别便是阅历和掌握的力量不同,何以贯之一个仙字,便要高上几等?   不过是凡人的一场幻梦罢了,与水中捞月的猴子别无二致。   无论是话本小说中的故事,还是切实的人间仙庭,真正组成他们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爱恨情仇。   凡尘中能够看到的东西,仙道自然也能看到,无非是换了个形式。   “哈。”   当真点破掉那层虚伪的面具,顾担轻笑一声,不知该做何心绪。   如果不周山脉当真是仙道降临,或许真能有一番传说中的仙家气派。   但很遗憾,这里只是侥幸发现的一处尘世能够修仙之地,距今也不过才七十九年罢了。   这个时间放在凡尘中或许还算长久,可对仙道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七十九年前,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宗师,发现灵气源泉的宗师,又比别的宗师要强上多少?   这么短的时间,这里的原始积累都还远远没有完成,更别说传说中的仙家气派了,那怕是还要相当不短的时光才有可能出现。   就连夏朝,都花费了足足一代人的时间才让凡俗强盛起来,那还只是一个世俗的皇朝而已,仙道想要真正兴盛,又该多久?   起码如今用现世的目光去度量这处‘人间仙庭’,并不会出什么差错,不必将其当做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   仅凭这番言语,给他的钱财便已值得。   解开虚浮的面纱,方才足够真实。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想明白的事情,脑子多转几个弯就能明白过来,就算一时没有发现,多看两件事也就明白了。”   老王相当健谈,既然收了人家的钱,他的态度那就没的说,“等会还有更让您惊讶的呢。”   “什么?”   顾担有些好奇。   “嘿,等会您瞧瞧,提前说就没啥意思了。”   老王卖了个关子,又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先带您进山去。”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走到一处孩童的队伍前,猛然一吹。   “都给我听好了,上山跟不上的,自己留在原地不要乱动,连这点磨难都经受不住的人,也配修习仙道?”   刚刚还和顾担笑谈的老王,此时已是凶神恶煞。   一群最大也不过十八岁,最小不过十余岁的孩子,哪里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恐吓,一个个皆是噤若寒蝉。   “走,出发!”   仅此一句吆喝,老王便已经一马当先的向着不周山脉攀登而去,连回头看一眼都欠奉。   不过也没忘了偷偷招手,示意顾担跟上。   “你就是这么带的人?”   顾担的确有些大开眼界。   这些孩子,虽然肯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修行,但毕竟里面有可能会出现仙苗,这样去做,未免也太简单粗暴了些。   “嗨,您是不知道情况,僧多粥少啊!这些小家伙不管有没有天资,但凡跟不上的,那都是没有。”   老王嘴中叼着根草,满脸无所谓道:“就算真没招够人,无非是多跑几趟的事儿,规矩不能坏。”   “这里面还有规矩?”   顾担好奇。   “自然是有的。这么说吧,一百个孩童里,都难出一个有机会修仙的,就算出了,也极有可能是下品灵根。”   老王脸上升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道:“下品灵根是干嘛的?签五十年契约给大人们种东西的!吃不得苦怎么能行?   现在爬个山都要死要活,等发现自己能修仙了,还能老老实实干五十年的活儿不成?万一再搅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我们这些引路人也得倒霉,不得不这样先揉一揉他们的脾气。”   好家伙!   顾担心中直呼好家伙。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门道在,倒的确是长见识了。   接下来顾担便不再讲话,既然这已经是所有不周山脉仙坊引路人的暗中规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早已在暗中约定成俗。   默默的跟随了老王一会儿,顾担发现老王的速度也颇有讲究。   不快,也算不得慢。   大概就是十二岁孩童拼尽全力能够坠在身后的程度。   不周山脉被开辟出了不少的小道,足够这些孩童自己往上爬,倒也不是真的随便选个山路捉弄他们。   但人的力气是有限的,这些孩童大多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又能够坚持多久?   果不其然,没有一会儿功夫,还能够坠在老王身后的孩子已经不多了,而且全是大孩子。   再这么一路不停的走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   不过,这一次顾担没有再问。   这段路老王绝对是驾轻就熟,不知跑了多少趟,他能看到的东西,对老王来说大概是再简单不过的日常。   果不其然,大概又走了一会儿,老王猛然站住,回头往后一看。   还能跟在身后的孩子已是寥寥无几,莫不是脸色通红,满头汗水。   “呵,就你们这群人,也想修仙?爬个山都累成这样,要不滚回家吃奶去吧!”   老王的嗓门极大,声音远远的传荡开来,在群山中回响一片,他不耐烦的吼道:“一刻钟内,来不到我跟前的,都自己老实点滚下山去!”   说完就寻了一块方正的大石,刚刚好躺了上去。   “哟,差点忘了您了。”   进入状态的老王刚躺下,就看到了顾担,连忙起身,“您躺这儿休息一下?”   “……”   顾担说道:“倒也不必。”   山路虽然难行,可走的并不算远,别说是大宗师,就算是身体好一些的壮年汉子来了,也远没有到走不动的程度。   只是这段路,对于连发育都尚未完全的孩子来说,已称得上遥远的距离。   一刻钟后,能够追到这里的孩子大约只剩下了一半,几乎都是年龄稍大的那一批。   却也都是累的气喘吁吁,面色涨红。   老王半点也不留恋的从平坦的石头上起身,毫不留情的说道:“继续走!”   这次大概只花费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身后还跟着的孩子便真的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甚至已经开始了手脚并用。   顾担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石阶。   嗯,高耸如云,一眼望不到尽头。   别说是这群孩子们,就算换个身体不错的成年人过来,怕是都能把他们给活活耗死。   莫非,这处宁坊今年的份额已经满了,不准备再招收仙苗了?   顾担暗自思索。   老王好像也发现了这一幕,脸色顿时就黑了,站在那里目视山下,一言不发,表情简直写满愤怒二字。   好不容易爬到他跟前的孩子看到他的脸色,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胸膛猛烈的鼓涨、收缩着。   等了好一会儿,当大半数的孩子都已经艰难的爬过来之后,老王终于开口了。   他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连爬山都这么慢,怎么敢奢求仙缘?你们也配?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一个个的,忘了吃饭还是忘了吃奶?你们简直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次!”   他不住的谩骂着,每一句都不带重复的。   吐沫横飞,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一群孩子哪里见过此等阵仗,一个个鸵鸟也似将头深深埋下,只有老王不住数落、谩骂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顾担仔细看了两眼,面色有些古怪。   这这这……这是在“系披优”他们啊!!!   都说人心不古,这特么‘古人’也不是啥好东西,该会的东西真是一点没拉下,甚至相当纯熟,简直浑然天成。   一连骂了足足半晌,老王才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道:“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凡谁敢再掉队一次,我就一个个把你们都给扔下山去!”   被训了半天的孩子这个时候可谓是连呼吸都恨不得减弱到没有的地步,哪里敢有半分的质疑?   老王再度转身,继续向着山上攀登而去。   顾担悄悄靠近他,低声问道:“你这么搞,万一这里面真有几个能修仙,又记仇的,不怕来日找你算账?”   “这才哪到哪啊?”   老王微微耸肩,同样是低声回答道:“这点仇算得了什么?他们要是真有人能够修仙,还特别记仇的,那就会发现该记仇的多着呢,我这不过是提前给他们一点开胃菜,好让他们提前适应适应。   纵使真有人那么记仇,非要找我的麻烦,也不过是拉下点面子求饶罢了。”   老王指了指身上的制服,一脸骄傲的说道:“咱在上面也是有人的,撑死被打一顿而已,算不得啥。”   顾担还能说什么?   只能默默竖起大拇指。   这么有觉悟,当个引路人当真是屈才了。   而这一次,顾担又发现了些许不同。   老王爬山变得慢了,慢了很多,只是这种变化是在不知不觉间放缓的节奏,若不是他有精力,还真不容易发现。   可就算是这样,身后的孩子们还是在稀稀拉拉的变少。   但老王却是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一样。   等到身后一个孩子都见不到的时候,顾担终于忍不住问道:“莫非宁坊不收人了?”   “嘿。”   老王笑了起来,“您看,您可是宗师,这都中招了吧!”   “嗯?”   顾担瞪眼。   “好戏还在后头呢。”   老王嘿嘿一笑,继续往前走。   又往上爬了不久,原本连绵不断的台阶骤然一空,一处约莫数十丈的平台出现在山体内。   老王登了上去,然后身子一转,对着山下,脸上的表情骤然间便又变得阴沉的可怕。   “……你不去学变脸真是可惜了。”   对于这手绝技,顾担颇为佩服。   “哪里话,安家立命的本领呢!说不定他们回头还会感谢咱。”   老王一本正经的说道。   顾担闲来无事,目光随意四望。   顿时惊讶的发现,在距离此处平台约莫数千米的距离上,又是一条小道和平台在树木的间隙中若隐若现。   透过树木枝丫的间隙,顾担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有两人仆人正背着一个孩童,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平台之上!   那里,赫然是另一个人领路人的地盘。   “怎还有仆人背着上来的?”   顾担惊诧的问道。   “咦?不愧是宗师,这么远您都能瞧的清楚!”   老王先是奉承了一句,随即说道:“我只说了让他们上来,谁管他们怎么上来了?要是有钱,让两三个人轮流抬上来都行。”   顾担:“……”   不得不说,这跟他想象中的任何选取仙苗的考验都不太一样。   这不像是要修仙的,这像是跑过来找罪受的。   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顾担也不说什么,只看老王例行公事。   慢慢的,有孩童爬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神色漆黑的老王。   手脚并用,浑身颤抖的爬上平台,第一个上来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唤道:“王执事……”   “滚一边去。”   老王只是冷冰冰的骂了一句。   那孩子只能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目光偷偷抬起,见到顾担打量着他的目光,立刻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底下头来,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的摸着眼泪。   稚嫩的手掌上,已经有被石块磨的通红的痕迹,看上去极为可怜。   可惜,他这个第一名,得不到任何优待,甚至没有一句好话。   时间缓缓推移。   一个又一个孩子爬上了这处宽广的平台。   紧接着便看到一个个好似蹲坑的萝卜一样蹲在那里的‘同伴’。   于是一个个都凑了过去,也不敢交谈,只是都埋着头,期望着有奇迹发生。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已经半刻钟没有孩子登上这处平台后,老王才终于转过身,面对着那一个个蹲坑的萝卜们。   “你们这群废物,还爬上来干什么?没有机会了!各回各家去吧!”   老王声色俱厉的呵斥着。   “王执事……我们……”   第一个爬上平台的孩子弱弱开口。   “你们只是一群废物。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修仙?回家种地去。”   老王摆了摆手,一副懒得纠缠的模样。   “王执事,帮帮我们吧!我们是真心想要求仙的!”   那孩子立刻就急了,连忙说道。   有了一个人开口,剩下的孩子们也是如梦初醒。   这要再不说话,真就和仙缘说再见了。   “是啊,王执事帮帮我们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肯定会记住的!求求您了!”   “为了来这里,我娘把家里养的猪都卖了,要是不能上去,我娘亲非得打死我。”   “王执事,我们已经尽力了,一刻也不敢休息,手脚都磨破了……您看,真的……”   各种各样的求饶声响彻在这片平台上,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叫。   然而老王根本无动于衷。   “你们将仙道当做了什么?求?求就有用的话,我能磕一千八百个响头出来!不肯吃苦,还想求仙?哪里有那样的好事!便是真有天资,就凭你们,又能修炼出个什么?与其浪费仙庭的资源,不如趁早滚下去!”   老王嗤笑,“别跟我整这些没用的,自己下去,还是被我一个个踹下去,自己选!”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那群孩子已是如丧考妣。   却还没有任何人有所动作。   老王好似也已经没有了耐心,走上前去,抓起最近的一个孩子就要往上下丢。   那群孩子目视着他们短暂的同伴,就要这样被径直丢下,一个个都傻了眼。   反应激烈者,已经开始嚎啕大哭。   可惜这没什么用,老王一手拖着一个,眼看已经来到了石阶前,已经有了动作。   “住手!!!”   天际,一道响彻云霄的咆哮声恰逢其会的响了起来。   有人飞驰而来,将两个孩子从他手中躲过,呵斥道:“王执事,你在做什么?!”   只见刚刚还凶厉无比的老王,此时已是点头哈腰,满脸讨好的说道:“回上仙,这批孩子都不合格……”   “不合格?”   那飞来的修士好似不明就里的问道:“怎么回事?”   老王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听完讲述之后,那修士眉头微皱道:“吃不了苦……倒的确不能算是修仙的苗子。”   “我们吃的了苦,吃的了苦!”   孩子中也不是没有机警的人,见到来了一个真正能够飞的仙人,连凶神恶煞的王执事都要礼敬三分,顿时找到了救星,连忙说道。   “仙人,我们能吃苦,肯定能吃苦的!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是啊是啊,我们能吃苦,能吃苦!我从小就开始帮家里种地了,再苦再累都不怕!”   “我也是我也是!我还能上山捡柴,一大捆柴也背得动!”   一个个孩子开始拼命说出自己能够吃苦的“证据”。   眼看这群孩子们求道之心如此坚定,那修士似乎也有些动容。   “有此求道之心,倒也不能说是百无一用。”   说罢,他叹了口气道:“唉,也就怪我是个心软的人。如今仙坊之内,留下的空额所剩无几,你们这群人,要想加入其中,怕是颇为艰难。   不过,如果真肯吃苦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们一个机会。仙道难行,唯有求道之心甚坚者方能有所成就,你们,当真肯吃苦?”   “我们不怕!”   当即便有孩子高声吆喝,抓到了救星。   “那好吧。”   纠结片刻,那修士终于一挥手,一具灵舟骤然升腾而起,“孩子们,坐上来,我带你们去测试。   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老夫乃灵珍堂长老,钱谦承,今日既能凑巧碰到此事,也算有缘。”   那飞舟通体木制,几丈大小,之前就摆放在平台上,顾担还奇怪有甚用处,竟是用在了这里!   等到孩子们都小心谨慎又充满好奇和敬仰的坐上飞舟之后,钱谦承目光也终于是看向顾担,笑容温和的说道:“老夫也可捎道友一程。”   “那就多谢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担倒也并未拒绝,登上飞舟。   当飞舟缓缓脱离平台,向着真正的仙坊内前行的时候,顾担自飞舟旁向下俯览。   只见仍旧站在那处平台上的老王对他眨了眨眼,摊开双手,微微耸肩。   大概在说:你懂得。   ‘这是被上了一课啊……’   自问饱经世事的顾担,也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   仙道的套路,真深! 第299章 初试灵根,天大惊喜!   “道友从何处而来?”   飞舟上,钱谦承来到顾担身旁,问道。   “吾乃孔翟,听闻不周山脉有仙人的消息后,自蜀国而来。”   顾担随口说道。   上山的时候,他便已趁机问过老王,宁坊最近有哪国宗师加入其中。   他自然捡了一个路上曾短暂驻足,这里又数十年没有宗师来投的国度,当做自己的‘出生地’。   “蜀国?那真是好多年没有见到那里的人了。”   钱谦承笑着道:“道友既能修行至宗师,修仙自是寻常之事,只是不知如今年龄几何?”   “六十有余。”   顾担说道。   寻常人想修行到宗师之境,怎么也要四五十年的时间,慢一点的六七十年都不是没有,再加上赶路的时间在里面,六十多岁不出头也不年迈,正合适。   “那倒还当真不错,便是在仙道中,道友也很有机会破境。”   钱谦承脸上的笑容又温和了些许,拿出一张符纸递给顾担,说道:“相逢即是缘分,这是老夫的通讯灵符,日后道友若想购买或出售灵植,都可寻我。”   “那就多谢钱道友了。”   顾担入乡随俗,随手将其收起。   灵舟的速度并不算快,但这是货真价实的飞天之行。   看着那宏伟到好似天之屏障,地之极限的周山在自己的身下‘坠落’,好似翻腾的江河一般,飞舟上的孩子们一个个莫不是瞠目结舌,惊叹仙之伟力。   如此轻易的,便能够做到他们费尽浑身解数都做不到的事情!   刚刚还被凡间的坏人狠狠欺凌了一通的孩子们,立刻就感受到了仙道的曼妙和美好,说是流连忘返也不为过。   “孩子们。”   钱谦承等到孩子们的心神都已经被这飞天之行吸引后,才终于再度开口,声音越发柔和、亲切,他说道:“接下来,我将带你们去试灵石。仙道虽好,却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其中修行,唯有表现出一定天资者,方能有幸步入仙庭之中。   仙凡殊途,一旦踏入仙庭之中,与凡尘几乎就断了联系,你们将告别你们的过去、家人、朋友……即使如此,你们还要修仙么?”   “要!”   之前第一个爬上平台的孩子面色最为坚定,但紧接着他又小声的问道:“如果真成仙了,可以给家里人送东西么?”   “仙坊倒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钱谦承笑道:“你们虽不能随意下山,却也可托人送去些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   小家伙拍了拍小胸脯,松了口气。   “呵,既要求仙,怎能还留恋凡尘?一看你就不够坚定。”   没有了外部的危机,小家伙们倒也开始欢腾起来,立刻就有人表决心,“要我能够修仙的话,只要勤勤恳恳的修行就好!”   顾担能够看到,钱谦承的目光微冷了一瞬,虽然转瞬间就恢复了和煦的模样,却无疑给那个孩子打个标记。   就算手段有些下作的仙坊,也不希望这些孩子们当真无牵无挂,一心求道啊!   倒是有些意思。   飞舟没有飞驰太久的时间,很快便已经来到了又一处平台。   这处平台足足有百丈大小,上面已经站着许多孩子,还有各个大差不差的飞舟。   而在这处平台的正中心处,则是五块形状相似的石头,约莫有半人高。   看其颜色,理应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的灵气。   “这便是试仙台了。”   钱谦承手指那五块灵石,说道:“这可是仙坊花费了极大代价,按照仙道典籍中的记载,最终糅合而成的灵石,其上划分有四条线。能让第一条线亮起来的,便是下品灵根,第二条线亮起来了,便是中品灵根……以此类推。   如果五块灵石一条线都不亮,那也就代表与仙道无缘。”   说话之间,顾担看到有修士站在那五块灵石前,手指掐诀。   一个孩童忐忑的走到试仙石的中心空地去,顿时五种颜色的灵石绽放出蒙蒙光亮,五行相生!   而在内里,五种线条开始向着仙石上的刻度发起冲击。   但很遗憾的是,那武道线条只是刚刚上窜了一丢丢,便停了动作,距离第一个刻度都差了很远。   正如当初陶述善所言,每个人理论上来说都能够修行,但连下品灵根都不到的人,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成效,这样的人,便是与仙道无缘。   “无有仙缘,下一个。”   测试资质的那个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哇!”   站在试仙石中间的那个孩子立刻还是嚎啕大哭。   但已经有人轻车熟路的走过去,将他给提了出来,丢到另一边大多已是魂不守舍的孩子一旁。   而在更远处,一个最为豪华,通体金色的飞舟上,仅有寥寥几个孩子,兴致勃勃的待在上面。   一个又一个孩子上去,速度很快,但无疑是全被淘汰了。   钱谦承这具飞舟上,刚刚还热火朝天讨论修仙当如何如何的一群孩子们,此时也已经开始了胆颤心惊。   修仙,可不是他们想要修,就能修的!   “真正有机会修仙的人,百不存一也,尔等,便是有幸修仙,也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可有半分的懈怠。”   钱谦承告诫道:“尔等下去,排队吧。”   等到孩子们一个个下了飞舟之后,钱谦承这才看向顾担,说道:“道友自然是不必担心,既已晋升宗师,便注定能够修行,只是不知资质而已。”   “宗师之中,灵根上等的有几个?”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一个……也没有。”   钱谦承大喘气般说道。   “嗯?”   顾担讶然。   宗师人数虽不算多,可一个国度只要不是拉跨到过分,怎么也能找出两三个,强盛一些的国度,七八个都不是没有。   这一路行来,国度甚多,这还仅仅只是一方,各国的宗师们若都汇聚到一起,怕是得有上万人,竟连一个上品灵根的人都没有?   “灵根难求。而五行灵根,则更难一些。既然步步均衡,那就难免很难出挑,五行俱全的上品灵根,在仙道典籍中都甚少有所记载,千八百年不一定能出现一个。”   钱谦承说道:“宗师中,绝大多数只是下品灵根,接近中品者都少见,大概千余位宗师中,才会出现一个,甚是艰难。道友此前身为宗师,怕是立于尘世绝巅,这份落差,可要承受。”   凡尘中堪称无敌的宗师,来到仙道竟然只是堪堪及格。   这对屹立顶峰许久的宗师们而言,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但这其中并不包含顾担。   别说他身有灵根,就算是没有,也不代表真跟仙道无缘,不过是慢了那么亿点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能够修行,总是有办法的。”   顾担表情不变的说道。   “孔道友能有如此想法,那就再好不过。”   钱谦承满意的点头,接着道:“孔道友且跟我来,你自己是不必等待的。”   他带着顾担来到那处试仙石旁,对着把守在那里修士说道:“给这位道友测试一下资质。”   “是。”   对着孩童们面无表情的修士,对顾担则是挤出了一个笑容,甚至还告诫道:“您且站进去,会有灵气暂时渗入体内,勿要抗衡便可。”   事实证明,仙道里也有特权。   顾担并不介意这一份方便,走进了试仙石的中央。   只见那人手指掐诀,熟悉的蒙蒙光亮再度升腾而起。   水蓝、木青、火红、金白、土黄,此刻五色相汇,一同向着顾担体内涌动而来。   轻轻柔柔,好似薄纱覆身,又如温泉浸泡。   竟让人有些舒适。   五种灵气相融相汇,却又泾渭分明在他体内不断地流转,速度颇快。   伴随着五种灵气在体内运行,试仙台上,五种灵石内部的线条也开始一同往上攀升!   饶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顾担,此时都难免有一丝丝的期望。   万一,万一他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修道七彩,千百年难得一遇的五行俱全的上品灵根的修士呢?   做梦嘛,不寒颤。   终于,在顾担期待的目光之中,五块灵石内部的线条,终于是腾跃过了仙石上的第一个刻度,可以说是齐头并进。   伴随着那线条刚刚越过第一刻度。   “叮~”   “叮~”   “叮~”   一连五声悦耳的轻响,在仙石内部回荡,然后扩散开来,告诉众人这个好消息,这里又出现了一位能够修行仙道的人物。   很多孩童脸上已经露出了羡慕和期待之色,似乎顾担的成功,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期望。   但顾担本就是宗师,下品灵根而已,根本就不足以让他感到兴奋,这只是宗师的保底好吧,有什么值得特别高兴的?   给爷升!   顾担的目光盯着五块仙石内部进展已经开始变慢的线条,情不自禁的在心中催促着。   在那线条越过第一刻度的印记之后,速度骤然放缓了不少。   甚至五种灵石内部的线条,也不是绝对的平行上升,而是有快有慢。   最快的那个,当属青色的灵石内部的线条。   肉眼可见,超出了其余线条速度一小节。   在顾担无比期待的目光之中,在距离第二刻度,也就是中品灵根大约还有一半距离之后,那线条突然僵在那里,不动了。   与此同时,在顾担体内游走的灵气也要撤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以来,都显得极为安静,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动作的青木液,骤然弹动了一下,似是要拦住想从他体内跑掉的灵气。   骤然间,青色灵石中的线条,猛然拔升一截,距离第二刻度仅仅只剩下两指横陈的距离。   顾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了一跳,但他的反应极快,立刻操控青木液,这才没有搅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   这个小小差距,倒是未被人注意到。   “孔道友的木属性,近乎独占鳌头,已经堪堪有些接近中品灵根了,这已算相当不错,说是仅见也不为过,看来道友更适合主修木属性的功法。”   从试仙台上走下去后,钱谦承应了上来,恭贺道。   五行灵根,五行俱全,也不代表每一样都必须齐平,上下之间,有所差异很正常,只要不是差距太大,都算五行灵根。   从试仙台上的五块灵石的反应来看,顾担最适合修行木属性功法,其次是水属性,最差的便是金属性了,落后一小截。   如果反应到修行之中,经年累月的积攒之下,那可就不小了!   若是非要修行五行俱全的功法,也不是不行,但那就不再是看自身的长板,而是看短板的限制。   “嗯?哦。”   顾担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钱谦承则是看多了,宽慰道:“仙道与武道不通,仙道乃重新开始,道友莫要太留恋过去的风光,仙道比之武道,可要漫长极多。”   这些宗师在武道上的天资,不能全都换算到仙道上,对于已经习惯的宗师们而言,自然是不小的打击,难免神色落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迟早会接受的。   但顾担想的哪里是那些?   他的全部心神,都近乎沉浸在青木液之中。   青木液,青木化生诀的产物。   曾吞掉了他足足五万载的寿元,给他多了一个身内化身,外加青木液本身有所进展。   那可是五万载的寿元啊!   就算是放一条狗身上去,能活五万载,也不至于那么拉跨吧?   顾担曾一度觉得自己被坑了。   他也数次实验过,吞食了他五万载寿元的青木液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效用。   有倒是有,与之前相比,似乎也没有多么出彩。   如果再算上五万载寿元的成本的话……如果不是他,这笔买卖当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换成真正的仙人来都得心痛到不得了。   可事已至此,原本顾担已经无奈接受了,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得之我幸嘛!   就当白捡的了!   可如今,才刚到不周山脉的第一天,顾担便发现自己错了。   小了,格局小了!   不是青木液不行,而是他没有条件去发现青木液别的才能!   千里马被用来拉货,徒呼奈何呢?   在那五行灵气于他体内即将抽离的时候,正是青木液微微跳动的那一下,才让那块灵石内部的线条往上窜了一截!   导致他的木属性灵根,和其他几种灵根,拉开了颇大的一截差距,显得独占鳌头,成为唯一一个有幸接近中品灵根的属性。   可要知道的是,之前那些灵气,根本还没有真正被青木液所笼罩。   仅仅只是被动的催动一下,就有如此效用!   如果他主动催发青木液,将其当做自己的灵根来用,又该有何等恐怖的效果?!   这对顾担而言,完全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好兄弟,我就知道!   五万年寿元都敢吞的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还好顾担的养气功夫很到家,面上仍能够维持的住表情。   而且此时人多眼杂,绝不适合在这里去实验青木液真正被埋没的能力。   当下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强烈好奇,等候这场测试结束。   一个个孩童向前,又一个个被带走。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能唤来灵石内部的轻响。   对他们来说,这是真真正正决定命运的天籁之音。   终于,在顾担有些迫不及待的心绪之中,钱谦承带着拥有灵根的孩子们走上了飞舟,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仙庭。” 第300章 惊闻故人,各有造化   飞舟又开始向着山上飞驰而去。   这一次,钱谦承看着飞舟上乘坐的几个孩童,表情严肃的说道:“你们既得仙缘,就要时刻铭记戒骄戒躁的道理。想一想你们来时的同伴,黯然离去的有多少?   要把握住这一份机会,不要浪费时光,仙庭内部自有规矩在,容不得搅闹。不然好不容易踏上的仙路,仍有断绝的可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此前即使面对一群凡人孩子,他尚且能够慈眉善目。   如今飞舟上当真全是仙苗,他反倒严肃了起来。   顿时就让刚刚还满心欢喜的几个孩子表情变得紧绷起来,雀跃的心情都变得有些紧张。   仙、仙!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不过是一群孩子而已。   在凡间,仙缥缈无踪又至高无上,似乎任何东西,只要跟仙字沾边,位格便会凭空高上几等,世人无不削尖了脑袋想要求仙。   如今传说成为现实,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何等的风景?   “不过……”   略略警告一番后,钱谦承的表情也平缓了下来,笑着道:“尔等只要不触犯仙庭内部的规矩,倒也不必有太多的担忧之处。你们今日还要高看我两分,来日安知不能让我俯首?”   他说的痛快,倒也不以为耻。   后来居上者总是有的,他也不过是练气后期的修士而已,真论起实力来,也就比宗师稍稍强一点点,还是不搏命的情况下。   “对了,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钱谦承问道。   “我叫牛栏……”   刚刚跟顾担一路‘同行’,也是第一个爬上那处平台的小家伙小声开口。   这个名字可谓是相当不中听了。   但这才是这个时代底层的最大特色,没有叫铁柱、狗蛋、黑臀都算他运气好。   贱名好养活,这是底层百姓非常信奉的一件事情,甚至就连一些家境相当不错,但孩子出生后体弱多病者都信奉这一套。   各种低俗甚至略有些让人反胃的名字也难免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倒是寻常的很。   “既入仙道,凡尘中的一切都自当远离。上了仙庭之后,你们也可以重新给自己想一个名字。”   钱谦承经验相当丰富,当即说道。   正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最初的起点不代表最终的成就,世俗的名字当然也可以更改。   不然若是千百年后,道友相聚。   堂堂元婴级别的修士叫什么‘铁牛’、‘狗蛋’,怕是任谁都会有一种幻灭的心绪。   钱谦承简单的先陪着孩子们聊了一会儿,这次算是温和了很多,起码他愿意问一问他们的名字了。   等到全部认识了一遍之后,方才靠近有些心不在焉的顾担,说道:“道友虽是下品灵根,可木属性接近中品灵根,年岁又不算大,已算是一件幸事,勿要在此事上白白损耗心神。   天赋不可更改,实乃无措之法,你我之辈,只能努力在其中修行,争渡。”   宗师他可是见得多了,测试完天赋后,顾担这样还算好的。   有些人直接就开始破口大骂。   还有要求多测试几次的。   那些宗师上了岁数,在凡尘作威作福久了,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格,觉得在仙道也定能一展宏图,成功登临绝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武道岂配与仙道并列?   以武道揣度仙道,与找死无异!   也就是如今的筑基修士还有点少,再过些年,宗师又算得了什么?   宗师们,时代变了!   “嗯?你说的是。”   顾担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我苦苦修行半生,终至武道顶峰,却又忽闻仙道已至,难免心潮起伏。   奔赴此地,本以为自己定能有一番不小的作为,谁曾想天资也不过如此,武道宗师……”   顾担摇了摇头,叹道:“意义是什么呢?”   “孔道友此言差矣。”   钱谦承抚着胡子道:“此前仙道未显,宗师可是当世顶峰,享尽荣华富贵。如今仙道初临,宗师亦能分一杯羹,只是不如往日那般显赫而已,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资质,足以在有生之年,去搏一次晋升之机,已算大善。”   提起到这,顾担心中一动,当即说道:“在下此前在国内,孤陋寡闻,不知世外。只能从话本故事之中,看一看仙道的风采。只是其间内容玄奇莫测,各有不同,还请钱道友解惑。”   顾担如此谦虚,让钱谦承嘴角微微上扬些许,不错,很有眼力见,当下也不卖关子,道:“这也并无甚不可言的,类比的话,练气初期修士,定是不如宗师的。练气中期修士,已可与宗师一战。练气后期修士,已有机会玩弄宗师。”   “玩弄宗师?”   顾担好奇,这跟几十年前,已经不太一样了。   “是极。如这一艘飞舟,是最近几十年才终于炼制出来的,第一批灵器。宗师的确厉害,难不成还会飞?仙道奥妙无穷,更有百艺在其中。仙坊越是发展,武道就越是落后,道友现在赶来,倒也不算慢,若再等几十年,宗师怕也没什么好待遇了。”   钱谦承并不介意与顾担结个善缘,毕竟对方资质在下品灵根中,算相当不错的了,还有宗师的实力在,放在仙坊中也不可小觑。   顾担若有所思。   宗师当然是不会飞的,至多短暂滞空。   这飞舟虽不能收放自如,目标也颇大,可御虚飞天却没问题。   再加上仙道术法,放风筝玩死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以现在飞舟的速度来说,宗师想跑根本就追不上,自然也不成立。   只有等到仙坊之中,修仙百艺真的发展起来,练气修士也能有足够的灵器护身,到了那时,就算是宗师的必杀,点燃血肉舍命一击都不再是威胁的时候,自然攻守之势易也。   毕竟,武道可没有百艺加持。   “那不知筑基修士,又有何高妙之处?”   顾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再度问道。   “筑基修士……”   提起这个,钱谦承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采,说道:“筑基修士,凭空御虚只是等闲!便是宗师点燃血肉,都难以企及。哪怕是筑基初期的修士,都隐隐间有了劈山断江的伟力,已非人力所能及之!   前几年,执法堂黄朝堂主,一人便战胜了二十余位宗师,毫发无损!大展筑基修士的风采,让吾辈望尘莫及!”   钱谦承眼中异彩连连,敬仰之色溢于言表。   而顾担则是一愣。   黄朝?!   这个名字,有些过于耳熟了。   不过这个名字倒也不算是特别的出奇,也有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   “哦?那黄朝堂主,竟是如此厉害!不知是何等天资,何等来路?”   顾担适时的露出震撼和惊讶的表情,还真有几分是真的。   当初源河决堤之后,墨丘怒发冲冠去找罪魁祸首,可当时理应跟墨丘在一块儿的黄朝,却从此不知所踪。   总不能说堂堂宗师,被决堤的源河之水淹死了吧?   只是顾担和黄朝并无交情,也没什么仇怨,只要他不在夏朝乱搞,到底是隐姓埋名还是学杨朱一样四处游历,都与他无甚关系,倒是未曾特别关注过。   如今骤然听闻,还真有几分好奇在。   “他也是从宗师之身,转修仙道的天才,而且以下品灵根之资质,成功晋升了筑基,是无数修士的榜样。”   钱谦承感叹,哪怕曾经同为宗师,人与人也是不一样的,“不过……”   话音一转,钱谦承又道:“黄朝堂主好像跟宗师有仇,那些筑基修士里,只要黄朝堂主特别喜欢找宗师练手,大家对筑基修士最深刻的印象,也是由黄朝堂主展现出来的。   要说来历嘛,据说是来自一个叫做‘大月’的国度,离这里还蛮远的,要十余年的路程!”   大月,宗师,黄朝!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那就绝不会有错了。   这下顾担的面色当真有些古怪了。   源河决堤之后,销声匿迹的黄朝,竟然跑到了不周山脉中修仙?   当时万国商会可还没有将人间仙庭的消息带过来,夏朝的诸位宗师根本不知尘世有仙。   那黄朝定是追寻当初夜降天星的轨迹而去,路线也难免有所偏差,需要十余年的赶路,倒是不假。   如今已经过去七十年的时间,他本以为黄朝都活生生老死了,谁曾想在不周山脉中焕发了第二春。   至于跟宗师有仇……   废话,当初的黄天军是很有机会争一争大月天下的,直接被源河水淹没了,黄朝小半生的努力付之东流,这能没仇么?   这仇结大了!   只是那些宗师都被顾担给干死了,他有仇也没地方报去。   “如此说来,下品灵根,五十余年便可晋升筑基?”   略略换算了一下时间,顾担问道。   “啧。”   闻言,钱谦承苦涩一笑,说道:“不不不,黄朝堂主可不一样。他开始修行的时候,年岁已然不小,时间容不得半点浪费,那是在与死亡赛跑。黄朝堂主死中求活,刚刚抵达练气后期不久,便立即冲击筑基,成功晋升。”   说到这里,钱谦承感慨道:“黄朝堂主的经历,不知激励了多少人。但遗憾的是,那些学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运气好的境界大跌寿元受损,运气再差点的,直接陨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晋升若有那么容易,如今六个仙坊,怎会只有三十余位筑基修士?无非是死中求得一线生机。”   “仙道境界繁多,突破筑基都如此极难,此后又该如何?”   顾担讶然道。   仙道可不是武道,只是简单划分了一下武者、练脏、练脏大成和宗师。   仙道之中,练气上面有筑基,筑基上面有金丹,金丹上面有元婴……这其间的跨度远比武道的跨度大了太多太多。   要每一步都艰难至此,让人拿命去拼,那仙道怎可能兴盛?   养蛊都不能那么狠啊!   “嘿,你还真说对了。”   钱谦承无奈道:“仙道初兴,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如那传说中的筑基丹,能够大大帮助修士提升晋升成功的可能,可是我们连药材都没有,又要如何去炼制出来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这些人,一穷二白之中修仙,可不得拿命去拼么?”   这倒是很好理解。   最开始筚路蓝缕的刀耕火种自然艰难。   后人用着铁器牛耕,是否也觉得先人如此实在太苦太累?   是他们不想用铁器牛耕么?是他们没有机会用!   积累不够,拿命来凑,这是任谁都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们才刚刚开始发展,还需要诸多同道一齐出力,才能够使得仙庭真正繁荣昌盛起来,复现出仙道真正的辉煌。   有句话说得好,勿以贡献小而不为!仙道需要每一位道友一同为之出力,这是利人利己的一件事,孔道友可要切记!”   钱谦承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极。”   顾担自然点头。   谈话之间,飞舟的速度终于逐渐减缓。   此时若是要算一算海拔,怕是要数千丈。   寻常山脉,此时定是白雪皑皑,空气稀薄无比,凡人根本无法存活。   便是不周山脉也大差不差,冰天雪地一般。   但飞舟上有近乎透明的光幕升腾,阻隔外界的寒冷。   顾担放眼望去。   只见冰天雪地的山间突然有一大片葱葱郁郁的翠绿之色,在这遍布洁白和裸露的深邃岩石中显得分外喜人。   一层稀薄的光幕顶开外界的寒风与积雪,被开辟出来的山间出现一处规模极大的‘空地’,路面都显得平整,如同宽广的大道。   赫然是在万米之上的山间,活生生开辟出了一个道场!   就算是一群宗师,想要完成这个壮举,怕是都要经年累月不间断的时间才有可能做到。   即使如此,继续抬头向上看去,那倒塌后的周山仍旧一眼望不到尽头,当真难以想象,周山当初屹立在这里的时候,究竟恢弘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如今,当初的周山,已经变成了不周山脉。   “这,便是仙坊之所在了。”   钱谦承面露自豪之色。   能够在如此海拔开辟仙庭,其间的伟力,凡人望尘莫及也。   “这代价,怕是不小吧?”   仅是看了一眼,顾担都暗自咂舌。   万米山间还要维持阵法,这每天的消耗怕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能够修习仙道,再大的代价,越要咬牙坚持。”   钱谦承目光又转向了飞舟上的孩子们,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如此恢弘的人间仙庭,是前辈们付出了极大代价换来的!正是因为他们的披荆斩棘,才给你们一个修行的机会。切莫忘了这份恩惠!”   说话之间,飞舟终于是靠近了光幕。   紧接着飞舟散发出蒙蒙光亮,融入到内里。   初一进来,大有不同!   远处林立花草交映,翠绿欲滴,莫不是凡间数一数二的珍品,坚硬的石道上,道路被划分的清晰明净。   而在道路的两旁,竟是一处处“良田”!   不过,那些良田并非是直接栽种在山上,而是一层铺就好的黑乎乎的土壤之中,长势颇为喜人。   在良田一旁,还有人手指掐诀,招来一小片零星的云雨,洒落在那稻田之上,赫然也是一位修士。   钱谦承操纵者飞舟,目的极为明确的向着一处空地飞去。   “下来吧,我先带你们去执事堂办理一下身份,切记,身份一旦办理,就代表你们已经决定遵从宁坊内部的规矩,成为宁坊中的修士。还有一份契约需要签订,万万不可违逆,否则便是与宁坊所有修士为敌。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们准备好了么?”   钱谦承表情分外慎重的问道。   仙坊不是做慈善的,在如此之高的地方花费如此之大的手笔开辟出一处能够修仙的道场,怎么可能无所求?   想在这里修仙啊?   先签个契约再说吧!   不签也可以,自己想办法找灵气去。   反正六处仙坊都是大差不差,几乎没得挑。   众人自然无有异议。   来到执事堂后,钱谦承喊来一人。   那位修士自述姓方,开口便道:“仙坊为了能够正常运转,每日所需花费堪称庞大。这份消耗自然要平摊在每一个于仙坊内修炼的修士身上。   下品灵根者,需要签订五十年的契约,种植灵稻、灵竹等物,仙坊取七成。   中品灵根者,需签订三十年的契约,其余一样。   签了之后,反悔者需补足欠额,可以离去,但终身不得再踏入宁坊一步。”   方修士语速极快的说了一遍,就算是顾担这个大宗师听起来都有些费劲,更别说那些小家伙了,简直是一头雾水。   但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摸清楚的。   紧接着方修士大手一挥,一份份契约便出现了那几个孩子面前,说道:“签字画押吧,不会写字的,按手印也行,一式两份。”   刚刚来到这里的孩子们甚至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仓皇的签字画押。   “好。”   袖口一挥,将签订好的契约收入手中,方修士连看一眼都欠奉,只是对顾担单独说道:“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内里处,方修士这才说道:“宗师想要在宁坊修行,需要签定十年契约,你是否知晓?”   “这……可否通融?”   虽然在来的路上便已问过,但此时顾担还是自然而然的面露难色。   “宗师若当灵植夫的话,每年只需交纳五成,为期十年。如果想自己谋划发展,倒也不是不行,契约还是十年,但要根据当年收纳的份额来交纳足够的灵石,不得拖延。”   方修士补充道:“而且,不提前交纳完今年的份额,是不能离开仙坊的。”   宗师已经有了易容改面的本领,有白嫖灵气的可能。   想追杀宗师也没那么容易。   但既然追杀不容易,我不让你出去不就完事儿了?   强闯自有阵法察觉,你就看执法堂干不干你就行了。   不交灵石就想修仙?   哪里有那么容易!   “目前只提供这两种契约,若你有中品灵根,岁数不过八十,也可以只签订五年。”方修士补充道。   “下品灵根。”   顾担微微耸肩。   “那就没办法了。”   方修士将一份新的契约递到顾担眼前,“你可以先看看。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六处仙坊,皆是如此。我们宁坊还愿意提供给宗师第二个选择,已经是额外开恩,别处绝无这么优厚的待遇。”   顾担:“……”   不当灵植夫改交灵石就算优厚?   你也是真敢说!   不过,这倒的确会方便一些,万一修仙百艺中有哪门子学会了,何必再学凡人一样去苦哈哈的种田呢?   顾担拿起契约看了一眼,协定有两处,一处是当灵植夫,勤勤恳恳种田去,交纳五成,有最低限额,除非遇到不可逆的灾祸,否则必须要交。   第二个选择,则是根据当年灵植夫交纳灵植的情况换算为灵石,每年什么时候交都可以,但也必须要交,不交不能出宁坊。   如果欠的久了,执法堂会来帮帮他们,可谓是非常贴心。   顾担想了想,说道:“我选择交灵石。”   起码缴纳灵石比缴纳灵植要方便许多。   “可以。”   方修士一点也不惊讶,格外痛快的点了点头。   一百个来这里的宗师,起码九十八个都是选交灵石的,毕竟这些在尘世屹立久了的宗师们,一个个都看不起种田嘛。   但想掌握修仙百艺哪里有那么容易?   有他们受的!   签订完契约之后,方修士递给顾担一块令牌,道:“宗师自然也有优厚的待遇,起码这里的洞府可以免费居住,但不可继承给他人,脱离宁坊后,洞府自动归还宁坊。”   顾担接过令牌一看,凡级壹柒叁肆号洞府。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走出执事堂的时候,顾担拿着契约和令牌,看到钱谦承正在对着孩子们循循善诱着什么。   但他此时有东西要验证,自然婉拒了钱谦承留他在这里听闻的想法,只是问了问凡级壹柒叁肆号洞府在何处,便快步而去。   当真正走入来到凡级壹柒叁肆号洞府之后,令牌散发出蒙蒙光亮,洞府自动打开。   进去一看,顾担便傻眼了。   除了一个蒲团之外,洞府内空空荡荡——而且空间约莫仅有一丈!   寒酸到就跟囚笼也似!   恐怕摆个床榻,再摆个桌子便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呼……”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好消息,起码是免费的。”   随即暂时排空思绪,关上洞府‘大’门。   难得的有一丝紧张和激动。   ‘五万年的青木化生诀,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够给我带来何种惊喜!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301章 异种灵根,遍地是坑   顾担盘膝坐在蒲团上,开始默默运转《青玄真君渡灵法》。   这份仙道修行之法,还是当初清平子赠予他的。   只是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使用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灵气,终于可以展现光芒。   顾担并未直接动用青木液,而是先实验一下依靠自身的资质,修行速度如何。   伴随着青玄真君渡灵法的运转,四周稀薄的灵气被牵引,逐渐没入顾担的体内,滋养身躯。   约莫半个时辰之中,顾担睁开了双眼。   手掌抬起,心念一动间,一小节不足拇指粗细的灵光若隐若现,虚浮无力。   “这……”   看着自己的修行成果,顾担多少有些无言。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说,别说将练气境界修到极限,再破境筑基,单纯的想要修行到练气一层都得多少年?   若是下品灵根的修行速度只有这样,那六处仙坊中所有下品灵根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能在老死之前踏入练气后期就算成功!   “这里的灵气,有些过于稀薄了。”   顾担眉头微皱。   凡事不能总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这里有灵气么?   有。   但,不多!   依靠这些颇为稀薄的灵气想迈入修仙道途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想继续往前走,那与痴人说梦无异。   单看这六处仙坊能出现三十余位筑基,怎么都不太可能。   这里面,应该还有着他不知道的门道在。   顾担暂时收敛心神。   这一次,他不再是自身催动功法来运行、吸收灵气,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丹田内蜷缩成球的青木液上。   此前尘世没有灵气,所以青木液不显不露,让他都没有发现。   若非试仙台上的变故,不知还要隐没多久。   顾担屏息凝神。   ‘青木液,让我来看看,你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将精神集中在青木液上,不再运转功法。   一息、两息、三息。   骤然间,这间小小的石房之中,稀薄的灵气像是受到了感召,争先恐后的向着顾担体内蜂拥而去!   那种速度,比之顾担苦哈哈的运转功法快了太多太多,根本不像是在他追求灵气,而是灵气在追求他一样!   就连原本无形无色的空气,都隐隐间泛出一丝丝细微的灵光,那是急速涌动而来的灵气搅闹出的些许波澜。   在顾担的丹田之中,凝成圆球状的青木液不住的收缩着,那涌入顾担体内的灵气,被其尽数吸收,然后排出杂质,点滴极为凝练却又纤薄无比的灵气,在收缩间,被打入顾担的体内。   约莫一刻钟之后,顾担猛然睁开双眼。   一丝青芒在眼中一闪而逝,他再度将手掌抬起,一缕比之先前凝练不知多少的精纯灵气出现在了手掌中。   “这种速度……怕是天灵根也比不了吧?!”   顾担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撼之色。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他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半个时辰,尚且不及这一刻钟的收获。   而且连功法都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运转,耗费心神,只要将心念沉浸在青木液中,便可自然而然的吸收外界的灵气。   似乎对于青木液来说,这件事就和正常人要吃饭喝水呼吸一样,是最简单不过的本能,不像修士还需要借助功法这个途径去吸引灵气!   彼此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根据顾担在来时的路上所打听到的消息,七十余年来,加入仙坊之中的有所天资的仙苗,的确有人具有上品灵根,但这种仙苗是真真切切被当做传人培养,外人根本就接触不到。   至于天灵根?   不好意思,一个都没有。   可即使如此,上品灵根的修行速度,便已是下品灵根的三倍!   一天能顶三天!   千万不要小觑这一点,修行是逆水行舟,越往后,差距也就越大。   练气初期吸收灵气的速度,能跟练气后期比么?   虽然同样是三倍的差距,可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先发优势,将笼罩在方方面面,也就是如今还有宗师撑场子,年数又尚短,所以还看不出来罢了。   真正的聪明人必然能够明白,再等个几十上百年,真正掌握仙坊话语权的,必定是那群厚积薄发的天资强盛者!   甚至不太夸张的说,六处仙坊内谁掌握的上品灵根修士多,未来的收益也就越大。   原本顾担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但他毕竟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在,大不了用多出几倍的时间去弥补回来。   可现在,攻守之势易也!   按照自身修行,和借助青木液进行修行的速度对比的话,别说是上品灵根要往后稍稍,怕是天灵根都不够打的!   论:如果长生者天资也同样盖世,甚至举世无双,该当如何?   “再试一次!”   顾担按捺住心中的喜意,他经历过几多波折,还不至于瞬间迷乱心神。   这一次,顾担的心神彻底沉入青木液之中。   青木液如同往常一样,如臂指使。   伴随着他的心神沉浸其中,青木液所凝聚而成的圆球开始如同心脏跳动般收缩、鼓涨起来。   石室内的灵气再度被牵引,涌入顾担体内,却根本不‘看’他一眼,直接没入到青木液中。   随即被青木液自然而然的炼化,排除杂质,极度精纯的灵气又反哺给了顾担。   在这种运转之中,顾担感受到了极致的舒适,比尘世间任何享受都更高一等,像是婴儿时期浸泡在羊水内,汲取着营养。   可隐隐间,他却又有一种有所缺憾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   那种缺憾感并非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自己,准确的说,就来自于青木液!   若非心神完全沉浸其中,顾担自己都未曾发现这一点。   又一次从修炼中脱离,顾担眉头深锁。   青木液?   缺憾?   从何而来?   他仔细的思索着。   某一刻,灵光一闪。   忽然有所明悟。   青木液……不增不减!   他只要不用青木液,青木液就始终在他的体内安安稳稳,既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增加,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减少。   如果他将青木液用了出去,却又没有消耗,便能够感知到被扔出去的青木液大体的方位,距离越近感知的也就越发清晰。   只有等到被他用出去的青木液真正消耗掉之后,自己的青木液才会以一种颇为缓慢的速度逐渐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不增不减,天生定数,便是此理。   而他如今体内的青木液,其实并不是完全体。   离开夏朝之前,他不仅给墨丘留下了十余滴青木液,苍和荀轲也没落下,只是他们顶不住那么多而已。   所以理所当然的,在那些青木液没有消耗或者消散掉之前,顾担体内的青木液其实并不完满。   可即使是不完满状态的青木液,便已经给了顾担天大的惊喜,速度不亚于天灵根的修士,甚至还略有过之。   若是青木液补全,是真正浑然一体的完满状态,那岂不是横推世间无敌手?   如果将资质进行一个量化,一百之数为极限,下品灵根踩二十那根线,中品灵根踩四十那根线,上品灵根踩六十那根线,而个人的极限,也只有八十,便是货真价实的天灵根了。   根据陶述善的说法,个人的最高天资,止步于天灵根。   至于真正满百,抵达修行极致的速度,传说中的‘异灵根’,根本不是人所能拥有的。   唯有天地化生的奇物,独得天地厚爱的特殊生灵,方才有可能做到,便是修仙界最鼎盛之时,千百年都不一定能够遇到一个。   问题是,青木液哪里算是什么天地化生、天地厚爱?   这玩意儿是他一步步修炼过来的,可谓是再熟悉不过。   最初的青木液,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内息术罢了。   内息术有何值得推崇之处?   就连大月之地,顾担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二十余篇修行法门。   可问题是这玩意儿初期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效益,他也是往里面砸了五百年的寿元之后,才终于有了勉强算是可堪一用的内气。   五百年寿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即使放到仙道中,最少也得是金丹,甚至元婴级别的人物才能拥有的。   五百年,换来一个给人治病疗伤的能力……这亏到姥姥家去了,真到了那种级别的修士,有的是办法来完成一样的功效。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像他一样修习内息术,就算修习,年份修行不到,那就是纯纯的鸡肋。   属于眼馋的没法用,有用的又看不上,尬在了那里。   不伦不类!   顾担也是这么觉得的。   如果不是他寿元累计的多了之后,放着也是放着,怎么都轮不到青木化生诀来消耗。   可现在,顾担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原来此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驽弱、不堪重用,只是因为没有揭开青木化生诀真正的面纱。   五万年的寿元,换来一个异灵根,个人修行的极限速度!   在顾担借助青木液吸收周遭灵气的时候,灵气都有些赶不上趟——吸收的实在太快,那些灵气即使争先恐后而来,都显得有些缓慢,时常有一种‘卡顿’般的感觉。   外部的灵气补充,甚至赶不上青木液的吸收速度!   这还是不完满的青木液。   第一时间涌现在顾担心中的,却并不是欣喜。   而是茫然,甚至是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惶恐。   他第一次,觉得青木液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回想起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   而如今,青木液身上的谜团,在顾担看来,已经足以和先天之境并列。   这份他从最弱小时期开始修习到今日的内息术,究竟有着何种的秘密,竟能够轻易达到天灵根甚至是异灵根的修行速度?!   顾担仔细的思索着,作为一个长生者,即使是天大的好处在眼前,也必须想清楚、仔细一些。   他没有容错,长生之事,容不得冒进。   ‘青木液无需我催动,便自行有所举动的时期……其实只有两次!’   记忆被翻动,顾担事无巨细的回想着。   第一次,是他想要再试试能否修行其余内息术。   可别的内息术只要在他体内诞生出第一缕气息,便会被青木化生诀的内息立刻绞杀,不留半分余地。   他搜集而来的那些内息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被青木化生诀所认同,只要敢出现在他体内,那便是不死不休。   即使他提前将青木化生诀的内息消耗一空,再修习别的内息之术都无用,青木化生诀宁愿掠夺他体内的生机,也要干翻别的内息。   那是他第一次诞生出大胆的想法,结果就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   一向表现的极富生机的青木化生诀,一旦感知到体内有别的内气,就会彻底发狂,完全不再听从他的掌控,甚至宁愿损伤到他,也要先干掉闯入者!   第二次,便是在试仙台上,主动催发,想要吸收灵气。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内息之术是‘有我无你’的生死之争。   那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   青木液若是自己没有动作,他想要发现青木液本身的妙处,不知要多久的功夫。   内息之术……内息之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顾担又一次,在心中发出感慨。   并未被这从天而降的大喜,给砸晕了心神。   在真正的长生面前,这些外物的辅佐都可以往后稍稍,如果青木液真会威胁到他的长生,那他宁愿舍弃掉,时间足以弥补回来这些损失。   无论何时,顾担都记得自己真正的根本和底气之所在。   不是武道上卓越的天资,不是外物的助力,而是长生不老这最大的底牌。   好事临门,顾担竟有些心烦意乱。   这种不受掌控的意外之喜,却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心烦意乱。   下意识的呼出面板。   【寿元:126/299(+257692)】   【青木化生诀:50087/1000000(+257692)马马虎虎】   顾担盯着青木化生诀下一次突破所需要的一百万年的寿元看了许久。   五万年的青木化生诀晋升,不知不觉间送给了他一个‘异灵根’。   百万年的青木化生诀,又会有着何等变故?   顾担难得的感到了一丝丝茫然和迟疑。   对于这浩大的天地啊,他所知,甚少。   人在倒霉的时候,通常会胡思乱想。   可若有天大的好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安知不会同样浮想联翩?   确定了青木液如今的效用,顾担的眉头却是深锁着,竟出奇的没有继续安稳修行的想法,反而是心浮气躁。   “出去走走吧。”   既然心神不定,顾担强行止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打开石室的大门,决定还是先舒缓一下心情再说。   “道友刚来?”   顾担刚刚走出大门,便看到一人站在他的门外,笑呵呵的拱手。   那人模样看上去和六七十岁的老农无异,就连胡子都满是花白,笑容倒是颇为亲近。   “你是?”   顾担有些诧异。   没看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在他的洞府门前等着他的。   可他不过刚刚加入宁坊,又已改头换面,哪里有什么熟人?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凑了上来!   “我是壹叁肆叁叁号洞府的修士,看到这件洞府变成了有主之物,便知晓来了邻居,便在此等候一二。”   那人倒是看出了顾担心情似乎有些不佳,当下解释道:“老夫名为林城,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孔翟。”   即是邻居,顾担倒也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孔道友是刚来吧?我看你面有愁容,愁眉不展,想必是已经发现了。”   林城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呵呵的说道。   “嗯?”   顾担略略挑眉。   林城笃定的说道:“没错,这凡品洞府,是免费赠予吾等不假,可内里所蕴含的灵气,却是极端稀薄。下品灵根的修士,住在这样灵气匮乏的洞府之中,怕是百年都不见得能修行到练气后期,遑论破境!   就算是中品灵根的修士,住在凡级洞府,努力百年都找不到破境之机。免费之物,不堪一用,不过是一容身之地罢了,真想修行仙道,留在这里与等死无异!”   顾担:“……”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发愁的不是吸收的太慢,而是吸收的太快,快到我自己都有点害怕。   但根本无需顾担言语,林城便自然而然的说道:“想要真正修行,必须要想法设法吸收灵气,可凡级洞府虽是免费赠予我们,却根本不能进行任何的改造,更不能请人加装聚灵阵,否则一旦发现,必有大惩!   唯有想办法积攒灵石,购买宁坊自己开辟出来的黄级洞府,才算是勉强够下品灵根的修士使用,却也要耗费极多的时间来修行,又从何处赚得灵石呢?”   “哦?”   顾担眉头微挑,这里面竟还有这种门道在,此前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一直动用青木液在府邸中不管不顾的修行,恐怕很快便会被宁坊内部的管理者察觉到这里消耗灵气的速度完全不正常,然后有所怀疑他进行了私自改装。   一时的心烦气乱,却避开了一个大坑,让他不必刚加入进来就得换个地方待。   “黄级洞府?”   顾担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道:“还请道友细说。”   “这倒不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事实上,这些免费赠予的洞府,都只能吸收最为稀薄的灵气,但毕竟不要咱们什么东西,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可若想修行有所进展,势必要想尽办法脱离这里,最低也得换到黄级洞府去。可黄级洞府,若是租赁的话,一个月最少都要一块灵石,不少刚刚来到这里的道友都是囊中羞涩,无能为力。   而黄级洞府之上,更有地级洞府,近乎是非卖品,就算有灵石,宁坊都不一定愿意出售。唯有对宁坊有所贡献者,才有可能得到嘉奖。   比如当初寻觅到了灵稻的那位好运修士,便被特别奖赏了一处地级洞府,不知羡煞了多少修士,即使不谈有女修士不间断的投怀送抱,单凭修行速度,便是凡级洞府的五倍有余!”   林城愤愤的说道。   五倍有余!   这差距,比之下品灵根和异灵根的差距都大!   仅仅是因为洞府不同,便被拉开了如此之大的差距,只因为灵气浓度根本不一样。   若能够住在地级洞府之中,哪怕是下品灵根,跟住在凡级洞府的异灵根比都不带有丝毫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也难怪林城说起这个,显得颇为恼怒。   显然是对于宁坊这种将灵气禁锢乃至当做资源来贩卖的态度感到不满。   顾担也适时的面露惊讶之色,道:“差距竟如此之大!”   “是极!”   林城也是点头,说道:“或许你我之辈天资无差,只因为住的地方不一样,便被拉开了一大截的差距,而且每一天,这个差距都在不断的扩大着。   如果一直如此,默默无闻,恐怕等他们开始冲击筑基之境,我辈还在练气中期苦苦磨砺,不得寸进!”   “此言极是!”   顾担也是点头认可,这种环境的差距导致修行速度的差距,是不能忍受的。   凭什么都在宁坊之中,他们便要低人几等?   都是修仙,他们就当拉犁的牛,而别人却能够骑着快马奔驰?   但凡稍有野心之辈,怕是都不会乐意。   要么想办法跻身其中,要么大家都别玩。   可看如今这宁坊平静安详的模样,恐怕都是宁愿想尽办法跻身其中的。   “道友等候在门外,突然与我说这些,莫不是有事相告?”   防人之心不可无,顾担可不觉得,这位此前素未谋面的林城来到他的府邸外等候,是为了好心告诉他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   林城腼腆一笑,说道:“若想入住地级府邸,的确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可黄级府邸,只要灵石富足,未尝不可某得一室安居!   道友初来此地,怕是不懂得如何赚取灵石吧?老夫这里有一份关于种植灵稻的心得,莫不是几十年的苦功汇总而成,对于新来的道友而来,绝对有着极大用处,能省却极多烦恼!道友可有兴趣?   不要十块灵石,不要八块灵石,看在道友是邻居的份上,今日只要三块灵石,便可让道友一睹为快!” 第302章 仙道?魔窟?   林城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此刻图穷匕见,竟是想赚他的灵石!   如果只是想要俗世的钱财,金也好,银也罢,他大不了下山走一遭,看看哪个富户人家恶贯满盈。   可要灵石?   不好意思,这个真不行。   “多谢林道友好意,只是我刚刚来此,囊中羞涩。别说是灵石了,就连灵稻都没有一根,道友的种稻心得,怕是用不上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顾担略略拱手,便想离去。   谁曾想林城却是一步迈出,拦在他的身前,熟练的拿出一张契约道:“没关系没关系,怎么说也是邻居,刚来嘛,没灵石也很正常。   我可以先将这份灵稻心得赊欠给孔道友,等孔道友有了再还也不迟。过了这个地儿,可就没有这个价了!道友可千万别错过。”   顾担:“……”   这么迫不及待是吧?   既然如此,顾担倒也不走了,只是接过契约,扫了两眼,在林城眼巴巴的注视中,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对修仙百艺略感兴趣,以往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种植灵稻等事,怕是不适合我,道友的心得就算再好,用不上也实属无奈。”   “诶,此言差矣!”   林城急忙说道:“道友啊,千万不能上当啊!修仙百艺,修仙百艺,说来好听!那些技艺没有几百几千年的传承,是人能学会的?   不提那些乱七八糟只存在传说中的技艺,仅是最出名的修仙四艺,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炼丹之事,一无所成,如今连株灵药都极难寻觅,就算有,也根本就凑不出一张完整丹方所需要的药材!凡俗之物,又根本炼不出灵丹,可以说是空中楼阁,一场幻梦,无所从也!   而符篆、阵法、炼器,如今也仅仅是刚刚起步不久。炼器花费极大,若非仙坊内部供养,个人根本承受不起。   而符篆、阵法个人倒是能够修习,可也正是因此,符篆、阵法竞争之激烈常人难以想象,除非当真出神入化,否则根本赚不到什么灵石,道友切莫上当!!!”   林城抓着顾担拿着契约的那只手,可谓是掏心掏肺的说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又是邻居,我实在不忍心看道友误入歧途。   种植灵稻的灵植夫虽不好听,可咱们毕竟修习的是仙道,不会受到旱涝影响,必能保收!虽不能大富大贵,可只要努力些年,未尝不能换得黄级洞府一座,也算是在仙坊安身立命。   好高骛远,实在是要不得啊孔道友!”   如此肺腑之言,当真是听者动容,见者感慨。   “竟有此事?”   顾担适时露出惊容,随即道:“我的家乡有句老话,叫皇天不负有心人。既然修仙,自然不能自甘平庸,若连试都不敢试上一试,那还修个鸟仙?不如回到凡尘作威作福好了!”   顾担大袖一挥,坚定道:“不去试试,我心难安。多谢林道友好心告知,但我意已决,不撞南墙不回头!”   “孔道友,有想法当然是好的,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有跟你一样想法的宗师不知多少,最后莫不是亏了一个倾家荡产,最后要么被执法堂拉去狠狠惩治,废除修为,要么就是给他们白干活儿许多年,直到偿还债务。”   林城一声叹息。   “没关系。正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选的路,哭着也得走下去。”   顾担手掌狠狠的落在林城的肩膀上,满脸感慨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来日赚了大笔灵石,再请林兄弟喝酒!”   林城肩膀痛的龇牙咧嘴,但看了看顾担那显得颇为粗犷和狂野的面容,只能暗暗咬牙。   妈的,碰到了个莽夫。   当下也只能挤出一副笑脸,再跟这种人继续纠缠容易挨打,“孔道友能有此心,老夫岂敢不给薄面?不过,若道友发现事不可为,也别忘了来找我,这份灵稻心得,定会给道友留着!”   “好说好说!”   顾担大手一挥,相当豪迈的昂首阔步而去。   独留下林城站在他的洞府前,满脸无奈。   这次身边没有了碍眼的人,顾担仔细打量着宁坊。   与最开始称作飞舟而来时一扫而过不同,这一次顾担打量的很仔细。   作为在不周山脉上,万米山间开辟出来的仙坊,整个仙坊还都被阵法笼罩,消耗绝对不小,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也绝无半点问题。   可这处仙坊真正的内里,却是有着大片大片的‘空地’。   极多修士都好似凡间务农的农夫一样,在自己的空地上忙碌着。   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搭建的建筑。   只有在更远处,花团锦簇间,一座座林立其间的建筑若隐若现,没有了务农景象,说是泾渭分明也不为过。   务农当然无甚好看的,顾担自然的向着那真正的繁华之地而去。   然而才刚刚来到近前,便被两个修士可拦住了。   “这位道友,可有身份令牌?”   白袍修士问道。   “自然是有的。”   顾担当即拿出了加入宁坊的凭证,是一块玉制的,拇指大小的玩意儿。   白袍修士手中灵光一闪,检阅过后将令牌还给了顾担,说道:“此地乃是仙坊坊市,没有房屋者进入,需要交纳一枚灵砂。若过夜不住洞府,仍需再次交纳。坊市内除洞府外不许修行。”   “灵砂?”   顾担面露疑惑之色。   “相当于十分之一的灵石。”   白袍修士解释道。   闻言,顾担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你这什么仙境啊进去就敢收这么多?   他干碎了万国商会,手中才有了十块灵石,这才刚到宁坊,处处便看中了他的灵石!   这个时候顾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来的地方和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泾渭分明。   无他,穷尔。   “道友即是新来,不知晓也是正常。”   白袍修士说道:“此地乃是仙坊耗费极大代价打造,聚灵阵的效用更胜凡级区域不止一筹,身在其中,即使不主动修行,灵气都会自行温养身躯。若是随意可进,怕是要时刻人满为患,此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有灵石,自己用来修行不就成了,何必来这里?”   顾担面露好奇的问道。   白袍修士微微一笑,说道:“如今的灵石,皆是由修士自主凝练,必然带有自身气息,用来修行,难免会出岔子,如何能够凭借着灵石修行呢?相反,坊市内部的灵气,皆是‘无主灵气’,可随意吸收,不用担心沾染他人气息,与自身冲突,不可同日而语。”   严格来说,不周山脉根本不产出真正的、天然的灵石。   这里真正现世的时间不过七十九年,还远远没有到诞生出灵石矿脉的时间。   如今流通在坊市内的灵石,其实都是由宁坊制作出灵石标准后,修士自主凝练而成的。   至于当初砸掉不周山脉的那些灵石,被找到的也早就差不多被消耗一空了,根本不可能给别人拿去用。   若非有灵气源泉在,很多人连修行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如此,个人凝练的灵石又有何用处?”   顾担惊诧的问道。   “那些灵石虽不适用来个人修行,可当做种植灵稻、灵株所需要的养料,却是无伤大雅,再不济也可以用来当做维持阵法的资源,怎会没用?”   白袍修士反问道。   顾担听明白了。   仙坊内部,真正的核心是“无主灵气”,也就是谁吸收了就是谁的。   但无主灵气的份额和浓度,却是仙坊说了算。   至于修士个人凝练出来的灵石,不适宜给旁人修行,却也能当做仙道资源,相当于将无主灵气收集起来,形成储备。   如此并驾齐驱之下,修士越多,相当于给仙坊带来的修仙资源也就越多!   “那刚来此地,手中暂无灵石又该如何?”   顾担再度问道。   总不能谁都像他这样先宰了一个万国商会,略有一点储备吧?   “道友若有奇珍在身,可去灵珍堂交换灵石,绝对会给你一个公平价,亦或是某种独门仙法、百艺传承,皆可。   若道友实在囊中羞涩,执法堂也可以暂时借你些许灵石,不过需要评估资质,偿还的时候,也会有一点点利息。”   白袍修士慈眉善目的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就是凡级区域灵珍堂和执法堂之所在,道友可去看看。”   说得好听,不就是借贷么?   顾担已经听明白了仙坊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灵气源泉诞生出来的无主灵气,催生出了修士。   而修士自己凝练出来的灵石,又成为了修仙的资源,用来培育各种灵稻、灵植,乃至阵法运行之本。   井然有序,已成一体。   反正灵气源泉是白来的,只要不干涸,就能始终持续下去。   “多谢。”   探听一番之后,顾担告辞离去。   想了想,还是先去灵珍堂转悠一下,那里还有一位“熟人”。   刚到灵珍堂,顾担便看到钱谦承正在口若悬河的跟一群孩子们讲述着,“种植灵稻,需要小心照料,不同于凡间之物,灵稻珍贵,一旦收成不好,必是伤筋动骨之痛,容不得半分马虎!”   他一边说着,大手一挥,立刻便有修士提着一个个袋子,递给那些孩子。   “你们初来乍到,定是没有任何积蓄。仙坊对你们多有厚待,这些东西,算是仙坊免费赠予汝等。   但要切记,如此好事,仅此一次,仙坊是所有修士的,不是独属于谁的!如果一直对仙坊没有贡献,完不成最低税赋,也是会被驱逐出去,永不许进!   这第一桶金,是仙坊对你们未来的投资,千万不要让仙坊失望,不要对不起自己!”   一番言语下来,接过袋子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为仙坊抛头颅、撒热血。   “好了,小三带着他们到住的地方,剩下的事宜你去交代给他们。”   该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钱谦承摆了摆手,看向凑过来的顾担,笑道:“孔道友,又见面了。”   “钱长老。”   顾担抱拳一礼,礼数周全。   既是要来寻觅消息的,自然应该客气一些。   “不敢当不敢当,你我也算是同阶修士,不必如此客气,若有事想问,直言便是。”   钱谦承面露几分微笑,对于这份恭维,自然是高兴的。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拍马屁,和宗师夸赞,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初来贵地,略略转了一圈,到处都要灵石啊!”   顾担一声叹息,无奈道:“只是想知如今在仙坊内部赚取灵石,可有何门路?”   “你这话可算是问对人了!”   钱谦承拉住顾担的手,走入灵珍堂内,一处偏房之中,说道:“寻常人初来乍到,纵有灵根,也只能选择种植灵稻,多少用心一些,起码不至于亏本。   但不亏本,也赚不到多少灵石。孔道友即是宗师之身,怕是看不上这种方式的。”   这话倒还真没说错,但凡有点心气的宗师,怕是都看不上。   顾担也是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候他的下文。   “你也知道,如今虽有六处仙坊,可一共才出现了多少年?最久的那个,也不过是七十余年,连百年都未到。仙道的诸多奥妙,吾等连一二都无法窥得。   如今的仙坊,虽能修行,却是什么都缺啊!”   钱谦承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是合规合理的办法,自然是有。比如道友拿出仙坊需要的奇珍,价值越高,赏赐越大!   当初贡献出灵稻的那位幸运儿,如今可是仙坊中的大红人,拥有地级洞府永久的居住权,只要他不死,那处洞府永远都是他的!   也正是因此,不知多少女修士投怀送抱,与其同床共枕、大被同眠,只求能留在地级洞府修行,那真是……啧啧!”   提起这个,钱谦承满脸羡慕,却也不好多说。   要知道,只有筑基修士,才有资格居住在地级洞府,而且那玩意儿是有数的,根本无法增长,一个萝卜一个坑!   仙坊如此重赏,说是千金买马骨都不为过,就是为了彰显决心。   只要对仙坊有大用的灵珍或者奇物,就别担心仙坊不给对应的赏赐。   平步青云,直接跟筑基大修做邻居都不是不行!   “那不知什么样的灵珍奇物最珍贵?”   顾担问道。   “自然是可持续性,且对仙坊有益!若能惠及所有修士,便是再赏赐一间地级府邸,都是极有可能之事!具体价值,灵珍堂自会评估,童叟无欺,绝无半分虚假!”   钱谦承拍着胸脯说道:“道友若有适宜的灵珍奇物,自己留着也难有大用,若能被仙坊开发出来,赏赐绝不会少。你尽可随意找任何一位出售过灵珍的修士问一问,仙坊可有亏待之处?”   奇物,单靠仙坊分出去的商会才能带来多少?   真正的大头,还得是投奔而来的宗师们贡献!   这些宗师在凡尘作威作福,可谓是人间绝顶,外人不知道自家的奇珍,他们能不知道?   宗师若是想要,皇帝还能拦得住不成?   一个或许拦得住,若所有宗师都想要,那皇帝还是趁早将奇物拿出来比较好。   这才是仙坊排出商会的目的,真正的作用根本不是那些可有可无小菜一碟的交易,而是放出消息,引得宗师来投!   这是明谋,就算被人看出来也无妨,主打的就是光明正大!   “而且,道友若是灵石丰厚,想要购买奇珍,灵珍堂也是可以卖的。只要不是孤品,皆可买卖,不用担忧卖了就再也没机会拿回去。”   钱谦承补充道。   “我所在的国度,没有奇物。”   顾担一声叹息,无奈道。   奇物,他当然是有。   可流云追月服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既然都知道了执法堂堂主是黄朝,夏朝的东西自然也不便显露,不然岂不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万一筑基修士对大宗师很感兴趣,那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么!   他再能打,也不想平白招惹事端,无事生非。   “这……”   钱谦承面露难色,“既然如此,正经途径,道友怕是走不成了。”   “还有不正经的?”   顾担眉头微挑。   “自然是有的。”   钱谦承微微一笑,声音都压低了几分,悄声说道:“道友即是宗师,自然明白,人之气血的宝贵之处。宗师之血,其实也算一种特殊的‘灵材’,可用来制作符篆……”   钱谦承话都还没有说完,顾担的脸都黑了。   好啊!   万国商会偷偷挖宗师的骸骨当做布阵灵材,这仙坊还看上了宗师的血来制作符篆!   血和骨头都不放过,是不是还要宗师的皮来当做材料啊?   这到底是仙庭,还是魔窟?   宗师跟你们有大仇是吧!   “孔道友切莫生气,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仙坊绝不会做那些违背道义的事,一切全凭自愿。对宗师来说,卖一些血其实也是无伤大雅。   根据某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筑基大修的研究表明,宗师适当卖血其实对自身是有好处的,这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嘛,绝不强求!”   钱谦承赶忙说道。   气血旺盛与否,代表着一个宗师的战力,哪里有他说的那么轻巧?   听他们将宗师身体划分为资源,颇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触。   宗师都让他们如此觊觎,要是知道还存在大宗师这种东西,那不得剥皮抽筋好好称量一下用途?   都轮不到长生不老给他招来祸端,大宗师的名头就足够了!   “那不知筑基修士的血,是否也能当做灵材?效用是否更好几分?”   顾担突然问道。   钱谦承面色大变,连忙道:“这话可不敢说!”   “怎么?筑基修士适当放血,不能助长修行不成?”   顾担反问道。   “咳咳。仙道自然是与武道不同,不可类比,不可类比!道友若是不喜,不提便是,何必问出这种话!”   钱谦承连连摆手。   筑基可是人上人,一个宗师如此不知好歹,真被筑基大修听闻,心情不好的怕是要挨上一顿毒打,还没地方说理去。   强者瓜分弱者,那叫物尽其用。   弱者觊觎强者,那叫不知死活。   给你一个尽展自身本领的机会都不珍惜,竟然还敢反问?   也就是他脾气好,换个人来怕是要搅闹出一番事端了!   “哦。”   顾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此法实在不为我所喜,不知还有甚办法来赚取灵石?”   “有倒是有。比如贡献出一种有用的,此前未被仙坊记录的仙道法门,酌情赐予奖励。   亦或是筑基大修发布的各种任务,比如黄朝堂主很喜欢找宗师练手,虽然难免患伤,但黄朝堂主出手大方,给的灵石也多,很多宗师都眼馋。   除此之外,那就是仙坊内部发放的各种任务了,但仙坊内部的任务,最少也要有黄级洞府的修士才能够阅览和承接,道友初来乍到,这个路子也走不通。”   钱谦承摊手。   顾担算是看明白了。   这仙坊内,真正能赚取灵石的方法,要么受苦要么受累,或者拿自己的东西去换,否则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偶有几个幸运儿被仙坊当做展示品高高供养起来,也不过是吊在眼前的一根萝卜,指望他们当拉磨的驴呢!   “看来短时间内,想要挣上一笔灵石,很难啊。”   顾担摇了摇头,问道:“那不知仙坊内可有藏书之地?是否也需要灵石?”   “这倒是有,其名为藏书斋,不入二层便无需灵石,道友也不妨过去转转,补充一下仙道的基础知识。”   钱谦承手指一个方向。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钱长老了。”   顾担拱手后,就要转身离去。   “孔道友!”   刚刚走出两步,钱谦承突然出声。   “嗯?”   “十五日后,黄朝堂主将会在仙坊内讲道,不妨过去看一看,见一见筑基修士的风采。”   钱谦承意有所指的说道。   “如此,多谢。”   顾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呵……”   钱谦承轻笑出声。   这些宗师,一个个在凡尘待的久了,真当以为能跟仙道如今的顶峰人物并驾齐驱,言语不敬。   不长一长见识,怕是放不下心中的傲气。 第303章 修仙百艺,黄朝讲道   宁坊,凡级区域,藏书斋。   如今顾担已对宁坊有了一个大体的认知。   这处修行仙道之地,并非常人想象的那样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恰恰相反,它的内里是如此的泾渭分明,真实到让人无奈。   拿不出独门仙法和非常奇珍的人,只能够在凡级区域晃荡,几乎找不到直接晋升的途径,除非当做老农一样,当一个灵植夫,种养灵稻、灵竹等物,慢慢积攒一笔积蓄,购买到黄级洞府,才算真正在宁坊扎根。   可即使对修士而言,那怕是也要几十年的岁月——因为那不是一个人在努力,而是在和真正的大部队在竞争。   那些加入宁坊,不是宗师之身的仙苗,除了上品灵根者之外,有一个算一个,灵植夫的命运是注定了,契约都已经签订,想反悔?   你当执法堂仙术不够娴熟?   可贡献奇物和仙法,也绝非是想的那么简单。   这一条“捷径”,能走的人怕是真不多。   如果是仙坊初开时倒也还好,可现在都已经是仙临七十九年了,这么多年来无数宗师投奔,除了仙坊真正的主人,谁知道究竟带来了多少不同的奇珍与仙法?   更何况,顾担可不是夏朝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他会的那些与仙道有关的典籍,清平子等人也是看过的……以清平子那家伙有什么用什么的性子,这条捷径若是能走,怕是早就走了,轮不到顾担来贩卖仙道知识。   “虽在仙庭,怎感觉还没在凡间自在?”   走在路上,顾担眉头微皱。   起码在俗世他几乎从未为钱财等物发过愁,一直遵循的都是够用就行。   可如今已不是够用不够用的问题了,而是没有灵石,就要低人好几等。   灵石在这里,已经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关乎于地位与实力的象征之一,影响极大,比凡尘的金银财宝犹胜之!   他纵使有青木液暗中出手,媲美异种灵根,竟然也只能和住在地级洞府的人比划比划,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资质因为资源的关系,竟也被拉开了如此之大的差距,这还是并不成熟的仙道!   如果没有长生不老在身,恐怕顾担的心绪会和如今截然不同。   思索之间,顾担已经来到了藏书斋。   这里人流稀稀拉拉,几乎没几个人。   也是,毕竟只是凡级区域,而宁坊是严禁内斗的。   不管谁先动手,无论谁有大仇,但凡敢在仙坊内部动手厮杀者,必然严惩不贷!   当然,若是真想切磋仙术,也不是不行,宁坊中有各种演武台,只需缴纳些许灵砂就行,只要不出人命,爱咋咋地。   可凡级区域的修士,莫不是为‘生计’和前途奔波的人,哪里有那个功夫?   但凡真有些能力和野心之辈,莫不是想着法子往里面钻,最少也得先在黄级区域站稳脚跟再说吧!   看书,那是得有闲情逸致的人才有兴趣的。   顾担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站在门前的白袍修士提醒道:“第一层书籍可随意阅览,但不可携带出去。第二层进入则要缴纳一枚灵砂,若有看中的仙术和典籍,可以按照定价购买。”   顾担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迈入其中。   一进门,便看到书架上悬挂的四个大字。   修仙百艺!   而在修仙百艺之下,则是摆放着稀稀拉拉的书籍。   丹道、阵法、符篆、炼器,这四个大类分别占据了一大片的区域,至于其余技艺,则是干脆的被扔到了角落,甚至加在一块儿,都没有这四类一个地方占的多,连典籍都比不过。   如今仙道在缓缓复兴,这不假。   可真正关于仙道的知识,几乎全在‘考古’。   从各国收藏的典籍中汇总而来,然后一个个实验过去,看看哪个能用,哪个是真。   至于真正开创属于自己的仙法秘术……不好意思,这里仙道才区区七十九年,哪里有那个功夫和闲情?   找到什么就用什么吧!   顾担理所当然的先来到了丹道的区域,抽出一本《丹道基础》看了起来。   不多时,顾担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以颇快的速度将《丹道基础》翻到了末页,就见到一行大字。   【丹道不兴,非丹道之害,实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有道友对丹道颇感兴趣,当加入灵珍堂,与吾辈一起研究灵植,明悟药理,方可重现丹道之辉!】   这本书,与其说是关于丹道的知识,不妨说是灵珍堂的招人宣传书。   里面简单的介绍了一些丹道的种种奥妙,紧接着便是吹嘘各种高端大气的仙丹功效,随即话锋一转,道出如今宁坊的困境……巴拉巴拉,就是跟丹道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最出名的修仙四艺之中,如今唯有丹道始终不显于世。   凡俗的药材,年份再久,那也不是灵株。   如今仙坊内缺的根本不是丹方,而是丹方中所书写的那一个个让人恨不得泪流满面的灵药。   修士尚且可以自主修行,可灵药自主修行,那得等到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见到。   若真等灵药自行诞生到可复现丹道的程度,那这代人怕是一辈子都吃不上一枚丹药了。   灵珍堂,便是宁坊内部负责研究如何培育各种灵药的组织,当然,他们大部分时候还负责灵稻、灵竹等物的培育。   就算是顾担,也只是摇头。   青木液在催生这方面很厉害,可也得有物可用才行,不能凭空创造。   一味药方,少一种药材,药效都会大有不同。   何况丹道?   顾担在丹道面前的书籍上转悠了一会儿,不得不移步其余区域。   想法很美好,条件未达成,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区别。   他来到了阵法的区域。   捡起《阵法细分》,看了起来。   同样是修仙四艺中的大类,阵法就要‘亲民’很多。   虽然真正厉害的阵法莫不是要各种阵眼、灵材辅佐,可没有也不是不行!   无非是效用弱上那么五六七八筹嘛,起码还能用。   这份典籍中便颇为详细的讲述了各种关于阵法的用途和划分,至于真正如何布阵?   请移步布阵堂!   修仙四艺一个个看下去,真的只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如何修行?   要么去找宁坊内部对应的堂口,想办法加入其中,要么自己上楼购买。   仙道知识,你得付费!   至于修仙百艺的区域,顾担真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那简直是五花八门,什么音律、傀儡、寻矿……乱七八糟一大堆,根本不成体系,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头皮发麻。   就算在真正的仙道盛世中,这些百艺都少有人修习,不配跟声名显赫的四艺相提并论,如今这个时代,只能被丢到犄角旮旯中默默无闻,不显于世。   “如今的宁坊,差不多已经垄断了。”   顾担眉头微皱。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貌。   虽然宁坊才二十余年的时间,但一切都显得那般驾轻就熟,对于方方面面早有了严苛的限制,任何一位想找寻捷径的修士,处处都能找到宁坊的内部的痕迹。   有路么?   有!   先加入宁坊再说。   实在不想加入的,自己掏灵石买,真修成了算你厉害。   顾担走出修仙百艺的区域,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真正值得他驻足之地。   【仙道修行理念】   走到全新的区域,顾担一眼就看到了一本典籍,恰正中心怀。   《天资之别,灵根汇总》   伸手拿起那本书,顾担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本书并非是‘考古’而来,而是如今的人编撰而成,不过内里的资料却是通过对仙道遗留下来的考据而成,并非是空口白话。   根据这本书中的说法,下品灵根者,想要修成筑基,动辄耗费数十年的光阴都不算什么,真正困难的是晋升筑基!   若是没有丹药辅佐,阵法相助,想要依靠自身晋升筑基,怕是百不存一。   看看如今的仙坊就知道,六处仙坊满打满算,筑基修士全都加在一块才三十余位,分散开来,确实是小猫三两只。   至于中品灵根者,晋升筑基的概率就比下品灵根强上一些,却也没有强上太多。   但到了上品灵根,就有了颇大的差距!   上品灵根,不出意外的修习下去,即使没有旁物辅佐,也有三成机会晋升筑基,若是再加上传说中的筑基丹、晋升灵阵守护,几乎能达到八九成的机会,这已极为了不得了!   至于天灵根,那更是出类拔萃,修行速度是下品灵根的四倍不说,晋升筑基也是十拿九稳之事,得天地之所爱!   对于寻常修士可能需要面对生死的关隘,对天灵根修士而言,不过是一道小菜罢了,定非池中之物也!   只是如今都仙临七十九年了,还从未听说过一位被发现拥有天灵根的修士,当然也可能是被仙坊直接给藏了起来,不为外人所知。   看到最后,这本书竟然对异灵根都有提及。   【异灵根者,天生地养,万物钟爱,生而神异,非属凡俗之物,乃天地之瑰宝,千百年难得一见。   据典籍记载,其破境如麻,匪夷所思,更有自身神通相助。倘若现世,必招致腥风血雨,仙道波澜!】   仅此两句,戛然而止。   顾担看了一眼这本书的著作者,刘公。   这应当不是真名。   ‘生而神异,神通相助……’   顾担想到了青木液的效用。   那,是不是就是青木液自身的神通?   倒真的对应上了。   只是,异灵根怎么都不会出现在人的身上才对,那是天地钟爱之物才有可能诞生出来的瑰宝。   顾担又在这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跟内息之术相关的典籍,反倒是走入了一处新的地方。   【仙法妙术】   这个区域,仅仅只有寥寥几本典籍,孤零零的放在上面。   顾担颇为惊讶,吝啬到宁坊这种程度的地方,竟然还会好心的留下几本仙法?   他凑近过去一看。   《小云雨诀》、《地动术》、《容生法》……   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仙道典籍,顾担自然拿起来仔细端详。   没多久,顾担的脸色再度变得有些古怪。   《小云雨诀》,真就是名如其术!   以灵气凝结云雨,洒落而下。   它完全可以换一个名字,叫做人工降雨。   顾担乘坐飞舟而来的时候,见到修士施展仙法,便是这个玩意儿!   至于《地动术》,名字起的倒是还不错,可初始入手的效果嘛……   犁地见过么?   这玩意儿是修仙版的。   只是连犁都省了。   别管作用大不大,你就说地动了没吧!   至于《容生法》,倒是有点意思。   这是唯一一个需要配合外物辅佐施展的仙术,比如配合灵砂、特殊精血,或者秘制的药物,可以配合着施展一些仙术。   这么说来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小云雨诀再加上容生法一同施展呢?!   那可是人工降雨外加人工营养液!   这就是仙道的奥妙之所在,单独一门普普通通的仙术拿出来,似乎稀松平常。   可仙法何其繁多也,不同的组合搭配在一起,便能够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出来。   顾担将这些免费的仙术全都看了一遍,算是看出来的。   这特么哪里是给人修习仙术,这分明是在让他们为种地打下坚实的基础,替他们排除万难,直接将方法送到手里!   难怪之前表现的那般吝啬和森严的宁坊,会这么好心的真免费送给他们仙术。   合着是让他们种地去呢!   你看,修仙四艺那般艰难晦涩,想要修习都得拿出灵石,还不一定能够学成。   而修仙百艺更是梦幻。   但种地不一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当个灵植夫,仙坊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连仙术都免费发了!   “真有你们的啊!”   顾担只能感慨,但也抱着这几本仙术看了起来。   反正是白嫖,不学白不学。   再说这几门仙术正是因为基础,所以才都很实用。   至于修炼到尽头,挥一挥手亿万里苍穹黑云遍布,跺一跺脚千百里山河尽数崩塌的极尽效果……那倒是不用太指望了。   真要能随便修习到那种程度,仙坊脑抽了将这些东西放在这儿?   画饼都不敢那么画。   十余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顾担几乎泡在了藏书斋之中。   修行绝非一日之功,但关于仙道的知识,他急需补充。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了解的越多,才方便看的越远,他从不争于一时半刻。   “快点快点,等会黄朝堂主就要来了,那可是筑基大修的风采,占不到好位置的话,你们这些小家伙可就看不到了!”   顾担正如饥似渴的补充着自己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些许喧闹之声。   “黄朝堂主?”   顾担想起来了。   钱谦承和他提过,黄朝好像要讲道来着。   将手中的仙道典籍暂且放下,顾担也一同走了出去。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却也印象深刻的‘故人’,顾担还是抱有几分好奇的。   当初黄朝和墨丘一同共事过不少年月,黄朝还说过若他立国,当请墨丘作为国师,墨家为国教。   但奈何墨丘根本不理会他。   可在羽州、扬州的时候,墨家的确是和黄天军并肩作战过。   哪怕一个是想争霸天下,一个是想守护苍生,却机缘巧合的因为不同的原因,凑在了一块儿。   源河决堤之后,黄天军七零八落,黄朝也不知所踪,竟跑到了不周山脉,还成为了筑基修士!   当初的“丧家之犬”,竟然成为了夏朝如今顾担所知晓的,在这里混的最好的那一个。   命数二字,当真是妙不可言。   跟随着大部队,顾担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规模颇大的空地上。   那里已近乎是人山人海,感知其血气,最少有一半人都是宗师,而且站位极其靠前。   至于空地的中央,则是一处擂台,其上灵光显照。   靠近擂台的那些宗师们,则是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是颇为期待热切的模样。   而那些刚刚加入不久的仙苗,抢位置自然不是宗师的对手,只能留在后方,翘首以盼。   顾担一眼就找到了正在领着那群仙苗,在后面大声嚷嚷着什么的钱谦承,凑过去问道:“钱长老。”   “孔道友,你来了。”   见到顾担,钱谦承倒也并不惊讶,只是笑着说道:“筑基修士的风采,稍后你便可以得见,不必心急。”   看他一副敬仰的模样,顾担问道:“我见那些宗师们凑在台前,战意高昂,这是为何?”   “哦,这个倒是忘了和你说了。”   钱谦承道:“黄朝堂主现身,只是讲道的话,便显得太过苍白。所以每一次讲道,都会邀请练气修士亦或宗师来切磋一番,以彰显筑基修士的实力。   至于那些练气修士和宗师,虽是毫无半分的胜算,可黄朝堂主出手大方,敢上台的人,只要能够撑得过一招,便有灵石奖赏,自然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有灵石?”   顾担眼前一亮。   “孔道友……”   钱谦承略显无奈的说道:“筑基修士,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寻常宗师,根本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除非燃烧血肉,可那又得不偿失,便有灵石补偿,代价都多于收获。   那些敢上台的宗师,莫不是在仙道也修习了一二十年,甚至好几十年的老手,有宗师之身外加仙术相助,才敢前去切磋。   这虽是一个挣得灵石的好机会,可自身实力不够硬的话,当众丢人现眼自是不必多言,万一身受重创,宗师想要修养回来,那可得经年累月的时间!   我劝道友也勿要好高骛远,踏踏实实才是最短的捷径。当一个灵植夫有什么不好?我灵珍堂灵植夫千百位有余,他们生活的不也挺好么?道友若有兴趣,不妨先做几年灵植夫,再谋他路也未尝不可啊!”   “钱长老说的,我记住了。”   顾担笑呵呵的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如果他只是宗师,那是万万不可能上前一步的。   但他是大宗师!   就算黄朝真不要脸的出杀手锏,他也是无惧,孔翟跟他顾担有什么关系?   换个马甲继续来罢了。   如果遵守规则,那就更好了,撑个几招,佯装落败,赚上一笔灵石!   他养精蓄锐,不招惹实非,不代表就必须要默默无闻,什么事儿都远离十万八千里。   披着马甲,谁认识谁啊!   筑基修士的实力,他也曾在夏朝小试牛刀过,自问宁坊中的几位一起上也拦不住他,安全无忧。   趁着仙坊之中还没有金丹出现,大宗师也得谋求继续向上的途径,不能真就全凭岁月苦熬。   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一大片。   毫不夸张的说,在人群里丢一块砖头,都有可能砸到好几位宗师。   而今日的主角,却根本不是他们。   在默默的等待之中,骤然间,有疾风吹拂而来。   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天际,有一个小点,正在漫步而来。   “黄堂主,黄堂主来了!”   仙坊上空,一人凭空御虚,漫步而来,闲庭信步,潇洒写意。   他的脚掌落在空处,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凭空承托着他,一身黑袍在疾风中鼓荡不休,端的是威武非凡。   他一步步,自天穹而上缓缓向着此地走来,速度看似缓慢,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擂台的上方。   那张颇为霸道的容颜上,是一双让人胆寒的虎目!   黄朝一语不发,仅以目光扫视。   磅礴的筑基气息彰显无疑,威压扩散。   下方躁动的人群便缓缓静谧了下来,最终竟是鸦雀无声。   一人,便压制了下方千余位翘首以盼的修士不敢言语,只能抬头仰望。   顾担也终于是见到了黄朝。   还真是大月的那个——此前虽未真正碰面,画像总是见过的。   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熟人,现在过的还真不错啊!   “承蒙诸位赏脸,今日吾黄朝,在此讲道。”   黄朝嘴上说的谦虚,可那如雷震般的声音扩散四方,再配上那筑基威压,当真无一人觉得他能谦虚到哪里去。   这位执法堂堂主,当真有几分横压众修士的风采在。   “既要讲道,那自是空口无凭。   可有人上台来过上几招,手底下见真章?   能撑住吾一击者,赏三块灵石。撑住三击者,赏五十块灵石。撑住十招者,赏黄级洞府一座。”   黄朝目光四望,神光湛湛。 第304章 筑基之战,超越宗师!   黄朝的话音刚落,便有数道身影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去,竟丝毫不惧那骇人的筑基气息!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灵石,宗师也不怕挨打!   眨眼间,便有近十人跃上擂台,有的只是想赚一笔灵石,而有的人,眼中却已是泛出异彩,竟真的心生战意。   宗师,桀骜不驯之辈甚多。   说的好听点那叫极有主见,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狂妄自大。   “早就听闻黄朝堂主曾一人对敌二十余位宗师,不沾衣角便可拿下。”   最先跃上台前的那人昂起脸来,面上一道刀疤恍如蜈蚣也似,将脸庞几乎分为两半,狰狞好似森罗恶鬼,“只是不知,其传言,是否属实?”   他的目光在黄朝的身上仔细的扫视着,竟真无多少尊重可言。   顾担看了看略显讶异的钱谦承,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次应该不是暗中悄悄安排好的‘剧本’。   从上次登山,亲眼见到宁坊的套路之后,顾担对这里微乎其微的一丝信任可以说已经完全消弭。   这些家伙不仅会玩套路,而且玩的是相当娴熟!   一不小心,就容易着道。   演武台上,被如此挑衅的黄朝也不怒,甚至根本懒得理会那人的问询,那双虎目横扫,披靡四方,淡淡的说道:“这么点人,不太够啊。可还有人上台?”   此言一出,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敢上台的人莫不是宗师人物,寻常练气修士根本不敢与之筑基修士硬悍!   虽然他们也听说过黄朝堂主曾独战二十余位宗师轻易取胜,可那毕竟不是在众人眼前开战,真正信服者,怕是不多。   如今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验证这一消息是否属实么?   “孔道友,你也是宗师人物,何不上台与黄朝堂主讨教一二?就算不敌,撑个一招半式,也有灵石赏赐。”   钱谦承凑了过来,开口便道。   之前顾担在灵珍堂的反问,可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人虽然看上去颇为老实敦厚,但心中却是自视甚高,竟不将筑基修士放在眼中!   这也算是宗师的老毛病了,到现在还没分清楚,这天下该谁说了算。   宗师?   一介武夫而已!   在仙道高手面前,算得了什么?   分不清自己的位置,迟早搅闹出事端。   黄朝堂主近些年来每次讲道,莫不是要给新加入的宗师和后辈们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们明白,这仙坊中,究竟是谁说了算。   不见识一下更高处的风景,还真以为自己一直待在山巅上呢!   “毕竟是初临贵坊不久,若是上去不小心拆台了,怕是不好吧?”   顾担有些‘迟疑’的问道。   钱谦承嘴角微微抽动,咬着牙说道:“……若孔道友真有那般本领,仙坊嘉奖都还来不及呢!仙坊之中,唯有能者举之!有才能的人,便能够得到仙坊的优待,这是毋庸置疑之事,孔道友大可一展才华,不必有甚后顾之忧。”   一展才华四个字,钱谦承咬的颇重。   “既然如此……”   顾担微微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顾担一脚踏地,越过众人头顶,也落在了演武台上。   略一拱手,说道:“孔翟,还请黄朝堂主赐教。”   在他说话的功夫间,又有几位宗师上台,竟连一个练气修士都没有。   目光粗略一扫,此时台上的宗师,便已接近了二十位!   这当真不是一个小数字了,在夏朝的时候,想凑这么多宗师,还得把其余几国全都拉上才有机会。   他曾在夏朝与名为冯乾的筑基修士留下的一击碰撞过一次——但那毕竟只是神念攻击,而且并非当面施展,算不得真正交手。   此时登台,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灵石,也是想要看看,筑基修士的威能究竟如何,也好对自己的实力有个大概的判断。   反正他披着孔翟的马甲,说是有恃无恐也不为过。   “好说,好说。”   黄朝终于从天下落了下来,正处在擂台的中心处,不必再让众人仰望。   “孩子们,快瞪大眼睛看清楚,那就是执法堂的黄朝堂主,他将对战近二十位宗师,一展仙道威能!这个机会不容错过,若能有所领悟,对自己日后的道途都大有裨益。”   人群之中,钱谦承大声嚷嚷着,声音扩散的极远。   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   摆出如此阵势,甚至奖赏灵石,观众看不懂怎么办?   没关系,有他在呢!   这些仙苗刚来宁坊不久,对于仙道的了解甚少,就该趁着他们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在心中狠狠的打下烙印。   一群孩子就凑在钱谦承的身旁,那都是今年才刚刚加入宁坊的仙苗,莫不是瞪着好奇的双眼,注视着台上。   刚刚上台的顾担顿感无言。   原来仙坊的套路在这儿呢!   拿宗师的脸面,给筑基修士增长威风,真是一手好算盘。   凡尘对仙道陌生,对宗师可一点都不陌生。   如此,也好让他们知道,仙道的厉害。   当真是雁过拔毛,一点也不肯吃亏。   “为了不伤和气,落下擂台,或自己跳下擂台者为输。诸位既然上来了,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刚刚落在台上,黄朝便是袖袍一挥。   顷刻之间,浩荡灵气滚动不休,凝成滔天火浪,直冲所有登台的宗师而来!   看他的架势,竟是想要一口气同时对所有宗师出手!   各个宗师的护体真气盛放,五光十色,好不热闹。   那脸有刀疤的汉子仗着有护体真气,便要直冲当头而来的火海,想要与黄朝近身缠斗。   毕竟宗师最大的本钱,便是强横的肉身与血气。   然而,就在他与那灵气火浪接触的瞬间,自身的护体真气竟也被一同点燃!   短短片刻间,便已成为了一个火人,那护体真气,竟完全奈何不得其分毫,反而助长了声势。   极端的炽热充斥周身,先前最张狂的那一个,当即吃了一个大亏。   当然也不是所有宗师皆是如此莽夫,聪慧者便想避让开来,还有想直接纵跃而过者,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遗憾的是,无论他们用何种方式,都不能离开擂台之所在。   而他们的速度,对于筑基修士而言,还远不够快!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刚刚上台的宗师们莫不是身被火灼,无一例外!   顾担自然也没有刻意躲过,很是自然的迎了上去。   伴随着护体真气与那火焰接触的瞬间,出人意料的灼热感霎时临身,那层火焰极具黏着之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火焰顷刻间将顾担包围,疯狂侵蚀着他的护体真气,与此同时,极端灼热的感觉竟顺着真气一同漫溢而来,似是要将整个人内里都给烤熟。   ‘有点意思!’   顾担略感惊讶。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但理应是对宗师的‘特攻’,就如同熔宗符般,是特地留给宗师的杀招。   护体真气并非万能,这种火焰侵蚀之感也将伴随着真气,霎时间传入体内,真气循环变成了火烤自身,第一次接触到这一招,绝不会好受,甚至时间一长,将五脏烤熟都不无可能!   但顾担对武道的认知已至化境,自然明白该如何应对,此时不便强行将火焰压下,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真气切割,与其‘同归于尽’,不伤己身。   顾担只是轻轻一跃,便在身后留下了一处仍在不住燃烧的火焰,算是躲过了这一击。   他能够想的明白,其余宗师就没那么好运了。   越是不服,仗着真气雄浑与其硬悍之辈,火焰燃烧的也就愈发猛烈,片刻间便已是满脸通红,汗流浃背,肌肤上袅袅白雾蒸腾而起。   那些火焰灵气宛如跗骨之蛆,纠缠在他们的真气上,甚至伴随着真气的运行,还偷渡到他们体内,真气越是顽抗,痛苦也就仍在加剧!   这是以强凌弱之法,打压的便是不知后退者。   “认输,我认输了!”   短短片刻之间,便已有一位宗师抵挡不住,肌肤呈赤红之色,特别是五脏近乎焚烧之感,让他警铃大作。   再不知好歹,真有性命之危!   有了第一个人投降,剩下抵挡不住的宗师们也纷纷开口。   唯有少数几人,洞察了顾担的反应,寻觅到了关窍,成功脱身,但面色也不太好看。   此时还能留在台上的宗师,竟然仅仅只剩下了八位!   仅是一击,上来挑战的宗师就被迫折损了半数,脸算是都丢光了。   这个下马威,不可谓不让人印象深刻。   “黄朝堂主修行的《南明离火诀》乃是火系上等功法,放在仙道中也算是佼佼者,其火焰沾之不灭,触之即焚,宗师引以为傲的护体真气,在南明离火面前与寻常之物无甚区别!”   场下,钱谦承的声音也是适时的响了起来,不吝赞美之词。   但这一次,再拿宗师垫背,无人胆敢说一声不是。   “诸位能吃我一招,还算不错。”   擂台之上,黄朝看着还剩下的几个宗师,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弧度,“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筑基修士的力量。”   他手掌掐诀,快如闪电。   擂台上空骤然间浮现出一朵乌云,约莫十丈大小,横压一方天地。   在其现身的瞬间,豆大的雨点便已是洒落而下。   “砰!”   雨点落在擂台之上,竟发出宛如金铁交击般的异响声!   刚刚逃出南明离火包围的几位宗师,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有下一步的动作,便不得不面对滔天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来。   说是雨点,可每一滴雨水都宛如沉重至极的箭头,火海仍在地面燃烧,可那雨水分毫不停。   一时间水火交加,恍如人间炼狱!   陷于被动的宗师们此时想要脱离,然而那雨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硬扛。   雨滴砸在身上,宛如重锤凿击,似蕴千钧之力!   便是宗师之身,承此一击都不得不动摇。   可那不是一击,而是持续不断,滔滔不绝的灵雨!   ‘这是……小云雨诀?’   盯着天上的乌云,顾担颇感讶异。   这玩意儿,竟还真能当攻击术法!   几十上百雨点一同砸在身上,宗师也扛不住。   距离黄朝最近,也最先冲向他的那位刀疤脸宗师,此时被雨点特殊关照,短短顷刻间便已在吐血,已是受了内伤!   如此他犹自不肯放弃,竟还想凑身到黄朝的身前。   “呵。”   黄朝轻笑一声。   雨点如瀑!   那在雨中艰难前行的人,竟被硬生生砸弯了腰,抬不起头来。   再看黄朝,何其闲庭信步,潇洒写意!   台下那群孩子们,眼睛都已经看直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筑基仙人么?   如此简单的便让宗师俯首,如同玩物!   “孩子们,黄朝堂主施展的这一招,便是鼎鼎有名的《小云雨诀》。   就连凡尘中推崇备至的宗师人物,在这招面前也只能俯首、弯腰,非是一合之敌。   千万不要小觑这门仙术,它会是你们未来几十年最熟悉的仙法,仙坊会免费教给你们。今日你们有幸先一睹其威能,日后可要不懈努力,不要丢了这门仙法的颜面。”   钱谦承笑意盈盈的说道,宗师都成为了垫背的。   “我一定会好好修习的!”   有了黄朝这个榜样,这群仙苗对于《小云雨诀》的好感可谓是大大提升,恨不得现在就开始修习,好早日复现出这般威能。   下面有说有笑,台上险象环生。   顾担算是看出来了,别说是十招了,黄朝这家伙根本就没想过让上台的宗师能够撑得住两招,什么直接赏赐洞府,真顶得住筑基十招,那还能是宗师?   这雨滴攻势他抗倒是完全扛得住,哪怕表现的步履维艰,不便反击,跟黄朝耗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真不行!   他现在可是宗师的身份,宗师跟筑基修士硬耗,像话吗?   简直是摆明了说出来我有问题!   抗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有心人察觉。   这么被动下去,怕是真就两招之内被彻底拿下了。   撑住一击只能拿三块灵石,撑住三击可是足足五十块灵石!   那可远超十倍的差距。   这要不拿,白当沙包了。   心念电转之间,顾担怒喝一声,道:“筑基修士,果真厉害。但,宗师,亦不是你搓扁揉圆之辈!   宗师,不可辱!”   顷刻之间,顾担周身真气鼓荡充盈,硬生生顶开了那砸落而下的雨滴。   就连纠缠而来的南明离火,面对近乎浩荡的真气,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黄朝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讶异之色。   顾担脚掌踏地,便已向黄朝飞驰而去,那是超越宗师的急速!   空气被破开,那横压着人抬不起脊梁的雨点被顾担甩落在了身后,无比旺盛的气血和真气在涌动,破空穿云,势不可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台下的众人莫不是瞪大了双眼。   刚刚分明还被压的抬不起头来,怎么骤然间这么厉害了?   唯有少数人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点……点燃血肉?!”   已经有明白人看了出来。   那是宗师真正压箱底的功夫,是宗师最大也是最后的底牌!   点燃血肉,数十年苦功一朝散尽!   通常只有到不得不生死搏杀,有了必死之意的宗师才会动用。   可眼前呢?   这只是切磋啊!   说白了,无非是筑基修士要让宗师低头而已,怎么都不至于真正涉及性命之威。   难道宗师输给筑基修士很丢脸么?   那不是再合理不过的一件事么!   这就直接点燃血肉,是否太过刚烈了一些?   宗师若都这么玩,怕是早就死了个干净。   就连先前想要挑战黄朝,如今被雨滴直接给砸爬下的刀疤脸,都是满脸震撼之色。   大哥,我只是莽了一点,你是真不要命啊!   这一招何等厉害呢?   当初不悟禅师点燃血肉,对战顾担的时候,顾担惊蝉解禁,都尚且患了些许伤势。   虽然代价是不悟禅师即刻身死,但足以证明,点燃血肉,可以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下犯上!   练脏大成武者可悍宗师,宗师点燃血肉,又为何不能跟筑基修士碰上一碰?   此时面对‘点燃血肉’的顾担,黄朝最理智也最应该的做法,就是充分发挥出筑基修士的能力,立刻飞天。   就算点燃血肉的宗师杀伤力短时间内足以媲美筑基修士,碰不到又为之奈何?   自己等死去吧!   然而黄朝没有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他是过来揍宗师的,要彰显筑基修士威能的,不是来涨宗师志气的!   这要是被逼的腾空,他的颜面何在?   周围那么多的围观群众,又会怎么说他?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污点存在。   就算是点燃了血肉的宗师,也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黄朝手掌掐诀,周身灵光尽展,筑基修士的威压已是显露无疑。   黄朝一根手指抬起,向着横冲而来,宛如彗星袭月的顾担点去。   “地动!”   骤然之间,宛如千百道闷雷一同在空中炸响!   特殊材质铺就而成的演武场地面,竟裂开了一条条蛛网一般的纹路,向着四周延展。   这代表着,这一击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筑基修士的力量,已不是这处擂台能够承受。   黄朝,也动了真格的!   地面上的裂纹,不过是那一道术法的余波而已。   真正恐怖的力量,无形无象,向着顾担笼罩而去。   空气在此时发出了最为恐怖的啸音,宛如天崩。   事发突然,等听到那啸音的瞬间,钱谦承已是面色大变。   他急忙升腾起护体灵光,但,已经晚了。   他的脑海如被重锤遭击,分明间隔颇远,却已头晕目眩。   他还算是好的。   在他身后的那些仙苗,情况好一些的,当场昏厥,情况差一些的,已是口鼻溢血,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钱谦承都快哭了。   围观有风险,观战需谨慎!   谁能想到,真就碰到了一个极端头铁的宗师,能够逼的筑基修士动了真法?   仅仅只是余波,就能要人半条命!   “快来救人,快点来救人!”   钱谦承大急,这些仙苗若是有所差池,灵珍堂今年许诺给坊主的额度如何能够凑齐?   凑不齐,不仅仅是灵珍堂倒霉,他这个带队的长老也铁定完犊子了!   当下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闲得蛋疼没事儿戳弄让那愣头青上去干什么?平白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而真正迎接冲击的顾担,也感受到了极端猛烈的冲击。   震荡!   无休无止的震荡!   当真正一头撞入其中的领域,他的血肉、骨骼、经络,甚至是真气乃至血液,似乎都在被一齐狠狠的揉捏着。   四方上下,无所遁逃!   便是大宗师之身足以将其尽数抗下,都难免有种眩晕的感觉。   真要换个宗师过来,点燃血肉怕是也得要了半条命去。   说来缓慢,实则不过是片刻之间。   真正在外人看来,只是顾担疾冲的身影骤然一顿,肌肤有所起伏,根本看不出其中真正的凶险之处所在。   ‘这也差不多了……’   此一击,足以看出筑基的真正实力。   顾担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止住脚步,向后飞退。   如此还不够,他手扶胸膛,剧烈喘息,呼吸之间宛如风箱扇动,眼中血丝遍布,顺便还喷出了一口血。   只见他的身体都略略消瘦了一些,体表凝现出一层纤薄的血汗,整个人似乎都化为了血人,气息起伏不定,就连呼吸都显得散乱如麻。   正常人都该知道,这是身患重创的表现。   可即使如此,他仍旧勉强站稳了脚跟,再强行挺起脊背,任由一丝鲜血自嘴角滑落而下,正对着黄朝,抱拳说道:“筑基之力,今日,见识到了。”   此时整个演武台上,还能够站着的人,仅剩下他和黄朝。   下方众人,已是鸦雀无声。   黄朝盯着顾担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点了点头,大笑道:“好!好!好!已是好久没有碰到这般宗师了,有骨气!   我,也最欣赏有骨气的宗师!   孔翟对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执法堂?” 第305章 唯舍命尔,收获颇丰   任谁都没有想到,被如此冲撞之后,黄朝非但不怒,反而主动相邀。   加入执法堂!   执法堂啊,那可是仙坊中让人最为胆寒的组织!   能够加入其中的人,莫不是有大本领在身。   通常情况下,便是仙坊内的修士想要加入其中,最少也得是宗师之身,外加有练气中期甚至是后期的修为,还需要跟旁人竞争,才有机会被青睐,沦为候选者。   至于最后能否加入其中,还得看个人的造化。   毕竟宁坊虽然不小,修士众多,可真敢与执法堂正面起冲突的,几乎没有。   某方面来说,执法堂几乎代表着仙坊内的最高权利,只要坊主不开口,任谁都得给执法堂三分薄面。   执法堂的存在,就是为了拿捏胆敢触犯仙坊条例之辈,其间油水,自行思量。   那孔翟不过区区一个宗师,更是刚刚加入宁坊不久,何德何能配得到执法堂的邀请?   不过是点燃血肉而已,如果燃烧些许血肉就能加入执法堂,不知多少宗师乐意,甚至求之不得。   无数想法自脑海内划过,却无一人胆敢真出声质疑。   执法堂收人到底什么标准,自然是黄朝这位执法堂堂主说了算。   他要是乐意,拉个凡人过来都不是不行,哪里轮得到他们去指指点点?   以结果反推过程固然容易,可此前这种切磋比斗之中,可有哪位宗师当真点燃血肉,也要去试一试筑基修士的锋芒?   只有真正做了,才有可能得到出乎意料的回报。   顾担也适时的面露讶异之色,“我听闻执法堂招人极严……这,可以么?”   “我既点头,自无不可。”   黄朝走上前来,伸手拍了拍顾担的肩膀,颇为高昂的说道:“修士,当有一颗绝不畏惧的雄心。   便是明知不敌,也要敢于出招!   有些宗师,养尊处优的久了,便只剩下眼高于顶的傲气,却无真正舍命相搏的骨气。嘴上嚷嚷着凶厉,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病虎而已。徒具宗师之名,已丧宗师之实!   那样的人,岂能有什么成就?   切磋都不敢下狠手,来日若真要交战,岂不是要被吓尿裤子!”   黄朝相当具有气概。   别忘了,当初他可是跟白莲教主齐名的反贼,短时间内拉出来的黄天军,都能跟白莲教众掰扯一番。   若没有这番气概在,如何能够成事?   黄朝目光披靡的转向台下的围观群众,声如雷震道:“旁人都说,修仙求的是长生。呵,此言不假,修仙可得长生。   但,我要告诉你们,长生难得,长生难觅,长生难求!   为了长生,就必须要敢于短命!与人争,与天争,与岁月争!   吾也不过是下品灵根,与尔等有何不同之处?天资强于我者几何?为何偏偏我能成就筑基?   无他,唯舍命尔!   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抛下一切的勇气,咬牙泣血的努力,拿什么追赶上那些天资比你更强的人?   天资不能决定一切,但人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连这一份努力都还没有付出过,就觉得自己注定不能成事,那这辈子也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还来修什么仙?滚回凡俗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   一番言语,极具煽动性。   刚刚还觉得顾担不配如此殊荣者,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们有想过宗师真敢去跟筑基修士碰一碰么?   恐怕只会笑话那是个傻子!   因此,他们得不到黄朝堂主的赏识,他们与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如何能够跳出樊笼,一步登天?   不是孔翟好运,而是他真的去做了,才有那份好运降临!   “宁坊给了你们一个修行的机会,你们就要把握住。   想想那些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想想那些曾一同在武道路上同行,最终黯然倒下去的人!   你们,比他们幸运了多少?   机会,其实一直都摆在那里,只是缺少发现和敢为之努力的人!   在抱怨之前,先想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到自己的极限?   便是凡人,若敢对我挥刀,我亦是敬重。   便是宗师,若连站起身的勇气都没有,与朽木何异?!”   黄朝言语越发激昂,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顾担已是目瞪口呆。   好家伙,让你讲道,你搁这儿演讲起来了!   不愧是当初大月的头号反贼之一,这水平还当真不一般,绝不是寻常的人才。   这一下恐怕再无人胆敢质疑黄朝独断专行,恰恰相反,还会干了这碗鸡汤,当做奋发向上的动力。   而这份鸡汤的原材料,就是他。   不过区区一个执法堂人员的份额而已,算得了什么?   今日之事传出去,怕是尽要被黄朝的风度和心胸所折服,比之单纯的武力超群要好听太多太多,还能一定程度上的扭转执法堂的风评。   与微不足道的那份施舍比起来,简直是赚麻了。   原本宗师燃烧血肉挑衅筑基修士的风波,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筑基修士赏识后辈,给予提携,还顺便分享自身修行的心路历程。   一石二鸟,尽数兼得!   ‘果然,真正闪光的金子,换个地方也能发光。’   顾担都有些佩服。   这黄朝在大月能够搅闹出那般声势,甚至在极短时间内和耕耘大月内部数百载的白莲教、白莲教主相提并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黄朝虽赚,他也不亏。   今时不同往日,再完全隐姓埋名,就真是给人做苦力去了。   适当显露一些才无人胆敢招惹。   又有了执法堂这个虎皮在身,必然能够觅得安稳,不必徒增是非。   除此之外,他还已经得知了筑基修士真正的杀伤性。   虽然黄朝用的仅仅只是《地动术》,却也尽展了筑基修士的风范,的确不可小觑,已经有了威胁到顾担的能力。   而如今,六处仙坊内所有的筑基修士,都仅仅只是筑基初期,连一个筑基中期的都不存在。   顾担对自身的安全情况还是可以保证的,便是真有人不开眼,大宗师也完全顶得住。   唯一较为可惜的是,大宗师之路顾担已经走到了尽头,进无可进。   而筑基修士还能继续向上攀登。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也实为顾担所不喜。   有青木液助力,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安稳修行,不必为生计发愁,就能够以更快的速度超过这些人。   谁说长生者就不能天资盖世了?   黄朝得到了个好名声,他得到了切实的好处,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黄堂主,我身体不适,就不在此久留了。”   等到黄朝说话间的空隙,顾担适时开口说道。   他此时表现出来的状态很不好——毕竟一位燃烧了自身血肉,又吃了筑基货真价实一击的宗师,还能够站着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他说自己身体不适,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你且去修养,等好的差不多了,再去执法堂也不迟。”   黄朝宽厚的又拍了拍顾担的肩膀,尽展强者风范。   顾担没有说话,只是跳下擂台,略微踉跄了一下。   原本堵住了路的人流见到他到来时,竟自觉的分开了一条道路,以供他通行。   诸多宗师或是眼含艳慕,或是憧憬,不一而足。   毫无疑问,孔翟这个名字将伴随着今日的壮举,也在宁坊内部流传开来。   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跟黄朝堂主切磋点燃血肉的宗师。   宗师被压抑了许久的血性,终于在他的身上得以窥见些许。   事实证明,宗师并不是没有机会跟筑基修士碰一碰,你看孔翟,不还能站着么?   顾担并不太关注外界的想法,他自顾自的行走着,外界的目光于他而言只是一时过客。   就算孔翟这个名字短时间内会被不断传播又如何?   过上一段时间,总会隐没下去的。   回到自己免费领取到的洞府之中,顾担取了些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论起便捷性,武道真就远不如仙道了。   武道杀伤性有余,创造性却是远远不如。   仙道中有很多小术法,跟厉害沾不上边,却很是实用。   比如洁身术、固土术、凝火法……这些小术法学会之后,无疑会方便很多,只是顾担毕竟刚到此地,尚且还没有来得及修习。   “今日之所见,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境界施展出来,其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可以发挥出出人意料的杀伤性。”   洗浴过后,顾担自行总结着经验。   在藏书斋中看到的那几门仙术,莫不是跟种田有关。   《小云雨诀》是用来人工降雨的,《地动术》是用来松土的,《容生法》是人工调配营养液……这么理解不是不行,却有些粗浅。   今日黄朝别的仙术不用,只动用了两种最为大众的仙术,未尝不是要打消掉众人这种想法。   不是仙术不行,而是用仙术的人不行!   低境界修士招来的云雨散散乱乱,勉强只能灌溉灵田。   可筑基修士用同样的招式,竟能压的宗师都抬不起头来!   或许,真修行到极尽处,挥一挥手亿万里苍穹黑云遍布,跺一跺脚千百里山河崩塌并非是真在吹嘘。   “最重要的是,仙法之间互有关联,可层层叠加,不可小觑。”   顾担提醒着自己,勿忘初心。   筑基初期就能给他带来麻烦,筑基中期那岂不是就变得危险?   若是出现筑基后期的修士,恐怕真就是要拿命血战了,实为顾担所不喜。   大宗师也不能看不起筑基,打得过也要加入。   “我有青木液在身,修行速度理当远超他们。修行一些年月足以迎头赶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必须避一避风头,就算披着马甲也不好太过招摇。”   思索之间,顾担已经有了决断。   在武道上进无可进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仙道上找补回来。   仙道再怎么难,初期也必然是相对简单的,先沉淀一段时间再说。   “孔道友。”   在顾担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了略显熟悉的声音。   走出门去,便看到了手提包裹的钱谦承正坐立难安的站在那里。   “钱长老?你怎么来了。”   顾担身上逼出来的血迹已然被洗净,不过此时脸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   “我来恭喜孔道友加入执法堂。”   钱谦承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说道:“这是灵珍堂内推出的独家药草,其中甚至还用到了灵药,对于治愈伤势颇有几分效用。”   “这怎么好意思!”   顾担面露惊诧之意,吃惊道:“竟还有灵药?我听闻如今丹道不显,便是因为灵药之故。”   说起这个来,钱谦承的脸色总算是稍稍好看了一些,“我灵珍堂可不止是只管灵稻、灵竹等物。   尝试各种法门培育灵药之事,也从未懈怠过,只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罢了。   孔道友既要加入执法堂,那自然是一家人,告诉你一些事情也无妨,这些年来,灵药之事已经有了些许进展,或许要不了太久的时间,仙坊内的修士们,便有机会吃到货真价实的灵丹了!”   “竟有此事!”   顾担闻言微微挑眉,叹息道:“其实我对种植灵药等事还是挺感兴趣的。”   “呵呵……”   钱谦承干笑两声,全当他在说笑。   能加入执法堂,脑子抽了想来灵珍堂?   若是有的选,谁会选种地啊!   便是仙道的种地,换了个高大上的名字,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就算真培育出来了灵药,最后真正扬名的不还是炼丹师?   能看在他们有三成苦劳的份上有所奖赏,都算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了。   “孔道友安养,我便不过多叨扰了。”   将药物送来之后,钱谦承已没有了谈兴。   他带过去的那些仙苗哟!   如今一大半还昏着呢。   观战有风险,实力越强越是如此。   本来以黄朝堂主的实力,不至于连余波都控制不了。   谁让眼前这个家伙点燃了血肉呢?   为了不堕筑基大修的声势和名望,便不得不全力施为,难免有所殃及。   给他送药,和对伤口撒盐也无甚区别了只能说。   “那就多谢钱长老了。”   顾担从善如流的和钱谦承告别,目光湛湛。   “丹药……” 第306章 灵石危机,一颗大雷   送走了钱谦承,顾担回到简陋而狭窄的洞府中,将包裹拆开。   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药膏,凑过去轻轻一嗅,带着强烈的药香气,直达肺腑,的确不是凡品。   用手指轻轻抿了一点,顾担浅尝。   略带些许苦涩的感觉在味蕾处迸发,随即药力开始扩散,通达全身,速度比之寻常的凡间疗伤药不知强了多少倍。   哪怕顾担身体无碍,精神都略略振奋了些许。   诚如钱谦承所言,这药膏绝非凡品,对于疗伤效用不俗,甚至动用了灵药。   “不过……跟青木液比起来,差距还是有点大。”   浅尝即止后,顾担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灵药也比不得青木液。   若不是青木液用的多了容易直接将人都给活生生催死,怕是能竞争最强的疗伤宝药了。   “可惜碍于如今的局面,青木液也不便‘变现’。回头找机会看能不能换来些灵药种子,若青木液同样能对其生效,那可就太好了。”   顾担心中已有思量。   暗中积蓄,默默发展,站稳脚跟,再谋其他!   毕竟清平子所说的仙人降世到现在为止连个影子都没见,唯有这不周山脉内如火如荼,顾担心中还尚且抱有一丝疑虑在身,也不敢整出点花活儿被人日后清算。   “孔道友,在洞府么?”   顾担刚刚回来没多久,外面又响起一道声音。   “我哪来的那么多熟人?”   眉头微皱间,顾担还是打开了洞府大门。   门外站着的,赫然便是他的那位短暂邻居,林城。   上一次相见还想卖给顾担‘灵稻心得’呢!   只是今日,林城满脸陪笑,哪里还有当初那般的自信模样?   “林道友?不知有何事。”   见到林城,顾担的脸色很是自然的拉了下来。   此人仅有过一面之缘不说,还想坑他一笔,自然也不用给什么好脸色。   毕竟‘孔翟’的脾气可没那么好,面对筑基修士都敢上去干一架,一直和颜悦色,反倒落了自己威风。   “听闻孔道友得到了黄朝堂主的赏识?”   林城盯着顾担看了好几眼,感知到对方身上气息波动颇为剧烈衰弱,便已笃定那位燃烧血肉之人,并非与其同名。   “是又如何?”   顾担平静的问道。   “哈哈,我是特地来恭贺孔道友的。”   林城干笑一声,心知自己留给对方的第一印象极差,当下心痛的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包裹,说道:“邻居一场,这点灵米便全当是弟弟的一番心意了。”   看着对方胡子花白,样貌比自己高个二三十岁的模样,竟然还能自称弟弟,毫无不耻,顾担也是相当佩服。   “既如此,那就多谢林道友好心了。”   顾担倒也没有客气的将那一小袋灵米接过,便要回到洞府之中。   “诶诶诶,道友请留步!”   眼看顾担要走,林城连忙喊道。   “嗯?!”   猛然听到那五个字,顾担面色一变,扭过头来,表情不善的盯着林城,“林城道友,可有何指教之处?”   直接喊了全名,已有不善之意。   “孔道友莫要误会,弟弟这是有知心话想和哥哥说啊!”   林城何尝不知自己这般凑近乎容易惹来敌意,可不趁着现在拉关系,再等些时日怕是轮都轮不到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是么?”   顾担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着林城,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不怎么长的像豹子,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   “有些话不方便外面说,咱们可否进去谈?”   林城指了指他的洞府,小心的说道:“我绝无半分恶意!”   “希望你真有话说。”   顾担这次倒是没有拒绝,想看看这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   两人一同走进洞府之后,大门缓缓合拢。   等到大门彻底关闭,林城这才说道:“孔道友初来宁坊不久,对这宁坊所知多少?”   顾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自讨了个没趣的林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诚如孔道友之所见,宁坊内里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划分了三片区域。   其中最惨的一个,便是咱们所在的凡级区域。   在这里生活的修士,莫不是宁坊的最底层。这里的灵气最为稀薄不说,赚取灵石的机会也是远远不如黄级区域。   只有真正的仙苗和没实在没什么本事的修士,才会在这里安居,否则定要想尽办法挪个位置!   当然,孔道友得到了黄朝堂主的赏识,不必再耗费几十年的苦功去积攒一笔家业,一朝便跳脱出了樊笼,这是孔道友的实力和运道,旁人羡慕不来。”   话到这里,林城一声叹息。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不必饶那么大的弯子,有话直说。”   顾担一挥手,不想再听他的长篇大论,干脆利落的说道。   “这么说吧,道友可知凡级区域,寻常修士灵石每年收入几何?”   林城问道。   “不太清楚。”   顾担微微摇头,这个还真没打听到。   “平均一下,大概是十枚。”   林城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十枚灵石,按照黄级洞府一个月一块灵石来算的话……努力一年,仅能租赁最下等的黄级洞府十个月!”   顾担面目表情的看着他,等候着他的下文。   “但黄级洞府,若是出租,最少也要租赁三年才成。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宗师需要签订五年契约的原因,五年时间,只要不乱花,也差不多能租下三年的下等黄级洞府,再去另谋他路,或是勤恳修行三年。   可问题来了,灵石是怎么来的?修士自己制作的!伴随着时日的推移,修士的实力也越来越强,能制作的灵石也越来越多,可如今的物价却与当初相差彷佛,这无疑是不合情理的!”   林城表情颇为激动的说道。   不周山脉并没有灵矿。   这里的所有灵石,都是修士自己吸收灵气,然后再灌注到特殊的玉石之中。   只不过仙坊将灵石的制作权给垄断了,不是官方认证的灵石,根本不被承认,自然也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花。   “你的意思是,灵石其实一直都在贬值?只是宁坊一直压着,才没有漏出来?”   顾担有些听明白了。   “是极!孔道友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再好不过了。”   林城连忙说道:“我打听过,练气中期的修士才有能耐自己制作灵石,掌握方法的熟练工,大概半个月可以制作一块儿,一年下来,怎么也比种地强上太多。   而练气后期修士,更是只用七天便能制作一块灵石,若有聚灵阵等物帮助,怕是会更快上一些!   至于筑基修士,那就更不敢想了!”   如今的人造灵石并不能直接拿来修行,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当做一种物资和能源去使用,被赋予了货币的价值。   但问题是灵石货币伴随着修为的提升,产量在不断增加着,而真正的生产者,也就是凡级区域的那部分人,产出和收获却还是那么多。   富裕的人造灵石消耗途径没有增加,产量增多,消耗不变,怎么都该贬值,对应的就是凡级区域的收入上涨。   但偏偏没有!   那结果自然是多余的灵石被刻意积压了。   “灵石毕竟是需要修士凝练的,多了不去凝练不就好了?”   顾担说道。   “您这话说的,凭什么仙坊的制式灵石才算灵石?那些练气中期、练气后期的修士会有那么听话么?自己就能够产出的灵石,辛辛苦苦一整年,给宁坊干活儿还不如自己生产,谁会愿意?”   林城嗤笑,道:“如今购买仙坊的东西,倒是还用制式灵石。但修士私底下的交易,大多用的都是自制灵石。同样一门仙术,制式灵石卖只能卖十块,自制灵石给你十二块,效果差不多,孔兄弟会选哪种?”   这么一说,顾担自然也就明白了。   既然仙坊不要脸,那修士也不是什么顺民,坑迟早有填不住的时候。   人造灵石这个货币,坏就坏在理论上每个修士都能自行产出,而且修行越高产出越多,底层的生产力却又跟不上来。   偏偏人造的灵石又非常不适合用来修行,隐患极大,除非这辈子不准备突破筑基,否则定是不会吸收的。   不吸收,人造灵石就只能当做各种修仙材料来用。   但修仙材料也是有使用极限的,没人种一亩灵稻会用十块灵石吧?那直接入不敷出了!   制式灵石和自制灵石,区别仅仅只是一个仙坊认证,一个修士自行凝练罢了!   如今还能玩下去,单纯只是因为宁坊尚且持有核心竞争力,洞府!   只要洞府还没有卖完,足以当做回收和发放制式灵石的手段。   因为灵气浓度的区别,会一直驱使着后来的修士,哪怕明知道谁要制式灵石是傻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不然这辈子都只能在凡级区域混。   深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修士实力在不断增长,可相应的消耗却很难增加——修仙百艺都施展不开,哪里真有那么多消耗灵石的地方?   这些年宁坊也不是没有想办法,比如深挖炼器、阵法之道,制造飞舟出售,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消耗一下堆积过剩的灵石,却才到刚刚起步的阶段,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果。   真正限制他们的,并非是没有方法,而是找不到相应的材料去完成。   肉眼可见的未来里,除非消耗和生产能够达到平衡,否则自制灵石肯定越来越多,直到完全碾压制式灵石。   而已经购买到了洞府的修士,还会再去看制式灵石一眼,白白被仙坊压迫么?   只有那些倒霉催的仙苗,作为最底层的劳动力,被狠狠吸血压榨。   如今怕是仙苗都不太够用了,所以对宗师的压迫也越来越狠,从最开始的五年契约,到顾担签订的十年契约,如今听说正在讨论十五年契约的事情……   呵,正常人修行到宗师最少也得四五十岁,若是离得远些,赶过来都要不少年,折中来算,就按照六十岁来算好了。   宗师六十岁到宁坊,先给宁坊打工个十五年,再开始正常修仙……那都七十五岁了,而且还是下品灵根,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去想办法突破筑基?   能不能有机会修行到练气后期怕是都不好说!   “便是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顾担问道。   这个雷不爆还能运行,真要爆了,整个宁坊怕是谁都顶不住。   “如您所想,这件事太大,大家虽然心知肚明,却也可以得过且过,只要自己不亏就行。”   林城嘿嘿一笑。   “不过,您既要去执法堂,此事若是不知,怕是要亏上一大笔。”   林城又道。   “哦?”   顾担眉头微挑。   “比如执法堂的俸禄,发放的肯定是制式灵石。但制式灵石真用来自己花,那就亏大了。若用来换取自制灵石,不仅效用没变,数量却变多了,只是不能再明面上购买仙坊内部的东西而已。”   林城说道:“若孔哥哥需要出手制式灵石,不妨来我这里,我定给哥哥寻个公道价,绝无欺瞒!”   好家伙,合着这家伙还是一个二道贩子!   “那这么做,对你来说,有何好处?”   顾担倒是真有了点兴趣,这宁坊,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啊。   “您这话说的,人脉不也是好处么?”   林城分外诚恳的说道:“执法堂收入颇丰,您若是愿意,不过是相当于倒了一手,身价却是增长了好几成!咱说实在话,这差不多已是坊市内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咱也就是看您刚来不久,斗胆过来说道说道。”   “我知道了。”   顾担轻轻点头。   “那就不打扰孔哥哥了。”   林城告辞离去,没有继续纠缠。   “灵石危机……这是给自己埋下了一颗大雷啊!”   顾担仔细思索一番,也找不出解法。   对修士而言,凡俗的金银等物几乎无用。   而人工灵石作为修仙材料,理论上不会贬值——奈何发展与现实并不匹配,那就实在没办法了。   大家只能一起相信后人的智慧,这颗雷别爆在自己的身上就好。   “修仙,竟也有这种事!” 第307章 修行神速,易如反掌   顾担又修养了一月有余的时间,才终于从洞府中走出。   经过月余时间的逝去,关于他的事迹理应稍稍冷却了些许,便是被人提及,也合该是赞赏黄朝的胸怀。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惦记着他。   漫步走向黄级区域,用林城给的些许灵稻当做初始资金,顾担也终于是来到了真正属于修行者的地盘。   一眼扫过去,这里的‘田地’就要少了许多,但灵气浓度却提高了两倍有余!   虽然修士吸收灵气也有一个极限,可凡级区域那稀薄的灵气浓度,连供应下品灵根修行都显得有些过于捉襟见肘。   而黄级区域,也终于是有了些许想象之中修仙界的模样。   这里的人流稀少了很多,连带着在这里种田的人都几乎见不到了,起码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一大片农田中——大家千辛万苦跑到黄级区域,还继续当牛做马的种田?   就算实在没有修行修仙百艺的天赋,在这里拼命吸收灵气,只要能到练气中期,自己想着法子的凝练灵石,都比种田挣得多!   换句话说便是,能有本事在这里驻足扎根的修士,其实也已经拥有了剥削者的潜质,辛苦虽是同样辛苦,收获却也比凡级区域强上不少。   而凡级区域的那一众苦哈哈,却必须想尽办法完成最初的积累,成功跃升到黄级区域才能另谋他路。   如此周而复始,虽然要被宁坊剥削很多年,甚至是五十年之久,但六十多岁再开始真正正经的修仙……也不是不行。   毕竟凡级区域又不是不能修炼,无非是慢那么亿点点。   熬五十年怎么着也差不多该到练气中期了,正好完成最初的积累来到黄级区域,换他们欺负凡级区域的人。   如此套娃下去,何愁宁坊不稳定?   就算实在不稳定,那要执法堂干什么吃的?   顾担并未过多在此张望,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有的是时间在这里看。   执法堂堂口。   “孔翟,前来应邀拜会黄朝堂主。”   来到执法堂后,顾担抱拳一礼,对着正坐在大门口,正美滋滋饮着酒水的修士说道。   “哦?你就是孔翟?”   那修士听闻,好奇的目光在顾担身上扫视片刻,笑道:“好小子,你的事迹,我也有所听闻。这么多年来,切磋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敢燃烧血肉对筑基修士出招的,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份勇气,相当可嘉!”   那修士年岁理应不小,但气息却仍旧旺盛勃发,定是位相当资深的宗师了。   宗师寿元极限在百二十岁,而练气寿元极限则是在百五十岁。   宗师转修仙道,寿元当然不会直接叠加,却也超出常人些许,寿之极限大概在百六十岁——这是六处仙坊内的最高记录,接近这个数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强冲筑基,没的选。   人到暮年,便是普通人都会有所感召,修士自然更是清楚,临死前不去试着突破更上一层楼,难不成还要安安稳稳等死?   “晚辈的确莽撞了些。”   顾担相当温和有礼的说道。   “哟,现在怎么如此温顺了?”   那修士大笑。   “见识过筑基修士的实力后,不服不行。”   顾担微微耸肩,颇为无奈的说道。   “哈哈哈哈,有点意思。”   那修士笑过后,才终于说道:“老夫名为陆羽,今已有百三十岁,你喊声前辈,倒也无差。”   陆羽站起身来,又寻摸出一个酒杯,给顾担倒了一杯,“既然来了执法堂,那就是一家人了,来,喝一杯。”   “多谢前辈。”   顾担从善如流,接过那不过拇指肚大小的袖珍杯子,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火辣至极。   当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浑身立刻燥热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颇为精纯的灵力在体内荡漾,连气血都微微受到了些许影响,愈发蓬勃,竟是浑身舒泰。   顾担有些诧异,倒是没想过能直接白嫖一杯灵酒。   看来这执法堂内诸位道友的关系都还不错啊,并不像是外界风传的那样可怖。   “此酒名为赤江,乃是用灵米辅佐各种药物所制而成,不仅能够反哺些许精纯灵气,还能振奋气血。你既燃烧了血肉,等拿到了俸禄不妨换一些,养伤同时亦可修行。”   陆羽告诫道。   “晚辈谨记。”   顾担看陆羽也愈发顺眼。   修仙界如果都是这样的人,那也太合他意了。   “走吧,带你去见堂主。”   陆羽摆了摆手,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方。   当来到一片真正靠近不周山脉山体的区域时,顾担顿时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在这里,属于阵法的灵光已经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开足了马力,摆明了就是告诉旁人此地不可擅闯,否则必有大祸。   即使倒塌,仍旧好似接天连地般的不周山脉下,像是悬挂着一处不为外人所知的世外桃源。   顾担放眼望去,如果说凡级区域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堆叠起来,而黄级区域则更像是村镇的结合,那这里则是货真价实的豪宅区域了。   这里的洞府也终于不再小家子气,承托在不周山脉上开辟而出的洞府旁,就连显露在外的地方,种植的也都是奇花异草,赏心悦目,余香袅袅,隐隐间有了些许仙家气派。   “这里便是仙坊真正的核心之地,地级区域了。不过,此地若是无事,可不能随便过来转悠。”   陆羽提醒道:“能够居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天资绝伦之辈,要么是对仙坊有莫大贡献者,想依靠灵石买这里的洞府,怕是在做梦。”   真正靠近地级区域之后,陆羽拿出一枚灵符,手速极快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陆羽携孔翟前来拜会黄朝堂主】   字迹写完,灵符无火自燃。   过了片刻之后,面前的阵法灵光忽然向着他们飞来两道。   顾担下意识的想要躲,但看陆羽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灵光落在身上后,面前的阵法像是无视了他们,逐渐隐没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灵阵,虽然不见得能对咱们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但灵阵一旦发动,视作敌人入侵,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间,两人已是步入其中。   初一进入,顾担便已察觉到不同之处。   这里的灵气,恐怕最少是凡级区域的一二十倍!   即使他没有运转功法,更没有催动青木液,灵气竟然都能缓缓渗入身躯,虽然那种速度极端缓慢,却是货真价实!   “这里的灵气含量……”   顾担适时的开口。   “也就是这里了。”   陆羽撇嘴道:“眼红吧?就算是普通人,如果能在这里住下来,长命百岁都不是什么奢望,甚至指不定到临死前,还会自行练气呢!”   这一次顾担没有接话。   地级区域的灵气浓度,远超他的预料。   防备又是如此之森严,恐怕已经极为接近灵气源泉之所在了。   也只有那处地方,才是真正的造化之地。   至于外面,都不过是吃剩下的边角料来修仙而已。   差距很大,理所当然。   说话间,两人也没有耽搁。   走到一处洞府前,洞府大门自行打开。   黄朝昂首挺胸的走了出来。   “拜见堂主。”   “拜见黄朝堂主。”   两人一同率先招呼。   “不必客气。”   黄朝并不摆谱,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顾担说道:“你来的比我想的还要快上不少。”   当初在擂台上,他动用的虽不是货真价实的杀伐之术,却也没有留手,尽展筑基修士神威。   顾担还能够强撑着站住,便已算了不得,才让他高看了一眼,愿意提携一把。   只是燃烧血肉,又硬吃筑基一击,不好好修养几个月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敢让黄朝堂主久等。”   顾担拱手说道。   “客气的话,便不用说了。”   黄朝眉头一挑,略有不满的说道:“你既敢对我出手,便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莫要丢了自己的心气。”   “……”   顾担一时无言。   怎滴,你还想让我过来怼你一顿不成?   还好,黄朝紧接着便又说道:“这是你的执法令牌,每个月的俸禄是两块灵石。鉴于你有伤势在身,可以等完全修养好后再履行执法堂的义务。   若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可以多问问身边的人,执法堂内部每过半年,会讲道一次,修行的困惑也可以问,勤加修炼,勿要懈怠!”   如此告诫一番之后,黄朝摆了摆手,“回去修炼吧。”   话刚说完,便转身而去。   独留下顾担略显茫然的站在原地。   这就完了?   “哈哈,发愣做什么?这就是咱们堂主。心直口快,为人豪爽。”   陆羽拍了拍顾担的肩膀,推崇备至的说道:“筑基修士如今已有不少,但我最佩服的,还得是咱们堂主!”   “哦?还请细说。”   顾担适时的面露好奇之色。   他对黄朝的了解,全都是在大月时搅闹风雨的印记所组成。   虽然从未跟黄朝见过面,但心中印象,觉得此人合该是个野心勃勃而又无法无天的莽汉,如今看来,却有些不一样。   “黄朝堂主初来仙坊,也不过是寻常宗师而已。但其胆大心细,远超常人。能以下品灵根之姿,敢在寿元极限前晋升筑基,几乎是独一份。”   陆羽感慨道:“说起黄朝堂主的经历,就不得不提宁坊为何存在了……”   简单来说,黄朝赶至不周山脉,知道修仙的消息之后,年岁已然不小。   以下品灵根的资质,如果再按照仙坊的规矩,勤勤恳恳的修行,恐怕到死都不见得有冲击筑基的机会。   那怎么办呢?   黄朝选择赌一手。   他修行到练气初期之后,便停止了修行,直接开始往不周山脉中四处跑动。   毕竟,谁说不周山脉就只能有五处灵气源泉呢?   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竟真又让他找到了一处灵气源泉!   凭借着那处灵气源泉相助,黄朝弥补回了自身损失的修行岁月,甚至成功筑基。   但筑基之后,灵气源泉也没那么好用了,再继续死守,反倒是一种浪费。   于是便寻了道友,共同开创了宁坊!   虽不是坊主之位,可这处仙坊之所以能够诞生,还是因为他的原因。   “有大魄力,方才有大机缘啊!”   听闻黄朝在这里的事迹之后,顾担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本就寿元无多,还敢拿十几年寿元去赌一个缥缈无踪的希望,当真不简单。   很多人就算明知寿元无多,安安稳稳修行下去也不见得能够在临死之前突破筑基,可到底能多活几年,有几个会像是黄朝那样孜孜不倦?   灵气源泉若真那么容易被发现,恐怕早就被人给发现了!   一般人,怕是真下定不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谁说不是呢?”   陆羽耸肩。   做为这处仙坊的真正奠基人,黄朝堂主甚至能够辞让掉坊主之位,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出来,舍得做出来?   仙道不止有打打杀杀,还有更多需要考虑的事情在。   “黄朝堂主极为大方,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有能则举,无能则下,能跟着他,是你我之辈的幸运。”   不难看出,陆羽当真是很崇敬黄朝,赞美之词不绝,而且绝非是刻意拍马屁,分明是出自真心。   “你既加入了执法堂,就万不可堕了执法堂的威名。赶快养好伤势,再努力修行。在你来之前,执法堂最差的也是宗师之身兼有练气中期接近后期的实力,你可也不能落下太多。”   两人来到一处洞府前,陆羽唤人拿来了令牌和制服,乃至提前预支给他的半年的俸禄,再度告诫:“要勤加修行!”   “是。”   接过这些东西,目送陆羽离去,顾担拿着令牌走进新洞府,可谓是感慨万千。   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便拿到了黄级的洞府居住权——这是执法堂的福利,如此竞争又岂能不激烈?   不仅如此,还有提前预支的十二块灵石,非常人性化的考虑到他如今囊中羞涩,极缺启动资金的情况。   要知道他干翻万国商会的时候,都才仅仅收获了十块而已!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编制!”   顾担目中神光湛湛。   有这么好的条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洞府大门一关,开始修行!   时间一晃,便是三年。   仙临八十二年。   顾担所在的洞府中,传来些许微乎其微的波动。   他的周身,已开始泛起些许灵光。   伴随着他的呼吸,那些灵光如环绕周身的彩带般流转着,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而周遭的灵气更是蜂拥而来,如同朝圣,速度之快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某一刻,顾担猛然睁开双眼。   两道亮光骤然浮现,随即隐没在空中。   “三年时间,练气中期……” 第308章 顾担顿悟,吾谋万世!   “练气中期……”   灵气环绕周身,顾担目光如电。   如今的修士将练气分为九层,三层算一个小境界。   练气中期,也就是抵达了练气四层,已经算是练气境界中的一个小分水岭。   在四层之前,修士自身所掌握的灵气总量并不够多,几乎无法持久作战,这个时期的修士最为驽弱,一些消耗颇大的仙术根本用不了几次就会耗尽自身灵力。   而到了练气中期,这一情况将有所改观。   与宗师类似,此阶段的练气修士已经能够做到灵力外显,算是真正对标宗师的真气外放,即使不借助仙术,亦能自行护体,终于有了些许修士的风采。   据说练气初期和练气中期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壁垒,天资寻常者甚至需要花费经年累月的时间去打磨。   但顾担一丁点感觉都没有,自然而然的便已做到灵力外显,也代表着他在仙道上的实力,已经来到了练气中期。   “练气中期,对标初达宗师之境的武者么?”   把玩着手中灵光,顾担若有所思。   真正踏入宗师的标志是真气外放。   练气中期的标志,则是灵力外显。   而练气后期,则是一个逐渐积蓄自身的过程,与宗师真气自行,不断打磨周身无比类似,就连表现自身的方式都一样。   竟能如此相似?   “不,不对。”   顾担如今对武道的认知,说是当世第一也不为过,如今开始转修仙道,不代表武道上的见解都要化为乌有,那一直都是他实力的一部分,甚至是安身立命之本。   走过的路,流下的血汗,都会化作经验,烙印在脑海里。   “如果按照清平子的说法,武道其实是传承于巫,巫——武……”   顾担脑海中似乎有惊雷闪过,刚刚突破之下,自身灵光前所未有的旺盛,连念头都无比清晰,“武道,只是对巫的拙劣模仿!   最初的,那群传说中能依靠肉身手摘日月、脚碎山河的家伙,所表现出来的力量根本不是如今的武道能彰显出来的。   但——如此说来,练气又何尝不是对炼气士的拙劣模仿?甚至名字都没有换,可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传说之中,炼气士追求先天一炁,可吞天食地,饮朝霞,食白露。世人对于仙最初的畅想,便是由炼气士开始。”   顾担似乎把握住了某种脉络,在两条皆然不同却又无比相似的道路上,他以自身丈量。   “只是传说的开始和结束一样突然,无论是巫还是炼气士,他们的传说都是戛然而止。此后的筑基、金丹等境界甚至连传说都不可得见,直接来到了修仙盛世,似乎这一个个境界都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武道脱胎于巫,练气脱胎于炼气士,可金丹、元婴等境界又脱胎于谁?那是隐没在历史中的东西,可即使只有武道和练气境界比对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相似之处!”   顾担双目湛湛,神清气明,思绪勃发,百载修行在此刻于脑海中交汇。   只要存在,便有痕迹。   他这位年幼的长生者的确不能穿梭时间,去一窥往昔的繁荣大世,但后起之秀亦能从点滴斑斓之中,窥得上古的一丝风景。   武、巫;练气,炼气。   它们甚至脱胎于不同的体系,竟能如此相似!   “婴儿会下意识的模仿长辈的动作和声音……”   顾担沉思着。   巫之后,是炼气士的时代。   可炼气士这条路,一开始也是没有人走通的。   后来者,当然会汲取前人的经验来摸着石头过河,只有到达一定层次之后,才会开始走自己的路。   毫无疑问,那些炼气士最后有人成功了。   可在这最初的境界中,仍能够让后人隔着无尽时光,窥得一缕。   “炼气士,最开始定是模仿者,这才是能最快扎根,也最便捷的路!”   顾担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明悟了,“宗师即是练气,练气即是宗师,他们走的路不同,但表现形式却一模一样,毫无差池!   起码,在最初的境界之中,用宗师来对标练气,绝无半点错漏!”   宗师是武道中的一个境界,练气又何尝不是?   就如同宗师根本展现不出来巫的神异,练气也根本不能代表炼气士的光辉。   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正是因为一步步的攀登,才会有后来的成就。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关于炼气士的道路记载,无需多么高深的记载,便可管中窥豹,寻觅到大宗师之后,那所谓的先天之境究竟如何抵达!”   顾担猛然站起身来,无比兴奋。   触类旁通!   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卡了他七十余年。   近十几年来,武道更是已无半分长进,却仍旧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突破”到下一个境界的预兆。   似乎此路当真断绝掉了。   姬老给他留下的经验,乃至夏朝之时薛闻剑、辛、谭几位宗师遭遇的横祸,无一不说明着贸然尝试与找死无异。   从他们的身上,顾担只能笃定那条路存在,而且极端危险,可究竟如何抵达,仍是一个谜团。   在他面前敢冲击先天之境的人,都死了。   死的还一个比一个惨。   他又无法从典籍中找到任何关于这条路的探索,说是被彻底堵死也无异。   但今日,顾担终于又找到了希望。   找到了“师傅”。   炼气士,炼气士!   生活在巫下一个时代的开创者,必然对前者的认知最为深刻。   后来者,才能给出真正的评价。   用前人堆砌的骸骨,见到更高处的风景!   他找不到关于巫的记载不要紧,那太久远了,又和整体的仙道不合群,被排斥在外。   可练气却是仙道真正的一部分,关于炼气士的记载,仙道也必然有所保存!   他只要知道炼气士是如何在相当于宗师的“练气”境界中继续向前迈步的,就相当于窥得了武道的下一步!   后来者借鉴了前人,后来者的后来者,又凭什么不可以呢?   百载修行,一朝顿悟。   笼罩在顾担心头的浓雾,一时间消散了大半,让顾担神清气爽。   “武道,是修己身,由内而外。仙道,虽同样是修己身,却是由外而内!哪怕道路相同,表现形式相似,却也不会全然一致。   巫将挖掘自身的路给走完了,剩下的后来者,就只能想办法凭外物来证己身。毕竟己身之路唯一,而外物无穷无尽!   而外物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自身前行的速度,极快!”   顾担念头通达,感触甚深。   想成就宗师,怎么都要三四十年的苦熬,乃至更久。   可他突破到练气中期,也就是练气四层,仅仅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虽然这其中有一份功劳属于青木液,但武道上可有如此奇才?   哪怕足以竞争尘世最快抵达宗师的顾担,也是三十一岁才晋升的宗师,还是凭借着‘造化烘炉丹’跳过了气血见障的磨砺才有此急速!   青木液如今并不完整,如果按照灵根类比,修行速度大概是略快于天灵根一些。   相当于资质最差的下品灵根修行者的四倍速度。   同比换算,不考虑到壁垒的情况下,一直修行十二年的时间,资质最差的下品灵根也能修行到练气中期!   当然,这是不考虑现实因素。   如果按照宁坊内部情况来说的话,顾担是有编制在身,还得到了黄朝特许,外加‘实力低微’,明面上是执法堂内最菜的那个,才能持之以恒的修行三年不动摇,没有外物打扰。   就连和宁坊签订的契约都不必忧心,执法堂内发放的俸禄足以偿还甚至还有不少富裕,可以说是一心投入到了修行之中。   真按照寻常下品灵根修士的待遇,每天还要照料灵田,消耗灵气给宁坊打工偿还债务,留给自己修行的时间能有多少?   所需要的消耗,怕是翻个倍都不止!   而且这还是顾担没有购买修行功法,以及各种仙术的情况下,寻常修士怎么也不可能如此惬意只管修行。   事实证明,修行,不仅要看自身的努力,环境的影响也是极大。   能够摆脱琐事,一心修行,便已经领先了旁人太多太多!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凡事也不能只看坏的一面。   顾担的条件虽然已经很不错,可跟人上人相比还是要差上不少。   别的不谈,只说灵气浓度,黄级区域也得被地级区域给吊起来打。   也就是如今仙道现世不足百年,各种灵丹妙药还没有被研发出来。   否则在有灵丹相助、阵法加持、灵气管够这三种条件拉满的情况下,练气境界的修行速度定是飞快!   “根据典籍记载,在那些仙门之中,练气都不过是记名弟子,只有筑基修士,才能真正算的上是仙门中的一员。   以此时的目光来看,那些仙门的条件太过苛刻。可换个角度去想,何尝不是如今的‘仙道’发展出现了瓶颈?”   顾担深刻明白了时代对人的影响。   个人身处在时代之中,便是时代的一部分。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条件,是不能直接类比的,需要考虑周全。   在真正兴盛起来的修仙界,练气修士是最底层,筑基才能勉强算是仙道的一份子,真正走上修行的路。   如今,只能说是任重而道远。   “时代对个人的影响,的确无比深远。   但,我是例外。”   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顾担却并不忧心。   这就是长生给我带来的自信!   寻常人一生有数,就不得不在生命的有限时间中,拼尽一切,试图把握时代的洪流,否则就要被时代给淹没。   而他虽同样立足在时代之中,却注定不会留在原地。   他不需要去谋求一时片刻,只求万世之基。   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我自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困顿百载的念头有了思路,自身久久没有动静的实力又上一层楼,顾担的心情大好。   “既有喜事,理当庆贺,出门打酒!”   顾担手中令牌一闪,洞府大门缓缓拉开。   却见一人正站在门前,满脸郁闷。   “陆道友?”   顾担一怔,随即道:“你来的正好,走走走,我正要打上些许灵酒,今日咱们盛饮!”   三年来,顾担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出门打了好几次灵酒呢!   “你小子,是属乌龟的吧?”   陆羽目光上上下下的盯着顾担看了又看。   三年啊,整整三年!   要不是最近执法堂人手紧,都特么忘了还有这号人了!   加入执法堂还敢吃空饷,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陆道友何出此言啊?”   顾担满脸茫然之色。   “别搁我这装糊涂,三年来你可是一次都没巡查过,要不是最近坊主清查坊内一切事宜,你这号人都要被忘了。”   陆羽黑着脸说道。   “没忘啊,我每个月都能领到俸禄来着。”   顾担诚恳的说道。   “……”   陆羽的脸色更黑了。   “不开玩笑了,陆道友可有事相告?”   顾担哈哈一笑,难得开了个玩笑。   “最近仙坊内比较紧,执法堂需要全力运作,所以,你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陆羽哼了一声,显然对顾担这种‘仙坊蛀虫’的行为颇为不耻。   原以为你是个盖世宗师,燃烧血肉都敢跟筑基修士过一招,没曾想刚刚加入编制就被腐化了,堕落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便是此前执法堂内最懒的那个人,听闻你的事迹都直呼比不得。   别人都是被仙坊压榨,这家伙倒好,直接吃空饷压迫仙坊可还行?   如此歪风邪气,岂可容忍!   “哦?可有何变故?”   顾担也终于正色起来。   执法堂是用来维持秩序的。   不需要执法堂的仙坊,才是好仙坊。   所以吃空饷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一旦需要执法堂全力运作,那只能说明局面出现了问题,大问题。   “现在想知道?早干嘛去了!”   陆羽恶狠狠的瞥了顾担一眼,“跟我来,执法堂内部会议,你要出来的再晚点,我非把你洞府给拆了!”   跟随着陆羽的脚步,顾担很是老实的不再多言。   等真正来到执法堂的门前,踏入其中,顾担目光一扫,便在里面看到了真正的老熟人。   庄生! 第309章 必杀通缉!   这算是真正的夏朝老熟人了,已有许多年未曾见过。   当初清平子等人率先来到不周山脉,距今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未见,庄生看上去倒是成熟了不少,披着一身白袍,静谧安详的坐在那里,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在看——他应当是极喜读书的,当初在夏朝如此,来了不周山脉还是如此。   顾担和他还算是打过几次招呼。   只是人有亲疏远近,对于当初夏朝那些奔赴不周山脉之人的行踪,顾担并未刻意的打听过,也不准备刻意有何交集。   遇到了是缘分,遇不到那就是缘分当尽。   不过,既然能够在宁坊执法堂内见到庄生,想来当初清平子那一行人,都到了这里。   “哟,这位便是当初对堂主出手的孔宗师?”   顾担走进来能看到别人,别人自然也能够看到他。   当即便有人招呼了起来,只是声音似乎不那么友善。   “在下孔翟,见过诸位道友。”   顾担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非常和气的和诸位同僚打着招呼。   加入执法堂三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执法堂内部的会议,除了寥寥两个人,其他人更是第一次见到他。   “咦?有点灵气波动了,看来你这三年倒也不是全是在吃空饷,修行也没落下太多嘛!”   一人扫了顾担两眼,开口说道。   练气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孔翟的天赋也不过是下品灵根,三年时间就能有些许灵气波动,显然并未偷懒,一直都在刻苦修习。   “承蒙堂主照顾。”   顾担拱了拱手,不带丝毫恼怒,更没有解释什么,全当没有听到那些带刺的言语。   “好了。”   眼看手下人发泄了两句,都被顾担三言两语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坐在主位上的黄朝终于是开了口,替顾担解围道:“是我让他安心养伤和修行的,他能沉下心来三年不动,也是他的本事。”   虽说修行理应是一种享受,可同一种享受持续的时间太长,便算是一种折磨了。   练气修士能够坚持几个月不动摇的修行都算不易之事,人毕竟不是修行机器,少有人能够一直沉下心。   在顾担的身上,黄朝看到了些许自己的影子,所以心中其实颇为赞赏。   面对强敌敢于挥拳,得到机会立刻抓住,有了好的条件就拼尽一切去努力——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尚且未成长起来的他么!   在旁人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难免会略有些许照拂。   果不其然,有了黄朝发话,原本对顾担的攻讦也就到此为止了。   顾担也不去凑热闹,更未与何人求亲近,自己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既然大家都过来了,那么就开始说正事吧。”   在场中逐渐寂静下来之后,黄朝缓缓开口。   庄生也适时的放下了手中的书。   “前阵子,火坊有筑基修士遇袭,身受重创,半月后不治,身亡。”   黄朝目光四望,声音平静的说道。   尽管许多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是有些许轻微的躁动声不可避免的响起。   筑基修士,筑基大修!   这已是此时的最强境界者。   代表的是六处仙坊中的最高战力。   筑基修士遇袭身亡,不吝于一道惊雷砸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   就连顾担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由得正色了不少。   “根据火坊内部的调查,动手的人是七位身具宗师之身,练气后期的狂妄修士。他们暗中伏杀了那位外出的筑基修士,想要得到足够有价值的东西,来谋求晋升筑基的希望。”   黄朝平静的说着,挥了挥手。   立刻便有人将一份份早已整理好的卷宗发到众人手中。   顾担仔细看了一遍。   被刺杀的那位筑基修士,乃是火坊中灵珍堂的一位长老——火坊是不周山脉中第一个建立的仙坊,筑基修士也最多,所以筑基也只能当个长老。   前阵子,据说火坊内部关于灵药的研究已经有了极大的进展,甚至有一味灵药乃是筑基丹所需要的主药。   于是那七个胆大包天的狂妄修士,就决定对灵珍堂内部的长老下手。   别人不知道确切的消息,筑基还能不知道?   趁着那位筑基修士出门在不周山脉转悠的时候,早有准备的七人一齐出手,果真让他吃了一个大亏。   但筑基修士也不是好相与的,硬扛着七个人的攻势,回到了火坊之中。   可惜伤势过重,伤及本源,药石无医,不甘死去。   按照筑基修士的寿元来说,他起码还能有一百年活,结果就这样被人给宰掉了。   “当初动手的七位修士,如今有六位已经伏诛,还有一位则是被火坊下达了必杀令,一旦有所发现,必有重赏。   发现踪迹者,奖赏一百枚灵石;寻觅到确切行踪者,奖赏五百枚灵石;能够将其擒拿者,奖赏地级洞府一间。”   黄朝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呼吸声都不由得加重了不少。   地级洞府!!!   那是如今仙坊内部的至臻配置,唯有极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到,若能一直生活在其中,便是下品灵根者,在修行速度上未尝不能跟黄级区域的上品灵根者碰一碰!   修行速度代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实力,在修仙界,洞府绝不仅仅只是一处‘容身之地’,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仙坊能够将制式灵石的体系玩下去,根本原因便是直接掌握着洞府的所有权,修士既然眼馋,那就只能用制式灵石去买,或者立下大功。   而如今,立下大功的机会来了。   擒拿一位练气后期的修士,便可得到地级洞府!   这个奖赏,真不可谓是不优厚——要知道,宗师燃烧血肉,完全可以跟练气后期的修士狠狠碰一碰。   只要血肉没燃烧完之前将其擒拿,那就是稳赚不亏,消耗足以用奖赏彻底弥补回来!   顾担看了看被通缉的那位修士的名字,余庆。   上面还有着非常详实的画像和出身来历等物。   不过这些也就是个辅助的作用,出门在外谁还不会易个容了?   真想凭画像找到人,那不如逮到个练气后期修士就拿下更容易一点。   不过,余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仅有练气后期的实力,更具宗师之身,真要单打独斗,并不惧怕宗师燃烧血肉,除非是车轮战。   “根据他的同伙临死前交代,余庆曾吃过筑基修士一击,必然有伤势在身,便是侥幸逃脱,实力也受损严重,便是不能将其拿下,只要缠斗片刻,等到支援赶来,也是重重有赏!   诸位都是执法堂的骨干,实力超群。火坊坊主冯乾恳请咱们这里加强管理,严查外来者,身份令牌不符者,立刻拿下。”   说完这些,黄朝拍了拍手,立刻又有人推着车走了进来,里面装着小山一般的灵石,“既要让弟兄们劳累些,自然也该有所补偿,这些灵石便是一点心意,大家勿要懈怠。”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六处仙坊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能容得余庆那般狂徒肆意妄为?”   “堂主敞亮!那咱也就卖冯乾一个面子,定会狠狠纠察!”   灵石到手,执法堂内的诸多修士都是满脸喜色。   地级洞府什么的,太过于遥远,真敢去想的怕是没几个,跟大饼也差不了多少。   但灵石可是货真价实的拿到了手里,这就是切实的好处了!   只给画饼不给切实好处的领导没人会喜欢,黄朝这事儿却办的相当漂亮。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便是对不切实际的地级洞府没什么想法的人,灵石都收了,严查一段时间是必然的。   否则只拿好处一点事儿也不办,以后可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灵石一一分发下去,就连顾担这个吃空饷的都有份,并未因为实力低微、来的时间短以及太会摸鱼导致有所缩减,全都一视同仁。   数一数,足足有十五块灵石,这已是相当于他们大半年的俸禄!   六处仙坊并没有什么上下级的关系,想来冯乾为了恳请宁坊相助,出了不少的血,就是为了以儆效尤。   但无论如何,能把拿到手的好处再分发给手底下人一些的领导,当真是不多见的。   也难怪执法堂的人提及黄朝,多有钦佩、亲近之意,就连顾担都得高看他一眼。   “好了。”   灵石发完之后,黄朝再度开口,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说道:“诸位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上些心就好,孔翟先留一下。”   执法堂内的修士们嬉笑着退场,黄朝走到顾担的身前。   他的身材颇为高大,目光森严的凝视向顾担,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顾担,看起来像是来发难的。   只是顾担目光平静的与黄朝对视着,无动于衷。   “好小子!”   足足过了半晌,黄朝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笑容,手掌拍在顾担的肩膀上,“心气没掉,不错!”   “我见过太多修士,初时锋芒毕露,自觉跟筑基修士比,只是差了些许时间罢了。可一旦真见识过筑基修士的力量,那份傲气立刻就溃散了,甚至开始讨好。”   黄朝摇了摇头,嗤笑道:“那种人,我看不上。”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顾担身旁,不再俯视,“下品灵根者,修行便是争命,与天争命!更何况你开始修行之时,年岁已然不小,若不抓紧时间,怕是到老死都不见得能够冲击筑基之境。   宗师转修仙道,战力上的确算是不弱,可最缺少的,反倒是时间。你能深知时间的宝贵,这很不错。”   宗师转修仙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基本上五十年内到不了练气后期,就没机会再享受一下练气后期的百五十岁的寿元。   便是到了练气后期,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只能不断搏命。   相比之下,那些仙苗虽然要被仙坊压迫个三五十年,可怎么说也走上了修行路,只要后半生足够努力,老死之前怎么也能到练气后期,有一个冲击筑基的机会——仙坊算的明白着呢!   如果不给下层修士一丁点希望,那必然是天大的祸患。   修士可不是好相与的存在,真不给他们活路,那造成的影响远比凡俗间的起义危害要大上太多太多。   给希望,但又给的不多,足以掐灭一大半人的危险想法。   “这次追杀余庆,你就不要过多掺和此事了,每日巡逻一次之后,继续安稳就行即可。最少也要到练气中期,甚至是后期,再开始想办法争自己的机缘。”   黄朝说着,拿出了一本书,递给顾担,道:“此乃我的练气心得,你不妨拿去看看,尽快将实力提上来。”   “这……”   这次顾担是当真有些动容了。   哪怕明知道黄朝这么做是为了收买人心,可这就是明谋。   如果他当真是一位寻常宗师,如果他当真没有别的选择,受了黄朝的这份恩情,那不得肝脑涂地?   难怪当初在大月之时,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黄朝就拉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黄天军,甚至和深耕大月数百载的白莲教都能分庭抗礼,齐名并列!   士为知己者死,受人恩惠若不懂得偿还,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黄朝一直是如此对待执法堂内众人的,那坊主是谁?   真不熟!   “好了,闲话勿要多说,勤勉修行,早日突破到筑基就好。”   黄朝并不给顾担感谢一番的机会,再度拍了拍顾担的肩膀,起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拿着黄朝留下的小册子,目视着对方离去。   顾担感慨道:“当真有雄主之风。”   起身刚刚离开执法堂,便看到执法堂门外那群人竟然一个都没有走,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诸位这是?”   顾担有些愣神,他马甲露馅了?   “新人加入执法堂,都是有一份礼物的。你小子倒好,加入三年,今日才第一次与我们正式见面,这份礼物,当然也就拖到了今天。”   陆羽撇嘴说道。   “不过你小子好运,今日老夫大赚了一笔,便赠予你两枚灵石,记得要勤勉修行!”   陆羽将两枚灵石放在了顾担的身前。   “唉,俺比不得陆哥哥身家丰厚,一枚灵石也是灵石,小兄弟勿要看不起咱。”   又一个人走上前来,此前跟顾担没有任何的交集之处,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却也是拿出了一枚灵石。   一个又一个人走了过来,简单的跟顾担打了一遍招呼,送出礼物,都是刚刚拿到手的灵石。   很快顾担就差点被灵石给埋了,粗略一看,怕是要上百枚!   如果是待在凡级区域自己积攒,最少也得十年苦功,这份礼物不可谓不贵重。   而且这些礼物根本容不得顾担拒绝,大概也是执法堂内部约定俗成的规矩。   最后,陆羽说道:“既是加入了执法堂,从今往后便算是一家人了,往后若有新人来,你也要记得照拂一二。”   “是。”   顾担笑着点头。   这修仙界,倒也不完全是尔虞我诈。   此情此景,终于是让顾担感受到了一丝丝幻想之中的仙界,不再是处处肮脏恶心的算计。   起码在执法堂这里,前辈的确在照顾后辈,这已是殊为不易。   就连对于这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执法堂,顾担也难得有了些许的好感。 第310章 把酒话谈   由于此时尚且还没有储物袋这种东西,这些灵石自然也不方便带在身上。   将众人送来的礼物都放回洞府之后,顾担仔细盘算了一下如今的身价。   自万国商会那里得来的十枚灵石,执法堂三年俸禄得来的七十二枚灵石,刚刚执法堂内部会议发下来的十五枚灵石,以及执法堂诸多同僚送的礼物,一共凑了一百零三枚灵石!   全部加在一起,刚刚好是两百枚灵石。   但也不是没有消耗,他曾出门打过几次灵酒,花费五枚灵石,还有就是和宁坊签订的契约——即使他加入了执法堂,该给的还是一分也不能少,又要扣除掉二十四枚灵石。   “这么算下来,如今全部身价是一百七十一枚灵石。如果留在凡级区域,最少也得十七年的苦功。”   顾担略微咂舌。   这三年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一直都在默默修炼而已。   但仅仅因为位置的不同,身份的转变,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收获也极端丰厚,丰厚到凡级区域的那些人累死累活都只能仰望的程度——这还没有算免费领取的洞府呢!   真要算上这个,凡级区域的人打拼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够拿下。   这就是有编制的好处啊!   当然,之所以能存下如此丰厚的身家,还是因为执法堂内部给予新人的“见面礼”。   同样是一枚灵石,购买力也一样,可对于练气后期的修士和对于刚刚踏上修行路不久的修士而言,所代表的意义绝对不一样!   第一桶金,才是最难的。   执法堂通过先富带动后富的方式给予新来者一份见面礼,不仅解决了修士的燃眉之急,还能让其归心,可谓是一举数得。   只是很可惜,这种方式只在极小的圈子里奏效,那些普普通通的修士也只能当做牛马和养料,来供养仙坊运转。   跳脱不出樊笼,仙界与人间并无什么两样。   顾担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没有墨丘那样不顾一切的大爱,也没有禽厘胜认定后就不再回头的偏执,在他看来,人贵自知。   想要依靠他人的帮助来更改自身的处境不是不行,只是不够现实。   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圣人、贤人、伟人,之所以会让人印象深刻,时隔千百年尚且时时不忘其名讳,正是因为他们极端难得。   人如果不自救,只期待某个英雄的振臂一呼或者泽被苍生之际好运的轮到自己,那低贱到尘埃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骤然暴富,感慨良多。”   盯着洞府中堆积成小山的灵石,顾担微微耸肩,“留着也是不断贬值,得给它花出去才行。”   伴随着修士的实力越来越强,人造灵石生产的也就越来越多,迟早有制式灵石绷不住的那天。   如今这处小小的‘修仙界’最大的困境,便是生产力远远不够。   功法、仙术可以通过考古的方式来解决,可没有灵药、妖兽、灵材,总不能挖出一堆破烂当宝吧?   如今六处仙坊,最强的那个火坊勉强能够研制出来中品灵器——对于炼气期修士而言,有些高攀,价格更是想都不敢想一下,可以说完全超出了其真正的价值。   谁让其物以稀为贵呢!   可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就算是中品灵器,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与不用没太大差别,对战力的增幅只能算是一般般。   大家都还有大好的岁月想要修行呢,谁闲的没事儿干钻研战力?   在飞速发展的时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有到了进无可进之时,才会开始想各种方法来增强自身的实力。   仙道初兴不足百年,还没有到真正僵化的时候,正是奋勇向前之际,又没有什么斗法的事情需要去做,哪里有甚么太大的花销?   想花都少有地方能花的!   “不过,怎么说也到了练气中期,正统修士都会在这个时期开始真正钻研几门仙法,我自然也不能落下。”   顾担摸索着下巴,有了思量。   练气初期修士自身灵气驽弱,用不了几次仙术自己就先干涸了,持久性极差。   只有到了练气中期,才能施展一些杀伤性较为强横的仙术,足以支撑不短的时间,战力已算不俗。   顾担对仙术当然也很有兴趣,不过他倒是不必去追求那些杀伤性很强的仙术,那根本不是练气中期的修为能掌握的,便是真学会了,指不定还比不得他一拳之威。   他真正需要掌握的,反倒是一些辅助性质的仙法妙术,真想要杀伤性的仙术,不如等到筑基之后再去追求也不迟。   想到就做,顾担走出洞府,直接跑到了地级区域的交易区。   这里是修士自行摆摊的地方,但人数很少,能够摆出来的也大多是一些典籍和没什么作用的奇珍。   顾担走到一处摊位前,看了看上面摆放的几门典籍,嘴角当即是抽了抽。   《定身术》、《镇魂吼》、《天外仙》……   “这位道友可对仙术感兴趣?”   眼看来了顾客,那人当即问道。   “没有。”   仅是扫了一眼,顾担扭头就走。   “哎哎哎,道友别走啊!我这里的仙术便宜而且量大,一门只要一枚灵石!别走别走,五颗灵砂也行!要不三颗?”   任由身后的摊主如何挽留,顾担头也不回的就离去了。   一个个摊位看下来,像是什么《九天十地灭魂诀》、《阴阳造化玄功》、《堪天巡地大法》、《万古不灭金身》之类的功法简直是数不胜数,顾担差点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误入了什么上古大能的道场,主打的就是一个气吞山河的气概。   便是稍稍收敛一些的仙术,名字也是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还有碰瓷的,比如他就看到了《南明离火焚天诀》、《日月凝心经》、《长生不老养身术》……   就是真的仙庭过来怕是都不能这么吹的。   何止是良莠不齐,简直就是乱来!   名字当真是怎么震耳欲聋、摄人心神怎么起!   像是那本《长生不老养身术》,顾担扫了一眼,便发现里面其实只是一门灵气运行之法,可滋养身躯。   问题是灵气本身就会自行滋养,这门养身术最多让其稍稍快上一些,就这也敢带上‘长生不老’四个字?   这破玩意儿就算是白送,顾担也不敢真拿他去练啊!   关键并非是一处摊位这么起名,这里的自由交易区有一个算一个,名字尽是浮夸到了极点。   问起这些仙术的来历,动辄就是挖到了某种仙家洞府,历经千辛万苦才取来,再一问价格,一百枚灵石……   很难想象这群人真能凭着摆摊来骗到傻子。   一圈看下来,顾担只有四个字能够评价:大开眼界!   别说是寻觅一门看的过眼的仙术,然后收集一下和炼气士有关的典籍了,不被话本小说充当的仙术当珍宝就算成功,当真是不买就是赚。   无奈之下,顾担只能寻觅到陆羽,说出窘境。   “哈哈,你想买仙术,还敢去交易区?”   看着顾担颇为郁闷的样子,陆羽哈哈大笑道:“那群人随便从路边捡到一本话本小说,就敢吹嘘是仙人执笔,直述大道真言,恨不得吹嘘成天地初开天书自成的举世珍宝。”   “还请陆道友相帮。”   顾担颇为无奈,那些人的花活太多了,其间就算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真货都没人敢信,自己作的。   “真想要购买仙术,仙坊自有灵珍堂嘛,可以去灵珍堂买,童叟无欺,皆是已经验证过的仙法妙术。”   陆羽当即说道。   “灵珍堂不是种灵稻等物的么?”   顾担讶异,他对这方面还真没什么了解。   “非也。灵珍堂不仅要管灵稻等物,还连带着如何培育灵株、灵药,乃至各种功法秘术都在其中,里面的油水可不见得比咱执法堂少。   只是外人能够接触到的部分,也不过是最低等级的灵稻等物,你可不要小觑了灵珍堂。”   陆羽告诫道:“宁坊有五位筑基修士,除了堂主和坊主之外,足足有三位都在灵珍堂坐镇,可想而知其重要性。”   灵珍堂的主要目标是生产,所以声名不显于外,除非有重大的成功,否则少有人知晓其内幕。   执法堂虽然声名显赫,可真论起身价来,怕是要被灵珍堂给吊起来打。   像是如今飞舟的炼制等事务,都是灵珍堂下属分支在进行研究,可以说是笼罩在仙坊内部的庞然大物,只是如今时机未到,尚且没有再度细分而已。   真正与大多数修士接触到的,都是收取税收等事务,反倒是让灵珍堂的名声颇为黯淡。   “原来如此。”   顾担轻轻点头,又问道:“那不知若想购买些谈及上古之事的典籍,可有门路?平日修行无聊,总要有些消遣。”   “那你可问错人了,这你得问庄生才行。”   陆羽耸肩道:“在你没来之前,整个执法堂最能给自己找清闲的人,非他莫属。如今有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爱好还如此相似……”   陆羽目光显得颇为古怪,这一个个的,怎都开始来执法堂养老了?   “多谢陆道友,改日请你饮酒!”   顾担挥手告别。   跑到灵珍堂那里先买了两坛灵酒,其名为赤江,正是当初陆羽请他饮用了一杯的灵酒。   此酒乃是货真价实的灵米酿造,外加灵珍堂内不传的独门绝密之技艺熔炼而成,其味极烈,就算是宗师多饮也会醉倒。   最关键的是,此酒还可以助长人修行,虽然其效用其实很一般……但放在此时已算相当了不得。   所以理所当然的,价格也很了不得。   两坛灵酒,便要了顾担足足六块灵石!   换成寻常修士,一年到头怕是都不舍得喝上一口。   不过庄生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后辈’之一,又有所求,顾担自然也不会小家子气。   “庄生道友,孔翟拜访。”   来到庄生的洞府门前,顾担唤道。   不多时,洞府大门打开,庄生走了出来,见到顾担手中提着的两坛灵酒,眼前一亮。   “早就听闻过孔翟道友的大名,今日贵客盈门,请进、快快请进!”   庄生眉开眼笑的请顾担入座。   洞府内的摆设很是简单,仅有一茶桌、两座椅、一蒲团和一张床,除此之外则是一个个书架林立其间,其上摆满书籍,墨香萦绕。   当初在夏朝的时候,庄生待在夏朝的藏经阁就整天在看书,没想到来了不周山脉,这门爱好还是未曾放下。   “今日叨扰庄道友,只因听闻庄道友博览群书,见识超凡,远非寻常人可及。”   顾担将两坛赤江放下,正色道:“正巧吾亦对上古之道颇为感兴趣,奈何见识短浅,不知从何处着手,特来请教庄道友,还请庄道友不吝赐教。”   “上古之道?”   庄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都能修仙了,还能对上古之道感兴趣的人可不多,“上古之道,亦是繁多,孔道友对哪方面感兴趣?”   “炼气士!”   顾担终于说道。   “炼气士?”   庄生笑道:“既如此,我还真有些许研究。不过,真要论起这个来,那就说来话长,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了。”   “无碍,我辈修士,就是命长些。”   顾担指了指那两坛灵酒,说道:“愿与庄道友秉烛夜谈,把酒话上古。”   “好好好!孔道友甚合我意。”   庄生说道:“你且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庄生起身,向着那一排排书架走了过去,如数家珍的从中挑挑拣拣出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很快的功夫,两摞足足有一人高的书籍堆叠的放在了顾担的面前。   刚刚还准备秉烛夜谈的顾担嘴角轻轻抽了抽,“这……这是?”   “这是各地的神话传说,皆与上古有关。既要论及炼气士,就不得不论其巫,既要论其巫,就不得不论起神话传说,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不可从片面之处着手,否则便是照猫画虎,反似犬类。”   提及这个,庄生脸上极具神采,“穷一人之力,若想寻其脉络,何其难也!孔道友既有兴趣,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11章 炼气之密,先天曙光!   “《神志》有载,太初之时一片混蒙,万物不显,不可测量,先天地生。世人不知其名,故强称曰:道。”   庄生肃穆的说道:“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道存四方,终有显化。   第一批天地间的生灵由道化生,于是万物开始萌发生长,混沌也逐渐变得有序。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圆地方,世见其光;神仙点化,人现蛮荒;万灵齐乐,此世大昌!”   庄生口中像是在念诵着古老的谶言,恍惚间他的思绪像是超脱了此世,得见了上古时所掀起的一丝波澜。   神,万物者也。   对于那直接由道所化生的第一批生灵,他们,或者应该说祂们在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个不同的名字,天神、神仙、巫……   在最古老的传说之中,天下所有的存在,都是根据他们的某种特征而被赋予了生命,连人本身都不能例外。   祂们是大道的长子,拥有着最接近道的力量,是道之一面的化身。   祂们为世间带来繁荣和昌盛,万灵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存在,无序的混沌因为祂们而逐渐稳定。   正如那古老歌谣的最后一句,此世大昌!   但也正如同那群古老生灵的骤然现世一样,祂们消失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其兴也忽焉,亡也忽焉。   此世大昌之后,留下的却并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赞誉之词。   “世有大劫,魂归于道。”   当最后一句念完,庄生脸上的肃穆之色逐渐散去,变成了颇为无奈的模样,“这已是我能找到的,记载最为清晰的传说了。”   “庄道友果真学识渊博!”   顾担打开酒封,浓烈的酒香气充斥在洞府内,让人口舌生津,“此后又如何?”   “没了。记载就那么多,剩下的那些神话故事,每一处都不一样,完全对不上一星半点,理应是后人臆想。”   倒了一杯赤江,庄生端起来一饮而尽,火辣至极的感觉由喉间滑入腹中,让人面庞都不由得红润了起来,强烈至极的酒气萦绕间,他却轻轻叹息一声,不见豪气,“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他的目光扫向恨不得填满整个洞府的书架,上面摆放着无数他苦心孤诣搜集而来的典籍。   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书都只是后人的妄想,在这个时代他甚至找不到和他‘情投意合’的道友,只能捡起一本本书籍,想要拾起一丝关于上古的拼图,期望能够从中拼得一丝丝脉络。   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知道,但他乐意。   仅此而已。   只可惜啊,只可惜。   个人有限的时光,如何能够揣度往昔无限辉煌的岁月呢?   就连寻访‘旧地’都不可能做到,最多只是从无数虚假之中,寻觅那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真实。   岁月是最好的坟墓,足以静悄悄的抹除一切痕迹。   就连这份爱好和好奇之心,都远远无法满足。   “此言差矣。”   面对庄生的叹息,顾担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怕什么大道无穷,进一步便有一步的欢喜。”   “进一步便有进一步的欢喜……”   庄生呢喃着这句话,眼睛也越来越亮,像是孤独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知音,他起身便向顾担鞠身行礼,“得道友此一句,庄可谓无憾也!”   “哈哈哈。”   顾担大笑,“分明是我来请教庄道友的,何必如此谦让?”   “孔道友解我心头之结,受之一礼理所应当!”   庄生笃定的说道。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想法自然更不会一样。   他最感兴趣的,便是关于那神神鬼鬼之事,凡人时候如此,宗师之后如此,现在转而修仙,亦是如此。   可无论是凡人也罢,宗师也好,就算真的踏上仙途,最真实的感受其实也并非是在不断接近大道,反而是止不住的绝望。   天地浩渺,仙途遥遥。   仅仅只是炼气晋升筑基,便能卡死多少人?   这固然有此时大环境不好的原因,可这才仅仅是练气升筑基啊!   区区下品灵根,何以越过那一道道修行中接连不断的玄关,步步攀登位列仙之极尽,窥览天下之奥秘?   说什么只要努力就有机会做到,其实是在哄骗自己。   不过他很幸运,他很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爱好,那种自千百本书籍中察觉出蛛丝马迹,翻阅到岁月余留下的一丝光阴刻痕的时候,总会让他自觉心潮澎湃,不能自己,甚至远比修为突破更让他激动。   他已经找到了比一条自己几乎没有一星半点机会攀登上去的大道更喜欢的路,最大的遗憾将不再是修行上的困顿,而是不得谜团答案的不甘。   大道从哪里来?   仙道从何处生?   人要到哪里去?   只要活着,总有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这些问题大概并不比冲击仙之极尽简单,个人面对浩渺的天地呵,是那般渺小,渺小到甚至感觉不到存在的意义。   这是一个心结。   但顾担随意的一句话,却为他解开了这个结。   怕什么大道无穷,进一步便有一步的欢喜!   他真正喜欢的,是解开一寸面纱时的欢喜,而非是那素未谋面的真实。   这天地,我来过,我努力过,何须最完美的结局?   人,要懂得与自己和解。   “那还要劳请庄道友解我心头之结了。”   顾担立刻说道。   他又何尝没有一点心结呢?   他早在未成就宗师前便对先天之境有所耳闻,到了如今修行百载,早已到了大宗师之极限,进无可进,乃至转修仙道,至今都没有找到破局之法!   便是练气晋升筑基,都还有那么多人成功过呢,先天之境的武道强者,却连一星半点的实证都没有。   若不是顾担修为深厚,在仙道初有成就便已察觉到了练气境界和武道宗师之间隐隐的联系,恐怕还不知要蹉跎多久。   练气境界的后续——准确的说应当是炼气士练气时的后续,便是大宗师的后续!   也就是顾担梦寐以求,困扰他近百载的先天之境!   “最初的巫消弭之后,人族开始有了关于炼气士的传说。   他们追寻天地间的‘炁’,那是接近大道的物质,将其吞并,容纳,以求己身近道,以此来掌握属于大道的力量,超脱天地,因此,才会称呼他们为‘炼气士’。”   庄生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炼气,练气,其最终境界便是炼出先天一炁,得觅大道,倒是与仙道的练气境界有些相像,却又有着根本不同。”   仙道的练气境界,其实只是一个在不断积累自身的过程,远没有到直指大道的地步。   可炼气士追求的练气,直抵大道终极,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哪怕名称极为接近,也是不同的。   “炼气士修行之道,庄道友可否知晓?”   顾担连忙问道。   “孔兄稍等。”   庄生再度快步跑到那摆放着种种书籍的书架前,这一次则是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拿出薄薄的一本书走了过来,递给顾担,说道:“此书乃是我自齐国国君手中得来,据说极有历史,传承许久,他以此书相赠,恳请我带他的一个孩子来不周山脉。”   “哦?”   顾担迫不及待的将那本书接过,如果这里面当真藏匿有炼气士的修行法门,不不不,不需要修行法门,只需要知晓其修行道路上的关隘就好——就如同晋升宗师时所需面对的气血见障和五行交感一样,只要知道这一点,顾担自然也能明悟如何突破到先天之境!   这本书的名字极为朴实无华,仅有二字而已:《炼炁》。   顾担打开,速度极快的翻阅起来,脸色也随之黑了下来。   这本书跟他所想的相差甚远。   按照书中的说法,炁是甚少得见的,特别是先天一炁,近乎是举世难寻,便是传说中的炼气士都因此而困顿。   便是真好运碰到,也根本无法降服,作为天地奇珍,大道化身之本源,哪里是好相与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有!   可以自己想办法,人为的制造出‘后天之炁’。   比如血煞之炁。   便可造一个万人坑,再借助特殊的手段辅佐,就有机会凝练出凶厉至极的血煞之炁,虽是人为,亦是凶猛无比,即使远远不如传说之中的天之劫难的杀炁,当做对敌手段亦是再好不过。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动之炁、炎火之炁、枯寂之炁……都是对传说中的龙脉之炁、至阳之炁乃至寂灭之炁的拙劣模仿,单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一个是造化天成,一个是照猫画虎。   与其说这是一本与炼气士有关的修行法门,反倒不如说这是一本如何祸害苍生的指南。   炼气士要都这么修行,怕是早就把人间给干绝种了。   “诚如孔道友所见,此书甚恶,我瞥过一次后便扔到了那里,未曾再阅览过。”   庄生说道:“我观孔道友并非喜争喜斗之人,故而拿出此书,还望孔道友也勿要因此书中言语,乱了心神。”   “那自是不会。”   顾担将《炼炁》还给了庄生,说道:“我辈修行,勤勤恳恳,无非是求得‘长生’二字。打斗本就有伤天和,遑论此法恶毒至极,视万物为鱼肉,损天下而利一人,非人所为之。   真敢效仿,必遭天谴!”   “孔道友能有此念,甚好!”   庄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放下心来,“炼气士之法虽曾无比辉煌,但时移世易,大有不同。如今是仙道的时代,今非是不如古,舍本逐末便落了下乘。”   “我也只是想参照一二,常言道触类旁通,既然吾辈资质不如人,便只好尝试别的方法。”   顾担略有些许失望,他虽非什么圣人,可真要他为了炼个炁就大肆屠戮,他还真做不出来。   既能长生不老,世间一切都不再是束缚,可越是如此,越要留有自己的底线,否则最后长生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一个为了长生而长生的老不死?   长生为他增添了很多束缚,可也为他的底线加了一道大大的保险。   世上很多人不得不违背心意,因为时不我待,‘良机’不容错失。   但顾担没有这个烦恼。   这个不行就下一个,迟早能碰到一个顺心意的,他等得起!   “孔道友此言倒也无错。”   庄生微微点头,又将《炼炁》回递给顾担。   “嗯?”   顾担略显讶异。   怎么,难不成一直沉溺在浩瀚书海的庄生,其实才是百无禁忌的那个人?   “这本书上的方法虽然恶毒,但未尝没有借助别的方式施展的机会。比如孔道友可以用灵石购买宗师之血,未尝不能试一试能否炼制出血煞之炁。”   庄生说道。   此言一出,顾担恍然大悟,一拍脑袋。   他本该比庄生更早想到这一点的。   那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顾担思索。   因为在看《炼炁》的第一眼,他就下意识的感受到了极端的厌恶,特别是看到里面的方法来仿制出的后天之炁之后,更是有一种愤怒之感。   以至于甚至蒙蔽了自己的心神。   真要究其原因,大概是和墨丘、禽厘胜、荀轲、公尚过等等那群家伙相处太久了吧。   正所谓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他往来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人?   随便拉一个出去都能竞选圣人,以至于他的情操也不知不觉间被拉高了许多,超过平均线一大截。   以至于猛然看到这种邪魔外道极端鄙夷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炼炁炼炁,谁说必须有伤天和了?   我炼我自己不行么!   技术不邪恶,邪恶的使用技术的人!   “好好好!”   顾担越想越是兴奋,他有青木化生诀加持,何须求购宗师之血?   咱什么身份啊!   大宗师血,管够!   如果炼炁就是开启先天之路的必经之途,那他此时无疑已经找到了法门!   困扰了他近百载的先天之境,终于让他摸到了门路! 第312章 时代涟漪,惊天浪涛!   思路打开,顾担甚是高兴。   自晋升大宗师之后,已经许久未曾有过值得他如此兴奋的一件事了。   “来,盛饮!”   觥筹交错,赤江再强烈的酒意,也抵不住大宗师的雄心。   当一坛灵酒下肚,庄生已是迷迷糊糊的趴到桌子上,昏昏欲睡。   顾担的精神犹自极为振奋,气血更是旺盛勃发,哪里有半点醉意?反而是神采非凡!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动用过大宗师之极限的实力,那道不可得见的瓶颈笼罩了他太久,几乎麻木。   而今,曙光得见!   辞别醉倒的庄生之后,顾担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拿出那一本《炼炁》细细研读。   并非是要参照其中极端残酷的修行之法,而是仔细揣摩其中理念,化为己用。   没有邪恶的技术,只有使用技术的邪恶之人!   里面种种有伤天和之‘后天之炁’的做法顾担不会参照,却不妨碍他由此来推演一番。   论起在武道上的见识来说,当世怕是没一个能比他更强的,高屋建瓴之下,想必试着搞出后天之炁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次他倒是不能再一心沉浸在修行之中,执法堂的好处都拿了,总不能还不给面子,这里又不是夏朝。   所以顾担每天都要照例巡逻一圈,看到‘可疑修士’就喊对方过来,交出身份令牌细细对照,例行公事的审查几个人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去了。   无非是走个过场。   事实上执法堂内部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好处既然拿了,大家多少给点面子,帮忙查一查人倒也不是不行。   可真觉得自己能凭此拿到头奖的修士,根本就没几个。   火坊坊主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到宁坊来,要不是出手大方,谁卖他面子啊!   真细说起来,顾担和火坊坊主冯乾还有仇来着,没偷摸下黑手给他两竹竿都算他运气好,自然也不会费心费力的替火坊着想。   日子波澜不惊,顾担仍在蛰伏。   两个月后的一天,当初袭杀火坊灵珍堂筑基长老的最后一人,终于被人给逮到了!   对方藏在了木坊,可毕竟有重伤在身,需要药物疗伤,寻常凡俗之药几乎无用,不得不铤而走险,可惜面对越发严格的审查,终究没有躲过去。   最终还是被一位幸运的修士发现他行为有异,秉承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想法顺便检举了一下,竟当真逮到了正主。   不过最后擒拿的却是木枋内部人动的手,所以错失了大奖,最终得到的报酬是五百枚灵石——即使如此,也可称得上是一夜暴富!   被抓到的余庆押送回到了火坊,被火坊坊主冯乾公开行刑,其手段远比凡俗之中最让人恐惧的凌迟之刑还要更加恐怖数倍!   据说有些仙苗都给看吐了。   而酷刑加身的余庆犹自大骂不止。   “灵气源泉本就是天地所生之物,何时有主?如今被尔等鼠辈独占,还要吾等为你们做牛做马……”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牙齿便已被火坊坊主冯乾尽数打落,连舌头都被挖掉了半截。   宗师之身,反不至死。   迎接他的,是更可怕的酷刑,有的是仙术给他好好享受一下。   据说足足一天一夜之后,那团烂肉才停止了蠕动,当真是可怖至极。   可惜,嘴的确可以堵住,事实,又要如何去堵呢?   当消息传回宁坊的时候,听到此事告一段落的顾担知晓了其中细节,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火坊坊主冯乾,怕是犯了一个大错。   私下里他再如何惩治余庆都没关系,可千不该万不该,竟想要公开行刑,杀鸡儆猴。   修士不是鸡。   筑基也不无敌。   既然七位宗师之身乃至练气后期的修士能够暗中偷袭干死一位刚刚晋升筑基不久的修士,那人数再多些,又该如何?   将人杀了一了百了,怕是没人能多说什么。   可如此折辱宗师,恐怕非但没有立威,反而让人难免感觉到‘兔死狐悲’。   别看黄朝曾在演武台上一人压制十几位宗师闲庭信步,尽展筑基修士的风采,那是因为大家不想燃烧血肉,不跟他真的硬碰而已。   真逼急了,兔子尚且能够咬人,当宗师是吃素的?   更何况宗师转修仙道之后,身具宗师之身,又有仙术辅助,可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战力叠加,完全可以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套合适的战术,比单纯的燃烧血肉还要厉害不少!   黄朝也是明白这一点,对待自家执法堂的人也从未真的摆过什么架子,待遇给足,关照有加,如此才能得到众人信服,而不是单纯凭借着筑基修士的实力!   虽说仙道是一境一重天,可筑基初期的修士,还不足以真正将差距拉到天与地那般大。   别看现在有三十多个筑基修士,全都是筑基初期,一个中期都没有,又缺少适合筑基修士的辅助之物,只能凭自身战力对敌,想要境界碾压也远没有那么爽利。   “行事毒辣有余,思虑却是不全。”   得到消息的顾担,如此评价。   如此连日行一次的巡查都免了,全部身心投入到钻研《炼炁》其中,极为投入。   一眨眼,便是仙临八十七年。   修行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如今顾担总算对这句话有了颇为深刻的认识。   宁坊可没有凡俗那些节日,阵法笼罩之下,就连寒暑之变化都感受不到,毕竟此乃万丈山间,真要模仿四季运行之理,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栖居其间,若无事相扰,似乎当真感受不到太多时间的流逝。   “悉心研究了五年,我都练气五层了,终于掌握了《炼炁》的法门!”   洞府之中,顾担的面前摆放着一盆清水。   只见他手指掐诀,那盆清水竟微微荡漾开来,却无半分的灵气波动传出。   “炼炁之法,与灵气无关,而是神魂,或者说,是神念!”   顾担目中神光湛湛,这五年来的修行,除了晋升到练气五层之外,白莲观想图中三十六瓣莲台的第五瓣终于打开,代表着他的神魂强度又上了一层台阶。   也是第五瓣莲花展开之后,他对于炼炁之法的修习才终于有了突破!   《炼炁》只表明了具体方式,可背地里的门槛却只能全凭自己摸索。   还好他本身底蕴已算是非同一般,如此才能短短五年时间,就达到了可以初步施展炼炁法门的地步。   “八年来,可谓是进境神速,不仅在仙道上可谓是畅通无阻,就连突破武道先天的曙光都已是近在眼前!”   顾担心中大畅。   虽然青木液因为种种原因并非是完满状态,不能抵达极限的异种灵根之功效,可也完全不下于天灵根的修行速度。   八年时间,待在黄级区域,未曾吃过任何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便已抵达练气五层,这就是天灵根!   而根据顾担的感知,恐怕他距离练气六层都不远了!   按照这种速度,即使是待在黄级区域,二十年内也足以修行至练气后期,甚至有机会冲击筑基。   懂不懂什么叫天赋异禀啊!   下品灵根需要几十年近百年都不一定能成的努力,对天灵根而言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果能够得到悉心栽培,灵丹妙药管够的情况下,恐怕这个时间还会大大缩减,十年筑基都不是梦。   这种资质,便是放到真正的仙门中也是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怎么着也能混个真传甚至是道子当一当!   “这就叫厚积薄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顾担的精神也颇为振奋,好消息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   按照之前的情况来揣度,白莲观想图中那三十六朵白莲花瓣,每打开三朵都很有可能会有仙法妙术传授。   之前传授给顾担的《白莲清心法》便可用来稳固自身精神,恢复神念,虽不是真正的杀伤性术法,却也妙用不俗。   “时间,站在我这边!”   顾担轻轻哼着小调,这种伴随着时间推移,实力还在不断变强的感觉,让他颇为享受。   稍稍总结一番后,顾担找来一个凡俗中用来沐浴的水桶,就准备开始放血,作为炼化后天之炁的基础材料。   万人坑自然是不可能真去做的,伤不伤天和先不说,违逆不违逆本心也先不说,那玩意儿能比大宗师的血好用?   宗师的血都是炼制符篆的灵材之一,大宗师的血更胜几等理所当然!   更何况他有青木液此等疗伤圣品,宗师点燃的血肉都能治愈,放点血怎么了?   我割我自己!   顾担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腰间别着的执法堂令牌却突然毫光大盛。   “嗯?!”   顾担颇为讶异,执法堂令牌也能作为召集之符,自然可以呼唤执法堂众人。   而一旦执法堂令牌被呼唤,所有执法堂人员都必须第一时间赶至执法堂,若敢违逆,轻则剥除身份,重则严惩!   这么多年来,这玩意儿可是一次都没有用到过!   “发生什么大事了?”   顾担眉头微微挑起,当下关好洞府大门。   执法堂。   此时一道道身影正在飞速赶来,哪怕是正在闭关的执法堂人员,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破关而出。   自宁坊建立以来,这还是众人第一次收到‘召集令’!   必然是发生了会影响到整个仙坊的大事,才需要执法堂人员全体出动。   执法堂主位之上,黄朝面沉似水,目露寒芒,已没有了往日里表现出来的和气模样,更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暗藏匣中。   “堂主,不知发生了何时?”   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本就在坊市内的执法堂人员尽数到场,陆羽率先问道。   “火坊,出大问题了。”   黄朝目光一一扫视着在场众人,缓缓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火坊出现问题,关宁坊什么事?   总不能又像是上次那样,需要宁坊帮忙审查什么吧?   “前段时日,火坊中的洞府……突然卖完了。”   没有卖什么关子,紧接着黄朝便又说道。   “什么?!”   此言一出,陆羽面色大变。   不仅是他,执法堂内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简简单单的一条消息,却让众人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洞府,才是仙坊运转的核心之本。   一切灵气皆由灵气源泉诞生,而仙坊则是通过阵法,将那些无主灵气自行划分,并划拉出地级、黄级、凡级三个区域,人为分出三等。   不同的区域,灵气的浓度也不一样。   凡级区域想要修行,那必然是缓慢无比,修行百年都不见得有甚成效可言。   所以想要加入仙坊,就要想尽办法在黄级区域站稳脚跟。   可不是谁都能和顾担这样得到筑基修士的欣赏,直接给拉拢过去,解决了第一桶金的问题。   绝大多数修士只能默默在凡级区域慢慢积蓄,承受仙坊剥削,几十年后积攒到一笔身家,再换到黄级区域开始真正的修行。   如此,既没有直接干掉底层修士向上的希望,又让他们不得不为仙坊打工,洞府可谓是功不可没。   而且洞府是真正的刚需,直接关乎灵气浓度,完全没有‘躺平’的说法,这是货真价实关乎实力的东西!   真想躺平就别修仙,滚回凡俗爱干啥干啥去。   如此一来,底层修士哪怕明知道要给仙坊当苦力,也不得不忍受,反正六处仙坊都一个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可前提是……这份忍受当真能换来足够的回报!   如果辛辛苦苦为仙坊干了四五十年,好不容易积攒到了一笔不菲的身价,兴高采烈的准备去黄级区域买个洞府,享受一下人上人的生活,忽然得知洞府卖光了……   那会发生什么,用脚指头想也该明白过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陆羽急的直跳脚。   此事虽是发生在火坊,但信任一旦被破坏,再想弥补,那怕是难上加难,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都不见得能有多少成效。   更何况,那些被火坊给压榨了好几十年的修士,真会那么简简单单的善罢甘休么?   隐约之间,血腥气竟已迎面而来! 第313章 闭门锁坊,初试血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执法堂内的气氛便已降为冰点。   虽然伴随着时日的推移,修士的修为定是越来越高,而宗师却无法继续向上提升之下,宗师本身的影响力会有所下降,转修仙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乃至于仙坊甚至敢于让宗师签订十年契约,似乎形势一片大好。   但前提是,他们不招惹到所有宗师。   真正出类拔萃有能力者,在最初的时间里都已经成为了仙坊中的上层,加入各个堂口,拥有一席之地,如此分化之下,自然无碍。   至于后来的那些宗师失去了先发优势,坑又被别的宗师占据,只能白吃一个哑巴亏,无奈接受。   可如果维持仙坊的核心之本,洞府出现问题,那怕是任谁也兜不住!   “火坊不是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限制了洞府的购买,需要种种条件凑齐才能买到洞府么?怎么会突然就将洞府给卖光了?火坊的那群人疯了?!知不知道这会掀起多大的乱子!”   陆羽声音寒彻,几乎暴走。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一处仙坊暴雷,剩下的五处地方也别想好过!   建立时间最短的宁坊本该置身于事外,可信任一旦被打破,谁都讨不了好!   “想不卖都不行,一群已将至寿元大限的宗师,联手购买洞府,再苛刻的条件,也总能找到办法,除非直接撕破脸。”   黄朝目光幽幽,看的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寿元大限?!”   呢喃着这几个字,执法堂内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今是仙临八十七年。   那是从周山倒塌的时间开始算起的,而不是按照仙坊的建立。   如果要按照仙坊建立的时间来算,无疑还得往后推迟个十几年。   再加上宗师听到消息赶来至此也需要时间,再稍稍打个对折,如今六处仙坊中还存在于此的宗师,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到了寿元极限!   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必然。   因为不周山脉的存在,让原本在一个国度之中‘小猫三两只’却又威名显赫的宗师前所未有的汇聚在了一起。   这股庞大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掌控,如今的仙坊也不行。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那是普通人无可奈何之下,奔赴向死亡的黄泉,再无半分希望,自然不会挣扎。   可宗师人物,又有几个甘心等死者?   他们本位于尘世顶峰,转修仙道五六十年,却仍旧卡在练气后期晋升筑基的壁垒前——这还算是资质较好的,资质再差点,怕是刚到练气后期没多久,连个冲击筑基的机会都没有。   凡人老去,默默无闻。   宗师将故,又该如何?   顾担忽然想到了五年前,那七位袭杀火坊灵珍堂筑基长老的七位修士。   包括被火坊坊主冯乾用极端手段弄死的余庆。   那七个人,何尝不是寿元将尽之下的‘舍命一搏’?   不周山脉因为仙道的缘故,将各国宗师前所未有的汇聚在了一起,那也必然要承受这群宗师即将老去前,最后的疯狂!   隐约之间,顾担已经感受到了第二次‘宗师之祸’的气息在临近,不不不,不是临近,而是迫在眉睫!   一群寿元将近的宗师,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晋升筑基,如此仍可延寿百载。   问题来了,筑基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下品灵根者没有传说中的筑基丹和晋升灵阵护佑,再加上修行的时间本就不够,自身底蕴不足的情况下,一百个人里能不能成功一个都不好说。   但真没有办法为自己增添晋升筑基的成功可能么?   有!   地级区域,甚至是仙坊之本的灵气源泉!   极端富裕的无主灵气,本就是修行最好的养料之一。   别忘了,黄朝便是因为灵气源泉的缘故,后来居上,以下品灵根之资,晋升筑基!   要说全凭他自己的努力,也就骗骗三岁小孩。   有这么一个好榜样在,宗师们又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是此前灵气源泉甚至是地级区域被仙坊牢牢管控,想也没有用。   几个人,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心动都不算什么,毕竟上面的几十个筑基修士也不是假的,足以压制住别有用心之人。   可现在,已经被人给找到了机会。   一方面是宗师寿元已至大限之时,不搏一搏也是必死之局;一方面仙坊内部的晋升之路断裂,辛辛苦苦为仙坊做牛做马几十载的修士们骤然发现,上面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双管齐下,谁顶得住?!   这是时代的浪潮!   “事已至此。”   主位之上,黄朝面色森寒如铁,“不必过多讨论。我将你们唤来,便要告知宁坊的应对之策。”   台下众人莫不是严肃起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肯错过。   这场大祸一旦真的蔓延开来,人人自危绝非虚言,而他们这些仙坊上层之人,必然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使往日里没有什么仇怨可言,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天生就有着水火不容的仇恨在。   他们的俸禄,享受到的福利,其实都是每一个底层修士的血汗。   从这方面来算的话,执法堂内每个人与仙坊之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听得消息后,反应如此激烈的真正原因。   既然吃了编制的好处,哪里能够逃开编制的苦果?   总不能好事儿全给占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宁坊阵法会全力运转,三天之内,许出不许进。三天之后,宁坊闭关,隔绝外界一切,任何胆敢扣门者,视作对宁坊的挑衅,定斩不饶!”   黄朝缓缓说道。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比起其余五处仙坊来说,宁坊成立的时间最短,因此在这里的修士还没有太多积蓄,黄级洞府还远没有到售罄的窘境之中,就连坊市内的修士实力,其实都是差其余五处仙坊一截。   后来加入宁坊的修士,也多是慢人一步的宗师和自己招来的仙苗,算是跟其余几处仙坊打了一个时间差。   这本是宁坊弱势的地方,可如今竟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好处。   此种种条件累加在一起,只要宁坊不被波及,的确很有可能渡过这次横祸。   也的确找不到更稳妥的办法了。   “诸位,此难关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绝不能懈怠。”   黄朝站起身来,筑基修士的气息已经尽展无疑,强烈的杀气涌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此时的局面,已经到了执法堂必须全力运转的时候了。   “没问题!”   “谨遵堂主之命!”   “吾等既收执法堂之俸禄,合该护卫宁坊安宁!”   同僚们纷纷开口。   “诸位可去准备一番,三日之后,执法堂将全力运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在身,不容懈怠。”   黄朝挥了挥手,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处理私事的时间。   从执法堂内走出来的时候,天光尚好。   顾担看了看此时一副宁静祥和,好似世外桃源般田园风光的修仙之地,目光流转,心中不知作何想法。   “孔道友。”   思量之间,一声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担扭头一看,正是庄生。   “庄道友。”   顾担和庄生打着招呼。   他潜心修行的五年里,倒是时常去找庄生探讨修行之事,对于仙道的了解和认知,庄生极有见地,这些年下来,已算是颇为熟识。   “孔道友,趁着这几日时间,不妨多购买些符篆防身。”   庄生告诫道。   明面上,顾担可是执法堂里最菜的那个。   就连如今表现在外面的实力,也仅仅只是练气三层,尚未到练气中期的地步。   虽然身具宗师之身,对仙道法术的掌控却是落了下乘,若真与宗师之身外加练气后期的修士对敌,就算燃烧血肉都不是对手。   自身实力短时间内提不起来,那自然是合该购买外物来增加自身底气。   “如今可有能伤害到筑基修士的符篆?”   想了想,顾担问道。   “那倒是没有。”   庄生摇头,“如今炼制出来的符篆,能对练气后期修士产生威胁便已算了不得了。其材料甚至需要用到筑基之血,这种赔本买卖,自然也没人去做。”   仙道现世八十余年,连大部分来此的宗师寿命都即将走到完结,即使他们从未放弃对于各种灵珍的培养,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甚至很大一部分灵材,都是修士‘自产自销’,宗师骸骨当灵材,宗师之血当灵材,就连筑基之血都悄悄试过,可想而知窘迫到了何种地步。   地级区域几乎不对外开放,不仅是因为那里接近灵气源泉,更是因为地级区域绝大部分地方,都被用来栽种各种寻觅而来的奇珍,以期待能够复现出仙道真正的辉煌。   仙道仙道,不是有人能修行就叫仙。   如今修仙百艺几乎个个不显于世,唯有阵法勉强算是初露锋芒,却也没有真正合适的灵材来布阵。   就连维持整个宁坊的阵法,抵御一段练气后期修士的攻伐问题倒是不大,可时间也绝不能长,不然当做灵材的宗师骸骨就先顶不住了。   这番困顿于材料的窘境,不知还要维持多久。   修士没有外物相助,那就只能依靠实打实的实力硬碰。   实力低微者,勉强还可借助外物辅佐,实力越强,越是受限,拉不开太大的差距。   天材地宝,灵珍妖兽……这才短短八十余年,更何况灵气还被阵法框在了几处仙坊之中,哪里能够等到它们自然孕育?   说到底,这里终究不是真正的仙道降临,而是一小片独立于世外的仙道余晖显照。   池塘里终究养不出真龙,在此地求索者,必须要面对这冰冷的现实。   “我会的,多谢庄道友关心了。”   顾担没有多说什么。   外界的环境变化再大,也很难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仙坊顶得住就顶,顶不住他也可以撤,这里可没有值得他拼命的东西,长生乃是无价宝。   如果这里实在是闹的太乱,搞的大宗师都安稳不住,他大不了等个一二十年再过来,看谁耗得过谁。   至于灵气源泉……那玩意儿太过显眼,而且根本挪不走,顾担无意去抢夺一个死物,直接成为无数修士的眼中钉、肉中刺,与他的理念不符。   青木液带给他的天赋,让他足以弥补资源的劣势;长生带给他的余裕,则是他‘不假外物’的底气!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场时代翻涌出的浪潮,顾担无意真正参与。   简单与庄生告别之后,顾担回到洞府,大门一关,直接开始给自己放血,尝试炼制后天之炁。   任由外界暗流涌动也好,波涛汹涌也罢,他只需一步步向前继续走下去就好,不必被外界所影响。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顾担注视着木桶中晶莹如同血钻般的血液——那全都是他的血!   如果没有青木液相助,放这一桶血不修养个一年半载怕都是痴人说梦。   “炼炁!”   顾担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掐诀。   无形之中的神念伴随着法诀不断没入到那木桶内的血液之中,伴随着神念的涌入,鲜血缓缓开始流转。   一道道法诀被打入其中,那略显几分晶莹之态势的血液竟好似沸腾,滚荡出一个个泡泡,若不是这洞府并不阴森,真就如同邪修在做什么邪恶的仪式。   当顾担手中最后一道法诀落下,打入到木桶之中时,顾担的眼睛爆发出巨大的光亮,期待着注视着木桶内部的血液之上。   后天之炁,该是何等模样?   “嗡嗡嗡~”   木桶中自行流转的血液传出些许嗡鸣之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脱颖而出。   在顾担期待的目光注视之下,只听“砰”的一声。   木桶骤然爆裂,其内部的血液所有力量尽数炸开!   “卧槽!”   顾担怒骂一声,躲闪不及,像是被自己给全力砸了一拳,飞也似的被焊到了墙上。   整个洞府天摇地动,守护阵法一瞬间便彻底崩毁,根本挡不住这恐怖的力量。   “轰隆隆!”   碎石塌陷,泥土升腾,眨眼间便将这里给埋了。 第314章 一场意外   大宗师之血骤然炸开,完全超出了顾担的预料。   那本《炼炁》里面也根本没有写这玩意儿失败后的反应!   突如其来的爆炸恍如地龙翻腾,这间洞府内的阵法顷刻间便崩毁殆尽,山摇地动间,整个洞府都在不住塌陷,甚至向着洞府之外蔓延开去。   “呸呸呸!”   灰尘遍布,落石腾飞,顾担字面意义上的手舞足蹈,真气涌动,将差点把自己给活埋的乱石碾为齑粉。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的炼气士修行法门,邪乎的很!”   从自己洞府的残骸余烬中站起身来,顾担已是灰头土脸。   还好他的身体素质极其强大,便是被自己的血给炸了个满头满脸,也只是外表狼狈一些,身体倒是无甚大碍,只是有些酸痛而已。   若是换个宗师,乃至练气后期的修士过来,怕是这一下就能要了人一条命去!   从已经不成样子的洞府之中走了出来,顾担扫了一眼,面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只见那爆炸的余波并未因为他的洞府坍塌就此停止,仍在向着四周蔓延,而那些洞府包括守护阵法,都远不如他的肉身抗造,竟节节败退,不断崩塌。   阵法的灵光呈现扭曲的态势,灵气乱流纠缠出无数种奇形怪状的墨阳,乱石随之一同飞舞四射。   如果这一切不是顾担自己搞出来的,他大概还可以好好欣赏一下。   “什么情况?!”   “敌袭?!”   “谁人胆敢在执法堂内搅闹?!”   如今本就是整个宁坊外紧内更紧的状态,此地搅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更是在执法堂周围搞出来的,立刻就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注意。   一道道流光飞速疾驰而来,目光如电,声色俱厉,灵光显照,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草!”   顾担低声暗骂一句,趁着他们还没有来到近前的功夫,不得不又一头钻回洞府,轻轻滚了两圈,浑身气血尽数收敛,再逼出些许血迹。   自己搅闹的乱子,含泪也得给个交代。   等到陆羽落下,来到近前,如临大敌目光四望的时候,便看到顾担颤颤巍巍的从洞府中钻了出来,灰头土脸,浑身是血,气息更是极端虚浮无力。   “孔翟?!这里发生了何事!可是有贼人暗中下手?”   陆羽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浑身紧绷,半刻也不敢耽搁的问道。   此时正是宁坊精神紧绷之际,没事都要打起十分精神,执法堂内部被人袭击,那当真是天大的挑衅!   “咳……咳咳咳!”   顾担先是狠狠咳嗽了几声,从嘴中吐出一口血沫子,显然已是身负重创。   此前就算是承受黄朝一击的时候,他都未表现的如此狼狈过!   一道道人影落下,见到顾担如此虚弱,顿时更为紧张,目光扫视着周遭一切,大有见到哪个鬼鬼祟祟之人必将拿下的架势。   “是……我。”   顾担虚弱的说道。   “我知道。你可看清下手的人是谁?即使是筑基修士,胆敢如此欺辱执法堂,也必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陆羽将顾担拉了起来,“无需害怕,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那贼人必不可能再对你出手。”   “我的意思是……没有贼人,这是我不小心搞出来的。”   顾担无奈的说道。   “嗯,既然如此……你说什么?!”   陆羽的声音骤然高昂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担,手指向面前这已坍塌的不成样子的废墟,外加两旁不幸被牵连到的洞府和崩碎一片的山体,“这里的情况,是你搞出来的?!”   不仅是他,就连因为这里的动静奔驰而来的诸多修士,都是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开什么玩笑,每间黄级洞府都有阵法笼罩,便是练气后期修士想要破开,都要花费一段时间,足以给洞府内的主人反应的时间。   单看眼前所造成的破坏,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就算是他,都不敢保证自己全力一击能否毁掉一间阵法护佑的洞府,更别说不仅将洞府给毁了个干净,甚至还牵连周遭了。   恐怕唯有筑基修士,方才有可能造成如此程度的破坏!   而孔翟的实力呢?   宗师之身,练气三层!   那也不过是练气前期而已,便是拼了老命,能短时间拆掉一座洞府便算他战力非常,凭什么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坏?   “的确是我。”   顾担满脸苦涩,发挥演技的时候已经到了,事发突然,全然没有任何的准备,自然也不可能莫须有出一个敌人来背锅。   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自己揽下来,理由可以找补,凭空杜撰出一个人可就麻烦大了。   “嘶~”   陆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担,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奇行种一样,接连不断的问道:“你确定这是你做的?你怎么做到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前几日,执法堂的召集令之后,我心难安。夜间修炼,心血来潮之间,竟晋升到了练气四层!”   心念电转间,顾担缓缓开口说道。   练气三层和练气四层,虽然看似只差一层,可一个是练气前期,一个是练气中期,差距还是颇大的。   “嗯。”   陆羽轻轻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后文。   下品灵根的修士,苦修八年就晋升到练气中期已算是相当有天赋了,当然这也必然是得益于他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修行之中,可以说努力和环境缺一不可,倒也不算过于出奇。   “练气四层之后,再继续修行,短时间内已经难有进境可言。”   顾担思索着说道:“想要短时间内提升战力,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修行仙法妙术。”   “嗯。”   陆羽再次点头,这也很是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仙法妙术,会让一位刚刚晋升练气中期的修士,爆发出如此之强的力量,拆了自己的洞府不算,甚至还能殃及其他洞府?   这一点,才是他最关心的。   “修炼仙术的途中,我突发奇想,若是借助真气与灵气一同施展,威力能否再次攀升一截?”   顾担面色惨白,心有余悸的说道:“于是我便调动了全部的真气与灵气……谁曾想仙术只成功了一半,它们炸了。”   “……你在自己洞府里全力实验仙术?”   陆羽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宁坊内的演武场是干嘛用的!   “我也知道此事显得有些……不妥。只是当时刚刚晋升练气中期,心血来潮,心神激荡之下,没有想那么多。”   顾担自然明白这个解释显得有些苍白,但比起‘我摊牌了,其实我在炼制血炁’更让人能够接受一些。   毕竟《炼炁》的原本说是货真价实的邪术都完全不为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还不如说是自己灵光一闪间闹出的幺蛾子。   无非是动静大了一点嘛,除了他这个最直接的受害者之外,勉强也算是没有殃及旁人。   “你先疗伤,此事还要黄朝堂主定夺。”   陆羽又看了看眼前崩塌殆尽的洞府,思虑片刻后说道。   任谁也没有想到,外界的乱子还没有扩散到宁坊,宁坊内部就自己先倒下了一个。   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黄朝便已从地级区域赶了过来。   见到此处的完全不成样子的洞府之后,眼中也是浮现出一丝异色。   这种破坏力……非同一般!   就算是他,想将洞府打烂成这种样子,怕是都要费一番手脚。   听陆羽汇报一番此地发生的事情后,黄朝缓缓走入废墟之中,目光四处寻觅。   在顾担的洞府前,碎石是最少的,唯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笼罩在那里,那是山石被极端激烈的力量泯为齑粉的模样。   只有在更远处,才能够看到大片的碎石,那里则是承受余波的地方。   地面上有不少的血迹,这倒是很正常,毕竟被这么炸一下,没死都算运气好。   “堂主,那孔翟可有古怪?”   打发走了执法堂内其余人,陆羽快步靠了过来,“他的伤势我已探查过,的确是身受重创,做不得假。赶来的弟兄们也没有看到过其余人,理应没有另外的人在此地。”   “那就是说,这片地方,真是孔翟一个人破坏的?”   黄朝手掌轻轻下压,灵气喷薄,洞穿地面,直接从深埋的地下揪出来一根骨头,其上已是布满裂纹。   赫然是此地布阵所用的宗师骸骨。   只见那块宗师骸骨之上,已是密密麻麻的裂纹,拿到手中轻轻一用力,便好似天女散花般尽数散落一地。   布阵灵材承受不住那般恐怖的攻势,阵法自然也就一同崩毁。   “孔翟这些年,可有什么动作?”   想了想,黄朝问道。   “没有。他除了修行之外,好像什么都不关心,包括执法堂内部的事务也从没有刻意打听过。就连关系熟络的道友都没几个,唯有和庄生颇为聊得来。”   陆羽立刻回答。   自从顾担来了这里之后,论起闲适庄生都只能排第二。   除了必要的巡查之外,对方根本没有任何的动作可言,这都八年了,连宁坊的阵法都没有出过一次。   至于对方真正的来历,这个还真没办法查。   但凡报出来一个远一些的国度,赶路过去都得五六七八年,一来一回还查什么查?黄花菜都凉了!   英雄不问出处,宗师亦是如此。   “那应该……只是一场意外。”   目光四望间,黄朝缓缓说道。   如果真是其余几处仙坊安插过来的间谍,这么做除了提前暴露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可言。   八年都没什么动作,也不怎么和旁人亲近,已经足以说明对方是一个钟情于修炼的人。   而且对方和庄生相熟,性格有些接近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庄生也算是他的老乡,回头问一问便好了。   “那这件事,如何处置?”   陆羽问道。   这还是自宁坊建立以来,第一个把自己洞府给搞炸的,此前也没有任何的先例可以依循。   “让他该赔偿的赔偿,然后安心养伤。养伤其间,照看一下凡级区域的情况即可。”   黄朝摆了摆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过,念在他也并非是刻意破坏,赔偿阵法的损失即可,别的也就算了。”   “是。”   陆羽轻轻点头。   如果真按照洞府的价格来赔偿,这些年顾担积攒的灵石怕是要一口气全都砸进去。   但若只是阵法的损失,其实也不过是几十枚灵石的事情而已。   黄级区域,重要的位置和灵气,而非是那几块石头。   如此恩威并施,也算是一番敲打。   凡级区域,灵珍堂内。   顾担正躺在床榻上。   灵珍堂长老,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钱谦承正在为他诊治。   一道灵光打入顾担体内,顾担也没有反抗。   “血肉受创、气血折损、筋骨移位,连五脏都各有伤势……”   钱谦承嘴角抽了抽,这也就是宗师体魄远超常人了,寻常修士有此伤势,不死就算成功,更别说意识清醒了。   “咳。”   顾担适时的喷出一口血来,“劳烦钱长老了。”   “修行乃是循序渐进之事,孔道友莫要过于急切,如此伤势,不修养个一两年,怕是绝无可能了。”   诊断之后,钱谦承说道:“还好灵珍堂内部有颇为神异的宝药,否则孔道友轻则耽搁五六年,重则后患终生啊!”   “唉……”   顾担一声叹息,神情萧索,“一时兴起,谁想会落得此般后果。”   “你且在此安心养伤。”   钱谦承也知道这个话题不便多提,简单聊过两句之后,便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独留下顾担躺在床榻上,目光透过窗外,看向深沉辽阔的天空。   炼制后天之炁,失败后竟还有如此之强的危险性!   若不是他底蕴深厚,真要吃一个大亏。   这场意外,此前当真没有任何的准备。   不过,如此也好。   本就是多事之秋,因为这一场意外暂且脱离执法堂中心之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省却了很多麻烦。   唯一让他有些苦恼的是,以后再炼制后天之炁,怕是只能离开宁坊远远的进行尝试了,不然有多少洞府都不够他炸的。   思虑之间,天际忽然泛起弧光。   不,不是弧光。   而是荡漾起来的灵气波纹!   灵气如云雾般,遮蔽天宇,将这处高山之上的道场彻底笼罩在了一起。   闭门锁坊,开始了!   在阵法未曾解禁之前,宁坊将成为一处绝不欢迎外人的孤岛,以期躲过外界汹涌的狂潮。   一场别开生面的‘宗师之祸’,正在同一处山脉,不同的地方发生着! 第315章 极尽手段,自招其祸   宁坊封闭第十五日。   ‘身受重创’的顾担已经开始下床走动。   虽然他的伤势理论上很严重,表现出来的也很严重,但怎么说也是宗师之体魄,足以要寻常人命的伤势,对宗师而言也没有到完全不能行动的地步。   只要不与人动手即可。   刚刚下床走出房门的顾担,便听到院子里传来钱谦承的声音。   “种植灵稻,必须要细心!你怎样对待灵稻,灵稻的收成就怎样对待你!这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事情,没有半点捷径可走!”   钱谦承声音颇高,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在,“尔等种植灵稻已将近九年,下一年,必须保证完成仙坊内规定的最低产量,如果连这一点都不能保证,就会被废除修为,彻底淘汰出仙坊!   想要修仙的人何其之多?仙坊不需要那些好吃懒做的蠹虫,尔等好不容易求得仙道眷顾,若因为不肯努力的原因被仙坊扔出去,定是会后悔终生!”   在那不断规训的声音中,顾担走到了院子里。   只见灵珍堂这片院落之前,正有足足上百位年轻人站立在那里,而钱谦承则是站在众人的最前方,大声吆喝,挥斥方遒,吐沫星子横飞。   那些年轻人本该是最具有朝气的样子,可此时莫不是一个个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膛里,别说是昂首挺胸了,就连敢于平视者都寥寥无几。   “如今外界的局势何等危险?只有宁坊给予你们一片能够安稳修行之地!想想你们之前在家中过着怎样的生活?大字不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宁坊给你们食物,给你们衣服,给你们住的地方,甚至还给你们一个成为人上人的机会,能够有幸修习仙道!   可你们呢?你们是如何报答仙坊的?嗯?!”   钱谦承怒斥道:“这都要九年了!你们中一大部分人,竟然连仙坊规定的最低灵稻产量都无法完成!养着你们,竟然还让宁坊倒赔不少灵石!你们有何面目站在这里?你们有何颜面成为仙坊的一部分?!”   天际用阵法汇聚的火炉散发的光亮照耀而下,顾担依靠在门框上,沐浴着那点滴辉光。   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间竟有些百感交集,无以言表的心绪在心中荡漾开来。   钱谦承也察觉到了顾担的到来,脸色先是一黑,随即大袖一挥,下达了最终判决,“都滚吧!明年,明年若是还有人达不到仙坊规定的最低产量,你们就没有必要留在仙坊了!”   沉闷的气氛在这里萦绕,足足上百位年轻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挪动了半寸的目光招来更加凶猛狂暴的火力。   一群人鱼贯而出,却是静悄悄的,活像是一个个行尸走肉一般,见不到半点生机和火力可言。   等到那些人都已尽数离去,钱谦承的脸色才缓缓恢复,来到顾担的身边,开口说道:“孔道友不安心静养,怎走了出来?”   “我倒也没那么脆弱。”   顾担微微耸肩,自然不必去解释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群小家伙……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种灵稻都种不好,自然该骂!”   钱谦承哼了一声,“这群王八犊子,刚开始还知道多多努力,虽然产量不达要求,起码精神可嘉。可这两年,收成竟是越来越少!背地里再怎么偷奸耍滑,产量总是不会骗人的。   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真当可以来仙坊吃干饭!”   “原来如此。”   顾担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我随意转转而已,钱长老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孔道友还是要多休养,保重身体为好。”   简单的客套了一句,钱谦承快步回到灵珍堂,拿出账本在那里盘算着什么。   顾担也终于是走出了灵珍堂的大门。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一眼扫过去,这里不似万米山间,更像是一处风景不错的田园。   在那些稻田的四周,一个个颇为年轻的修士正在盘膝打坐,恢复灵气。   对于这些灵稻,顾担倒也略知一二,只是没有那么详细。   这些人种植的都是最劣质的灵稻,生产出来的灵米自然也是最差的那一档——灵米也是有档次的,最差的那档一年一熟,稍好一些的三年一熟,最强的那档要足足五年才能成熟一次。   顾担所购买的灵酒赤江,用的便是三年一熟的灵米。   至于五年一熟那一档次的灵米极少种植,首先灵气含量没有远超三年一熟的灵米,其次则是所需花费的时间太长,照料的也要更加小心,但价格却又不会攀升太多,属于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   宁坊也只是划分了少许地方来种植需要五年时间成长的灵稻,由灵珍堂自己种,收成的灵米也并不出售,而是内部使用,属于绝对的奢侈品。   顾担目光扫过那些盘坐在田地前,老农也似的修士,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波动来看,几乎全都只是练气一层,少有那么一两个人堪堪练气二层,相当驽弱。   八年时间,如果真用来修炼的话,便是下品灵根,怎么着也得练气二层了,练气初期并没有那么艰难。   只是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要花费在种田上——主要是施展小云雨诀,供养灵稻生长,相当于损耗自身,人为增加灵稻所能吸收的灵气总量。   但区区练气一层的修士,施展一次小云雨诀就要恢复相当不短的时间,而想要将种植的灵稻每天尽数灌溉一遍的话,哪里还有多少留给他们修行的时间呢?   林城说凡级区域的修士一年到头可以到手大概十枚灵石,但这其中绝不包含这些人。   他们想要达到那样的收获,最少要到练气中期之后才有希望,那个时候怕是都已经种灵稻三四十年了!   左右无事,顾担走到‘鹤立鸡群’的一个年轻修士旁,他是这里堪称珍惜的练气二层的修士了。   “种植灵稻,收成几何啊?”   顾担询问道。   “啊……”   年轻人见到顾担身着执法堂的制服,半点不敢怠慢的回答道:“回禀大人,一年到头的话,大概可以收获一石有余。”   “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随便问两句。”   顾担温和的说道。   “是,是!”   那年轻修士还是低着头,连声应是,分明是练气二层的修士,卑微的好似见到了皇上的山野村夫。   “……”   见他如此反应,顾担也不好再给彼此找不自在,漫无目的的开始瞎晃悠。   “大人可是想知道灵稻等事务?”   还没走几步远,坐在田间地头的一人忽然开口。   顾担看去,只见那人肌肤泛着麦黄之色,身材壮实,脸庞也显得颇为憨厚,实力仅仅只是练气一层,只是看着顾担的目光,远没有先前那练气二层的修士那般惊恐和慌张的模样。   这些仙苗都是从凡尘中选出来的,来之前最小的不过十二岁,最大的不过十八岁,很难说他们有什么见识可言,又被仙坊一顿‘系披优’组合拳乱打,怕是早就迷了心神,无人引导之下,少有这么敢于主动开口的。   不,别说是主动开口,绝大部分人,只要顾担的目光看过去,就会纷纷低下头来,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甚至还不如凡间的孩童。   难得有个人敢主动说话,顾担自然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是啊,你有什么想说的?”   “大人且看这些灵稻。”   主动开口的小家伙手指向自己田里的灵稻,开口说道:“这些灵稻只是种在这里,若无人管束,收成能有三斗便算不易。种下之后,并非所有灵稻都能存活,最初的两个月,必须细细勘察,补苗或是移栽,如此才能保证灵稻数量充足。   等种下灵稻三个月后,便必须施展小云雨诀,为其提供‘灵水’,唯有如此,才能让灵稻颗粒饱满,灵气富足,提升产量,这也是我们真正需要做的事情。”   说起这些,他倒是如数家珍。   “如此一年到头,收成一石?”   顾担问道。   “不……能收成一石的人很少。想收成一石,就要每日都施展数次小云雨诀,如此才可堪堪顾住所有种下的灵稻。   我去年每日睡两个时辰,除此之外每天施展四次小云雨诀,收成也仅有一石二斗。”   他抿了抿嘴,回答道。   “自己留下的三斗有余的灵米,能卖多少灵石?”   顾担问道。   去年宁坊的底线是一石灵米,也就是说一亩灵稻产出一石灵米,才算合格。   只有达到了最低底线,这些人才有资格跟宁坊三七分成,否则便是尽归灵坊所有。   据说宁坊这个规矩是为了不让那些好吃懒做的混账修士浑水摸鱼。   “没有留下那么多……”   “嗯?”   顾担眉头微挑,都三七分成了,这不能还不给够数吧?   “这些灵土,便用去了一斗有余的灵米。”   他指了指灵稻扎根的地方。   那是一层黑乎乎的土,覆盖在山岩之上,顾担一直都没当回事。   “这些玩意儿?”   顾担一愣,没曾想宁坊竟还有如此手段在。   “若没有这些灵土,便是施展小云雨诀,聚来的些许灵雨也留不住多久就会消散掉,而且种在灵土上,灵稻也更容易成活,而且灵土必须每年更换,第二年就没有效果了。至于灵稻的种子,也要花费一斗灵米。”   他补充道。   “嘶~”   顾担倒吸一口凉气。   土竟比灵稻种子还贵!   而且看样子,一个两个的,没人真敢将灵稻种在山岩上,否则成活率会教他们做人,也很不方便日后施展小云雨诀。   如此算下来,灵土必须要买,不买不行。   “如此说来,收成一石二斗,最后落在手中的,只有一斗灵米?能换几枚灵石?”   顾担问道。   “三枚灵石。”   他回答道。   “哦,那倒也还好。”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起码手里还能落下三瓜俩枣。   “每年的吃食,也要一枚灵石。”   他又补充道。   顾担:“……”   得,这下落到手中的一斗灵米的收成还得打个骨折了。   “这么算下来,八年你攒了多少灵石?”   顾担问道。   “两枚……”   “这么少?你花哪了?”   “没有花……前五年仙坊免费提供灵稻和灵土,后面便是自负盈亏,亏损要先欠着,有了再补。本来有三枚灵石,我托人拿一枚灵石换了钱财给家人送了过去,便只剩下两枚了。”   他小声说道。   “还挺有孝心。一枚灵石,换了多少钱?”   顾担好奇的问道。   “一百两。”   “一百两?荒谬!”   顾担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这不是换的太多,而是太少!   凡俗之物与仙道几乎无用,不好换算,只能说是各取所需。   可无论如何,一枚灵石也不可能才价值区区百两银子!   真要能这么换,顾担非把不周山脉的灵石给搬空不可。   如果说前面一系列的东西还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枚灵石只给他们换一百两银子,那可就是不加掩饰的欺负人了。   明明金银对仙坊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才对,何必处处这么狠心?   这些修士也是会成长的,如此不择手段的恶心人,等他们成长起来,又会以何等的态度面对仙坊?   顾担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执法堂会议的时候,在场众人莫不是面色大变的真正原因。   被他们当傻子耍的一群修士,忍辱负重花费几十年时间好不容易积攒够了身家,结果上升途径直接给干没了……欺负老实人是吧?   难怪宁坊当机立断的选择闭门锁坊,这谁能顶得住?   顾担突然觉得,这次的祸事可能比自己想的可能更加严重一些,甚至最愤怒的大概也不是那群即将寿尽的宗师,而是那些被‘栽培’了好几十年的修士。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这不得好好报答一下仙坊的恩情?   这简直就是在不断成长的炸药桶,被点燃了引线!   灵石危机的雷还没来得及炸,最要命的雷已经炸开了!   此事的严重程度,甚至超出了顾担的预料。 第316章 窥览大势,无解之结!   那年轻修士抿了抿嘴,没有言语。   百两银子,若是给普通农户,说是天大的巨款也不为过。   可如果换算一下——那是练气一层修士八年积蓄的三分之一,就能看出来宁坊到底离谱到了什么地步。   黑,太特么黑了!   与灵气有关的东西层层克扣和加码,的确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玩意儿宁坊不提供,他们也没有,勉强还能有个说法。   可用灵石换银子,而且是那么一点银子……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看到他眼中也流露出明显的不甘,顾担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找旁人来交易?愿意出千两银子的怕是都有不少。”   “不认识,不敢。”   他轻声开口说道:“怕送不到家人手里。”   “……”   顾担无言。   的确,仙坊再怎么不做人,百两银票总不至于再坑了。   而若是找别人,信不信得过就是个问题。   便是许诺个万两金子,拿了灵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如何?   具体送没送到家人手中他们又不知道,之前签订的契约没有完成前,他们甚至连宁坊都无法离开,还不是全凭对方一张嘴?   顾担目光望向那田埂处盘坐的一个个‘修士’,忽然打了个寒颤。   深深的寒意涌入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瞬间他好似真的受了重伤,如果他没有底牌,又像是这些小家伙一样,又该如何?   顾担深深的思虑着。   没有办法。   没有任何办法。   纵使以他的见识、阅历都无法逃脱。   而要论起最根本性的力量,这些最多不过才练气二层的小家伙们,在这里连大点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这一切,从他们踏入仙坊之中后,便已经注定了。   因为他们只是下品灵根。   长久的沉默之后,顾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牛栏……现在叫宁远。”   宁远说道。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顾担说道。   “我见过您的,当初登山的时候,还有乘坐飞舟的时候。”   宁远赶忙说道。   “原来如此。”   顾担想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八年前这个小家伙还是第一个爬上山间平台的,可惜即使如此,也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待可言。   从头到尾,这群下品灵根的仙苗,都不过是仙坊的消耗品而已。   仙坊不是宗门,他们也没有需要面对的敌人,不需要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   说白了,这里只是一群人聚集起来,想要修仙罢了。   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修仙,才会从外界招人来种田。   虽然是这群下品灵根种的灵米,可他们根本就吃不起,也不舍得吃。   他们种的绝大多数灵米,最终都会卖到黄级区域,只有能在黄级区域站稳脚跟的修士,才能有多余的灵石来享用灵米、提升修为——而黄级区域中的大部分人,此前几十年其实也是灵米的提供者。   如此真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大概就相当于用前几十年累死累活,买后面几十年安稳享受,一代接一代。   至于这么做对仙坊有什么好处?   宁坊都拿七成了,那好处还用想么!   可问题是,想法很美好,却不可能真的如此持续发展。   火坊的洞府售罄就是最好的佐证。   仙坊之所以能够建立,不是因为这里有谁坐镇,而是因为灵气源泉!   毫无疑问的是,灵气源泉终究不是灵气复苏,更不是仙道降临。   哪怕顾担没有见过灵气源泉,也足以笃定那玩意儿即使能够源源不断的产生灵气,但其产出的数量和速度也有一个极限。   那个极限,就是限制仙坊最大的因素。   伴随着修士实力的提升,身家的积攒,宁坊内部的空间迟早有不够用,不够分的时候!   如果天底下处处有灵气,仙坊这一套根本玩不转。   正是因为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他们才能肆意的盘剥后来者。   但也正因为这种得天独厚,这份苦果也必须要承受下来。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死路。   顾担绝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既然他能想到,那仙坊的高层不可能想不到。   那又如何呢?   反正他们是筑基。   分出一些自己用不到的无主灵气,招来这么多仙苗为他们白打工,囤积的资源反而可以加速自己的修行。   只要差距拉的足够大,剥削的足够狠,就完全不担心他们可以追上来。   单看这里小猫三两只的模样,百年内他们能修行到练气后期就算成功,根本不值得仙坊费心!   顾担忽然想明白了。   如此对待这些小家伙,不是因为仙坊不知道他们会心生怨恨,而是有恃无恐。   从一开始就没担心过这些小家伙们的怨恨亦或是报复!   在他们的实力在不断提升的时候,因为他们一群人的供养,最上层者提升的只会更快!   那些人享受着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条件,再加上实力本就高人一等,抢占先机,如何不快?   顾担在这一刻忽然明悟,仙道中的‘阶级固化’,可能远比凡尘要快的多得多,也更可怕的多!   仙道,是赢者通吃!   真正让仙坊恐惧的,也根本不是这群人,而是——武道宗师!   那是真正不需要修行仙道,就有机会威胁筑基修士的家伙,是真正有能耐以下伐上者!   或许,这才是当初火坊坊主冯乾要用最残忍的酷刑来对待余庆的原因。   或许在那个时候,做为火坊坊主的冯乾,已经知晓火坊快要撑不住了。   哪怕明知物伤其类,也要狠狠立威。   一切都有了解释。   在这一刻,顾担骤然察觉到了时代的脉络之所在。   虽身在局中,他的心灵却超脱了出去,仍自推算着一切。   真正影响这场大势的人,是武道宗师。   是一口气被仙坊拉来的那群到了现在寿元将尽的武道宗师!   跟眼前这些仙苗相比,武道宗师才是真正推动浪潮的浪花,也唯有他们,才有资格向高高在上的筑基修士发出挑战。   筑基虽强,可如今的筑基修士,连一个筑基中期都没有!   此时的仙坊,才是最脆弱的时候。   宗师还有机会参与竞逐之中!   若再晚个百八十年,等到如今的筑基修士都修成筑基后期,甚至是金丹境界,那怕是再来多少个宗师都没有用了。   甚至不必等到金丹出现,只要等到筑基修士的数量再翻上几倍,宗师也将黯然失色。   顾担不住的在脑海中推演着。   笼罩在天穹的弧光遮不住越加清明的思绪,纠缠在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开,顾担洞穿了以如今发展情况之下,未来的局势如何。   或者说,预测。   在这个时间节点,宗师还有一次翻身的机会!   此后无论发展如何,宗师的影响力都只会随着仙道现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弱,再到销声匿迹、泯然众人!   在可以预料的未来之中,此时就是宗师们最好的机会,而且是越快越好。   能不能‘翻身做主’,争得前途,恐怕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顾担许久都没有说话。   宁远也不敢打扰。   等到顾担双目再度清明之后,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我这也算一叶知秋了吧?”   随即摇了摇头脑袋,看向宁远道:“拿个饮水用的葫芦。”   “好。”   宁远也不敢问,立刻解下腰间的葫芦递了过去。   顾担将葫芦打开,屈指轻轻一弹,一抹翠绿便落入葫芦内的水中。   “我倒是掌握一门仙术,用来养育灵稻理应效果不错。下次你再施展小云雨诀,可借助容生法,取一些这葫芦内的水一同施展。”   顾担将葫芦奉还,告诫道。   “是,是!多谢孔大人!”   宁远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接过葫芦便要跪下磕头,被顾担伸手拦住。   “你我也算略有缘分,不必如此客气。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父母足矣。”   顾担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得去找庄生问一问如今的形式。   “孔道友?且进。”   洞府打开,顾担走了进去。   “这些时日一直躺在床上,无聊透顶。不知如今局势如何?还请庄道友解惑。”   顾担没有刻意寒暄,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些年他和庄生之间也算是相处的不错,颇有点‘志同道合’的意味在。   只是除了庄生之外,他并未见到清平子、邹聃等昔日的夏朝宗师,也未曾打听过。   “未来几年,怕是都不会安稳了。”   庄生坐在蒲团上叹了口气,长袍舞动间掀起略微的风声,“黄朝堂主前几日去火坊看了看,已呈剑拔弩张之态势。”   “还没打起来?”   顾担讶异,这都过去十五天了,宗师也按捺住脾气了啊!   “没有,不过大概也是快了。据堂主所言,火坊那些修士要求谈判,甚至胃口都不再是黄级洞府,而是要求火坊开放地级区域,甚至是灵气源泉。”   庄生说道。   “这怕是不可能答应的。”   顾担微微耸肩。   黄级区域不够,还可以想办法扩张,无非是分出一些地级区域的灵气,老爷们吃点亏。   但灵气源泉,那可是一坊安身立命之本也,直接关乎到所有的无主灵气,怎么可能开放?   即使灵气源泉此前无主,这么多年被仙坊占据下来,恐怕在一些人心里,这玩意儿早就是他们的了。   图谋洞府,不一定没的商量。   但若是图谋灵气源泉,那就铁定没的商量!   “是极。”   话虽是这么说,庄生的脸色却也颇为凝重,“但那些宗师们本就即将寿尽,便是练气后期者,正常突破筑基能有百一的概率便算不错。那些人希冀于灵气源泉能够帮他们提升晋升筑基的成功率……除此之外,恐怕没有条件能够打动他们。”   “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若只是一地如此,倒也不至于让人忧心。”   庄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火坊的事情传开之后,其余四坊的黄级洞府,也很快售罄。所以,如今其实并非是一地的修士逼宫,而是除了宁坊之外,其余五处仙坊尽皆不得安宁!”   听闻此事,顾担倒也没有那么惊讶。   他既然能够推算此后大势,关乎到身家性命的那些修士又不是个傻子,肯定也有明眼人能够看出来。   一共六处仙坊,如今五处仙坊一同搅闹起来,已经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   也就是宁坊建立的时间尚短,算是勉强跳脱出了此事。   但,既然是在同一片山脉之下,宁坊真就能够这么安安稳稳的闭门锁坊么?   灵气源泉理应是完全无法移动的,也就是说,各个仙坊如果不想改换门庭,那就必须盘踞在那里,否则一旦离开,连灵气都没地儿吸收。   修士如果没有灵气,又与凡夫俗子何异?甚至还远不如武者。   他们没得选,必须扎根。   这场纷争就如同凡间的攻城战也似,区别只是凡间士卒如今换成了修士乃至宗师。   “修士也要受限于灵气,抢夺灵气,便相当于抢他们的命,怕是没有妥协的余地。”   顾担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练气、筑基、金丹甚至是元婴,都逃不开‘灵气’本身。”   庄生也是感慨万千。   “哦?庄道友的意思是,元婴之后的境界,便无需灵气了?”   顾担心中一动,问道。   “我见过的典籍中,提及最高境界的便是化神。   据说化神级别的修士与执掌一番天地无异,便是到了绝灵之地战力仍不褪色分毫,能够直接从混沌中变幻出自己所需要的力量,与传说中的神灵一般。   恐怕只有修行到那种程度,才能够算得上超脱天地,成为逍遥自在的仙人吧!”   庄生感叹道:“都说仙道一境一重天,根据我所阅览的典籍记载来看,练气修士战胜筑基初期修士者,不少;筑基修士战胜金丹初期修士者,已可称天骄;金丹修士战胜元婴初期修士者,几百年才出一个。   至于元婴修士战胜化神,那是一个都没有,古往今来,前所未见也!差距已不再是天资所能弥补的了。”   顾担对武道方面的研究,说是当世第一也不为过,但仙道的广记博识,那就要逊色不止一筹了,还真不清楚这种秘辛。   不过,知道这些消息,与此时的修行也无甚益处,怕是唯有庄生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甚至还调查了一番。   与庄生交谈了半天,顾担又回到了灵珍堂开始养伤。   他埋下的那一颗暗棋已经布好,只等开花结果。 第317章 小小震撼   无论局面如何的严峻,生活总归是要继续下去。   宁坊显得很是平静,似乎并未因为闭门锁坊而有何影响。   顾担作为一个伤势严重的伤员,几乎没有什么事务需要他忙碌,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闲。   借着这个机会,顾担没少去藏书斋阅览仙道典籍。   因为有执法堂的身份在,购买宁坊自己收集整理的法术有内部的折扣自是不必多言,寻常不涉及完整仙术的典籍更是可以免费借阅,只是不能带出藏书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也是仙坊人上人中的一员,相比之宁远那群被仙坊狠狠压榨的仙苗来说,他的待遇可谓是想都不敢想。   身份虽不能代表绝对的实力,但有身份的好处,则是有着许多旁人看得到,乃至看不到的便利!   非是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都想加入到执法堂之中,因为执法堂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个只看战力的地方。   相比于灵珍堂要求的‘一技之长’,毫无疑问还是执法堂更为简单、透明和直接,也为顾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书山浩瀚,顾担却是如饥似渴。   仙道的种种知识,在不断的滋养着他的见闻。   这世上能够知晓而又无法带走的东西,叫做知识。   顾担并没有借阅太多关于练气境界的典籍,有着青木液作为保障的他,练气境界于他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灵根之间的差别除了修行速度之外,甚至还影响破境!   天灵根筑基成功的可能几乎与百分百无异,甚至无需外物辅佐,更不必经历什么九死一生的磨难——这才是真正的人上人,懂不懂什么叫上天垂青啊!   可以说只要给点时间和灵气,天灵根想要不筑基都很难,顾担在这方面根本无需忧愁,时间慢慢流逝,他自然渐渐变强。   人可长生,资质无双!   正所谓飞龙骑脸怎么输!   顾担只需要平平安安的正常走下去,便是一条康庄大道。   更何况顾担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低。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尽其所能的做到最好。   都已经长生了,寿元无忧的情况下,他自然想尽可能的将自己打磨到绝无仅有的极限,只有足够坚实的地基,方可筑起高楼!   无论是练气也好,筑基也罢,甚至就连目前能够听闻的最高境界的化神,在顾担眼中都不是他的终点。   寻常人只看一时,那是因为生命有数,不争短短的一时,一世眨眼间也就没了。   生命的总长度如果是一根绳子,而影响生命进程的关键节点便是绳子上的节点,普通人一生又能遇到多少‘节点’呢?   抓不住机会,一生过去也就过去了。   而他则没有这种忧虑,只要节点还存在,他就有无数次窥览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贸然冲击先天之境的原因,先天之境又不会跑,但他确实每一日都在变得更强!   此不消,我也长!   如今大势的节点已经到来,顾担仍在不疾不徐的打磨着自身,心平气和,不为外物所扰。   如此一连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顾担还学习了几门适合练气中期修士修习的术法,比如回春术,便是疗伤之仙术,更适合木属性灵根学习,可谓是专业对口。   除此之外还学了灵光闪、龟息法、御风诀、清尘术等一众辅助性质极强的仙道术法,这些术法对灵气的要求不高,但效果都很实用,修士用了都说好!   相比于一击就耗费灵气巨大的真正攻伐仙术而言,这些东西才能给顾担带来真正的提升,毕竟便是练气后期的全力一击,也不见得能比得过他此时一拳。   而且他的时间很长,完全不必担忧什么贪多嚼不烂,他迟早有把宁坊所有仙术全都学完的时候,现在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真正让顾担颇为惊讶的是,五处已经搅闹起来的仙坊,如今过去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竟然还在保持着足够的克制,并没有直接掀起各方大战,竟还停留在口舌之辩的程度上!   不过,哪怕身处在宁坊,顾担也能够察觉到,终究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来藏书斋购买仙术的人变多了!   以往仙坊本身并不激励修士彼此争斗,恰恰相反,仙坊其实是最希望局面安稳的那一方,只要能够平平稳稳的发展,仙坊自然能不断吸底层修士的血发展壮大,打斗什么打斗?都给我种田去!   因此就连仙术的价格,动辄都是好几块灵石,特别是真正杀伤性颇大的术法,十枚灵石起步,摆明了就是不想卖,你要实在财大气粗,那就必须吃这个哑巴亏,爱买不买。   这也是顾担买都懒得买的原因,他可不想当冤大头。   而购买仙术的宗师也很少,几乎没有。   宗师曾在凡俗扎根,有的是自己的渠道寻觅,哪怕是和同辈宗师交换都无妨,仙坊再厉害也禁止不了私下的交易。   再说仙术又不是仙坊自己研发的,凭啥不许修士自行交易呢?只要不是买仙坊的转手就卖,然后被抓个正着就好。   真正的倒霉蛋,其实还是那群仙苗。   而且不是宁远那一代仙苗,而是早他们一二十年,差不多是在仙坊刚刚建立不太久就加入其中的那群仙苗!   哦不对,如今他们不应该称之为仙苗了,他们中的人基本都到了练气中期,但也就是练气中期了,不上不下,卡在了那里,仍是逃不脱底层窘境。   要想晋升练气后期,最少还得个三四十年,这中间还必须要省吃俭用,为自己积攒购买洞府的灵石。   他们其实才是仙坊的‘中坚力量’,真正的冤大头。   其余五处仙坊炸雷之后,最迷茫的就是他们。   剥削都被剥削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熬过一半,突然知道仙坊这一套玩不转了,而且大概率是在他们积蓄攒的差不多的时候玩不转。   手中握着几十、上百块灵石,洞府又没了奢望,还有二十余年的契约背在身上,怎一个倒霉二字了得!   关键是这群人还没什么背景,本身的实力也不够拿到台面上去说,他们才是仙坊之中沉默的大多数。   仙坊留给他们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完成契约,然后购买洞府,此后就算是光荣的自由修士,除了每年需要缴纳一笔仙坊阵法的‘维护费’之外,就算是解脱了。   可如今连这一条路都被证明了是死路。   人的确可以一茬接一茬的收割,可仙坊就这么大,总有洞府都没有地方卖的时候,只不过大家都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   但此前他们怕是也没想到,这一套东西连一百年都撑不住。   于是,在顾担的亲眼见证之中,这些已经知晓了风声的修士,沉默着,黑着一张脸来到藏书斋购买一门又一门的仙术。   甚至有些人连灵稻都不种了,直接开始在凡级区域全力修行,灵气稀薄就灵气稀薄吧,洞府谁爱买谁买,反正前面二十余年的积蓄,足够他们缴纳未来几年需要分给仙坊的灵石了,直接开启坐吃山空和提升自己并行的模式。   这种透支未来,扩充现在的选择,如果是在安稳的时期,无疑是‘丧心病狂’之举措。   但正所谓时移世易。   当下,这种选择反而分外明智!   这才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聪明人回过神来。   无论那个雷什么时候爆开,如今的引线都已经点燃,几乎没有缓和的余地。   要么重新洗牌,死一大批人腾出位置,让这套玩法能够继续下去;要么自己去死,一了百了,不必再受这种折磨。   如今的平静并不是因为一切都已过去,恰恰相反,这是暴风雨前的静谧,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在时代中,个人不过是其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可浪花何尝不是由人组成的?”   身处其间,亲眼见到凡级区域逐渐出现的改变,顾担越发明悟。   每个人都想在时代中立足,为自己挣命。   人不是真的浪花,他们会思虑,然后努力辗转腾挪。   于是在辗转腾挪之间,浪花也就变得越发汹涌,影响到周围,直至引发一场狂潮海啸!   而能注意到这一点的,也不止有顾担一个。   宁坊内部的变化,自然也被上层的人看在眼里。   一些灵田被荒废——哦不对,不能叫荒废,只是无人打理。   灵稻种下去就不再管了,哪里还会每日勤勤恳恳过去施展几遍小云雨诀?   至于收成?   有也行,没有也行,看灵稻自己努力去吧!   在灵珍堂养伤的时间里,顾担每日都能够听到钱谦承在破口大骂,骂那群修士不知抬举,仙坊都给了他们修行的机会了,竟然还不知道全心全意的报效仙坊,甚至连原本合该自己种的灵田都不管了!   这么下去,灵珍堂的指标还怎么完成?   他的年末分赏怎么拿?   可任由他如何的怒骂,那群已经练气中期的修士面上好声好气的说话,就是不去种田了。   没达到的收成,缴纳灵石的时候自然会拿此前的积蓄贴上去,怎么着也没违反仙坊的规定,仙坊也没道理找什么由头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毕竟严格来说,那群修士只是在花自己的积蓄而已,没道理自己攒的积蓄还不让花吧?   可背地里究竟是因为什么如此,那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   除了灵稻之外,符篆突然也热销了起来。   甚至在顾担养伤的时候,此前跟他在凡级区域做过几天邻居的林城还过来偷偷找他,问他卖不卖血。   现在宗师之血的价格翻了不少,反正你左右也是在养伤,卖血赚灵石不?   对此,在顾担颇黑的脸色中,林城翻着跟头滚出了灵珍堂。   “术法抢购,符篆热销,灵石狂花,灵田荒芜……”   顾担摇了摇头。   这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外面五处仙坊甚至还没有真正来得及影响到宁坊,宁坊内部的气氛便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如此下去,不会是宁坊率先绷不住吧?   这些事无需顾担去头疼,他只是其中的一个看客。   在无数不好的消息之中,还有一个好消息。   哪怕是待在凡级区域,顾担也已经晋升到了练气六层!   八年有余的时间,没有吃任何丹药,没有去过什么洞天福地,练气六层!   只差一层,便算是货真价实的练气后期,大部分修士到这一步,都已经开始谋算如何晋升筑基了。   这就是青木液带给顾担的自信!   五万年份的青木化生诀不仅没有让他失望,甚至效用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真不知道百万寿元的那一天,青木化生诀的下一次能够带给他何种程度的惊喜。   只是距离百万寿元,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需要去走,好消息是每年都会有一笔不菲的寿元入账,想来是相隔亿万里外的夏朝,还在很好的推行着医馆的制度。   岁月流逝,自身实力还在不断涨幅!   唯一让他感觉不太好的地方,便是此时因为闭门锁坊的缘故,无法再尝试炼制后天之炁。   不然若是再搞炸一次的话,那当真是说不清了。   不过还好有仙道典籍弥补了这份空虚,顾担倒是也乐在其中,自己过自己的,全然没有将外界严峻的形式放在心上的架势。   终于。   仙临八十八年要到来了。   顾担在凡级区域游览的时候,能够清晰的看到灵田上那一株株好似珍珠般的灵稻泛着动人的光泽。   灵稻该收了。   也就代表着,仙坊中的一年,又已逝去。   不同的是,在一片片灵田之间,有一处灵田的灵稻长的极端繁茂,远胜周围一大截。   甚至其繁多的稻穗几乎压弯了稻杆。   如此奇景,自然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震撼无比。   再看那灵稻田的主人,不过一个刚刚晋升练气二层的小修士而已,何德何能将灵稻种植的如此繁茂?   这是仙坊建立以来,肉眼可见的第一次‘特大丰收’,而且仅在一处灵田里!   在无数惊诧的目光之中,宁远的灵稻田收了。   灵珍堂长老钱谦承亲自称重之后,几乎惊掉大牙。   二石三斗。   小小领先周围灵稻田一倍有余的产量。   这,很不正常! 第318章 开花结果,开门见山   地级区域。   “有一处灵田产量两石三斗?你确定没有看错?!”   灵珍堂堂主,筑基大修万知期眉毛高挑,花白的头发都在不住抖动,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亲自查验,称重,绝无半分错漏之处!”   灵珍堂长老钱谦承满脸笃定,诚恳道:“愿以性命担保!”   “有点意思啊……便是在地级区域,一处灵田也至多不过产出两石有余的灵稻,这还是用尽办法的情况下。区区凡级区域,何德何能还要胜过地级区域一筹?”   万知期眼中光芒闪动,这个收成,稍微对灵稻有些了解的人,必然能够看出来大有问题。   “种植那灵稻的修士,你可认识?”   万知期再问道。   “认识。九年前来此的一仙苗罢了,至今也不过刚刚晋升练气二层,平平无奇,此前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   钱谦承回答道。   “将他喊过来,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区区一个练气二层的小修士,竟然能够做到我们都做不到的事,还是在凡级区域……”   万知期目光微眯,意味深长。   都说仙道多机缘,可前提是外面得有机缘才行!   如今不周山脉仅仅只发现了六处仙坊,也唯有此六处才有灵气存在。   便是真能有什么机缘,那也必然是在仙坊之中出现,没有灵气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诞生出天材地宝?   想逆袭都没地方可以逆袭!   这才是仙坊大多数时候,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只要能够垄断大部分的灵气,让自身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且实力进境不停,才是保证自身统治的关键。   偶有几个天资过人的天骄,也会被仙坊拉拢过去,成为仙坊高层的一部分。   想在仙坊内部找到什么变数,可谓是难上加难。   不多时,宁远便被带着来到了地级区域。   堂堂筑基大修,哪怕并未刻意逼迫,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气势还是让他一阵心惊胆颤,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就是宁远?”   万知期眼中灵光闪耀,堂堂筑基大修施展仙法窥探,宁远的实力在他眼中可谓是再清晰不过,真就是练气二层罢了,还相当驽弱,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是。”   宁远将脑袋深埋。   “你是如何种出产量为二石三斗的灵稻?不必紧张,我并非是要责罚与你,反而是要大力嘉奖!你可做到了无数修士都做不到的一件事,若能推行开来,你于仙坊可谓是大功一件,便是再赏赐一间地级洞府,都不无可能!”   万知期饱含诱惑的说道。   “就……就是普通的种。”   宁远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说道。   “牛栏!!”   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一旁的钱谦承脸色便黑了下来,怒斥道:“仙坊给你一个修仙的机会,栽培你成为修士。如今灵珍堂堂主甚至屈尊降贵会见于你,足以见得仙坊自有其爱才之心!   你若是有本事,能够让灵稻甚至别的灵株产量翻倍,难道还会亏待你不成?如此遮遮掩掩,怕是原本的奖赏拿不到,还会被认为是其余灵坊派来的细作!   年轻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什么就说什么。   仙坊对待有才之士,向来未曾吝啬过!进献灵稻的那个人,如今还在地级区域居住修行,这是大家都能够看到的,你又有何可担心的?   难不成堂堂筑基大修,还会哄骗你这个年轻人不成?   老实说出来,该有的奖赏一分不少。若是胡言乱语,胆敢欺瞒……便罪同叛坊,你可知其代价?!”   只见宁远的脸色一阵青红交加,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真只是跟以前一样种的。”   “你……”   钱谦承正要发火,万知期则是摆了摆手。   转而问道:“那,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呢?”   宁远一下子便不说话了。   见到他的反应,都是人精的两人哪里还看不出来。   “你且老实说来,不必忧心。无论背后那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必然不会责罚于你,我们也是为了宁坊的发展而已。”   万知期很有耐心的说道。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不过是练气二层的小修士而已,哪里顶得住这套组合拳?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得选。   “真的?”   宁远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老夫乃是灵珍堂堂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   万知期笑意盈盈的说道。   “是……是孔前辈。孔前辈看我可怜,便赠予了我一份机缘,什么也没要求。”   宁远说道。   “孔前辈?”   万知期念叨着这个名字,一时有些茫然。   宁坊中,有一个姓孔还很厉害的修士么?   他怎么不知道?   万知期的目光转向钱谦承,带着些许探寻之意。   “你说的那位孔前辈……不会叫孔翟吧?”   便是钱谦承也是思虑了片刻,方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凡级区域能让他想起来的,姓孔的修士,怕是也只有这位了。   “是他。”   宁远点了点头,说道:“孔前辈是个很好的人,他看我种田收成不好,才赠予我……”   “你先回去吧。”   万知期摆了摆手,既然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哪里还想听他掰扯,不咸不淡的说道:“回去好好修炼,未来可期。”   “孔翟……这个名字,好像有一点耳熟啊?”   宁远被送走之后,万知期皱着眉头,这个名字隐约间有点印象,却又记不太起来了。   当真是有些奇怪。   “孔翟,是执法堂的一名修士。”   钱谦承嘴角抽了抽,解释道:“八年前以宗师之身加入宁坊,在与执法堂堂主黄朝的切磋之中崭露头角,被黄朝拉拢到了执法堂之中,至今已有八年。   前段时间好似是在实验什么仙术,将自己洞府炸了还不算,还搞的身受重创,至今还在咱们灵珍堂修养,实力也才刚到练气四层不久。”   “哦,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黄朝风评扭转,便是因为那次宣讲,而他,则一直被当做好运的宗师成为陪衬。”   万知期摩挲着下巴,问道:“这八年来,可有孔翟的事迹流传?”   “没有。”   钱谦承立刻摇头。   “有点意思,你随我去会一会他,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够留在执法堂那只知杀伐的地方呢?”   万知期笑了起来,“执法堂能给他的,我都能给。”   ……   凡级区域,灵珍堂。   顾担正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脸上还盖着一本借阅而来的仙道典籍。   整个宁坊大概再也无人能如此闲适了。   在这愈发压抑的气氛之中,他的生活倒是有滋有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孔道友!”   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钱谦承快步来到顾担的身前。   “嗯?”   将脸上的仙道典籍拿下,顾担伸了个懒腰,问道:“钱长老?有何贵干?”   “喜事,大喜事啊!灵珍堂堂主来看望你了!”   钱谦承满脸笑容的说道。   “哦?”   顾担眉头微挑,脸现惊讶之色,“我的伤势都快要好了,何须灵珍堂堂主看望?”   说着目光便转向一旁,一眼就看到了万知期。   “执法堂孔翟,拜会灵珍堂堂主。”   他双手抱拳,算是行了个礼。   只是人并未站起,还在躺椅上躺着。   看的钱谦承眉毛都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人……怕是不好相与!   “无需多礼,此次前来,是有事相商,还请孔道友不吝赐教。”   万知期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并未因为顾担的无礼而大发雷霆,恰恰相反,他的脸上升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敢问孔道友可曾赠予那名为宁远的修士一份机缘?”   “机缘?”   顾担侧着头想了想,“东西倒是的确赠过,但机缘连我自己都没有,谈何相赠?”   “此言差矣!”   万知期正色道:“孔道友可能并不知道,前不久宁远的灵稻收割,称重足足有二石三斗,甚至比在地级区域培育的灵稻长势都还要更好几分!如此丰收,真是前所未见,既不是出自宁远,那定是因为孔道友的手笔了。   此事对灵珍堂来说,事关重大,还请孔道友直言!”   灵珍堂,听名字就该知道与灵珍有关。   除了底层修士接触最多的灵稻、灵竹等物,仙坊内部其实也一直都在研究如何培育各种灵株,这才是灵珍堂最大的使命。   可问题是灵株成长的极慢不说,产量也根本上不来,底层修士听都听不到,连少数人的需求都无法满足。   便是好一些的灵稻,都要五年一收,效用也就比寻常灵稻强不过一倍之数,时间成本却是翻倍也不止,产量又没提升,可以说是亏麻了!   但若是有办法让五年生的灵稻也产量翻倍,是不是就没那么亏了?   以时间换质量!   若是能够掌握此法,足以让灵坊内部更换灵稻,相当于人为大大缓和了如今的局势!   不仅于下层有益,对上层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就连那些被一年生的水稻给纠缠的修行都处处受限的修士,都能够给自己找点空闲正经修行,这还仅仅只是表面的用途。   灵珍堂自然也有更加珍贵的,不对外开放的灵株,若是能够让其产量也翻个倍,那岂不是直接相当于用同样的时间,拿到了双倍的收获!   这何止是事关重大,简直直接影响到了宁坊的发展甚至是规划!   宁坊诞生本就逊色于其余五处仙坊,想要赶超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如今,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哦,原来你们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顾担笑了起来。   他自然是最明白青木液效用的那一个。   青木液在他的身上,即使是不完满的状态,也足以比肩天灵根。   而用出去,则是‘疗伤圣药’,若是用在植物上,甚至能够强行催熟。   当然,因为青木液不增不减的特性,将青木液用出去,在缺少的那段时间,他的修行速度也不可避免的会略略降低,用的越多降的越狠。   直到用出去的青木液消耗完,自己再慢慢恢复。   至于旁人,是没有办法用青木液修行的——因为他拥有青木液的绝对掌控权,一念存,一念灭。   所以如非必要,顾担也不会大规模使用青木液。   但他也有自己的盘算在。   青木液该用的时候,也得用。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的‘伤势’也快好了。   执法堂怕是逃不开这趟浑水。   但顾担又不想掺和到战场之中,就得有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方法,置身事外。   与其自己找路子,不如让别人来找自己。   毕竟待价而沽,而毛遂自荐,可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更何况顾担对灵珍堂内藏匿的灵珍也很感兴趣,青木液的效用非凡,可真正的灵珍已经被仙坊给垄断了,外面连根毛都找不到,更别说是种子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得到灵珍,那还得是灵珍堂。   当初赠予宁愿一小滴青木液的时候,顾担等的便是今日。   虽然他的修行速度极快,可那是青木液相助。   破境的时候,还得看自己!   也就是说,他破境的时候,还是下品灵根的资质。   青木液能帮他提升修行速度,却终究不是自己。   根据现在的修行速度推测,怕是二十年左右就将面临突破筑基的玄关,顾担也得给自己找点后路。   去灵珍堂打秋风,拿到种子自己暗中养育破境灵药,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一件事。   “说来其实也没什么玄奥的,不过是我自幼修习的一门内息术,再配合仙道术法《容生法》一同施展的结果。”   顾担很是干脆的说道。   “内息术?”   万知期一怔。   便是钱谦承都愣住了。   万万没有想到顾担这么干脆的就道出了方式,甚至没有等到他们威逼利诱。   “是啊,内息术。”   顾担目光扫视着二人的脸颊。   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虑。   那是除了先天之境外,最让他好奇的地方。   内息术!   作为凡尘中并不难见到的特殊法门,青木化生诀带给了顾担太多惊喜,却又从典籍中找不到半分来历可言。   先天之境还有人去试过,可内息术,除了他之外,顾担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修行有什么成果的人。   内息术从何处来?传承自谁?修行到极致是什么效用?   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仙道都能找到其起源,可顾担从没有在典籍中看过谁谁谁研究出了内息术。   哪怕他如今是大宗师,武道冠绝天下,见识远超凡俗,都不能编撰出一本内息术出来,因为那玩意儿根本不是正常的修行之法,而是从无自有之术!   如有可能,他自然想摸清楚,如今已经不知不觉间越发有存在感的内息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而这,甚至无需他去劳碌,只要稍稍显出些许不凡,自然会有人替他忙活。   此乃一石二鸟也! 第319章 身份转换,一步登天!   “内息术……”   万知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茫然。   内息术这东西,他当然知道。   但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那玩意儿,不就是给人修养身心用的么?甚至连强身健体四个字都配不上,想要强身健体,修行武道不是更好?   虽然内息术一直都在民间流传,可从未有谁将内息术修成过什么真正的成果。   武道尚且有宗师,可为国之柱石,内息术有啥?   而且内息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养生术。   多是一些不走武道的医者修习,据说修行到极处可延缓衰老,可再怎么延缓也活不过武道宗师啊!   因为各种原因,内息术虽然广为流传,却始终声名不显。   可如今,那孔翟所言若为事实的话,内息术的效用怕是远远超出了常人的预料,甚至连仙法都不能及!   “你的内息术,修行了多久?”   想了想,万知期问道。   “自幼修行,距今将近七十年。”   顾担微微一笑,极为干脆的回答道,当真是无比坦荡。   “那又是什么时候,掌握的能够通过内息术,配合仙道《容生法》一同施展神术的?”万知期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再问。   “身受重创之后,武道进无可进,仙道也不得不停滞,只好钻研自幼修习的内息术。恰好那一日与宁远聊天,心有所感之下,内息术完成了一次突破。”   顾担说来更是简单。   别问,问就是刚刚突破。   “是么?”   万知期眼泛灵光,竟是想要窥视顾担的修为,然而宗师之血气筋膜自成一体,他根本无法窥视。   除非强行将顾担拿下,以灵力内视,否则任何一位宗师,都不是旁人能够肆意窥视的。   他本想顾担受创,气血可能亏空,没成想竟是还能如此坚挺。   “内息术,竟还有此番妙用?”   钱谦承也是摸着脑袋,满头雾水。   顾担太过坦荡,反倒是让他们不自信起来。   如果对方不说也就罢了,既然说了出来,那就合该不应再是欺瞒。   毕竟内息术这玩意儿,说烂大街有点过,可有些身份的人想要找到,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那需要注意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到底要修行内息术多久,才能达到顾担如今达到的效果?   如果要定下一个期限,顾担会说五万年。   当然,倒也不必苛求一定要达到青木液比肩天灵根甚至异灵根的程度,如果只是想让内息术有点用,修习一百年就够了。   但那个时候的青木液,恐怕对灵株的作用极为有限,而且数量稀少,锦上添花都是难上加难。   只有等到五百年,才算是可堪一用,勉强是个添头,已能弥补宗师血肉。   而两千年的时候,便算是出类拔萃,效果非凡。   五万年就更了不得了,人造天灵根、异灵根!   这效用岂能不强?!   唯一的问题是,人活不了那么久。   宗师寿百二,练气寿百五,筑基寿三百,金丹寿五百……这是已有定论之事,但这可不是说他们一定能活这么久,而是说在那个境界的寿元极限,能够活那么久,是理论上有期望达到的寿元。   真要能活五万年,练气、筑基算个屁?便是金丹元婴也得是个掌中玩物,有这个时间干什么不好你修习内息术?   如果不是顾担有更加便捷的方式,内息术他怕是也早就放下了。   一直以来内息术被顾担诟病的都不是效果,而是背后付出的时间的代价!   所以顾担完全不忧心暴露出内息术的功效,甚至巴不得有人一同修习,深挖内息术——有寿元你就来,大家一起碰一碰!   真要比起寿元,顾担还没怕过谁。   “七十年才能有所成效?这……”   万知期皱了皱眉。   便是七十年,时间成本也很高了,相当于宗师的大半生。   现在的宗师若不在仙道中晋升筑基,修到死都掌握不了。   但,内息术若是真有孔翟所言的那般妙用,便是花费七十年时间来修习,也是绝对值得的!   只是,如今整个宁坊,甚至是六处仙坊中,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位将内息术修行如此之久的修士了。   如果所有人都是从头开始修习,七十年内顾担将没有竞争对手。   至于七十年后?   先不说他的实力会到何种程度,便是真过去了七十年,没有他今日所言的那般效用,被人找上门来,顾担也自然是有话说的。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我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做人不妨多反思一下自己!   练脏大成卡在五行交感的武者还不少呢,凭什么他们不能晋升宗师?   根本不需要理由,不成就是不成!   这样的事情还不够多么?   不差内息术这一个,懂不懂什么叫天赋异禀啊!   顾担根本不需要去解释什么,有本事先让别人解释解释内息术是怎么来的,划清脉络再谈进境。   反正顾担如今坚信,这玩意儿真不是给人学的,就算是对长生种来说,怕是都颇为绝望。   正是因此,内息术才是他身上可以拿出来的东西,让他‘胜人一筹’,脱颖而出,足以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挤进仙坊的高层!   这就叫暂时不可代替的技术性人才,狠狠卡仙坊的脖子。   “那种手段,你短时间内能够施展几次?”   万知期有些期待的问道。   “内息术恢复起来也要时间,最快也得一个月一次吧。”   顾担随口说道。   一个月一次,一年就是十二次。   可以让十二种灵株产量翻倍!   这,已经足以让灵珍堂动心了。   “一个月一次……好好好。”   万知期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失望,拥有如此奇效的内息术,若是能够日日施展,才会让人惊掉大牙,一个月一次,便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如今仙坊内部栽培的各种奇珍,大多被数量限制,如果七十年后,一大批人都能掌握这门特殊的绝学,恐怕最为出众的修仙四艺中的炼丹术,也将登上舞台!   更何况,如果此法能够对突破筑基的药材使用的话,但凡能够多出一粒筑基丹,都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一念至此,万知期脸上的笑意越发和煦起来,温和的说道:“我看孔道友甚是亲近,孔道友又掌握如此绝学,与我灵珍堂简直是天作之合!不知道孔道友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灵珍堂,长老之位,必有孔道友一席!”   灵珍堂长老之位!   听得万知期的许诺,钱谦承的脸都红了。   他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又自愿待在凡级区域带一代又一代的仙苗,每年灵稻收获之际还要身背仙坊的考核,如此才换来一个灵珍堂长老之位。   如果说顾担初来此地,便被黄朝欣赏,邀请加入执法堂他还算是能够接受,那现在真就是有些接受不了!   那孔翟何德何能,才加入宁坊不过九年时间,便能跨过他几十年的努力?!   灵珍堂长老,说来好像只是一个名头,可每年都自有一笔分润不说,就连仙坊内部的功法、仙术都能免费修习!   就连常人想都不敢想地级洞府,每年也有资格前去修行一个月!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隐形的福利在其中,比如本就出产甚少,不为外界所知的丹药,都被他们自己人给分润,已经是仙坊中货真价实的高层人物!   相比起他的付出和努力,那孔翟不过是好运的掌握了一门内息术,就瞬间将两人拉平!   钱谦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几欲吐血,但既然堂主都已经发话,他自然也不敢唱反调,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道贺,“那就恭贺孔道友了。”   一番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满是不愿。   “万堂主有如此好意,翟也甚是感动。”   顾担微微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可我本已加入执法堂,执法堂堂主黄朝待我不薄,诸多同僚亦是未曾欺辱于我。若是应万堂主相邀,图谋灵珍堂长老之位便弃执法堂于不顾,那我孔翟,又成什么人了?”   顾担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正色道:“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万堂主好意,翟可心领,却不能受之。”   “嘶~”   刚刚还满心嫉妒的钱谦承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顾担的目光已是大不一样。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个傻子,还是不明白灵珍堂长老之位,究竟如何抢手!   “哦?!”   就连万知期都没有想到,顾担竟然能如此干脆的拒绝。   那可是灵珍堂长老啊,整个仙坊中油水最足的位置!   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来,此人竟还能拒绝?   已算是重情重义之辈!   可这样的人,收下才更加让人放心。   心念电转之间,万知期脸上的笑容不减,道:“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黄朝率先提拔于你,自是有知遇之恩。但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留在执法堂,你的才能并不能发挥出来,反而耽误了自己修行,灵珍堂才是你大展拳脚的舞台。   至于执法堂那里,我自是会和黄朝堂主商讨一番,想来他也会给我一个薄面。如此两全其美,孔道友意下如何?”   这种态度,已不可谓不礼贤下士。   “这……”   顾担思虑片刻,方才说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前不久才刚刚在执法堂闯祸,如今就要跳到灵珍堂,怕是有畏罪之嫌。”   “哈哈哈。”   万知期大笑道:“修炼难免出现些岔子,什么畏罪?不过是个小事故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丈夫若是连一点事都搅闹不出来,那才是真的庸才。真正有才学之辈,如孔道友这般,就算无心行事,也总会有风云动荡,引来关注,这就是才华啊!”   钱谦承瞠目结舌的看着万知期变着花样的夸赞顾担,满脸不可思议。   这位灵珍堂堂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跟他说话的时候,有这么客气过么?   这是一个问题。   “翟也不过是一寻常修士,当不得万堂主如此盛赞。”   “哪里的话,仙坊从不亏待任何一位有才能之辈!”   “……”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算是聊的火热,可谓是情投意合,相见恨晚。   唯独留下一旁的钱谦承神色茫然,搞不明白为何这才是初见的二位,何以这般亲近。   不过万知期毕竟是灵珍堂堂主,事务繁多,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先行离去,离去之前还保证会去黄朝那里,将他‘要’过去。   等到万知期离开,钱谦承还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钱长老?”   顾担唤道。   “嗯?啊!”   钱谦承回过神来,颇为复杂的拱手道:“恭贺孔兄弟一步登天。”   “哪里的话?这些时日可没少劳烦钱老哥的照顾,咱都记在心上呢。若真要去灵珍堂,少不得还要多多请教钱老哥才是。”   顾担立刻说道。   眨眼间二人已经开始兄弟相称。   顾担如此给面子,钱谦承的脸色终于是好看了许多,虽然心里还是酸酸的,面上倒也过得去了,“好说好说,孔老弟若是有什么事想要知道,尽可来问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花轿子人抬人,顾担不落人的面子,别人自然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以青木液作为跳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混入到灵坊的高层,那些灵珍灵药灵株还不是任由他过目?   修行不止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没有让顾担等待太久,大概三天之后,庄生便来到了这里。   在执法堂中,庄生便是与他最为相熟,关系也最好的那一位了。   “听说你修行内息术,还有所成效?”   庄生目光在顾担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目光显得颇为古怪,似乎是想看出什么端倪。   “是啊,怎么了?”   顾担表情不变分毫,“难不成庄道友未曾见过内息术?”   “倒也不是。”   庄生摇了摇头,放下了心中的疑惑,眼前此人无论是气血、形体、面容,甚至是说话的腔调和方式,和他记忆中的那一位都全然不一样,怎么都不至于放到一块去。   “只是我此前认识一个前辈,他的内息术之造诣,怕是冠绝天下。骤然听闻孔兄亦在此道有所成就,难免想起那位前辈。” 第320章 祸兮福倚   “哦?”   顾担适时的面露惊讶之色,“不知你的那位前辈在何处?我正好心有疑虑,可否讨教一番。”   “哈……”   庄生笑着摇头道:“那位前辈其犹如九天之鹏鸟,扶摇直上而不可知其高;又如北冥之大鱼,潜渊而不可知其深。身居安天下之功而不慕名,武及人间之最而不图利。实乃吾生平之仅见也!”   “竟还有如此奇人?”   顾担眉头微挑,嘴角不可抑制的微微划过一丝丝弧度,努力板正脸庞。   “如若未见,当真不知。”   庄生感叹,“可惜,如此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念,已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便是仙界落人间,于他而言也无甚挂怀之处,如今究竟在何方,怕是不好说。”   “可惜,如此奇人竟无缘得见。”   顾担适时的叹了口气。   早在夏朝藏经阁的时候他就知道庄生这孩子行,能处!   “那位前辈无意显名于世,便不好提及其名讳。不过那等人物绝非池中之物,或许真有再见之机,到时孔道友自可前去讨教。”   庄生说道。   “哦?如你所言,那般人物也会指点我么?”   顾担问道。   “此言差矣。那位前辈身居凡尘之中,眼极冷,心肠最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他并非是绝情绝性之人,亦有挂怀苍生之念,怜惜后辈之意。孔道友行事光明正大,不拘小节,想来得到他的欣赏并非难事。”   庄生一本正经的说道。   “竟是如此!”   顾担嘴角终归克制不住的扬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庄生一直在说他的好听话,而是终究有人看得懂他!   尽管在夏朝的时候他和庄生的接触其实并不多,但此时已有知音之意。   “说起那位前辈,倒还有件趣事,孔道友怕是不知的。”   庄生也笑了起来,似是想起了在夏朝那段格外闲适的岁月。   “哦?”   顾担眉头微挑,我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的事?   “孔道友可知,为何黄朝堂主最喜欢找宗师过手?”   庄生问道。   “这……难道不是因为黄朝堂主好战?”   顾担疑惑道。   “哈哈,真要好战,何不找同阶修士比斗,为何仰仗筑基之威,和宗师过不去呢?”   庄生反问。   “那就是想给宗师们一个下马威,告诉他们仙坊谁说的算?”   顾担再言。   这两种说法,其实正是仙坊中流传最广的说法。   区别只是一个好听点,一个更贴近众人的揣度。   “非也非也!”   庄生却是连连摇头,“只因黄朝堂主尚是宗师之时,家业被人一扫而空,可谓是满腔孤愤,怒发冲冠。   但还未等到他想办法找敌人寻仇,他的那些敌人,就被我提到的那位前辈通通解决了。   大仇得报,黄朝堂主却是满心冰凉,知晓了人外有人的道理,不远亿万里奔赴不周山脉——当时黄朝堂主甚至不知道此地能够修仙!”   不出所料,这番话大抵应有美化的说法在。   当时怒发冲冠的黄朝听到四国联军突然全被收拾掉后,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颇为惊惧。   毕竟他在大月搅闹风云那么多年,背地里竟然还有个无法抵挡的高手冷眼看着,骤然出手就轻易摆平了累死自己也摆不平的一大票敌人。   这换谁来不得吓的满身冷汗啊!   有多远跑多远,那再正常不过。   毕竟前一个曾跟他一起叱咤大月的造反老牌劲旅白莲教主都死的悄无声息的,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那位手里活下来。   顾担也为这其中的曲折感到几分好笑。   他和黄朝无甚仇怨,便是当时真出现在他眼前,也合该不会动手。   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更别说黄朝连他的面都没见过,遑论知人,第一时间跑路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顾担只能如此感慨。   若没有他对黄朝的惊吓,黄朝失了家业,大抵也不会沿着夜降天星的轨迹跑,最终还跑到了不周山脉,成功领先夏朝一众人好几十年,还是顾担知晓的那些人中,第一个筑基的存在。   这就是祸患背后的福气了。   其中的一啄一饮,足以让人深思不已。   “是啊。”   庄生也是点头,满脸无奈道:“黄朝堂主因祸得福,只是仍有一处心病。晋升筑基之后,总喜欢找宗师练手,还时常问我们他与那位前辈孰强孰弱。”   “哦?那想来合该是黄朝堂主更强些的,毕竟筑基大修之名,如雷贯耳。”   顾担格外谦逊的说道。   “呵……”   庄生笑了笑,自然也不便吐露任何与大宗师有关的事情,只是说道:“如此趣闻,孔道友可莫要当着黄朝堂主的面提及,否则怕是要经常找你练练仙术了。”   “哈哈,那自是不会的。”   顾担飒然一笑,道:“听庄道友的意思,理应和黄朝堂主曾共处一国,难怪庄道友如此不喜争斗的性子,竟会在执法堂安家落户。   只是我看庄道友平日里也并未与其余修士有甚往来,莫非你也如黄朝堂主一样,孤身来此?”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   宁坊执法堂中,他仅仅见到了庄生,却没有清平子和邹聃的身影。   当初夏朝那些宗师一同奔赴不周山脉,既然一个到了,其他宗师也大概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才是,如今怎么就只见到了庄生一个?   “倒也不是,只是宁坊的时间毕竟最短,愿意来此的不多,便是来了,少有人愿意像我一样博得一份清闲。”   庄生解释道。   能够说出执法堂清闲的人,怕是也唯有他了。   但这的确是一个事实。   寻常执法堂根本无需尽数出动,便是有人需要执法堂前去擒拿,也基本需要‘排队’,毕竟这可也是一份油水。   你不想去,想去的人多着呢!   若不贪心这份额外油水的话,没有什么大事儿,执法堂的确再清闲不过,也无人脑子抽了触执法堂的眉头。   “好了,闲话就先不说了。今日来此,孔道友定是知道为何吧?黄朝堂主相邀,派我来喊你,走吧。”   庄生请道。   ……   地级区域。   再次迈入到黄朝的洞府中,浓郁的灵气扑打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甚至无需他去催动青木液,哪怕依靠自己下品灵根的资质,那些灵气都在缓慢的被吸收入体,分外舒适。   如此妙境,怎会不让人眼馋?   “孔翟。”   黄朝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了一圈,“伤好的怎么样?”   “承蒙堂主照顾,如今已是好的差不多了。”   顾担说道。   他将洞府搞炸之后,‘身受重创’,被送到凡级区域的灵珍堂修养。   至于责罚么,则是三十枚灵石,大概是一年多一点点的俸禄,这已算相当轻的责罚了,毕竟被他祸害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洞府,算是小惩大诫。   “你的事情,灵珍堂堂主万知期已经和我说过了。”   简单的寒暄了一句之后,黄朝单刀直入道:“你有什么想法?”   “还请堂主指点。”   顾担将皮球给踢了回去。   “哈。”   黄朝便笑了起来,“于情于理来说,你既有如今独一无二的能力,合该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以下品灵根之姿,想成就筑基,那就必须要把握住每一分机会,不容半分懈怠。这方面来说,灵珍堂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顾担默默听着,没有言语。   “灵珍堂长老这个位置,能给你增添很多便利,甚至未偿不能借此图谋筑基。不过,我执法堂这里,倒也有一份新的机缘,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黄朝问道。   “还请堂主明言。”   顾担脸色不变的回答道。   “今年,其余五处仙坊该收的灵稻份额,一份都没收上来。”   黄朝脸上露出一丝略显杀气的微笑,“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嘶~”   顾担适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就说先前那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怎么忽然就搞起谈判来了,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之前洞府卖完,但一定还有很多人抱有侥幸的心理,万一,万一仙坊拿出了解决办法呢?   等一等,或许就有转机了呢?   不是逼不得已,少有真想豁出命去跟筑基大修碰一碰的。   就算是宗师,那也得燃烧血肉才行——那可是几十年修来的血肉啊!   这些人其实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正所谓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叛徒,是心志不坚定,力不能聚到一处去。   本就是想以下伐上,如果再分散开,恐怕真很有可能被各个击破,离心离德。   如今又等候了大半年的时间,局势丝毫没有缓解,甚至连谈判都没谈出什么道儿来。   硬生生拖到了此时,恐怕那五处仙坊内部已是人心尽失,里面的修士也不可能再对其抱有半分希望!   既然如此,仙坊还想按照契约收灵稻?   给你脸了!   一个两个,有的是办法解决,可如今所有底层修士联合起来不交,甚至还有宗师撑腰,又该如何?   强收?   必打无疑!   不收?   颜面尽失!   仙坊几十年的威严就此毁于一旦,怕是被人当成银枪蜡像头,更加危险!   至于有没有解决办法?   当然有,比如重新规划仙坊内部的灵阵,人为扩大黄级区域的面积,如此眼前的燃眉之急自然是迎刃而解。   唯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害处就是,黄级区域增加了,地级区域的灵气含量就得减少。   水龙头喷不出海,一片小池塘,再怎么划拉水也就那么多,此消则彼长!   而且这也不是真正彻底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无非是死刑变死缓,多拖个几十年,看能不能将那些寿元将近的宗师先给熬死再说,饮鸩止渴罢了。   只看如今的风向,恐怕那五处仙坊,连饮鸩止渴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   人上人自然是不必体察民情的,下层人多分润了他们的灵气,他们可是相当于要多修炼一段时日啊!   这岂能忍?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黄朝点了点头,“不周山脉,要变天了。这个时候,可不再适合韬光养晦。机会只有那么多,一旦错过,怕是后悔莫及。”   “堂主说笑了。我不过是宗师之身,刚到练气中期而已,如我这般的人,执法堂随便抓一个都是,甚至比我更强的都有不少,我在其中,又算几斤几两?”   顾担反问道。   “这可不像你。”   黄朝鼓动道:“当初你都敢于燃烧血肉对我挥拳,如今机遇来临,竟是想要退缩?更何况,被你击毁的洞府我曾前去探查过,其威力便是筑基修士,怕也是吃不消的,已有资格分一杯羹。   境界什么的,不能决定真正的战力,练脏大成武者都还有杀了宗师的记载,你既武力不俗,何必妄自菲薄?”   “非是妄自菲薄。”   顾担摇头,认真道:“只是,我不明白有什么机缘需要我舍命去取。洞府?还是灵石?   地级洞府固然很好,可黄级洞府亦能修行,更何况地级洞府数量稀少,若想占据,定会有接连不断的袭杀纷扰,到底能不能好好修行都是一件不可知的事情。   而灵石则更可笑了,如今的灵石能换的了什么?阵法?符篆?还是灵器、仙术?   这些东西,想要让我去搏命,根本不够!”   此番话语,也算是掷地有声,言之有据。   不是不动心,而是仙坊太拉跨了。   唯一能可堪一看的,也就是一个地级洞府了。   至于灵气源泉那种东西,想都不用想去,简直是成为所有修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灵石呢?想买都买不到自己想要的!   如今,仙坊的生产力实在是太拉跨了,以至于资源的产出和灵石的产出几乎不成正比,全靠洞府搁那撑着。   黄朝盯着顾担,看了又看,终于笑了起来,道:“你比我想的,要冷静的多。”   “人命只有一次,在该搏命的时候搏命,自无不可。但不能因为旁人在搏命,便也想掺和一脚,那与丢命无异。”   顾担直言道。   “那……”   黄朝问道:“如果是晋升筑基的机缘呢?” 第321章 造化灵气,尽是敌人!   “筑基机缘?”   顾担声音都略略拔高了些许。   他在仙坊待了九年,时间已算不短,对这里的了解还算不少。   修仙常说机缘,可这里哪有什么机缘可言?   如今六处仙坊连个筑基中期的修士都没有,足以说明这里何等的‘贫瘠’。   嘴上的仙庭可以喊一万次,但现实的发展却有迹可循,没办法凭空变出来,这都是需要时间催化乃至环境孕育。   只说仙坊内的环境,那些仙苗一生几乎被算计死了,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跳脱樊笼。   而有些能耐和运气的修士,则有机会加入仙坊内部,成为其中的一员,这已算是肉眼可见的,最大的机缘。   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余的途径!   六处仙坊中,最早的那一个火坊至今发展了将近六十余年,可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修士得了什么仙道机缘,至多至多,也不过是将凡俗的奇珍拿出来发挥出了大用,得到仙坊赏赐。   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恐怕筑基就差不多是仙坊能孕育的极限了——金丹恐怕做梦都不敢想,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仙道,小池塘里养不出真龙,能容下几个大鱼都算不易。   顾担也没想过能通过仙坊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希望加入灵珍堂,利用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得到灵珍种子,自己偷偷培养筑基灵物。   真正的修仙盛世,想要一窥仙道风光,恐怕还是要等到清平子所言的那群仙人归来,解开‘天地之锁’后,万物萌发,灵气充斥四方天地才能得见。   从夜降天星到如今仙临八十八年,已过去了足足八十八载时光。   何止是凡尘一世,两世都够了!   当初有幸和顾担一同窥见天星夜降之景的普通人,这个时候怕是都该死绝了,就算是颇有成就的武者都难活这么久。   八十八年的时间,就算是对仙人而言,也不能再说是弹指一挥了吧?   不周山脉,对顾担而言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也从未想过真要在这里扎根下来,一切不疾不徐,能够安稳修行即可。   这里的纷争,他并不想参与其中。   因为,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小池塘里,几根水草都算是不得了的资源,可扔在苍茫大世,又算得了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更具有耐心!   当然,长生不是摆烂。   安稳也不是怂。   如果有机会,他当然也不介意提前得到一些让人满意的收获。   “你以为,我是如何从下品灵根,在颇短的时间,晋升筑基的?”   黄朝问道。   “……灵气源泉?”   思来想去,顾担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   仙坊唯一值得称道,且人尽皆知的造化,唯有一个灵气源泉。   这玩意儿是什么?怎么来的?为什么来?没人知道。   就连‘灵气源泉’这个名字,都是最先发现它的人给取的,它在仙道上叫什么也根本无人知晓,甚至无法从典籍中窥览一二。   这世界上值得人好奇的问题太多了,如果所有事都要穷究到极致,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干都不一定能摸索出几分脉络。   就像是先天之境,顾担也是硬生生熬了百年,才算是得见一丝曙光。   有时候并非是不求甚解,而是身在局中,眼光无法超脱出去,就只能不识其真面目。   让顾担去猜,他只能想到这唯一的一个答案。   “没错。”   黄朝格外干脆的点了点头,毫无隐瞒的说道:“灵气源泉内,可诞生至纯之灵气,我称呼其为造化灵气。当初我发现宁坊那个灵气源泉之后,里面有四道造化灵气。当时不过练气四层的我,将其尽数吸收之后,直接来到了练气九层,只差一步便可筑基!   除了自有的造化灵气之外,每过五年,灵气源泉内便能再自行诞生一道造化灵气!   可以说,造化灵气不仅是节省了我几十年苦修的时间,还帮助我成功晋升了筑基,若非如此,下品灵根,怎么可能在几十年内晋升筑基?”   “原来如此。”   顾担轻轻点头,倒也并不算惊讶,“黄朝堂主,何以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   于情于理来说,他和黄朝都没那么熟。   无论是在大月还是在不周山脉,都是如此。   黄朝好心的将自己得到机缘的过程告知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但事情不止于此。”   黄朝补充道:“在我吸收完造化灵气之后,继续依托灵气源泉进行修行,成功筑基之后,便准备继续苦修,准备最少也要筑基中期再出山。”   顾担轻轻点头,这很合理。   如果是他,最少也得修行到筑基后期,甚至等到灵气源泉实在跟不上自身进境之后,再出来找其他门路,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是!”   话音一转,黄朝又道:“在我晋升筑基后不久,我就发现灵气源泉隐隐间有些许波动,与远方几处呼应。我前去探查,便发现那呼应之处,正是其余几处仙坊之所在!   伴随着时日的推移,那股呼应感愈发强烈起来……灵气源泉似是一脉同生,只是有前有后,有早有晚,可最后的归宿,当是彼此融合在一起!那个时候,恐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气源泉!”   “竟有此事?”   顾担眉头微挑,颇感惊讶。   不周山脉之内竟还有此等秘辛!   “时日越是往后,呼应也就愈发强烈。迟早有一天,其余几处仙坊的人也能够感知到突然多出的一个灵气源泉所在。”   黄朝脸色微冷,“独木难支之下,我只好暗中寻觅了几位筑基道友,开辟宁坊,才算躲过一劫!”   虽然灵气源泉彼此融合,定会更加强大而好用。   但问题来了。   给别人家十头牛好,还是自己家只要一头牛好?   黄朝毫无疑问的选择了第二个。   就算外面是金山银山,也是看得见摸不着的,远不如自己囊中饱饱。   起码在宁坊,他也算是说一不二,何必凑到别处看旁人脸色?   “难怪。”   顾担轻轻点头。   他就说嘛,第一处仙坊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周山倒塌,侥幸逃脱一劫难的宗师们纷纷赶来探查,就算那冯乾快人一步的发现了灵气源泉,甚至取了造化灵气。   但再给他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跟那么多宗师作对,不得不开辟仙坊,无法独占。   可此后的灵气源泉发现者,为何要一个个的开辟仙坊?   因为藏不住。   自己不招兵买马,组建一方势力,那占据了先发优势的火坊,怕是要过来给人吃干抹净去了!   至于灵气源泉聚合之后,灵气会不会大幅度增加,能不能出现更多的造化,甚至金丹级别的机缘——还是那句话,人皆有私心!   合则两利,但如果利的不是自己,那也就没必要合了。   凡尘中为了几两碎银,甚至是几枚铜板,闹的兄弟阋墙的事情还少么?   那可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   遑论是仙道机缘这种动辄涉及自己前途的大事?   更别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亲兄弟那般亲近了,怕是连最基础的信任都不够。   “所以你要明白,六处仙坊从来都不是什么朋友,而是背地里的敌人!那五处仙坊为何要划出个金木水火土的灵气出来?无非是争抢有天赋的修士赶去而已!宁坊本就慢人一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如今机会来了!成也灵气源泉,败也灵气源泉。他们内乱已生,甚至无需宁坊动手,便有分崩离析的架势。   如此好的机会,如果不能把握,再想聚合全部的灵气源泉,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怕是必须要金丹出现,方有可能。”   黄朝眼中精光闪过,言辞激烈道:“机会只有眼前这一次!任何一位不想困顿于如今窘迫状态的修士,都该去争上一争!”   此事影响到的绝不仅仅只有底层修士,甚至就连筑基修士都一同涵盖了进去。   六处分散的灵气源泉,培养出筑基修士就差不多到顶了,再想往前,必须要将其融合为一处,才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难怪当初宁坊的反应那么激烈,直接就把宁坊整个拉闸封闭了起来,背地里还有此等秘辛之事!   “我的为人,这些年来,你应当也清楚。”   黄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傲且毫不谦逊的说道:“既然需要你们动手,那你们自己拿到的东西,全都是你们自己的。   若是有人宰掉了别的仙坊中的筑基修士,必奖赏一道造化灵气!协助有大功者,灵气源泉融合之后,也必然奖赏一座地级洞府!   如今,宁坊中还存有五道造化灵气,便是为今日所准备!谁宰掉筑基,就奖赏于谁,绝不拖延。若是超过五人做到此事,那就要等新的造化灵气诞生之后再予分配。   不知如此奖赏,可否让你动心?”   “这……”   顾担沉思。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造化灵气,若真如黄朝所言那般奇妙,则无愧于真正的仙道机缘。   虽然练气被筑基压了一个大境界,可毕竟只是筑基初期,差距没拉的那么开不说,还有一个宗师燃烧血肉的变数在,何尝不能以下伐上?   甚至可能还得担忧一下,若是这么想的人多了,其余仙坊的筑基修士不够用了怎么办?毕竟这个奖励当真大方!   而且现成的造化灵气仅有五道,再想要,可就要等岁月苦熬,徒增变数了!   “黄朝堂主如此盛情相邀,翟若是再拒绝,怕是有不知好歹之嫌。”   仅是过了片刻,顾担便立刻点头,“既然如此,也当为宁坊出一份力了。”   不答应不行。   这份条件和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再说又没有强行逼迫他必须要对筑基下手,答应下来又有何妨?   不答应才是最大的问题!   至于要不要真的动手,自然是要看具体的情况再说。   “嗯,不错。”   黄朝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来顾担是根本没资格参与此事的,起码关于造化灵气的竞逐,他没那个资格。   来仙坊的时间不够,又不是他的心腹,这份内部的赏赐自然也只挑自己信得过的人。   但顾担炸洞府的破坏力,被他看在了眼里。   此人是有重创筑基修士能力的,若找到机会,未尝不能给筑基修士来个狠的!   再加上内息术的‘暴露’,原本只能算是执法堂普普通通一员的顾担,重要性立刻就提升了上来,不是心腹都没关系。   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潜力,才会被别人高看一眼,才能把握乃至见到更多的机会!   如果没有这两件事,恐怕连灵气源泉彼此能够融合的秘辛,顾担都无法得知。   “下品灵根的修士,在真正的仙界,或许勤恳修行即可。可在如今,必须要豁出命去,才能把握那一线突破筑基的希望。”   黄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看顾担也更顺眼了,“你的战力不俗,内息术造诣又颇为惊人,此番战事,也并非是让你冲上去,只是让你见机行事。   若能宰掉筑基,换得造化灵气,自然最好不过。便是不成,有内息术的本领在,也有突破筑基的机会。   我很看好你,这个机会给你,具体如何把握,全看你自己。”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收买人心了。   换个人来,不说纳头便拜,也定会对其好感顿生。   “多谢黄朝堂主。”   顾担也是拱手一礼。   无论怎么说,黄朝办事儿的确地道的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是真有本事的人。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黄朝伸手拍了拍顾担的肩膀,说道:“灵珍堂你大可以去,灵珍堂长老的位置很不错,但你也是我执法堂的人,不要忘了这一点,执法堂的位置,会给你留着。”   ……   从黄朝的洞府中走出,顾担颇为感慨。   不愧是当初在大月搅闹风云的人,与黄朝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能看到对方身上独特的‘领袖’魅力。   舍得赏赐,懂得收买人心,心胸广阔,深谋远虑,甚至还为下属考虑,如此,岂能不有一番作为?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修士,遇到黄朝那真算幸事和贵人了。   “谈完了?”   外面,等候已久的庄生看着顾担脸上那颇为感慨的神色,笑道:“看来,该知道的孔兄也已知道了。”   “是啊。”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腥风血雨,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六处仙坊,将会尽数下场!   “喏,这些是黄朝堂主赠予你的东西,让你勤加修炼,勿要懈怠。”   庄生提着一个一人高的包裹,递给顾担。   打开一看。   其中的灵石先不计数,最惹人眼目是一柄长剑,其上有龙纹映照。   “此乃下品灵器龙纹剑,黄朝堂主真的很欣赏你。”   庄生说道。   “哈……”   顾担笑了出来,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已经闭合的洞府。   低声呢喃了一句,“黄朝……” 第322章 唇枪舌剑,占尽上风!   顾担与黄朝的会面很是成功。   不仅得知了仙坊的秘辛,甚至还有额外的收获。   造化灵气,便是仙坊自行孕育的机缘。   能够直接帮助修士提升自身修为,甚至看黄朝的意思,还能帮助人晋升筑基!   有此效用,根本不愁没人眼红。   不说别的,就连执法堂内部,宗师之身练气后期者都有几十个,这还是黄朝的‘自家人’。   都是寿元将近,都是卡在筑基瓶颈,真要搏命,谁怕谁啊?   为了这难得的机缘,愿意舍命相搏者不知凡几!   而且这个消息绝不仅仅只是宁坊知晓,对其余五处仙坊的高层而言,这大概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大家自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都别显露出鲸吞的野心,否则必然会遭受围剿。   正常情况下来说,除非诞生出一个绝对碾压级别的强者,才能够完成‘一统’之大业,彻底将灵气源泉融合。   可时移世易,其余五处仙坊自己先内乱了起来!   对于宁坊而言,这是一个绝对不容错过的机会。   此乃真正的天赐良机,想要后发先至,就必须把握。   顾担依靠自身展现出来的天资,引得了黄朝的注意,更关键的,恐怕是他先前对灵珍堂堂主万知秋邀请的推却。   就算有足够的能力,不去表态和没有忠心,那也是得不到赏识的。   “灵气源泉……”   顾担真正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造化灵气身上,而是仙坊超脱尘世之本,灵气源泉!   就算此前的仙坊真是一个小池塘,六处灵气源泉融合后怎么也该是一片湖泊甚至江海了吧?   这对于所有修行的修士来说,都该是一件好事,除了六处仙坊的执掌者。   “此乃大势,只要灵气源泉能够融合,就必然会引动人心中欲念,谁都想成为最终的赢家。宁坊先前第一时间闭关锁坊,暗中却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顾担眼中精光闪烁。   闭关锁坊?   不不不,那只是演给外面看的。   禁止入,不许出,成功将宁坊暂时避开了外界的视野。   而其余五处仙坊内乱加身,无暇他顾。   等到惊雷炸响,已经决定放手一搏的宁坊骤然加入战局,一举功成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若用尽全力,骤然出击,直接覆灭一坊并非不可能!   有心算无心,倒不如说是十拿九稳!   毕竟宁坊与别的仙坊所差的,只是积蓄的时间,而不是上层战力。   早在宁坊建立之前,黄朝便已挑选了其余四位筑基修士,才避开了最驽弱的仙坊被鲸吞掉的命运。   也就是说,如今的宁坊,也有五位筑基修士,这方面还真不能算差!   “出其不意的机会仅有一次,定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顾担看了看黄朝赠予来的灵石和灵器,他相信这绝非是自己得天独厚得到了黄朝的欣赏。   不出所料的话,所有有资格知晓这一消息,能够参与竞争的修士,都会得到这样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仙坊几十年的积蓄,毫不夸张的说,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一段岁月!   是值得砸上全部身价的一战!   毕竟,一旦失败,那留再多灵石珍物都不过是给敌人做嫁衣而已,不趁着现在赶紧用出去提升己方实力,还等什么呢?   思虑之间,顾担刚刚回到灵珍堂,便听到了灵珍堂堂主万知期那爽朗的笑声,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人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了。   “谈的怎么样?”   万知期笑着问道。   “黄朝堂主为人爽利,并不介意我加入灵珍堂。”   顾担直白道。   “好好好。我灵珍堂又添一位长老,一员大将!”   万知期笑意盈盈的点头,“来,这是我灵珍堂长老的令牌,你且收着,日后就是灵珍堂的一员了。”   看着那递到眼前的令牌,顾担却并未伸手接过,反而说道:“有件事,万堂主好像还没说吧?”   “什么?”   万知期眉头微挑。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内息术可以加速灵珍的孕育甚至是成熟状态,一年怎么着也有十二次,也就是有十二种灵株受益。难道堂主是想让我白白为灵珍堂做贡献不成?”   顾担反问。   “灵珍堂长老之位,不就是奖励?小辈,你还想要什么?”   万知期尚且还没有说话,在他身侧一位身材格外高大的魁梧巨汉眉心一锁,筑基气息尽展无疑,格外不满的训斥道。   “这位是?”   顾担目光望去,脸色古井无波。   “老夫,灵珍堂副堂主,慕容鹰!”   慕容鹰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一扬,快步走到顾担身前,魁梧身躯怕是足足九尺有余,骤然临近好似一座小山出现在眼前,居高临下的扫视着顾担,筑基气息将他彻底笼罩,极具压迫感的说道:“你小子,想跟我谈谈?”   “哦?”   顾担面色不变分毫,随手抽出了黄朝刚刚赠予他,尚且还没有暖热乎的灵器龙纹剑,浑身气血盛放,好似火炉般硬生生将那股压迫顶开,眼神冷冽的平静问道:“你想怎么谈?”   两道目光交汇在一起。   灵气威压,气血升腾,半步不退。   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就你,也想跟我动手?”   骤然间,慕容鹰身上的气血也猛然升腾,丝毫不逊色于顾担此时显露出来的气血,更有筑基威压辅佐,顷刻间便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   都说宗师能够燃烧血肉,但谁说如今的筑基,此前就不能是宗师了?   筑基顾虑的是被一片宗师围攻,而非单独的某个。   就如同当初顾担与不悟禅师交手,练脏大成的不悟禅师燃烧浑身血肉,的确能挥出大概相当于宗师极限的三拳,可也止步于此了。   对于高位阶来说,自然是理所当然的避免以伤换伤,血肉总有燃烧尽的时候,给你嚣张那么一下又有何妨?   最终的胜利者,还是要看谁能站在那里!   “够了!”   万知期一声怒斥,伸手将慕容鹰给拉到一旁,斥责道:“孔翟道友乃是宁坊俊才,你岂能以力压人?如此传开,宁坊安能有自足之地?   更何况,当初即使是面对黄朝的切磋,孔翟道友都敢于燃烧血肉去试一试,你慕容鹰的名字,比黄朝还更让人惧怕不成?”   “哼!”   慕容鹰冷哼一声,就算不服也没办法。   在战力这方面,黄朝的确非同一般,筑基大修彼此间切磋,也多是黄朝胜过一筹。   孔翟敢跟黄朝碰一碰,就没道理不敢跟他们耍一耍,毕竟敢于不要命的宗师虽然不多,但并非没有。   “孔翟道友莫要生气,慕容鹰这家伙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喜欢与人吵闹一二,你别放在心上。”   稍稍训斥一番慕容鹰之后,万知期宽慰道。   “呵呵。”   顾担只是轻轻一笑。   说的倒是好听,可那慕容鹰呵斥的时候,万知期是就瞪着眼睛看着。   无非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若是被慕容鹰轻松拿捏,那自然是他们说了算,他老老实实当个打工人便行。   此时出面当和事佬,不过是看他不肯让步,足够强硬而已。   事实证明,在这仙坊‘披优诶’可谓是无所不在,仙苗要经历,宗师也逃不过去,如果性格再软弱一些,那就真的是自己吃亏吃麻了。   “那不知,孔翟道友是何想法?”   万知期直接将此事略过,转而问到核心问题所在。   “很简单,凭我内息术增收的灵株,我要一半。”   顾担干脆而直接的说道。   “嗯?!”   听到这句话,万知期直接瞪大了双眼。   “你在做梦?!”   刚刚被拉到一旁的慕容鹰立刻再度挤了过来,满脸怒气,嚷嚷道:“那些灵珍被我们千辛万苦收集而来,悉心培育,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和代价,你嘴皮子一张一碰,就想拿走一半?”   便是万知期的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面色微寒的说道:“孔翟道友,我虽敬重你的性情,可如此狮子大开口,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我要一半,很合理啊。”   顾担说道:“你们搜罗奇珍要时间和代价,我辛辛苦苦修习的内息术,就不算时间和代价不成?你们的努力算是代价,我的努力就不算?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容鹰须发皆张,怒气勃发,“便是不用你,也绝轮不到你来商定此事。不过是内息术而已,谁不能修习?”   “是啊,内息术而已,不过是灵珍而已。我就不信这世上唯有宁坊的灵珍堂内有灵珍。再不济,我自己雇人种灵稻,也好过白白给人做嫁衣。”   顾担微微耸肩,满脸无所谓的说道。   谈判嘛,谁先怂就输了。   宁坊的灵珍堂可以不选他,他何必要选宁坊的灵珍堂?   毕竟现成的能够让灵株多加成长的内息术,仅有他这一个人。   而灵株,可不是只有灵珍堂存在!   这供需关系,可不一样。   “你,想叛离宁坊?!”   此言一出,慕容鹰立刻就抓住了其中有些危险的想法。   就连万知期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谈判就算是据理力争,有些东西也是不能说的,哪怕心知肚明,也绝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那就算是撕破脸了。   “呵,别急着给我扣什么帽子。”   顾担看都不看慕容鹰一眼,说道:“黄朝堂主可是跟我说了,接下来,怕是有大动静。难道就没有缴获的灵株不成?   怎么,自己得来的灵株,就必须交给灵珍堂?我怎么不知道,灵珍堂有那么大的能耐呢?”   刚刚准备继续借机发难的慕容鹰脸色一僵。   真给他圆回来了!   关键还没有办法说什么。   毕竟想要让宁坊自己的修士搏命,拿什么大义什么贡献都是扯淡,利益才是实打实的。   谁拿到的东西,就是谁的。   宁坊真正要的,只是灵气源泉的融合。   除此之外,其他都可以放一放。   这一点任谁也不敢否认,否则还没上战场,修士的矛头对准哪边可就不一定了。   真要等到开打之后,定有灵株落在别的修士的手中。   凭借孔翟的能力,为什么非要跟宁坊的灵珍堂合作,而不去找那些修士呢?   提升的收获一人一半这种分配,对于单独的修士来说,绝对算的上一件大好事!   毕竟内息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动用的,一个月也才一次,就算对方有所隐瞒,那般逆天的效用,撑死半个月一次都算极端强横了,完全不愁没人要。   所谓谈判,就是要尽其所能的展现自身的优势,提出对方的劣势,以此抢占先机。   毫无疑问,在此时的局势之中,顾担占尽上风。   大家摆事实,讲道理,谁怕谁?   真有不开眼的,你看我干不干你就完事儿了!   马甲一脱又是一条好汉。   他是过来修仙的,可不是过来受气的。   宁坊这套欺负那些暂时还没能力的仙苗的手段,想要放在他的身上?   那可不好使!   “咳。”   在搅闹到快要无法收场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人走了过来,开口道:“老夫来说句公道话。   孔翟道友的确很有能力,但内息术的效用,目前只在一年生的灵稻上显现出过效果,而一年生的灵稻,毕竟不算什么货真价实的灵株,不好以灵稻来推度内息术对灵株的效用。   这样吧,如今的商谈暂且缓缓,由吾等先挑选一个灵株,再由孔翟道友施展内息术的催化效用,看看具体情况如何,再去谈论如何分配,怎么样?   都说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今兔子都还没有见到,空口白话,自然是无法让人信服和满意的。”   “这位是?”   顾担目光看去。   “灵珍堂副堂主,罗云。”   罗云慈眉善目的对顾担拱手一礼,倒是极为客气。   但他这一番话,算是将顾担之前占据的上风尽数搅乱,本已经被他占据了天大优势的谈判之局,被压了下去。   “罗云道友这番话说的有理,咱们在这里争来争去,不如先看一看孔翟道友内息术的具体成效,然后再具体磋商,如何?”   终于有了个台阶,万知期立刻说道。   “那,自无不可。”   顾担也是点了点头,“等诸位准备好灵株后,可去执法堂寻我。”   当下连看都没看万知期手中的灵珍堂长老令牌,顾担扭头就走。   待得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灵珍堂,万知期的眉头才深深的皱了起来,“此子,不好相与啊!”   “我看,就得让我先揍他一顿,收拾一下他的脾气。区区一个宗师,竟敢在筑基面前谈条件?给他脸了!”   慕容鹰愤怒的挥拳,对于吃瘪之事耿耿于怀。   “得了吧,灵珍堂副堂主动手打了执法堂的人,就因为灵珍堂不肯分润好处?就算他打不过你,这件事传出去,你让执法堂怎么看?你觉得黄朝会怎么办?那家伙可是将执法堂经营的铁板一块。   大乱将至,这个时候你要敢在宁坊搅闹事端,吃不了兜着走。”   罗云微微摇头,“现在不是来硬的时候。”   “那就让他如此嚣张?”   慕容鹰格外不满。   “人家毕竟有真本事在身。”   万知期也有些生气,“还是抓紧时间找一找修习过内息术的人,修行时间越长越好,凡俗中也可以派人去找,我就不信全天下只有一个孔翟能有如此成就。   但凡找出第二个人来,都轮不到他在咱们这里大声说话!” 第323章 探寻筑基   顾担回到了自己在黄级区域的洞府。   一年的时间,当初被他不小心破坏的洞府早已修缮完成,只是此前留在了灵珍堂那里养伤,迟迟未归。   而今重新回来,一切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甚至就连周围的花草都看不出什么两样来。   时间的流逝,放在凡尘中都肉眼尚且不可得见,在仙坊更是如此。   宗师已可不怎么显老,修仙之后,看上去更加年轻,即使年逾百岁,满头青丝者数不胜数。   毫不夸张的说,执法堂内会议的时候,随便拿根竹竿桶几下,莫不是百岁往上的老头子,扔在凡尘中各个都是人瑞。   可正是这些人瑞,何止没有风烛残年的凄凉之景,劈江断水、力可拔山都并非虚言,所谓力能扛鼎这种事,他们一根手指头都能做到。   所以仙坊中并不以人本身的年龄作为衡量标准,可不是谁年龄大谁就‘德高望重’,大多是以实力或者身份评估。   排资论辈这种现象倒也不是没有,但极少。   这里几乎不怎么过问年龄,便是年龄相差极大,只要实力接近,也可道友相称,当然若对方身份不一般,也可以选其所属之职位。   凡尘中的一些事物衡量标准,并不太适用于仙道。   这里才是真正讲究学无前后,达者为先的地方。   有足够能力的人,足以在这里大放异彩。   比如黄朝,比如此时已经算颇有声名的顾担,或者说孔翟。   所以他可以跟灵珍堂好好掰扯,这就是因为宁坊尚且没有一家独大,没有出现决定性力量的缘故。   “如今我已到练气六层,距离练气后期,只差一步。”   回到自己的洞府,顾担盘算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便是长生者,在没有足够的底蕴前,也要积攒实力,观瞻大势,顺势而行,谋定后动,方能万劫不灭,不堕死亡之苦难。   因此,时时分析自己的实力,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便显得尤为重要。   “练气前期驽弱,自身灵气不足,连正经仙术都用不了几次便‘气竭’,虽说与宗师齐名,实则远逊。   而练气中期,灵气底蕴已算不俗,便是与宗师交战,力有不及,尚可辗转,再借用仙法妙术之威,短暂凭虚御空并非不可能之事,自保大多无碍,已不弱宗师太多。   至于练气后期,灵气充足,足以应对一场大战,以单对单,仙法之威便是宗师也要避其锋芒,已是占据优势,若非宗师有燃烧血肉之能,怕是尽落下风。   这还只是因为如今的‘仙境’拖累,若真是修仙盛世,有灵器、丹药等手段加持,宗师的影响力也会大大削减,甚至不足以提之。”   顾担自语。   他实力虽到了练气六层,但几乎未曾动用过仙道的实力,因为比之他武道上的成就来说,如今的仙道造诣反倒要逊色了不止一筹。   可若等量换算过来,他不过修行了区区九年时间,就已经相当于宗师四五十年的努力,而且未来还有更高的境界等着他去探寻,在成长性方面算是彻底碾压了武道。   “仙道不可懈怠,日日修行自然不会落下。但武道才是我如今的立身之本,先天之境的希望已经找到,奈何炼制后天之炁的动静委实太大,如今局势又已至此,想要走出宁坊,跑到僻静地方炼制,已无可能。”   顾担思索着。   宁坊的闭门锁坊虽是假的,但不让修士出来绝对是真的。   真正能够在这个时候走出宁坊,去探查消息的修士,定是宁坊高层心腹中的心腹,绝对可以信任之人。   就算他以孔翟的身份,得到了黄朝莫大的礼遇,但他刚刚知道关于灵气源泉的奥秘,就请求出仙坊,那恐怕也要被立刻就抓起来,严加审讯。   道理很是简单:外面又没有灵气,你个宗师身兼练气中期的家伙这个时候想出来干什么?   除了通风报信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说法!   因为此时的局势,炼制后天之炁的时间也只能被无奈推迟。   本可借此提升实力,暂时耽搁,那顾担只能从别的地方进行找补。   内息术!   用这一手,换仙道中更快的进境,才能补足仙坊耽搁他的时日。   虽然顾担不觉得此时的筑基算是对他的威胁,可那迟迟未归的仙人,始终让顾担的头顶笼罩着一片乌云。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具【悬壶济世】,又有青木化生诀来消耗寿元,而青木化生诀的每一次晋升,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增幅?   这才是一条捷径。   可问题是,当寿元的要求变多,甚至如今就已经需要百万寿元才能到下一个进境,难不成还要一个个去治病救人?   慢,太慢,实在太慢!   小治人,中治国,大治世。   夏朝子民给予他的馈赠,其实已经说明一切。   真正的悬壶济世,是直接改变世间风气,让苍生过的更好,止杀止戈,生活安康。   虽然一个人赠予的寿元比之直接的治病救人而言,这种积攒是颇为微小的,可那庞大的数量堆积起来,其馈赠的寿元也将呈现腾飞之势态。   想要得到数量庞大的寿元馈赠,最好的方式绝不是去一个个找病人,而是改变世道的风貌。   这是合则两利的一件事。   兼爱非攻也好,仁义礼法也罢,就连真善美都行,只要做出改变,有人受益,他总能得到该属于他的那一份馈赠。   就算生前没有得到,那人死后,该给他的一分不落。   熬老头也没人能够熬的过他。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人,会想看到有人这么做么?   怕是不会的。   他是长生者,不是赌徒,不应,更不能去赌。   瓷器不与瓦片撞,就算是被推崇备至的仙道,至高追求也不过是长生不老,甚至还要次一等的寿与天齐。   他已达到修仙境界的最终目标,就不能急于一时。   图快的捷径,有时恰恰是最大的风险。   当初他甚至没有对夏朝的体系下手,只选了一个医馆天下推行,算是折中之举。   如果人寿有尽,他也不介意做一朵横空出世的烟火,闪耀千古长夜,给他们看看什么叫古往今来开天辟地头一遭。   但他寿元无尽。   那就有了太多的选择。   他不能当烟火,而要做天边皓月,默默绽辉,悄悄润泽。   只待能如大日生光,光耀千千万万之处,才是真正最妥善,最可行的方式。   想要做到这一步,根本不需要修行到仙道的极限,等他到了元婴,甚至是化神,在此方世界也算一方巨擘之后,自然可以放手施为。   但这些事情,还不是大宗师可以去想的。   坐井观天的觉得大宗师可以横扫这里的一切,所以天下就该自己说了算,那未免太看不起仙道。   他从夏朝赶到不周山脉都花费了数年时光!   这苍茫大世,大宗师也只能算一朵涟漪,而非海中蛟龙。   就算他真那么做了,又能润泽几处?   一时欢喜,徒增无数是非,也不可能尽其全功,反倒是将自己给显露出来,立了靶子。   这年头,想做好事都很难。   “后天之炁的炼制暂时推迟,所幸还有青木液相助。接下来这段时间,只需全力在仙道中求索,此时的青木液虽比肩天灵根,但我自身的资质,才是破境的关键之所在,于此时便开始谋求筑基之事,倒也恰逢其会。”   顾担继续盘算着。   青木液比肩天灵根,甚至是异灵根,这不假。   但晋升的时候,是他自己晋升,而非是青木液。   有青木液助力,相当于别人都在慢跑的时候,他乘了一辆快车,可在最后自身跃迁的时候,还是得自己上。   青木液能够给予他天灵根级别的修行速度,却不能代他晋升,这是两码事。   即使如此,青木液也已经极端强横了,赋予了他超越下品灵根四倍的修行速度,更何况青木液的功效远不止那么一点点……   如今他差的,只是一个滚雪球的机会。   “征伐仙坊于我而言无甚必要,真正需要我关注的,其实是筑基灵物。”   顾担转瞬间已经找到了目标,在不断的思虑间,一切越来越清晰,已经找到了之后的路。   “孔翟,你回来了?”   思虑间,洞府外传来声响。   顾担打开洞府大门,一眼便看到了陆羽,拱手道:“陆老哥,好久不见!来来来,正好我这儿准备了灵酒,请你喝上几杯!”   见到来人,顾担分外热情。   “这怎么好意思。”   陆羽摸了摸胡子,快步走到洞府中,“什么灵酒?”   “凝玉酒。”   顾担笑道。   “哟,你小子出息了?”   陆羽眉头微挑。   他自己经常喝的赤江酒,乃是三年一茬的灵稻所酿造,价值不菲。   便是执法堂中,敢于如此豪横的修士,那也是颇为稀少的。   而凝玉酒,则是五年一茬的灵稻所酿造!   这玩意儿虽然功效上不见得比赤江酒强上多少,问题是它珍惜啊!   便是整个宁坊,都没多少存货,乃是不折不扣的非卖品,只有寥寥少数人可以享受,想买都没处买。   “黄朝堂主大气,不仅给了我一柄下品灵气龙纹剑,甚至还有一坛凝玉酒。也就是陆老哥您过来,否则别人可没机会一同与我品鉴。”   顾担将桌子拉来,取出一个白玉塑造而成的酒坛,其内隐约透光,哪怕未曾启封,尚且有一丝丝沁人心脾的酒香气若隐若现,勾人馋虫。   “还真是凝玉酒,看来你小子是真被黄朝堂主给看上了。”   陆羽眉头一挑,心中已经明白,现在的孔翟在黄朝眼中,已能算是执法堂的‘自己人’了。   对于自己人,黄朝从不吝啬。   “哪里话,当初初来执法堂,没少劳烦陆老哥。只是可惜,外面最珍贵的灵酒也不过是赤江而已,找来找去,没找到合甚心意的,今日有了凝玉酒,方才敢请陆老哥来喝上一次。”   顾担相当客气的说道。   “这么不遗余力的吹捧我?”   陆羽哈哈大笑,颇为受用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问?”   “哪里话,请陆老哥喝酒还要什么理由不成?”   顾担也不废话,直接解开了坛封。   刹那间,称不上浓烈,但极为可人的酒香气终于飘荡而出,哪怕闻一闻都有一丝心神荡漾。   “来,先敬陆老哥一杯。”   顾担直接拿出了一个酒碗,提酒便倒下。   只见白玉酒坛之内倒出的琼浆并非是寻常的酒水模样,恰恰相反,它竟浓稠似膏,白的像雪,又好似琼脂美玉,愈发强烈的清香气笼罩在洞府之内。   凝玉凝玉,果真没有起错名字。   “来,干!”   一杯凝玉酒,顷刻间一饮而尽。   不同于赤江那极端猛烈,热情似火的酒气冲天。   初一入口,凝玉酒便好似极为上好的糕点,甚至让人有一种‘软软糯糯’之感,紧接着便是丝丝的香甜在味蕾绽放。   伴随着香甜涌入,点滴酒意便悄然上涌而来,待得吞入腹中,口齿留香绝非一句虚言,就连身子都悄悄暖了些许,当真是非同一般的享受,难怪会成为非卖品。   “好酒啊!”   陆羽亦是小心的品尝了一口,甚至美滋滋的咂了砸嘴,见顾担果真不客气的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虽不是他的酒,还是忍不住念道了一句,“牛嚼牡丹!”   “比不得陆老哥见识广博,我孔翟不过是一个粗人,不懂得太多弯弯绕绕、礼仪规矩,大多时候,能凭心意做事就算满足了。”   顾担笑着说道。   “嘿,我看你小子的花花肠子可不少。”   陆羽将酒碗放下,说道:“酒也喝了,你想问什么,就快点问吧,别给我整这一套,不然老子喝的不自在。”   “陆老哥哪里话?”   顾担自然不应。   “你再不问喝完我就睡着了。”   陆羽立刻说道。   “咳,好吧。既然陆老哥都这么说,咱还真有一事想要请教一下陆老哥。”   顾担正色道。   “且说来听听。”   陆羽说道。   “敢问,关于筑基之事,陆老哥知道多少?”   顾担问道。   陆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小子搁这儿等我呢!我就说哪有白喝凝玉酒的好事!” 第324章 筑基之难,精打细算   仙坊中有诸多仙道典籍,但关于筑基的仙道典籍,顾担一本都没有找到。   那当然不是因为宁坊没有,单纯只是被隐藏了起来。   相比于自己去慢慢寻觅,依靠功劳换取,哪有直接问来的方便快捷。   当然,这种事情关系不到位,自然也不好随便开口,可如今局势不同,他的身份也拔高了不少,又有美酒作陪,问一问也不算什么。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还请陆老哥解惑。”   顾担拱手一礼,颇为专注的说道。   “哈。”   陆羽这才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凝玉酒的美味,小半晌后才再度缓缓睁开眼睛,道:“筑基嘛,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我此前皆是宗师,那就定是知晓,练脏武者要晋升宗师,需要渡过气血见障与五行交感的关隘,方能达到真气外显,真气自行的宗师境界之中。”   顾担轻轻点头。   此世怕是没人比他更懂武道,自然明白的相当深刻。   “而仙道,又将练气自比宗师。   那,是不是在说,练气晋升筑基,此前也有两道玄关需要去面对?”   陆羽开口说道。   “还请陆老哥解惑。”   顾担神色一正,端起酒坛再为陆羽添了一碗酒。   即使他发现了练气和宗师的相似性,但再怎么相似,也不可能全然一致,开拓者是要拿命去冒险的,既然前人已经留下了答案,何必自己再去趟一遍?   “很简单。练脏武者晋升宗师的气血见障,就对应了练气期。只是气血见障本身并没有划分出足够细致的标准,而练气期,却相当明确。   通常而言,常规意义上的练气九层,就相当于一位练脏武者,完成了气血见障,只不过将整个过程拆分开了,分做了前、中、后期。”   陆羽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   顾担似有些许明悟。   仙道的练气期打磨自身灵气,增强自身灵气底蕴,与练脏武者打磨自身血肉何其之相似?   区别只是,一个是打磨自身,苦痛万分;一个是吸收外物,更有丹药、灵珍、阵法等物相助,速度快些不说,更是有几分享受在。   就算路子相同,也难怪凡人都喜欢求仙问道,而不喜欢武道。   但毫无疑问的是,两者彼此的内核是一致的。   区别只是用真气替换掉的血肉,变成了自身身躯所容纳的灵气。   “那,五行交感,对应的便是自身灵根的资质?这么说来,晋升筑基,岂不是根本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既然如此,又哪里来的什么筑基丹、晋升灵阵之说?”   顾担对仙道的把握虽没有那么深远,但在武道上的见识卓著,陆羽稍微一提,便自行想到了另一个关隘是何物。   “孺子可教也。”   陆羽大笑,说道:“没错,要成就筑基最基础的条件,便是要将‘气血见障’和‘五行交感’先给做好。气血见障,是练气的境界;五行交感,则是自身灵根。   而练气境界越是扎实,底蕴自然也就更加深厚,灵根越强,自然也就更加适合修行仙道,正如同武道奇才一样,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此两者,相辅相成,二者皆占者,岂有不成之理?所谓天灵根突破筑基无需面临什么关隘,十拿九稳,正是因此而来。”   “如此说来,那练脏武者晋升宗师之后,是真气自行,真气外显,筑基修士晋升之后,又该如何?”   顾担再问。   “你不是与黄朝堂主交过手么?”   陆羽笑吟吟的问道:“当时没感觉出来?”   “这……”   顾担一愣。   记忆翻滚,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   当时的黄朝,仅仅只是袖袍一挥,雄浑火焰便宛如火蛇游荡;双手再一掐诀,乌云袭来,雨点如瀑,横压一方天地,端得是神异非凡,无愧筑基之名。   外表的华丽恢弘,震慑人心,反倒是掩盖了其真正的高妙之处。   “宗师是真气自行,真气外放;而筑基,却是调动天地灵气!”   陆羽直接一口道破,“筑基修士,举手投足间,已可调动周身无主灵气,为己所用。而练气修士,则几乎只能用自身灵气对敌,这是最大的不同。   除此之外,筑基修士更是灵气化液,藏于己身丹田气海之间,真要瞬间爆发开来,威力其实一点也不比宗师燃烧血肉差。不同的是,爆发之后,筑基修士还可以吸收灵气恢复己身,自身无损。   而宗师燃烧血肉,一旦烧完,整个人也就没了。”   顾担连连点头。   这倒是很正常,不是谁都有青木液用,正常宗师谁敢动不动燃烧血肉啊,真那么喜欢玩命的,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至于筑基,倒也不是全无缺陷,比如自身灵气用光之后,如外界全无半分灵气,又何尝不是虎落平阳?   到时纵有灵气温养过的身躯,论起真正的战力,怕是还比不得练脏武者呢!   如今在仙坊这一点倒是未曾显现出来,毕竟宁坊内自有灵气,不必忧心此事。   可一旦出了仙坊,筑基修士也根本没地方整补,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先扛着几袋灵米当做灵气备用品吧?   ‘快看,那是一位筑基大修,他的灵气已经用完了,此时正对着一袋子灵米狼吞虎咽,以此来补充灵气。   啊,不好!他的敌人吃的更快!眨眼间就吃了半袋子,今日他怕是要遭!’   想一想就觉得辣眼睛。   但丹道不显,仙坊之外又无灵气,修士的续航能力也必将大打折扣,非常合乎情理。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仙苗哪怕明知道被仙坊百般欺负,狠狠压榨,也不肯离开的真正原因。   就他们体内那点灵气,来到凡俗中能撑多少?   至多几年的时光,哪怕自己不用,灵气也该‘自损’的差不多了,到时他们与普通人有何两样?   留在仙坊,哪怕受到压迫,等契约完成,走下山去,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师,无非是先吃那么几十年的苦。   一旦离开,真就与普通人无异,连个江郎才尽都混不上。   正如同不成宗师的练脏武者,大多也只是开个镖局混日子而已,又能得到多少优待呢?   在仙坊被压榨,起码还能有个修士的身份,总比跑到凡俗当牛马好。   “这么一说,你就懂了吧?其实晋升筑基也没想像之中那么难。只要自己练气期积蓄时间够长,天资足够高,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说着这话,陆羽却是满脸萧索。   说起来,当真简单。   落到实处,却是要经年累月的努力。   “练气晋升筑基真正的标志,乃是灵气化液,这也就是所谓气海丹田的由来。像是典籍之中记载的那些天灵根的天之骄子,即使不吞服任何灵药,自己修行,也足以在短短二三十年内,自行完成。   若再有宗门助力,名师指点,十年内筑基都很正常。”   陆羽叹了口气,“但我辈何以跟那种天骄去比?他们资质占了大头,仙道与其是平坦大道。可我辈修士便是辛辛苦苦修行到了练气后期,灵气化液也是万分艰难。稍有不慎,灵气在体内炸开,轻则重创,重则身亡!   所谓的筑基丹,便是辅佐修士灵气化液的丹药,晋升灵阵等辅佐手段,与其方式不同,效果也差不多,只是我们这一代人,怕是无福消受咯。”   话到这里,顾担已经听明白了。   筑基最大的难点,在于灵气化液。   气态转液态,自身还要能够承受。   稍有不慎之处,说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而大多数此时到了练气后期的修士,其实积蓄不够不说,资质也跟不上。   偏偏又寿元无多,再不搏一搏,自己就先要老死了。   如此,晋升筑基岂不是千难万难?   否则练气晋升筑基的成功率都仅有百一之数,那筑基晋升金丹又该何等艰难?金丹晋升元婴呢?   这么一套筛选下来,一整个世界怕是都出不来一个元婴!更高的化神怕是想都不敢去想一下。   但这就是现实。   哪怕明知道方法,哪怕明知道路不该那么走,又怎么办呢?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很多时候,根本没得选。   能有一个机会,都实属不易。   贫贱夫妻百事哀,寿元无多宗师愁!皆是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   顾担彻底明白过来,端起酒碗,“多谢陆老哥解惑,来,再喝一杯。”   “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陆羽与其碰碗,叮当一声,清脆悦耳。   酒酣耳热,意兴正浓。   陆羽主动开口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够,资质不足,便更要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你的事情,来之前我已经听说了。不要跟灵珍堂的那些家伙们客气,为了自己的道途,不要怕拉下脸,否则耽误的是自己!机缘,不是靠等来的,正是要自己去争取!”   “陆老哥说的是。”   顾担只管点头。   他寿元无忧,修行更是有青木液助力,比肩天灵根。   虽然灵气化液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去做,青木液也帮不上忙,但这种需要一点点时间的事情,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   连个关隘都算不上!   丹道之所以隐隐间成为修仙百艺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因为能够助力旁人快人一步,毕竟修行谁都不嫌弃快一点,顾担也不嫌弃。   可前提是,必须要将自身打磨完满。   最坚实的地基,才能铸起最宏伟的高楼。   他只是有些好奇,宗师再往上,有个大宗师在,再继续向前,则触及到了若有若无的禁忌,先天之境。   那同为脱胎于炼气士的练气境界,是否也有另外一种不同于筑基的‘前路’?   想了一想,顾担又难免叹息。   仅是一个先天之境,就磨了他百载时光才刚刚抓住脉络,寻觅到机会。   如果想在练气境界,寻觅到炼气士继续向前的‘先天之炁’,怕不是又得好几百年!   他虽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如此消磨,真正统修行的话,怕是最少也该金丹,甚至是元婴了!   更何况如今八字都没一撇呢,想这些也只是徒增自己的内耗,自然是先走一步看一步,踏踏实实,脚踏实地。   三碗酒很快下肚。   顾担正要再倒,却被陆羽给拦了下来。   “三碗就差不多了。”   陆羽满面通红的说道。   “陆老哥不胜酒力?”   顾担眉头一挑。   “去去去,便是三坛又有何妨?只是这凝玉酒颇为珍贵,蕴含的灵气也足够丰富。饮用三碗立刻打坐炼化,才更好助力修行,岂能真用此酒买醉?”   陆羽眼睛一瞪,怒斥道。   “陆老哥说的是。”   这番精打细算的能力,顾担自愧不如。   “嗯。”   陆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然后“砰”的一声,一头磕在了洞府闭合的门上。   “……陆老哥?”   顾担眼睛大睁。   “这门,怎么关了?”   陆羽揉了揉额头,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就要抓腰间的洞府令牌。   顾担:“……”   得,这是真醉了。   “陆老哥,这是我的洞府,你的令牌可开不开。你醉了,我送你回自己洞府吧。”   顾担起身,打开洞府大门,就要将他给搀扶回去。   “去去去!我会醉?说的是什么胡话!”   陆羽不满的在墙壁上推了一下,“离我远点,我给你看看我醉没醉!”   顾担顿住,只见陆羽脚掌一长一短,以极为古怪的节奏在地面上行走着,活脱脱像是从哪座山头里刚刚蹦跶出来的野人。   当下也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万万没想到啊,这位尤其喜欢喝酒的家伙,竟然能如此不胜酒力。   “陆老哥果然没醉,正好我去你洞府里讨杯水喝。”   顾担只好以灵气虚托,总算将陆羽给掰正了回来,起码走起路来像是个人了。   “咦?我竟手脚受限?孔翟,快快看看贼人身在何处?竟敢暗中对我下手!”   还没走两步,陆羽突然面色大变,高声吆喝道。   顾担:“……”   这下不用顾担想办法了。   这声吆喝传开,一个个人影飞速奔驰而来,显然陆羽的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今日嘛,难免要给大家伙找点乐子了。 第325章 饮鸩止渴,求道之难   仙临八十八年。   这本该是一个听起来就颇为吉利的年份。   然而在不周山脉,一切都显得那般剑拔弩。   灵稻收割之后,此前自从仙坊建立以来,从未断绝过的仙苗招收事宜竟都纷纷搁置了。   六处仙坊,如今已有五处许出不许进,一处更是直接彻底封闭了起来,进出都不允许。   就连一些庙堂中的臣子,都通过各种渠道探听到了消息,整日愁眉不展。   然而,即使如此,不周山脉的脚下,仍旧汇聚着大批的人在那里等待,渴求能有幸加入一个仙坊,能够踏入仙途之中,成为传说中的,朝霞食露、不染人间烟火的天上仙人。   宁坊中,演武台上。   顾担一指点出,灵气顺着经脉,以特定的轨迹凝结,随即,在顾担手指落下的地面上,骤然间有一朵灵气藤蔓升腾而起,幻化而成,足足有三丈大小,端得是骇人无比,与其说是藤蔓,反倒更像是一座小山拔地而生!   但看那座藤蔓小山,却是布满螺旋尖刺,顶端有一朵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红花,更是惨绿色遍布,这奇形怪状之物,足以止住小儿夜啼。   “这么狠?”   场中,陆羽被吓了一跳,字面意义上的一跳,足足有五丈之高,短暂滞空,避开了这一击,保住了自己的颜面。   若非他感知到那股过于猛烈的灵气波动不对劲,这一下就算是宗师之身都得难受老半天。   “可惜,还是被躲过去了。”   顾担摇了摇头,脸上显现出一丝无奈之色。   “已经相当可以了。你才刚到练气中期,便能动用威力如此之大的法术,已算不易之事。不过,这一击下去,怕是要将你的灵气都给彻底掏空,何不多学些辅助法术?”   擦掉额头的冷汗,陆羽问道。   “哈,现在这些筑基,谁还没个宗师之身了?真要近身缠斗,搞不好还被拉去当个垫背的。学一招威力巨大的法术,反倒有希望出奇制胜。”   顾担微微耸肩,一本正经的说道。   如今的筑基,基本都是由宗师转修而成,正儿八经只修仙道的筑基,极为稀少。   “这倒也是。”   陆羽轻轻点头,又道:“不过,你这一招威力虽强,可声势过大,灵气波动也过于明显,只要有心防范,总是好躲的。不成,可就是浪费自身全部灵气了。”   “没关系,世间安有双全法?有舍有得嘛!”   顾担无所谓的说道。   他在修行法术。   而且是一门对于炼气期来说,威力巨大的法术。   理论上来讲伤害到筑基都没问题,甚至有机会重创。   其名为‘夺魂之花’,名字就足够狠辣。   据说当初研究这门法术的那位存在就是希望有人用他的法术以下伐上来着。   如果抛开其灵气消耗巨大、灵气波动显眼、声势过于惊人等一系列稍稍有些过分的缺点,这门法术当真不错。   当然,如果夺魂之花真就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话,顾担也没必要修行它。   只因这门法术有两种形态,一种正如同他刚刚所施展的,威力巨大,副作用也极为明显的‘必杀’形态。   一种则是趋近于正常法术,分化出数株灵气藤蔓的正常形态。   第二种形态无论是用来缠斗、分割战场,还是束缚敌人,都相当好用。   毕竟答应了黄朝参与攻伐之事,顾担总得掌握一门拿得出手的仙术,总不好冲上去三拳打死俩筑基。   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也得这么做。   被人看着的时候,需要出手就用夺魂之花。   没人看着,那自然是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行,那你自己恢复灵气去吧。”   陆羽摆了摆手,并未和顾担真的缠斗。   他只是来做顾担的靶子,帮忙实验一下这门仙术如何。   顾担也好让这门仙术在众人心中打个样,来日若真的干掉了一个筑基,就推脱到这门仙术上去。   两人刚刚走出演武台,立刻便有新的修士迫不及待的蹦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封闭后的宁坊,诸多修士竟然前所未有的热衷斗法之事,连灵田都有不少开始荒芜。   偏偏宁坊高层全无反应。   这要说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顾担是不可能信的。   宁坊诞生才不过二十余载,严格来说,这里的仙苗甚至还没有被真正完整的收割过一轮。   真要论起整体实力,定是差了其余五处仙坊不少。   可高层战力,却又不逊色其余五处仙坊什么。   毕竟一处新的仙坊,就意味着一大片空缺的高层位置,韭菜可以嫌多,人上人的位置只会被嫌少。   在宁坊的建立的时候,黄朝便已经拉拢了不少其他五处仙坊的修士,成为宁坊的一员,那些人才是宁坊真正的中流砥柱。   祸兮福之所倚,正是因此,反倒是让宁坊还能够维持得了局面,便是下面人再怎么不满,现在也没那个能耐去挑战一下宁坊高层。   “仙坊……仙坊……”   呢喃着这两个字,顾担目光看向天穹。   如今天穹已被阵法彻底笼罩,只能够看到一大片迷蒙好似雾气的东西在天边流动,将四周彻底包裹。   “与其说是仙坊,怎倒更像囚笼?”   顾担摇了摇头,收起伤春悲秋的心情,就要先回洞府。   然而目光一撇之间,顾担猛然怔住。   他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少年。   不,此时再用少年做称呼已经不太合适了,应该是一个青年才对。   牛栏……或者说宁远!   对方本就在宁坊之中,见到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真正让顾担惊异的是,对方身上的灵气波动……练气三层!   一年之前,宁远还不过是练气一层,接近练气二层而已,这才过了一年,便已练气三层?!   怎么,你也有青木液相助?   这完全不合乎情理!   这种进境,怎么可能是下品灵根,怕是唯有天灵根才能勉强与之比肩。   再仔细观察两眼,神念悄悄探查,不难发现宁远身上的气息显得有些虚浮散乱,再看宁远的脸上,满是喜色,哪怕极力克制,嘴角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之意,理应是刚刚突破不久。   “宁远。”   顾担走上前,轻声唤道。   “孔……孔大人。”   宁远见到顾担,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涨红,有些惭愧的说道:“我……我不是要出卖您的!”   “什么出卖不出卖的,你跟我来。”   顾担摆了摆手,带着他来到一处四周无人的大树底下。   回头看去,宁远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灵稻收成严重超标,导致他被灵珍堂询问,不得不‘供出’顾担之事导致无言面对。   顾担轻轻挥手,灵气荡漾,形成若有若无的墙壁,隔绝四周。   此乃感灵法,任何不正常的,不属于自己的灵气触碰到墙壁,都会被顾担所感知道,也是一种辅助用的仙术,通常用来勘探四周,或者隐秘交谈。   “孔大人!”   宁远一惊,颇受惊吓。   “你莫要紧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顾担脸色一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问道:“你且老实告诉我,你是如何在短短一年时间,便晋升练气三层的?”   宁远一愣。   脸色一时间青白交织,惊惧难言。   他不过才刚刚突破,竟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   “不用想着隐瞒。便是掩灵术也只能勉强隐瞒自身灵气波动,欺骗一下与自身实力相差不大的修士还算好用。可差上一两个小境界,便已几乎无用。   而你又无宗师气血遮掩,对于宁坊绝大部分修士来说,你的修为都可以一览无余。”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仙道玄妙。   便是最底层的练气,可以掌握的术法都堪称繁多。   仅仅是他自己学会的辅助法门便有:感灵法、灵光闪、龟息法、御风诀、清尘术、掩灵术、窥灵法……等等效用繁多的仙道法门。   其中掩灵术是用来隐藏自身修为,而窥灵法则是用来窥探别人修为,具体效用,那还是要看个人的实力。   像宁远这种实力不到家的,顾担一眼便能够看出来。   “竟是如此。”   宁远苦笑,他还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没曾想竟是在自欺欺人,孔大人可以一眼看出来,那些筑基修士,想要发现岂不是更为简单?   “如此进境,已不合常理。你便是将自己种的灵稻全都吃了,也不可能进境如此迅猛。”   顾担问道:“原因为何?”   宁远抿了抿嘴,说道:“灵石。”   “灵石?”   顾担皱眉。   “人造灵石。”   宁远从绑在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一块灵石递给顾担看。   顾担伸手接过。   只见其内里的灵气,果然少了一半不止。   “你疯了?敢吸收这玩意儿?”   顾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仙坊的灵石,无论是‘制式灵石’还是‘人造灵石’,其实都是同一种,只不过前者仙坊承认,后者只算私货,不能跟仙坊交易。   而这些灵石,则通常当做运转阵法的材料,或者干脆配合《容生法》来给灵稻多上点灵气,增加长势。   但真要个人用来修习,那是万万不能的!   其灵气本就不属于‘无主灵气’,天然便有旁人烙印,吸收入体,那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就算一直吸收同一种属性,同一种功法,都会有‘排斥’反应存在,要真能先修带动后修,那宁坊还卖什么洞府啊?根本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他观宁远气息散乱虚浮,本以为是刚刚破境所致,不曾想竟然因为偷偷吸收人造灵石!   这根本不是一条捷径,而是在要自己的命!   “孔大人……”   宁远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我只是下品灵根……如果要正常修行的话,就算是练气中期,都要二三十年。”   顾担看着他,不说话。   “而吸收人造灵石,就算有副作用,也可以很快很快就到练气中期。就算成为练气中期后种田,收成都比初期多上好几成,还可以多种一些。”   宁远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吸收人造灵石,自身灵气会被‘污染’,导致破境的难度大大增加?   甚至不要说是破境了,待得你自身灵气增多,那些彼此强行吸收的灵气,最终会在你体内纠缠不休?稍有不慎,轻则走火入魔,身受重创,重则暴毙而亡都不无可能!   至于筑基?近乎痴人说梦!用人造灵石来提升境界,无异于饮鸩止渴!”   顾担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选择。   这简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不,从吸收人造灵石之后,前途便算是断的差不多了。   来日晋升筑基之时,还想灵气化液?没给自己炸的四分五裂就算成功。   “孔大人,便是勤勤恳恳修行,下品灵根能成功筑基者,有几个呢?”   宁远问道。   顾担愣住。   竟无法回答。   他考虑到了这件事的后果。   却没算宁远此时的处境。   不借助人造灵石,强行拔升境界,自己勤勤恳恳修行,就一定能到筑基么?   怕是不行的。   不然的话,执法堂那么多练气后期,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不成?   努力就有收获,那简直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童话故事。   “孔大人,谢谢您。”   顾担虽未说话,宁远却鞠身向他行了一礼。   “如果不是您的话,我也没有足够的灵稻换来灵石修行,要多困难好些年,多谢您的帮助。”   宁远真心实意的说道。   顾担嘴唇嗡动,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高高在上的那个竟是他自己。   前途、根基、未来……   这些东西对很多人来说都太过遥远,遥远到根本不敢去想。   能够让眼下过的好些,哪怕明知道是饮鸩止渴,都有大把人愿意去做,甚至求之不得。   本就没有多么广阔的未来,消耗后半生,来让自己前半生过的好些,谁又能斥责他呢?   难道老老实实给宁坊种五十年灵稻,他就能有更光明的未来不成?   “孔大人,我还有灵稻需要照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宁远说道。   顾担:“……”   目视着那小小身影就此远去,顾担竟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   求道难,修道难,难于上青天。 第326章 顾担出手,灵株可成   宁坊,地级区域。   “就选这一株吧。”   一片灵气近乎浓郁至雾气状态的田地前,灵珍堂堂主万知期手指向眼前灵株,笃定道。   “二叶灵脉花,可用来炼制炼气期中期使用的破境丹。灵脉花每多一叶,效用便会大幅提升。四叶便可做突破筑基使用的灵珍,若是九叶,便是货真价实的天地奇珍,足以助力金丹修士晋升元婴。”   罗云看了一眼,也是点了点头,“正好此二叶灵脉花即将成熟,也可从此花来看看那孔翟的成色。若能再增一叶,便可助人自练气晋升筑基,价值飙升数倍不止。”   “再增一叶?”   灵珍堂副堂主慕容鹰嗤笑道:“你们怕是想太多了。区区内息术而已,便是有些效用,又能有多少?一年生的灵稻,或许还能效用不俗,可面对货真价实的灵珍,凡俗之力,安能对仙道之物指手画脚?   若是再不小心毁了这一株二叶灵脉花,我可没能耐再培育一株出来。”   灵珍堂当然有灵珍。   但除非是那些已经能够逐渐培养,向着灵药田方向发展的灵株,其余灵珍几乎各个都是孤品,用了也就没了,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用,无不是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将各种灵珍种满灵药田。   特别是这些效用不俗,可用来帮人破境的灵株,哪怕暂时还凑不出完整丹方所需要的灵药,即使单独服用,都有些许成效在,价值还要更高上几等。   “我倒是期待他能够帮这株即将成熟的二叶灵脉花再增添一叶。”   罗云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平静的说道:“如今修行已有阻碍,你我皆是筑基,自然分外明白,依靠如今这片环境,这辈子能不能到筑基后期都是一个问题。   灵气源泉的融合刻不容缓不说,若再有灵药相助,无疑会简单和轻松许多。那孔翟真要有那般能耐,给些奖赏也是无妨。”   筑基修士与练气修士已不可相提并论,二者对于灵气的需求也决计是不一样的。   让无数练气修士仰慕不已的地级区域,对于筑基修士而言,仅仅只是相当于筑基的‘黄级区域’罢了。   而且伴随着实力的增长,对于灵气的需求也就越强,偏偏境界间的提升要求也更多,属于是变得越强,反而越是难以向前迈步。   止步于此,便是道途无望!   三十余位筑基修士,一个筑基中期的都没有,这其中固然有积蓄的时间尚且不够的原因,但何尝不是被周遭环境所拖累?   练气有练气的烦恼,筑基有筑基的烦恼,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盘算。   “呵……”   慕容鹰笑了起来,“不怕他没有那个能耐,就怕他真的有那个能耐。”   先人一步是天才,先人好几步,便是妖孽了。   更何况,他打心底里不相信,区区内息术,也配与仙道术法相比,连他都无可奈何之事,会让那孔翟成功?   这个笑话,实在是不怎么好笑。   “好了,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万知期摆了摆手,“让人将那孔翟喊过来,看他究竟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惊喜。”   ……   “此物乃是二叶灵脉花,你只要能将其变成三叶,先前你提出的条件,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慕容鹰手指面前的那一株不过区区人手大小的一根草,一本正经的说道。   “二叶灵脉花?”   顾担蹲下身来,仔细打量。   地面上泛着灵光的黑色土壤之间,一根看模样颇为寻常的二叶草正扎根其间,其有两叶,都不过是正常人指甲盖大小,上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仔细看去,那些纹路竟是彼此交织缠绕,好似残破的图卷,却是无法分辨。   不过肉眼可见的是,在那纹路上,有些许区域却是‘空白’的,仅有一片绿色,细密的灵光偶尔闪动片刻,除此之外,哪里看得出半分花的模样来?   而在这二叶灵脉花的周围,阵法的光辉闪耀,遮人视线,屏蔽神念,显然这里到处都有阵法充斥,不想让他看到别的东西。   “便是真要施展内息术配合容生法,也该知道此物具体作用为何,有何需要注意的事项吧?”   顾担并未着急出手,反而说道。   万一这玩意儿变成三叶,就相当于筑基灵物呢?   他如今自己显露出来的修为,也才不过刚到练气中期不久而已,若内息术真达到如此效用,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   相当于横跨了两个境界,甚至还有一个大境界擢升其品质!   这样勾引起旁人的,怕不是对内息术的兴趣,而是对他的贪念和审视了。   但凡有点脑子,都会觉得很不正常。   “其效用为……这就是我们对你的考验,如果你真能让二叶灵脉花晋升三叶,你之前提出的条件,倒也并非不可能。”   万知期简单的讲述了一遍,着重道:“不过,如果连对二叶灵脉花都没有什么效果的话,孔道友的能力,怕是要被我们重新审视一番了。”   与其说是审视,反倒不如说是警告。   对筑基修士而言,如果顾担的能力仅仅只是让练气中期的灵物得到些许增益,而不能有突破性的进展,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商讨的余地,让他自己回去雇人种田去吧。   只有足以让他们感到惊讶,甚至惊喜的能力,才值得投资。   “三叶,可助人破境筑基的灵珍么?”   顾担眉头微微一锁,仔细思量片刻后,说道:“可以一试,但我需要准备片刻。”   说着也不再理会三人,旁若无人的盘坐下来,闭目养神。   对于他而言,当然无需什么准备。   但有句话说得好,过程很重要。   就好像凡俗中的大户人家,花费重金聘请得道高僧施展辟邪法术,若那得道高僧收了钱,拿出一张符篆往门上一拍就走,那像话么?   就算真的有用,也根本落不下一个好风评不说,还会让人觉得过于敷衍、不值当,指不定背后还会指指点点。   但若得道高僧先摆设祭坛,开法事,跳大神,忙忙活活那么老半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最后在邻居们瞠目结舌、高山仰止的目光之中,再往门上拍一张符篆,虽然效果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就全然不同了。   现在他就是那个需要跳大神的。   忽悠的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货真价实的筑基修士,自然也要更加慎重一些。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顾担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地步。   骤然看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不会真睡着了吧?!”   硬生生在旁等待了如此之久,慕容鹰脸色早就黑了下来,要不是万知期一直在旁边盯着,早就伸手将顾担给拽了起来,问问他在搞什么名堂。   “咱也没修习过七十余载的内息术,谁知道需要做什么准备?”   罗云眉头微皱,但也有些不满。   就算顾担失败了他都没什么好惋惜的,说白了一株练气中期的破境灵株而已,又不是百分百破境的奇物,除非能开三叶,否则最多惋惜,心疼都算不上。   但等待无疑是最消磨人心情的一件事,特别是这种无所事事等待的时候。   “再等等吧,不差这点时间。”   万知期倒是还好,甚至觉得这才合理,“不就是等待一会儿么,筑基修士不至于没有这点定力。”   两个时辰之后。   “咳。”   万知期轻轻咳了一声,目光转向一旁正从地上扒拉着灵土玩儿的慕容鹰,小声道:“要不,先将他唤醒问一问需要准备多久?若真需要打坐三天,总不能让咱们在这儿一直等着吧!”   “筑基修士,不至于没有这点定力。”   慕容鹰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的玩着手中灵土,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位孔翟道友,也真是……”   就连罗云都深感无奈,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性格的练气修士,拿三位筑基不当回事,竟真就打坐了这么久,让他们干等着?   你提前说一声也行啊!   时间继续流逝,等到两个半时辰之后,盘膝闭目的顾担终于睁开双眼。   身边足足有三位筑基护法,他也算是睡了个好觉。   相信这几位的耐心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仪式感必须要给他们拉满!   伴随着顾担睁眼,一丝灵光闪耀而起。   顾担站起身来,不言不语,仅仅是长袖一挥,灵光便已升腾而起,赫然便是《容生法》的起手式。   “终于要开始了?”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慕容鹰,这个时候都难免有一种解脱般的感触,真特么不容易。   顾担不答,袖口翻腾之间,那拍打而出的灵光化作一阵细碎流光的雨点,飘飘荡荡间落在那一株二叶灵脉花之上。   只见顾担全神贯注,似是在感知着什么,在那纷飞的光雨之间,一点若有若无的翠绿色眨眼间便隐没其中,不见了踪迹。   “起!”   待得光雨如雾,将周围彻底笼罩,顾担手掌掐诀,不见他有何动作,身上的气息却骤然一变,整个人的气息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他的身上已见不到丝毫的人烟气可言,唯有一股生机之力极为明显,伴随着容生法的光雨洒落而下,那股生机竟也被牵引,自顾担体内分离而出,逐渐落入到那株二叶灵脉花中。   与此同时,顾担的脸色逐渐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地面上,那一株二叶灵脉花伴随着生机涌入其中,其叶子竟是在微微颤抖,细密的灵纹尽数闪耀起来。   “真的有用!!!”   万知期目光牢牢的盯着二叶灵脉花的叶子,他亲眼看到其中原本些许已经断裂的纹路,竟是在那光雨之下,逐渐连接在了一起!   这代表着,哪怕尚且未曾发生本质性的蜕变,这一株二叶灵脉花的药力也在不断的增强着!   原本需要近乎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孕育,竟真的发生在了这短短片刻之间!   “能不能生出三叶?”   罗云也大受震撼,竟还真有此玄奇妙法!   仙道中这种手段被称之为‘点化’,乃是极为高妙的神通,根本不是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可以接触到的,非大能不可掌握。   据说承受点化之物,将会得到一份天大的馈赠,于人而言实力突飞猛进,破境如破竹;而受到点化之灵药轻易便可拥有绝强之药力,乃是莫大的机缘,通常只有宗门中的长辈对自己格外看好的传承者才会施展此神通。   未曾想,他们竟能亲眼见证这种力量!   尽管此时顾担施展的并非是神乎其技的‘点化’之神通,但效用却是类似,只是弱了亿点点,也已经足以让他们瞠目结舌。   ‘起猛了。’   他们的反应,让本已经仪式感已经拉够的顾担稍感出格,于是光雨开始遥遥荡荡,越发细碎,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愈发苍白。   一缕缕极为细微,近乎肉眼难以察觉的绿色,趁机没入到二叶灵脉花之中。   大约半刻钟,那二叶灵脉花的两叶之间,竟又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蜷缩的鼓包,初时尚且不足黄豆大小,纤薄而微弱,伴随着光雨不熄,那小鼓包也逐渐变得翠绿、富有生机,甚至缓缓变大了些许,有了规模。   再看顾担的脸色,已是脆如金纸。   “三叶,真的要三叶了!”   慕容鹰眼睛大睁,注视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凭什么普普通通的内息术,能对仙道中的破境灵药生效。   可事实胜于雄辩,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再加把劲啊!三叶完全伸展,便算成功!”   就连万知期都小声开口,鼓励的说道。   听闻此言,顾担目光一凝。   当下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浑身上下气息骤然升腾了一瞬,光雨这一瞬间近乎凝为实质,“给我成!”   鲜血落在二叶灵脉花上,终于,那小小鼓包逐渐伸张,第三片叶子含羞带怯的伸张开来,天地间的灵气蜂拥而至,似乎是在庆贺着它的突破和进化。   三叶灵脉花,成! 第327章 一石二鸟   “成了!”   “真成了!”   “竟然真的能成!”   一连三声。   分别出自三位筑基之口!   此前对于顾担的能力,他们三人其实都是将信将疑的,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借口。   毕竟内息术嘛,谁没听说过?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   通常只有无力修武的医者才会修习,用以强身健体,还不一定能够修习成功,进境极端缓慢。   有那个功夫,练点啥不好非要练内息术?   正是因为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原因,内息术虽一直都有流传,却从没听说过谁修出来点名堂的。   可今日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内息术再配合仙道术法,竟能展现出如此恐怖的效用!   修仙者命长,七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放在凡尘是让人足以绝望的数字,对于修士而言,倒也并非是不可能,只看效用配不配得上自己的付出。   若整个宁坊的所有修士都开始修习内息术,那岂不是七十年后,所有人都能施展此神通妙术?   到了那时,灵株将不再是限制炼丹术的短板,甚至真能成功的话,人人筑基都绝非虚言!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原本性格最为沉稳的罗云第一个凑上前去,俯下身来,丝毫不介意灵土沾染在自己纤尘不染的衣袍上,只为能够看的再清楚一点。   三叶灵脉花上,刚刚诞生的,全新的一叶在他眼中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其上的每一条脉络都通透无暇,甚至比之最初的那两叶还要更加完美许多,没有丝毫空隙可言!   甚至完全可以说,最初的二叶灵脉花,拖累了刚刚诞生的那一叶,导致其‘品相’受损,否则甚至有机会继续培育,乃至养成四叶灵脉花,成为筑基灵物都极有可能!   日升月落、草木枯荣、山河更迭……这些本是属于天地的威能,但仙道却能以千般术法、万种神通来做到一样的事。   这是经人之手,转天地之造化!   毫不夸张的说,宁坊自己收藏的那些仙术道法,没有一个能与此时所见相媲美的。   “三叶灵脉花,便已是炼制筑基丹的主药之一,是真正价值不菲,值得修士搏命的灵珍了!”   就连一直没有给过好脸色的慕容鹰,此时都忍不住咂嘴。   虽然筑基丹的主药不止这一种,但就算炼制不成筑基丹,单独服用三叶灵脉花都有颇大效用,可帮修士大幅提升灵气化液的速度!   那些困顿于练气后期的修士,为了这一株三叶灵脉花,敢于搏命者怕是都有不少,哪怕只能多上一成的概率,都足以让人狂热,毕竟一步之差,差的便是百年寿元,一个大境界!   “好好好!”   灵珍堂堂主万知期连道三个好字,脸上的喜意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   作为堂主,他考虑的乃是全局。   此时恰逢风云际会之机,顾担的内息术又领先了旁人几十年,若能让顾担为他们一直施展如此神术,炼制出筑基丹都并非不可能。   那些修士搅闹风云,说白了不就是为了一个继续向前晋升的机会么?   有了筑基丹,宁坊的吸引力瞬间就会飙升,甚至直接碾压其余五处仙坊。   哪里还需要什么背地里的谋划,直接一句想要筑基丹的先干翻五处仙坊,有的是人争先恐后这么做。   心中畅想着那一番美景,大好宏图似是已近在眼前。   直到万知期的目光转向顾担,骤然间大惊失色道:“孔道友,你怎么?!”   只见顾担此时已经无力的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无半分血色,甚至连肌肤都显得略有些许纤薄之态势,近乎能够清晰的看到他肌肤下的血管。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不至于让万知期脸色大变。   真正让他惊恐的是,顾担原本尚且算得上是黝黑的发丝,悄然间丧失了水润光泽,像是被抽取了生命力,竟在不知不觉间便白了些许,哪怕其数量微小,以筑基修士的眼力,自然也能一眼看到。   他的气息更是起伏不定,分明未曾感受到他的实力受到何等程度的创伤,可那种脆弱和虚弱感,绝对做不得假,就算是筑基修士,用神念感知,都感觉不出来半分毛病。   “强行做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自然要付出些许代价。”   顾担满是遗憾和无奈的说道。   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原本宽厚而修长的手掌上,隐约间已有些许老态显现。   “这这这……”   原本沉浸在喜悦中的慕容鹰和罗云也被从狂喜的情绪中给拉了回来,注意到顾担自身发生的变化后,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窃取天地之力,安能没有惩罚?”   顾担苦笑着说道。   “……孔道友,辛苦了。”   万知期一时之间都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言辞,只能苍白无力的应上一句。   是啊,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宗师之身,刚刚达到练气中期的家伙,这样的人物,随便从宁坊黄级区域抓几个,都很难找到比这境界低的。   如果真能简简单单做到帮助相当于练气中期的灵药晋升到练气后期,那未免也太容易了!   便是让他自己来修,修七十年都不见得能到练气后期,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   想窃取天地的权柄,哪里有想的那么容易。   狂喜过后,万知期心里甚至隐隐觉得,这样才更加合理,否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说出去都没人信。   “这相当于是燃命之法,渡自身生机之能。”   罗云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种燃命之法,修士一生能用几次?   宗师的底牌是燃烧血肉,也没见谁想不开动不动就燃烧血肉的,这催化灵株之法与燃烧血肉何其相似。   只不过一个是直接的短暂大幅度提升战力,一个是将自身生机注入灵株之中,擢升其品质。   “夺天地造化之术,焉能没有代价?”   就连慕容鹰都点头表示认同。   如此一来,内息术的重要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因为玩不起。   “咳。”   顾担适时的咳嗽了一声,那声势像是要将心肺都给咳出来,待得声音渐消,方才缓缓说道:“若寻常动用内息术,并无这番恐怖代价。只是我为了看一看内息术的极限,才导致自身受损。”   万知期和罗云对视一眼,倒是不觉得多么意外。   要是动不动就会消减人的寿命,那他先前也不可能赠予宁远一份机缘。   只能说今日完成之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极限,才导致如此结果。   “这么说的话,若是多人一同施展内息术,效用能否叠加、融合?”   慕容鹰却是眼前一亮。   一个人代价惨重、独木难支,一群人呢?   是不是就会好用很多?   便是十个练气中期联手,能够催化出一株相当于练气后期的破境灵株,那都是血赚。   “有待尝试。不过,以孔道友今日的状态,还是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待得修养好之后,再尝试也不迟。”   万知期也很好奇,但看顾担表现出来的模样,哪里敢说再试试,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死在了这里,还跟黄朝掰扯不明白。   “多谢万堂主挂怀。”   顾担撑着站起了身,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目光看向了地面上的三叶灵脉花,道:“这株三叶灵脉花……”   “……”   万知期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物全凭孔道友努力,方才得以晋升三叶,便赠予孔道友了。”   “万堂主高义。”   顾担抱拳一礼,苍白的脸上挤出脆弱的笑容,又道:“只是灵株珍惜,不知如何照料,又有伤势在身。还请万堂主准备一下照料事宜,又有哪些禁忌,回头让人送我府邸上便是。   相信以灵珍堂的信誉,也不在乎这一株三叶灵脉花。”   说完顾担也不再等待答复,步履蹒跚的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待得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里,慕容鹰的脸色方才真正的黑了下来,“他还命令起咱们来了!这株三叶灵脉花,什么时候说过要送给他了?”   “毕竟让他损失惨重,没有点表示也说不过去。更何况,以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便是招来了一些粗通内息术的人,也定是不如他了解的详实、透彻,交好还是很有必要的。”   万知期有理有据的说道。   他倒是不至于舍不得一味灵株,要不然怎么他能当堂主呢?   总得给人一点盼头,才好调动起来。   看那孔翟的模样,这种级别的神术也施展不了几次了,但对方的经验还在,还没到直接走狗烹的环节。   “有理。”   罗云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见到了效果,等到宁坊再开之日,就派人多去凡俗中寻觅一下那些自幼修习内息术的人,将他们都带过来。”   慕容鹰眼珠转了转,说道:“既然要将此物赠予他,何不借此大肆宣扬一番?七十年的时间说来漫长,可咱们还有那么多的仙苗在呢。   那些吸收人造灵石,进境飞快的小家伙道途已绝,日后必不能成大器,修行此术,也能多为仙坊做些贡献。便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儿孙,多掌握一门效用不俗的神术,也是只有好处的事情嘛!”   万知期一愣,随即伸出大拇指:“慕容兄,高!实在是高!”   ……   回到自身洞府之中,顾担脸上的苍白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如此,内息术已值得他们重视起来,又不至于过于逆天,徒增麻烦。”   顾担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三个筑基不仅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反而还得谢谢他呢!   至于之后有人修习内息术,七十年后怎么办……   嘿,就算真的仙人七十年后还不回来,他以天灵根的修行速度修行七十年,还不是在不周山脉独领风骚?   哪里轮得到别人质问他!   反正修习内息术又没什么坏处,反而还能给他们一个盼头,于情于理来说都不算是坑害旁人。   三日之后,顾担收到了三叶灵脉花。   与此同时,关于孔翟内息术可催生灵株的消息,也与之一同不胫而走。   再加上钱谦承并未有半分遮掩,反而是拿着三叶灵脉花,带着一群仙苗过来恭贺顾担得到了一株破境灵药的事情发生。   一切就此坐实,引发轩然大波。   原本斗法气息逐渐浓郁的宁坊,都因此短暂冷却了片刻,不知有多少人开始研究起了内息术。   而在顾担洞府的门外,有太多太多的修士求见,想听听顾担的意见和建议。   对于这些人,顾担倒也不能一概不见。   他只邀请了庄生和陆羽二人,提及了内息术的修行仅有四个字:持之以恒。   除此之外,没有捷径可以去走。   至于他修习的那一门内息术,其名为《青冥红花引》,有兴趣的人也不妨修习,至于能否达到一样的效用,那就不好说了,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嘛!   至于青冥红花引的真正效用是什么……顾担也不清楚。   倒不是他不想,但没办法,青木化生诀不允许他体内出现第二种内息术,一缕都不能存。   两种内息术彼此之间,有我无你,这是他已验证过的事情。   为了避免麻烦,顾担直接宣布要养伤闭关,并且让庄生帮忙透露,真想用内息术催化灵株擢升,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比如……寿元!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算是给了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个当头棒喝。   毕竟被拿出去当枪使,顾担自然也不会给灵珍堂当虎皮用。   但就算如此,还有一些修士等候在他的洞府外面,想跟他谈一谈,取取经。   甚至还有开出价码想要收购他刚刚到手的那一株三叶灵脉花的家伙。   对此,顾担的态度是:你谁啊?真不熟。   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阵法灵光一展,除非主人自己打开,否则想要进去,就得先打破阵法防护。   但在执法堂的地盘,攻打执法堂的洞府……   给他们熊心豹子胆怕是也没那个胆子,只能在门外徘徊,期待顾担按捺不住寂寞走出来。   而顾担,却是已经忘掉了外面的一切,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三叶灵脉花。   “青木液,能否助你晋升九叶呢?” 第328章 再次晋升,出关速来!   顾担的面前,摆放着一处“盆栽”。   那是一个约莫有半丈粗细的大盆,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灵土,正中心处,则是那一株三叶灵脉花。   这一株灵药,在三日之前,尚是二叶。   来到不周山脉九年有余,这是顾担第一次接触到货真价实的灵药,而且是破境灵药,还是筑基丹的主药之一!   其价值对练气后期的修士而言,相当不菲。   若非如此,灵珍堂也不会将他拿出去当做宣传的噱头。   灵药珍惜,寻常人连见上一面都是极难,拥有此物,便相当于多了一份晋升筑基的希望。   当然,对顾担来说,这可还不值得他花费的那一番力气。   “三叶灵脉花,可还不够。”   顾担将洞府阵法彻底激活,开启闭关模式,除非有人强行攻打洞府,否则隔绝外界一切打扰。   就算留有他传讯灵符的修士,这个时候也只能等待他的被动回应。   “青木液的效用,我已证明过太多次。”   顾担轻轻笑了起来,“这次,就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吧。”   话音落,这一次顾担没有再搞什么造型,简简单单的伸出手指,指尖处,一滴青木液淌落而下,正中那盆栽中的三叶灵脉花。   “嘶嘶~”   青木液落在三叶灵脉花上,那本是没有声音的。   但顾担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根茎在飞速生长,破土而生的声音!   只见原本不过人巴掌大小的三叶灵脉花,在吸收了那一滴青木液之后,竟是在缓缓变大,逐渐长高。   待得其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巴掌大小的三叶灵脉花,已经变大了将近一倍有余,原本娇俏的叶子也挺立了起来,青翠欲滴,灵光闪耀。   如果说此前的三叶灵脉花尚且稚嫩,那此时,便已算是真正的成熟期了。   “这可还不够。”   顾担并未停留,挥手之间,自然是极端豪横,三滴青木液当即再次落入到三叶灵脉花之上。   “嗡~”   伴随着三滴青木液落在三叶之上,某种特殊的灵气波动泛起。   顾担洞府的灵气突然开始向着三叶灵脉花飞速汇聚。   与此同时,那半丈粗细的大盆突然遍布了一道道裂纹,细密而坚韧的根茎硬生生迈过了界限,其内泛着灵光的黑色灵土在这一刻忽然开始逐渐丧失光泽。   “要晋升了?”   顾担颇为惊喜。   青木液对草木的效用,好似还要强于人之本身!   起码青木液用在人的身上,可没办法如此幅度的提升实力,武道的时候倒也还好,转修仙道之后,若非青木液本身就足以比肩天灵根甚至异灵根,就真的没什么存在感了。   在顾担的注视之中,只见三叶灵脉花的三枚叶片在一同颤抖着,叶片之上细密的纹路在此时纷纷亮了起来,灵纹闪动、积蓄、孕育。   短短的片刻间,像是走完了数十年的时光,最终那些灵纹彼此交汇,凝结于三叶灵脉花的顶端。   于是,一个花骨朵缓缓于三叶交汇之地诞生。   “花?”   顾担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三叶灵脉花、三叶灵脉花。   三叶之前,只得其叶,而不见其花。   只有真正花蕊绽放,才兼具其‘花’之名,称得上是筑基灵物!   虽然灵株效用并不能够完全等同于修士的修为,但也要等到它完成蜕变,方能得见其花!   “不过,一共四滴青木液,竟还未开花?”   顾担眉头微挑,略感诧异。   青木液,总数为七十二滴。   算上他留在夏朝的那些,如今自己身上的青木液仅有五十六滴,如此,青木液尚且还能够发挥出天灵根级别的效用,这就是为什么顾担会觉得青木液完满状态,定是异灵根无疑。   而青木液本身又有着不增不减的特性,哪怕将青木液留在远方,只要不消耗掉,他这里就无法恢复。   留给后辈的馈赠,顾担当然不准备收走,所以自身能动用的青木液,暂时也只能是五十六滴。   当然,青木液既然不在他的体内,留在外面也会逐渐消耗回归,只不过颇为缓慢。   至于青木液的恢复速度,大概是一个月自行恢复一滴的程度。   也就是说,七十二滴青木液,如果尽数消耗完,等待自行恢复,要六年时光。   “让我看看你的极限。”   心念一转间,顾担手中又是两滴青木液洒落而下。   得到馈赠的三叶灵脉花如获至宝,那含羞待放的花骨朵终于是缓缓伸展开来,与此同时一股异香出现在顾担的洞府之中,闻之心旷神怡,就连灵气的运转速度,都稍稍加快了一丝丝。   颇为强大的灵气波动于那花朵间孕育而生,带着点点荧光缭绕在三叶灵脉花周身上下,像是为其披了一条彩带,那是凝为雾状的灵气。   而按照仙道对灵株的划分,一共有三种灵药:普通灵药、破境灵药、特殊灵药。   普通灵药便是寻常灵株,是炼制各种丹方的常备灵药;破境灵药顾名思义,乃是可以助力修士破境之物;至于特殊灵药么,效用通常较为极端,而且颇难寻觅,几乎无法人为养殖。   三种灵药间,又划分出好几个档次:下品灵药、中品灵药、上品灵药、大药,其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分别对应练气、筑基、金丹、元婴。   至于再往上,大多称天药,已具非同莫测之功效,仅仅存在于传说之中,甚至修士都不一定能够降服。   六滴青木液,三叶灵脉花彻底成长为中品灵药,又是破境灵药,价值飙升,对筑基期的修士都有大用!   而灵脉花的极限是九叶,也就是对金丹期都有大用的上品灵药。   “让我看看你的极限!”   即使三叶灵脉花已经晋升为中品灵药,顾担仍不满意,又是两滴青木液落下,今日他定要看看此花能否晋升为上品灵药。   又是两滴青木液落下,缭绕在三叶灵脉花上的灵雾在一刹那间变得更为详实了些许,三枚青翠欲滴的叶片上,复杂的灵纹再度闪烁起来,竟隐隐与花朵间缭绕的灵物在彼此共鸣,交映生辉。   可就在这时,其中两枚叶片的灵纹突然开始闪烁起来,竟无法维持稳定。   乃至于那原本交映生辉的灵物,竟都开始散乱起来,逸散稍许。   如此变故,看的顾担眉头微皱。   附身仔细端详,立刻就发现了其原因。   三叶……不对,是此前的二叶灵脉花,有瑕!   哪怕借助青木液脱胎而成的第三叶完美无缺,却也无法弥补其先天不足的缺点。   按照常理来说,这一株已经晋升中品灵药的三叶灵脉花,其极限其实仅是二叶,若非如此,灵珍堂也不可能舍得让顾担拿他做实验。   毕竟若能成为筑基丹的主材料,那价值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战略意义极高。   就是因为有瑕疵,才能让他过手。   但瑕疵就是瑕疵,歪掉的大树营养再如何的富足,长势再如何的喜人,它也直不了。   “可惜。”   顾担叹息一声。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等一下。是这一株灵脉花在成长的过程中,培育不完善,所以导致有瑕疵无法圆满。还是说早在它是种子状态的时候,就注定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成长为九叶灵脉花?”   看着这一株已经成长到了极限的三叶灵脉花,顾担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前者,尚可理解。   毕竟千里马不给足食物,那也不可能日行千里。   可若是后者……未免让人遍体生寒,甚至不由让人觉得一切早已注定。   无论什么时候,宿命论本身,就充满恶意,顾担尤为不喜。   这个问题,此时的顾担尚且没有答案。   只能等到来日拿到一堆灵药种子,一个个用青木液从初生状态去尝试,方能有所成果。   但很遗憾,眼前这株三叶灵脉花是没有种子的——此花只有完满状态,才能扎根一方,凝结为小型灵脉,然后分化出一株株全新的灵脉花,否则灵珍堂脑子抽了也不可能将它拿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话本小说中,筑基丹几乎都出自于大宗门之中,寻常地方哪里有培育完满的九叶灵脉花啊!   便是好运碰到灵脉花自行诞生,极大可能也是残缺,若不残缺,拿去炼制筑基丹岂不是脑子有病?进献给大宗门,想要多少筑基丹不行?   仙道,越是往上,资源也就越发集中,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中品下等灵株,已可帮助筑基初期破境。”   顾担倒是没有太多失望,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八滴青木液而已。   不过,顾担尝试再利用体内的青木液吸收灵气,算了一下差别之后,发现此时的速度,已经只相当于天资不错的上品灵根了。   但比之正常的修行,催化灵药还是赚的。   “如此,就试试能增加多少修为吧!”   心念一动之间,顾担轻轻摘下三叶灵脉花的一枚叶片,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初一入口,并无青草那种苦涩的味道,恰恰相反,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紧接着精纯的灵气爆发开来,洗礼着顾担的肉身。   “效用还不错。”   浅尝一枚叶片之后,顾担将剩下两枚也摘了下来,尽数吞下。   顿时,顾担体内极为精纯的灵气涌动不休,浑身上下所有经脉似乎都被那精纯的灵气充斥,被他丹田中的气海所牵引,汇入其中。   不多时,顾担隐隐间感受到些许瓶颈,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那瓶颈便已骤然破裂,灵气汇入到丹田气海之中,顾担的气息稳稳上升了一截。   练气七层!   练气后期!   他晋升练气六层只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就算是真的天灵根,最少也得再打磨一两年,才能触及到练气后期,而他真正的资质不过下等灵根,可能还要面对一下练气后期的瓶颈。   然而中品下等的三叶灵脉花,仅是三根叶片,便节省了他两年有余的苦修,什么瓶颈那更不熟,直接冲了过去。   这么算下来,吞灵药好像比正经修行强上太多了。   “不错,毕竟是对筑基初期都有用的破境灵药,有此能耐,实属正常。”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当下没有迟疑,又将灵脉花摘下,一口吞掉。   没有味道。   甚至感受不到太多灵气。   那花朵刚一入口,便滑入腹中,最终竟垂落在气海丹田之上。   花朵间的灵雾映衬着气海之间的灵气,彼此交映、共振,带给顾担的并非是实力飞速攀升之感,反而略感一丝轻微的不适。   伴随着那股不适,气海之中,稍许灵气被搅动、分离而出,丢出体外。   那是……他刚刚借助三叶灵脉花的叶片骤然提升的灵气!   药力再怎么转化,也总有部分不适合人体的。   三叶灵脉花其中的花朵,代表的并非是增长修为,而是帮人排忧解难,清除余患,就连自己都不放过。   但灵脉花的作用却远非仅有如此。   伴随着灵气的杂质被丢出去,气海翻腾涌动,原本扩张了大半个气海的灵气,竟然开始逐渐缩水,缓缓呈现出雾化的趋势来!   顾担的气息越发凝实,气海却越来越‘空’,最终待得那朵灵脉花彻底消散,原本占据了大半个气海的灵气,仅仅只能占据一半之数,尽皆呈现雾状!   这还是因为他根基扎实,此前又未吞服过任何灵药。   “不愧是筑基丹的主药之一!”   顾担颇为惊喜。   这一步,应当是练气九层之后再去慢慢做,待得气海之中的灵气尽皆雾状之后,再想办法灵气化液。   但灵脉花在他练气七层的时候,就先帮他给做了一遍。   若非如此,此灵药也不可能成为筑基丹的主药之一。   顾担轻轻挥手,一株不过寻常人拇指粗细的藤蔓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宛如青蛇般游动,活灵活现,颇为真实,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而气海丹田之中,雾化灵气也只是稍稍少了些许。   “不错,雾化灵气之后,再施展法术,消耗减少,效用也有不小的提升!”   顾担微笑,很快,他的仙道修为也将追赶上自己的实力。   不过,为了避免像上一次那样,一不小心再把洞府给炸了,实在是不好解释,顾担也并未过多实验。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灵药下肚之后,顾担才有闲心观察周围的一切。   说来迅捷,实则灵药的变化也要时间,此时已过去三天有余,洞府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唯独通讯灵符在不断闪烁,顾担拿起来一看。   陆羽找过他一次。   庄生找过他三次。   他自然是先看庄生的。   三条灵纹交映,化作文字。   【还在闭关?】   【打起来了!】   【出关速来!】 第329章 大战已起,火上浇油!   见到庄生的消息,顾担心中一动。   已经绷了将近一年有余的局势,终于是绷不住了么?   再看陆羽留下的消息,与庄生也差不多。   顾担没有迟疑,打开了洞府的阵法,时隔三天之后,终于走出了洞府大门。   而在他的洞府大门之外,原本等候在这里的修士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大抵是被执法堂的人给赶了出去。   不仅如此,周围连个游荡的修士都看不到。   顾担想了想,走向庄生的洞府。   “你出关了?”   庄生看了两眼顾担略显一丝灰白的头发,“看来情况还是不太好。”   “问题不大。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顾担直接问道。   “其余五处仙坊,一同打起来了。”   庄生沉声说道:“就在三天之前,所有谈判破裂,没有缓和的余地,那些签署了契约的修士不肯再履行契约,那五处仙坊也不肯割让地级区域,于是理所当然的,打了起来。”   “情况怎么样?”   顾担倒是也不显得惊讶。   他可谓是早有预料,那是一个无解之结,除非是死上一大片人,否则根本就填不满。   “那些在黄级区域没有洞府的修士,还有一些到了练气后期的宗师组成了一个同盟,其名为‘共济盟’,彼此联合了起来。   他们认为灵气源泉本就是天地所生之造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五处仙坊本就是无主之物,只不过最先发现它的那一批人无耻的将其占据,并且借助灵气源泉来不间断的剥削后来者。   到了如今,连一丝面皮都不要了,只想着如何从他们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却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留给他们。既然如此,何不掀翻仙坊,自己再重新划分灵气,同舟共济,再谋未来。”   “共济盟?”   顾担笑了笑,并不怎么看好。   目标可以定的很大,但道路却注定艰辛。   此时的共济盟是一群被压迫的修士,外加有野心之辈所组成,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愿意豁出命去,博得一个前途。   但也正是因此,注定了这个玩意儿很难有什么实际性的改变,无非是一群抱团取暖的修士而已。   在有极大威胁的时候,联合起来,保证自身的生存,而一旦取得成果,到了利益重新分配之时,还能否同舟共济呢?   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即使只看凡俗之中的发展,也足以预想到共济盟的不妥。   “起码他们是这么说的。”   庄生也是微微耸肩,显然也不对这件事抱有多么大的热情。   天材地宝一类,谁先发现,用了也就用了。   可诸如灵气源泉这种类似于洞府的存在,用不光、挪不走,谁先发现也不一定是谁的,那就只能看拳头说话。   这是仙临八十八年来,底层修士第一次联合起来,想要挑战仙坊的权威。   宁坊虽然侥幸脱离了此事,但其运作模式和其余五处仙坊别无二致可言,理论来说,再过几十年,其余五处仙坊的下场,就是宁坊本身的下场。   无论是为了避免此事,还是为了灵气源泉的融合,宁坊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就算打起来,也是在仙坊内部打吧?”   顾担问道。   底层修士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那就是无法脱离灵气本身。   武者倒还好,没有灵气,自己的血肉也是力量。   可练气修士没有灵气,又能胜过凡人多少?   没有仙术加持的话,他们甚至走不出不周山脉!   “没错,五处仙坊被分割了。”   庄生立即点头,说道:“很多修士都反了,其中包括黄级洞府的大部分修士。他们虽然也有洞府居住,但又岂能不眼馋地级洞府,甚至是灵气源泉本身呢?   安安稳稳修行,不见得能够突破到筑基境界,极有可能是蹉跎时光。但借助灵气源泉晋升筑基,黄朝堂主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甚至有人以黄朝堂主的奇遇来鼓动人心,认定灵气源泉可以帮助人晋升筑基。否则一个下品灵根的修士,怎么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四十年,便已晋升筑基。”   “这倒也是。”   顾担说道:“没人是傻子。黄朝堂主的晋升速度,已经说明了灵气源泉本身不凡。此前灵坊的权威无人挑战,人心不齐,就算心有有所遐思,也不敢说出来。此时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自然是无所顾忌。”   “这才短短三天之间,已经死了一位筑基了。”   庄生补充道:“火坊灵珍堂的又一位筑基,被练气后期的宗师给斩杀了。”   “又是火坊?”   顾担眉头微挑。   作为第一个建立的仙坊,火坊的底蕴最为深厚。   相应的,也必然代表着火坊的整体力量,会更强上一截。   困顿于练气后期的壁垒,无法晋升筑基的修士,也更多一些。   那些时日无多的宗师,必然不想看自己在最后的岁月中死于筑基壁垒之前,搏命在此时已不再是不敢尝试之举。   或许经常提及到的宗师燃烧血肉,即将化作烈阳,炽烤这片尘封已久的土地。   “这还不算,火坊坊主冯乾扬言要关掉火坊的阵法,让那些修士无灵气可用。共济盟的修士则言,冯乾若敢那样做,他们就将火坊的阵法全给拆了,大家都别活。”   庄生耐人寻味的说道。   虚假的战场: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真正的战场:唇枪舌剑、各为己谋。   但无论如何,又宰掉了一个筑基,无疑是让共济盟的心气和士气大幅上涨,肉眼可见的觉得筑基并非不可撼动之存在,练气后期跟筑基初期的差距也没那么大。   虽然他们的质量不够高,但数量多啊!   更有宗师之身,练气后期的强者撑腰,真跟筑基碰一碰,是很有机会的。   “不过……火坊如今被宰掉的两个筑基,都是由上品灵根晋升的筑基,无有宗师之身。”   庄生继续补充道。   “真正的筑基还没搏命呢。”   顾担轻轻点头,明白庄生的意思。   纯种筑基,没有了灵气也是任人宰割,尚且是池塘中较大的一只鱼,而终究不是天边飞鸟,脱离不开仙坊。   像火坊坊主冯乾那种人,即使离开了火坊,回到凡尘之中,那也是人人仰望的宗师高手,不借助灵气就已是一方巨擘的存在。   而又因为筑基的关系,他们的寿元上限少说也擢升了近百年,尚且有着大好的未来,真愿意学那些练气后期的宗师随意搏命么?怕是很难的。   毕竟凡尘中有句谚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曾经白莲教将其贯彻的非常之好,如今似乎一个新的选择,笼罩在了那些被战事逼迫的筑基头上。   “如今的局面,算是将五处仙坊给割据了下来。原本五处仙坊的掌控者,还牢牢的控制着地级区域。而共济盟的那些人,已经占据了仙坊内部包括黄级区域在内的绝大部分区域。   现在来看,双方彼此还保持着很大程度上的克制,并未一言不合就要杀个血流成河、你死我活。”   庄生感叹道:“只是这种局面,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应当不会太久。”   顾担推测道。   那些筑基是不怕拖的,只要自己还在地级区域,每一日都会变得更强。   而那些还在黄级区域的练气后期,难不成就有机会晋升筑基不成?   就算真的晋升了,又何必待在共济盟呢!   也没看哪一处仙坊不肯给筑基修士一个位置啊!   说白了,这场大战真正的导火索,是因为洞府之事,但要洞悉其真正原因,无非是那些宗师之身的练气后期之辈,要死中求活,给自己挣得一个继续向前的机会。   别管那个机会在哪里,只要能够拿到,成全自己,那什么同舟共济,大抵与耳旁风无异。   甚至顾担有理由怀疑,五处仙坊中,已经有人在这么做了,毕竟分化之事,古往今来用的都是极端成熟的。   只要让共济盟内部离心离德,筑基再出手狠狠震慑一番,最后大度的宣称除了几个罪魁祸首之外,其余人既往不咎,便不难处理此事。   细数历史,这种事情曾发生过太多次,这一次也无非是发生在了不周山脉上,没道理沾上仙道两个字,就能有所不同。   但他们大概算漏了一件事。   宁坊,可还置身事外呢!   这件事唯一,也是最大的搅局者,正在闭眼假寐,虎视眈眈!   顾担可不相信,宁坊就没什么准备和后手。   这支奇兵,极有可能决定一坊的生死,然后将几处仙坊彻底引燃,一旦灵气源泉融合一次,便代表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没有人不想让自己做最后的赢家,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业,成为旁人的迈步的阶梯。   “这件事,算是抢了孔兄的风头。”   似乎是见气氛过于沉闷了些,庄生开玩笑道。   “哈,这种风头,不要也罢。”   顾担轻轻摇头,不以为意。   难怪他的洞府前终于没人拦路等待,这种时候,最少也需要七十年才能够得见成效的内息术,太远了。   而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本就人心思动,暂时置身事外的宁坊内部,又不是铁板一块,万一也起了大战,谁敢保证自己就能活七十年?   他的‘热度’,因为战事的消息,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战事的消息,被透漏了出去?”   不过,顾担却听明白了庄生的画外音。   宁坊闭关锁坊之际,寻常修士根本就出不来,就算是执法堂的人也走不出去。   能够探听外界消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宁坊自己的筑基修士。   告诉他们很正常,让整个宁坊都‘走漏风声’,怕是另有谋划。   “的确。”   庄生点头,脸色颇为复杂的说道:“如今人造灵石都畅销了起来。”   “……火上浇油。”   顾担幽幽的说道。   他曾在宁远那里第一次见到吸收人造灵石的修士,效用的确非同一般。   用极短的时间吸收人造灵石,提升自己的修为,无疑是最快增长自身战力的方式。   可代价同样惨重,此后道途与断绝无异,别说是筑基了,能不能到练气后期都不好说!   用的多了,能活着就算一种成功。   “这其中,还有孔道友的一份‘功劳’在呢。”   庄生说着,功劳二字口音极重。   “嗯?!这关我什么事?”   顾担愕然。   “灵珍堂的那些人说,你的内息术有调养身心之功效,亦能培育灵药。诸如三叶灵脉花这种破境灵药,可以帮助人洗涤灵气。也就是说,哪怕吸收了人造灵石,也并不是全无后悔药可言。”   庄生说道。   顾担:“……”   灵珍堂的那群混账真该死啊!   他不过是谋求了一株灵药,就被五次三番的拉出来做大旗。   就算是互相谋算利用,也没必要这样抓着一个人不断消费的吧?   再说内息术和仙道有毛线关系,五万年的青木化生诀才终于在仙道中有所绽放之处,寻常的内息术,便是修行两千年,也跟仙道沾不上半点边。   想用内息术调养散乱灵气,与痴人说梦无异。   青木液都没得治。   除非自己舍去所有修为,自废气海丹田,否则病灶只要还在,安有根治之理?   灵珍堂做的事,便相当于用他的事迹,狠狠给底层修士画饼。   将他竖立起来当做底层修士的榜样,告诉他们即使吸收人造灵石,只要内息术有所成效,未尝不可弥补回来。   但顾担自然分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可三叶灵脉花的确有洗涤灵气之能,这是顾担已经亲身实验过的一件事,无法否认。   理论上来说,那些吸收了人造灵石的修士,的确还有希望借助灵物,重新治愈自己本就薄弱的根基。   可那种幸运儿,能有几个?   三叶灵脉花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草药,那玩意儿可是筑基丹的主药之一!   想要用这种等级的灵珍来弥补自身,不如想想怎么修炼到练气后期,再找到筑基丹……要不怎么能叫画饼呢!   “灵珍堂,欺人太甚了。”   顾担眉头皱起,分外不满。 第330章 人间百态,攻伐火坊!   仙临八十八年,夏。   早已继续到极点的气氛,终于引爆。   磋商无果之后,那些被仙坊所压迫的修士组成了共济盟,要同舟共济的推翻仙坊,自己当家做主。   唯一暂时还能置身事外的,唯有宁坊。   但关于战事的消息,也不知不觉走漏了风声,哪怕在宁坊之中,亦是暗流汹涌。   一向没有什么大用的人造灵石,忽然就热销了起来。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凡级区域那群签署了契约的仙苗们,修为突然都开始节节攀升,其晋升的速度,比之天灵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明显的异常,按理来说随便一个有心人便能发现,但宁坊的高层们却视若无睹,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底下的动作。   不仅如此,宁坊突然宣布,最近三年来依据契约收缴的灵米,尽数以灵石形式返还。   就连藏书斋内储存的仙道术法,也骤然降价了一大截,不再是狮子大开口的程度,便是刚刚种了一年灵稻的修士,都能够咬咬牙买下一门仙法修习。   宁坊态度的骤然转变,让底层修士喜出望外。   在共济盟出来之前,仙坊哪里给过他们什么好处?   不想尽办法克扣灵石便算厚道,至于将曾经收到手中的灵稻,再换成灵石发出来,而且一口气发三年份的,那简直是前所未见,堪称太阳打西边出来!   而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反倒不难寻觅到根由。   共济盟!   仙坊大战!   底层修士莫不是以为,宁坊高层见到了其余五处仙坊的下场,生怕他们也学那些饱受压迫的修士奋起反抗,所以不得不吐出吃到嘴里的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所以当切实收到那份三年期的‘巨款’之后,更多的修士将其转换成了人造灵石,用来更快速度的提升自己的修为。   当然无论何时,永远都不缺投机者,也有人借此机会,疯狂回收制式灵石,购买黄级洞府,相信宁坊起码还能再撑个三四十年——那就不亏!   如此,反倒是让制式灵石与人造灵石的比例维持住了稳定,但对于刚刚加入仙坊十余年左右的仙苗们来说,购买洞府实在太远,便是想要投机都没那个能力。   看似摆在他们眼前的有很多选择,实则只有一个。   那就是将灵石兑换成相应的实力!   至于投资未来?   那是富有余裕者才能干的事情,他们赌不起,也只有输一次的机会。   身处宁坊,顾担亲眼目睹着一切的变化。   行走在道路上的时候,几乎每一位修士都是步履匆匆,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   连灵稻田埂旁边都看不到什么修士了——在大战的第一天,宁坊便宣布,未来三年将不再收取任何税赋,三年之后再议。   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囚笼,悄悄打开了一个缺口,而共济盟的消息,则是唤醒了他们心中的猛虎。   “像极了积蓄力量,只差引爆的火山啊!”   顾担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倒也将他从舆论的漩涡之中解脱了出来,便是有人在宁坊看到他,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再问什么内息术的事情了——那毕竟要足足七十余年,而宁坊能不能挺过这个年月,都没人敢打包票呢!   “孔老弟,在洞府么?”   顾担正闲来无事,阅览仙道典籍,忽听得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在。”   顾担打开洞府,果不其然,一眼便看到了陆羽。   “我们进去说?”   陆羽指了指他的洞府,似乎有事相商,率先说道。   “好。”   顾担自无不可。   迈步走入洞府之中,陆羽的目光先是在顾担洞府内流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没有见到东西之后,方才说道:“如今大战已起,孔老弟也收到消息了吧?”   “收到了,通讯灵符上还有陆老哥的提醒呢,怎能不记得。”   顾担拉来座椅,回应道。   “对这次的战事,你怎么看?”   陆羽问道。   顾担微微一愣,他对战事怎么看?   以他此时展现出来的身份和实力,哪里轮的到他来看,陆羽更是对他再‘清楚’不过,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依我看来,大战无可避免。而宁坊则借机作壁上观,等待时机成熟之后,未尝不可神兵天降,一举拿下一坊。”   顾担倒也按照自己的推算,实话实说。   即使没有他的存在,他也比较看好此时的宁坊,起码已经占据了可以先发制人的优势,只要不太拉跨,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你也这么觉得?”   陆羽眼中露出分明的喜意,笃定道:“没错,这次战事,我们置身事外。待得战局彻底混乱,无暇他顾之际,宁坊全力出手,必然能够剿灭一处仙坊!”   “是极。”   顾担轻轻点头,也比较认同这个看法。   “孔老弟,实不相瞒,这次哥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见气氛已经差不多了,陆羽方才说道:“这次的战事,想必你也清楚,只要宰掉对方一位筑基,任何一位筑基皆可——都能换取一道灵气源泉中诞生的造化灵气。   其造化灵气之功效,不弱于任何一种单独的破境灵药,对修士而言更是没有什么副作用,这方面来看,比破境灵药还要更好上一些。”   不给顾担说话的机会,陆羽语速极快的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整个宁坊都在想尽办法快速增强自己的实力,但你老哥我已经在练气后期待了好几年了,却迟迟无法被困于筑基壁垒之前。   想要再提升实力,除了破境,几乎没有他路。我本想在此次大战中,找机会宰掉一个筑基修士,换取造化灵气,以此为凭再去尝试晋升筑基。   但前些日子,听闻你得到了一株三叶灵脉花,正是突破筑基所用的灵药之一……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便想厚着脸皮来你这里说上一说。   可否将三叶灵脉花先借于我?待我晋升之后,必然斩杀筑基,将造化灵气还赠于你。   哥哥也知道自己的脸皮厚了些,但你刚到练气中期不久,便是留着三叶灵脉花,也需要好几十年后方才用得上。   几十年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不是?若宁坊成功了,到了那时其余几处仙坊的积蓄也将落于吾等之手,必然还有其他可用于筑基的灵物,我将再还你一株效用不见得比三叶灵脉花差的,你觉得如何?”   一口气说这么多,陆羽眼睛却是眨也不眨一下,牢牢的盯着顾担。   顺便补充道:“你若是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找黄朝堂主做个见证,只要我陆羽还活着,那必然是说到做到。”   这番话语说的是真心实意,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但顾担的脸色却显得有些复杂,无奈道:“陆羽老哥啊……”   “嗯?怎么?”   只看顾担的脸色,陆羽便心中一沉,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觉得……不妥。”   “非是不妥。”   顾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那株三叶灵脉花,已经被我给吃了。”   “吃了?!”   陆羽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一大截,几乎要撕破人的耳膜。   “的确吃了。”   顾担转身,从桌子底下揪出来那先前栽种三叶灵脉花的大盆,只见盆中的灵土尚且还在稍稍绽放光芒,而正中心处的三叶灵脉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了,顾担身上的气息升腾而起,已经相当于是练气六层的程度,只差一步便可到练气后期。   如此迅速的进境,说他没吃都没人能信。   亲眼得见三叶灵脉花已然不在,陆羽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斥责道:“你怎么就把它给吃了?!”   “……”   顾担不说话,只是目光幽幽的看着陆羽。   陆羽也自知自己失言,审问般的气势突然一泄,勉强挤出个颇为难看笑容说道:“三叶灵脉花……那是可以用来筑基的灵物啊!你不过刚到练气中期不久,怎、怎如此暴殄天物!”   “诚如陆老哥所言,大战将起,哪里能留待几十年后?只能先提升自己的实力,然后再做其余打算。”   顾担平静的说道。   “唉……你……这……”   一声长久的叹息,陆羽的脸色已不太好看,但还是拱手道:“如此,倒是陆某孟浪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当下头也不回的从洞府之中离去。   目视着脚步仓皇且迅疾的陆羽离开,顾担心中知晓,往后怕是少了一个喝酒的人。   而在陆羽离开之后,还有几个执法堂的修士一一来顾担洞府前,他们的意图与陆羽别无二致。   最后顾担干脆将先前装载三叶灵脉花的花盆给扔到了洞府门外,干脆利落的表明,三叶灵脉花已经被吃了。   至此,对于他的打扰才算告一段落。   ……   “三叶灵脉花被他吃掉了?!”   灵珍堂,慕容鹰眉头一挑,满脸不可置信。   那可是筑基灵物,孔翟怎么舍得吃的?   便是整个宁坊,也唯有这一株三叶灵脉花啊!   “真吃掉了。他的实力已经来到了练气六层,绝无半分作假。”   钱谦承笃定的说道,又是心疼又是佩服。   但凡被野心蒙蔽双眼之辈,怕是都不舍得将筑基灵物当做修为提升的资粮,毕竟练气和筑基之间,尚且还隔着一道天堑在那里。   可那孔翟却是相当果决,根本不给旁人任何觊觎的机会,直接吞掉,任谁也没办法再打三叶灵脉花的主意。   “唉,如此反倒是有些可惜了。”   慕容鹰也自觉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当即补充道:“我本想等到日后拿其他东西从他手中换取三叶灵脉花来着。”   “是啊,真可惜。”   钱谦承笑着附和。   接下来大战将起,谁敢保证自己就不会出现意外?   那孔翟要是还一直藏着三叶灵脉花,怕是连洞府都不敢出去一步了。   如今倒好,旁人便是嘴上几句,也没办法从他肚子里再将三叶灵脉花给挖出来,平白少了一大片麻烦。   ……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担甚少出门。   偶尔会和庄生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论及古今之事。   庄生对神神鬼鬼之事极为感兴趣,而顾担又是博览群书,见识也不下于庄生,两个人倒是相见恨晚一般,庄生甚至还在的顾担的洞府中住了好些天,畅谈自己在十年奔赴不周山脉中的见闻。   寻常人赶往不周山脉,必然是心急火燎,无暇他顾。   他却是优哉游哉,每到一地,总是要寻觅那里关于仙道故事的典籍乃至神话传说,彼此对照。   对于真正的修行,庄生也显得并不上心,他在练气的修为,竟然仅仅只是练气中期,准确的说是练气五层,甚至还要差于此时顾担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顾担询问为何如此,庄生大笑道:“人生于世,一味追求力量,未免过于苦累、枯燥。如同蚂蚁般为了生计奔波,只是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哪里有甚快活之处?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与凡尘不同的风景,却是发现与凡尘有何异呢?无非是更具有力量而已。   我修为虽是不高,自问快活胜过这仙坊中的所有修士,如此,难道还不能说我也在攀升仙道吗?”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据顾担所致,的确有一部分宗师受不了这所谓“仙坊”中的压迫和苦累,来了一段时间便回归到了世俗之中,逍遥快活而去。   只是能如此豁达,看开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庄生虽不求仙,顾担却在庄生的身上,看到了世人对于仙所追求的一份逍遥快活。   他没有什么积蓄,执法堂的俸禄发下来,便被他换成了灵酒,或者是各种奇珍秘典,但他又无比快乐,丝毫没有因为实力进境而有所担忧。   “人终有一死,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这天下我来过,我看过,我为自己而活。”   酒盏碰撞之间,庄生于酩酊大醉之前,如此说道。   顾担与之共饮。   凝玉酒的香气冲掉了外界的一切杂乱之事。   酒到酣时,顾担长吟道:“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长笑之中,两人已醉。   不久之后,顾担收到消息,宁坊已是做好准备,蓄势待发。   目标:火坊。 第331章 落井下石,火坊大乱!   仙临八十八年,冬。   出发的时间比顾担想的要快得多。   不过才短短半年时间,他便已经收到了消息,即将攻伐火坊。   “收到确切消息,火坊放在黄级区域的珍藏被共济盟的修士给找到了。原本还能勉强僵持住的局面,因此彻底爆发。”   执法堂中,黄朝表情平静的说道。   在下方,有上百位修士,便是实力最差的那一个,也有练气中期,绝大部分都是练气后期,且皆具宗师之身,战力不俗。   就连灵珍堂的三位堂主也都在此,可以说除了宁坊坊主之外,四个筑基都已经到了,就是为了一决胜负,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根据目前的情报,火坊尚且还有七位筑基。不过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先下手为强,未尝不能除去两个,剩下的那些筑基死与不死皆可,最重要的是,让灵气源泉融合。”   黄朝重申着这一次行动的目标。   七位筑基——算上被宰掉的那两位纯正修士,此前的火坊筑基修士都差点突破两位数的大关。   毕竟是第一处建立的仙坊,底蕴最为雄厚,招揽的人才也最多,上品灵根这么多年,也有两位成功晋升了筑基,越往后,火坊的先发优势越容易凸显出来。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宁坊直接将目标定死在了最强的火坊中,就是为了一举将其拿下,免得再生出变数。   而且,就算火坊如今的筑基修士还是比宁坊要多,但他们又不是要将火坊的筑基都斩尽杀绝,而是要夺去火坊的灵气源泉。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想要再抓住可是难上加难。   “这次行动,大家能够拿到什么,都算是自己的,但必须要先拿下火坊的灵气源泉。除此之外,斩杀那些阻拦的修士,宁坊内部也有赏赐。”   没有太多振奋人心的言语,该说的早已说过,当最后一句话落下,黄朝挥了挥手,目光沉静了下来。   “出发!”   在笼罩整个宁坊的阵法前,黄朝抛出一物,顿时眼前一小片明光闪烁,隔绝外部一切动静的阵法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显露出外面的情况。   白雪皑皑。   此地可是上万米的山中,若非有阵法相护,别说是在这上面住下,寻常人来不到这里就要活生生被冻杀,亦或是窒息而死。   一群人鱼贯而出,顾担不紧不慢的坠在大部队的最末端,前方是四个筑基带路,冲在最前面。   当走出阵法的范围之后,清冷如刀的空气吸入肺腑之中,让人浑身上下都是一个激灵,连精神都不由得一震。   环境虽然极为险恶,但对于这群最次都是宗师之身的人来讲也不算什么,只要不逗留太久,都是小问题。   脚尖轻点地面,一群人好似滑翔的飞鸟,又如同山巅滚落的小小石块,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山下飞驰而去,那般急速让天际的雄鹰都望尘莫及。   虽说大家都可以借助仙术飞行,可飞行毕竟是要消耗灵气的,大战之前,这种用一点少一点的东西,自然要分外珍惜。   出了仙坊,外界几乎是绝对的‘绝灵之地’,待得久了别说是恢复灵气了,自身境界想不下降都难。   一群人都没有说话,尽皆保持着沉默。   宁坊在万米山间,火坊却是在地面上,距离宁坊少说也有好几百里,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到的。   ‘终于出来了!’   赶路之中,顾担尚且有余裕打量周遭。   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可言,但将近十年的时光已经过去。   正所谓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同样的时间,放在凡尘中,当初牙牙学语的孩童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开始订婚甚至是成亲,但将这时间放在宁坊,顾担甚至想不出什么大的变化可言。   时间的尺度一样,却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而有了差别。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吧?   真到了仙道的顶端,可能只是一个打盹,地上便已是千百年的光阴流转而过。   到了那时,便可以说得上一句白云苍狗。   地上的生灵,对天上的仙人,又能意味着什么呢?   没有答案。   ……   火坊。   燥热的气息充斥着四野,就连在这里的植物,都甚少可见翠绿之色,大多通体火红,连枝丫都是如此。   由岩浆凝聚而成的河流甚至堂而皇之的流转在大地上,浓烈的味道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之中。   ‘火’是修士赋予此地的属性,却也离不开那得天独厚的条件。   火坊临近地脉,相比于宁坊的万米山间,火坊却是深入地底,少为外界所见。   不过它的环境虽然险恶,可对于修士而言,特别是火灵根的修士而言,反倒是颇有几分助力,甚至还间接导致,六处仙坊之中,火坊的炼器造诣最高。   自从五处仙坊奠定基调之后,除了来的太晚的宁坊,其余几处仙坊可谓是分工明确,此前几乎将各个灵根的修士彼此瓜分了个干净。   起码火坊中,绝大部分修士都是火属性灵根,待在这里修行速度会比别处快上一些,也更适合火属性灵根的修士居住。   相应的,对水属性和木属性灵根的修士就不太友好,不是不能吸收此地的灵气,而是要用功法多净化、过滤好几次,留在此地修行,属于是事倍功半。   如此,天然的便能通过灵根属性的区别,寻觅到别管志向同不同,起码道合的修士。   顾担在没有得知灵气源泉的奥秘之前,还以为这是仙坊彼此磋商出来的结果,此时再看,就不免觉得这其实是刻意为之,人为的将修士划分开来。   若是没有出现内乱,这些修士也迟早凝成一股绳,为了拥抱更适宜自身的修行环境,而对其余仙坊不假辞色。   等到谁觉得可以吞没其余仙坊,便可以借此发动所有修士,哪怕是为了自身的修行,也不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顾。   真若如此,怕是要等到第一个金丹出现,才算万事俱备。   还好仙坊的内乱给了宁坊后来居上的机会,不然平平稳稳的发展,宁坊必然是尽落下风,不可能争的过其余任何一处仙坊。   “分散进入火坊。”   即将到达火坊的地盘前,黄朝低声说道。   随即四道身影加速向前,一马当先的落入山下的低谷之中,在那里,便是火坊之所在。   百余人若是一口气全都汇聚在一起冲入火坊,又都是此前未见过的修士,怕是傻子也该明白有外敌入侵,分而聚之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来之前,每个人手中都已经拿到了火坊的地图和几位筑基的画像,即使还没有进入火坊,但对火坊内里的构造也已经是再清楚不过,那些阵法最多纠缠一下他们的时间,真正麻烦的还是火坊自己的修士。   这个问题,早已想好了解决办法。   顾担离所有人都很远,他与这些人中并没有特别熟络的,也不需要临时和谁抱团。   庄生并不参与这次围剿,而陆羽?   自从那次洞府中的会面之后,陆羽再未找过顾担,哪怕偶尔撞见,也全当做没有看到一样,顾担更不可能凑过去。   等到宁坊的修士,全都混入火坊之中后,顾担才不疾不徐的走上前。   他自然是知晓宁坊的计划,但他可没说要听谁的命令。   这次离开宁坊,他最大的目的可不是争抢什么机缘,那些机缘至多也不过是能帮助修士筑基的灵物罢了。   而他想要的,却是凝练出后天之炁。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来火坊一趟,除掉火坊坊主冯乾。   不然火坊遭遇如此突变,身为筑基修士的冯乾万一跑了,再想找到可就没那么容易找了,他总不能真就次次蹂躏一下敌人的骨灰吧?   当初冯乾敢派万国商会游历四方,挖掘各地的宗师陵墓当做灵材来用,甚至挖到了墨丘的衣冠冢和姬老的衣冠冢上面,将顾担给得罪了个不轻,他可一直都还记得呢。   挖坟掘墓的这份债,也是时候讨一下了。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要干掉冯乾的家业,那顺便将他的命也取走,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迈步走入火坊之中,连空气都显得炽热无比。   顾担极有目的,并未背离宁坊的大部队,很是老实的向着火坊的灵田区而去。   是的,不仅是他,所有宁坊的修士,都已经换上了火坊的衣物,向着火坊灵田区域聚集。   乱花才好迷人眼,此时的火坊,可还不够乱。   顾担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稍稍晚了一些。   隔着大老远,便能够看到骤然腾起的火光,以及狂暴的灵气乱流好似彩虹般点燃天际。   恐怖的声势挟裹着庞大的声浪,遍传四方,无人可以将其忽视。   那是火坊种植灵田的区域,防卫最为严密的区域!   此前共济盟也曾有人试图冲击一番,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   但此时,那片笼罩在灵田区域的阵法被硬生生冲破。   冲天的灵光四溢开来,与之交映的是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   只见那群已经伪装好的宁坊修士各自拿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子中的东西倒了出去,顿时那股药香气越发浓郁,闻之连灵气运转的速度都快了三分!   顾担也是如此。   瓶子里装着的,是一种名为‘催灵液’的特殊灵液,乃是宁坊灵珍堂悄悄炼制出来的。   效用嘛,就是极其容易挥发,然后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灵气的运转速度,算是劣质版的低配丹药。   只不过这催灵液被稍稍添加了一点私货,伴随的还有强烈的药香味,以及……越发旺盛的战斗欲望。   当那药香气蔓延开来之后,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诸位道友!火坊高层这群蠹虫,吸吮我们的血肉,抢夺天地造化之物,甚至就连我们辛辛苦苦种植的灵稻,都要被他们收缴大半,用来供养他们那满脑肥肠的躯壳!   他们用我们的血汗,来浇灌灵株,提升实力,划分出一个个区域,来把我们分为三六九等,而他们,却能自始至终的占据最好的位置,最完美的条件,最好的资源!   到了今日,他们甚至连一星半点的利益都不肯割让,强取豪夺我们的成果,连洞府都不肯再进行分割,肆无忌惮的掠夺着一切,高高在上!这公平吗?!   想想吧,想想你的力量,想想你的拳头,问问你的内心,谁能忍受被如此的欺压?我们的修行,岂能成为那群人的踏脚石!   我们不是凡人!   我们应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灵田区的阵法已被攻破,筑基灵物已近在眼前!那,本该是属于我们的东西!   共济盟的兄弟们,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那道声音恢弘广阔,似乎蕴含着无边的愤怒,透过音波传荡四方。   是黄朝的声音。   最先出发的四位筑基,没有任何停歇,直接就将灵田区的阵法给干碎了。   并以此来诱惑真正的,共济盟的修士。   虽然黄朝的声音对他们而言很陌生,但话里的内容,却是相当能够引起他们的共鸣。   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而总结出来的。   再加上药香浮动,情绪激昂,可以说极富煽动力。   果不其然,在那声音刚刚落下不久,顾担便看到一道道身影恨不得化身流光,急不可耐的投身向火坊的灵田区域。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响彻寰宇!   “大胆!”   一人自天际飞驰而去,磅礴气息一览无余,赫然是一位筑基修士。   然而根本不待他落下,半空途中忽然有三人直冲而去,惊人的灵气波动在空中泛起,一朵极为恐怖的大烟花骤然盛放。   赫然是等待多时的宁坊灵珍堂的三位筑基修士。   动手即是绝杀,没有半分留力。   可怜那一位筑基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敌人是谁,便在极端猛烈的攻势中陨落。   “谁?!”   如此变故,已是让火坊高层怒不可遏。   但也正是因为先前那位筑基修士的陨落,反而是无比防备,不敢独自再向着灵田区域赶来。   “何方宵小?”   不多时,火坊好几位筑基修士终于汇聚,一同向着灵田区域而去。   顾担一眼便看到了火坊坊主也在其中。 第332章 南明离火,神通在身!   一共四道身影,恍如长虹落下。   最前方的那一位,赫然便是火坊坊主,冯乾!   只见他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目光一扫,便已是看到了宁坊灵珍堂的三位筑基,当下便已明白发生了何事。   “好好好!宁坊竟敢暗算吾等?!这件事,没完!”   冯乾声音甚是寒彻,筑基威压尽展无疑,震慑四方。   “冯坊主,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是不是没有什么必要了?”   万知期上前一步,反倒是笑意盈盈的说着,看的人恨不得给他两拳。   在几位筑基对峙的不远处,灵田区的阵法已被破坏了大半,里面灵药照耀,药香气竟然弥漫了大半个火坊,让人口舌生津,心神摇曳。   仅仅只是说话的功夫,不知多少修士正在向着此地飞速赶来。   火坊孕育了将近百年的灵珍近在眼前,如果错失这个机会,怕是这辈子都难以遇到这种好事了。   特别是那些练气后期,兼具宗师之身的修士,他们才是宁坊想要吸引的人。   一方面他们寿元无多,困在筑基壁垒之前,无惧大战;另一方面他们的实力也足以在短时间内与筑基掰一掰手腕。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帮助共济盟的修士撕裂了阵法,搅乱了局势,剩下的事情,就要看看这些修士们的向道之心究竟如何了。   顾担虽是落在后面,目光四望之间,却是发现少了一个人。   黄朝!   除了最开始吆喝的那几嗓子,黄朝已经不知不觉间从药田区消失了。   哪怕宁坊的筑基修士凭借着暗算,率先除掉了一位筑基修士,此时的顶尖战力也无疑是落于下风的。   但这种下风,足以依靠宗师搏命来挽回,短时间内只要不被集火,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话下。   “诸位道友,火坊药田近在眼前,孕育百年的灵珍之中,不乏筑基灵物!这些东西,本该是属于你们的,今日,能够拿到多少,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对峙之间,万知期还不忘吆喝一声。   “该死!”   冯乾怒骂一声,忍无可忍,浑身上下灵光四溢,抬手之间一道流光恍如彗星袭月,便要率宰了他。   然而万知期心中早有预警,当即化作一道遁光,挪移了三寸,险之又险的避开那道流光。   “冯坊主,气大伤身。您本就是火灵根,脾气再这么暴躁,可别早夭啊。”   慕容鹰也是阴恻恻的开口,满是祝福的说道。   “火坊执法队,给我拿下他们!”   冯乾脸色一黑,当即便是一声怒喝。   在这短短僵持的时间,火坊自己培育的修士也终于抵达,一两个或许不算什么,但顷刻间便已是几十近百人,就算是筑基修士,这个时候也该心中不安。   但罗云微微一笑,道:“比人多?跟谁没有似得!”   他轻轻一招手,早已混入其中的,被宁坊挑选的那些修士们便迈步向前,迎上那些想要插手阻拦的火坊修士。   对于那些被挑选的修士,干掉筑基奖励造化灵气,这是最大的彩头,也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干掉火坊的修士也各有不同的奖励,若能一打五,干翻五个练气后期、宗师之身的家伙,还能奖励筑基灵物!   就连顾担被挑选的时候,都被赠予了下品灵器和一大笔的灵石,这些修士也自然没有落下。   这一次出征,无论成与不成,宁坊都是下了血本,可以说要将自己辛辛苦苦堆叠了几十年的底蕴,一朝散尽,完全是一场豪赌。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前方大战已起,各色灵光在天地间闪耀,好似一枚枚巨大的烟火爆竹燃烧沸腾,修士的怒吼、鲜血充斥其间,五光十色、地动山摇。   修士交手的余波不断地横扫四周,阵法被破坏,土地在颤抖,人的呼声夹杂其间,构成血与火的画卷。   顾担却仿佛将一切置身事外,并未插足最正面的战场。   冯乾既然被他找到了,再想跑就难了。   不必急于一时。   此时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反倒是消失的黄朝。   黄朝定然是有着自己的谋划,毫无疑问,那个谋划,应当便是灵气源泉!   由灵珍堂的三位筑基吸引火坊绝大部分的火力,悄悄一人独行,赶往灵气源泉所在之地。   只能说不愧是黄朝,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哪怕如今火坊修士大部分已被牵制,真正的灵气源泉所在,也合该是龙潭虎穴,独自一人前去,危险自然是不必多言。   顾担也趁着战场近乎沸腾的功夫,悄悄后退,绕了一个圈子,开始向着灵气源泉所在之地而去。   他想要看看灵气源泉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东西。   灵气源泉很好找,作为自然的,逸散灵气之地,灵气越是浓郁的地方,越接近灵气源泉,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想隐藏都不可能,灵气源泉必将恍如黑夜之中的炬火一般耀眼。   顾担掩盖了自身的灵气波动,收敛了自身气血,但凭着那无与伦比的身体素质,以丝毫不下于筑基修士的速度,急速向着灵气源泉之所在飞驰而去。   不多时,他便看到了有几分熟悉的,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有火焰之下,燃烧的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修士骸骨。   正是黄朝修行的南明离火!   这战术说来简单,无非是兵行险招,调虎离山,单刀直入。   但,很好用!   在顾担来到火坊所在的地级区域之中,四周的温度都不知不觉间上升了不少。   就连栽种在四周的植被,一个个都与凡俗不同,泛着点滴细微的灵光不说,其形状也与寻常树木大相径庭。   只能说不愧是最先建立的火坊,栽种在地级区域的植被,都隐隐间有向着灵株转化的趋势。   而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在更前方,一处深陷下去的坑洞之中。   “黄朝,你竟敢动手!”   距离隔得颇远,顾担只能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   紧接着,便是一道极其刺耳而又尖锐的嘶鸣声,自那坑洞之底部发出,遍传整个火坊。   毫无疑问,那应当是灵气源泉被威胁之时的预警声,他们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防备。   “你们这群废物,占着灵气源泉,也不过是披上了衣裳的猴子。”   紧接着黄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语气平和而轻蔑。   顾担悄悄靠近了那处坑洞的边缘,向着下方望去。   只见地底近乎百丈之下,有一株火色的莲花,源源不断的灵气正从它的身上逸散出来,每时每刻,呼啸而出。   顾担双目大睁。   那便是‘灵气源泉’?!   其真身,竟然是一株莲花模样?   他一直以为,灵气源泉会是一种类似于泉眼一样的东西,亦或者干脆就是某种空间裂隙纠缠而生。   如今亲眼得见,反倒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无灵之地,如何诞生出这样一株奇花,甚至能够反哺天地,逸散出源源不断的灵气?   顾担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在那一株火色莲花前,两位筑基修士如临大敌。   在他们的面前,赫然便是黄朝。   黄朝浑身上下,竟都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包裹,像是一尊火焰巨人,他的目光冰冷而无情,虽然以一敌二,却没有丝毫的担忧。   “你们自己滚开,还是想让我动手?”   黄朝颇为平淡的问道。   “狂妄,仅你一人,安敢视吾等如等闲之辈?”   火坊的一位筑基修士大怒,抬手之间,一道煌煌雷光便迎着黄朝劈斩而下,赫然是杀伤力最强的雷法。   然而耀目雷霆劈斩在黄朝的身上,黄朝身上的火焰只是略略晃动了一下,仔细看去,竟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更别说是伤势了。   如此诡异的一幕,看的两位筑基修士心中发寒。   “南明离火……南明离火真身?!你怎么可能修成!”   心念电转之间,另一位筑基修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吼道。   南明离火,生生不息,不死不灭,无物不焚,无物不破。   传说之中可以永恒燃烧,火焰不灭,修士不陨。   如此奇特的功法,与传说中的神通都相差无几。   那黄朝也不过是筑基修士,如何能够习得南明离火真身?!   这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尔等俗人,安能明白燕雀与鸿鹄间的差距?”   黄朝淡然一笑,挥手之间,滔天火焰泼洒四方,那火焰恍如跗骨之疽,沾之不灭。   南明离火真身状态的黄朝,就恍如神明降世,完全无视了两位筑基修士的攻伐,便是声势浩大的仙法落在那火焰燃烧的身躯上,仅仅也只能引起火焰的一番晃动,似乎是在佐证着其不灭的玄奇之处。   黄朝可以凭此完全无视两位筑基修士的攻伐,而那两位筑基修士却全然不敢让自身沾染南明离火,这还怎么打?   不过是短短僵持了片刻间,在那一株火色莲花前,便已经落满了南明离火,逼的火坊两位筑基不得不接连后退,憋屈至极。   在黄朝靠近火色莲花间,顾担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那分明是火坊的灵气源泉,但竟然隐隐间与黄朝有着极为细微的共鸣。   若非他置身在战事之外,恐怕还真不容易发现。   灵气源泉,竟然好似颇为期待黄朝的降临?   就连周围那积蓄的灵气,都在不断的没入到黄朝的身躯之中,成为火焰焚烧的燃料,如此才能够让他维持那恐怖的状态,不曾下落。   ‘这,很不正常。’   顾担眉头紧皱。   灵气源泉定然还有其他的秘密,是黄朝未曾提及过的。   据他所知,修行神通不仅要非同一般的天资和悟性,甚至还需要奇物‘启迪’,方有可能修习成功。   黄朝不过是筑基修士,按理来说豁出命去也不可能真正掌握一门神通,那是金丹期的修士才敢谋划的事情,还不一定能成。   神通、神通,通天地玄奇之造化,汇于己身。   施展神通的修士,就像是天地在行使自身的特权,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就算是他,见到南明离火真身状态的黄朝,都隐隐间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如芒在背。   可想而知火坊的那两位筑基修士是何等绝望。   “既然看到了,就去死吧。”   黄朝没有丝毫的留情,他轻轻挥手,火龙长卷。   任由那两位筑基修士如何反抗,自身灵光也被火龙吞食,最终消弭于无形之中。   堂堂两位筑基修士,死前甚至翻不出任何的波澜,别说是燃烧血肉了,连一点像样的挣扎都不存在,便被火焰燃烧殆尽!   这就是神通!   不是同级别的力量,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难怪黄朝敢于孤军深入,有如此神通在手,还有谁能做他的敌人?   在周围所有阻拦他的修士都死去之后,黄朝身上的火焰渐渐褪去,漫步来到那一株火色莲花之前。   只见黄朝的脸上竟然涌现出一丝丝怀念之色,伸手轻轻触碰那株火色莲花。   紧接着猛然用力,竟硬生生将火色莲花揪了出来。   莲叶招展,似是在与黄朝亲昵。   黄朝脸上的缅怀之色更重,似是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那一株火色莲花缓缓、缓缓融入到了他的身躯之中。   他那本已变得苍白的脸色骤然间红润了起来,就连气息都是一时间大盛。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便已来到了筑基中期的程度!   骤然提升的实力,却是让黄朝没有丝毫的不适之感,似是与生俱来一般。   他满意的微笑起来,眼中一丝红光一闪而逝。   “嗯?”   就在此时,黄朝猛然抬头,“谁?”   “……”   没有声音,顾担早在他抬头的动作前夕,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速度快到极限。   哪怕黄朝以筑基中期的速度飞驰到大洞边缘,也已经寻觅不到先前那道窥探的目光究竟是何人。   “呵,不过是一只跑的比较快的老鼠。”   没有找到窥探之人,黄朝倒也并不生气,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似乎越过了重重阻碍,看到了那群尚且还在为一两根灵株彼此厮杀不休的修士。   隐隐间传来一道嗤笑声。 第333章 冯乾之死,砍瓜切菜!   远离了火坊灵气源泉之所在,四周分明占据着满是燥热的空气,顾担却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寒意。   黄朝的表现,不太正常!   或者说,与他所‘熟悉’的那个黄朝,不太一样。   不不不,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和黄朝之间,根本不熟。   在夏朝还是大月的时候,他其实从未与黄朝碰面过,谈何熟络?   至于在宁坊的交集,也是来了不周山脉之后的黄朝。   源河决堤之后,黄朝本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大月,此后的夏朝也无有他的半分踪迹。   这中间的那段岁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人知晓。   便是在不周山脉之中,黄朝初显神威的时候,就已是筑基修士的身份,带着从其他仙坊挖来的几个筑基修士,成立了宁坊。   在此之前,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黄朝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甚至眼前的黄朝,真的还是大月的那一位黄朝么?   顾担陷入了沉思。   “根据庄生的说法,黄朝分明还记得关于大月的一切,甚至曾对我有过很大的兴趣。并且经常找宗师切磋,就是为了证明实力不下于大月时候的我。”   顾担眉头微皱。   如果一个人长得像是黄朝,记忆像是黄朝,行事也像黄朝,那他就该是黄朝。   可在那一株红色莲花,或者说火坊的灵气源泉面前,黄朝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满是邪意、猖狂和霸道。   “夺舍?”   思虑之间,顾担想到话本小说中经常提到的手段。   夺舍。   但问题来了。   夺舍通常是高位者迫于无奈的选择,那能够悄无声息的夺舍筑基修士的存在,又得是个什么级别?   如果真有那样的存在,为什么会出现在不周山脉?   难道是清平子曾经言过的仙人,已经悄然降临了?   只不过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全军覆没,只留下一缕残魂,寄居在旁人的身上?   还有那灵气源泉,竟然会是一朵莲花模样!   太多的问题,充斥在了顾担的脑海。   如芒在背。   顾担发现自己此前大概是太乐观了——对于灵气源泉,对于突然出现的不周山脉,根本没有太多的思考。   仙道的骤然降临,掩盖了很多事情,以至于他一直觉得,灵气源泉本身就是天地造化的一种。   直到他亲眼看见灵气源泉的真正模样,怀疑才不由得自心中腾起,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无灵之地,突然诞生出灵气来,真的正常么?   在白莲传承之地,他可是亲眼见过‘无生老母’的雕塑,以及那三十六瓣莲台之下,沉浮环绕的世界!   那灵气源泉竟然是莲花模样,会不会和无生老母、白莲教有些关系?   顾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敏感,见到莲花模样的灵气源泉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个世界,水未免也太深了。   哪怕他修行百载有余,竟仍是一知半解。   “不过,好消息是,此时的黄朝,我应该还打得过。”   顾担强行按捺下心中不由自主升起的种种不安,胡思乱想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看那黄朝吸收了灵气源泉之后,实力立刻蹿升了一截的速度来看,如果再融合其余几处灵气源泉,不会直接晋升金丹吧?!”   想到这里,顾担当真是要滴落冷汗了。   筑基境界他还能碰一碰,万一真成了金丹,那怕不是有多远跑多远。   金丹修士已自成一体,威力与筑基修士而言不可同日而语,放在大宗门中都是绝对的中坚力量,但凡再往上一些,称宗做祖都不无不可!   筑基境界还可以依靠堆量来解决,宗师也可以与之掰一掰手腕。   可对于金丹修士而言,人海战术已经完全失去了效果,想拦拦不住,想打打不着,不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了。   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根本不能作为他们的敌人。   “要不要现在按住黄朝,搞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顾担眉头紧皱,紧接着立刻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风险太大!   万一黄朝真被仙人夺舍,鬼知道仙人究竟有怎样的手段,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就算胜了,如果和黄朝一样的人,不止一位呢?   他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隐于暗处,不为外人所知。   主动暴露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黄朝吞掉所有的灵气源泉,当真成就金丹,他大不了远走高飞,无论这背地里有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时间面前,总有显露出来的时候。   他可以充分发挥出自己的优势——命长!   除非是真正灭世级别的灾难,否则怎么都落不到他的头上去。   真要是灭世级别的灾难,他蹦出来也没什么用。   而且他一直都隐藏的很好,理应没有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   实在不行,孔翟这个马甲也可以扔了,弃之不用,彻底改头换面,怎么都不应找到他的身上去。   “安全起见,孔翟这个马甲,也的确差不多该舍弃了。”   思虑片刻后,顾担还是有了决定。   他在宁坊几乎没有什么动作,除了内息术。   本想以此来钓鱼,现在的问题是恐怕一不小心招惹到了大鱼,一切必须小心为上。   “但在舍弃之前,还能再发挥出一份用途。”   顾担心中已有决断。   就用孔翟的马甲,去试探一番,然后无论成果如何,立刻舍弃这个身份。   “火坊坊主冯乾,还需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顾担眼中精光闪过。   ……   火坊另一处,灵田区域所在。   听闻那道尖锐刺耳的啸声之后,冯乾脸色大变。   那是火坊高层约定的暗号。   碰到完全对付不了的硬茬子的时候,才会鸣响,请求支援。   灵气源泉之所在,什么时候都有筑基镇守,此时也有两位在守护,他们刚刚离开不久,局势竟已到了需要请求支援的时候?   一碰就碎也没这么离谱吧!   宁坊建立的时候最晚,哪里来那么多筑基修士来四处攻破防线?   当下冯乾心急如焚。   灵田没了还可以再重新培养,灵气源泉没了,那所有家底都成为了无根之萍,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东西!   冯乾立刻就想要脱离战场。   “冯坊主,这么急着走,恐怕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他想抽身,却是有人不愿意。   慕容鹰欺身向前,看到冯乾脸上的慌乱之色,心情大畅,那黄朝还真不是一般人,竟然真有办法快速解决那些留守的筑基!   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更要为黄朝争取时间了。   “给我滚开!”   冯乾大怒,浑身灵光近乎沸腾,挥手之间狂风大作,销魂噬骨,已然是动了真格的。   灵气源泉出现危难,瞬间便能够让筑基急眼。   “你急了!”   慕容鹰飞退向后,也不敢真吃那含怒一击,只是不断用言语挑衅。   冯乾黑着一张脸,根本不理会他,趁着这难得的空隙,便要化作一道流光飞驰而去,火坊剩下的筑基立刻填补他的空缺,阻拦住想要留下冯乾的修士,战场也愈发火热。   然而在他刚刚跃出空中的瞬间,便已成了宁坊执法堂众多修士的靶子,不知多少修士来的时候,都想趁机取下一位筑基的性命,只是苦于难以寻觅良机。   冯乾此时自己脱身,恰恰是给他们机会!   一时之间周围灵气波动反应到了极致,甚至还有各色符篆皆是向着空中抛飞而去,赫然是早就等待着这个空隙。   “该死!”   冯乾怒骂一声,堂堂筑基修士淹没在如此攻势之中,都显得捉襟见肘,护体灵气在顷刻间爆开,已然是受了不小的创伤。   但也借着这个机会,冯乾终于成功脱离出了宁坊众多修士的围攻,头也不回的向着灵气源泉所在而去。   这里的损失再如何惨重,只要灵气源泉还在,迟早有弥补回来的一天。   灵气源泉才是青山,而这里只能算柴。   终于,当心急火燎的冯乾飞到地级区域,灵气源泉所在的大坑之后,一眼望了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灵气源泉……不见了!   就连原本守卫在灵气源泉两旁的两位筑基修士,也不见了半分踪影。   唯有周围始终燃烧不灭的火焰,静静诉说着一切。   他来晚了。   “宁坊……谁做的,究竟是谁?”   冯乾一口银牙几乎要直接咬碎,万万没有想到宁坊竟然有人能够如此之快的解决掉两位筑基修士——就算是两位宗师,搏命之下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人给斩杀吧?!   正在他怒不可遏之际,一道身影缓缓自大坑边缘走了出来。   “火坊坊主,冯乾?”   那人目光扫视着他,似乎是要确认他的身份,认真盯着看了两眼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嗯,就是你。”   “你是谁?”   惊怒交加的冯乾并未因为愤怒冲昏头脑,如临大敌的看着来人,如果真是此人那般迅捷的解决掉了两位驻守在此的筑基修士,实力怕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能有半分马虎。   “我是谁不重要,万国商会,是你派出去的吧?”   顾担缓缓说道。   “万国商会?”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冯乾一愣。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仙坊发展到如今,早已不需要万国商会的助力,而且万国商会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系过火坊,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被人干掉了。   如此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冯乾趁着说话的功夫,暗中积蓄着灵气。   “你不认也没用,我见过你的神念,错不了。”   顾担轻声说道:“既然敢让人挖坟掘墓,那就要做好横死的准备。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话音落下,顾担声音恍如流光般冲刺而去,狂暴至极的血气升腾而起的一瞬间,冯乾准备好的杀招就要出手,却是一愣。   快,太快了!   分明是以气血御空,却比之灵气还要再快上数倍,他准备好的杀招竟然都来不及使用,那人已是近在眼前!   迫于无奈之下,冯乾只好将准备好的一击拍在眼前,阴风流转,万物肃杀,便是宗师之躯,在如此阴风中也该步入凋零。   然而那道身影竟是视若无睹,销魂噬骨的阴风甚至吹不断他的一根发丝,狂猛至极的气血只是逼近,竟让他体内的鲜血流速都略略降低了些许,仿若见到了来自太古的洪荒巨兽,浑身都在颤栗。   士别三日,尚当刮目相看。   早已步入大宗师极限的顾担,也不再是当初的顾担。   这份时间的馈赠,给了他一副于筑基中几近无敌的躯体,便是一根头发丝,都犹胜过精铁神兵。   百年困顿,没有破境,不代表没有成长。   区区筑基初期的修士,根本不足以伤害到他。   “死!”   简简单单的一指点出,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以力压人,不留半分余地。   筑基修士的护体真气在与顾担手指接触的一瞬间便碎裂开来,气血凝聚而成的三寸锋芒洞穿其胸膛,砍瓜切菜一般。   “你……”   受此一击,冯乾竟还没有死透,他双目大睁,满心不服,并不知晓自己怎么就招惹到了这样的怪胎,“是谁?”   “要你命的人。”   顾担可没有到处留名的习惯,屈指轻弹,气血宛如血肉磨盘,直接将其大半个身躯绞灭,宗师之躯,如今已不被顾担放在眼里。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武道!   这一次,冯乾终于彻底没有了气息可言。   火坊坊主冯乾,简简单单的死在了顾担的手中,砍瓜切菜一般。   可顾担的脸上却也看不到什么兴奋的神情,在他眼里冯乾根本不能算作是对手,甚至连敌人都称不上,只是隔着好多夜的仇罢了。   此时他回想着黄朝的南明离火真身,这种比较硬核的肉体消灭的手段,对那样的家伙,可能并不怎么管用。   大宗师……已经不能再作为他的底气了,仙道进境,一时半刻想要追上来更不可能,就算有青木液助力都不太可能。   对方吸收了灵气源泉,进境着实太快了些,他可不敢吸收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炼炁,必须尽快掌握。   唯有那始终惦记着的先天之境,才是他的目标! 第334章 仙人消失,周山耸立   宁坊的计划非常成功。   已经丢失了灵气源泉的火坊,短时间内这里的灵气还未完全消散,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只要时间过去的久一点,就定然能够发现,这里已经无法再继续修习仙道。   就连火坊的修士,无论此前恩怨如何,想要继续在仙道攀登,就要改换门庭。   灵气源泉无论是被毁还是融合,最终必然只剩下最后一处可以修行仙道的仙坊,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顾担将冯乾的头颅装好,已没有兴致再去抢夺灵药——青木液还有更大的用处,现在不是催生灵药的时候,他分得清自己的基本盘。   自从进入火坊之后,他便已经脱离了大部队,此时也不准备汇合,只是提着冯乾的头颅,头也不回的从火坊撤了出去。   顾担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宁坊,寻觅到了尚且在洞府之中的庄生。   “孔兄?”   见到顾担,庄生颇为惊讶。   今日不是讨伐火坊的日子么?这才过去了不足一天的时间而已,孔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总不能是出了门就后悔,准备临阵脱逃了吧?   “我有一事,还请庄道友解惑。”   顾担神色颇为严肃。   “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庄生略感讶异,此前便是谈及炼气士的时候,他都未见顾担如此严肃的模样。   “不周山脉……或者说是周山,庄道友对其可有所了解?”   顾担没有丝毫耽搁的问道。   “周山?”   庄生一愣,“孔兄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有一事颇为不解,还请庄道友解惑。”   顾担说道。   “不周山脉的前身便是周山,也叫做天柱山,这件事孔兄定是知道的吧?”   庄生倒也没有再多问,谈及熟悉的领域,根本不需要半分思索,若论及对各方民俗和神话传说的研究,所有仙坊的修士加在一块儿,都不见得比他要强。   “知道。”   顾担轻轻点头。   “但你肯定不清楚,根据我的查验,我发现周山存在的时间,短的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庄生一本正经的说道:“周山,很可能其实仅有一千余年的历史!”   一千余年。   这个岁月放在凡尘之中,那当真是极端漫长,足够兴盛而庞大的王朝历经几度兴衰,改朝换代好几次了。   但一千余年的岁月放在山河上,未免显得太过短浅,短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人们常常论及情谊之时,常常用到海枯石烂几个字。   海水干涸;石头朽烂。   以此来形容极长的时间或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来表达意志的坚定程度,永不改变的信念。   那代表着人对于天地的粗浅认知,也佐证着山海是极其难以发生太大的变化。   更何况,周山可不是什么寻常小山——它曾被称之为天柱!   正是因为其高不可丈量,深不可揣度,便是宗师望其高耸如云之姿也只能兴叹,对于凡俗而言,其宏伟程度简直不可想象。   如今便是倒下了,仍旧化作一整片接天连地的山脉,直接覆灭了数个国度,影响了周遭数十个国度!   它的宏伟,似乎用任何词汇来形容都显得干瘪而无力,唯有简单而纯粹的‘天柱’二字,才足以勉强与之媲美。   但如今,天柱塌了,天却并没有就此倒下。   所以大家逐渐不再呼唤它本来的天柱山之名,而是以不周山脉称之。   可任何亲眼见过不周山脉恢弘程度的人,都不会觉得曾经的‘天柱山’名不副实。   其虽倒,仍让人震撼不已。   但是现在,庄生竟然说如此恢弘庞大的山脉,它的出现才不过短短一千余年?!   这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若是河流改道,千年大变倒也正常。   可这般恢弘庞大的山脉,千余年何德何能出现如此的变化?   若是地脉搅动而成,为何仅有一个天柱山?   “非常不可思议,但若无差错的话,这应当就是实事。”   庄生一点也不含糊的继续说道:“根据我所收购到的各种史书来看,第一次出现关于‘天柱山’以及‘周山’记载的书籍,分别出现在距今一千一百三十二年的《地异志》,以及一本名为《大兴正典》的史书上。   虽是用的不同描绘,但根据对比,两者说的皆是如今的不周山脉,这已是能够查证的,距今最远的关于周山的记载。再往前,似乎从未有这一座山存在。   就连关于周山的种种神话传说,也都是近千年来民间编撰而成。”   提及这些事情,庄生侃侃而谈,成竹在胸,非常自信的说道:“其中流传最广,也最为人熟知的传说故事,便是在说当初周山并不存在,但在周山笼罩的疆域之下,有一个名为‘胡’的国度。   其国君残暴非人,嗜血疯狂,喜食人心。就连他的子民也莫不是残暴凶狠,经常屠戮四野流民,就连周遭国度也苦不堪言,不得已之下,诸多国君开设祭坛,请求上天降下责罚,惩治胡人。   于是在祈求的七日之后,一座接天连地的山巅坐落在大地之上,将胡国彻底埋葬,连带着它的国君与子民,也世世代代被镇压在了周山之上,不可再霍乱人间。   周山便是仙人看守人间的大门,镇压一切牛鬼蛇神,维护世道的不修丰碑,蕴含仙人伟力。”   这个传说故事,顾担也曾听过。   只是一笑置之。   理由也很简单,这种传说故事就和某些十八杆子都挨不着的小地方流传的美食一样,非要跟某某某沾点边,好给自己镀上一层光辉履历,增加回味和记忆点,听个乐子也就完了。   至于神话故事中的各种隐喻,以及埋藏在其中的细节——不好意思,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关于周山的传说故事又何止是这一个?   或许千年前真的有一个胡国,也经常四处征伐,所以四周的国度都很厌恶它,于是各种编排就安排上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每一个神话传说都要拿出来掰开揉碎仔细斟酌揣摩,那就啥事儿都不用干了,关键是那些神话传说彼此还有着极大程度的冲突,究竟该信谁不信谁?   仅仅只是如何分辨,都足够让人头疼!   一般人,真没这种闲情雅致。   还好,庄生不是一般人。   “除了‘周山镇胡’这个广为流传的传说之外,还有说周山是镇压一尊旷古邪魔的,说周山是用来固定天地重量的……以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这些神话传说无论如何考证,它最早出现的岁月,也绝不超过一千三百年,再往上的历史,几乎已无法再去考证,里面蕴含太多关于仙人的事迹,而真正涉及到了仙人,就没有道理可以去讲了。”   最终,庄生如此说道。   仙人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这一点也不假。   而正是因为仙人拥有这种能力,凡尘中的统治者,那些皇帝们,哪里会说自己是肉体凡胎?   不给自己整点什么‘天命所归’,那简直是白来世上一遭,皇位都坐不安稳。   出生之时最少也得有个瑞兽从天上下来逛荡十天半个月,再不客气点的干脆紫气东来三万里,甚至还有母亲踩了巨人脚印莫名受孕,出生之时即可口吐人言,身含天宪之辈!   可以说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便是还在大月的时候,宗明帝执掌之时,哪一年不出个十来次祥瑞,那一年都算是白过了。   就连太医院还整出来过‘五彩太岁’这种祥瑞呢,顾担自己就是亲身经历者。   以今思古,倒也不必将古人一定想的过于高尚,人虽不是当时的人,但事还是当时的事。   如果这件事被典籍给记录下来,那千百年后的后人们又该如何去看?   这才是根据各种典籍,揣摩当时情况的最大难点。   如今依据留下来的典籍来看,千余年前,仙人理应还在。   越是如此,反倒越是真真假假无法分辨,也搞不清楚究竟真的是哪位仙人闲着没事儿干,还是后人为了给当时的贵胄们增添履历,博得欣赏,使劲往上着墨。   顾担仔细思考片刻,庄生的说法,可信度无疑是很高的,起码他切实的查证过,逻辑推理也没什么大问题,别管周山为什么存在在这里,起码周山定然不是自古至今始终耸立。   而是千余年前,突然有一天,周山就出现了。   “诚如庄道友所言,如果不去理会周山究竟有何作用的话,周山的存在时间,理应是一千年左右。”   顾担认可了庄生的说法,随即幽幽的说道:“那,在那个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在周山出现的节点上,一共发生了两件足以载入各地史册的大事。   一件事,仙人消失。   另一件事,顾担很熟悉,也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宗师之祸!   但宗师之祸,其实是仙人消失之后,引发的一连串反应。   所以如果将这件事真正归纳到一起,其实在周山出现的节点上,有且只有一件大事。   仙人消失。   仙人消失,周山耸立。   而如今,周山倒了……   一阵寒意沁入顾担的心头。   这件事,他不相信与仙人没有任何的关联。   千万不要忘了,周山之所以倒塌,并非是它自己塌的,而是在九十年前,顾担在大月时期的顾家小院中,目睹的那一场夜降天星给砸塌的!   如此,才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仙人闲的没事儿干,回来之前还要先搞塌了周山?   什么仇什么怨啊!   区区一座山,就算它怎么高耸,再怎么宏伟,也是一座死物,如何能够招致仙人的敌意?   甚至回来之前,还要先想方设法的将周山给砸倒?   这是否说明,仙人在忌惮着周山,乃至是周山上的某种东西?!   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   而倒塌后的周山,突然就出现了灵气源泉,在仙人理应未归的情况下,能够开始修行仙道了……   两人久久没有言语。   直至顾担轻轻咳了一声,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继续问道:“对于黄朝堂主,你了解么?”   “黄朝堂主?”   庄生一怔,从不周山脉的历史谜团,忽然跳跃到了黄朝的身上,这幅度未免也太大了,也太僵硬了一些。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他是老乡来着。黄朝堂主的英勇实乃吾生平仅见,所以便想多了解一番。”   顾担并不解释什么,只是如此说道。   但庄生当然是个聪明人,明白顾担既然这么问,理应是发现了什么,皱眉沉思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黄朝堂主……没有太大的变化啊!我的师傅曾与他有过交集,此后相见,也没有说黄朝堂主有何不对之处。   偶尔与我们谈及旧事,也极为清晰,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   “你的师傅?”   顾担把握到了其中脉络,庄生的师傅当然就是清平子了,只是这么久,他都没有再见到过清平子,“你的师傅现在在何处?”   “我的师傅没有选择来宁坊,而是加入到了水坊,他自己是水灵根。”   庄生只是简单的说道,并不想将清平子也给牵扯进来。   “嗯,那没事儿了。”   没有从庄生这里得到什么关于黄朝有用的信息,顾担也并不失望。   仅仅只是不周山脉的消息,便已不虚此行了。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着一份价码,可以自己去试探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孔翟这个马甲,都是绝对不可能再用了,他也并不担心如此试探,是否会招致不一样的探寻。   反正对方若真有能力逮到他,无论试与不试,都是一样的。   但心里有底没底,对顾担而言可不一样。   “这次出发,侥幸宰了火坊坊主冯乾,还准备找黄朝堂主领赏呢。”   想问的事情问完,顾担笑着提起了那个包裹,“相信黄朝堂主应是言而有信之人。”   “……”   庄生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说自己宰掉了筑基修士的人,目光略显一丝古怪。   这人……   ……   三日之后,宁坊暗中征伐火坊的修士回归。   黄朝也在其中。   顾担没有丝毫耽搁,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提着冯乾的脑袋,就去寻觅黄朝。   他要看看造化灵气,他要看看,宁坊的灵气源泉。 第335章 造化灵气,青木液动!   伴随着宁坊的人回归,关于火坊被灭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本已显得有些压抑的宁坊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随着消息的传递,另一件事情也将无所隐瞒,那就是关于灵气源泉将会融合的事情,终于也摆放在了明面之上。   与此同时,唯一超出顾担预料的是,在宁坊攻伐火坊之际,水坊也有修士对土坊动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无言之中的默契。   回想着庄生曾说过,清平子如今就待在水坊之中,顾担很难不觉得,黄朝与清平子之间没有暗中通气,甚至达成了某个合作。   火坊、土坊如今已经可以除名,昔日的六处仙坊,仅仅留下了尚且没有任何动作的金坊、木坊,以及率先发动的宁坊以及水坊!   不知不觉间,已成四方割据之态势。   而这场战斗也并未让宁坊伤筋动骨,黄朝的动作太快了一些,干脆利落的便除掉了两位筑基修士,外加顾担暗中截杀了火坊坊主冯乾,以及万知期等人率先埋伏死的一位筑基修士,火坊原本的七位筑基,眨眼间没有什么像样的反抗,便已是失去了四位。   剩下的三位筑基,也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有两位见势不妙跑的比较快,倒是成功逃离,但剩下的一个倒霉蛋终究被留了下来,不幸陨落。   没有了筑基修士坐镇的火坊,几乎百年的珍藏被宁坊搜刮一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又耗时三天,才重新归来的真正原因,他们要清缴自己的战利品!   征伐火坊,不仅没有让宁坊损失惨重,反而是补了一大口,原本稍显不足的底蕴,在有了火坊‘慷慨解囊’之后,彻底富足了起来。   各种奇珍、灵药,乃至积蓄了几十年的灵石,都成为了宁坊的嫁衣。   亲眼见到那些前去攻伐火坊的修士,背着小山般高的灵石,不少修士的眼睛都要红了。   而回来的黄朝,也第一时间宣布,宁坊将进入战时状态。   至于敌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如今已是争霸的时刻,有我无你,仙坊彼此之间,既然已经真正见血,那便没有了共存的可能。   仅仅是在短短的三天之后,宁坊各方的灵气浓度,便翻了一倍有余——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着。   地级区域也好,黄级区域也罢,甚至就连凡级区域,都能够享受此等馈赠。   不出意外的话,在很短的时间里,底层修士的修行速度将有一次颇大的飞跃。   战时状态的宁坊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去栽种灵稻,过往几十年的积累,外加来自火坊的战利品,已经足以让他们穷兵黩武很长一段时间。   不仅如此,宁坊内部还颁发了悬赏令,只要能够宰掉外面的修士,无论是哪一出仙坊的,都有赏赐!   即使是练气初期的修士,最差的都有灵石奖励,若能干掉数位练气后期的修士,奖励筑基级别的破境灵物都不无可能,只不过数量有限,兑换完便没有了。   但若是拿着自家修士的人头冒充,一旦查证,必然是定斩不饶。   除了这些大方针的调整之外,宁坊还非常贴心的提供了贷款服务,根据不同的实力,给出不同的灵石额度,三年内不需要利息,可以说是相当大方。   至于借出去的灵石,修士到底是用来购买仙术,还是用来自己吸收,跟宁坊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三年后只要人还活着,你看你敢不敢不还就完事儿了。   毫不夸张的说,露出了獠牙的宁坊,在不择手段的快速增强着自家修士的实力,通过种种手段,不住的激励着每一个修士奋勇向前。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整个宁坊所有修士的脸上,都能看到昂然的战意。   特别是亲眼见到越发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的时候,谁不想让自己的地盘,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功莫大于从龙!   宁坊若是能胜,即使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修士,也能从战事中捞到好处。   相反,若是输了,什么洞府都将成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连修行都是个问题。   更大可能,是被人取走头颅,换来奖赏。   “准备如此充分,定然不是心血来潮的举措。”   身在局中,顾担亲眼注视着宁坊的变化,感知着身边每一个走过的人那昂扬的状态,眉头微皱,有些想不明白黄朝的打算。   那些底层修士,实力可能仅有练气初期,这些修士竟然也被宁坊给动员了……如此一视同仁,该说公平公正好呢,还是过于奢靡?   即使灵气浓度增加,再吸收人造灵石,那些修士的极限几乎也就在练气中期了,练气后期都不太可能。   这样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左右的了战局,再加上没有了继续向上的途径,往那些修士的身上扔资源,黄朝在图什么?   缘由必有因,顾担可不相信,黄朝是真觉得灵石太多,放着也是放着。   左右想不明白,顾担倒也不再继续钻牛角尖,而是趁着黄朝终于有了空闲之后,提着袋子前去拜访。   地级区域,黄朝洞府之前,顾担以通讯灵符联络黄朝,终于是得到了回应。   “你找我?”   黄朝面色一切如常,哪怕站在顾担的眼前,顾担也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妥的气息。   外加黄朝的实力毕竟是筑基,他也不可能暗中用神念探查,仅能以最朴素的目光端详,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   若非偷偷观摩过黄朝出手,顾担怕是怎么都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去。   “不知黄朝堂主,之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顾担没有寒暄,而是单刀直入般的说道。   “我说的话,尚且没有不作数的时候。”   黄朝下巴微抬,可谓是极端自信的说道。   “宰掉一位筑基,换取造化灵气。”   顿了顿,顾担说道:“这件事,我做到了。”   他掀开包裹,露出了冯乾的头颅。   即使过去了好几天,筑基修士的头颅也没有半分腐烂的气息,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几分活灵活现。   满是不甘与愤怒,以及难以掩饰的震惊。   “哦?”   黄朝眉头微挑,毫无忌惮的从顾担手中接过冯乾的头颅,仔细端详片刻,确认了真假,笑着说道:“我说怎么在火坊的时候,几乎没有见到过你,竟然暗中宰掉了一位筑基,相当不错!”   “侥幸而已。”   顾担简单的解释道:“还是仰仗黄朝堂主动作神速,牵引了冯乾的心神,我于暗中埋伏,趁着他心神大乱之际,施展灭魂之花,占了天大的便宜。若非如此,想要宰掉一位筑基,可不容易。”   “哈。”   黄朝笑了起来,目光在顾担的身上流转片刻,丝毫不吝啬褒奖的说道:“可不是谁都能够宰掉一位筑基的,你也不必过于谦逊。   早在当初遇到的时候,我便觉得你非是池中之物,你做的很好!”   “那造化灵气……”   顾担缓缓说道。   “少不了你的。如今灵气源泉正在彼此融合,倒是不方便取用造化灵气。这般融合,大概要持续近乎半个月的时间,你半个月后再来,我必是说到做到。”   黄朝没有半分迟疑的说道。   他的大度到让顾担都有些惊讶——在来之前,顾担甚至已经做好了黄朝发现不妥,乃至交手的准备了!   但黄朝非但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多纠结,甚至就连他宰掉筑基的细节都没有再度盘问。   究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说对方有恃无恐?   “如此,便劳烦堂主了。”   顾担倒也没有继续催促,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罢了,他等得起。   没有回自己的洞府,顾担反而去庄生那里准备再闲聊一番。   结果庄生却并不在洞府之中。   一直等到庄生回来后,顾担方才得知,有幸宰掉筑基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个,陆羽也成功宰掉了火坊的一位筑基修士。   庄生之所以回来的晚,是在参加陆羽的宴会。   作为执法堂中的‘老大哥’,陆羽的人缘无疑是极好的,此前顾担与他关系倒也不错。   只是自从那次陆羽想要借用三叶灵脉花,失望而归之后,两人便再没有了什么交集之处,这一次的宴请也并未喊上他。   不过顾担倒是问心无愧,神情淡然。   “陆羽老哥在练气后期也蹉跎了十余年,这次总算是把握到了机会。”   庄生并不知晓二人间的裂隙,这件事也并从没有挑明,此时犹自笑着说道:“把握到这个机会,可是很不容易,陆羽老哥笑的脸都快咧开了。”   “是么?那真不错。”   顾担轻轻点头。   成年人的疏离是不需要大喊大叫的,大家彼此沉默中渐行渐远。   对于对方的境遇,顾担也无意去评点。   平平淡淡之间,半个月悄然而逝。   黄朝没有违约,在灵气源泉融合刚刚完成之后,就用通讯灵符通知了顾担。   此时的宁坊,灵气浓度已是上升了一大截。   黄级区域都已接近曾经的地级区域,而凡级区域,更是不差昔日的黄级区域什么。   亲身经历了灵气源泉融合的好处之后,哪怕先前没有从攻伐火坊那件事上吃到肉的修士,也算是喝了汤,越发的充满干劲。   若能将剩余的几处仙坊全部干掉,灵气源泉融合为一,宁坊未尝不能够复现出真正的人间仙庭,而非如同此时一样,连个像样的丹药都拿不出手,说是仙道,却又未曾超出凡尘太多。   这些事情,顾担都已不再关心。   收到消息之后,顾担第一时间赶到了黄朝的洞府前,在那里等待的,还有一人。   正是陆羽。   “见过陆道友。”   见到陆羽,顾担表情平和的打了个招呼。   反倒是陆羽有些讶异,倒也微微点头,算是平静的招呼道:“孔道友安好。”   还好黄朝很快便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两人道:“你们二人的造化灵气,已经准备好了,确定要现在吸收么?”   “两人?!”   陆羽眉头一挑,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担,道:“孔道友也杀了一位筑基?”   “侥幸而已。”   顾担简单的说道。   陆羽:“……”   为了宰掉一位筑基,他几十年的积蓄差不多都砸了进去,深知其中艰难,此时看顾担如此平静,反倒是有些绷不住了。   “如果没有问题,那现在就带你们去。”   黄朝不理会二人私下的交流,相当干脆利落的说道。   “没问题。”   顾担也是点头。   反倒是陆羽,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说道:“孔道友,你如今并未到筑基壁垒前,何必此时吸收造化灵气?如此机缘,仅仅用来加速自身修行,未免显得过于浪费。”   顾担淡然一笑,道:“谁也不敢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先提升自身实力,总是没错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哪里能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事情?”   说罢便跟上了黄朝的脚步。   陆羽眉头紧皱,一片好心就此无视,两人根本就想不到一块去,鸡同鸭讲一般。   跟随着黄朝的脚步,深入地级区域内部,越往里,阵法的灵光也就越发显眼,显而易见的告知着众人,这里并不好惹。   终于,当走到尽头,一株通体洁白似雪的雪莲盛放在那里,四周白雪皑皑一片,傲立其上,美轮美奂。   顾担心中一震。   还是一朵莲花!   竟是一朵白莲!   一处可能是巧合,那两处呢?!   六处灵气源泉,不会全都是莲花吧?   “那,便是灵气源泉了。”   黄朝大步走上前去。   只见那朵白色雪莲接连不断的向着四周释放着纯净灵气,再由阵法不断将其‘搬运’到各处,而在无数精纯灵气之间,五道明显不一样的白光恍如游鱼般在精纯灵气间浮沉。   仅是目光注视,似乎都会引起人心中的贪念,反倒是注视着那朵圣洁雪莲,没有那种特殊的感觉。   “两位可在此吸收、炼化,我会为你们护法。”   黄朝只是轻轻一伸手,两道造化灵气就格外听话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丝毫没有反抗。   陆羽紧张的深呼吸,随即盘坐了下来,调息了好半晌。   顾担有样学样的盘坐而下。   “我准备好了。”   半晌之后,陆羽率先说道。   黄朝轻轻点头,一道造化灵气便自他手中飞入到陆羽体内。   而顾担则是又等了一会儿,方才对着黄朝点了点头。   紧接着一道白光便飞驰而来,没入到顾担的体内。   造化灵气刚刚及身,顾担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感知一番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在他体内的青木液在这一刻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恍如饿虎扑食一般,刚刚闯入到顾担体内的造化灵气,霎时间被青木液截住! 第336章 灵气散尽,避世炼炁!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顾担都是一僵。   一直以来,青木液都是他得心应手的助力,几乎没有他未曾操控,就自行有所动作的时候。   若是往前追溯,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要追溯到他想要修习其余内息术的时候!   那造化灵气,按理来说理应是灵气的一种,何德何能引动青木液?   思虑之间,顾担体内的青木液已将刚刚闯入的造化灵气悉数包围,任由造化灵气如何左冲右突,也完全逃不开青木液的封锁。   内视己身之下,只见青光闪动之间,造化灵气好似‘活’了过来,在那青光之下不住的挣扎着,就像是濒死、溺水之物一般。   但两者间的差距太大,在青木液的主场,造化灵气的反抗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青光闪耀之间,那丝丝缕缕的白芒被尽数剥离开来,绞杀殆尽!   造化灵气也渐渐无力再继续反抗,仅仅只剩下了最精纯的灵气,开始缓缓融入顾担的体内,这个时候青木液才算是完成一次净化,回归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独留下愕然的顾担,百思不得其解。   造化灵气,竟然使得青木液主动出击!   难不成,所谓的灵气源泉,也是一种年份极为长久的内息术所留下的东西?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他没有搞清楚的东西,在暗中作祟?   回想着在青木液的青芒包裹之下,宛如活物一般挣扎的造化灵气,顾担心中升起一阵恶寒之感。   造化灵气……似乎是有意识的,进入他的体内后,全然不似在黄朝手中那般乖巧。   若是如此,也难怪黄朝那般大方的奖赏,甚至连审问都没有过多审问。   一旦让造化灵气在体内扎根,是否相当于在体内留下了一个‘后门’?   无论如何,顾担可以笃定的是,灵气源泉,乃至造化灵气,甚至就连黄朝,这其中定然有其古怪!   这不周山脉,不会真的和夏朝豫州的白莲传承之地,有什么联系吧?!   心神念动之间,顾担的表情却是古井无波,千丝万缕的脉络在脑海中碰撞,警觉程度提升到了最高。   这个时候黄朝但凡敢有所异动,他也要暴起将其拿下。   所幸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黄朝始终待在那朵圣洁莲花周围,无有什么动作,仅仅是等待着他们炼化掉造化灵气。   被青木液狠狠清扫过一遍的造化灵气,当真只剩下了最精纯的灵气,逐渐汇入到他的气海丹田之中,几乎无需任何的炼化,效用远远好过典籍记载的任何一种丹药,无愧于造化之名。   他借助三叶灵脉花刚刚晋升练气七层不久,按理来说应当好好沉淀一番,再图谋境界本身的精进,可有了造化灵气助力,他的气息却是在飞速提升着。   被三叶灵脉花净化过一遍的灵气,伴随着灵气源泉的精纯灵气汇入其中,不断增长,眨眼间大半个气海中,尽是如雾气一般的灵气,就连气息都在稳步提升。   终于,当顾担将造化灵气的馈赠尽数吸收之后,气海仅剩下大约十分之一的位置尚且没有被灵气覆盖,这也代表着他成功晋升到了练气八层!   除了实力的晋升,气海中的灵气尽皆呈现出雾状,代表着他的根基极为扎实,绝无半分虚浮之意。   如此质量的灵气,就算是下品灵根之资,想晋升筑基都不会是什么难事,节省了寻常修士数十年的苦功。   抛开造化灵气本身的危险性不谈,对于底层修士而言,这还真是一种造化。   良久,等到自身气息稳定之后,顾担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丝丝喜意,格外诚恳的说道:“造化灵气,果真不同凡响。”   “不错。造化灵气还有洗涤自身灵气之能,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让你等到练气九层再使用的原因。”   黄朝看着已经成功吸收掉造化灵气的顾担,眼中也多了一丝亲切之意,“你既已突破到练气后期,距离筑基也就不算太远了。可以多立下些战功,即便没有造化灵气的奖赏,亦可换得筑基灵物。”   “黄朝堂主说的是。”   顾担自然没有反驳,而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挪向陆羽。   此时的陆羽浑身气息起伏不定,周遭的精纯灵气疯狂般的向着他体内汇聚着,强烈的灵气威压萦绕四周。   赫然是正在冲击筑基之境!   只见陆羽的额头上已是布满冷汗,浑身筋骨都在不住颤抖,灵气化液,说来简单,一个操作不当,轻则灵气暴走,重则灵气在体内轰然炸开。   就算是宗师之身,也绝对顶不住那般威力。   但陆羽已经没得选了,他就是那一批即将寿尽的宗师之一,若不借助着这个机会晋升筑基,哪里还有那么多好机会等着他?   更何况此地乃是灵气源泉所在之地,四周尽是精纯灵气笼罩,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晋升的地方了。   借助着造化灵气与灵气源泉,今日他便要冲击筑基之境!   而顾担真正想要观摩的,并非是陆羽晋升筑基的过程,而是未曾净化的造化灵气,对他所造成的影响。   可遗憾的是,或许是他的见识仍旧不够,完全无法分辨出陆羽身上被造化灵气改变的地方。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后,陆羽的身躯已经不再颤抖,气息也已经逐渐平稳起来,一股由内而外的威压自然而然的发散而出。   黄朝抚掌笑道:“宁坊又添了一位筑基修士。”   顾担目光扫过黄朝的脸庞,确信那股欣喜并不是假的,他此时已不怕再得罪人,自然而然的问道:“黄朝堂主眼看着后面的人追上来,难道不担心威胁自己的地位不成?”   “这是什么话?”   黄朝嗤笑一声,道:“仙道何其高妙!如今才哪到哪?区区练气、筑基,算得了什么竞争?眼界莫要狭隘,筑基上面有金丹、金丹上面有元婴……不想着怎么奋勇向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   你要切记,仙道,实力为尊。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比担忧被人迎头赶上,威胁地位更重要!”   他的声音严厉而认真,颇有一番严师风范。   奈何顾担自是不可能再信他一点,只是趁机又问道:“既是要提升实力,我看灵气源泉,怎么是一株莲花模样?与灵株有些相似之处。   既然其能喷薄出无穷灵气,若是自行将其吸收,岂不是效用更好?”   “灵气源泉乃天生地养之奇物,人怎么可能吸收?若真能吸收,安能有仙坊存在?”   黄朝瞥了顾担一眼,淡淡的说道:“怎么,你想试一试?”   “堂主既然都这么说,那我自然是信的。”   顾担轻轻耸肩,自然是不想去试一试。   造化灵气都让青木液出动了,真碰到灵气源泉,天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万一青木液都搞不定可怎么办?   “咦,我成了!”   说话间,陆羽已是睁开了双眼,筑基气息尽展无疑,喜上眉梢。   “不错。”   黄朝点了点头,“恭喜陆道友,执法堂也是时候添一位副堂主了。”   “多谢堂主。”   陆羽连忙鞠身感谢,哪怕已是晋升了筑基,算是和黄朝同级别的存在,对于黄朝的为人还是相当钦佩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刚突破的陆羽看顾担都顺眼了不少,点评道:“晋升到了练气后期?也不错,造化灵气有净化灵气之功效,倒也不能说是浪费,先前倒是我多言了。”   “比不得陆道友。”   顾担倒也和气的拱了拱手,“刚刚晋升不久,我尚且还有些思绪需要整理一番,便不叨扰两位了。”   说完便辞别了此处,没有受到阻拦。   ……   回到自己的洞府之中,顾担眉头紧皱。   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孔翟’这个身份竟完全没有被黄朝怀疑。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对方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他无论有着怎样的伪装,都无所谓。   造化灵气,很可能就是钓鱼用的饵,但究竟是在钓谁,顾担却想不明白。   更值得他关心的是,既然灵气源泉能够诞生出造化灵气那种东西,那由灵气源泉诞生出来的灵气,真的干净么?   顾担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那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最恶意的揣度,就连灵气本身可能都有问题。   尽管如今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是自己在大惊小怪,但这种预警却在心间响彻着。   顾担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最终目光骤然坚定起来。   如雾般的灵气自他体内逐渐飘荡而出,他的仙道境界也在飞速的跌落。   练气后期……练气中期……练气初期……毫无灵气!   十余年的苦修,想要散尽却不过是短短片刻。   “常人舍不得,因为得到本就不容易。”   当自身再无一丝灵气之后,顾担深吸了一口气,“但我舍得!”   无论不周山脉这个局是为谁设下的,既然已经察觉到其中有异,顾担自然不准备再留在这里。   外面是真正的‘无灵之地’,即使不散去修为,修为也会日渐衰退。   既然如此,留着这让他心有芥蒂的灵气又有何用?   如果灵气本身真是某种印记,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去特么的筑基,炼炁不成他必然不可能再靠近不周山脉一步,大不了等到真正的仙人降世,世间处处有灵气时再重新修行。   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充裕,生命对他而言是最有重量的事情,保护自己,才是无论任何时候,都更为划算与值得的一件事。   与之相比,区区练气后期的境界,连提鞋都不配。   舍的不过是一时,他争的,却是一世!   当灵气彻底消失,气海再度‘空空如也’的时候,顾担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轻松快意,不仅没有半分的不舍,反而心情大畅。   “修行,也该顺其心意。”   顾担似有所觉,整体实力虽然因此略略下滑了那么一丝丝,心里却好受了不少,心意畅通之下,实力却不见得是退步。   无论灵气源泉究竟是什么,背地里有什么谋划,惹不起他躲得起。   当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保险起见连一颗灵石都没有带,顾担已经做好了离开宁坊的准备。   离去之前,顾担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向了庄生的洞府。   “孔兄?”   见到顾担,庄生颇为高兴,“我刚收到消息,陆羽老哥已经晋升筑基,想必你也有所收获吧!”   “庄生。”   顾担第一次在这里直呼他的名字,随即说道:“你本就对修行无甚追求之处,可有兴趣到凡尘中走一遭?”   “嗯?”   庄生一愣,随即道:“孔兄何出此言?”   “此地修行,却是憋闷的紧了,远不如凡俗间潇洒自在许多。我辈修仙,求的理当是个逍遥自在,而非作茧自缚。   可惜很多人,来到了这里,便觉得仙道便是他们的一切,甚至为此忘掉了自己的初心。我也是如今才渐有所悟。准备下山游历凡尘,或许几载、或许数十载也说不定。”   顾担直接了当的说道。   庄生本就对修行没有多么强烈的追求,否则也不会至今才练气五层,但凡真正上心一些,怎么也不至于才这个境界。   他是为数不多的,真正享受仙道的那一批人,只不过追求的不是境界的提升,而是通过仙道手段,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想法。   更何况,庄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在夏朝时期的后辈,所以离去之前,提前知会一声自无不可。   至于听与不听,那就全看庄生个人了,毕竟他只能对自己负责,猜测这种事情,不能直截了当的拿来当根据,自然也更不便言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   庄生松了口气,笑道:“自无不可之处。事实上,每十五年一次的‘鲤跃龙门’的凡尘奇景就快来了,我正准备下山走一遭呢,孔兄既然有这个念头,咱们一起去逛逛,如何?”   “鲤跃龙门么?倒是可以去看看。”   顾担点头。   仙临八十九年,两位修士结伴离开了宁坊。   无人关注他们的离去。 第337章 人间亦美,龙门当越   “距离不周山脉千里之外,还有一山,虽不如不周山脉宏伟壮丽,却亦是赫赫有名。   其名龙门,在长河之畔。   先人费万千物力,凿山辟门一里有余。长河自中而下,两岸无车马可行。   每十五年,有大鲤自海及诸川争先赴之,以越龙门。   大鲤越龙门后,既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遂化为龙,为凡尘难得一见之奇景。   每当鲤跃龙门之际,便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亲眼目睹这人间奇景。”   行走之中,庄生话语不停。   提及各种的神话传说,风景志异,人文乃至历史,他都有极其深厚的了解,用学识渊博似海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在这方面便是顾担都要自愧不如。   这位是真的在享受着生活,也从不担忧自己的‘前途’、‘未来’这种东西,只做那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无论是在夏朝还是在不周山脉,皆是如此。   可谓是潇洒快意到了极点。   顾担认识的宗师不少,见过的更多,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庄生这般快活,哪怕庄生的实力在他认识中的人甚至只能居于下等,又何妨他快意过活呢?   如果不想追求更高的境界,或者立下过于远大的目标,宗师实力已经完全足够让人潇洒肆意的过活一生了。   只是真正能够将这份潇洒贯穿始终的,顾担见过那么多人中,也仅仅只有庄生一人如此了。   “每年我都会经常到下面走走,上面太过无趣,不过倒也清净。下面虽然嘈杂,却犹见其中繁华。”   对于顾担而言是重归凡尘,对庄生而言,一切却是那般轻车熟路。   他换上了一身麻衣,手提着竹竿和鱼篓,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赫然是一位钓鱼人的打扮,甚至顾担还能从他的身上闻到浓浓的鱼腥味。   庄生却没有半分的不自在,分明是顾担邀他下山,他却似乎成为了主人家,在宴请客人,如数家珍的说道:“若论吃喝,醉仙楼的酒菜可谓非凡;若要赏景,即将到来的鱼跃龙门不可不看;若喜美人,怡红院的莺莺燕燕亦是才艺双绝。”   庄生大步向前走着,身形矫健,笑问道:“不知孔兄对哪个有兴趣些?”   “人生在世,吃喝可不能断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吃过什么珍馐美味,自然该去醉仙楼。”   顾担当即便有了选择。   修行到他这个境界,辟谷十天半个月也全然没有任何的问题,就连抠搜的宁坊,也有最低级的辟谷丹,虽然不能像是仙道大宗那样吃一颗几个月不饮不食,吃一个顶三天也没什么问题。   但如此却失去了进食的享受,吃饭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这让顾担尤为不喜。   奈何仙坊不养闲人,更是寸土寸金,连个像样的厨子都没有,他也不好特立独行。   平日里不去想也就罢了,既然出来了,也合该享受享受。   “此言差矣,既入凡尘,那自是都要去一趟,无非是先后不同。”   庄生笑道:“孔兄勿要多虑,我带你游览一番!”   “哈……”   顾担失笑,随即点头,道:“可。”   ……   醉仙楼。   此楼高达九层,居高临下可俯览半城风光,依山伴水,风景秀丽,在周围可谓是极有名气。   而且据说数十年前,有仙人来此楼宴饮,酩酊大醉之际竟凭空御虚而去,自此,此楼更名为‘醉仙’,反倒是又助长了一番名气。   无数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便是为了沾染一点仙气,也都乐意来此小聚一番,若是有幸得见仙人,万一承蒙青睐,岂不是半步踏入道途之中?   “此楼虽有九层,但对外仅是开放八层。第九层只为‘仙人’而设,只不过据说自从第九层留缺之后,再也未曾上人过。”   来到醉仙楼下,庄生如数家珍般说道。   “是么?如此,可不见得有甚仙气。”   顾担微微摇头,不予置评。   “仙人可以不在乎,他们可不敢不尊敬。”   庄生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除此之外,醉仙楼的酒菜倒的确非同一般,极有手艺。为此特地跑上一趟,倒也不能算麻烦。”   他熟路的带着顾担走到醉仙楼中,下三层皆是大厅,汇聚九流中人,中三层则是包厢,多为富家子弟,至于上三层,那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去想的了。   庄生倒也不挑位置,随便在一楼大厅中选了个位置,便迫不及待的拍桌子喊道:“店小二!”   “来了来了,这位爷,您吃点啥?”   店小二脚步迅捷的跑了过来,并未因为庄生的装束而有何等异样的眼光,勤快的问道。   “把你们这里的好菜全都上一遍。”   庄生随口说道。   “什么?”   店小二有些愣神。   “所有好菜,全都上一遍。”   庄生很有耐心的说道。   “这位爷,咱们醉仙楼的好菜足足有百种不止,您二位……可能吃不完。”   店小二小声的说道。   “那就不用你费心了。”   庄生屈指轻叹,一块黄金便落入到了桌上,非同一般的豪横。   店小二捡起黄金,略略按压,当下也不再多言,“咱这就去催一催厨子。”   而庄生则是掂着手里的金子,神色莫名道:“此物留在不周山脉,无半分用处,压桌子都怕它软。可落在凡俗中,却是千万钧重,足以换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可怜那群高高在上的‘仙人’尚且苦苦挣扎,不得解脱,各为己愁,几不见欢笑乐颜。反倒是凡俗中,处处可见笑语欢声,怡然自得者有之,穷奢极欲者有之,朝不保夕者有之,立志苍生者亦是有之。”   啪的一声,那拇指大小的金块落在了桌子上。   “我时常觉得,不周山脉太小家子气了些,太像凡俗了一些,却又失了凡俗的活力与繁华,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搅动的些许波澜,连浪花都翻不起来。   练气也好,筑基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那般修行,当真是无趣至极,甚至远不如凡尘中逍遥自在。   那仙,不修也罢。”   周围很是嘈杂,庄生嘴唇不动,声音却准确的传入到了顾担的耳中,这是两人间的密谈。   “或许,是因为真正的仙道尚且未来。山沟里想不出皇都的繁华,小虾米也就只好和泥沙玩乐。”   顾担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只怕来日滚滚长江冲刷之下,小鱼小虾连栖息之地也是难存。凡俗之物对仙道几无助益,仙人与凡尘又隔着万丈红尘。   真正的仙人,又会将凡俗视作何物?就连如今的不周山脉中,都是几近漠视之态,那些居住在九层天上的高人,真的会在乎凡尘不成?”   庄生却是摇了摇头。   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便是伴随着实力越强,寿命越长,对于凡尘的认同感也就越来越低。   即使只是宗师,对于百年后的血脉子孙还能有多少的认同感?   一个你甚至可能从未见过的人,突然跑到身前呼唤你为‘祖父’,即使明知对方身上有着自己的血脉,又能唤起多少的亲情?   最大的可能,怕也只是点一点头吧。   这还是有血脉的关联在。   那些闭关动辄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计数的仙人,一次睁眼与闭眼间,凡尘已是几度变幻,这中间甚至没有值得让他们铭记的名字——即使有,也只能烙印在书本上了,又有多少人有那种闲情雅致去了解呢?   反正再度闭眼睁眼,又不知几个英豪、圣贤沉寂在岁月中。   如此来上几次,便是一副热心肠之人,怕也会渐渐冰冷、疏离起来。   难怪都说仙道的第一关,其实并非是资质,而是斩凡尘。   斩去肉眼凡胎之时,对于尘世的一切感知,才能去追求那缥缈无踪的至高仙道。   窥一斑而可知全貌,即使未曾亲眼得见过真正的仙道盛世,庄生也能够笃定,那群仙人大概对凡尘中的一切,绝不可能热心,能够漠然便算不错。   若无所求,则无所施。   目前来看,除了凡尘中可能冒出来的天赋异禀者之外,凡尘于仙道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的助力可言。   便是仙人归来,庄生也并不看好,俗世能有多么大的变化。   不被殃及就算成功。   说话之间,美酒佳肴已是端了上来。   热气腾腾,色香味皆全。   “来,吃!   人有口腹之欲,食之可忘忧啊!”   庄生率先卷起袖子,也不客气,伸出手便撕掉了半只鸡开始啃,说一声放浪形骸也不为过。   潇洒之下,他亦有心忧。   只是这份心忧并不影响他的旷达与肆意。   这份心境,顾担很是喜欢。   美味入口,美酒入喉,一番畅饮狂食,可谓是惊呆了周围众人。   庄生和顾担都浑然不在意,甚至彼此都在争抢着食物——美食嘛,就是要让人抢着吃才有乐趣在。   酒足饭饱,菜碟摞高。   不等人过来纠缠,庄生就拉着顾担赶紧离开。   “酒足饭饱,那个地方便不能不去了。”   说话间,没有走多远的路,庄生便熟门熟路的带着顾担来到了怡红院。   刚到门前,便能听到许多笑声。   “上三楼。”   庄生领着顾担来到三楼,那里有一处处分割开来,却并无房门的包厢,可用屏风隔开,亦可直接窥览场中舞女极尽柔美的舞姿。   “这位爷,看起来很是面生啊?”   顾担才刚刚坐下,立刻便有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凑到了他的身旁,宽广胸怀若隐若现,香风缭绕而来,红袖微荡,恰恰拂过他的面容。   “陪他就好。”   顾担指了指一旁的庄生,说道。   “既然来了这里,何必如此疏离?”   女子贴了过来,手掌不安分的落在了顾担胸膛处,“我看爷体态甚是壮硕呢,呵呵呵。”   “倒也不是疏离。”   顾担气血略略涌动一丝,放在他胸膛处的手掌便情不自禁的挪开。   一旁的庄生大笑,道:“他既不喜,自可往我这儿来。”   顾担只是沉静的依靠着身后的垫子,虽处在声色犬马之地,却是全然没有半分不适,却又与所有人都像是隔着一道壁障。   他若是想要放纵,在夏朝的时候便有无数可以放纵的时机任他挑选。   但真正困难的不是放纵,而是自持。   放纵任谁都会,自持何其难也。   顾担谨记着一句话: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他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破绽,也不需要这种低级的纵欲手段,起码眼前这些人,还无法引动他的欲念。   修行提升的不仅仅有境界,还有对事物本身的认知和判断。   凡尘中国色天香的女子,落在他的眼中……说枯骨尚过,无甚美感可言却真。   到了他此时的境界,当真是王公贵胄娇生惯养的女子,还是街边的乞丐,都已无有太大的差别。   当然,毕竟在凡俗中生活了很久,所以对于常人‘美’的判断还是在的,只是这一份美的欣赏,已经不再属于他。   除非他自己蒙上眼睛,掩盖神魂,自愿当个瞎子,不然再如何妖娆魅惑之资,也都只能说一声‘不过如此’。   所以他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并不是他真丧失掉了那一份欲念,而是两者间的差距已经太大,大到连欣赏本身都很难出现。   自从他晋升大宗师后,除了那些熟悉的人之外,他已经甚少和外人有所交集,这其中未尝没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   由此可见,凡俗故事中什么仙女看中凡人的确是在瞎编乱造,大宗师都已刁钻至此,但凡有点实力的女仙,也定然是不太可能看上的凡人——甚至与对方是否高傲无关,两者对于美本身的感知,已不在一个层面上。   还好,虽然丧失掉了这里对于很多人来说相当重要的一份乐趣,丝竹之音、舞姿之美顾担还是能够欣赏的来,倒也不能说是白来一趟。   待得从怡红院出来的时候,庄生走路都有些晃。   “孔兄无趣,佳人在侧竟无动于衷。”   庄生竟还怪罪了起来。   “哈,庄道友修为再高深些,怕是要丧失掉这份快活。”   顾担笑答。   “哦?”   庄生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倒也不再多言,只是道:“算算时日,差不多也该到鱼跃龙门之时,此时前去,再好不过。”   “好,那便看看,鱼可否跃过龙门。” 第338章 天地同力,鲤跃龙门!   龙门山。   诚如庄生所言,此山雄奇险峻,虽不如不周山脉恢弘壮丽,亦是常人难以涉足之处。   但就在此山之间,有一条长河环绕而行,甚至穿行龙山之门,顺流而下,恍如星河洒落人间。   真正壮美的,却并非是那流转而下的蜿蜒瀑布,而是自水中逆流而来的大鲤。   它们跨越万水千山,每十五年必然要途径一次龙门山,飞跃过间或数丈,甚至是数十丈的险峻奇关,方才能够完成一次轮回。   在顾担的理解之中,这大抵是一次鱼类的洄游。   只不过此世风貌自有不同,倒也不能全然类比,起码在顾担的认知之中,寻常的鱼儿,定然是想尽办法也不可能越过数十丈的‘高墙’。   仙临八十九年,春至末时。   十五年一次的鱼跃龙门,就要到来了。   顾担和庄生携手来到了龙门山的脚下。   出乎顾担的意料的是,龙门山脚下非常热闹,周围有不少草草搭建的茅屋,甚至还有一些明显刚刚耸立不久的木质房屋,房门前拴着车马。   甚至还有各种小贩在道路两旁摆起了摊子。   “龙门山脚下并不太适合安营扎寨,这里很容易被水患影响,否则先人们也没必要将龙门开凿出一个口子,供长河改道用之。   可即使如此,水患仍旧不能彻底解决,只能说比原先好了许多,但也不适合在龙门山脚下休养生息,甚至方圆几十里内,连农田都无法得见。”   庄生每到一处,都会很仔细的和顾担介绍周围的情况,如数家珍。   他的书不是白看的,各地风貌、人俗世故,皆通一二,有他在身旁讲解,颇有种让顾担遇到了‘江湖百晓生’的错觉。   “不过,鱼跃龙门的奇景可是一大盛世,很多人都不愿错过,甚至提前一个月、半个月就要过来。既然有了人,自然也就会有各种商旅驻足,久而久之,每十五年,龙门山的山脚下,都能看到一大批的人汇聚在此,甚至热闹非常。”   庄生指了指山脚下的那一大批人。   其中有手握长剑,衣着长衫的游侠儿;有沿途叫卖,推着小车的贩夫走卒;甚至还有挂出了牌匾,喊人进去吃酒的临时客栈。   顾担甚至还看到了一大批车马簇拥,就连马儿身上都有精美甲胄遮身的豪奢之辈,他们的四周空了一大片,无论是市井小民还是浪荡游侠,间或是凡俗走卒都不肯靠近。   除此之外,最让顾担惊讶的是,在龙门山脚下,他还看到了船。   没错,就是船!   陆地上的船堂而皇之的躺在那里,给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大鲤越龙门之际,时常有雷雨相伴,常人引之为天劫,也就是俗称的天火灼其尾,蜕而化龙。”   注意到顾担略显古怪的目光,庄生笑着说道:“但既有大鲤可越过龙门,自然亦有大鲤倒霉,被人抓去当了酒菜。不少渔夫都会趁着这个时节聚在一起,共同奋力,只为多抓几只大鲤,运气好的,能省却几年忙活。   若雷雨甚大,龙门山脚下亦会化作泽国,到了那时,船只便有了用处。不仅可以载物,亦可用来载人,收获也不见得比抓大鲤来的小。这推舟于陆之景,倒也不是全然无甚用处。”   顾担略略一扫,大致约莫,这龙门上脚下,少说也有数千人,已经相当了不得。   这个时候一个颇大的镇子都很难凑得到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最少都是吃食无忧之辈,否则就算鱼跃龙门再怎么奇,大抵也是没有那个心思过来看的。   “山上苦寒,再加上龙门山险峻非常,时常有雨水洒落,山石润滑,一不小心失足而下者时常有之,进而丧命。便是想要窥览奇景,也不是那般容易,很多人在山脚下等候,只待有大鲤飞跃而过,他们自然也能知晓。”   庄生问道:“我们是在山下驻足几晚,等待大鲤腾跃,还是直接去山上观摩?”   “自是直接去山上。”   顾担倒是没有凑那份热闹的兴趣。   他们二人的体魄自然不是常人可比,山间的寒冷湿滑都算不得什么,既要观景,便无需那一份享受。   当下没有过多的在山脚下的繁华集市间留恋,两人随意的挑了一个险峻无人的小道,腾跃之间,高耸巍峨的龙门山却也不过是等闲。   一路飞跃至山涧,隔着老远便可听到奔流涌动的声浪扑面而来,虽未得见水流,水汽却已是遍布四方。   待得真来到了龙门口之所在,顾担都忍不住感叹先人之艰难。   只见那山岳之间,竟被硬生生刨开了一道门户,门户颇长,一里有余,但两岸却甚是狭小险峻,堪堪可站得一人。   何止是无车马可行,便是人在其上,也合该是心惊胆颤!   目光四望之下,周围并没有留下甚观景之地,想来当初饱受水患困扰的先民们,也没有想到未来会有一批人,特地来此处观摩。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顾担和庄生就行走在那河道奔腾的两旁狭窄之处,如履平地一般。   “这水流当真迅捷至极。”   顾担对河流的认知只能说非常一般,可此地流逝之迅捷,已足以让他有些惊叹,如此迅捷之流速,又该是何等大鱼,才能越过龙门,甚至逆流而上?   难怪先贤有言: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地势使然。”   庄生亦是点了点头,两人脚步不停,很快便走到了龙门口处,向下方望去。   龙门山其实算不得过于高耸,起码对于见识过不周山脉的顾担而言,也就只能说还行。   但于常人而言,在龙门口向下张望,便已是百丈悬崖一般,迅疾的水流自此腾飞直下,白茫茫的浩荡江水之音振聋发聩而来,水浪滔天怒卷,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龙门口下的瀑布倒也并非是一马平川,恰恰相反,其上多有‘阶梯怪石’,层层垒落而下,间或有稍许‘水潭’不住的被瀑布冲刷横扫而过,激流涌动。   亲眼目睹之下,很难让人相信会有一群大鲤,竟会在如此险峻之处非要逆流而上,越过龙门。   庄生的装束也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他直接盘坐下来,将鱼篓放在怀中,抽出鱼竿一甩,连个鱼饵都没有,竟是就要在这龙门口之处钓鱼。   “哈,你也喜欢愿者上钩?”   顾担面容颇有些古怪的问道。   “愿者上钩?”   庄生一怔,琢磨了一下回过味儿来,笑道:“我钓的并非是鱼儿,而是其中的一份心境。若有愿者自然再好不过,便是没有,亦可得垂钓之乐趣。”   “我倒是俗气了,只是想看一看颇负盛名的鱼跃龙门,可否真的那般值得称道。”   顾担也盘膝坐了下来,却是闭目养神,静待大鲤。   两人各寻其乐,除了涛涛水声之外,四周都静谧了下来,此刻为时尚早,那些要一同观摩这场奇景之人,尚且未曾攀登至此。   日出日落,月寒日暖。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顾担的目光看向阴沉的天穹,有所察觉。   要下雨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在这春末夏初之间,龙门山之处的雨水也是甚多。   只是,此时下雨,苦的却是山下那群想要观摩鱼跃龙门奇景之人。   山路本就难走,再有雨水浇灌,稍有不慎跌倒都算幸事,万一失足而下,当真要恨意难平。   思虑之间,却隐约听到了人声。   顾担扭头看去,只见一人身手矫健的漫步而来,其面貌中正而威严,是很常见的国字脸,腰间坠着玉佩和宝剑,行走在河道险峻两岸,也是如履平地一般。   虽非宗师级别的人物,亦是练脏有成之辈。   那人大概也是未曾想到,竟然会有人他比还要更快一步在此处等待,当下有些愕然的扫了他们一眼,注意到顾担探寻而来的目光,略略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只是没有开口,来到了河岸的另一侧。   反倒是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爹爹,你等等我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人未至,声先闻。   在那声音传荡过来不久之后,又一道身影腾跃而来,凝眸望去,那果真是个女子,一袭红衣。   但真正让顾担惊讶的是,那个小女孩看上去颇为稚嫩,应当只有十三四岁的程度,气血却颇为旺盛,甚至已经接近练脏。   即使在这般险峻之地,倒也没有半分生疏惧怕,脚尖轻点之间,好似舞蹈般纵跃而来,看似险象环生,实则驾轻就熟,武艺竟是非同一般,堪称难得一遇的武道奇才。   “呀!怎会有人比咱们还快?”   刚刚翻越上来,小女孩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坐在那里垂钓的庄生,以及顾担,颇为惊讶的说道。   “怜儿,莫要无礼。”   水声迅疾,中年男子开口间声音鼓荡,方可压下涛涛江水之音。   小姑娘眼珠一转,却没有去找自己的老爹,反而是迈着步子,半点不惧的走向顾担这边。   当险峻要道于她脚下似是一片坦途,风风火火的间便冲了过来,一直来到了庄生的身前,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儿之后,才用红袖掩了掩鼻子,好奇的问道:“此地水流如此迅捷,安能垂钓?”   “此言差矣。既为垂钓,何处不可落勾?”   庄生说道。   “可这里明显钓不上鱼儿来啊!”   小姑娘在他身旁蹲下,甚至伸手垫了垫他的鱼篓,说道:“你看,我就说吧,这里钓不上鱼的!”   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大傻子,倒是有几分可爱。   “诶。”   庄生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垂钓便是为了鱼么?”   “既不为鱼,为何垂钓?”   小姑娘非但没有被问住,反而是当即反问,哼了一声,双手掐腰,“故弄玄虚!”   “我钓的乃是心中那一份安宁自在,而非水中可见的游鱼。虽无钓鱼之获,自有钓鱼之乐,如此岂不尽得钓鱼之美?堕于形物,便自然少了那份乐趣。”   庄生倒是饶有兴致的谈了起来。   “钓不上鱼就钓不上鱼嘛,我又没有嘲笑你。爹爹说过,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没有做到还给自己找理由的人了!”   小女孩双手叉腰,故作大人姿态的训斥了起来,“此地钓鱼本就不合时宜,雷雨又要来了,你们赶紧走吧,小心掉下去捞不起来哦!”   “哈……”   一旁一直听着的顾担没忍住,终于是笑了起来。   没曾想他这点动静,反倒是将小女孩的目光给引了过来,竟然连他都顺带着训斥了起来。   “你也是!你的朋友在这里钓鱼,明知道钓不上来,你也不知道劝一劝他。”   小家伙一点也不客气的斥责道。   顾担想了想,“这句话也是你父亲教给你的?”   “我自己悟出来的!”   小女孩小下巴一扬,骄傲的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怪人凑在一起,不干正事儿!”   说话之间,那中年汉子总算赶了过来,二话不说的揪住小女孩命运的后脖颈就将她给提到了身后。   “两位,抱歉。我家姑娘甚少出门,性子也是活泼了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中年男子倒是非常有礼貌的说道。   “没事,小姑娘蛮可爱的。”   顾担摆了摆手,顺便提点道:“不过她气血进境委实太快了些,又尚未发育完全,如此对自身成长倒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姑娘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便有此等实力,天资倒也算得上绝佳二字。   不过凡事过犹不及,武道亦是如此。   如此迅猛的提升,她的身体却并未成长完全,如此不停的向前冲刺,身子骨尚且未曾长开,便已要被磨砺的‘定型’,反而有损自身。   “这……”   中年男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万万没想到竟有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女儿的实力,当下也不敢多留,只是再度鞠身,抱拳一礼道:“多谢指点。”   “嗯?”   反倒是他的女儿,听到顾担的话后,极为惊讶的扫了他一眼,似是想要翻过老爹这座大山凑过来。   奈何老爹的五指山过于厉害,抓住她的胳膊就跑到了江的对岸去。   直到这个时候,在浩荡的水声之间,顾担仍能够清晰的听到江对岸的话语声。   “爹爹,你拉着我干嘛!说话的那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隐世高人吧?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实力诶!我就说,以我这般天资纵横的人,就差一个厉害的师傅了!你请的那些人还不够我打的,我要自己找个师傅!”   小女孩的声音即使在江水波涛的搅动间仍是显得有几分活力。   “闭嘴。伴君尚且如伴虎,那般人物,岂是你我可以贸然接近的?”   紧接着则是一道训斥之声传来,声色俱厉。   “伴君如伴虎……”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担失笑。   是啊,伴君尚且如同伴虎,可君主要杀臣子,起码还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无论是不是莫须有,理由大部分时候都是要有的。   可对于强者而言,甚至很多时候理由都不需要,比猛虎还要可怕。   到底是机缘还是险恶,全看旁人的一念之间。   这也是顾担为什么要离开不周山脉的原因。   无论不周山脉有什么古怪,是不是要针对他,他都不愿留在那里,未尝不是有类似的想法。   两虎相争之前,倒霉的可是山中无数的动物。   若不想招来祸患,除了自身足够强大这一点外,远远避开,未尝不是智者的选择。   随着中年男子以及那名为怜儿的小姑娘登山之后,陆续的开始有人攀登而来,几乎各个都有武艺在身。   毕竟在这般险峻之地,又是雷雨将至之时,一般人纵使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实力来欣赏此地奇景。   “看来大鲤就要到了,应是陆地那般先收到消息,然后快马赶至山脚下,通知那些人。”   庄生也终于是收起了鱼竿——理所当然的,他什么都没有钓到。   大鲤自龙门口逆流而上,沿途当然也有踪迹可循,只不过想要看鱼跃龙门的奇景,只能在此地等候罢了。   在来到龙门山之前,大鲤们也懂得‘休养生息’,节省体力的道理,倒是让人有了充足的时间,将消息传递到龙门山脚下,让那群想要窥览奇景的人率先登山等候。   “轰隆!!!”   天地间不断地有闷雷响彻,乌压压的云朵遍布四野,云厚天低,连空气都显得极为憋闷。   不知何时,分辨不出的天色之中,有风吹拂而来。   随即有雨水自天际洒落而下,初时稍缓,如牛毛细雨,骤而旺盛,劈头盖脸洒扫而来,似是要将这群不知所谓的凡人尽数驱赶开来。   伴随着猛烈的雨势,原本爬山的人群少了大半。   奇景虽好,个人安危更重。   便是这一次不幸遇到了雷雨天,下一个十五年,仍会有鲤跃龙门的奇景再度上演,确有重开之日,倒也不必过于遗憾。   不过倒也有无惧风雨之辈,很快便来到了顾担和庄生的身侧,他们占据了最好的观景位置,这就是先行出发的好处。   便是要欣赏美景,位置也得先占住才成。   率先来到他们身边的,是个身着劲装,腰间环绕着几道铁锁的江湖游侠儿,来到此处后也并不跟顾担两人寒暄,而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龙门山口,不为外物所扰。   任由雨水冲刷而下,亦是如同礁石般站在那里,不摇不动。   雨水模糊视线,却是难不倒顾担。   那些雨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身体之时,便会自然而然的‘弹’开,如同触碰到了不可见的屏障,四周风雨交加,天际电闪雷鸣,而在他的周身,唯独脚下有些许微弱的湿润,免去雨水沾身。   反倒是庄生未曾用真气护体,任由着漫天雨水落在蓑衣之上,各得其美。   然而这场雷雨似是也非同一般,越下越大,春末夏初的雷鸣声震响四野,在山间回荡不休,耀目的雷光横穿天地,好似巨人投掷的神兵于人间显露片刻,震耳欲聋、耀人心目。   四周尽是风声、雨声、雷声,哪怕明知身旁有人在,此刻每个人也像是变成了天地独行客,连身前半寸之地都难以看清,瓢泼雷雨似是成为了一座囚笼,平等的关押着每一个人。   实力不济之辈,在如此汹汹雨势之间,怕是早就落入河水之中。   终于,在近乎让人感觉到漫长的等待之中,顾担的目光穿过好似层层帷幕一般的雨帘,即使以他的目力,也仅仅只能看到远处似乎又什么弹跳而起的渺小身影。   不,它们并不渺小,只是相隔实在太远,难免失真。   如果说在这场大雨之中,有谁最为兴奋,那大概是那一片片,近乎好似连绵成海般的生灵了。   有大鲤兴奋的在河水间腾跃而起,庞大的身躯砸在水面之上,溅起无数浪花。   它们横冲而来,逆流而上,当接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顾担终于能够看得清楚。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它们被称之为大鲤。   最前方的那几头大鲤,通体呈现出泥浆般的黄浊之色,身躯极大,少说也有数丈之躯,几乎不似河中之物。   它们的头颅颇大,鱼身修长,鳞片上有“十”字的纹理交映,与他所知晓的鲤鱼有些相似,却又有不同之处。   强劲的尾部每一次拍打之间,都能搅动出滔天的浪花,远远看去,似乎整个河面都在因此而沸腾,恍如猛龙闹海一般。   天地间震耳欲聋的雷鸣似是为它们所发出的乐章,瓢泼的大雨却是它们最好的乐园。   逆流之间,那群大鲤终于是逐渐接近到了龙门瀑布之下,此时它们需要面对的难关不过才刚刚开始,成千上万里的游动,若不能渡过此道关隘,便全然作废。   等到旁人也终于能够察觉的时候,鲤跃龙门的奇景,赫然已至众人眼前! 第339章 万物俱灵,龙门难渡   即使相隔百丈之遥,大鲤身形在暴雨中仍是隐约可见。   漫天的水雾中,那一抹黄浊之色颇为显眼。   在暴雨的冲刷与水雾的激荡之中,大鲤身上的黄浊之色竟也在缓缓褪去,像是尘封的泥土中露出了些许金光。   耀目的雷光自天际划过之时,那一抹金芒似乎越加纯粹,缭绕过大鲤的脊背,编织成一道明晃晃的金线,骤然看去,好似真要就此化龙一般!   就连顾担都看的有些痴了,未曾料到凡俗中尚且还有如此变化,如此莫测之景象。   天地之威,生灵之变,命运轮转,恰逢其会,最终凝结在了一起,便是所谓的鱼跃龙门!   当冲刺的最快的那几头大鲤接近龙门山的时候,它们需要面对的是高达近百丈的‘瀑布’。   尽管山势并非断崖般笔直,而是有坡度在身,可即使对于人而言,那都万分险峻,何况一群连手脚都没有的生灵?   顾担目视着冲在最前方的大鲤,竟也情不自禁的思索起来,难不成大鲤竟能一跃百丈?那是寻常宗师都难以做到的事情,何况是那般的‘庞然大物’。   这份思索并未持续多久,很快顾担便看到了。   大鲤当真腾跃而起!   那宛如蒲扇,却又远比蒲扇大的多的尾巴恍如排山倒海的芭蕉扇般,狠狠的击打在水面之上,犹如闷雷一般的炸响也由此传来,惊天的水花翻腾之间,足足有数丈之长的身躯,竟真的借此飞跃而起,闷头撞向龙门瀑布!   四野间的雨声也断然无法掩盖那庞大的动静,大鲤借此飞跃了数丈距离——这已是相当了不得了,但对于百丈有余的龙门瀑布而言,这点距离,似是杯水车薪。   紧接着顾担便看到了足以让人毕生难忘的一幕。   最先发起冲击的大鲤,腾跃之后,鱼身硬生生的砸在了瀑布之下的岩石上,但却没有任何的停留,尾巴犹如船桨般以巨力拍打岩石,借此反震之力,竟又再度向上继续腾跃起来!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万万未曾想到,大鲤越龙门,竟是以这种近乎超出常人想象的方式,硬生生凭借着‘肉身’之力,与天地之貌硬悍!   那泛着金黄色泽的鳞甲砸落在岩石上,却保护住了大鲤的身躯,它们就像是一群在不断‘攀岩’的猴子。   区别是它们唯一能做的,唯有用尾部不住的拍打那片悬崖峭壁,还要硬顶着横扫之下的水流,只求越过龙门山。   “如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奇特的生灵。”   顾担忍不住感叹道。   若在仙道见此奇景,顾担倒也不能说惊讶。   可在那群大鲤的身上,分明没有丝毫的灵光,真就凭借着天生地养的身躯,做到此等程度,鳞甲之坚硬,怕是不逊色练脏武者的骨骼!   “大鲤四海巡游,终生不息。便是‘休憩’之时,身躯仍旧摆动不停,锻造了它们坚实柔韧的身躯。   其吞泥沙、食五金,刀斧难伤而鳞坚似铁。此后图南,逆溯千万里,跨山之崖、越海之巅,一路披荆斩棘,重归故里,再启轮回。”   庄生亦是有感。   哪怕这并非他第一次观摩鱼跃龙门之境,但每一次看到,心中似乎都会迸发出全新的感受。   那是生命最坚实也最为质朴的力量。   遇山跨山,遇海渡海,只因它们就在那里。   此刻,原本在天地间籍籍无名的生灵,成为了真正的主角。   顾担屏息凝神,不再言语,而是认真的看着那字面意义上横冲直撞而来的大鲤,心中似也有千万情绪堆积。   “砰!”   “砰!”   “砰!”   大鲤的尾巴每一次拍打在龙门山的山石之上,都会传出一声声闷响。   数十头大鲤一同如此,那一道道的闷响之音便仿佛交织成为了完美的乐章,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在乐章之下,一群激流勇进的大鲤们不畏艰苦的不断向着龙门山口的位置攀登着——它们知道,只要越过龙门山口,再往下便是一片坦途。   但很遗憾,生命的确可以爆发出超出想象的惊喜,却也有不得不承受之重。   很快,顾担便看到冲在最前方的那一头大鲤,一个不小心,尾巴拍打的幅度错了,辛辛苦苦‘攀爬’了十余丈的路程,顷刻间化作乌有。   那庞大的身躯好似山巅滚落的落石,一头便又重新砸在了水底,掀起惊天的浪花。   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然而一只大鲤的失手,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它的族类。   其余大鲤仍旧在以尾部奋力拍打山岩,借此向上腾挪。   可很快顾担便发现,这么做是在徒劳无功。   山势有不同。   但毫无疑问的是,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的石头,必然极为光滑。   而大鲤只要一次拍打的位置不对,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就此化为乌有,重新落回到水面之上。   想要渡过龙门山,可以说容不得一丝的失误,否则百丈之高的距离,已经足够它们狠狠吃一壶的,这还是它们现在攀爬的位置尚且不够高,若是再高一点,将自己给砸的粉身碎骨都不无可能。   再怎么坚如精铁的身躯,也顶不住这般折腾。   顾担能够想明白的道理,大鲤们却好像根本想不明白。   一只只大鲤砸落下去,又重新从水中翻腾而起,不知疲倦的向着龙门山口腾跃着,在顾担的观摩中,小半个时辰过去,腾跃最远的那一只大鲤,也仅仅是借助山石之势飞跃了不过二十余丈的距离。   虽然这已经足够惊人,可对于百丈之高的龙门而言,相差实在是太远太远,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可能。   顾担的目力极好,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向着龙门口冲刺的大鲤,身上的鳞甲已经开始残破,甚至有血迹浮现,眨眼间又被雨水、水流冲刷殆尽。   生灵终究只是生灵,它们也是肉体凡胎,既是肉体凡胎,那就容不得太多失误。   二十丈的距离,足以让鳞甲破碎,血迹斑驳,若是到了五十丈,落下一次,是否还有重新发起冲击的可能?   顾担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竟是皱了起来。   竟情不自禁的感到一丝痛惜。   鲤跃龙门、鲤跃龙门!   只有亲眼所见,方才知晓是何其之艰难。   如此这般的话,这群大鲤就算是尽数丧命于此,也不可能飞跃的了龙门山口。   那群大鲤似乎也是发现了这种情况,小半个时辰之后,大鲤们已经停下了动作,无有大鲤再试图挑战这一道横隔在眼前的天堑。   “如此,安有越过龙门之机?”   那群大鲤尚在休憩,顾担却是有些想不明白。   “孔兄且看便是,生灵自己会为自己寻找出路。”   庄生笑而不答,若是直接说出来,鲤跃龙门之境的魅力便要减少几分,唯有亲眼所见,才能尽得其美。   沉默之中,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某一刻,大鲤们再度向着龙门口发起冲击!   与先前不同是,此前每一头大鲤都间隔颇远,所以场面显得尤为壮观,四处可见大鲤翻滚腾跃之景。   但这一次冲击之时,所有大鲤竟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处地方,也不再是诸多大鲤一齐腾跃,而是隔着几丈的距离,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似连环的钩锁,又如传说中的衔尾蛇,勾连成片。   以顾担的目力,自然是不难看到,每一只大鲤就如同商量好的一样,连腾跃的距离都极为相似!   最前方的大鲤顶开水流,向上飞跃,身后的大鲤则是稍稍落后些许,紧随其后。   借此,由最前方的大鲤以身躯排开水流,大大方便了后面的大鲤!   不仅如此,就连它们此时选择的方向,也是先前某一只大鲤腾跃最远之处——那里,是它们发现最容易攀登之地!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大鲤们便已经刷新了小半个时辰前的最高记录二十丈!   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作了宝贵的经验,为它们的下一次冲锋提供着助力。   便是顾担,此时也忍不住抚掌赞叹,拍案叫绝!   生灵有自己的智慧,看似头铁至极的莽撞,焉不知是为了积累宝贵的经验?   顷刻之间,二十丈的距离便已经腾跃而过!   再往上,又是大鲤未知的领域。   但这一次顾担已经不再为它们担忧。   哪怕它们此时的形势并不好。   越过二十丈后,迎接大鲤们的是骤然间光滑平缓的斜坡。   没有太多的凸起与凹陷,让它们极难借力。   哪怕它们选择在尾部拍打之际,鳞片会借机犹如刀锋般侧开,借助坚固的鳞片强行‘抓取’山岩,损伤自身,也难以有所成就。   但每一只大鲤都未曾放弃,当自己前方的那一只大鲤坠下之后,它们总会重新选择另一处地方,尽其所能的探寻着更高处的风光与环境,寻觅最适合自身跃动之所在。   在一只只大鲤的前赴后继之下,很快先前二十丈的记录便被刷新到了三十余丈的距离。   到了这个地步,大鲤们似是已经竭尽所能,却难以再度向前了。   甚至顾担目睹不少腾跃试探山石的大鲤身上的鳞甲都已经纷纷破碎,血肉模糊,就算是雨水都无法冲刷,浪花也无力洗净。   腾跃最高的那头大鲤,甚至大半个尾部上的鳞片已彻底支离破碎,砸落在水中之后,久久没有再浮出水面。   又是小半个时辰的努力之后,水面已经再度静谧了下来,天色也一同阴沉。   那些好不容易爬上龙门山两侧的人,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始下山了。   天色已晚,暴雨连绵。   就算能够顶得住暴雨,夜色深邃之下也再看不到大鲤的奋力向前,大鲤们也开始休憩,留在这里也只是给自己找罪受。   大雨声中,一个个人开始缓缓撤离龙门山。   “爹爹,他们两个好像不走啊!”   雨幕之中,浑身被浇透的小姑娘拽着父亲的袖子说道。   “嘘,莫要多言。”   中年汉子抓着女儿的手,想了想,又将她放在背上,“天色已晚,咱们明日再来。”   夜晚清寒,雷雨之中寒气尤甚。   留下的两人不说水火不侵,区区雨水倒也远不至于伤身。   顾担的目力很好,即使黑夜之中,也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遍体鳞伤的大鲤们在水中吞咽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竟是从其他大鲤胃中吐出来的。   “大鲤胃中有囊,蕴五金之息,利神兵坚铁,于凡尘而言是锻造兵器的绝佳材料,对它们自己而言,危急时刻亦是疗伤宝药。”   庄生眼中灵光闪烁,已然是启用了灵目术,此时自然而然的说道。   “凡尘间亦有不俗之生灵,此前倒是我疏忽了。”   顾担有些感慨,如大鲤这般奇特的生灵,这片世界不知还有多少。   只是人之精力有限,他绝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武道和仙道之上,对于俗世的了解,反倒还要逊庄生一筹。   不过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一般,便是不周山脉没有显露之前,各国间就有不同凡响的奇珍流传。   能够在这片世界繁衍生息,甚至还闯出了赫赫威名的生灵们,合该有些独到的本领在。   那些洄游至此的大鲤在夜晚中也静谧了下来,但仍能看到它们在不断的游动着,果真如同庄生所言,这东西生命不息则运动不止。   它们在养精蓄锐,为下一次能够冲的更高。   雷雨渐渐止息,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连绵了近乎一天一夜的雨水,终于停歇了。   雷雨刚刚停歇不久,顾担耳中便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以颇快的速度向着此处靠近着。   不出所料的话,应当是冲着他们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一道红衣的娇小身影便一蹦一跳的腾跃了过来,纤细的脚掌落在光滑的石头上便会飞快的向前窜出一截,柔韧性与平衡性俱是极好。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那名为怜儿的小姑娘相当自来熟的凑了过来,献宝也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交叠了好几层的包裹,伸出娇嫩的小手递了过去,“这是我家的大厨刚刚做好不久的稻香鸡哦!要不要尝一尝?”   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两人,没有惧怕,只有好奇。   “哈。”   顾担笑了起来,“无事献殷勤。说吧,想做什么?”   “没有没有。”   小姑娘摆了摆手,蹲下身来,相当好奇的问道:“你们……是仙人吗?” 第340章 顾担悟道   “你们……是仙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担和庄生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满满的笑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担反问道。   “我听说……我听说仙人能够吞云吐雾,食霞饮露、飞天遁地、长生不老,是真的吗?”   小姑娘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好奇,“家里人说,在距离龙门山千里之外,有一处名为不周山脉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个仙人,仙人们,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他们也要每日站桩练武么?他们是不是不用再吃饭了?他们是怎样逍遥自在的呢?”   小家伙似乎真的是憋了很久,一开口便刹不住,一连串的问题尽数倾吐而出,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好奇。   这个年纪,也的确是最为好奇、问题最多的年纪。   但她的这些问题,真实的答案恐怕并不好听。   真正的仙人怎么样,顾担不得而知。   可不周山脉的那群‘仙人’……他已是再了解不过。   最底层的仙苗,如宁远那般人,为仙坊做牛做马,换来吸收灵气的机会,何曾得见过半分的风光?   说好听点叫修士,说不好听点,与地主家的仆人都相差无几。   这种仙人,大概真不如凡尘中的大户人家自在。   可他们也没有办法,被挑选的仙苗家世很好的能有多少?回到凡尘中亦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遇到灾难被饿死都很是寻常。   起码不周山脉中的确能够修习仙法,也怎么都不至于饿死,哪怕明知道被欺负,也只能忍着,苦熬到契约结束,实力有所成就之后,才有希望当个人上人。   而地位高些,比如陆羽那种被宁坊吸收,自身也有能力的修士,仍然要困顿于境界的壁垒,为此费尽浑身解数,实力虽是有成,却看不到甚逍遥自在。   再往上,仙坊真正的高层,似黄朝那般人物,仍旧还在谋划着仙坊融合之事宜——就连现在,四处仙坊也莫不是在厉兵秣马,哪里能够得见丝毫话本故事中的仙人风范?   如果真要实话实说,小姑娘的一场幻梦,怕是顷刻间就要支离破碎。   “如果你说的是那种真正得道的仙人,我也未曾真正见过,所以给不了你答案。”   顾担并没有直接去否定仙道的一切,只能说他此时遇到的事情,让他不喜,却也不至于因此而全盘否认,“你若说的是不周山脉的那群修士,恐怕还真不如在凡俗中快活。”   “是吗?”   小姑娘眉头皱了起来,明显不信,当下挑了挑眉,立刻问道:“既然如此,那群仙人们为什么不下山啊?   如果仙道不好,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呢?是因为仙人下不来吗?”   顾担:“……”   他几度张口,却发现竟无话可说。   是啊,他看不惯不周山脉的‘仙道’,可与真正最底层的俗世相比,不周山脉中难道真有那么不堪么?   大家都一样。   只不过在不周山脉中,能够更快的提升实力,拥有更加雄厚的本钱。   他的喜恶,不影响事实。   他又不是万物的中心,旁人又岂会因为他的喜恶而有所改变?   人总会遇到很多看不过眼的事情,若无力去改变,又不肯同流,那自然只能自己走。   从实际行动上来说,离开不周山脉的仅有他和庄生,少数是否能够代表多数呢?   在他看来宁远很是惨淡,但当时宁远突破到练气三层的时候,可是满心欢喜之意呢!   伴随着时光的流逝,伴随着越加‘孤独’,他是否也已经不知不觉间,想法慢慢转变,甚至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了呢?   顾担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不,他从未高高在上。   他的一切想法与认知,皆是因为他站的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想法也自然而然的有了更高的广度与深度。   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只是很多人,哪怕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也只能往错的地方去走。   他既为此痛惜,何尝算是高高在上?   如果错误是一种常态,指出正确之人是否也会显得脱离大众?   这个时候,顾担忽然就想到了墨丘,想到了墨家。   在大月当初的那个情况之下,墨丘何尝不是那样的人呢?   他不切实际,他脱离群众,他非要定下兼爱非攻作为墨家的核心观念。   他最正确,所以也最错误。   间接导致禽厘胜带着墨家大部分离开夏朝。   道路就在那里,直指终点的路,不见得会更好走。   心之有感间,顾担浑身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气血运转更加融合顺畅,如果说此前哪怕刻意压抑之间,只是将气血尽数封堵,不显露在外界。就如同一片燃烧着大火的森林,只要外界迷雾够多,将其隔绝,旁人自然视之不见。   而此时心有所悟之中,他的气血竟像是与周遭融为了一体,已无需刻意隐藏遮蔽,也不会使得外界有所感知,他本身似乎也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部分,接近何物,便是何物在接近于他。   这是……悟道!   道法有云:天人合一。   顾担并未直接达到那般境界,因为他尚且无法掌控整体,不是操纵大势之辈,但却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几分真味。   个人与整体之间,目标与现实之别。   不再拘泥于形势,而是彻底理解了其中的关系。   他的所有经历、遭遇,见过的人,遇到的事,终将成为滋养他成长的养料,在某一天开花结果。   “小姑娘,大鲤为什么不直接飞过龙门山口呢?是他们不想么?”   在顾担顿悟之际,庄生却是自然而然的开口接过话题。   “大鲤是鱼呀!鱼自然是不能离了水,再说它们又不会飞,哪里能够飞过龙门山口呢!”   小家伙瞪了庄生一眼,这家伙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是啊,大鲤是鱼,所以离不得水。但江河无数,为何偏偏要痴迷于长河,为何偏偏要飞渡龙门山口呢?”   庄生说道:“人居天地之间,蜉蝣而已。有些蜉蝣看到了山,便自觉山是一切;有的蜉蝣看到了水,便认为水为毕生所求。   人生于世,同一种东西,每个人看到的,也不一样。   是否也会像是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为此拼尽一生?”   庄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   小姑娘气得一口银牙都咬了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明明说的是仙人的事情,怎么就忽然拐了那么远呢?   分明是在胡搅蛮缠!   正要训斥一番眼前这个怪人不说人话,忽然一道熟悉的,暴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怜儿!!!”   只听一声爆喝,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来,二话不说的将小姑娘给抓了起来,赫然是她的父亲。   这小家伙趁着雷雨初歇,竟敢趁机跑来这里跟那两个怪人凑近乎!   不怕他们没本事,就怕他们真的有本事!   “两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女年幼,性格活泼,常有超出意料之举。家中虽是多有管教,却也无法约束其天性,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中年男子极为客气的说道。   如果说一眼看出怜儿实力,出声提醒可能还算是巧合的话。   那雷雨下了那么久,唯独这两人不下山,无疑说明了对方艺高人胆大。   若小家伙不明事理,不小心惹怒了两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万万得罪不得。   “哈,无事无事,我还要谢谢她呢。”   顾担从悟道中醒来,心情大畅,哪里会有半分怪罪?   左思右想了一下,见到那中年男人腰间的玉佩,问道:“玉佩可否给我一下?”   “嗯?”   中年男子一怔,当即解下腰间玉佩,极有见识的说道:“此物就当做是给二位的赔礼。”   “非也非也。”   顾担摇了摇头,接过玉佩之后,指尖一道青芒一闪而逝,随即奉还给那中年男子,道:“此玉佩可让她贴身携带数载,可缓气血之疾,不出大碍。”   玉佩再度落入到手中,竟出乎意料的让人感觉到分外舒适,似乎身躯都隐隐受到了几分滋养。   中年男子心下大吓,心知这是遇到了真正的高人,不仅没有怪罪不说,反而有了赠礼!   他这个不听管教的小丫头,却是讨得了对方的喜爱。   当下诚惶诚恐的接过玉佩,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连忙说道:“还不快谢谢这位……前辈!”   “什么嘛!他只是将爹爹的玉佩又还回来了呀!”   小家伙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噘着嘴满脸不愿。   直到玉佩被系在脖子上后,小家伙才后知后觉,惊讶的咦了一声,“身体……好像舒服了很多?”   听闻此言,中年男子大喜,“还不快快叩首!”   “别。”   顾担挥了挥手,浑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此大礼。龙门奇景就要来了,还是看正事要紧。”   那枚玉佩之中,他塞进去了一滴青木液,慢慢消化,融入那小姑娘的身躯,大概需要好几年的时光,倒也能够帮助她解决自身气血进境过快的问题,算是一份小小馈赠。   “是,是。”   听闻此言,中年男子眼中遗憾与庆幸之色皆有。   什么叫高人?   这就叫高人。   施恩不图谢,随手化迷津!   即使自己的女儿乃是凡尘中数百年难以一遇的练武奇才,也没有过多的讶异,真正的正事儿,反倒是十五年一次的鱼跃龙门。   这一次中年男子并未拉着女儿再换个地方,而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两人的身后,目光注视向龙门山下。   今日天朗气清,要不了多久,那群修整了一夜的大鲤,会再度向着龙门山口发起冲击。   日上三竿。   龙门山上再度略显热闹了起来,比起昨日暴雨连绵之下的小猫三两只,今日来的人便要多上许多,甚至有人为了争抢个位置吵闹起来。   但顾担这里倒是无人打扰,大概是那个中年男子身上的衣着本身就极为华贵,宝剑悬腰间贵气难掩,甚至还有着几分杀伐气在。   懂得‘见机行事’的人并不少,倒是没人敢过来让他们让出个好位置,省却了些许微不足道的麻烦。   终于,某一刻,山脚下的大鲤们似乎是修养好了,再度开始向着龙门山口发起冲击。   “咦?”   目光一扫之下,顾担发现了那些大鲤与昨日有些不太一样了,虽然这种变化颇为轻微,但他的目力何其惊人,自然不会忽视掉这些许不同。   昨日之前那些大鲤多为泥黄之色,唯一稍稍显露些许金芒的,唯有其背部的一道金线。   可今日,甚多大鲤的身上泥黄之色似是褪去了不少,不再暗沉,略略泛着一丝明光,倒是贵气和华丽了不少。   似是真在雷雨之中渡过天劫,得到了什么好处一样!   蓦然间,顾担回想起了庄生所说的话。   ‘大鲤四海巡游,终生不息。便是休憩之时,身躯仍旧摆动不停,锻造了它们坚实柔韧的身躯。   其吞泥沙、食五金,刀斧难伤而鳞坚似铁。   胃中有囊,蕴五金之息,利神兵坚铁,于凡尘而言是锻造兵器的绝佳材料,对它们自己而言,危急时刻亦是疗伤宝药。’   恐怕,那五金之息,不止是疗伤宝药。   还可溶于身躯,强化己身。   果不其然,今日再度向着龙门山口飞跃的大鲤,看模样分明比昨日略略消瘦了许多,身躯却更为有力。   最快的那一头大鲤,甚至借助着山壁,逆着瀑布腾跃了足足五十余丈的距离,成功渡过了一半。   某一个时刻,顾担甚至认为它很有机会成为第一头跨越龙门的大鲤,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如此之高耸的地上摔落下去,就算是摔在水面之上,按理来说也该尸骨难存,可那泛着金光的鳞片竟硬生生的承载了一切,这凡间的生灵,果真足以让人震撼不已!   不仅仅只是奇景,就连它们本身,就拥有着一份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怕是都快要接近仙道中所言的‘妖兽’级别。   又一次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之后,庄生极为笃定的说道:“明日,大鲤便可越过龙门。” 第341章 鲤越龙门!   “明日?”   顾担眉头微挑。   龙门口高尚有百丈,今日也不过才渡过五十丈的距离,就花费了两日时光。   按理来说,越往上合该越是艰难,怎会明日便可越过这片悬崖峭壁,飞渡龙门?   “孔兄且看便是,若是说了出来,便少了其中趣味。”   庄生自是不止一次的欣赏过鲤跃龙门之景,此时笑而不答。   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有自身感悟,鲤跃龙门既可被称道为凡尘奇景,自然有不俗之处在。   终于,在顾担的殷勤期盼之间,第二日终于是来了。   这一次,那些大鲤的身上黄浊之色几乎尽数褪去,鳞片呈现出金黄之态势,哪里还有先前那般‘土包子’般的感觉?   简直像是洗尽了铅华,露出了其内的真金白玉一般。   大鲤们再一次朝着龙门山口发起冲击!   尾部拍打,昂然修长的身躯便翻滚间向着更高处腾跃而去,接连不断,你追我赶,延绵成片,蔚为壮观!   再度用五金之息强化过一次的身躯比昨日更为坚实而有力,鳞甲摩擦在山石之间,便发出了好似金铁交击般的声响。   一只又一只大鲤拍打在山岩之上,便好似一阵阵的擂鼓声遍传四野之间,组成让人自觉震撼的乐章。   在临近夏日,几近金黄的阳光之下,每一只大鲤身上的鳞片似乎都在绽放着不朽光华,向着更高处发起锲而不舍的冲击。   但,不止是人力有尽,大鲤的力量,亦有尽头。   即使数次尝试,距离龙门山口最近的那头大鲤,尚且有近乎四十丈的高度,虽然这已经极为惊人,可顾担也能够清晰的看到,阳光照耀的那片大鲤身上,尾部的鳞甲已再度呈现出破碎之态势。   这般冲刺,对于肉身的消耗委实不小,大鲤的身躯又是那般庞大,一次失败,再砸落下去,便是强化过的身躯,也可称得上是伤筋动骨,又能受得了几次?   让宗师过来这么摔下去两次怕都是要了人命,就算大鲤凭借着种族天赋硬生生抗住了,余下的四十丈,它们拿什么闯过去?   难不成,真的还有变化?   顾担眼中浮现出浓浓的疑惑之色。   以他对武道的认知,不难看出来大鲤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躯极限,手段尽出也只能到此为止,谈何飞跃龙门?   百丈之高,对一群鱼——即使是大鱼而言,也合该是一道不折不扣的天堑。   妄图发起挑战,多是不自量力才是。   若他身在其中,可有办法?   顾担将自身想象成大鲤,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没有办法。   既无手脚,自然无取巧之道。   其庞大身躯又无法离水而行,不得不跟这龙门硬悍。   即使其表现出了超出顾担想象的凡俗生灵之力,到了这一步,也已经算是机关用尽,走到了尽头。   但余下的四十丈,始终就在那里,似是嘲笑着这群生灵的不自量力。   起码顾担目前没有找到解法。   当日头渐渐西沉,那群大鲤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很快便再度沉寂下来。   就在顾担以为庄生判断出错的时候,河面竟然逐渐翻腾了起来。   不,不是翻腾,而是数量繁多的大鲤在河水中汇聚,翻腾水面,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将水面变得好似陆地一般,处处可见金黄一片,似是碎金纷纷洒落而下。   所有大鲤如同商量好的一般,尽数汇聚在了一起,数量比之三日间不断发起冲刺的大鲤还要多的多!   某一刻,最前方的大鲤尾部骤然拍打水面,修长金黄而又颇为庞大的身躯,再度向着龙门口冲刺而去。   而这一次,身后的大鲤越发迅捷,在其刚刚腾跃之际,便立刻接上,循环往复,目不暇接!   毫无疑问,这一次大鲤们已经决定好了要发起最后的冲刺,所以才会召集全部族群的力量。   但是……最后的四十丈,它们拿什么渡过?   顾担眉头微微皱起,这么短的时间,他仍旧没有想出解法。   反倒是庄生言道:“大鲤们身形庞大,食量亦是颇为惊人。正是因此,才需四海巡游。便是胃中有囊,可解燃眉之急,但在山脚下停顿的越久,也只是在不断的消耗自身力量,所以必然不可能僵持太久。”   顾担明白过来,仅看大鲤的身形便该明白,这般庞然大物,想要维持生命所需,恐怕一点也不简单。   久留在一个地方,怕是能够直接将那里给吃绝种了。   因此,无论它们是否愿意,也必须四海巡游,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周遭环境不至于有太大的破坏,避免了‘竭泽而渔’的事情发生。   困在龙门山下越久,它们的整体力量也必然会逐渐削弱,已经到了不得不发起最后冲刺的时候了。   在顾担的亲眼目睹之中,很快最先出发的那头大鲤便越过了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大尾拍打之际,身形却已经偏离。   顾担自然不难看出,这一次不成功的甩尾,将导致那头大鲤即将坠落而下。   但就在这时,突然在那头大鲤身后的另一只大鲤,骤然腾跃而起,目标却并非是向上冲刺,而是径直撞向即将落下的那一头大鲤!   “砰!”   空中传出一道好似铁石交集般的声响,这猛烈一撞,让那头濒临失控的大鲤重新调整了身姿不说,甚至还有了一处借力之点!   顾担猛然站起身来,满脸愕然之色。   他万万没有想到,大鲤竟然还有这种协作之法!   赫然是民间笑话一般的‘左脚踩右脚’由此飞天,但这并非是真正的左脚踩右脚,而是借助着同伴奋不顾身的扶持,挽回自身的失误!   此前自行攀登之下,失误一次一切做旧,尚且要重新来过。   而这一次,有了同伴助力,便是失误也能再度挽回下来。   那头奋不顾身的大鲤坠落了下去,但失误的大鲤却得以重新回归正途!   眨眼间,最前方的那头大鲤便已经越过了六十丈的距离,超出了先前所抵达的终点,继续向着前方进发!   遗憾的是,越是往上,能够跟上来的大鲤也就越少,又是两次腾跃之后,最前方的那一头大鲤再度失误,只因那是一片此前未曾探明的‘险境’,难以找到立尾之点,失败才是一种常态。   而这一次,因为它腾跃的实在太远,已经没有同伴能够再为他提供帮助,只能无助的坠落而下。   但在那头大鲤坠落之时,仍有无数同族争先恐后的向着龙门山口发起冲刺,它们彼此之间有着某种默契,超过五十丈的距离之后,一旦有大鲤失误,总会有另外的大鲤提供帮助,不计较自身得失。   不断的冲刺之中,先前的终点在不断的刷新着,七十丈、八十丈……亲眼目睹眼前一切的顾担,此刻已经不再怀疑这群大鲤是否能够越过龙门了。   “万物俱有灵。”   见到大鲤们的通力合作,顾担甚是感慨。   以大宗师的眼光来看,大鲤自身的力量极限,差不多六十丈就到了尽头。   但大鲤不止有一头,它们是一个族群。   而族群,会自然而然的选择最能保持繁衍生息的方式,努力的运行下去。   或许大鲤们的灵智并不如人类那般精妙,但它们此刻所展现出来的顽强不息、拼搏进取乃至是通力协作的精神,确实非同一般,甚至让人自惭形愧。   也难怪鲤跃龙门会成为天下间的一道奇景!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鲤跃龙门之景时,亦是震撼无比。”   庄生轻轻点头,“万灵俱在,生生不息。”   此时天色已至傍晚,大日西沉,天际的晚霞点染了万里云烟,身在龙门山上向着高处看去,万里橘红,美不胜收。   低头俯览,则见金黄之鱼奋身腾跃,谱写着属于自己的非凡乐章。   在不断的试错之中,不知多少大鲤砸落了下去。   但却没有丝毫迟疑的再度攀登,一些浑身鳞甲都几近破碎的大鲤,明显已经丧失掉了冲刺龙门口的能力,却并未自暴自弃,而是再度攀爬。   只是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飞渡龙门口,而是尽力帮助那些暂时还未曾落下,但出现失误的大鲤们。   在这种通力协作之中,跨过龙门口,也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不多时,在顾担都有些殷切期盼之时,终于有一头失误过两次,但尽数被同伴‘拯救’回来的大鲤,飞跃过了九十丈的距离,仅仅只剩下不足十丈,便可飞跃龙门!   如此之近的距离,已经不止是顾担清晰可见,周围在龙门山口附近等待的人群尽数发出惊叹之声!   那最为接近龙门口的那头大鲤,浑身的鳞甲之上泥黄色尽去,每一枚鳞片上都是金光闪耀,在朝霞的余晖中散发着明黄耀目之光,珠光宝气,美不胜收,真似天降之物。   而且这一次,似是苦尽甘来,它的运气极好,两次尾部拍打山岩,竟都选择的恰到好处。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最后一次甩尾之际,它终于成功飞跃了龙门山口,成为了第一个渡过龙门的大鲤!   那头大鲤尾部拍打而起的漫天水花激荡,橘红色的晚霞间编织成一团明媚的长虹,似是在庆贺着它终于渡过难关。   天际晚霞云烟万里,恍如流火,那支离破碎的尾部,金黄与鲜红交映生辉,如同火灼。   天火灼其尾,大鲤越龙门!   鱼跃龙门之景,此刻已然为真!   三日目睹,顾担心中都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欣喜与庆幸,努力没有白费,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值得尊重的事情么?   那头大鲤飞跃龙门口之际,似也明白自己已然成功,兴奋的发出鸣叫声——顾担第一次听到大鲤的鸣叫,其声浩瀚、辽阔,不能以凡俗间他所认知的任何声音来进行形容,却又仿佛直达内心深处。   恍如龙吟!   “砰”的一声,大鲤越过龙门口,逆流而上,终于成功。   搅动而起的漫天水雾冲刷四方,这一次顾担没有再用真气抵挡,任由其砸落而下的水花溅落在自己的身上,为其感到高兴与开怀。   但紧接着,更让顾担愕然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三日之前,腰间便缠绕了好几圈铁锁那位游侠儿此时在大鲤飞跃龙门口砸落之际,没有丝毫犹豫的便跳入了迅疾的水中,向着那头大鲤冲刺而去。   不止是他,还有好几十道身影,似是等待了许久,皆是此时跳入水中,迫不及待的冲向了那头率先越过龙门的大鲤。   “快,快!这可是首个越过龙门的大鲤,可是个头彩!王家早已悬赏万两黄金,只看谁能够将其制服擒拿,博得头彩!”   “王家那么小气?嘿,李家可是拿出了杭圳的一处园林,只为能够换得大鲤头彩,相比之下,万两黄金又算的了什么?那地方,啧啧,当真是有钱都买不到。”   “我听说定国国君亲自许诺进献大鲤头彩之人高官厚禄,比之皇帝的手笔,那些富商豪强也不过如此。”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定国与齐国交恶,国力本就不如,正是需要外物相助的地方,拿下大鲤头彩,未尝不算是一个好兆头,高官厚禄也不过是等闲而已。”   四周的嘈杂之音传荡而来,尽入顾担的耳中。   让他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那群大鲤只看到了眼前的艰难险阻,想尽办法将其渡过。   但它们并不知道,在它们的终点之处,早已有一批人蓄势待发,只等它们成功之后,立刻将其生擒活剥,换取荣华富贵。   这让顾担如受当头棒喝,尤为不喜。   刚刚越过龙门,本就已筋疲力尽的大鲤,即使是在自己的主场之中,又怎么会是那群蓄势待发的武者的对手?   被视作头彩,也是率先越过龙门的大鲤的挣扎甚至都显得微不足道,很快便被铁锁层层洞穿庞大的身躯,彻底锁死,无力挣扎。   唯独剩下一群围观的人,欢呼雀跃的声音在四周响彻着。   顾担目光幽幽,语气分外复杂,道:“原来……这才是鲤跃龙门。” 第342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鲤,胃中之囊蕴五金之气,死则化归,不为外人所取。   其鳞甲似神兵精铁,刀剑难伤。   其血肉藏磅礴血气,食之大补。   其为越过龙门,五金之气尽归血肉鳞甲,力已至竭。”   庄生似乎早就知晓眼前一幕,此时缓缓开口,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为大鲤定下罪状。   被逼到绝路之时,大鲤会耗尽体内的五金之气,融于己身,本就非凡的鳞甲会因五金之气的滋养,更胜一筹。   大鲤难擒,便是练脏武者,在水中也不好将其抓获。   正是因此,大鲤才越加昂贵。   每十五年,鲤跃龙门之景不仅仅是凡俗的一场奇景,更是一场狂欢。   渔夫们会联合起来抓捕大鲤想要赚取一大笔钱,武者想要用它的血肉增长气血,将士们想要大鲤的鳞片制作甲胄,便是皇帝也想要博得大鲤中的头彩,喻义擒龙。   那头率先越过龙门的大鲤,怕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它们眼中的高山险阻在费尽浑身解数之下终于成功越过,可等待它们的,根本不是一片坦途。   这场鲤跃龙门,伴随着第一头大鲤真正越过龙门口,才算是真正开始。   守候在这里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为了一览奇景?   怕是寥寥无几。   川流不息的河水中,那头大鲤被杀了。   飞跃龙门之际,它分明曾吟叫过,其声浩瀚广博,恍如龙吟。   但被武者围攻,铁锁洞穿身躯的时候,它在奋力挣扎之际分明是越过河面数次。   却并没有再吟叫,亦是没有为自己的族群示警。   或许它也知晓,渡过龙门,会死一些同族,可不渡龙门,所有同族都没有好下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亲眼见证着眼前一切,顾担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对凡俗而言,大鲤浑身是宝。   为此暗中等待,伏杀,自然不再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那对仙道而言,长生不老,又该如何?   顾担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不能算物伤其类,只能说是顾影自怜。   长生者……长生者!   为此,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他不再去看人群之中的狂欢,而是目光向着龙门山下望去。   那里,仍旧有着诸多大鲤在努力着,甚至可以说是争先恐后。   它们并不知晓第一个越过了龙门的大鲤,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但那一声兴奋的吟叫,却像是为仍在不断努力的大鲤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不多时,便又有新的大鲤成功飞跃龙门。   同样是天火灼尾之景象,顾担的眼中却并没有再为它庆幸,有的仅仅只是深深的悲哀。   不出所料,第二头大鲤即使算不得头彩,其本身就极有价值,全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纵是围观群众们,这个时候都兴奋了起来。   “快快擒下,又来了一头!”   “这头看起来伤的更重,虽算不得头彩,却也价值不菲,快跳下去擒它啊!”   “游的最快的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浪里无踪铁大侠吧?身手果真非同一般!”   即使不去看,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周遭响彻不休,一群看热闹的人表现的尤为兴奋。   似是对他们而言,大鲤本身拼尽一切的精神和努力,远不如此时随便出手便能得到莫大收获的感觉更强——就算收获的人不是他们,能够亲眼见到好似也与有荣焉。   “你怎么不下去擒大鲤?”   听的烦了,顾担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男子,正是先前赠予他女儿玉佩的那一位。   顾担观其血气,已近练脏大成,若他也要投身争夺大鲤头彩的竞争中,显然是很有机会的。   “嗯?”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随即不敢怠慢的说道:“我来此只为带女儿一观鲤跃龙门之奇景,感悟其中精神。至于大鲤代表的荣华富贵……反倒随处可见,算不得什么。   若能得其精神之一二,就足以受用终生。”   顾担看了他两眼。   的确,就凭他的实力,在凡俗中也理应不缺什么。   相反,这种以奇景来教育女儿的机会可不多,相比之下,大鲤也可以往后稍稍。   “这群人真可恶,大鲤那么努力的飞跃了龙门,竟然就这么被他们给杀了!”   小家伙这个时候挥了挥拳头,红色的袖子飘荡,声音略显稚嫩,但话语中的不满却是半点也做不得假。   顾担却是摇了摇头,尽管他并不喜眼前之景,但还是说道:“万灵寄居天地之间,本就自有运转之理。生灵求活,理所当然。但求活,并非就定能不死。”   这个小丫头家室非富即贵,否则就算天资再好,也不可能在如此年纪就逼近练脏。   可也或许正是如此,让她对万事的理解都显得过于简单。   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的久了,就很容易看不到脚下的灰尘土迹。   对那些实力不足的武者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大补机会;对那些在下方蓄势待发的渔夫而言,这更是一个经年不遇的良机。   正是因此,顾担才没有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有所动作。   大鲤为自己争命,人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争命?   两者遇到一起,那就要看谁准备的更加充分,谁的命更加硬了。   说话之间,又有几头大鲤飞跃龙门。   这一次竟然是接连成功了三头!   也正是因为一口气有三头大鲤飞跃了龙门口,反倒是让两边蓄势待发的武者不够用了。   在无数的围追堵截之中,有一头大鲤成功躲开了四周的围剿,向着下游飞驰而去。   第一个逃脱了此处追捕的大鲤,出现了。   这就好似是一个契机。   紧接着,一头又一头的大鲤飞越过龙门,这里拦截的人手显得远远不足起来,水花四溅之间,成功的大鲤越来越多,而那些准备好的捕食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头又一头的大鲤离自己而去。   尽管在下游还有更多的渔夫和准备在等着它们,但只要闯过去的大鲤足够多,总有能够逃脱围剿的希望。   这群人也定然不可能将所有大鲤尽数拦截下来,否则鲤跃龙门的奇景也不可能一次次的‘十五年’一现。   对于那些被捕杀的大鲤而言,这固然是突遭横祸,可对于整个大鲤族群来说,似乎又算不得什么。   这场鲤跃龙门之境,持续了很久。   直至夜色已至,所幸今夜无云而有月,清冷的月光泼洒间,那些围剿大鲤的人也终于收手。   月色间,一头头大鲤成功飞渡龙门,捕食者难以察觉它们的身影,夜色成为了掩护,即使有明月相映,夜色也成为了它们最大的保护。   当月上中天之际,顾担已经许久没有再听到大鲤飞跃龙门后的‘噗通’声。   但在龙门山之下,仍有数十近百头大鲤在那里徘徊,皆是身受重创之辈。   这种以族群接力的方式,让大部分大鲤渡过龙门口的事情,最后也必然会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或者干脆就是运气不佳的大鲤。   它们鳞甲受创,血肉磨损,气力衰竭,已经无力再继续挑战龙门口。   但对于整个大鲤的族群而言,这一切又是很有必要的。   就如同‘断尾求生’一般,在厄难与险阻面前,总是要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换取更大的生机。   亦如同他为了保护长生之秘,选择了隐姓埋名。   顾担心中,隐约间有了新的感悟。   “结束了。”   这一次顾担尚且没有开口,中年男子便率先开口,不过是对自己的女儿在说话,“你看到了什么?”   “鲤跃龙门,撼人心魄。”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说道。   紧接着迟疑了片刻,她又补充道:“不过,大鲤在成功时,反倒是遇到了最大的危险。”   “哈哈!”   中年男子很是高兴,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道:“不错不错,能有此番感悟,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常说,要胜不骄,败不馁!   那第一个飞渡龙门的大鲤,眼前看似的胜利,不代表就是一件好事;而那些落在下面,没有飞渡龙门的大鲤,却也侥幸逃脱了杀身之祸。   胜利者尸骨无存,失败者却能够沿着来路返回,捡到一条性命,未偿不能重振旗鼓。   明悟此番道理,便能真正理解什么是胜不骄,败不馁了。”   对于自己这个天资过人的女儿,他显然是很喜爱的,不遗余力的教导着她。   “眼前的胜利可能是祸患,而认为的祸患又有可能是一种福气。人虽不能洞察全局,却要懂得保持好自己的内心,不至于失衡。”   中年男子又道。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顾担和庄生,大着胆子靠近几分,问道:“您看到了什么了呢?”   “万物竞逐。”   庄生的回答甚是简单,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观摩鲤跃龙门之景,但每一次到来,似乎都会因为自身的境遇不同,而有不同的感触在心。   景还是那些景,变的,不过是观景之人。   “大哥哥您呢?”   小丫头的目光又转向了顾担,颇为好奇的问道。   她很想听一听,这酷似话本故事中的‘传说人物’,见到这凡尘之中的奇景,会有何种与众不同的想法。   若能够从中汲取一二,便算是莫大的收获。   年龄虽小,却也不代表她对一切都浑然不知,浑浑噩噩。   顾担想了想,不愿打消掉小家伙积极的想法,便说道:“百丈之山,游鱼可渡;雄关漫道,人亦可为。”   从积极性上而言,依靠单个大鲤绝无可能渡过的高山险阻,的确在众人眼前飞跃而过。   若只截取这一份精神,倒的确算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这个世界上的艰难险阻甚多,但不必一股脑的打包给小孩子,希望这种东西,若不在小的时候种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百丈之山,游鱼可渡;雄关漫道,人亦可为……”   咀嚼着这句话,小女孩尚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中年男子的脸上却是不由得升起一丝欣喜之色。   不愧是高人,看似好像没说什么,却将其中精神尽数汇聚在一起,舍去了一切繁杂事物,只截取了鲤跃龙门最宝贵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见山是山、看水为水的至高境界吧!   “不知两位前辈接下来可有去处?若无事,定国虽无此番奇景,却也有不少风景秀丽之地,前辈可有兴趣观光一番?”   迟疑片刻后,中年男子终于是问道。   从这两位高人的身上,他并未感受到很多高人那好似与生俱来的骄傲,乃至明显的‘高人一等’的态度,因此此时才敢出言相邀。   “我就不了,欣赏完这场奇景之后,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顾担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庄生说道:“定国国君既需头彩相助,想来不会是什么安乐之乡,如我这般闲云野鹤,便不去叨扰了。”   被接连拒绝,中年男子倒也没有显得过于失望,只是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告退。两位……就此别过。”   定国距离此地,来往一番本就是山高水远,而高人自然行踪无迹。   侥幸遇到,得其善缘,便算不易,此次一别,怕是再见无期。   “下一次鲤跃龙门之时,你们还会来看吗?”   反倒是那个小姑娘,牵着父亲的大手,忍不住回头看去,另一只手捏了捏悬挂在脖颈间的美玉,问道。   “或许吧。”   顾担随口说道。   “那说好了哦!”   小丫头却是挥了挥手,天真烂漫的说道:“下次见。”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离去。   顾担也是站起身来,道:“我欲寻一处清净之地修行,你呢?”   “一人怕是太过孤寂,倒也可以结个伴。”   庄生笑了笑,又道:“不过我怕是难以像孔兄般习惯偏安一隅,免不得要时常走动一番。”   “那是自然。”   顾担点了点头。   离开龙门山后,顾担拿出地图,最终选择了一处人迹罕至,大山延绵之处。   那里名为镇川,虽是有山有水,却并不适宜寻常人生活,鲜有平原,地质恶劣,时常有地龙翻身之难。   于普通人而言不宜居的险境,对他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试验场。   既然鲤跃龙门之景已然看过,他便要开始着手正事。   炼炁,炼后天之炁! 第343章 大婚之日   镇川。   这里有一片广袤的山川。   按理来说,也理应称得上是鸟语花香,一片田园风光。   奈何此地时常地动,偶尔波及甚广,外加裸露在外的地质过于恶劣、坚硬,能种粮食的地方极少,久而久之,愿意留在这里居住的人便很少了。   理所当然的,这里也有属于自己的传说,什么龙脉交汇之地啊,什么镇压着上古邪魔啊……这些种种带有玄奇色彩的故事流传甚广,多为臆测。   不过,此地对顾担而言却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去处。   要炼制后天之炁,自然是人迹越是罕至越好。   镇川之中,多的是无名大山。   随便选一座钻进去,经年累月都遇不到一个人。   便是炼炁时炸了,山摇地动也无所谓,反正这地方本就经常山摇地动,不差他那几次,不至于对谁造成什么影响。   在一处镇川中颇为难见的平地村落间,顾担和庄生修建了两间茅草屋。   这里的村落叫做平安村,名字朴实而祥和。   而在这里的住户也不过是千余人,一小部分种粮食,一小部分是渔夫,另一部分则是猎户,村里还有家铁匠和裁缝铺子,倒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顾担和庄生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引起了平安村之人的警惕。   不过顾担人高马大,即使此时仍旧是捏造出来的孔翟相貌,也能称道英武二字,即使无气血显露,仅看相貌便不是好惹的。   村长问询他们的来历之时,顾担是这么说的。   “我与友人游历天下,偶尔乏了,便会寻一处僻静安静之所休憩一些时日。不知平安村是否愿意外人来住?”   顾担的眼光很好,自然是不难看出这平安村好像颇为排外,对外人有着颇高的警惕。   “这片无主之地,任谁都可居住。”   上了年纪的村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虽算不得老眼昏花,于此时的凡尘而言,已算高龄,黝黑的皮肤经年日晒,像是干枯的树皮般丧失掉了光泽。   “只是……”   村长有些迟疑道:“村子里安稳,不太喜欢与外界接触。二位若是要居住于此,请莫要呼朋唤友才是。”   “自无不可。”   顾担点头答应,如今他又有几个友人呢?   想喊,又该到何处喊去?   虽然他看出了平安村与寻常村镇有些不同,不过却并不在意,庄生亦是如此。   于是两人都在这平安村旁,安家落户,修筑了两间平平无奇的茅草屋。   顾担真正目的是为了跑出来炼制后天之炁,自然也没有去和平安村的人凑近乎,甚至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置办,便跑到了大山之中,特地多跑了一大段路,省的吓到平安村的人。   一处无名山中,顾担在地面上挖掘出了一个大坑。   “炼炁……”   目光闪动之间,顾担开始给自己放血。   大宗师的血液与寻常人已经有所不同,当血液顺着手掌滴落而下之际,鲜红至极,晶莹如同血钻。   其内蕴含着茫茫多的生机与力量,并不夸张的说,那血液已足以与大药相媲美。   伴随着血液的流逝,顾担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但青木液稍稍运转之间,生机涌入,填补空缺,浓郁的生机让整个身体急速焕发,循环往复间,大坑逐渐被他的鲜血所填满。   顾担按照《炼炁》所言的方法,开始了在外界的第一次尝试。   不多时。   顾担身形闪动,恍如流星般划过。   随即……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山摇地动!   恐怖的音浪席卷而起,没有阵法的削弱与遮掩,就好似有流星撞击大地一般的恐怖声势好似末日降临。   无数鸟兽被惊起,惊慌失措,狂奔而走。   毫无疑问,第一次炼炁,失败了。   不过顾担也并不失望,如果炼炁真那么容易成功的话,恐怕炼气士之法到处都是了。   几次失败算不得什么,他有的是试错的机会与时间,只要经验富足,迟早能够成功。   他可以失败很多次,直到成功为止。   毕竟,他有的最多的,便是时间。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仙临九十六年。   顾担尝试了近百次的炼炁,尽皆以失败告终。   七年时间过去,在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变化可言。   有的时候感到烦闷,便会回到平安村旁的茅屋之中,庄生有的时候在,有的时候不在。   这次是在的。   刚刚回到茅屋中不久,提着鱼竿和鱼篓的庄生和村长便一同过来了。   七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庄生的头上多了些许白发,面貌倒没有什么变化,但村长的身形已经逐渐佝偻了起来。   与庄生不同,顾担时常不在这里,虽然说是在这里待了七年,可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无名大山之中忙碌自己的事情,七年过去,甚至都没有真正走到平安村里好好转悠过一圈,真正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   甚至比村长想的还要更加‘出彩’的多。   “村长寻我?”   见到庄生身旁日渐衰老的村长,顾担有些好奇。   “我们平安村,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避难。”   村长见到顾担之后,缓缓开口,说的却是关于平安村的事情。   这个村子的来历倒也算不得过于玄奇,无非是一群为了躲避战乱的百姓与将士,为了避免杀伐,选择了一处清净不为外界所扰之地。   如此繁衍生息了百年有余,始终坐落在此,少与外界接触。   因此,大部分时候,平安村的人并不太与外界接触,免得招来祸事。   这里并不富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贫苦,勉强能够做到衣食无忧——这已算天大的幸事。   但要说什么奢华的享受,这里则是必然没有的,倒也不至于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目光,与世无争。   “原来如此。”   顾担轻轻点头,却没有想明白,村长突然找自己来‘摊牌’,是几个意思。   “我看你们二位,皆是良家汉子,又无甚亲朋故友……”   略略斟酌了一番之后,村长终于是说道:“可否愿加入平安村?村子里适龄的女子不少,二位皆是相貌出众之人,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无有婚约之下,不妨喜结良缘,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   顾担明白了村长的来意。   千余人的村落,繁衍百年。   那就难免会出现‘亲上加亲’这种事情。   但此事不为天道所喜,生下来的孩子多有隐疾甚至畸变,药石无医。   免不得需要外来者去‘稀释’这种概率,也算为平安村注入活水。   只是此地虽然安稳,却也无甚繁华享受,外加上村子并不喜欢与外界交流,想来也颇为头痛。   他们二人来此,居住七年有余,尽管顾担时常不在这里,可庄生很多时间都是在的,且与平安村人的交集不少。   他既可以是渔夫,也可以当猎户,下地种田都无不可之处,还时常唤村中孩童聚到一起,讲述各种故事,算是一力承担了‘教书先生’的职责。   以庄生的本事而言,这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也理所当然的,得到了平安村的喜爱与认同。   因此,在时光的磨砺之下,认为两人可以信任的村长,抛出了自己的邀请。   希望庄生和顾担就此在平安村安家落户,正式成为一村人。   “我时常游历四方,居无定所,怕是不好耽误了人家。”   略略一想之后,顾担自然是委婉相拒。   他要是有成家的想法,早在夏朝时便有的是机会。   他算不上绝情绝性,自然也不至于完全‘不近女色’,可伴随着实力的提升,别说是让他心动了,如今想要‘入眼’,都是难上加难。   再说,寻常女子可决计顶不住他的折腾,一个不小心的兴起……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自然都是不可能答应。   “哦,没事……”   村长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倒也并不算太过惊讶。   这位闲云野鹤看起来对村子里的人当真没有什么兴趣,这么多年连人都没有见过几次。   随即村长的目光便落在了庄生的身上。   虽然庄生已有白发,可面貌仍旧称得上俊逸洒脱,看上去更像是‘年少白头’而已,哪里知道这已是一位年逾百岁有余的,凡俗意义上的老人。   当然,这个年纪放到此时的不周山脉中也属实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出乎顾担预料的是,庄生却是饶有兴致的说道:“如此,倒也不错。”   “嗯?”   此话一出,顾担却是有些讶异。   这小小村子,难不成还有什么国色天香之人,竟能让庄生动心?   有了庄生的点头,村长的脸上便多了不少笑容,对他而言,庄生才是那个尤为欣赏之人,邀请顾担只是顺带。   于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里。   “怎么突然想要成家了?”   顾担问道。   “人生于世,传承总是要有的。”   庄生倒是看的很开,指了指自己已然添白的发丝,“在此世外桃源之地留下血缘,也不算白来这天地一趟。”   对于他的选择,顾担自然是不好说什么,他从不指点旁人应该如何去过。   不过,在成家之前,庄生倒是先离开了平安村一趟。   足足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方才折返。   村长差点都以为他跑路了。   回来的时候,庄生背了很多的书。   看样子是当真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了。   “我回了一趟宁坊,现在宁坊也有十好几位筑基了,所有修士最低都是练气中期。”   回来之后,庄生告知顾担。   自从攻伐火坊成功之后,所有仙坊招收仙苗的举动都已停止。   厉兵秣马这么多年,整体实力自然也是提升了一大截,怕是要不了多久,第二次大战就会掀起。   但那已经和待在镇川的他们没有了什么关系。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   避世的平安村如此,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哦。”   顾担表情不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庄生初归,顾担倒是没有怎么出去。   过了几天,庄生说道:“我要成婚了。”   “和谁?”   这次顾担终于是来了几分兴趣,见了见让庄生倾心的女子。   完全出乎顾担预料的是,要与庄生成亲的女子并非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而是一个寡妇。   那寡妇的年纪二十余岁,曾经的丈夫是个猎户,只是被猛兽所害。   其面貌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只是身材较为丰腴。   无论怎么看,顾担都看不到什么出奇之处。   “喜欢她哪一点?”   顾担颇为好奇的问道。   “成家嘛,会过日子就行。”   庄生相当无所谓的说道:“她勤快,体贴,心地善良,也就够了。”   如此,顾担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庄生大婚之前,顾担跑到了山中,宰了几头野猪、野兔,甚至还有一头吊晴白额大虫,就当是给庄生的贺礼了。   毕竟钱财在平安村反而无甚用处。   如此收获和手笔,立刻让顾担也成为了平安村人心目中的高人,可谓是真人不露相。   连带着他的茅草屋前,都经常有尚未成家的少女,甚至寡妇经行而过,还经常跑到他的屋子里讨水喝。   好在顾担还算应付的来。   终于,庄生成婚了。   成婚之日,整个平安村人都在庆贺。   顾担打来的猎物熬制成了鲜美的肉食,见者有份。   虎鞭自然是给庄生用。   别管用不用补,你就说心意到没到吧!   不过,在成婚宴上,顾担反倒是有些‘喧宾夺主’。   他被村长安排在了女子那桌。   从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再到风韵犹存的寡妇人家,俱有。   还时常有女子持着杯盏,拿着珍贵的酒水,要与顾担同饮。   顾担自无不可。   很快喝倒了一大片,顾担面色自若,毫无半分醉意。   这下他的周围可算是清净了起来。   庄生端着酒盏走来,看到顾担桌旁那爬下一大片,醉意浓重的女子时,笑着说道:“孔兄离人太远了。”   顾担则是一声叹息,道:“近了,便难免伤人心。”   “共饮。”   庄生不再说什么,端起倒的满满的酒盏,一饮而尽。   “共饮。”   顾担举起酒杯。   酒水入喉,其味酸涩,微苦。 第344章 柳暗花明,再次突破   仙临一百年。   无名大山之中,看着面前新鲜出炉的大坑,顾担的面色很不好看。   都说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转眼间,距离他离开不周山脉已有十一年时光,距离当初他亲眼目睹夜降天星砸落而下的那日,也过去了足足一百年。   这段时间,他尝试炼炁百余次,炸平了好几个山头,炸出了好些个大坑,可关于炼炁的进展,却没有丝毫波动。   就算炼炁之法乃是脱胎于炼气士,也不至于如此艰难吧?   虽说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如此持续不断,毫无进展的失败,无疑也难以让人开心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失败呢?”   看着眼前的可怖大坑,顾担百思不得其解。   炼炁之法乃是上古炼气士流传下来,相比于《炼炁》中的万人坑来炼造血煞之炁,他用自身之血来偷梁换柱,炼制血炁,材料强度理应是更上一层楼,甚至更加纯粹才是。   按理来说,怎么着也得比万人坑的炼制方法强上不止一个档次吧?   可这些年来,他放的血填满一个大湖都绰绰有余了,哪里见到过半分成功的希望,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炸的坑再大一些。   便是再怎么不骄不躁,顾担也忍不住眉头皱起。   要么是自己的方法错了,要么,就是《炼炁》可能本身就有些问题。   如果只是自身没有太多进境,倒也不至于让顾担内心过于烦闷,更关键的是,此刻距离夜降天星已有足足百年。   百年时间,对于仙人而言,也当真不少了吧?   即使是金丹级别的强者,也不好说那是‘弹指一挥间’吧?   当初骤然离开此世的仙人,何时要回来?   难不成砸下天星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了?   可事实就是,杳无音讯。   似乎当初砸下天星,真的就是随手为之,扔过之后就将这里给遗忘掉了。   除此之外,伴随着时日的推移,不周山脉那边的整体力量,无疑也是在极快速的提升着。   他没有什么大的进境,黄朝等人却仍在攀升。   难免让顾担有一丝罕见的焦躁之意。   这一次顾担没有选择失败之后就回到平安镇,休憩一番,而是再度开始放血。   他要试试马不停蹄的炼制血炁,看能否有所成效。   如果实在没有新的感悟,那就拿数量来凑!   ……   在镇川的无名大山之中,最近格外不太太平。   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一次地动。   百兽惊慌,落荒而逃。   原本深居山林内的兽类都逃窜了出来。   平安村人一开始颇为欣喜,本来难以寻觅的猎物,如今倒是好找的很。   但这般日子持续的久了,难免会突然蹦出来几只猛兽,差点害人性命。   新任村长庄生仔细巡查过一番后,告知村里人这不过是一时之变局,无须忧心,很快就会结束。   随即他便深入到深山之中,寻觅到了眼中带着些许血丝的顾担。   “孔兄,何以焦躁至此啊?”   见到顾担之后,庄生眉头微挑,此时的顾担好似有些不太对劲,像是钻入到了死胡同一样。   “事总不成。”   顾担放下了呈现出一丝苍白之色的手掌,面庞略显几分憔悴。   先天之境,这么多年下来,都快要成为他的心魔了。   每一次觉得遇到希望之后,总有各种各样的难关浮现,便是依靠岁月苦熬,都不能得进些许。   他的心智尚且算的上超出常人,如此都不免焦急躁动,寻常人怕是早就放弃了。   “有的事,人即可为之;有的事,尚需仰仗天时;再有的事,仅靠个人之努力,难以建功,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方可为之。”   庄生安抚道:“孔兄向来平和,为何因此事如此焦急?”   “……”   太多的话,一时无法言说,顾担只能是一声叹息。   他内心自然是希望,赶在仙人到来之前,赶在不周山脉出现变故之前,率先抵达先天之境,如此内心方才能足够安稳。   但有些事,真不一定会依循自身希望所走。   如今已是仙临一百零三年,疯狂的炼化三年血炁,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吧,只能说是一事无成。   他的精神也已经有些疲乏。   “若努力暂时还做不到的事情,不妨再等一等。说不定,转机会不知不觉间出现呢?”   庄生拉起顾担,“回去吧,回平安村修养一段时间。再过一些日子,当初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不妨去散一散心。”   “当初约定的时间?”   顾担微微一怔,他的状态虽然不太好,但也远远没到‘老眼昏花’的那个阶段,怎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约定?   “孔兄忘了?当初鲤跃龙门,临别之际,那个小姑娘可是约好这一次要再相见呢。”   庄生随口便道。   “已经过去十四年了么……”   顾担一时恍然。   鲤跃龙门之景,每十五年一次。   距离上一次阅览,对他而言似乎还在几日前,眨眼间竟然又要到了鲤跃龙门之时。   十四年来,他只为一件事而努力。   但很遗憾,一无所成。   回到平安村,十四年过去,与最初来时相比,好像也看不到什么太大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顾担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本就并不熟络,无非是换了一群本就陌生的面孔而已。   反倒是庄生唠家常般的说道:“当初迎接咱们的老村长,前两年过世了,享年七十三岁。最近两年,我被推选为了村长。”   说是村长,其实也没什么独特的权利。   无非是‘德高望重’几个字,能够协调邻里间的矛盾就算合格。   庄生来平安村的时间虽然算不得很长,甚至不是平安村土生土长的自己人,但他极有能力和见识,也从不额外偏袒谁。   无论是渔事、打猎、种植,讲起来都是头头是道,自然是得到了平安村人的喜爱,被推举为村长,倒也并不奇怪。   回到茅草屋前,顾担惊讶的发现,在他和庄生的两间茅草屋旁,地面上竟然被铺了一层茅草,一个看上去不过约莫一岁有余的小家伙,正兴高采烈的在茅草地上四处爬来爬去。   见到庄生之后,小不点更是努力的手脚并用,想要从地上攀爬起来,口中奶声奶气的呼喊着:“叠……爹!”   一时之间,恍然如梦。   顾担回头看向庄生,只见庄生面色自若,俯下身将小家伙抱在了自己怀里,笑盈盈的应了一声,“诶。”   “这……是你的孩子?”   顾担格外讶然。   早几年庄生并未和妻子诞下子嗣,他以为庄生没有了这种念头。   谁曾想眨眼间,孩子都已经能叫爹爹了。   “是啊,他叫庄云,云朵的云。”   庄生将小家伙双手举过头顶,耳边传来小家伙兴奋的、不成字句的乱叫声,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慈祥之色。   这个时候顾担才恍然惊觉,庄生大半头发已经悄然添白——他本不该忽视这些东西的,但内心深处,似是刻意忽略掉了时光本身的流逝。   对他而言十四年的弹指一挥间,已经足够让凡俗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了。   多到让他都有些反应不及。   “……一个很好的名字。”   顾担也不知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想要伸手捏捏小家伙圆乎乎胖嘟嘟,满是婴儿肥的小脸蛋,但又有些许顾忌。   还是庄生将字都说不出几个的庄云塞在顾担的怀里,顾担方才有些手足无措的将小不点给抱住。   按理来说,他不应如此慌乱。   因为很久之前,久到百年那么远,他也曾抱过一个小不点,然后看着他们长大。   这件事,于他而言,理应不那么陌生才是。   但他已很久没有再与人如此亲近过。   小不点稚嫩的皮肤磨蹭在顾担的身上,不安的小手伸出,要去拽顾担的胡子,小家伙什么都不懂,自然也显得格外嚣张霸道,小小的脚掌踩在顾担的手掌上,努力想要向上攀爬。   他一只手抓着顾担的胡子,一只手则是在他的脸上胡乱摸索,似是想要再借一个助力,小短腿与小短脚一齐挥舞,口中还发出让人听不懂的哼哼声,纯净的目光中有的只是好奇。   这新生的生灵啊!   如此纯粹、无知,而又兴致勃勃。   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懵懂。   顾担心中的那一份焦躁,也不知不觉间淡去了不少。   “这孩子身体很是健康,也很有活力。”   整顿好心情后,顾担终于用一个对孩子而言比较舒服的姿势将刚刚一岁有余的小家伙给抱了个安稳,随后说道。   “哈,自从孔兄来到这里之后,平安村的人可是好些年都没有再得过病了,别说是大病,连一星半点的小病都未曾出现过。”   庄生意有所指的说道。   “说不定,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福星呢?”   顾担极为自然的回答。   治病救人,这个词好像距离他很远,但其实他一直都有在做,只不过做的时候如同春风化暖一般,已到润物无声的境界。   真正的神医甚至连病人都不需要知道他是谁,病症便可不药而愈之。   他虽当不成人间的太阳,但做一下暗中的篝火,暖一暖偶尔来到他身旁的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既如此,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庄生大笑,“来,饮酒。”   于顾担而言,山中甚是清闲。   平安村坐落在镇川群山间,罕有人至,经年不见外人。   这里的生活当真每一日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整个村子甚至都看不到几户人家用油灯。   为了调理心境,顾担跟在庄生身旁,看了一段他的生活。   真与平安村人一般无二。   同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样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同样的忙碌和闲适。   普通到甚至完全让人看不出,庄生其实也是一位宗师,甚至兼修着境界不高的仙道水准——这些年仙道水准已经跌落谷底,可以不谈了。   每天黄昏将至时,很多平安村人都会聚在村子旁的大树底下纳凉乃至闲谈,孩童们也可以在周围肆意疯跑,间或夹杂爹娘的怒骂与训斥。   偶尔倒也有用得上庄生的地方,比如一群小孩子想要听故事,就会围在庄生的身边不肯离去。   庄生也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别管几个孩子,想听他就能讲。   而且讲述的是声情并茂,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小家伙而有所懈怠或是敷衍。   偶尔还会有大人过来,询问他关于种植、打猎的方法,庄生挽起袖子就能直接上手,提着臭气熏天的粪便泼洒在农田间,面色寻常。   顾担认识过很多宗师,也遇到过很多对待底层也颇为亲切的宗师。   比如墨丘,比如荀轲,比如禽厘胜。   但庄生与他们都不一样。   那几个人啊——他们待人和善,但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难,一路上紧赶慢赶,虽不失温度,却又好似天际骄阳。   润泽万物,却又难以靠近。   可庄生并非如此。   他不是举过众人头顶的太阳,他就身处人间。   更远的人见不到他,唯有到了近处,方能感知到他身上的那一丝丝力量。   讲故事的时候,他是说书人;种植的时候,他是农夫;打猎的时候,他是猎户;教育村民的时候,他是村长;面对孩子的时候,他是父亲;和顾担聊天的时候,他是道友……   顾担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六个字能够贴切的形容他在庄生身上看到的东西。   其合光,亦同尘。   庄生能在每一件事上‘自得其乐’。   此世间,顾担还未看到过比庄生心境更加豁达随性之辈,他自己也不行。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顾担的心境,也逐渐平和。   某一日,照例每日参悟《白莲观想图》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三十六瓣莲台之中,第六瓣莲花缓缓打开。   顷刻之间,顾担的识海内仿佛有飓风横扫而过,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明的感知到识海本身。   他的视野瞬间从自身脱离开来,不断向着四周蔓延而去,十丈、百丈……万物由此时尽收眼底,纤毫毕现。   十四年辛辛苦苦凝练血炁,几无进展。   反倒是每日例行,已快近乎本能的观摩之中,白莲观想图内的莲花,终于打开了第六瓣。   他的神魂,又一次阶段性的突破了!   伴随着第六瓣莲叶的伸展,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闯入顾担心头,渐有所悟。 第345章 以我代天,坐而忘道   伴随着三十六瓣莲台中第六瓣莲叶打开,顾担的神魂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识海无风起浪,充盈的神念好似飓风般横扫四周。   百丈有余的距离,万物尽皆浮现在他的心中,鞭辟入里,明察秋毫。   仅需一眼扫过,无论是落在地面上的枯叶,还是随风摇摆的茅草,他似乎都可以直接‘看到’到它们自身最脆弱之处,乃至下一个摆动的幅度将至何处。   在神念笼罩的范围之内,他恍如神明,洞察一切。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这浩渺晴空之下,此间方寸之地,他似乎代替了那不可名状、难以揣度的天道,成为了万物的中心。   像是万物的生死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无比清晰的感知到,自身是何等的‘完美’。   每一根骨骼都犹如白玉精心锻造雕琢,每一滴血液都晶莹如同血钻,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如同正在修养生息的巨龙,绵长而久远。   强烈的生机之力时时刻刻笼罩在他的周身,循环往复,焕然勃发,无物可比。   唯独在丹田中心,那一团消瘦了不少的青色小球,仍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除此之外,连他自己似都能被这份庞大的神念一一解析。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沉醉。   顾担亦是如此。   即使什么都不做,仅仅以这种至高的“视角”去俯览这方圆百丈,便让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充实与喜悦,万物似乎都成为了他的一部分,组成他的一部分。   在这百丈之内,他便是神,是仙,是天,是地,是万物,是唯一,是那至高的一切!   无比美妙的感觉,让他的精神仿佛在不断的升华,取天而代之,成为那执掌天地的一员。   但很快,一阵强烈的枯竭感逐渐传来,他的感知所笼罩的范围变得越来越小,甚至原本清晰可查的万物,此时都在逐渐模糊。   像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即将苏醒。   “不!”   顾担惊叫一声,猛然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   他的神念几乎被彻底消耗殆尽,头颅之中似有千百根针扎入脑海,识海之中,曾经掀起惊涛的神念此时已是杳然无踪。   顾担彻底从那如梦似幻般美好到不真实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回到了最为真实的人间。   “孔兄?”   伴随着那声满是愤怒和不满的怒吼,庄生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顾担的身前,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前段时日顾担的状态就不算太好,这段时日总算逐渐恢复过来,今日又是怎么了?   顾担眼中缓缓清明,脑海中神念消耗殆尽的感觉虽然很不好,但这点痛苦比之熔炼五脏倒也算不上什么,不至于无法忍受。   先前真正让他怒吼出声的,反倒是从那种玄奇至极的状态中逐渐退去时的不甘。   按理来说,以顾担的定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激烈到那般程度。   但是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美妙到让人根本无法抗拒,更是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抵御之心。   若想要形容那种感觉,唯有‘飘飘欲仙’几个字较为贴切——但飘飘欲仙与那种近乎贴合天地万物的感觉相比,还要差上太多太多,甚至微不足道!   那种感觉,就仿佛他已然得道!   唯有昔日在观摩姬老冲刺先天的途中,那骤然沉浸在道蕴中的时刻,才能与先前的感触相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顾担被牵引,而这一次,却是顾担自发的进入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状态。   只不过顾担万万没想到,过去如此之久,他竟能栽在同一件事情上两次,甚至陷入其中的时候还毫无察觉!   伴随着脑海之中的刺痛感逐渐消弭,一门与神魂有关的神通缓缓浮现在顾担的心中。   其名《白莲代天法》,名字当真是无比霸气。   可顾担此时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观摩。   这种自身仿佛迷失一般,沉浸其中的感觉,让顾担万分不喜。   可回想着那种感觉,心中竟然又隐隐间有些渴望,生不出什么愤恨与恐惧的情绪,仅有不舍。   两种皆然不同的感触,皆是出自一身,矛盾却又相容。   “发生了何事?”   庄生看着顾担满头冷汗,尤为不解。   此地分明风平浪静,无任何异样之处。   若非顾担突然的一声大叫,他甚至毫无所觉。   但看顾担的神色,分明仿佛经历了什么,当真古怪。   “刚刚我在修行之时,神魂有所精进。伴随着神魂突破,就骤然陷入到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状态。   一瞬间周身万端事物,似乎皆可在我一念之间掌控,我的心神彻底沉浸其中,甚至丧失掉了‘思考’本身,只是不断的沉浸在那种状态之中。   但伴随着神念消耗殆尽,那种感觉也逐渐出现裂隙,直到退出。”   这一次,顾担倒是和盘托出,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此事过于古怪,甚至可能与先天之境本身就有所牵连,毕竟它们彼此之间的感知是那般相似,只不过一个庞大,一个渺小。   “哦?”   庄生略感惊讶,眉头微微皱起,仔细回想,略有几分迟疑的说道:“我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几个较为相似的故事。   传说中有一种叫做‘魅’的奇特生灵,无有实体。它们会变化成每个人内心之中最想拥有之物,然后借此汲取人之生机,以达到自身延续之成果。   被魅看中的人,会在极短时间内自觉达到人生中无可比拟的高峰,然后逐渐丧失掉生机,在幻梦中沉眠不醒。”   顾担的目光越过百丈的距离,看到了一朵随风舞动的无名花朵,随即微微摇头,道:“不对,真实与虚幻,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此前的感触无比真实,所见也是真实之景,无有幻梦。   只是仅需那种特殊的感觉,便足以让人沉沦其中,再普通之物,在那种感触中都尤为不同,足以让人沉迷,不肯离去。”   “这……”   庄生即使见识广博,博览群书,这种奇怪的事情,好像还真没看到过几个对症状的。   便是传说中的黄粱一梦,也没这般本领。   “略略符合孔兄所言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但那是一种名为‘万象众生阵’的玄奇阵法才能施展出来的能力,此玄奇阵法便是在仙道中都已失传,我也只是在与阵道有关的异闻上窥见过。”   说着,庄生目光扫了一圈,耸了耸肩,道:“此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万象众生阵吧?”   “那变故理应为我而生,不为外物。”   顾担也是点了点头。   苦思冥想一番,庄生也找不到头绪,这种关于神魂的‘疑难杂症’可不是寻常书籍能够记录的。   “孔兄不妨详细与我说上一说,我虽无甚头绪,却可去请教自己的师傅,说不定能够找到脉络。”   庄生认真的说道。   他的师傅,自然便是清平子。   自他们一同离开夏朝之后,顾担就再未见过清平子,昔日的那群故人,也仅是遇到了一个庄生。   此时听庄生主动提及,想来清平子也是突破到了筑基,否则早就活生生老死了。   当下顾担倒也没有什么迟疑,仔细的将自己的感受陈述了一番。   “来往一趟不周山脉,大概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待得顾担说完之后,庄生已经准备好动身了,“理应不会错过鲤跃龙门之景,孔兄在此等待便是。”   “如此,便麻烦了。”   顾担颔首。   目视着庄生远去,顾担眼中浮现出一丝思虑之色。   清平子……那家伙可能的确掌握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   但是他当真值得信任么?   怕是不好说的。   甚至就连当初清平子对他所吐露的仙道真相,此时的顾担都抱有些许怀疑态度。   说什么仙人将归,这都一百余年过去了,仙人呢?   不怕对方说的真,就怕九真一假,在假的地方把人给坑死。   毕竟,对方本身就是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   顾担的神念在一个月后,逐渐开始从干涸中缓缓恢复。   也终于有闲情雅致,观摩一番第六瓣莲叶开展之际,那涌现入心头的《白莲代天法》。   此法无以言表,是以观想图为介质,直接铭刻入神魂之中,无文字可言。   就如同当初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见到的神魂映画一般,是一种在仙道中都颇为高端的手段,免去被人窃取的风险,得不到认同之人,甚至接受不了传承。   然而让顾担愕然的是,这所谓的《白莲代天法》虽然是一种神通,却颇为古怪,它真正的修行之法,竟是在脑海之中不断观摩冥想无生老母。   待得无生老母凝实,便可短暂化生,掌天控地,施展莫测神威。   所谓代天,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而是凭借着观想出来的无生老母出手,执掌周遭一切。   “此法……”   顾担目光闪动。   如果按照《白莲代天法》所言的威力,无生老母真正冥想出来之后,的确具有莫测之伟力,具大道韵律,与天地协同,是最上等的神通,还兼具可成长性,简直就是把“完美”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这玩意儿需要寄居在自身识海——那本是自身神魂的归处!   如今自己的神魂都还没有真正现身,脱胎而出,便要“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入主识海?   它就算有再大的威力,如此后患无穷之事,顾担脑子抽了都不可能这么做。   “这世上不会真有一个无生老母吧?”   当真正接触一番《白莲代天法》之后,顾担心中突然一阵恶寒。   难不成,在那夏朝豫州,白莲传承之地所铭刻的一切,其实都是真的?   真有那么一个近乎至高无上的存在,成为了仙道巨擘?   那最后不要修仙四个字,究竟是谁留下的?   思虑良久,仍不解惑。   伴随着自身实力越来越强,接触的层面也越来越高,顾担心中的疑惑和困顿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是越积越多。   这个世界……哪怕仅仅只在他的面前显露出了冰山一角,可那莫测的阴影便已笼罩而来,想不注意到都难。   “此法绝不能按照它的方式去修。”   顾担思虑许久,脑海中逐渐生出一个大胆但不失谨慎的方法,“不过……我为什么要观想无生老母?我观想我自己,总行吧?”   观想无生老母,那是鸠占鹊巢。   可在自身识海内观想自己,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么?   借白莲之法,成自身之道!   什么白莲代天法,真不熟。   要代天而行,那也得是“以我代天”!   此念头一起,顾担大为兴奋。   不由得沉浸在研究《白莲代天法》之中,无法自拔。   春去秋又来。   研究了足足大半年的时间,顾担眼中精光闪动,“可行!”   经过他一遍遍的揣摩和感悟,最终笃定,此法的确能将无生老母给直接调换掉。   虽然威力定然会因此而大打折扣,但无所谓,安全性直接拉满。   他也不需要在识海中直接观想什么自身执掌天道这种明显差了不知多少数量级的事情,只需借助白莲之法,在识海中构筑自身即可。   识海之中的自身,若真能显现出来,可就是传说中的“元婴”级别的力量!   哪怕只能短暂发挥,元婴之力也决计非同一般,即使比不上观想无生老母的代天之力,也堪称绝对的杀手锏。   只不过,这种冥想极废功夫、耗时间,若真想在识海中观想出一个无生老母,寻常有天资者怎么着也得几十、数百年。   而要消耗掉,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但凡跟神通沾边的,神威莫测之时,想要掌握所需的付出也更是成倍增长。   好在,顾担有的是时间。   每日除了按例修习一番白莲观想图之外,便是炼制血炁,血炁炸了之后就开始在识海中不断的观想自身……日子倒是显得格外充实。   终于,前去找师傅解惑的庄生,回来了。   见到顾担的第一眼,庄生便迫不及待的说道:“孔兄,你的问题找到了。坐而忘道,舍我无忧!” 第346章 得而复失,此乃大幸   “坐而忘道,舍我无忧?”   顾担眼中略显疑惑。   这八个字,难不成还有什么玄机?   “没错。”   庄生格外笃定的点头,道:“坐忘道,舍无忧。”   “还请详解。”   单凭这几个字,顾担实在难以明白其中奥妙。   不过看庄生脸上的兴奋之意,却又全然做不得假,想必定是有了什么发现,才会如此兴奋。   “坐忘之道,物我两忘,无虑无忧。有型的肢体好似不复存在,连思绪都近乎消失,感觉自己与天地万物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庄生抚掌,极为兴奋的说道。   “听起来,似乎是某种修行法。”   顾担的见识亦是非同寻常的广博,一听便已是察觉到了其中的几分脉络。   “不错不错!”   庄生连连点头,说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便可不偏不倚,顺应自然而不偏俗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非至真至纯,至情至性之辈无法窥览,乃是直指终极的无上大道。”   “原来如此。”   顾担先是轻轻点头,随即有些困惑的说道:“此法与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又有何种关系?”   “如此高妙之法,本就留存天地之间。万物身居其中而不察,但总会有有缘之人,在机缘巧合之际,触及其中真谛。   此前孔兄身上所突遭的变故,可能就是神魂突破之时,有幸体悟了一番‘坐忘’之妙,身合天地,无物无我、无拘无束,万物一体,玄机尽览。   正是因此,孔兄自那种超脱般的状态脱离之后,才会不甘大吼,犹如失道。”   庄生认真的解释道。   有一说一,按照庄生的说法,他先前那种特殊的沉浸感,还当真与‘坐忘’之境有些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贴合。   “那,舍无忧又是什么?”   顾担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结,随即问起下半句。   庄生脸上的兴奋之色也逐渐淡去,转而略显几分沉重的说道:“舍无忧,便是坐忘道的后遗症。”   “哦?从何说来?”   顾担不解。   “一旦体悟过‘坐忘’之境界的人,将再难忍受肉体凡胎的束缚,忍受不得天生的枷锁,往往会不惜一切代价,再去追求坐忘之境,可越是如此,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便是有幸再次步入坐忘之境,也常常会忘乎所以,不肯脱身而出,最终舍去自身,魂归天地。”   庄生满是认真的解释道。   求道之事,容不得丝毫马虎。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直面大道更加美好的。   一旦亲眼得见过大道,人世间的一切都犹如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坐忘之境,本是无上高妙之法,可凭此窥览天地运转。   奈何人心有欲。   既一日坐忘而得其道,便恨不得日日坐忘化身为道。   于是,那群坐忘到疯魔的求道者,会将自身也舍去,只为沉浸在坐忘的境界之中。   舍无忧,舍的那个人,恰恰便是自己。   坐忘的至高境界,分明是物我两忘,身合天地。   可一旦真正身合天地,无物无我,于修士而言,便是陨落。   与大道混同,固然无比美妙,但彻底丧失自己,身融天地,又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如何把握到中间的那个度,而不迷失其中,才是最为困难的一件事。   到底是坐忘而得其道,还是因坐忘而化为道,谁也不敢保证。   这当真是无比危险的修行之法,哪怕它再怎么美好。   “听起来……真的是一回事!”   顾担回想他所经历的一切,恰恰贴合庄生所言,无有一丝偏差。   无论是第六瓣莲叶招展之时所发生的事情。   还是当初观摩姬老冲击先天之时,他何尝不是被动进入到了‘坐忘’之境,当真觉得自己得悟一切,世上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数关于大道的感悟弥漫在心间,至真至美。   整个人的心神都彻底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更感知不到一星半点的危险。   若非姬老的一声呼和,他怕是真要化道而去了。   与坐忘之境的舍无忧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原来,那种状态,名为坐忘。   只不过很显然,顾担的坐忘,是舍无忧的坐忘,忘掉自身,身融大道,换成人话就是……自我消散,归还天地。   抛开事实不谈,从某种方面来说,这倒也的确是在贴近大道,只不过这种方式顾担决计无法接受就是了。   “不过,我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甚至此前都不知道这种特殊的状态,为何我能坐忘?”   顾担心中一动,他终于抓住了与先天之境,本身就极有关联的一大脉络。   “此言差矣。坐忘之境,存乎一心。   理论上来说,每个人都有可能进入到坐忘之境。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被俗事缠身,心灵蒙尘,自身感知也大大受限,心已不净,求道之念亦是不坚,谈何坐忘?”   庄生轻轻摇头,道:“即使如此,也并非绝无坐忘可能。很多人生前被外物蒙眼,到了老时,反倒浑身清净,再无杂念。   临死之际,神魂消散,化归天地之前,反而是有可能进入坐忘之境。   只是那种时候,寻常人的神魂过于驽弱,大多并不能如孔兄般感知到那般遥远的范围,甚至只能勉强‘察觉’自身,一切回忆于眼前走马观花般游荡而过,却是历历在目,尤为清晰。   如此,又何尝不是一次坐而忘道、舍我无忧呢?”   “竟是如此!”   顾担心中浮现出不少关于很多老人临走之前,会以极快速度阅览一生的说法。   原来那不是传说,而是坐忘之境。   只不过,寻常人自身的感知有限,能够观察的甚至只有自己本身,一生也仅有那一次机会而已。   “坐忘之境,对自身有着极大好处,对体悟天地也有极大的好处。前提是,能够成功苏醒过来。”   庄生说道:“孔兄得而复失,此乃大幸!” 第347章 一份契机   得而复失,此乃大幸!   世人皆求得,可坐忘之道,尤重其失。   若不能从那种状态脱离出来,再如何高妙的感悟,也将就此消散,身融天地,魂消道陨。   看似是一条堂皇大道,实则险恶至极。   最接近大道的时刻,恰恰是最危险的时刻。   顾担两次进入坐忘之境,一次差点把自己搞死,一次神念枯竭,头痛欲裂,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世间竟还有如此奇妙之修行法。”   顾担亦是叹为观止,很难想象当初的那群修士,都是怎么在这一条路上走下去的。   “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坐忘之道的典籍,乃是自师傅那里得来,孔兄不妨看一看。”   庄生拿出几本典籍,交给顾担,随后道:“师傅说,当今之世,大道不显,坐忘之境亦是极难进入。孔兄却能够打破壁障,坐而忘道,实乃非同一般的奇才,很想与你见上一面。”   “哦?”   将典籍顺手接过,顾担脸上升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清平子想见他?   “有机会的话,倒也不妨见上一见。”   顾担随口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   庄生又道:“这一次我回去的时候,木坊已被宁坊打下,金坊也被水坊打下,如今留存在不周山脉的修行之地,仅仅只剩下了宁坊与水坊两处。又一次融合的灵气源泉,灵气大盛,恍如人间仙境,怕是最寻常之地,都足以比拟昔日的地级区域。”   “又融合了一次么?”   顾担的脸色终于是微微有了些许变化。   十四年,对他而言是弹指一挥间,对很多人来说,都已是一段相当不短的岁月。   “是啊。”   庄生轻轻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不仅仙坊再一次的融合,甚至黄朝堂主,自身的实力已经来到了筑基后期,其进境堪称神速!”   筑基后期!   十四年前,顾担可是亲眼看到黄朝吞下那被誉为‘灵气源泉’的莲花之后,晋升了筑基中期。   如今才过去短短十四年,便已至筑基后期,就凭对方下品灵根的修行天赋,这何止是快,简直是快到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之所以能有这么快的进境,那黄朝定然是又吞了木坊的灵气源泉,才能够得此擢升。   一阵没来由的危机感,环绕在顾担周身。   黄朝的进境,委实太快了一些。   若黄朝再率领着宁坊众人,打下水坊,吞掉最后一株莲花,不会直接成就金丹吧?!   真要是金丹,他仰仗的大宗师实力,怕是也绝不够看。   金丹级别,放在仙道中都已是强者,放在大宗门中亦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寻常人一生能够得见的最顶级强者,大概也就是金丹到头,因此对于金丹的记载可相当不少。   那种级别的强者,当真拥有着挥一挥手江河断流,躲一躲脚群山震颤的力量。   其伟力已足以影响天地,而非再是小打小闹!   他分明也从未懈怠过,可黄朝偏偏以这种极为不讲道理的速度追上来,甚至即将超越过他。   这其中要是没有一点幺蛾子,顾担是决计不会信的。   “希望这是一件好事吧。”   沉默片刻,顾担缓缓说道。   拿着书本,暂时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中,认真研读。   书中有言:所谓坐忘,便是忘却自身,与天地共鸣,忘掉属于自身的一切,好似化身天地般运转。   但人毕竟只是人,而非真正的天地,一旦沉浸在天地的浩瀚之中,便会逐渐迷失自己,甚至厌恶自己相较于天地般渺小而脆弱的躯壳,产生出厌世的情绪。   最终宁愿舍去自我,拥抱天地。   而坐忘之道真正的核心,便是自身的神魂。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   机缘巧合之下,这份真我会感知到天地的韵律,以此共鸣,体悟。   抛开副作用不谈,这的确是一段极为美妙,值得铭记终生的经历。   可惜绝大部分人都难以承载与天地共鸣之时的感受,便是侥幸从那种状态中退了出去,也仅仅只能够铭记住那至高无上的享受。   而少有能够铭记其中关键,甚至将感悟真正化作自身实力的人。   这本书还记载,在上古之时,曾有一批人专修坐忘之道,游走于天地与自身之间,恰如走钢丝。   要么感悟天地,要么被天地同化。   当书籍被尽数翻阅之后,顾担若有所思。   “坐忘之道,应是与炼气士般,上古之时的另外一条路。其由神魂主导,感悟天地自然……它最终的境界是,元婴!”   顾担明悟了过来。   坐忘道,是与炼气士同级别的一条路。   炼气士的路,最终化作了仙道中的练气。   而坐忘道,最终脱胎出了元婴。   元婴,明心见性,真我始出。   于识海中凝结真我,得见自身,便为元婴。   相比于真正的坐忘道感悟天地自然,相差了不少,但这的确是同一条路,区别不过是一个走的极远,一个只是刚刚起步。   按照清平子曾经的说法,每一条路走到真正的极致,出现‘得道者’之后,便是此路不通。   所有修其‘同道’的修士,都要受其压制,严重些的身陨道消也再寻常不过。   但后来者若要继续向上攀登,就不得不再沿着当初的旧路走去,然后才能开辟新路,因为曾经的得道者,道蕴已经永恒铭刻在了世间,不走都不行。   也就是说,哪怕想要开一条新路,也得先走一次前人走过的路,只是无需再走那么远,走一段也就行了。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一个仙道境界,都代表着昔日一条至高无上,直至终极的道路。   除了天地化生的巫的肉身之境不必去走,世间已经处处留下了得道者的痕迹。   最终也就化作了一层层的境界,需要世人攀爬而上,才能站在山巅,重新为自己谋划新路,换条赛道寻求超脱。   如今的仙道,只是一群拾人牙慧者,在向上攀爬,每一个境界都是浅尝即止,便要向下一座山峰越去,只有踏遍每一处山峰,才能去寻觅自身的道路。   而天地生灵已经无法承受下一位得道者的重量。   对于仙道的认识越是深刻,顾担越是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残酷。   无论是巫的肉身无双,还是炼气士的先天一炁,乃至坐忘道的身融天地,万物皆我,都是何等美妙的一条道路。   可遗憾的是,大道仅容一人。   一人得道,此路断绝。   便是能够沿着足迹继续探寻,也注定无法与其相争。   后来者纵使侥幸一窥其中光景,也不可能真正接近。   不过,道就在那里。   得道者成道,并不会让道就此消失或者隐去,只是永远无法再抵达终极。   后来者纵使无法与其争道,借此机会观摩一番,对自身也有着极大的好处。   顾担的肉身很强,但神魂却也不逊色多少。   其中未尝没有当初观摩姬老冲刺先天之时,坐而忘道的原因。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仅有姬老冲刺先天的时候,出现了那般变故。   向道之心,至真至纯之心。   姬老求道,求的却并非得,而是知。   神魂契合,感召天地。   机缘巧合之下,终入坐忘之境。   连带着一旁观摩的顾担,也因此被拉了进去。   这并非是谁在暗中谋害,而是天地间原本就有的‘规则’,甚至曾是一条成体系的道路。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见识过于短浅,对这份埋藏在岁月中的秘辛不得而知。   所以也理所当然的,虽然侥幸进入到了坐忘道的状态,却要舍无忧,舍去自身,身融天地。   一直埋藏在顾担心中的一根刺,今日终于拔出。   那并非是谁谋害,也并非是谁刻意设下的关隘。   大道就在那里,近者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唯看自身。   欲得道者,若不能抵御大道的诱惑,必将以身融道,烟消云散。   坐忘道,虽对自身有好处,但风险也是极大。   最关键的是,对于绝大部分修士而言,都是被动进入那种玄奇的状态,根本不懂得如何掌控,甚至连怎么回归自身都不知晓。   最终,难免落得一个身死道消,在沉迷于无上大道之中,迷失自己,舍我无忧。   虽然这理应是一次‘机缘’,可这种机缘的风险委实非同一般的大,一个不小心,便将命给玩了进去。   书中有说,一旦进入到坐忘道的状态之中,一定要时刻铭记真我,不可当真贴合大道,否则必将被大道同化。   个人的力量,是根本无法与大道比肩的。   唯有保持住真我,让大道好似浪潮般在眼前翻滚而不真正涉身其中,才能够维持住自身的存在。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   将书翻到末页的那一刻,一页心法秘术赫然显现。   其名《临渊行》。   顾名思义,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相比于正常心法让人始终保持本心,临渊行却是剑走偏锋,越是得近大道之时,越是如临深渊,唤起人内心中最大的恐惧,以此来保持自身清醒,甚至强行退出坐忘道的状态。   这当然不是什么正统的,最为完美妥善的解决方法。   就好像拿一根绳子栓在脖子上,一旦想要倒头就睡,绳子就会瞬间勒紧,以此来提醒自己莫要睡过去。   简单、粗暴。   但好用。   常人无力去与大道相媲美,自然会迷失在大道之中。   那就只好对自己下手,以痛苦让自身清醒。   等到自身有余力应对天地同化,真正欣赏大道之美时,再另寻他法也不迟。   “如此,冲刺先天之境时,便是再遇坐忘之境,也起码可以保全自身了。”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当初看来的无解之结,如今已有了应对的办法。   虽说坐忘本身是一种机缘,可把握不住的机缘,暂时放弃也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现在唯一剩下的问题,便是凝练血炁。   血炁迟迟没有任何的进展,十四年来百般尝试,顾担分明已是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够将其做到,但不知为何,便是后天之炁,都一次未曾成功。   如果炼气士都是这般难度,安能成为一条修行路?   可惜,他已经找不到炼气士来为他解答,一切仅能依靠自己。   排除了一半的险阻,可还有另外一半在等待着他,若不能将其跨过,也只能不住蹉跎。   顾担分明感觉到,他已至临门一脚,可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一脚如何落下,血炁凝练。   他排除掉了所有杂念,一心投入修行之中。   伴随着第六瓣莲叶开展,他的神魂强度也经历了一次大幅度的提升,更有坐忘洗礼,神魂强度今非昔比。   便是再修习《临渊行》也很是轻易的入门。   可唯独在炼制血炁之时,无有什么变化。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似乎,炼制血炁的途中,缺少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导致每一次的尝试,最终皆以失败告终。   顾担也只能不断的尝试,如果缺少契机,那就用数量来暂时填补。   起码,他对炼炁之法的掌控,的确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时日的推移之中,庄生寻来。   “鲤跃龙门之景又要开始了,孔兄,该出发了。”   眨眼间,又是一年过去。   庄生已是满头白发,精神倒是仍旧振奋。   顾担面庞无甚变化,只是整个人越发的内敛,像是收锋于鞘的宝剑,又似海边安静的礁石。   “既已赏过,何须再赏?”   顾担略有些不愿,他在抓紧时间,想要尽快凝结出真正的后天之炁。   “此言差异。同样的风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境,自然能够感知到不一样的东西。   有的时候,若眼前不得解答,或许触类旁通之下,有所感悟也说不定呢?”   庄生将仍想闭关修行的顾担给拉了起来,“走吧走吧,远离人烟,反倒容易让自己钻了牛角尖,多看看这苍茫大世,未尝没有收获。”   瞬息之间,十五年已过。   仙临一百零四年。   顾担与庄生又来到了龙门山上。   故地重游,一切好似都没有什么变化,山峦依旧。   直到一道婀娜起伏、英姿飒爽的身影向着二人临近而来。   “两位前辈,又见面了。”   她如此说道。 第348章 奇迹已现   十五年的时光,于顾担而言不过一晃之间。   放在凡尘中却已显得颇为漫长。   足够当初不过十二三岁,仍显稚嫩的活泼少女,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女子来到两人身前问好,英姿飒爽,一袭红衣如旧,仿佛天际长明的焰火般耀目,三千青丝顺肩随意的披落而下,强烈的血气在身躯内流转,赫然已是临近宗师。   这般修行速度,当真算得上是练武奇才,甚至比之当初吞下过烘炉造化丹的顾担都不逊色多少。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顾担赠予的那一滴青木液的作用,否则她的气血提升也绝对无法快到此种程度。   只有见到别人身上出现的变化,顾担才能够格外真切的感受到,时光本身的流逝。   “许久不见,你倒是像换了个模样。”   顾担的目光在女子脸上转了一圈,依稀间还能够辨认出十五年前的些许痕迹,只不过原本昂然显露在外的活力也逐渐褪去,显得更加成熟、内敛了许多。   “前辈的身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女子的目光在顾担身上流转,略显几分讶异。   相比之那个钓鱼的怪人头发已然斑白,这位曾赠予她一份机缘的前辈,看起来竟真的没有一丝丝改变可言。   就连那一身黑袍都一如往昔,似乎整个人都躲藏在了时光的缝隙之中,任由时光如何流转,连一根白发,一缕皱纹都未能给他添上。   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的父亲呢?”   顾担略略张望,却是没有看到当初带她来此的男子,随口问道。   “……”   女子略略沉默一番,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这柄剑,原本在她父亲的腰间,如今却成为了她的武器。   “死了。”   片刻之后,女子缓缓说道:“十年前,齐国发兵入侵国内。父亲作为统帅出征,为护身后千万家之百姓,因公殉职。”   记忆被掀开一角。   顾担隐约想起,当初率先越过龙门的那头大鲤被人抓获时,曾有人提及,定国国君想要拿到头彩,来助长声势。   想来当时定国便已与齐国交恶,自知国力不如。   而再看这姑娘非富即贵的模样,想来在定国之中也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首当其冲之下,难免要知难而上。   “那倒是可惜了。”   顾担略略叹息一声。   虽无甚交情,只有萍水相逢的缘分,但就此得闻保家卫国的将军逝去,还是免不得一声叹息。   “我已为父亲报仇。”   女子脸上的黯然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已消散,随即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扫掉了所有的阴霾,“父亲曾说过,经历的一切,都仿佛河水东流,过去便是过去了,只能向前看。   子承父业,谁说女子便不可了呢?   我带着父亲留下的军队,赶跑了那群入侵者,还杀了掀起战事的统领,让齐国国君当面赔罪。”   卓然的气势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气血旺盛而勃发,好似一轮朝阳在侧。   想来那对于她而言已是过去了很久的记忆,伤口已被掩盖下去。   “厉害。”   顾担轻轻点头。   对方虽是轻描淡写,但作为也曾亲身经历过战事的顾担而言,自然明白想要做到她所说的那些事情有多不容易。   特别是在这个时代,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做到这一点,更是尤为不易。   这其中大概也得有不周山脉的一份功劳,正是因为不周山脉的出现,导致凡尘中很多地方连宗师都已是‘不可得见’,少了那些老家伙们的坐镇,如今的国与国之间,与当初自然也有不同之处。   也使得这位小姑娘有机会亲身上马,报仇雪恨。   听到顾担的夸奖,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道:“前辈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哦?”   顾担略略回想,说道:“我记得,叫怜儿对吧?”   “不。”   出乎意料的,她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名字过于柔弱,我不太喜欢。如今我叫付素心。”   “付素心?我知道了。”   顾担轻轻点头。   两人凑在一旁闲聊,庄生仍旧如同先前那样,拿着并没有饵料的鱼竿钓鱼。   外界纷纷扰扰,他自是不为所动。   这份心境,有的时候顾担都会有些羡慕。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不知是撞大运还是怎么,迅疾的水流之中,竟真的有一只鱼儿咬了钩。   鱼竿一提,一个约莫常人两个巴掌大小,浑身上下通体呈银灰色鱼鳞的鱼儿便被庄生提起,落入手中。   “上钩咯!”   庄生脸上流露出些许欣喜之色。   “竟真有傻鱼儿上钩?”   付素心亦是讶然不已。   十五年前,她还当对方是个傻子呢。   没曾想竟然还真能在这里钓到鱼。   “此言差矣。大鲤将来,虽是逆流,对这条河中的鱼儿来说,何尝不是将自己送入嘴中?仓皇躲避之下,难免会胡乱游动,碰到鱼钩,当做救命稻草亦是不无可能。”   手中抓住鱼,庄生笑意盈盈的说道。   “我看应是误打误撞才是。”   付素心随口说道。   “那也当先下鱼钩,才有误打误撞的机会。”   庄生看了眼手中的鱼儿,随手又将其给丢入水中。   “你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鱼,怎又给它扔了下去?”   付素心眼睛大睁,眼前这位,还当真是时时刻刻都出人意料。   “我钓鱼只为体验垂钓的快乐,如此便足矣,何必那么贪心,连鱼儿也想尽得呢?”   庄生收起鱼竿,“今日既有收获,便不必再垂钓了。”   “……”   付素心满脸愕然。   常人垂钓,莫不是巴不得越多越好。   此人倒好,好不容易钓上一头,直接丢回去了不说,甚至都不准备再继续钓了。   真真是十足的怪人!   “大鲤来了。”   闲谈之间,顾担越发敏锐的神识,隔着更加遥远的距离,便已经发现了逆流而来的大鲤。   于是众人不再说话,不久之后,他们也将亲眼得见大鲤逆流而至。   在顾担的眼中,族群还是当初的族群,大鲤却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一群大鲤。   但一切都似曾相识。   一只只大鲤在龙门山脚下向上腾跃,每一只都与先前不同,但做的事却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本能。   即使换了一批生灵,也同样如此。   与上一次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观此奇景的人运气很好,并没有碰到雨水临至。   所以每个攀爬上来的人,都能够有幸窥见那群大鲤辗转腾挪间,只为奋发向上的身影。   不同的是,顾担已经可以不再为它们本身的努力而揪心,因为他知道大鲤最终会成功。   尽管成功之后,还有另外的厄难就守候在那里,等待着它们。   大鲤们一次又一次的飞跃之前未曾触及之处,越来越靠近最后的终点。   那些刚刚来此观景的人,也时不时的会发出一声声欢呼与喝彩,像是在为大鲤加油打气。   熟悉的风景,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分明是故地重游,顾担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终于,当越过五十丈后,河面渐渐沉寂了下去。   顾担分外清楚的知道,那是大鲤们在积蓄力量,只为等待明日的终极一跃,跨过此间壁障。   大鲤尚且能够彼此接力,飞跃龙门。   他所面对的难关啊,又该去从何去寻觅契机呢?   哪怕身在龙门山中,顾担仍忍不住不住揣摩如何度过炼炁之难。   当第二日来临。   大鲤再开一次开始腾跃。   这一次,所有的大鲤都争先恐后,亦如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像是穿越了时间,回首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顾担的神魂有所突破。   所以他看的也更加‘清晰’。   最前方的那头大鲤腾跃之际,为下方的大鲤们顶开了大部分的水流,因此也最为艰难。   而后方的大鲤因此,少了一份当头而下的阻力。   除此之外,顾担亦是看到,除了最前方的那头大鲤腾跃之际,鳞甲会如同锋锐的刀锋般张开,尽数压下水流,让鳞片最直接的撞击在岩石上之外,剩下的大鲤们则能凭借着前辈的努力,借此取巧。   鳞片无需开合,仅凭尾部横扫之力,以及削弱过不止一筹的水流,继续向上攀登。   毫无疑问,这会省力许多,最关键的是,水流在岩石上流转,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自己的鳞片,不必处处皆与山岩硬悍。   越加细致的观察,是更加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   上一次顾担初见奇景,忽略掉的东西,如今重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鲤越龙门的成功,也并不像是外表看去那般莽撞,而是层层铺就,尽管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   终于,在这种通力协作之中,第一头越过龙门的大鲤,出现了。   与十五年前几乎一般无二。   漫天水花泼洒而下,朝霞云烟万里横流,水花迸溅间好似长虹悬挂天穹,为其一同庆贺。   金光与鲜红交映而成的尾部,仿若天火灼烧,披红挂彩,美不胜收。   又是一声长吟。   庞大的身躯砸入水中。   一切的欢乐,到此为止。   立刻便有人投身入河,要擒拿下这崭新出炉的头彩。   围观群众的呼和声换了些人,提的也不过是谁谁谁的悬赏,顾担已无心思去听。   “前辈,故地重游,不知这一次看到了什么?”   付素心问道。   顾担的目光,这一次却并没有转向别处,而是看着那一头越过了龙门,被众人视作头彩的大鲤。   在被众多的武者围追堵截,铁锁穿身之时,率先越过龙门的大鲤仍旧在不住的挣扎着。   哪怕它的鳞片破碎,哪怕它已尽力竭,哪怕铁锁已经开始洞穿身躯,庞大的尾部在水中的每一次横扫,都仍旧极为有力。   有一个在水中的武者躲闪不及,被大鲤尾部拍中,顿时便有骨断筋折之声传来。   但倒下了一个,还有更多的武者簇拥而上,势必要拿下头彩。   面对如此绝境,那头大鲤从未放弃过挣扎,左冲右突,即使鳞片脱落,血肉模糊,铁锁穿身,仍旧不愿被擒。   尽管它的状态已是非常不好,也的确成功扫退了好几个想要将其擒获之人。   “万类霜天竞自由。”   顾担缓缓说道。   哪怕明知不可敌,大鲤也不肯就此被擒。   这一次,没有什么打鸡血般的激励,唯有鲜血淋漓的真实。   每个生灵,都在为己争命。   他的雄关漫道,又该如何去争呢?   顾担思索着,不住的思索着。   很快,他便听到了众人一连串的惊呼,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紧接着远远超出顾担预料的一幕,出现了。   那头本已被铁锁捆束,看似已无半分翻盘机会的大鲤,就在众人以为十拿九稳将其擒下,甚至想要将它从水中抬起之际,猛然拍打巨尾!   一道仿若惊雷般的炸响声自水中传出,惊天的浪涛涌现。   被视若头彩的大鲤,倾其全力的一扫之下,当真在捕获它的人群之中寻觅到了空缺,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显得灵活至极,趁着这极为短暂的功夫,竟真的争得了逃命的空间!   水中是它的主场!   甩脱了武者的纠缠,那头率先越过龙门的大鲤,竟就此没入到水流之中,眨眼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这一头被视作头彩的大鲤,不仅仅越过了龙门,甚至还摆脱了武者的围剿!   因为它从未放弃过挣扎,即使是在最后一刻,即将被抬出水面之时,仍旧灌注了全身力道,只为奋力一搏!   顾担本以为的必杀之局,当真让它寻觅到了一丝千载难逢的良机,逃脱而去!   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迹,未曾设想过的结局!   顾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啻于一道惊雷劈斩而下,正中神魂。   他猛然站起身来,无数心绪笼罩,那埋藏在他心中的无数阴云,此刻像是被打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窥光明。   奇迹不是等待,更不是自安天命。   而是要自己把握。   在这一刻,顾担心中已经明悟。   他始终不成,欠缺的,炼制后天之炁的最后一步,究竟是什么了。   目送着大鲤远去,顾担浑身都在颤抖,那是激动,是开怀,更是无法言说的喜悦!   “咦,我悟了!” 第349章 洗炼自身   目送着大鲤远去,顾担心绪难平,激动不已。   周围无数人对此吃惊之际,莫不是感到失望和遗憾。   唯独顾担,却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在无数迷雾中,窥见希望的曙光。   毫不掩饰的欣喜自他身上浮现,整个人容光焕发,双目中爆发出卓然的神采。   那始终卡在最后一步,无法凝练的后天之炁,在这一瞬间,被顾担抓到了脉络。   他太稳健了。   也太安稳了。   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足够丰富的经验之下,最终足以堆砌出一次成功。   只要尝试的够多。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自涉足其中,才能有所收获。   隔岸观火,永远都只能知道火那千变万化的形状,却不能感知到那真正的,灼热的温度。   唯有自己接触过火焰,甚至被火焰灼烧之后,才能明白‘火’本身究竟是何物。   他无数次尝试凝练后天之炁,却又在最后一步前撤离。   诚然,一旦失败,将会有一次恐怖的爆炸。   但那种爆炸,还不至于取了他的性命。   只不过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天性。   既然已知失败后会导致折损,那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也正是因此,他却也丧失了让血炁真正凝结的关键。   所以任由他如何打磨与尝试,始终都差那临门一脚,阻塞在自身眼前,始终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直到今日。   亲眼见到飞跃龙门,被视作头彩的大鲤奋力挣扎,不甘被缚之下爆发出的巨大的生命潜能,顾担才恍然明悟。   不真正拼尽全力,那就不配拥有‘奇迹’。   曾被他视为必死的头彩大鲤如此,后天之炁,何尝不是如此?   过于惜身,反倒会离目标越来越远。   飞跃龙门的大鲤虽是遍体鳞伤,甚至还有被捕杀的风险,但它们争取到了繁衍生息的机会,争取到了下一个‘十五年’,争取到了族群的未来。   如果遇到龙门山,便害怕受伤,担忧艰难险阻,恐惧躲藏在龙门山后的猎人,所以要活生生等到沧海横流,山峦塌陷之时,再走坦途而过,那恐怕大鲤这个族群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便是有那么一个独活了下来,也无济于事。   并不是所有事情,避开苦难,执守安稳都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一百头大鲤在龙门山口撞的头破血流、鳞甲破碎,也会有一百零一只大鲤重新顶上去,正是因为这股说莽撞也好,说痴傻也罢的劲头,才会出现所谓‘鲤跃龙门’的奇景。   也正是因此,世间才有了关于大鲤的传说。   这群可能连智慧本身,都算不得高的生灵,给顾担上了一课。   或许正是因为它们本身知道的少,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所以才能只想着一往无前。   而顾担想的东西实在太多,已经不知不觉间化作无形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反倒是因此百般顾忌。   顾担的身形闪动。   在周围人扼腕叹息,一片嘈杂的瞬间,顾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他已入水中,正在那亡命奔逃的大鲤一侧。   这头‘头彩’大鲤的状态很不好。   即使它成功逃脱了围剿,但身上的伤势却做不得半点假。   其尾部大半金黄色的鳞片早在一次次拍打山岩时脱落,留下支离破碎的鲜红伤口,此时庞大的身躯上更是有着铁锁缠绕,洞穿血肉。   每一次的游动,都会让伤势更加沉重一些。   不得不承认,获得自由的代价是惨重的。   它可能是千百年来,第一头侥幸逃脱武者围剿的头彩大鲤。   但它身上的伤势,也足以致命。   即使后面再无人捕杀大鲤,这头已经耗尽了五金之息的大鲤,伤势几乎不可能痊愈,更有铁锁加身,洞穿血肉,无甚侥幸之理。   好在顾担来了。   这头大鲤大抵是分不清楚,人本身的多样性。   身旁骤然间多了一个人,大鲤亦是大惊,尾部猛然拍打水流,整个身子便向前突窜出一大截,想要就此甩脱那人纠缠。   奈何,虽然水中是它的主场,那人的速度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任由它的尾部如何拍打,那人皆是如影随形。   不仅如此,那人的手掌一伸,便已抓住了在它身上缠绕,好似附骨之疽的铁锁。   “小家伙,别怕,我来帮你。”   即使是在水中,传音入密也没有什么影响。   顾担的心情极佳,即使这头大鲤根本听不懂也没关系。   果不其然,面对他的好意,回应他的,则是支离破碎的尾部猛然拍打而来。   顾担身形一晃,便腾挪至一旁,随即半点也不耽搁的,硬生生将缠绕在大鲤身上,洞穿身躯的铁锁给拔了出来。   如此剧痛,自然是让大鲤发狂,尾部毫无间断的疯狂拍打,任由血肉在此近乎狂暴的挣扎下脱落,也不肯落身于贼手。   好在顾担的速度很快,铁锁被他拆解了下来,只是大鲤身上被硬生生洞穿的几个大洞,仍旧显得触目惊心。   但这些伤势,对顾担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一抹翠绿色的光芒,在水中一闪而逝,落在大鲤的身上。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   只见那原本残破不堪,身受重创的身躯在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着。   血肉弥合,鳞甲重生。   短短片刻间,血肉模糊的尾部便已是生长完全。   浓郁的生机之力在体内荡漾开来,化作无穷后盾,弥补着大鲤自身的所有损伤。   一滴青木液,不过消耗些许,便已将其彻底恢复到‘完满’状态,剩下的生机之力则是蛰伏在它的身上,不断温养身躯。   如此惊奇至极的变化,便是放在人的身上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这一头大鲤在感知到自身不断传来的瘙痒之后,停留在水中不再挣扎。   那双足足有常人半个头颅大小的大眼睛,盯着顾担手中还残留着它血肉的铁锁,陷入思索。   它的智慧可能有限,但不代表真‘不识好歹’。   便是聪明一些的家禽都可能懂得‘察言观色’,这群能够横跨龙门山口的大鲤,自然也没蠢笨到那种程度。   那双堪称硕大的眼珠子打量着顾担,恢复如初、金黄遍布的尾巴稍稍拍打,便凑近了顾担些许。   顾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头大鲤的脑袋,触感略有一丝冰凉,却并非想象之中的粗粝,甚至有些光滑之感,笑道:“既已挣命,便要活得好些。你且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当即也不再留恋,消失在了河水之中。   唯独剩下那头被他救治过的大鲤,在他所待的地方转了三圈,甚至腾跃出了数次水面,都再未看到他的踪迹后,方才缓缓离去。   重新回到龙门山口时,又有大鲤越过龙门。   但已经失手,错失价值最为昂贵,喻义也最为珍贵的‘头彩’大鲤的武者们,自然憋了满心火气。   反倒是这些后来的大鲤们倒了霉。   但已经无所谓了。   大鲤们会自己为自己挣命。   人也亦然。   “前辈暂离此地,可有何事?”   付素心有些好奇的问道。   先前顾担消失之时,便是以她如今的实力,别说是影子了,连衣角都看不清就没了踪影。   速度之快,足以让宗师咂舌。   这要不是高人,谁信啊!   只是不知,此等高人,究竟能高到何处去。   “无甚事。”   顾担微笑。   付素心看着顾担脸上那已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已然是流露于外,难以遮掩,显然并不相信对方真就随便跑了一圈,但此等高人行事,又何须向谁解释?   兴之所至之时,便是有了一番动作,常人都难以窥其全貌。   还是庄生出言,道:“我看孔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想来有所收获。”   “是极。”   顾担轻轻点头,直言道:“你曾言‘得而复失,此乃大幸’。今日吾失而复得,终于窥破心中迷雾。这得失之间,自有其奥妙所在。   万类霜天竞自由,竞才是其中真味,不仅要与旁人竞,亦要超脱出自身樊笼。”   说来,他还应当好好感谢一下庄生,若非庄生拉他故地重游,重览鲤跃龙门的奇景,今日这份属于自己的造化,怕还真就错过了去。   那就不知还要在深山老林之中蹉跎多久,才能够领悟其中那一份‘一往无前’的信念与决心。   毕竟如此漫长的时间之下,稳妥两个字几乎刻在了顾担的骨子里,没有外物启发,全靠自己重拾此番信念,怕是难上加难。   不是因为他悟性不够,而是自身泰山障目,一叶自然也就难以察觉。   这就是得失之间的奥妙。   “如此,便算不虚此行。”   庄生微笑颔首。   漫天的水花激荡,一头又一头的大鲤飞跃过龙门。   为这场历经十五年的岁月,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顾担心情极佳。   便是天际晚霞渐渐暗淡,此间风光不再如最初那般玄奇,亦是津津有味。   这番观察之下,他又发现了些许不同。   那些越过龙门的大鲤,自身似乎发生了某种特殊的蜕变,真正意义上的蜕变。   只是那种蜕变的幅度很是微弱,常人万万无法察觉。   若非他的神魂大增,大抵也是发现不了的。   在大鲤身躯不断与山岩的碰撞之中,血肉模糊之际,五金之息流转在身,也让它们的身躯越加的坚实而有力。   就连那些破碎的鳞片,都受到了几分滋养。   路上的险阻不仅仅是它们需要渡过的磨难,这份磨难也给了它们全新的,借此蜕变自身的机会。   而飞跃过龙门口之后,每一头大鲤都会长吟一声,伴随着那声表达着兴奋的长吟,它们身上的‘气息’也隐隐间有了些许的变化。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形容的话,大概便相当于人身上的‘精气神’。   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经历之中,精气神自然是不同的。   这份变化却并非人类独有,大鲤亦然!   渡过龙门口后,每一只大鲤隐隐间都出现了些许变化,尽管这所谓的龙门口其实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峰,它们却真的由此出现了新的转变。   鲤跃龙门的传说,倒也并非是空口白话。   虽不能褪去凡躯就此化龙,但对于成功飞渡龙门的大鲤而言,的确出现了好的转变。   待得天色已晚,月上中天。   这场十五年一次的奇景,再次结束了。   很多人早在天色渐暗之时,便已提前离去。   顾担和庄生亦是准备离开,特别是顾担,他准备回去之后,便立刻开始着手炼制后天之炁。   这一次,理应无失败可能!   “前辈……”   目睹着顾担与庄生两人即将离去,付素心小声的出言唤道。   “嗯?”   顾担目光撇来。   “你……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呢。”   付素心极为小心的说道,生怕一不小心将前辈惹怒。   “孔翟。”   顾担随意摆了摆手,转身就要下山。   “孔前辈,下一次鲤跃龙门之时,您还会来么?”   付素心看着顾担的背影,开口问道。   “或许吧。”   伴随着声音传荡而来,那声音也渐渐远去。   付素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眉头微蹙,“本想当面感谢一番孔前辈的……怎么忘了说呢!也没有邀请孔前辈来定国做客,他的心情分明很好,真的是……”   ……   重新回到镇川的平安村脚下。   “这次我再去山中,或许会格外消耗时间,不必去寻我。”   顾担说道。   “好。”   庄生很是干脆的点头。   他从不过问顾担去山里干嘛,做什么,也不对此感到好奇。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让人心中很是舒服的朋友。   “下次见。”   顾担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带,孤身一人再度步入那人迹罕至的群山之中。   脉络既已抓住,就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的理由,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也努力了太久太久。   来到一处连鸟兽都鲜有痕迹的山中,顾担重新用真气挖出一个大坑,放血。   当血液逐渐填补满大坑之后,顾担纵身一跃,直接跳了进去。   这一次,不炼成后天之炁,他必不可能走出大山一步。   而此次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不仅是在炼制后天之炁,而且是连带着自己都一起炼! 第350章 后天之炁,天上谪仙   赤色笼罩的血池之中,一人盘坐。   血池的规模约莫五丈有余,深红间那些鲜血恍如活物,似是沸腾。   顾担盘坐其中,整个血池之内,属于他的鲜血正与身躯彼此共振,那是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   隐约间,像是肢体得到了延伸,又像是自身有形的肢体逐渐隐去,每一滴鲜血,都是他新的肢体的承接,那是非同一般的体验。   心神放空之际,他逐渐进入到那种特殊的状态之中,忽略掉外界的一切,开始审查自身,或者说,重新了解自身。   时间在此时,似乎失去了意义。   春日的微风划过,血池仍旧沸腾;夏日的阳光炙烤,血池逐渐平静;秋季的雨水临至,血池古井无波;冬日的雪花倾泻,血池无动于衷。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年又一年,就这么平平淡淡间划过。   这一次炼炁,远比任何一次都要缓慢的多。   日月轮转,时光不息。   当天上的日月不知第多少次完成交替之后,那已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的血池之中,终于有了一丝非同一般的响动。   “咚。”   初时,那声音极为轻微,像是有人不小心脚掌踩碎了脚下的枯干的树叶所迸发出来的微末声响。   “咚。”   逐渐那声音昂扬起来,如同上好的鼓手在奋力的拍打大鼓,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心神皆动。   “咚!”   那声音骤然间再度高昂,仿佛天际雷霆劈斩,要对蔑视天威的生灵降下最为凶厉的惩罚!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声响,不断自血池之中,盘坐在那里的人身上传出。   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古怪,重新回来居住、休憩的生灵此刻开始落荒而逃。   即使没有多少智慧,但冥冥之中,近乎让它们忍不住俯首的气息逐渐显现,似是天塌地陷般的危险感觉,让猛兽都在慌不择路的亡命奔逃。   而有些距离此处太近的猛兽,甚至整个身躯都因为过于颤抖,而只能无力的跪俯在地,连挪动身体的力气似都被抽取一空。   只能张开血盆大口,无力的呜咽着,像是在祈求冥冥中那不可知的存在庇护。   “咚咚咚!!!”   可是,那声音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迅疾,丝毫没有任何的收敛可言。   在那声音的鼓荡之下,无数猛兽的身躯竟也是在随之一同颤抖,它们的皮肉、筋骨都在随之一同律动!   但,那种速度,实在太快。   快到远不是这些普通生灵所能承受的。   方圆十里之地的所有生灵,但凡被其笼罩,都像是中了不知名的咒术,即使只差一步便可逃脱出这个范围,也已经来不及了。   飞鸟、兔子、野猪、猛虎、毒蛇、昆虫……   无论是任何东西。   只要身具血肉的生灵,处在被其笼罩的范围,都完全无法抗拒分毫。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提着虚无的线条,在操纵着它们的肢体。   有毒蛇狂舞,进行着一场疯狂的舞蹈,那长条状的肢体以恐怖的速度跃动,那双细小的眼珠中水盈盈一片。   它的身躯在与不知名的存在共振,以自身完全无法掌控的幅度!   血肉挣脱开了肢体的束缚,那蛇皮好似飞散的烟火般脱落下来,仅剩下淋漓的血肉,可即使如此,那团血肉仍在不住的跃动着,妖异而恐怖。   即使它已无声息,那团血肉似乎‘活’了过来,进行着一场不肯停歇的庆贺。   任何具有血肉的生灵,在其笼罩之下,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   哪怕鳞甲破碎,哪怕骨骼折断,哪怕自身崩溃,跳动的血肉还是那般富有活力,应对着虚无间的呼唤。   但凡有人在远处观望此地,恐怕都会认为自己不小心踏足到了邪神的领域,脊背发寒。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血池正中心处。   盘坐之人,自身的血肉也在不住的起伏着。   他的胸膛间迸发出巨大而恐怖的声响,传荡而出的音波让山石都在战栗不已,那根本不像是人之躯壳中所能迸发出来的声音。   在那看似渺小的身躯之下,似乎藏匿着一尊来自太古洪荒的猛兽。   接连不断的律动之中,血池之中,那一缕缕血色化作蜘蛛大网般的丝线,向着那一具躯体蜂拥而去。   伴随着深红色的光芒逐渐融于己身,顾担的皮肤呈现出几分扭曲的态势,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承接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血肉、骨骼、筋络、五脏……   浑身上下每一处,彼此共振,遥相呼应,似是在庆祝着什么东西的诞生。   一缕极为细微,细微到几近无法察觉的‘气息’出现了。   出现在了他的身体里。   在那一道气息出现的瞬间,顾担周身升腾起浓重的血色雾气。   极端炽热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仿佛浸透在了熔岩之中!   他的身体要被其硬生生溶解!   在这极端危难的关头,丝丝缕缕的青芒骤然而至。   他的身躯好似干涸至极的沙漠,遇到了连天的暴雨。   那血色雾气越发浓重起来,逐渐遮掩住了他的形体,连外界都一同笼罩。   仅仅只能从那模糊的血色雾气之中,隐约之间看到,他的皮肤在逐渐溶解,可又缓缓新生……   他的血肉被‘点燃’,而后重塑;肌肤破裂,随即新生;就连那莹白好似玉髓也似的骨头都竟渐渐‘化开’,再重新凝结!   撕裂与愈合,时时刻刻笼罩在那与天地相比,格外渺小的身躯之间。   其激烈程度,比之外界被余波所殃及的生灵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红光笼罩之地,绿芒如影随形。   撕裂、愈合;毁灭、新生。   两者彼此交融,趋于稳定。   一股全新的,与以往决然不同的气息,逐渐重新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   当红雾逐渐散去,最恐怖的变化也逐渐归于无形之中。   血池已经干涸,但那股气息仍旧笼罩在他的身躯之上,久久不散。   恐怖的变化趋于平和,稳定取代了破坏。   方圆十里之内,尚且还在狂舞不休的血肉,也逐渐丧失了活力,彻底洒落在地。   某一刻,盘坐在那里的人睁开了双眼。   顷刻间,两道神芒竟化作实质,似要洞穿这片天地!   顾担睁开了双眼。   整片天地,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无需借用目光,就能感知到周身无数的‘生灵之气’,百里范围之内,尽皆无法逃脱他的气血感知。   一种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强大感,在自身凝现。   那些被他所感知到的生灵,其生死似是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顾担心中微动。   百里之外,一头蓄势待发,潜伏在树叶之间,正欲捕食飞鸟的毒蛇的身躯骤然炸开,毫无半分征兆!   鲜血四溅。   浑然不知逃过了一劫的飞鸟,被这恐怖的声势与洒落四方的血雾吓得扑棱起翅膀,头也不敢回的振翅高飞而去。   “这就是……后天之炁么?”   顾担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莹白如玉。   手掌之间,每一个节点都那般恰到好处,便是世上最完美的工匠,都难以雕琢仿制,他的躯体似是浑然天成,再无半分瑕疵可言。   每一缕血肉,都处在最正确的位置上,等待着他的呼唤。   如果说此前晋升大宗师,是在以自身的血肉为基础上,重塑己身的话。   这一次凝练出的后天之炁,却是完全打破了‘人体’本身的囚笼,以更加贴合大道的方式,重塑血肉!   顾担内视己身,他的血液不再‘明亮’,甚至显得有几分暗沉,就连当初莹白如玉般的骨头,都似是被狠狠沉淀了一番,略显一丝丝暗金之色。   比之先前旺盛了数倍有余的气血,在这近乎全新的身躯中流转,像是摆脱了束缚。   而在心脏之处,一缕极为细微,细微到就算内视都颇为难以察觉的‘炁’,仍在不住的改造自身。   后天之炁。   以自身鲜血凝结而成的血炁!   十余载的努力,得到了最为完美的回报。   顾担感觉到自身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领域之中,所有被他所注视的生灵,哪怕仅仅只是剩下了一团血肉,他都可以一眼看出其血肉的‘脆弱’之处,深入肌理。   那外部的躯壳,于他而言几近毫无设防!   此前,便是大宗师,也根本没有办法对血肉掌控到如此程度,更不要说是其余生灵的血肉了。   但此时,一视同仁。   在他之下的生灵,几乎无甚秘密可言。   后天之炁,比顾担想象的,还要厉害的多!   便是炼制出来,想要将其掌控的难度也无比可怖。   若非他有青木液作为支撑,足够他完成自身的蜕变,那激烈至极而又毫不留情的改变,足以要了他的命。   大宗师也撑不住。   他仿佛拥有了一丝‘血’之真谛,其蕴无穷之妙用。   这还仅仅只是后天之炁。   顾担难以想象,上古之时,那些自巫之后出现,真正执掌先天之炁,天地最本源力量的炼气士,究竟强大与恐怖到何种程度!   哪怕后天之炁仅仅只是对先天之炁的拙劣模仿,都足以让人一步登天!   “我……已至先天之境了么?”   顾担喃喃自语。   没有回答。   这个时代,甚至没有能与他讨论先天之境的人。   第一个完成突破的人,是否知道自己创造了新的历史?   没有答案。   但在心脏之中,那一缕细微的后天血炁,仍在持之以恒的对他的身躯内部进行着‘改造’。   还好,这种程度的痛苦,顾担已能适应。   出乎意料的是,顾担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激动与狂喜。   这个为之奋斗、畅想了百年的目标,他似乎已经踏在了脚下。   本该为此欣喜若狂。   但,没有。   顾担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怔怔出神。   力量加身之下,顾担竟是有几分怅然若失。   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一笑。   他找到一处水潭,解除了伪装,看着水面倒影之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眼角眉梢间,竟觉得有些距离。   那真是一尊谪仙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任何的赞美之词加身都不会显得过分。   唯有那双眉眼,看上去竟显得颇有几分清冷。   像是下一刻就要离人间而去。   良久之后,顾担回过神来。   又变成了孔翟的面貌。   扫视着周遭这远比作案现场还要更加恐怖的森罗地狱,微微耸肩。   “还好跑到了深山老林之中,若是在闹市,不知不觉间便要平添多少杀孽……看来仙人远离人间,倒也不见得真是对凡人不屑一顾。”   力量本身无罪,但过于靠近力量者,难免会被力量所波及。   甚至即使是无心之举,对那些不幸靠近的生灵而言,都是莫大的灾厄。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虽然自身很是洁净,甚至远比这里的水还要‘干净’的多,但顾担还是跳入水潭,重新清洗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顺便把这方圆十里的血肉,全都集中起来人道消灭。   免得有不小心的猎人踏入这里,以为这里多了个什么邪魔。   当一切收拾好后,顾担跑到百里之外,看了看自己之前苏醒后的杰作。   那被他一念间点爆的毒蛇自然已无半分尸骨。   不过血迹仍旧鲜明。   这已近乎是属于‘道’的力量,他终于也开始摆脱人自身的樊笼,向着大道靠近。   那是另外一片天地,已是凡尘无法揣度之玄奇奥妙所在。   当一切收拾完后,顾担又回到了镇川脚下的茅草屋旁。   那里有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孩子,正在他的茅草屋边玩耍。   见到顾担的时候,孩子彻底怔住,连眼珠子都不动了。   片刻之后,那个孩子着急忙慌的大吼道:“爹、爹!!!快出来看啊,我见到仙人啦!”   “诶,什么?”   一道顾担有些熟悉,但已更加深沉了几分的声音响起,庄生从另一个茅草屋中走了出来。   岁月悠悠,经年已过,庄生再次见到顾担,也不由得愣神片刻。   “什么仙人呀?”   声音略显粗犷的妇女从屋子中探出头来,好奇的问道。   只是扫了一眼,便难以移开目光。   那是无法言说的‘美’感。 第351章 仙人抚顶,大巧不工   顾担极‘美’。   那种美感并非是单纯的出自皮囊,而是来自方方面面。   钟天地之灵秀,得大道之所爱。   即使是普通人,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也再难移开。   那是超脱出俗世的美感。   人世间的任何溢美之词与之相比都将黯然失色。   其近乎道,仿若天地化生一般。   别说是这些在小山村中,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妇、孩子,就算曾经窥览过仙道之景,自身还是宗师的庄生,都愣了好一会儿。   数年不见,顾担身上的变化可谓是‘显而易见’。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便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注视着他,不舍得挪开半寸目光。   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美感,乃是自身贴合大道的体现。   所谓仙人,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此想来,庄云还真没有喊错。   “孔兄,数年不见,看来你已有极大进境。”   庄生很快恢复如初,将直愣愣的盯着顾担的小家伙搂在怀里,说道:“这是孔伯伯,向他问好。”   顾担上一次见到庄云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孩,如今却已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态势,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显得极为灵动。   “孔伯伯好,你是仙人吗?”   庄云倒是一点也不怕生,问好之后,便凑近顾担,仔细盯着他看了两眼,大胆的伸出手,篡住顾担的衣角,随即赶忙松开。   似是生怕他会就此腾云而去一般。   “仙人?我可不是。”   顾担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哇!”   不过才摸了两下,庄云便兴奋的跳了起来,高声叫嚷道:“仙人抚顶、仙人抚顶!爹爹,是仙人抚顶啊!我要得道成仙啦!!!”   庄云围着顾担,蹦蹦跳跳,极为高兴,甚至伸出双手,对准天际的白云,似是想要就此纵跃而上。   “这?”   顾担有些不解。   “哈,不过是给他讲了些玄奇故事,没曾想被他记在了心里。”   庄生哈哈大笑。   仙人抚顶的传说,在平安村可是极受小孩子们的欢迎。   毕竟,谁不想被仙人看重,抚顶授道呢?   整个世间,此时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位能像此时的顾担那般仙风道骨的人了。   也难怪小家伙会那般兴奋。   恐怕将他所讲过的故事当成了真,毕竟谪仙人都遇到了,抚顶也有了,凭什么不能得道呢?   顾担心念一转,便也已经明白了过来,笑着将不安分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说道:“想要得道成仙,靠人抚顶可不行,还要自己努力修行才是。”   “孔伯伯可以教我修行吗?”   庄云倒是极为机敏,当下毫不迟疑的问道。   “跟我修行啊?”   顾担故作为难之色,伸手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随口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跟我修行的话,便要时常离家,一去数年不回也很是寻常。怎么样,还想跟我修行吗?”   “啊?”   庄云变成了苦瓜脸,目光在顾担的身上和庄生,以及自己娘亲身上来回扫了几圈,最后还是撅着小嘴从顾担怀里跳了下去。   “我要跟着爹爹!”   庄云转身抱住庄生的大腿就不撒手,似是生怕被顾担擒了去,当真数年不归家。   “哈哈哈!”   顾担大笑。   原本略显几分沉闷的心情,也因为这小家伙的一番闹剧,放松了不少。   “孔兄重归,合该庆贺,摆酒设宴才是。”   庄生牵着庄云的手,带着自己的婆娘,回到自家的厨房中,从院子里选个了长得极为肥美的鸡,又抓上只鸭子,干脆利落的开始宰杀。   当将鸡、鸭都收拾好,回到厨房忙碌的时候,婆娘却是将他拉住。   “这些我来就行。”   “没事儿,不打紧。”   庄生浑不在意。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多陪陪你那个朋友。”   婆娘将鸡鸭从他手中抢过,小声说道。   她纵使见识不多,这辈子也没跑出过方圆百里之地,眼力劲儿总归是有的。   那般人物,怎能怠慢呢?   不供起来上香便已有些不敬啦!   怎能真就冷落一旁,让其等待?   “这些事情,我就能做好,不用你在这儿忙。去吧去吧。”   婆娘将庄生从厨房中给推了出去。   庄生无奈,只能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凑了过去。   院子里,庄云正缠在顾担身边,要听他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顾担问道。   “以前没有听过的!”   庄云立刻说道。   “是么?”   顾担想了想,说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来。   果不其然,庄云连忙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有一天啊,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故事多说了几句。   于是庄云原本兴致勃勃的小脸便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满是不岔的说道:“你这是耍赖!不行不行,这个故事可不行!”   “哦?这都拿不下你?”   顾担眉头一挑,“那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仙人的故事,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的故事!”   庄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仙人啊?”   顾担面露难色的耸了耸肩,道:“这个我真不熟。”   顿了顿,不待小家伙脸上的失望之色荡漾开来,顾担便接着说道:“不过,我这里有个圣人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啊?”   “圣人?”   庄云挠头,“那是什么?比仙人还厉害吗?”   顾担说道:“对一些人来说,大概真的比仙人还要厉害吧。”   “比仙人还厉害?!我要听!”   庄云眼中泛起异彩,惊奇不已,连连点头说道。   顾担又道:“不过这个故事可是很长的。”   “没关系,我要听!”   “好。”   顾担轻轻点头,说道:“从前啊,有一个国度,叫做大月。大月呢,有一个皇帝,我们可以称呼他为宗明帝。宗明帝在当上皇帝之后,励精图治了十年,国泰民安。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得了奇怪的风寒,御医们围着宗明帝,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治愈他的办法。”   “啊?好皇帝可不要死啊!”   庄云捂着小嘴,小家伙入戏很快,眼中都满是担忧。   庄生也走了过来,并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故事逐渐向前推进。   而‘情节’本身,更是超出了六岁小家伙的认知。   很快他就瞪大了双眼,从‘好皇帝可不要死啊’,变成了‘这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去死呢’的转变,无缝切换,过渡自然,且真心实意。   但这个故事很长。   所以等到庄生的婆娘在门口喊吃饭的时候,顾担才刚刚讲到墨丘创立墨家,要去皇宫觐见‘坏皇帝’的时刻。   “该吃饭了。”   顾担站起身来。   “别呀!”   正听的入迷的庄云跳了起来,揪住顾担的衣角不肯撒手,接连问道:“后面呢后面呢?墨丘有没有一拳打死那个王八蛋?”   “这个故事你爹爹也知道,你可以问他。”   顾担当即施展‘金蝉脱壳’,祸水东引之术。   小家伙果然立刻掉准了目标,飞扑到庄生的身旁,道:“这个故事爹爹怎么没有跟我讲过?我要听这个!”   “先吃饭。”   庄生无奈,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大腿拖着满是不情愿的小家伙来到了屋子里。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看得出来,庄生的婆娘手艺相当不错,桌椅也是被擦的明亮整洁,菜肴更是色香味俱全,还没到地方便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真就应了当初他那句话,勤快、体贴,能过日子。   饱餐一顿。   众所周知,两个成年人的桌子上摆了酒水,怕是极其耗时间的,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吃饱喝足后也并没有离桌,而是拿着酒水慢饮。   在这偏远闭塞的小山村中,酒水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   但自从庄生当上平安村的村长之后,这里的日子倒是过的越发红火起来,都有余力酿酒饮用,甚至村子里还有人开了一家酿酒之地,可以收些粮食来帮人酿酒。   庄生的媳妇儿很有眼色的拉着依依不舍的庄云离开了这里,留给两人单独谈话的空间。   “怎没教庄云武艺?”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后,顾担率先问道。   以庄云此时的年龄来看,已经到了可以习武的年纪。   有一个宗师父亲在,自身的气血怎么也该好好调整梳理一番,为日后打下根基。   但庄云的身上却毫无半分雕琢的痕迹,显然并未开始练武。   “他若感兴趣,自可随他学习。若无那份兴致,待在平安村亦无甚不妥之处。这里风光秀丽,与世隔绝,倒也不失为个好地方。”   庄生摸着自己尽数花白的胡子,说道。   “哦?可我看那孩子好奇心极重,怕是不会乐意一直待在这里。”顾担说道。   “随他即可,自己过的舒服便成。”   庄生颇为随意的说道。   他并无很多父亲那样对子孙后代有很高的掌控欲,相反,甚至显得有些不着调。   既不为自己的孩子提前规划什么,也不打算干涉此后他的人生。   在庄生看来,人生于世,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只能为自己而活。   即使如此,能顺心顺意的做到这一点的人都屈指可数。   大部分人活了大半辈子,只为自己,却仍旧憋屈,甚至苦闷。   若想再增添一笔,为他人而活,便已不再是‘指点’和‘规划’所能做到的事,而是要看个人的缘法。   他自己便是一个相当随性的人。   所幸在‘为己而活’这一点上还算做的不错,却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肆意指画他人的人生,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孩子。   有学武的心可以学武,有种田的心就老实种田,有出门闯荡的心亦可出门闯荡……   人生而自由,不必增添枷锁。   这世上普通人才是绝大多数,只要甘于平凡,活路总是不少的。   而若不甘寂寞,那便要看自身本事,而这恰恰才是旁人最难插手之事。   仙人抚顶终归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故事。   “你啊……”   顾担摇头,不知自己是该羡慕庄生的心态,还是斥责他这般不上心。   “孔兄训我,怕是没道理的。”   庄生不等顾担说话,便道:“一别便是数年,恐怕也就您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在这方面,其实我也是跟您学习的。”   “……”   短暂的沉默,顾担端起酒碗,道:“喝酒,喝酒!”   几大碗酒下肚,顾担告辞离去。   这里毕竟是庄生的家,他也不好妨碍庄生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   而且他自己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比如此时那彰显于外的‘道蕴’,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不凡。   虽然这是得道的有形体现之一,但未免过于高调。   就算不会被‘看杀’,也总是个麻烦。   必须得想出个自晦的法子,不然连出门都是自找麻烦,总不能真就时时刻刻待在深山老林吧?   他又不是个野人。   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之中,顾担做了很多的实验。   无论是旁门左道的易容术,还是通过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直接硬性改变自身的面貌,竟都无济于事。   甚至顾担耗费了大功夫,直接参考仙道术法《掩灵法》,以及自身在第一次鲤跃龙门时领悟的身融自然的方法掺和在一起竟都失去了效用。   此时的他就好似在黑暗之中放光的夜明珠,无论是扁还是圆,光就在那里。   他可以很自然,但不能不凸显于外。   就算雷霆雨露皆是自然之物,耀目的雷霆也仍能够更吸引人的眼球。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担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他刚刚炼制出来不久的后天之炁,血炁!   此时的血炁仍在他的心脏中,成为了全身血气的主心骨,与自身肌体共振互感,进行着某种蜕变。   在这种蜕变停止之前,任由他如何伪装,都无法掩盖下自身的‘不凡’之处。   炁乃至宝,便是上古之时,亦是炼气士至高的追求,是大道的有形体现。   炁本就不是什么自晦之物,它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大道至高的权柄之一。   即使是后天之炁,也绝不肯寻常。   最终,在耗费了不短的时日之后,顾担终于发现了目前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把自己给遮住,眼睛都不漏的那种。   这就叫大巧不工! 第352章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因为顾担的归来,庄云对修炼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也想要和这位有些奇怪的孔伯伯一样,变得仙风道骨,特别好看。   以顾担如今的武道修为而言,再重新教导一位从未修习过武道的小家伙,完全是大材小用。   不过既然有庄生的关系在,顾担当然也不会吝啬。   他检查了一番庄云的根骨,与普通人一般无二,无甚出奇之处。   但既然有名师在侧,这种根骨也够用了。   顾担亲自出手为庄云调理了一番气血,贯通自身经络,让其少走了数年的弯路。   除此之外倒是未曾再有别的动作——小家伙现在还不大,自身也远远未曾定型,不适合更为激烈的方式来揠苗助长,武道修行终归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   可很快,让顾担惊讶的地方便来了。   庄云的修炼速度,出乎了他的预料。   准确的说,其根骨资质分明与普通人无异,可气血进境的速度却是远远超过了自身根骨的极限。   顾担为其量身测定的修行计划,他只需要出七分力,便可做到十二分的成果。   便是天资纵横之辈,也不过如此了吧?   顾担找到庄生,想问问是不是庄生关心孩子,给庄云吃过什么奇珍,或者是从不周山脉带出来的灵株等物。   结果庄生竟也是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家里的饭菜都是普通之物,哪里有什么奇珍?   至于不周山脉的灵珍,没有灵气滋养,死的可谓是透透的,还不如野草好活,更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总不会是我看走眼了吧?”   顾担摩挲着胡子,若有所思。   既然问题没有出现在庄云的身上,那应该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第二天,庄云找顾担修习的时候,顾担让他自己留在院子里练,自己则是跑出去很远。   果不其然,他离开之后,庄云的修行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   这并不是小家伙懈怠。   只是往日,只需要使出一部分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今日却突然艰难了起来,像是多了个无形的包袱在拽着他。   一切的变化,只是因为之前离顾担很近,而此时,离顾担很远。   “竟是如此。”   顾担明悟了过来。   后天之炁!   他所炼制出来的血炁,不仅仅对自身有着极大的造化。   对于那些靠近他的人,也能够享受到一丝丝血炁的余波。   尽管其效用肯定不如血炁本身的万一之数,但只要自身根基足够浅薄,亦是妙用无穷。   甚至足以让一个天资平庸的普通人,变成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这一切的原因,皆是因为血炁还没有彻底完成对于自身的改造,所以余波扩散之下,也会自然而然的影响到周边环境。   所幸,这种影响此时来看是有大益处的,并非是其刚刚诞生之时那般激烈和惊悚。   这让顾担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尚在夏朝之时,曾有好几位宗师试图冲击先天之境。   其中两位,辛、谭宗师自身不具备成为宗师的资质,却是借助着大雍的那块骸骨,强行突破到了宗师的境界。   而根据当时清平子的说法,那块骨头乃是金丹期,接近元婴期级别的大妖所留,其身具巫族血脉,肉身之力堪称无双,即使死后,仍能对外界产生莫大的影响。   后人可借其骸骨,得到力量。   竟与此时的他有些如出一辙。   只不过跟那块骨头相比,一个是活物,一个是死物,不好一概而论。   “如果这般类比的话,我如今的实力,是否已相当于仙道中的金丹修士?”   顾担若有所思。   虽然武道之路本身也是一条直至大道终极的修行路,可其历史毕竟距离此刻太远太远。   就连先天之境,都是姬老摸索、探寻的,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消息可以得知,连姬老本人,都未亲眼得见先天之境。   而巫,可是比炼气士更为久远的存在,关于它们的传说故事在一次次口口相传和变迁中早就显得有几分失真。   哪怕明知自身在向着那条路跃进,顾担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参照的目标,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抵达了先天之境。   说到底,这条路与显现于外的仙道不一样,仙道的境界是那般明确,只要达到便可立即知晓,有着无数的典籍记载,足以让后人观摩。   但武道之路,早就尘封在了岁月之中,与坐忘之道类似,宗师即是凡尘之极限,哪里有更远的路可以走呢?   顾担每一步向前,对凡尘而言都是全新的突破,他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前行者,前行在一条被迷雾笼罩的大道之中。   每一次的发现对于曾经彰显于世的大道而言似乎不算什么,可对于涉足其中的人而言,皆是至关重要。   他在重拾遗失在岁月中的信息。   “修士修行到一定的程度,能够对天地自然,周身生灵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若其力量尚未消散,这种变化也将持续下去。”   “无论如何,这都该是一件好事。”   最终顾担放心下来,这份影响理应是可以自主消弭的,只是血炁仍在持续不断的对他的身躯进行某种特殊的蜕变,所以才波动难掩。   等到血炁彻底与自身贴合,再无瑕疵之后,这份额外的能力,是否动用,就要看顾担自身的意愿了。   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这下他不单单是一位名师了,甚至还成为了庄云贴身版本的武道修行加速器。   顾担还特意找来庄生,两人选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顾担放开自身遮掩修为的气息。   用庄生的话来讲,放开了气息的顾担,‘如见烈阳,显赫人间’。   便是以宗师的眼光来看,也端的是可怖无比。   若换成普通人,仅仅感触到那般恐怖的气息,都可能直接暴毙而亡。   顾担让庄生在自己的身旁尝试修行。   气血运转的速度的确快上了一些,但不算很明显。   留在他的身边,对宗师有些用,但用处尚且没那么大。   顾担倒也并不失望。   血炁毕竟只是初生状态,甚至都还没有和他彻底的贴合、执掌,能对宗师都有效用已是出乎了他的预料,毕竟只是自他体内透出来的些许波动影响而已,就能达到此等程度。   对于自身肉身的改造,会变得何等强横,恐怕不言而喻了。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自身都已完成了一次极大的跃升,今非昔比,丝毫不下于仙道中大境界的跨越。   更是已经完全超出了此前大宗师级别的力量,迈入更深层次的领域。   但顾担隐隐间又感觉,还缺了一丝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血炁还未彻底与自身融合,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好在,顾担有足够的时间。   血炁都已经炼成了,还差身融血炁的时间不成?   于是顾担也成为了平安村的常住民,不再时常一走便是数年不归,安静的等待着血炁完全融于自身的那天。   闲暇的时候与庄生煮酒品茗,偶尔抽出时间,调整一番对庄云的教导策略,倒也不算无聊。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时间本身的推移,本就是不知不觉,却又时时刻刻正在发生。   仙临一百一十八年。   按照顾担来到不周山脉的时间算,已经过去了三十九年。   而若是按照夏朝的时间来算,顾担自夏朝离去后更是过了足足四十三年有余。   夏朝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自己的‘百年诞辰’。   就算是距离第三次出现鲤跃龙门的盛景,也已近在咫尺,只需一年。   顾担左右闲来无事,唤起了久违的面板。   【寿元:165/299(+937521)】   【青木化生诀:50126/1000000(937521)马马虎虎】   寿元后面的数字,终于是破了九十万的大关,距离下一次青木化生诀的晋升,都不再遥远。   自从他在夏朝留下《神农百草经要》,且千叮咛万嘱咐必须开设医馆,甚至惠及了夏朝周身四国之后,顾担每年都会有寿元进账。   有的时候多一些,有的时候少一些。   但有那般庞大的活水汇入,自然是比出门当个神医更强的。   真如同他所揣度的那样。   小治人、中治国、大治世。   治病救人得来的寿元,远远比不得治国有方的寿元,虽然单个加的不多,奈何数量完全可以补足。   四十多年的积累之下,也为他带来了极为庞大寿元存量,已经成功逼近了百万大关。   要不了几年,百万寿元不是梦。   五万载的青木化生诀,带给他最珍贵的东西,乃是比肩天灵根甚至异灵根的修行速度,这份馈赠不可谓不珍贵。   那需要足足花费百万寿元的青木化生诀,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能不能直接给他一个道果尝尝?   顾担都稍稍心神荡漾了一会儿。   直到心绪重新平稳下来,看着那仍旧是二百九十九的寿数极限,顾担的心情也逐渐冷静。   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自身蜕变尚未完成的原因。   看似简单的面板,也可以提取很多有用的信息。   大宗师极限时,他的寿数总量便已是那么多。   如今完成了跨越般的提升,竟还未打破三百寿数的大关,这应是自己还没有彻底掌控血炁的原因。   好在顾担也能感觉到,如今血炁与自身的融合已经越来越顺畅,大概也要不了几年,就能彻底掌握,完成自身彻底的蜕变。   都是好消息。   正如他曾经所想的那样,时间会是他的朋友。   便是不周山脉出现什么幺蛾子,甚至找到了他的身上,也理应不是他的对手。   毕竟,他也今非昔比。   “去村子里转转?”   思绪之间,庄生来了,邀请顾担出门。   “好啊。”   顾担自无不可之处,穿上将自身都完全遮掩,手指头都不漏出来的黑袍,又戴上了斗笠,与庄生一同走出门去。   如今的平安村,在庄生的经营之下,变得比当初强了不少。   别的不说,这里甚至有了一间学堂。   教书先生便是庄生,偶尔顾担也会前去客串一下。   以庄生的能力,连治国都没有什么问题,在一个小村子里担任村长,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其实庄生也并非利用自身宗师的实力去做些什么,但他很有见识。   知识是很宝贵的。   他知道应该什么时候种植粮食,知道普通人如何应对猛兽,能够体察四时的变化而更改村子里捕鱼的时间……   就连村子里的路,他都组织青壮重新修整过。   这里的街道整洁干净,房屋错落有致,各家门前的院墙旁,还有鸡鸭并行而过,狗子们聚在一起打闹追逐,肆意奔跑。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在这里,看不到什么面黄肌瘦的人,也没有什么压迫、冤屈可言。   五十岁的人有新衣服穿,七十岁的人也能吃上肉,没有冷冻挨饿的人。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历时将近三十年,在庄生的努力之下,这里当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昔日荀轲所言的大同之治,在庄生的手中复现了出来。   行走在这里,路上不断有村民和庄生打招呼。   恭敬、谦卑,而又满是敬仰。   还有孩童的父母,拿出酒水,想要邀请庄生到家里坐一坐。   庄生笑着摇头拒绝了。   顾担平静的跟在庄生身旁。   对于他这个完全不肯将自己显露分毫的怪人,村民们一开始也是颇为警惕。   但因为他是庄生的朋友,所以,他也能是平安村的朋友。   庄生从一户户人间门前走过,目光划过那一张张熟悉的人脸,很是随和的与每个人打招呼,脸上带着满足和喜悦的笑容。   他很享受这种生活。   清净、自然、快意。   没有太多的名利掺杂,没有那般凶猛强烈的欲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满足。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世人犹不知足,常常是既要还要全都要。   但再看手中,已不留半分。   兜兜转转。   平安村其实并不算太大,所以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便都转完了。   庄生找了个阴凉的大树,在下面搬了一块石头,随意的坐了上去,然后很是平静的说道:“顾先生,我要死了。” 第353章 庄生梦蝶   我要死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那般轻易的就从庄生嘴里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不甘、不舍,亦没有什么失落。   甚至就连他的脸上,都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这几个字,顾担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过。   姬老、许志安、王莽……如今又是庄生。   姬老说这句话的时候,油尽灯枯,连骸骨都未曾留下,逐道而死。   许志安说这句话的时候,饱受‘老’本身的痛苦,甚至显得有几分解脱。   王莽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已经倦了。他完成了自己所渴求的伟业,不再对人世间有更多的留恋,希冀在睡梦之中,与自己所惦念的人重逢。   但庄生与他们都不同。   他很简单的就说了出来,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同路上碰巧遇到,随口说一句晚上吃什么似得。   顾担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分明不同却又分外相似的一幕,他经历了很多次。   多到即使他自己不愿细数,那些记忆也会从脑海之中蹦出来的程度。   目睹着亲朋挚友一个个逐渐离去,他的心绪,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   远则伤心,近则伤人。   不远不近,又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好似木偶泥胎。   这人世间,人与人之间应当保持的尺度啊,即使到现在,他也把握不住。   足足沉默了半晌之后,顾担方才问道:“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庄生有些不解。   “后悔跟我出来,后悔没有留在不周山脉。”   顾担缓缓说道。   如果庄生没有跟他出来,而是留在了不周山脉,那就算按照他那不着调的修行,借助着如今不周山脉极度攀升的灵气浓度,修炼到练气后期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不定还有突破到筑基的机会。   即使没有突破筑基,练气后期亦有百五十岁的大限。   但跟着他重归尘世,仙道修为根本无法精进不说,无灵气温养,庄生身上的仙道修为早已尽皆散去,消散于无。   就连大限,也只是宗师的百二十岁。   如果没有顾担的邀请,庄生很可能活得更久。   当初他所察觉到的危险,并没有发生,起码现在还没有发生。   庄生却先一步走到了自身的大限。   虽然任谁都难以料到之后的事情,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庄生当初没有跟他走下宁坊,如今的庄生最少还有几十年可以活。   多活一天便是多赚一天。   就算之后真有什么变故,也只是平白赚取的日子。   在这里的生活虽然安静平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和你争我夺,但代价便是寿元无所攀升。   这其中究竟是值与不值,顾担并不能替庄生论述,所以才有此一问。   “哈。”   庄生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吾已得生之妙,无老之苦,无病之灾,何以逃避死之归宿?”   他站起身来,指着天际的鸿雁,道:“朝菌不识足月,蟪蛄不见春秋;斥鷃饮潭,鸿雁吻海。闻之问之,生灵有数。   取天地之力,成自身造化,以图寿之极,寿之极者,得乐几何?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庄生长笑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吾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顿了顿,庄生又道:“万物俱时,数至则归。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万物都有自己的时节,顺应其中的变化。   他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着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自由之中,如此,他还要凭借什么呢?   所以他说: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忘掉自己,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   简而言之,他不后悔。   顺便夸了自己一顿。   又是半晌的沉默之后,顾担缓缓解下了身上的斗笠,露出了自己的相貌。   不再是孔翟的相貌,而是属于顾担的,真正的面貌。   见到那张颇为熟悉,却又更加俊美和飘逸的容颜后,便是庄生都忍不住惊叹。   第一次与顾担相见之时,那个时候,夏朝都还未立国,便已是这副容颜。   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已从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寿元将尽的宗师,那张容颜啊,竟仍旧未曾显出任何的老态,如同不再生长的年轮,恒定在那里。   就连宗师,也不过是对方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时光么?   庄生问道:“顾先生,您是不会变老的么?”   短暂的沉默。   顾担说道:“会。只是,大概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啊!”   庄生惊叹,目中竟流露出惋惜之色来,“那真是太可悲了。”   顾担直直的看着庄生。   他的确没有看错。   庄生眼中流露出的惋惜之色做不得半点假。   一个寿元将近的人,在为他的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所惋惜。   话里话外,都没有半分的羡慕。   “人生而有数,万物自有其极限所在。寿难过百,二十年便谓之一世。故友难存,五十载可驻几人?亲朋远去,百年后一抔黄土。踽踽独行,可得兴甚乐哉?   顾先生似北冥之鱼,不知其厚;转而化鸟,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游乎四海之外。”   说到这里,庄生却是停顿了下来,“然鲲鹏难见,朝菌何多?一人得之鲲鹏,万世见之朝菌,岂不痛哉、惜哉?”   顾担:“……”   他送走过很多人,但庄生绝对是第一个可怜他的人。   正如庄生所言。   鲲鹏难见,朝菌何多?   他再怎么扶摇而上九万里,驻足人间,终究只能得遇朝菌。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鲲鹏与朝菌之间,纵使能忽视掉一切隔阂相处,可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一路人。   庄生是第一个看出这一点人,也是第一个在临死前,不仅不关心自己,反而为顾担感到可悲的人。   在这段岁月之中,每一个人都注定只是顾担身边的过客,也注定不可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鲲鹏展翅,可掀滔天波浪,驾天地之风,扶摇而上,窥天览地。   但人间的一切,终归只能留在记忆之中。   可以说,庄生是那个最能感知到顾担自身处境的人。   因为他不求。   他的心境已经超出了人之本身,这真是顾担遇到过的,心境最为强大的人。   潇洒,自在,洞察世事而自得其乐,没有什么能限制他,寿元大限于他而言也绝非是‘避之不及’的一件事。   他坦然接受一切,临终之前,甚至还能为顾担感到忧愁。   一时之间,好似不是顾担在想办法来安慰他,而是他在想办法安慰顾担一般,调换了角色。   但这个话题,委实过于沉重。   沉重到顾担从不与人提及。   因为,此事无解。   长生本是独行客,如何求得万世朋?   他自己都在试图寻找,但很遗憾,还差的远。   既不能,便不提。   庄生似是也看到了顾担的难处,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说着,他身上的气息,开始逐渐隐没。   不,不是隐没,而是归散于天地。   那是《化道法》,乃是让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势之人,归附自然,还自身一个解脱的法门,宗师即可掌握。   可顾担从未见有人真的用过。   庄生身上也并没有任何的伤势。   他此时运转化道法,只是要将自身奉还给这片养育了他一生的天地。   如此匆匆,如此自然,如此随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来到建设了将近三十年的村子旁,随意的挑了一处树荫,看过自己想看的一切,用自身来迎接自己的终结。   “就此而去,可有不舍之处?”   顾担说不出自己内心究竟是何种感受,他将斗笠放在一旁,略显严肃的问道。   如果庄生还有什么拜托他的事情,比如庄生的孩子庄云,他并不介意带小家伙一程。   就当是他欠庄生的吧。   “泉涸,鱼相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生微笑。   他的气息逐渐显得衰微,而精神却越发强大。   那磅礴的精神,在化道之前,终于要摆脱掉肉体的樊笼,去迎浩大的天地。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在庄生的身上,有道蕴流转。   不同于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那般突然、迅猛、狂暴,而是悄无声息间逐渐而来,却又似始终就在那里,温柔、自然、贴合万物,亦如庄生自己。   顾担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这是……坐忘之道。   只是,每一个人的坐忘之道皆不相同。   姬老冲击先天,以玉石俱焚与坚不可摧的信念,叩响了坐忘之道的大门,于是坐忘之道便也激烈至极,迅猛无比,要让人直入大道之中,剥离自身而不可查。   就连在旁观摩的他都被强行拉了进去。   但庄生不是。   他洒脱、自然,所以他的坐忘之道,亦是如此。   其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是庄生的最后一舞,在临终之前,魂灵感召天地,与大道相合!   有形的肢体逐渐散去,气息越发衰微。   但那股气息却越加悠远、绵长,复归天地之间,好似离家许久的游子,重归母亲的怀抱。   庄生的脸上,满是安详与幸福。   他的视野跳脱出了肉体的樊笼,向着大道高飞而去!   山河在他的身下,日月与其并肩,千里之途一念即至,万物之美具现于心。   那是无比美好的体验,是足以让人毕生追求,至死不渝的感触。   而他,也将合身其中。   他仿若化成了大道之中的一只蝴蝶,肆意拍打着无形的双翼,在大道之中畅游。   渐渐地,连‘我’都在逐渐忘却,只余留下一只大道之蝶,于天地间游览。   所谓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庄生梦蝶,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新生呢?   旧的东西逐渐远去,新的东西覆盖而来。   蝴蝶振翅,将就此散于天际。   但,就在此时。   蝴蝶的最后一展,看到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排斥感情不自禁的生出。   ‘愤怒?’   “排斥?”   当疑惑充斥在脑海之中,蝴蝶逐渐消散,庄生又回来了。   顾担亲眼看到,即将消散在天地之中,或者准确的说,肉身已经消散在天地之中的庄周,重现了。   不,不是重现。   而是天地间涌动的气流,凝聚成为了庄生的模样。   他张开嘴,在说着什么,但没有声音传出。   好在顾担的眼神很好,即使是读‘唇语’也没问题。   庄生说的是:顾先生,你看。   紧接着,顾担感觉自身的神念被一阵极其轻柔的‘风’所触及,似是要带着他向着何处而去。   顾担没有什么迟疑,一部分神念便顺着庄生的牵引,顷刻间顺势而动。   意识在这一刻被不断的拉伸,距离本身已不再是问题。   顾担的‘视角’伴随着那一阵风的吹拂,被不断的抬高,抬高,超出常人想象的视野展现在了顾担的眼中。   世界是那般的多姿多彩,五颜六色。   但在天地之间,有一处地方,却是极端深沉而腐朽的黑暗,寄居在内,似是将天地剥夺了一片。   无需诉说的厌恶感和排斥感,也在顾担的‘注视’之下自心中涌动而起。   在真正看清楚那个地方之后,难以言喻的寒意自心中升起。   那个地方是……不周山脉! 第354章 天眷之人,天眼神通!   庄生化道之前,最后一丝力量,带着顾担的神念遨游在九天之上,窥览着寻常人万万不可得见的美妙玄奇之处。   天地万物绚烂多姿,无穷道蕴流转其中,让人沉醉。   那真是毕生欣赏都不会觉得疲累的美好之物。   就连顾担,也为这一份美好而沉醉。   但伴随着那一阵虚无之风的吹拂,顾担骤然间在无穷美好之中,发现了一处无法忍受之地。   那里,赫然是不周山脉所在!   准确的说,应当是倒塌的周山!   即使心神都忍不住沉浸在道蕴之中,那处地方也无比的显眼。   就如同国色天香的美人,硬生生划过脸颊的刀痕;又如同洁白无暇的玉体之上,充斥着难以忍受的污秽之物。   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   天地像是被玷污了一片,在那一处失去了所有光彩。   在不周山脉的周围,所有的道蕴都在排斥着它,天地憎恶。   呈现在顾担的‘视野’之中,便是极端深沉黑暗,且腐朽的一片混沌之地,盖天而掩地。   厌恶、排斥、愤怒……各种不满的情绪情不自禁的从顾担内心深处升起,恨不得让人立刻就一头扎进不周山脉之中,荡涤天宇,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不知沉浸在这种状态多久。   某一刻,承托顾担的力量逐渐消弭。   顾担的心神在不断的‘下坠’,最终视野里丢失了不周山脉,也暂时摆脱了道蕴的影响。   在心神彻底回归自身之前,顾担努力的想要‘看’清楚这天地间所充斥的东西。   道蕴深邃、浓厚,穷极个人的一生都难以窥览完全。   还好,顾担求的不是得,而是尽其所能的,看到更多、更广的全貌。   当心神逐渐恢复之前,在顾担持之以恒的努力下,有那么一刹那,他终于是惊鸿一瞥,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天上地下,道蕴之间,充斥着一条条‘柱’状物。   之所以说它是柱状,实乃是因为其过于庞大,横插天地之间,连道蕴都要为其让步,宏伟莫测的不周山脉与之相比都是一个‘小不点’。   一条条柱状物形成棋盘、蛛网一般的东西,将天地完全笼罩在内!   不不不,他所窥览到的那一方范围,天地竟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片!   还不待顾担详细观察,他的心神便已彻底归来,脱离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坐忘道的状态。   一时间,即使神魂大有精进的顾担都是头痛欲裂。   双目中更是有一行血泪流转而下。   刺痛无比,犹如火灼!   双目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所锻打,那种痛楚甚至完全超脱出了肉身的层面——肉身层面的痛苦,顾担简直太有经验了,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那种苦痛,却像是将他的魂灵硬生生给提了出来,搓扁揉圆,无从反抗!   一向表现的极其富有生机的青木液,这一次竟然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顾担双手猛烈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只感觉自己的头颅将要就此炸开,无法言说的道蕴塞满充斥整片脑海,与这种苦痛相比,晋升大宗师熔炼五脏的痛苦都只能说是毛毛雨了。   若非之前他的神魂已是打开了白莲观想图中的第六瓣莲叶,如此恐怖的压力,就算脑袋没有就此直接炸开,也会硬生生将他给‘撑爆’,变成痴傻之人。   在剧烈到极致的痛苦之中,顾担一度想要昏厥过去,却又强行保持着自身的清醒。   他时刻不停的运转着《白莲清心法》,不断丢掉、抹除、遗弃脑海中所记下的磅礴道蕴,如此方才好受一些。   终于,当脑海之中的‘负重’逐渐清除之后,那股足以让人刻骨铭心,毕生难忘的痛苦渐渐消弭。   顾担那双尚且流淌着血泪的眼眸之间,有极端繁复的纹路在蔓延,交织而生。   当一切渐渐止息,顾担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其眼眸之间纹路自现,似可洞穿虚空,直达真实,破虚破妄。   “天眼神通……”   无需谁去提醒,顾担自然而然间便有所明悟。   坐忘道之法,乃是让自身贴合大道。   除了其中被同化的极端危险性之外,好处自然也有。   坐忘之道,便是以天地为师,直接从天地中取得无上妙法!   幸得天眷之人,能够在坐忘之中,窥见大道的一缕真实投影,甚至有幸融于己身。   也就是修士所言的神通。   而且并非是后天修来的神通,乃是上天直接赐予的天赋神通!   他先前两次进入坐忘之境,都没有过什么收获。   但这一次,天地眷顾了他。   大道的有形投影被顾担窥见,拾得一缕。   于是,他得到了天地的馈赠。   顾担以天眼神通注视己身,能够再清晰不过的直接洞穿皮囊,窥探到了处在心脏之处,细弱牛毫,连一缕都不足以形容的血炁。   血炁极小,但极端鲜红,再仔细注视,仿若活物,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自身的气血来进行着某种蜕变。   而血炁本身,认真凝视,其真身却并非是真正的‘鲜血’,而是无数繁复到极限,尚且在不断变化的某种纹路。   在顾担想要努力看清楚血炁的纹路之时,双眼中再度传来刺痛灼烧之感,让顾担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停下。   “我如今的实力,承载天赋神通,竟都显得有些吃力。”   顾担揉了揉有些酸麻肿胀的眼睛,心中却满是欣喜。   此间经历虽然凶险异常,可收获也是实打实的,绝无作假之处。   坐忘之道,当真是人有多大胆,天有多大产!   有了天眼神通,妙用无穷。   别的不说,天眼横扫之下,管你什么精妙阵法、什么完美伪装,通通失效,只见真实!   除非是和天眼神通同级别的存在,否则在顾担的眼里再无任何的秘密可言!   出门在外,就算别人进行了什么伪装、报了什么假修为,都通通失效,顾担一眼扫过去,若是愿意,底裤都能给他们看穿。   就算是隐藏起来的法器,只要带在身上,都绝对逃不开天眼神通的观察,就如同他身体内的血炁一般,现在是想藏都不行。   “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顾担略带几分自嘲的笑道。   但随即,他意识到身边已无人接话。   庄生……化道而去。   顾担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了下来,心中的那一丝欣喜缓缓平复,一阵难言的后怕终于是涌入心头。   坐忘之道,极端危险!   绝不是能够轻易涉足的领域,其危险程度在顾担心中直接拉满。   以凡人之身,直接窥视天地,实在是太过于凶险,太过于自大的行为!   人何其之浩渺?   一旦沉浸其中,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这一次的‘坐忘道’本不该那般危险。   庄生最后的力量,分明已经将他送了回来。   可在即将复归身体之前,顾担想要借此看到一片更大的天地,想要一览天地的‘全貌’。   的确,他得偿所愿。   看到了自己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代价就是差点将自己的神魂给活生生的撑爆。   在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之中,任何大胆的行为,都可能给自己招来不可言说的祸患。   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顾担才敢那么大胆——反正都要退出去了,看一眼怎么了?   只需一眼,差点要命。   “引以为戒!再好的神通,也比不得自己的命重要。”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庄生想让我看的,应当是那与整片天地都格格不入的不周山脉。”   冷静下来之后,顾担认真思索,“在天地无灵之时,突然冒出来的不周山脉本就非常‘出格’,满是古怪。   但天地间自有上一代修士遗留下来的种种奇珍、仙法,甚至天上还往下掉灵石了……正是因此,不周山脉的异常,反倒被掩盖了下去。   现在回想,当初我的选择果然没错,那不周山脉有大古怪,被天地一同厌恶!”   按照庄生曾经的说法,周山出世至多不过一千余年。   也就是说,仙人前脚走,后脚就冒出了个周山。   然后仙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似得,回来之前先天降灵石,把周山硬生生给砸成了不周山脉……   这要说仙人不清楚,那绝不可能。   至于清平子当初说的夜降天星是因为那什么狗屁‘星盟’,什么短暂的提前开启一场修仙盛宴,方便提前布局未来,恐怕全是扯淡。   之所以这么说,理应是清平子担忧顾担过河拆桥,信口胡掐的话语,生怕顾担觉得他没有用了就立刻翻脸,才给自己无端编撰出的一条后路。   仙人的真正目的,恐怕只是为了砸倒周山!   至于仙人为什么要砸倒周山,周山又代表着什么……   顾担现在也不清楚。   可毫无疑问的是,在那坐忘道的状态之中,不周山脉便好似天地的顽疾一样存在于那里。   如果将完善的天地比作人的一整块血肉,不周山脉所处的位置,在那种特殊的‘视野’之中,就如同彻底坏死的组织盘踞成一团。   值得庆幸的是,在那种视野之下的不周山脉,完全看不出一丝丝的‘活力’可言。   合该是天地论证,死的透透的。   不过即使如此,能够让天地都显得有几分‘无可奈何’之物,顾担自然也不可能去主动招惹,直接在心中将警惕拉满。   惹不起我躲得起!   替天地医治这种事情委实过于高端,顾担就算是有那个心,连‘病症’是什么都看不懂,自然也无从下手。   要相信后来者!   “庄生在化道离去之前,还不忘给我留下警示。”   理清楚目前掌握的信息之后,顾担轻轻的叹息一声。   目光四望,举目无亲。   连朋友这两个字,对他而言竟都显得有些奢侈,属于实打实的消耗品。   此时的天色已不知不觉来到了深夜。   接天的月色自天穹洒落而下,万物沐霜盖雪,满是银白。唯有那么一两颗孤独而又倔强的星星,在满是银霜的天际,遥相呼应着。   远方山峦起伏,连绵成片。   村落一旁,一条河流安静的流淌而过,银沙笼罩。   偶尔有风吹拂,村落中会响起短暂的一两声狗吠,遥遥传荡而去,枯叶自树上飘落而下,重回大地。   山随平野,月涌江河。   又一个熟悉的人,永远的离开了这里。   顾担在那颗树下站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斗笠,重新戴了上去,遮掩住了自身面容。   平安村真正的村长已然休憩。   但没关系,他还在这里。   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平安村的学堂照例开启。   而这一次,为他们授课的人,变成了孩童们口中将自己全身都裹住,连眼睛都不露的那个‘怪人’。   这位怪人虽连眼睛都不露,却总能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而他们那位儒雅随和且亲切,非常擅长讲故事的村长却没有跟着来。   但很快,小家伙们就会发现。   这位怪人也很有故事。   从他的口中,一样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的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精彩故事。   而且那些故事还有模有样,甚至让人身临其境,就好似他真的经历过那一段岁月一样。   墨丘、禽厘胜、荀轲……甚至是张启瀚,那些曾在岁月之中,博得一角光明之人,都值得被铭记。   小家伙当然不懂得这些故事背后真正的艰辛,也想不明白其中关于人性的光辉。   但没关系,他们迟早会明白的,如今就当个故事听,就当是讲给自己好了。   毕竟,他身边已经没有了能再讨论过去的人。   而对于庄云的说法,顾担则要委婉的多。   他只是说庄生出了一趟远门,要去追寻自己渴求之物。   虽然庄云已经不小了,该明白的也合该明白。   却并不是谁都有庄生那般超然的心性。   悲痛来的晚一些,或许就会淡一些。   平安村少了一位村长,但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片天地多了谁,少了谁,都照常运转。   大地上的生灵,也在一次次的生老病死之中,完成接连不断的交替。   不知不觉间,第三次鲤跃龙门的时间,又要到了。 第355章 仙人终至!   鲤跃龙门之景,顾担曾与庄生一同去看过两次。   每一次都有新收获。   第一次感悟到了身融自然的方法。   第二次更是直接参悟到了自身所欠缺的那一份孤注一掷的魄力,借此成功凝练出了血炁,收获不可谓不大。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鲤跃龙门之地,对顾担而言都是一处福地。   如今庄生虽已不在,但顾担还是准备再过去看一看。   反正血炁的融合不需要他再去操心,青木化生诀的累积增长也是如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看一看,万一像前两次一样还有别的收获呢?   “我要出去一趟,看一看凡尘中的奇景,你要不要去?”   茅草屋前,顾担看着正在院子里练习着武艺的庄云,随口问道。   “是鲤跃龙门的奇景吗?”   庄云眼前闪过一丝欣喜之意。   鲤跃龙门之景,他老爹可是跟他讲过的!   只不过上一次鲤跃龙门之时,他才刚刚出生不久,自然去不了。   如今奇景复归,老爹却又不在这里了,让他略有些许不满。   “对。”   顾担轻轻点头。   “我很想去……”   出乎顾担意料的是,眼中泛起惊喜之色的庄云却是挠了挠头,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但老爹现在不在这儿,我再走的话,家里可就只剩下我娘一个人了。”   短暂的思考之后,庄云竟是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反正鲤跃龙门之景每十五年就有一次,龙门山就在那,又跑不了,我以后也可以去。”   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   如今什么都懂的老爹暂时不在,家里老娘的身体也说不上多好,虽无甚病症,可曾经经年劳作的身躯已经不知不觉间佝偻了下来,暗沉而粗粝的皮肤也开始在冬日时崩裂,就连满头青丝也尽化于白发之中。   每日三餐虽不少,身体却越来越消瘦。   虽然那份温柔尚在,可岁月终究不饶人。   “想去就去,老娘什么时候需要你去操心了?”   然而院子门口,端着饭食走来的老妇人却是一点也不领受好意的瞪了院中少年一眼,手脚仍是麻利的将饭食摆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村子里到处都是你老娘的熟人,去哪都得被拉到家里坐一坐。要不是还要照顾你个小兔崽子,哪里还用每日操劳?”   说着,又是狠狠的瞪了庄云一眼,“好不容易长大了,还不肯让你娘歇一会儿啊?滚滚滚,赶紧离远点!”   她颇为泼辣的摆了摆手,“可算能甩脱你这个小祖宗了,赶紧去家里收拾收拾你的东西,要是耽误了孔先生的时间,头发都给你薅掉咯!”   在一番格外不温柔的训斥声中,庄云捂着耳朵,迅速从顾担的小院中逃离了出去。   “哼,收拾就收拾!”   当庄云的身影没入自家的房屋之中后,老妇人脸上那颇为‘凶悍’的表情才逐渐褪去。   老妇人看着院子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顾担,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虽然没有露出眼睛,但外界的一举一动,顾担亦是了如指掌。   “我……我想问问您……”   老妇人显得有些小心,她的手掌捏着自己的衣角,粗粝暗沉的肌肤都捏的有几分发白,“我家那个老头子……他……怎么样了?还会回来么?”   距离庄生离开,已过去数月有余。   虽然曾经庄生也曾干过那般一走就是大半年的事情,可走之前也会告诉她,让她不必心焦。   但这一次,庄生的离开没有任何的前兆。   他只说自己去村子里转一转,然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庄云那个孩子,还真以为自己的老爹去了很远的地方。   就怕远到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看他。   她一直很想找机会问一问顾担,这样的机会分明有很多个,但又总是有些犹豫。   或许,她的丈夫真的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还会回来呢?   如果问出口的话,连心中的那一份期望都要没有了。   但今日,她听到顾担说要离开这里,出去看看。   就怕这一去,也犹如天际鸿雁般一去不回。   毕竟便是庄生还在这里的时候,眼前这位来去无踪,恍如传说故事中潇洒自在的神仙人物,也是经常一去就是好几年。   她……怕是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再去问了。   面对这个问题,顾担短暂的沉默了一瞬。   随即,顾担尽可能轻柔的说道:“庄生……化道了。”   庄生生命的结束,与他之前的友人相比,并不能说‘悲痛’。   或许正是因为庄生本人太过豁达,才冲散了那一份悲凉。   庄生自行化道,以身合天,甚至最后的力量,还带着顾担一起畅游了一番天地,也因此让顾担掌握了一门天赋神通,更是真正发现了不周山脉的不寻常之处。   所以对于庄生留下的家人,顾担自然会照拂一二。   这也是他唯一照拂一二的故友遗孀和后人了。   但再怎么照顾,他也没办法将庄生给找回来。   “化……化道?”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顾担的意思,眼中一行浊泪情不自禁的流淌而下,那张苍老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并不算太好看的笑容。   “我……我真没想到他竟会走在我的前面。”   老妇人擦拭掉滑落而下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他……他那么厉害,当初不知道为什么要娶我。   我还想着,自己人老珠黄,再让他娶几个来着……没想到,没想到突然他就走了。”   正如同庄生闯入她生命时那般迅猛,离去时同样迅捷。   好似耀目的雷霆照亮她生命中的光阴,又在暮年时骤然离去。   来的迅猛,走的也突然。   但这好像的确就是他的作风,肆意、洒脱,也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否则当初也不可能放着那么多黄花大闺女不娶,反而娶了她这一个寡妇。   好在,将近三十年来,两人的确算得上恩爱,一次架都未曾吵过,可以说相当美满,堪称整个平安村的模范。   在庄生的身上她从没有如烈阳般炽热火灼般的情绪,有的只是春风化雨似的温柔,对待天地万物的温柔。   离去之前,不告诉自己的妻子与孩子,倒也的确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节哀顺变。”   顾担说不出更多安慰人的话。   在这方面,他从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别人。   即使经历再多次。   “没有什么要节哀的。”   反倒是老妇人,擦掉那不知不觉滑落而下的泪花之后,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继续说道:“他一直没怎么变老,看上去还是那么俊逸。反倒是我,越来越难看啦,有的时候,我都不敢再照镜子。”   她指了指自己已满是皱纹的脸颊。   三十年的光阴,对于当初二十余岁的寡妇来说,已格外漫长,漫长到变成了一个老妇人。   庄生毕竟是一位宗师,即使人至大限,面貌也不会显得衰老太过,反倒是她,陪在庄生的身边,日渐消瘦与衰老。   以至于她一直觉得,自己怕是只能变成一个老婆子,老到动都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然后被庄生送走。   “如今是我送他,总好过他送我。”   老妇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手脚麻利的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看上去一切如常。   不多时,收拾好包裹的庄云也回来了,老妇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过问过。   于是在吃饭时,在老妇人一声声的批判声中,庄云兴高采烈的离开了平安村,兴致勃发。   “哼,说什么养了个小祖宗,我哪有那么恶劣?前阵子我还去山上打了一头猛虎呢,连王伯伯都夸我是大才!”   走在路上,庄云还在不住的念叨,显然对于自己老娘的训斥有些不满,“师傅,你说是吧?”   “不是师傅。”   顾担面色如常,全然无视了小家伙的碎碎念,只是格外平静的回答道。   他并未收庄云为徒,虽然确实在教授他武艺。   如今的庄云刚刚好十六岁,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关键是他的武艺在顾担的教导,以及血炁笼罩范围的影响之下,进境亦是飞快。   小小年纪,气血与当初顾担第一次遇到的付素心相比都不遑多让,已临近练脏!   要知道,庄云的根骨很是一般,与普通人无异,而付素心才是那个真正的练武奇才。   而且庄云并未吃过什么大药,每日虽肉食也有不少,但都是寻常之物,顾担的教导虽是鞭辟入里,直至核心,却也只是为他指路,不必多走弯路。   真正让庄云以普通之姿,都快将将赶上练武奇才的,还是血炁的影响。   越是发掘,顾担越是惊讶于上古修士的强大。   后天之炁便恐怖到如此程度,即使是外在的影响,都足以让普通人不逊色于真正的天骄太多。   那炼气士们真正追求的先天之炁,又该恐怖到何种的程度呢?   还有坐忘之道,直接求道于天,还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天赋神通’,亦是深不可测。   可那些存在,却也最终只能隐没于岁月之中,被新的修行路所取代……   而如今已是仙道的时代!   真正的仙道,恐怕比他见到的要厉害的多得多。   他曾在不周山脉看到的,怕是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毕竟,仙道从根本上,其实是踏着炼气士之路、坐忘道之路……等等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的修行路所搭建好的。   地基都那般坚实,高楼如何巍峨,简直不敢想象!   仙道踩在前人的骸骨上,继续向着更高处发起攀登,于情于理,顾担都找不到今弱于古的半分依据。   这也是为何即使血炁已成,他也没想过再去不周山脉瞅一瞅看一看的原因。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已是顾担如今充分领悟到的精神。   不周山脉,还是让那群仙人头疼去吧,至于仙人什么时候回来,他都懒得再去想了,反正他又管不了仙人。   无论仙人什么时候回来,他都等得起!   两人翻山越岭,一路去往龙门山口。   初时庄云极为兴奋,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村子,去到外面的世界。   无论是从自己老爹口中听来的故事,还是从‘师傅’口中听来的故事,外面的世界都要比村子里精彩的多——当然,也危险的多。   不过既然是跟在师傅的旁边,那自然不必担忧安全问题,所以路上可谓是兴致勃勃,看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但很快,枯燥的赶路就已经将庄云原本兴高采烈的心绪给打趴下了。   顾担和庄云一路步行,无有车马。   当然不是没有,更不是买不起,而是顾担执意要让庄云走着去。   十六岁,接近练脏的武者,自身气血格外昂扬,对庄云来说,很容易气血激荡,把控不住自身。   但无所谓,顾担会出手。   他走在庄云的前方,速度极快,看似慢悠悠的步子,每一步踏出整个人都像是飞窜一截,如同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一般。   可怜庄云原本还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初时倒也还能够勉强跟上,可慢慢的,只能见到顾担的背影。   很快连背影都显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师……师傅,你慢点啊!我跟不上了!”   庄云大口的喘着气,浑身汗如雨下,肌肤红润至极,几乎是上接下气。   “跟不上,那就自己回去。”   回应他的,却是顾担相当无情的声音。   小家伙能不能跟上,顾担比他自己都要清楚的多。   他会根据庄云的速度调整自己前行的速度,只要庄云不懈怠,看到他的背影总是没问题的。   庄云无奈,只能咬牙,强忍着身体的疲惫跟了上去。   这一走就是足足大半个时辰。   当又拼命越过山涧之后,浑身被浸透,已然脱力的庄云终于是支撑不住,直接就晕了过去。   两人一口气足足走了上百里有余。   顾担自然是气定神闲,庄云哪里经受的过此般磨难,直接一个支撑不住就倒了下去。   不过小家伙倒是倔强的很,便是昏厥之前,都没有再开口让顾担慢一点或是等等他,亦或是干脆生闷气的停下来。   “啧,还蛮有毅力。”   将昏厥的庄云从地上给提了起来,顾担又撇了撇嘴,道:“只是有点蠢。”   袅袅热气从庄云的身上飘出,整个人的肌肤都好似红透的大虾一般鲜红,那是气血运转到了极致的征兆。   这么搞下去,很容易力竭而亡。   不过这对于顾担而言,不算问题。   一丝绿芒落入庄云的身躯,顾担将他拉到旁边的水潭之中,捧了一捧水,直接浇在庄云的脸上。   “醒醒,天都没黑呢,你怎么敢睡觉的?”   顾担说道。   被水呛了一下,庄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喊道:“师……师傅。”   “还隔这儿师傅呢?起来给我继续跑。”   顾担毫不留情的说道。   说着便纵身而去。   幽幽醒转的庄云满脸愕然。   这也太黑心了吧!   他都硬生生跑晕过去了,竟然被唤起来还要跑?!   然而顾担的身影眨眼间又要消失不见,庄云咬了咬牙,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翻起身。   跑就跑!   只要能够跟着仙人修行,晕过去几次怎么了?   吾辈男人,合该奋力!   又半个时辰之后,庄云再度晕了过去。   但没关系,顾担很快就把他给喊醒了。   “师……师傅!我这次……我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庄云双眼都有些泛白,口干舌燥,颤颤巍巍的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不行呢?起来继续跑。”   顾担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我……”   庄云欲哭无泪。   小半个时辰之后,已不知跑了几百里的庄云,再度昏厥了过去。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很快就再次被顾担给喊醒。   当睁开眼看到顾担带着斗笠的脑袋的一刹那,庄云浑身上下都是打了一个哆嗦,惊恐无比,好似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森罗恶鬼一般。   “孔……孔先生,我真跑不动了!”   小家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以这种速度这么跑下去,铁人的腿都给它磨秃噜咯!   “是么?那修整一下,吃饭吧。”   完全超出庄云意料的,这一次顾担竟然放过了他。   反倒是让庄云大脑空白了一瞬。   待得从地上起身,思虑好一会儿后,庄云方才回过味儿来。   喊师傅就得继续跟着跑。   喊孔先生那就可以休息。   这是看不上他啊!   “孔先生,我很差劲吗?您为什么不愿意收我为徒啊!您跟我老爹不是关系很好吗?”   庄云死活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于是干脆的问了出来。   “给你机会了啊,可你跟不上我。”   顾担平静的说道。   “嗯?”   一说这个,庄云来了精神,浑身上下似乎都有了力气,目如灿星般连忙问道:“如果想拜您为师的话,还要跑多久?您给个准数!”   “大概千余里地吧。”   顾担随口道:“也就是赶到龙门山口的距离。”   “……孔先生,您饿了吧?来来来,吃饭!”   庄云从地上捡起包裹,绝口不再提拜师二字。   他记得老爹曾说过,缘分这种东西,就是不能强求!   ……   龙门山脚。   每十五年一次的鲤跃龙门之景,总是能够吸引极多的观光客、游侠儿、渔夫甚至是摊贩,而这一次格外多一些。   对他们来说,这既是奇景,也是发大财的机会。   更何况上一次鲤跃龙门之际,第一个越过龙门,被视作‘头彩’的大鲤竟然跑了!   也正是因此,今年的头彩价格都上涨了不少,吸引了更多的游侠儿前来。   人多了,就有生意。   早在两三个月前,龙门山脚下便已经有了人烟,各种临时修筑的客栈、茶馆、酒楼等都出来了。   甚至还有卖艺的人在其中。   热热闹闹、锣鼓喧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见到了什么闹市。   十五年一度的繁华,确实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来的时候昂扬激烈,走的时候亦是风风火火。   当庄云跟着顾担的步子真的来到龙门山脚下之后,眼睛都快瞪大了。   他这辈子就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人。   种种奇装异服都快让他看花了眼,更不必说四周林立的摊贩中摆放着各种他见都未曾见过的好东西。   在这一刻,庄云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老爹曾谈及的‘红尘气’究竟是什么!   此时仅仅只是在旁观摩,红尘之气便滚滚而来,撩人肺腑,蒙人心神,目不暇接!   也让刚刚走出山,尚且未曾阅览过红尘的小伙子有点不知所措。   “东西拿好,想买什么自己买去。”   顾担屈指一弹,一块儿拇指大小的金子便落入到庄云的手中。   他自然也不会真的虐待庄云,修行是修行,生活是生活。   修行可以艰苦、疲乏,让人难以喘息,那很正常。   生活,顾担则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至于庄云究竟想学自己老爹,逍遥自在;还是想要追求力量,向上攀登,选择权在他自己。   正如顾担当初在夏朝一样,他从不怎么干涉后辈的生活,只要不作奸犯科、败坏法纪、恃强凌弱,那怎么过好自己的一生,其实是属于自己的事情。   长辈可以为其指引方向,却不代表要将其圈养在自身的樊笼之中。   在这方面,顾担很是开明。   当下扔给庄云一枚金块之后,顾担直接开始向着龙门山而去,至于庄云要怎么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然而刚刚上山不久,庄云竟是腾腾腾的赶了上来。   “怎不去玩闹一番?”   顾担眉头微挑。   鲤跃龙门的日子,还要几日才能开始呢,他提前过来,也只是心中已无甚对凡俗中的留恋而已,算是寻个清净。   “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现在还是跟着您比较好。”   庄云嘿嘿一笑,说道。   顾担自无不可之处,现在上山的人很少,他便自然的选了一处最接近龙门口的地方,盘膝而坐。   庄云蹲在顾担的身边,时间一久,多少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出门,哪里能有顾担那样的心境。   真的跟了上来,反倒浑身上下都感觉有些不舒服。   就在庄云想着要不要寻个借口先下山去转转的时候,一阵香风突然迎面袭来。   抬头望去,一袭红衣恍如火灼,婀娜挺翘、英姿飒爽的女子便出现在了身前,那张不施粉黛的俏脸上带着女子少有的侠气与英姿,柳叶眉微微挑起,朱唇饱满而圆润,肌肤洁白似玉石凝结,好似流落人间的仙女。   从出生起就待在平安村的庄云哪里见到过这般姿色和气势的女子,一下子便看的有些痴了。   “您是……孔先生?”   付素心有些迟疑的看着那身着黑袍,带着斗笠,连稍许皮肤都不肯露出的古怪男子。   又看了看好似痴傻般等着她发呆的小家伙,小家伙的长相倒是的确跟那个喜欢在这里钓鱼的怪人颇有几分相像之处,否则她也不会上来问询。   “付素心?”   顾担扫了来人一眼,不出意外,果然还是她。   这是两人第三次在鲤跃龙门之地相见,当初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今都四十有余了。   不过对方身上的气血雄浑,自行流转,妥妥的宗师实力,无任何虚浮之感,就连面容都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妙龄女子——毕竟已是宗师,便是年逾百岁,自身无损的情况下,她也不会怎么显老,遑论此时放在宗师的人群中,那都堪称年轻的岁数。   被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付素心反倒可以肯定对方真是那位孔先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要将自身全部给遮住。   “十余年不见,您还好么?”   付素心寒暄道。   “我还好。”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是……”   “那位朋友的孩子。”   “他这次没来么?”   “没。”   简单、干脆的回答。   等到付素心的寒暄告一段路,庄云才回过神来,脸红红的,说道:“我叫庄云,云朵的云。”   “庄云?我记住了。”   看着小家伙略显红润的脸,付素心一乐,伸手捏了捏。   “唔!”   嫩似青葱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庄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略略向后仰了仰身子,努力的一本正经的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回应他的,是一记食指轻弹的脑瓜崩。   付素心笑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大道理。”   刚走出家门的庄云哪里是付素心的对手,立刻往顾担那边靠了靠,有些无助的唤道:“孔先生……”   “哟,还告状呢!”   付素心调侃道,反而是变本加厉的在他脸上又捏了几下。   她的胆子本就颇大,否则当年也不会不听从父亲的劝告,自己偷偷跑过来凑近乎,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性格倒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仍带着往昔的几分烙印,有些自来熟。   “小家伙刚出家门,先别逗他了。我看你似是有事寻我?”   好在顾担也没有完全不理会庄云,等到庄云都快自己挪到河里的时候,终于是开口说道。   付素心这才收手,面色一肃,点了点头。   能遇到顾担可不是什么巧合,她早几个月便来到了这里,每天都要来龙门山这里转悠好几圈,就是生怕错过这一次的遇见。   “敢问孔先生,您可知晓,为何不周山脉不再招收宗师了么?”   付素心有些严肃的问道。   “你去过不周山脉?”   骤然听到‘不周山脉’几个字,顾担便好似被牵动了内心,如今尘世最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也唯有那里,想不上心都不可能。   “是的。在仙临一百零八年的时候,我解决了身边的所有事情,前往不周山脉,想要加入仙坊,修习仙道,却被拒之门外。无论是宁坊还是水坊,都不再招人。”   提及此事,付素心满心不解。   那个时候她不过三十余岁——三十余岁的宗师啊!   说一声不世出的练武奇才也不为过。   整个不周山脉,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可,她被拒绝了,连资质都没有测试,便被拒之门外。   理由很简单:不周山脉,不招人了!   只此一句话,什么解释都没有。   付素心心中自然不岔,拦住那人就想问一问为什么。   然而对方身上腾起的气势,却让她不得不让开道路。   三十多岁的宗师的确极端少见,可天资并不等同于实力。   留在尘世之中,宗师便是极限。   她已然失去了继续向上的途径。   只能像是不周山脉未曾出现前那样,成为一地的镇国宗师,安稳享乐等死。   可没有希望也就罢了,既然见到希望,又是那般年轻的武道宗师,付素心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混吃等死?   但在不周山脉中,她根本没有熟识的人,也找不到可以为她说话的人。   思来想去之间,她想到了鲤跃龙门之际,遇到的那两位高人。   于是这一次提前赶来,就是为了询问出路。   如今已是仙临一百一十九年。   在晋升宗师之后,她算是又被迫在尘世蹉跎了十年有余的最青春靓丽、奋发图强的年华,却是无可奈何。   再好的资质,没有条件,没有环境,也根本无用。   这既是当初顾担在不周山脉看到的那群底层修士的无奈,何尝不是尘世宗师的无奈呢?   不加入不周山脉,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不是所有宗师都有庄生那般洒脱的心性,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大部分人,但凡有一丝向上的途径,都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将其抓住,为此伤天害理,违背本心都不算什么。   凡尘之中,尤见人之欲。   “不招人……”   这个顾担倒还真的知道。   当初是因为仙坊大战,所以仙苗自然要往后靠靠,什么都比不上融合灵气源泉。   如今不周山脉之地,仅仅只剩下了宁坊和水坊,按理来说只差最后的‘功毕于一役’,灵气源泉就会彻底合一。   这个时候增强自身的整体力量自然显得尤为重要,再招收仙苗甚至是宗师培养,都有些来不及了。   毕竟上一个十五年前,庄生就说过,不周山脉的筑基都已破百位,宗师的重要性也大大下滑。   其余四坊没了,可不代表所有修士都死了,而是重新换了个地方安家落户而已,被宁坊、水坊瓜分殆尽,真不差人。   至于原始积累,前面几十年的仙苗们奉献的已经够多了,自然也不必费心费力的招收新的仙苗——天知道对方是不是派来的卧底呢?   当然,这是顾担自己的想法。   不周山脉有大古怪,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得远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但这些事情自然是不方便和付素心提及,解释起来也着实太麻烦,再说双方关系更是没到那个地步。   所以顾担只是提点道:“不去不周山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真加入其中,怕是身不由己。”   “这……”   付素心面露苦涩之意。   高人看的开,觉得仙修不修都行。   可她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在最美好也最该精进的岁月,蹉跎十年有余,本就有些急不可耐。   三十岁成就宗师,说起来当真威风,可留在凡尘中,不得进境,那不还是宗师么?   与那些五十,甚至是六十岁后成就的宗师又有多少不同?   完全是在浪费自身的天赋和资质!   但她也不过是个很有资质的宗师而已,还远远不能改变自身所处的局面,不周山脉不收,她还能打上去不成?   当下付素心无奈的俯下身来,洁白纤细的手掌覆住那张颇为俊美的脸颊,声音显得格外无力的说道:“宗师的宿命,便是要活生生老死在凡尘中么?”   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分明看到过希望,突然又归于无。   如果没有不周山脉的消息,如果对仙道毫不知情,她大概也就没有了好胜心,没有了继续向上攀登的念头。   可如今分明有更进一步的地方和契机,却因此而失之交臂,那种无奈与折磨,怕是难有几个人能够明白。   “你还很年轻,或许有别的变化也说不定。先打磨自己,机遇来时才好抓住。”   顾担还是安抚了一句。   毕竟还有一群真正的仙人,可能会回来呢?   不周山脉那破地方,让他去他都不会去瞅一眼。   付素心毕竟是一位宗师,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起码不再显得那般无助,恢复了过来,颇有几分雄心壮志的宽慰自己道:“没事儿!就算不周山脉不要又如何?大不了留在凡尘之中,试一试宗师之上,是否还有前路!   别人不开门,就自己趟过去!”   此话一出,倒是真的让顾担高看了她一眼。   此女不仅是天资相当不错,心境亦是不俗。   不过……无论是大宗师,还是先天之境,对其他人来说,与堵死也是无异,注定难以追求。   能有这份心气便算殊为不易。   “姐姐是宗师?”   这个时候,庄云总算是有些听明白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好像跟自己也相差不了几岁的英姿飒爽的女侠,非常惊讶的问道。   “是啊,不像么?”   付素心挺了挺雄厚的胸脯,俏脸一扬,恢复了精神,一副‘老娘天下第一’的模样说道。   “啊……”   庄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家伙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呢?还真是刚出门啊?没遇到过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子?”   付素心逗弄着他,“姐姐好看么?”   “好、好看。”   庄云有些结巴的说道。   “哈哈哈哈!走走走,鲤跃龙门还有几日,姐姐带你去山下玩儿啊!”   付素心拉着庄云的袖子将他从岸上拽起来,“走呀,给你见见世面,可别动不动就发呆了,像是个二愣子。”   “孔……孔先生?”   庄云有些无助的看向顾担。   顾担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随意。   在庄云的时候,有他留下的青木液的气息。   更有天眼神通作为辅佐。   便是有什么危险,他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在不在他的身边都一样。   于是庄云就被付素心带下了山。   三日之后,两人折返。   付素心仍是一身红衣,反倒是庄云换了一身更为妥帖的丝绸衣裳,倒也显得器宇轩昂起来,手中、背上还放着大包小包的吃食。   鲤跃龙门之景就要开始了。   来人金钱开路,准确的说是付素心金钱开路,竟又凑到了顾担的身旁。   “孔先生,看我给小家伙打扮的怎么样。”   付素心颇有几分兴致的说道。   顾担扫了一眼,道:“还不错。”   怎么说也是庄生的孩子,底子还是在的,资质虽然普通了点,长相却还算不错,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身衣服和装束,看起来的确不一样了。   “好了,要开始。”   没有过多的交谈,鲤跃龙门之景,又一次开始了。   与往昔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只不过身边换了一批人。   偶尔还会有相似却又不同的惊呼声,想来是那些第一次过来看的。   而庄云也是目不斜视,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偶尔还会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让顾担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当下笑着道:“大鲤四海巡游,终生不息。便是‘休憩’之时,身躯仍旧摆动不停,锻造了它们坚实柔韧的身躯。   其吞泥沙、食五金,刀斧难伤而鳞坚似铁。此后图南,逆溯千万里,跨山之崖、越海之巅,一路披荆斩棘,重归故里,再启轮回。”   这是庄生曾对他说过的话。   如今再告诉庄生的孩子,何尝不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趣味和传承呢?   熟悉的一幕幕依次出现在龙门山下,每十五年一次的奇景,大鲤们从不缺席,一切都是那般相似。   但,或许是因为欣赏的多了。   再呈现于顾担的眼中,美感虽还是那般美感,但心中的触动,却已不及最初的前两次。   能从中汲取到的感悟,也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这一次,来的武者甚多,远比上一次还要多得多。   也合该没有‘头彩’大鲤,能够侥幸逃脱。   果不其然,在天色逐渐走到傍晚,大鲤们向着龙门口进行着最终的飞跃而努力的时候。   站在岸两旁的武者已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投身入河,拿下头彩大鲤,可谓是全神贯注。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自山下飞跃而来,字面意义上的飞跃。   其凭虚御空,带起阵阵惊呼!   “仙人?”   在骇然的声音之中,那人脚步不停,向着龙门山口飞去。   恰逢有大鲤与此时越过龙门!   那仙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意,不理会那些嘈杂的凡人,手掌掐诀,灵光闪耀,在那头彩大鲤刚刚飞跃龙门,尚未落入水中之际,便以仙法将其擒获!   独留下那群蓄势待发的武者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   深邃辽远,常人欲目睹而不能的天穹极深处。   一架饱经创伤的飞舟摇摇欲坠,向着这处世界靠近而来。   当真正能够目睹到下方袖珍一般的山河之时,飞舟上传来修士泫然欲泣般的声音。   “源天界!回来了,终于是回来了!!!”   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的声音,在飞舟上响起。   可能够与之响应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快看看周山,有没有倒下?”   兴奋的声音才刚刚响起不久,立刻便有些惊慌的问道。   残破的法器对准一处,隔着万万里之遥扫到了倒塌下来的不周山脉。   “好好好,周山塌了!!!” 第356章 仙人、仙人!   骤然出现,凌空飞渡而来的那位仙人,现身的顷刻之间,便施展仙法,将越过龙门的那头大鲤当场擒拿!   这是此前任谁都未曾预料到的变故。   鲤跃龙门之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前来游览观光的客人亦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这还是众人所知晓的第一次,仙人直接下手,抢夺凡俗之物。   大鲤虽不凡,却也只对练脏武者有效,于宗师的效用便已几近于无。   否则哪里能轮到它们一次次越过龙门山,早被宗师给杀绝种了。   换句话说,仙人理应是看不上大鲤的,便是头彩的大鲤,也仅仅只是多了一些较为美好的寓意,并不能真的增加大鲤本身的价值。   头彩大鲤与别的大鲤不同之处,便是多了一个好兆头,能够在凡俗中借此换取荣华富贵。   可这般浅显的东西,又岂是仙人在意的?   也是因此,鲤跃龙门虽是极有名气,真正参与抓捕、猎杀大鲤的,反倒一直都是凡俗的一场狂欢。   可今日,突然跑来了一个仙人!   出手迅速,下手狠辣,在一众武者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头彩大鲤越过龙门,尚且未曾跌落水中的时候,便已将其彻底擒拿!   “仙人?”   “仙人!”   “他会飞!”   “仙法,是仙法啊!”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在两旁响起,众人可谓是惊异不已。   顾担曾在不周山脉司空见惯之事,对于凡俗来说,尚且属于话本故事的范围之中,属于只能有所耳闻,而无法目睹。   如今当真展现在了自身眼前,惊恐之声反倒是更多一些,颇有些叶公好龙的架势。   顾担藏在斗笠下的目光也看了过去,不知道是不周山脉的哪个瘪犊子那么无聊,竟然跑到龙门山口跟凡俗武者抢生计?   丢不丢人!   然而目光一扫,顾担眼中却是多了一丝讶然之色。   那抢夺头彩大鲤,被此时的众人尊称为‘仙人’的家伙……   他是认识的。   “不周山脉的人!”   顾担尚且还没有什么反应,付素心却是猛然站起身来。   一袭红衣在空中鼓荡,好似红透的枫叶,猎猎作响间,那双星眸之中迸发出巨大的光亮和……战意?   她满脸跃跃欲试,宗师的气血不知不觉间调动了起来,像是蛰伏在山林中的猛兽发现了满意的猎物,全身紧绷在一起,随时准备发起狩猎。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仙人都显得高高在上。   但宗师对目前世道的了解,自然是要比普通人更加深刻。   只要对方不是筑基修士,宗师怎么都能跟其碰一碰,将其拿下也很有机会。   就算是筑基修士,都未尝不可以一战。   不要忘了,这里可是凡间,无灵气补充,修士只会越来越弱。   便是最差的情况,不能当场擒拿,一番缠斗下来,灵气还能剩下多少?   再说,一个从不周山脉,千里迢迢跑到龙门口抓头彩大鲤的‘仙人’,又能有多少修为在身?   他要能真是个筑基修士,怕是也决计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这已经不是不要脸面只图利益,而是开着百艘渔船去抓一只大点的鱼,完全不值当。   心念电转之间,付素心已经有了盘算。   她的判断不可谓不精准。   但就在付素心蓄势待发,准备直接将那出手抢夺头彩大鲤的‘仙人’当场擒拿,逮到对方盘问一番不周山脉的情况之时,一只手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顷刻间,蓄势待发的气血被尽数压制,堂堂宗师,此刻竟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好似浑身力量被剥夺,那一直以来让她引以为豪的气血,遇到了不可阻挡的恐怖存在,只能俯首称臣!   “这人我认识。”   顾担拍了拍付素心的肩膀,“不必动手,我去问问他即可。”   说话间,半空中擒拿下头彩大鲤的‘仙人’目光冷冰冰的扫过那些略显不岔的武者,连一句言语都没有,拖着那只倒霉的大鲤,便腾空而去。   赫然是抢了就跑。   “跟上来。”   顾担提醒了一句,一只手抓住尚且显得有些愣神的庄云。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付素心心中一惊,她竟完全没有看清顾担的任何动作,好似挪移一般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别说是跟上来,连踪迹都发现不了一点。   还好,天上的那个‘仙人’目标很大,飞的也不算太快,以宗师的速度,足够追逐。   一袭红衣恍如点燃的火线,纵跃之间山峦都被甩在了身后。   离开龙门上,又一口气飞驰了几十里,在一处水潭之中,那‘仙人’终于是缓缓自空中落下,将手中的头彩大鲤丢到了水潭里。   这才目光冰冷的看向不远处,在地面上好似猛虎扑食,迅猛无比追逐而来的家伙。   “这位道友,你我应是第一次相见,为何如此纠缠?”   说话之间,他的手中多了五六张符篆,神色颇为不善。   任谁被宗师追了一路,心中大概也很不爽。   他将头彩大鲤视作猎物,这是有宗师想将他当成猎物啊!   “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仙师。”   付素心迎了上来,在距离他十丈左右的距离站定,不再继续向前。   注意到付素心那张看上去还显得有些稚嫩,却已是英姿勃发的身影时,他的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不过警惕之心却没有办法的减少。   “今日我还有事,无心解答,姑娘还是请回吧。”   他面色一板,丝毫未因对方出彩的容貌而有所缓和,反而越发小心的持着符篆,手中灵光闪耀,随时都可能丢出去。   就在局面有些陷入僵持之时,一声似乎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彻在了他的耳边。   “宁远?”   “谁?!”   骤然被人叫出真名,宁远心下大惊,手中符篆差点都掉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一个浑身藏在黑袍之中,还带着斗笠,一丝肌肤都不肯露出来的怪人,带着一个神色略显苍白的少年正在缓步走来。   “藏头露尾,你是谁?”   宁远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过刚刚跑出不周山脉不久,这就被执法堂的人给逮到了?!   当下微微的苦涩在心中荡漾,却也只能更加专注的捏紧手中的符篆,随时准备遁走。   黑袍怪人不再言语,只是伸出手,将斗笠给摘了下来。   露出了那足以惊艳世间的容颜——其实并没有真俊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毕竟顾担‘捏脸’孔翟的时候,就是为了不再那么招摇,主打的就是平平无奇。   但即使故意自损了面容,那张脸似乎就是拥有着神奇的吸引力,巧夺天工、浑然天成,任何赞美的词汇去称赞似乎都不为过,真正做到了抛开事实不谈。   目光注视其上,不是人间的审美在为其评点,而是某种莫名的吸引力在告诉着他们,此人极‘美’,甚至超出了尘世的认知。   注视着他,似在注视着某种道蕴,不,他就是‘得道’的有形体现!   宁远倒还好,他并未修习武道,一辈子都在仙道上忙碌,愣神片刻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真正愣神的却是付素心。   在见到那张容颜的刹那,浑身的气血似都被他所牵动,心脏开始‘砰砰’的乱跳,她的修为在催促着她快过去……快过去……最好永远沾在他的身上,融入他的怀中,那合该是她的毕生所求!   某种格外强大、几乎难以抵御的诱惑力,骤然显现在顾担的身上,此前她竟没有察觉。   此时竟不由得回想起先前顾担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虽是隔着黑袍,还是不由得霞飞双颊,浑身气血都显得有些许躁动之意,恨不得现在就飞扑到他怀里也似。   好在,顾担仅仅是彰显了一下自身面容,很快就将斗笠给戴了上去。   说来也怪,遮住面容,无法直视之后,那种吸引力渐渐隐没,付素心这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分明什么都没有做,浑身上下却是大汗淋漓,像是大战了一场,差点被摄去心神,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孔……孔大人?”   宁远格外讶然,道:“您竟然在这里!”   “把东西放下吧,随便聊聊。”   顾担摆了摆手,平和的说道。   迟疑了那么一瞬间,宁远还是收起了符篆。   一位宗师他还不惧,可孔翟在不周山脉的时候就已显露过峥嵘,连黄朝堂主都夸过他,自身亦有宗师实力不说,对仙道的了解也不见得比自己少。   他所用过的手段,都是对方玩剩下的。   再继续僵持下去,那是给脸不要脸了。   当下宁远收起手中符篆,有些疑惑的问道:“孔大人,这些年您怎么离开了不周山脉……”   “不周山脉无趣的很,不如凡尘自在,便走了。”   顾担简单的说道:“你呢?怎么也离开了不周山脉,甚至跑到龙门口抓头彩大鲤去了?”   “说来话长。”   宁远面露苦涩之意,脸上流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   “没关系,可以慢慢说,不差这点时间。”   顾担随口道。   “好吧。事情还要从攻伐火坊成功之后说起……”   宁远倒也不废话,一开口便已是三十年前。   宁坊攻伐火坊成功之后,目睹了黄朝身上那极为不寻常的变化,察觉到不妥的顾担带着庄生一起离开。   但宁坊自然不会因为他们两人的离去,而有什么损失。   恰恰相反,正是以为灵气源泉融合,灵气浓度大增,原本仙坊内部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局势瞬间缓解。   灵气源泉的融合一旦开始,食髓知味的修士们,自然想让自家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特别是那些拥有了洞府,以及在自家仙坊内身居高位的中高层,绝大多数都是‘铁血丹心’一片。   而底层那些唯独仅有些许灵石,被仙坊百般压榨的仙苗们,却根本没有什么归属感可言。   但很快,宁坊高层还放出了一系列鼓励修士勇猛精进的条例,不仅不再压榨他们,反而多有奖赏!   除此之外,便是针对于其余四坊的悬赏。   击杀其余四坊的修士,就能领到足够的奖赏,甚至突破筑基的灵物都有!   如此一来,只要敢玩命,底层修士也能捞到好处。   但战事紧张,而奖赏这种东西更是‘先到先得’,谁先完成就是谁的,后面即使完成的人,也仅仅只能够得到换算而成的制式灵石奖励。   这种时候,讲究的便是一步差,步步差。   先发优势将变得至关重要。   底层的仙苗们,若是勤勤恳恳修炼,等到修为真正上去的时候,黄花菜都要凉了。   别说分一杯羹,不被人将头颅拿去换成奖赏就算一种成功。   但他们也不是没有‘铤而走险’的办法。   炼化人造灵石!   这是一条捷径。   代价,便是自身有染,气息虚浮散乱,一旦吸收的多了,指不定正常运转之际,都能走火入魔。   至于晋升那就更是跟做梦无异了,自身灵气不够精纯,这辈子都无望筑基。   可据说仙坊中有能够净化自身灵气的灵株——比如执法堂的孔翟,就得到了三叶灵脉花。   不仅仅是突破筑基的主要灵材之一,甚至还能净化自身灵气!   也就是说,就算吸收了人造灵气,也不代表是‘不治之症’,只要赶在走火入魔暴毙之前,及时停下,或者换得净化自身灵气的灵株,就还有救。   实在不行的时候,还能散功嘛!   局势在推着人走。   无论想与不想,当这个选择摆放在昔日的仙苗面前时,没几个人能够避开。   你不吸收,别人吸收,他练气五层嘎嘎乱杀,你练气三层担惊受怕……这谁顶得住?   毫无疑问,宁远熔炼了人造灵石。   也的确因为人造灵石的缘故,自身实力节节攀升,进境堪称神速,比之上品灵根都不遑多让。   再加上实力进境之后,可以谋划猎杀其余仙坊不肯投降的‘余孽’,他倒也的确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直到宁坊再将金坊打下,大有收获的宁远兴高采烈的继续吸收人造灵石。   结果不仅没有从练气七层晋升到练气八层,反而差点走火入魔将自己给搞死,实力更是掉到了练气六层,相当于从练气后期又跌落回了练气中期!   吸收人造灵气的代价,开始显现了。   这么多年下来,自身早已驳杂无比,那些吸收过的人造灵石,在体内气海之中留下了无法消磨的烙印。   若无法清除,终生无望再向前一步。   无独有偶,发生在宁远身上的事情,也开始发生在很多吸收人造灵石的修士身上。   如果说人造灵石带来的实力提升是一种毒药,那如今,毒发了。   而想用功劳换取净化自身灵气的灵珍时,却发现空无一物。   “百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联合起来,恳求仙坊高层给我们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宁远脸上浓重的苦涩之意更甚几分,满脸懊恼与不甘。   “黄朝堂主将我们召集起来,告诉我们能够净化自身灵气的灵株已经没有了。即使有,我们那么多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就在大家无比失望之际,黄朝堂主赐予了我们一种名为《五行化生术》的仙道法门,让我们留在仙坊之中日日修行,虽不能‘药到病除’,却也能够缓解自身痛楚,不至于走火入魔。”   宁远垂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五行化生术》的确有用,以五行之法熔炼天地灵气,荡涤自身。可大部分灵气,也会在运转之中,重新奉还天地。   对于自身已被污染的灵气来说,可谓是杯水车薪,却又是救命稻草。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尽数转修《五行化生术》……”   听闻着宁远的讲述,顾担脸上表情却是古井无波。   很早之前他便发现,那些真的没什么本事,只当自己来到‘仙境’,自此脱离凡尘之苦的仙苗们,便好似落入到了蛛网之中的猎物。   他们的每一步,早就被人给安排好了。   看似一个个迫不得已的选择,却是不得不选的‘明智’之举。   命运所馈赠的所有礼物,早已在背后表明加码。   如今,是他们偿还的时候。   “我修行《五行化生术》近十五年有余,实力永远留在了练气七层,再也寸进不得。如果我没有吸收过人造灵石,只是自己在勤勤恳恳修行,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我修行到练气七层,且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一行泪水自宁远的脸上流淌而下,可谓是悔不当初。   更何况,眼前这位,便是当初曾劝过他莫要走那偏锋之人,他却根本没有听从。   “也是因此,我算是明白了。继续留在仙坊,也不过是一直在为他们净化灵气的工具而已。呵,《五行化生术》凝练的灵气的确精纯,可大部分会奉还天地,那又能怎么办呢?   我就只好找个机会,脱离了宁坊,即使舍去这身修士,重归凡尘,也不愿再过那种生活!”   宁远双拳紧握,恨声道。   留在宁坊做苦力,也仅仅只能勉强维持住练气七层的境界不再往下掉,进境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   前路已断,一咬牙,宁远干脆回到了凡尘。   凭借着暂时还没有滑落的境界,没有逸散的灵气,先博得福贵,然后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享清福!   什么成仙,什么得道,那都太遥远了,遥远到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被视作牛马的仙苗所能仰望的。   正是因此,他才会出现在龙门山口,施法擒拿下头彩大鲤。   就是为了给自己换得凡尘中的富贵,自此不再思索仙道之事,能安安稳稳渡过自己的一生便好,起码不用再给人当牛做马。   在这里能够遇到顾担,那就真的是纯属巧合,适逢其会了。   “《五行化生术》,你能默写出来么?”   听完宁远的讲述之后,顾担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绝非是什么正经的修行法门,凡尘间又无灵气……”   宁远显得有些愕然,不知道顾担想做什么。   “没事儿,你写出来就行。”   顾担说道。   宁远捡起枯枝,直接在地上书写起来。   等到默写完成之后,宁远忽然问道:“孔大人,您觉得,努力真的有用吗?”   顾担:“……”   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担其实是看着宁远成长的。   毕竟对方初登不周山脉,名为‘牛栏’还未改名宁远的时候,顾担就见过他,还在不周山脉有过一份照拂,也算有些缘分在。   虽然此后抽身,但对方的成长轨迹,听完讲述之后,顾担自然能够知晓。   平心而论,宁远不可谓不努力。   在不周山脉的时候,他种田努力,搏命努力,修炼更努力。   可这份努力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了离开不周山脉。   换来了滚回凡俗,自谋生路。   短暂的安静与思考之后,顾担说道:“方向不对的努力,大抵是无用的。”   宁远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顾担目光凝视地上的文字,看过一遍后认真思索,又从宁远身上要了一块灵石,略作模拟,比对。   某一刻,顾担瞪大了双眼,在比对之中,有了惊人发现!   ‘《五行化生术》竟与《白莲代天法》有些相似之处!’   一个关乎灵气,一个关乎神魂,可以说分明是两种不同的法门。   可以顾担如今的灵觉和见识,很快就发现两者之间,有些脉络竟是共通的!   白莲代天法,是要在脑海中观想无生老母。   那五行化生术,是要用灵气凝聚什么东西?   顾担的眉头都深深的皱了起来,还好他整张脸都藏匿在斗笠之中,不为外人所知。   ‘不周山脉的异常,不会就快要显现了吧?’   心中略略有些不安,顾担很快又将其压了下去,毕竟不能‘杞人忧天’,他又管不到不周山脉。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还好他的血炁已经成功凝练,只差最后的融合,就连青木化生诀都快要迎来百万寿元级别的突破,不然真是连吃饭都没胃口了。   “既然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逢,也是缘分,吃顿饭再走吧。”   一行四人来到长河之畔,生火做饭。   付素心一直都显得极为安静,竟不再对宁远感到好奇,唯有那双目,总是止不住的往顾担的身上瞟去。   “我去河里抓鱼吃!”   庄云正欲表现一番,来一个徒手擒鱼。   长河之下的水面骤然间升腾起波涛,一个看上去比之大鲤袖珍不少,但通体金黄之色的小一号‘大鲤’便跃出了水面,对着顾担吐泡泡。   真的是吐泡泡。   那泡泡约莫正常人头颅大小,其内蕴藏五金之气,那头小一号的大鲤用头一拱,看似柔弱的泡泡便飞驰向顾担,落入手中,带着几分潮湿的湿润,却并不破裂,反而相当柔韧。   “嗯?”   顾担接过泡泡,那头大鲤脑袋浮出水面,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头颅在水面上一砸一砸的,颇有几分灵性在。   “这?”   庄云也是愣住了。   他都还没有下水呢,就有大鲤往手里送?   而且这头大鲤怎么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样子?   怕不是得了大病!   “这个……能吃么?”   庄云有些谨慎的问道。   谁曾想他话刚刚出口,那头不正常的大鲤便潜入了水中,紧接着从水中冒出头来,对着庄云便是“噗”的一声。   庞大的水流迎面而来,顷刻间给他来了一个湿身。   不正常的大鲤金黄色尾部拍打水面,似是在耀武扬威。   “这这这……”   如此奇异的一幕,简直是看呆了众人。   这头大鲤,未免也太有灵性了一些!   “你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只头彩大鲤?”   顾担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手中被当做礼物装在泡泡中的五金之息,走上前去。   大鲤尾部不在拍打水面,探出头来,大眼睛牢牢的盯着顾担。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顾担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大鲤脑袋上金黄的细小鳞片。   触感冰凉。   大鲤当然不会说话,用脑袋摩挲着顾担的手掌,只是发出一阵略显奇异的声音,旷达悠远。   理所当然的,顾担听不懂。   但很显然,他没有认错。   这头大鲤便是上一个十五年,从抓捕它的武者手中逃脱,遍体鳞伤之后被他治愈的那一头‘头彩’大鲤。   十五年已过,它竟又回到了这里,甚至灵智看起来都比往昔强了太多太多,还找到了顾担,送了一份礼物回来,报答救命之恩。   它看起来经历了某些特殊的蜕变,可能是那一滴青木液,给予它激活自身潜力的机会。   “万物俱有灵啊。”   顾担眼中带笑,这份时隔十五年的回礼是他未曾料到的,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赠其玫瑰,亦有余香。   “啊!”   他正要跟大鲤说些什么,一旁的宁远却是突然大叫了起来,极为痛苦。   顾担扭头,赫然便看到,宁远体内的灵气,在此时像是活了过来,竟纷纷脱离他的身体,向着一个方向涌动而去。   比之千刀万剐,还要更加可怖的痛苦笼罩在宁远的身上。   他浑身的肌肉仿佛痉挛,每一处都在颤抖,不再听从自身的指挥,整个人如同漏气的气球一样,在地上疯狂滚动,挣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担双目大睁。   在宁远的身上,分明没有任何的病症可言。   但此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绝非作假!   顾担飞身上前,来到宁远的身旁,手中翠绿色的气息涌动,想要稳定住宁远的状态。   但是……没有用。   就如同地基被人硬生生的抽走,高楼自然也会顷刻间倒塌,里面妆点的再如何富丽堂皇都没有用。   支撑着他的基石,不在了。   就如同被抽去水的游鱼,不过短短的片刻之间,宁远便彻底躺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可言。   这位被仙坊压榨近五十载,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仙坊,为自己而活的仙苗,以最为痛苦的姿态,死在了这里。   ……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在天际那一艘残破的飞舟逐渐真正临近这片世界之时。   不周山脉。   宁坊。   盘坐在代表着灵气源泉那朵白色莲花旁的黄朝,突然抬起头来,凝视向天穹极深处。   他的目光,似可洞穿这片天宇。   “回来了?”   冰冷、漠然,毫无生机的声音自他口中响起,像是冰块碰撞、崩裂时发出的脆响,听不出一丝丝的人声。   他站起身来,黄朝的面容之上,是好似万载不化的透骨寒意。   伴随着他的起身,那一株白色莲花,竟无风自动,自己没入到了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上,气息节节攀升。   筑基后期……筑基圆满……   然后是微微的卡顿。   但没关系。   他伸出手,对准空无一物的天地,狠狠一抓!   万丈光芒自他身上闪耀而起,照亮整个不周山脉,整个不周山脉于此时都在颤抖!   于是,无数灵气好似终于找到了主人,于此时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的没入到黄朝的躯体之中!   就连不周山脉的修士,都不能幸免于难。   一场莫大的浩劫降临此地!   任何一位身上具有灵气者,都无法逃脱!   灵珍堂堂主万知期、副堂主慕容鹰、罗云,还有陆羽、林城、钱谦承……所有修士,顾担曾经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   每一位修士,在此时都一样。   他们辛辛苦苦为之努力无数年,炼化的修为,如同有主之物一般,纷纷自他们的体内抽离而去,向着此时黄朝之所在汇聚!   伴随着一份份灵气没入身躯之中,那卡顿住的境界,骤然松动。   似乎他根本不必再去面对那天地玄关,自然而然的境界提升,如人饮水般简单。   所有光华逐渐内敛,一枚金丹显化于世!   黄朝那好似万载寒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微不足道的‘人’之气息开始显现,如同解冻。   冰冷如霜般的目光凝视着极高的天穹之上,那逐渐靠近此地而来的飞舟,万古不化般的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愤恨和不甘,甚至是嘲弄,传荡在天地之间,云霄之上。   震耳欲聋。   “仙人……呵。你们,怎么敢回来的!” 第357章 白莲尊者!   宁远死了。   死前很不安详。   他浑身都如同被人硬生生抽空一般,自身灵气透体而出,向着一个方向飘荡而去,如同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感召。   一向表现的无往不利的青木液,这一次竟然失去了效用。   因为,那不是‘伤’。   而是宛如高楼倾颓,地基塌陷般的破坏。   他的生命流逝的是如此的突然,几近毫无征兆。   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宁远在地上挣扎,不过短短数息过后,便已不再动了,独留下一具像是被抽干抽净的骸骨,蜷缩成一团,端的是可怖无比。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付素心和庄云尽是大惊失色。   便是宗师,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手段,何况对方无论怎么说也是一位‘仙人’,即使被人暗算,又怎会如此的驽弱,连一星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尽数抽取了生命?   场中唯有顾担,脸色黑的深沉。   他看着由宁远血肉与灵气所组成的精粹,一同向着一个地方飞驰而去。   那个方向是……   不周山脉!   顾担瞬间出手,将那团想要赶过去的血肉精粹给彻底泯灭,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未曾留下,心中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快意,反而感觉脊背都有些发凉。   这种手段可谓是阴险、毒辣至极,在没有爆发之前,毫无半分的征兆可言,而一旦开始索命,更是全然无法进行一丝一毫的反抗。   顾担如今的眼光已是今非昔比,早在宁远身上的变故出现的一瞬间,他便立刻动用了天眼神通,所以很是清晰的看到了全过程。   宁远的身上,灵气在暴动。   肆意的掠夺着他的生机与力量,五色光芒流转间,吞食、掠夺着他体内的一切。   毫无疑问,发生在宁远身上的事情,绝对和《五行化生法》脱不了干系。   修习了十余载的《五行化生法》之后,宁远的身躯之中就像是被安装了定时炸弹,只等暗中谋划之人轻轻按下最后的开关,便能够勾魂索命。   而《五行化生法》,是黄朝施舍给他们的!   黄朝那个家伙,身上果然有大问题!   如今出手,是到了收割的时候了么?   可,为什么是现在收割?   虽然顾担的心中一瞬间就已是确定了人选,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如此毫无预兆的突施辣手,总不能是觉得宁远叛逃了不周山脉,所以很不爽,需要给予惩戒吧?   那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牵强,此前的宁远扔在不周山脉中也是普普通通,怎么着都不至于被黄朝惦念一下,若是因此将自己暴露反而是显得有些得不偿失才对。   一旦此事传播开去,恐怕立刻就是炸雷。   除非……黄朝不是在针对宁远,而是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刻!   而宁远,也只是早已跌入网中的猎物之一。   若是如此的话,对方隐藏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还是说,另有什么变故,让黄朝不得不掀开底牌?   既然黄朝已经收网,那不周山脉的那群倒霉修士,是否都如同宁远这般,被尽数清算,当做‘补给品’?   自身掌握的信息有限,顾担也只能揣度到如此程度。   但他心中知道,无论黄朝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突施辣手,恐怕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对方的身上如果真有一个千年前让周山骤然耸立在这片天地的老妖怪,如今千年过去都还没有死透,简直不敢想象其实力得高到什么程度,其谋划,又是何等的可怕!   “孔……孔先生?”   顾担一直都没有说话,庄云只好硬着头皮呼唤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顾担脚下已停止了扭动,蜷缩成一团的骸骨,语气相当无助的问道。   天可怜见,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甚至还能拿根树枝在地上默写功法,生龙活虎的一位‘仙人’,突然以这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对他的内心究竟有着怎样的一种冲击。   庄云的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浑身上下尽是鸡皮疙瘩。   他才第一次出远门,便见到了真正的人间险恶。   “不周山脉,出大问题了。”   事情已经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黄朝既然敢这么做,那必然有恃无恐,顾担声音仍旧保持着足够的平静,这样可以给小家伙一剂强心剂。   “不周山脉真有问题?”   付素心瞪大了双眼,手掌不知不觉按在了胸口处,想要安抚下一瞬间几乎停跳的心脏。   事实上,举世无灵之时,突然冒出个灵气源泉,不周山脉可以修仙,自然也会有很多人心中觉得不妥。   阴谋论的声音更是从未停歇过,聪明人总是有的。   只不过不周山脉的仙坊从未解释过这些事情,就一个态度,爱来不来,来了还得先签订契约才行。   正主不予理会,真正有能力的宗师自持实力,自然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去看看。   然后发现灵气是真的,修仙功法也是真的,甚至成功有宗师完成了仙道筑基——那还等什么呢?   阴谋论可谓是不攻自破!   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哈,你说不周山脉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骗我修仙,骗我变的更强么?如果世上都是这种骗子,那我巴不得越多越好!”   人欲是无穷的。   真正能够克己的人,终归是少数之中的少数。   便是有谁察觉到一丝古怪,向上的途径就在那里,货真价实的灵气也在那里。   自己身为宗师,不去不周山脉,那就只能够在凡尘蹉跎,安安静静的等死。   但不周山脉中,已经有宗师筑基……寿元最少也有两百载!   不仅实力大幅提升,就连寿元都将因此增多。   即使没有突破到筑基,也能比寻常宗师多活些年。   外加上不周山脉之中并不乏宗师正常的寿终正寝之事,关于不周山脉的阴谋论才没有甚嚣尘上。   但如今,那阴影已然覆盖而下!   命运所馈赠的礼物,于此时时间已到,开始付出代价。   想她之前竟还想要加入不周山脉……万幸被拒之门外,否则此刻倒下化作骸骨的人,是否会多她一个?   此事不敢深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一直都有问题。”   顾担的双目之中有神纹交织,他极力催动天眼神通,但直到双目犹如火灼之后,不得不停下来。   遥遥数千里距离,太远了,无法看到不周山脉。   作为天眼载体的他,此时尚且无法完全发挥出天眼神通的真正效用。   毕竟此时顾担真正的仙道境界,其实是无,尚不足以支撑他跨越千万里之遥,观摩另一片天地。   百里之地,便已到此时的极限。   尽管这已是极为了不得,却也无济于事。   至于跑到不周山脉百里外去看看……那还是算了。   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管不周山脉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离这儿千余里地,怎么着也不至于落在他的头上去。   此时他的血炁尚且未曾完全融合,距离青木化生诀的晋升也只差几年时光,很快他的实力至少还有一次飞跃。   脑子抽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靠近不周山脉一下。   那‘黄朝’既然已经动手,不管对方究竟有着怎样的目的和谋划,终究会展现于世。   不怕对方动手,就怕对方引而不发。   彻底暴露出来的阴谋,总好过暗中潜伏的毒蛇。   等到他的实力彻底提升完了之后,再根据变化,见机行事也不迟。   很快顾担便已是拿定了主意。   “这里的事,就当没有看到。”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真气涌动,挖出一个坟茔,将宁远留下的骸骨给埋了进去,起码不用再曝尸荒野之中。   然后他走到长河之畔,拍了拍那头颇有灵性的大鲤脑袋,认真的告诫道:“远离这里,下一个十五年也不要再回来,离那个方向越远越好。”   他的手指向不周山脉的方向——毕竟说名字这头颇有些不一样的大鲤肯定听不懂。   那头通体金黄的大鲤极有灵性在水中点了点头,然后蹭着顾担的手掌,看上去很是有些不舍。   “它是妖兽么?还是灵兽?”   庄云这个时候也总算恢复过来几分,有些好奇的蹲下身,看着那头明显已经有了些不一样的大鲤,问道:“我们不将它带回去养么?孔伯伯,它看上去很喜欢你诶。”   那头大鲤听闻,也在对着顾担吐泡泡,看样子真的想跟顾担修行一般。   “哈。”   顾担轻笑道:“本就是天地间四海为家的生灵,以江河湖海为其乐园,怎可屈居某条小渠小沟?如此,反倒是限制了它。”   “是吗?好可惜。”   庄云很是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他还想着能在水中骑着大鲤畅游呢!   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去吧,去吧。这里可能有灾祸将至,水中的生灵,不知能否避开。”   顾担挥了挥手,示意大鲤可以离去了。   “唔~”   大鲤脑袋探出水面,发出一连串如泣如诉般的声音,满是遗憾。   “何处不可修行呢?”   对于这头的确极有灵气和几分缘分的大鲤,顾担想了想,屈指一弹,一道翠绿色的光芒没入它的体内,随即严声告诫道:“你既诞了灵智,在旁人未曾招惹你的时候,便勿要作恶害人。否则若被我得知,必不会手下留情!”   又一次得到了莫大的馈赠,大鲤在水中不断的点着头,看着顾担的目光也越发亲近、敬仰。   “去吧、去吧。”   顾担再一次的挥手。   这一次,大鲤在水中转了几圈,数次回头仰望之后,那金黄色的身躯,终于是没入到水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们也回去么?”   庄云问道,目光忍不住看向了付素心。   “回去。”   顾担点了点头,起码要先将庄云送回到平安村再说。   庄生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什么变故。   至于不周山脉的变化,他就算不自己过去,也可以多方打听一下,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真就全然隐没下来。   “孔……孔先生,我能跟着去么?”   付素心在一旁,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说道。   今日所见的一切委实过于惊人,而眼前这位明显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人不露面,连诞生了灵智的大鲤都对他百般恭敬、仰慕,实在非凡。   若能有幸追随其修习一段时间,绝对是一件幸事。   前提是,对方愿意。   “好啊好啊!我们村子可是好久都没有人来做客了!”   顾担尚且没有说话,庄云就兴奋的直拍手掌,高兴的说道。   然而付素心根本就不理会他,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因为她知道,顾担的意见才是真正的决定。   “你?”   顾担眉头微挑。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虽与付素心较为有缘,认识的时间也算很久,但每十五年才见那么一两次面,直接将对方带到平安村,未免显得太过不妥。   换句话说,付素心还无法得到他的信任。   “我可以帮您照料村子,您若是有事外出,我也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付素心拍着胸脯,接连保证道:“没有您的话,我肯定不会肆意妄为,保证村子里一切如初。”   想了想,见到顾担身旁拽着他袖子,略显亲昵些的庄云,又道:“我还是宗师,可以帮您教导后辈的武道修行。”   思虑片刻之后,顾担随手打出一道极为稀薄的绿芒落入付素心的身上,蛰伏了下来。   “可以。”   顾担点了点头,他没有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有开口进行威胁。   但付素心若是敢违背自己的许诺,逃到天上地下都没有用。   “好耶!”   庄云兴奋的挥了挥拳头,他虽想不明白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有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大姐姐教自己武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值得兴奋的一件事么?   虽然孔伯伯也特别好看,却将自己给藏了起来,反倒是没有漂亮大姐姐那般耀目。   “既然如此,庄云知道路,你就带他回去吧。”   顾担一锤定音道。   “嗯?”   付素心面露愕然之色,“您……您不去么?”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怎么,你反悔了?”   顾担反问道。   “没……没有。”   付素心挤出一个略显苍白几分的笑容,贝齿轻咬红唇。   她去那什么村子,就是为了靠顾担近一些,能有机会请教,增长一下见识都是好的。   结果现在因为她要过去,顾担反倒是不用回村子了……   跟是跟上了,就是人走了。   “日后再见。”   话音落下,顾担极为干脆的消失在了原地。   不周山脉的变化,终究是给他带来些紧迫感。   血炁自身的融和他无法加速,但关于寿元的快速增长,他的确是有一些捷径可以去走。   以往不用,是因为会因此不可避免的留下一些影响与痕迹,但坐以待毙亦不是顾担的性格。   完成百万年份的寿元积累之后,他再收手也不为过。   当务之急,是先将自身底蕴转化为实力,免得浪花打来之时,不小心将自己给活生生淹死。   ……   不周山脉。   一朵白莲正在冉冉升起,占据整个倒塌下来的周山。   天穹之上,正在向着此处急速靠近的飞舟,当法器扫到不周山脉的变化之后,飞舟之上的幸存者面色大变。   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飞舟之上回荡。   “白莲尊者,他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第358章 绝地天通,白莲现世!   仙道中各种称呼,虽不如境界那般等级森严,却也有迹可循。   像不周山脉之前那样,筑基就能被人尊称一声‘大修’的,就如同在村边土路上一群孩童掺和点那啥玩泥巴就想要复制皇帝的宏伟宫阙一样,贻笑大方。   真正的仙道之中,练气、筑基都是底层修士,区别只是一个最底层,一个略略往上抬了抬头罢了,筑基也只是勉强能算是个大宗弟子,还是丢到犄角旮旯就找不到的再普通不过的弟子。   唯有到了金丹级别,才算真正具有修行天赋。   无论是凭借着天资也好,努力也罢,甚至全靠别人扶持,只要到了金丹境界,在仙道中也不能算是籍籍无名,在仙道大宗中,也能占据不少重要职位。   这个时候,外人常常将金丹级别的修士称之为真人。   至于再往上,便已经是宗门长老级别的存在,可以招收子弟,开宗立派,颇有话语权的一方人物,是真正有机会被大宗弟子接触到的最强者。   那就是元婴境界,一般外人称之为尊者。   至于尊者前的代号,则如同凡人混江湖的诨号一般,是修士个人的‘闪光点’,亦或是给旁人留下过什么深刻印象的东西。   白莲尊者,便代表着‘白莲’二字是他在仙道上留下最突出的印记,而尊者,则是代表着他自身的境界实力。   所以当白莲尊者四个字在残破的飞舟内传荡开来的时候,本就显得有几分萧瑟与寂静的飞舟之内,简直是针落可闻!   元婴修士……   那特么放在仙道大宗之后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除了化神天君之外,谁敢不给三分薄面?   而化神天君神龙见首不见尾,绝大多数时间连在仙道大宗之中都不露面,也几乎不插手任何事务,除非面对灭顶之灾级别的大事件才会有所指示,拨乱反正,除此之外就如同供奉起来的神灵一样遥不可及。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元婴级别的修士便是仙道与世俗真正背地里的掌控者也无甚差错。   他们这几个苟延残喘的虾兵蟹将,突然就要对上一个怒气勃发,恨不得将他们剥皮吞骨的元婴修士?!   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这不可能!都过去了一千余年,绝地天通的情况下,便是元婴圆满级别的修士,也不可能活的了这么久!”   在短暂的、几乎难以忍耐的寂静之中,一道满是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让人通体冰凉的气氛。   “那他……不会真在绝地天通的情况下,晋升化神天君了吧?”   又一道更为虚弱与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言一出,气氛几近凝固。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就当自己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先不说绝地天通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能保全自己不掉大境界就算殊为不易,谈何晋升?   就算他真的找到了办法,绕过了绝地天通的限制,成功晋升化神天君,又岂会留在此处?不怕道主找他清算不成?”   最先说话的那位修士神色冷静了下来,看着飞舟越来越接近不周山脉,脑袋上都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没错!你们看,连周山都倒塌了。作为他的铸道之地,若晋升成功,周山又岂会随随便便就倒塌?”   一提及道主,几人心中瞬间就安稳了不少,冷静下来之后立刻就为自己的想法找到了足够多的佐证,来让自己更加安心。   白莲尊者要是真晋升到了化神天君,安敢在此地久留?   一时偷家算他胆子大,可偷家成功后还敢留下来安家落户,那不是在打道主的脸么?   所以,白莲尊者既然还留在这里,必然没有成功晋升化神天君!   绝地天通的情况下,又根本跑不掉,所以才会留在周山!   而周山作为其铸道之地,既然已经倒塌,那必然已经失败,这理当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于情于理来说,白莲尊者想趁着绝地天通的时机偷家成就化神的事,定是失败无疑。   数次在心中安慰自己之后,浑身上下最为完好,没有伤势在身的紫袍修士总算镇定了心神,问道:“渡空飞舟还能转向么?”   “不行,渡空飞舟最少也要有元婴级别的修士作为主导,才能够更改定好的路途,否则就凭我的神念,撑死能让它略略偏移一些,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最多一刻钟的时间,就会真正来到倒塌的周山旁。”   站在飞舟阵法处,面色惨白的修士急忙说道。   “该死的!陆长老死的倒是干脆,怎就非想捡个便宜,将位置定在了周山呢?”   听闻此言,紫袍修士额头满是汗水。   即使白莲尊者晋升化神失败,也定是留下了一些后手,否则必然不可能在绝地天通之际还能活那么久,他们区区几个下等金丹,便是面对一位晋升失败的元婴修士,就能将其拿下不成?   “法器呢?飞舟上的玄光陨道镜能否催动?”   转换目的地不成,紫袍修士又连忙问道。   “玄光陨道镜早就裂开了,而且支撑着飞舟的很多阵法早已损毁,这个时候强行试图催动,指不定法器就先炸了。   能从陨道之地偷渡回来便已是万幸,现在这飞舟处处皆是隐患,不碰还好,我怕但凡震上一震,飞舟就会立刻解体。”   “该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非得跟白莲尊者硬碰一下呗?”   紫袍修士深吸了一口气,他何德何能,以下等金丹之姿去挑战试图谋逆道主,直取化神的狂徒?   “吵什么吵!”   两人拌嘴之际,受伤最重的那位修士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晋升化神失败,我就不信他还能在绝地天通之下还留存修为。   当初再多的后手,天地已锁,千年已过,他还能学化神天君那般,无中生有不成?   真有那种手段,他也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连陨道之地都能逃出来,一个晋升化神失败,可能已经身死魂毁,侥幸夺舍他人苟活到现在的‘尊者’便让你们如此畏惧?”   如此一般声色俱厉的呵斥,总算是让几人真正稳定住了心神,起码心中的恐惧被消减了大半。   “是极!陨道之地,元婴亦如猪狗,与吾等有何差别可言?连侥幸留得半条命的陆长老都死于途中,反倒是我们三个活了下来!   合该是天命在我,苍天眷顾!   既如此,他若不识好歹,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一番加油打气,原本沉闷的气氛总算被狠狠清扫了一番,三人互相支撑着,来到尚且勉强能够观测的法器面前,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不周山脉,气势也终于渐渐升腾了起来。   如果白莲尊者识相,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   但若白莲尊者不识好歹,那他们自然也是不会客气!   不周山脉中,一朵浩大的白莲愈发凝实。   那朵看似纯洁无比,妖艳动人的莲花,却是用不周山脉中所有修士的血肉与修为所凝聚而成。   而在花蕊之中,一人凌空而立,目光冰冷愤恨至极的凝视着越来越靠近的渡空飞舟,杀机凛然,那是千刀万剐,都难以消磨的仇恨!   那道身影赫然便是‘黄朝’,准确的说,应当称呼他为白莲尊者。   吸收了不周山脉所有修士的力量,此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机,大概相当于金丹中期,这还是因为当初化神之前,他特地做了一些准备,否则怕是自身灵气尽散。   如今即使将其重新‘拾’回,也掉了整整一个大境界还多,如此都已是机关算尽。   但既然一缕真灵得以保全,又恰与黄朝颇为契合,那便代表他尚且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在此之前,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终于,渡空飞舟以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的速度来到了不周山脉的上方,方才缓缓减速。   而在飞舟之上,彼此扶持的三位修士,状态最好的那一位通过飞舟法器,外显出投影。   看着面色冰寒犹如万载玄冰一般的白莲尊者,紫袍修士只能硬着头皮道:“白莲尊者,你与吾等并无甚冤仇可言,不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如何?”   “毁我道基,砸我周山。阻道之仇,不共戴天!如今,竟敢说无甚仇怨?”   白莲尊者周身的温度都不知下降了多少,此时分明尚且不过初夏时节,在不周山脉这片地域之间,竟有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而下,冰晶一片。   亲眼目睹着因为白莲尊者的情绪波动,而有所‘配合’的天地,紫袍修士面色大变,大惊失色的问道:“你不是晋升化神失败了么?怎会天地同感?!”   “呵……呵呵呵……”   好似自心肺间迸发而出的嘲弄之音,自喉咙中鼓荡而出,白莲尊者看着那艘庞大但已损毁大半的渡空飞舟,眼中的愤恨也越发浓郁,犹如实质般的怨毒。   不周山脉之地飘落的雪花,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成片的冰晶洒落。   “这……不正是你们做的好事儿么!”   说话之间,那朵白莲骤然招展而起,洁白无瑕、圣洁无比的花瓣腾空而上,根本不等到渡空飞舟真正平稳降落,便已将其尽数包裹。   三位幸存的修士万万未曾想到,明明已经晋升化神失败,没有身死道消都算他厉害的白莲尊者,竟然还能够掌控这种级别的力量!   耳畔中传来令人牙酸的破坏声,在莲花瓣的‘抚摸’之中,渡空飞舟各处都在传出警告,阵法的灵光忽闪忽闪之间,骤然爆裂开来,端得是随时有舟毁人亡的架势!   “误会,误会啊!!!”   眼前所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紫袍修士着急忙慌的说道:“真正下令对周山攻击的是陆长老,只是陆长老不小心沾染了‘陨道之息’,半路上便已经死了,他的尸体还在这里!真不是我们区区几个金丹修士做的!”   放在修仙界也能算个人物的金丹,在这种绝地天通之下还能活上千年的老怪物面前,倒是的确显得稚嫩之极。   “死?那真的是便宜他了。”   白莲尊者几欲择人而噬的目光,看向了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飞舟内晋升的三位修士,格外森冷的说道:“你们既然敢率先偷跑回来,想来是因为源天界的修士都要死完了吧?”   “是的是的。”   紫袍修士半点不敢怠慢,哪里还敢跟白莲尊者碰一碰,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只能连忙说道:“我们知道很多陨道之地现在的情报,还请白莲尊者给我们一个机会。”   然而回答他的,仅仅只是白莲尊者的一指。   一指之下,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飞出了飞舟,此时分明是同为金丹修为,他就好似个笑话一般,没有一星半点反抗的余地可言。   某种浩大的力量,尚且寄居在白莲尊者的体内,似乎他就是天地册封的神灵一般。   那分明是化神天君才能拥有的威势,却真实的显现在了白莲尊者的身上,哪怕他此时的仙道境界仅是金丹!   “情报?”   白莲尊者掐住他的脖子,冰寒的声音中不留半分情面的说道:“我会自己取!”   紧接着,又是一指点出。   他的双目中似有两朵白莲绽放,落入紫袍修士的脑海之中。   不过是短短的片刻之间,紫袍修士七窍开始流血,紧接着浑身痉挛般抽动着,却无济于事。   直到“砰”的一声响起。   无头尸体才从白莲尊者的手中跌落而下。   搜魂而来的信息甚是繁杂,但那对白莲尊者来说,并不是问题。   飞舟之上仅剩下的两人此时亡魂皆冒,不顾身受重伤,就想要化作遁光飞走。   奈何没有用。   白莲花瓣轻轻拍打,两人便又落入到了白莲尊者的手中。   别说是像样的反抗了,连一星半点的挣扎都算不上。   “一群废物。”   顷刻间,又是两条人命陨落。   这几个刚刚回归的‘仙人’,还未真正踏上这片土地,便已是全灭。   但这还没完。   他还记得,在当初神念暗示黄朝融合他通过《白莲瞒天法》遗留下的道种之时,曾有过窥探的目光。   虽然这片世界早已被绝地天通所封锁千年,理应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故,但已经深受其害一次的他,这一次绝对不能容忍瑕疵。   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于是那朵浩大的白莲逐渐翻腾、缩小,最终化作一株有所损伤的莲花,落在白莲尊者的掌心之中。   紧接着,白莲发散出蒙蒙的光亮,里面烙印着昔日六处仙坊中的一切。   好似翻阅时光,准确的说是某种投影一般的东西,在不周山脉中所发生的事情,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很快,投影便翻阅到了黄朝即将融合火坊道种的那一刹那。   原本隐藏的极好的那个人,也终于无所遁形,出现在了白莲尊者的眼中。   “孔翟?”   回忆着黄朝记忆之中的这个人,在确定了目标之后,顾担在不周山脉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如同倒带般的影片般逐渐显现。   “哈……终于逮到你了,小老鼠!” 第359章 再次突破,百万寿元!   【寿元:166/299(+942140)】   【青木化生诀:50127/1000000(942140)马马虎虎】   如今是仙临一百一十九年,顾担呼唤出熟悉的,悬壶济世的面板,目光扫过,看着上面那长长的一串数字。   能够有如此之多的寿元积累,夏朝功不可没。   想来医馆的制度被极好的推行了下去,作为这一件事绝对的发起者、促成者,甚至可以说是完善者,顾担的功劳自然也不必多言。   每一年,凭借着制度本身带来的好处,夏朝中不知有多少百姓得到了救治。   所以顾担可以放心的修行,不必去忧虑寿元。   不过,伴随着时日的推移,每一年这份关于寿元的馈赠总和,却是显得越来越少了。   不知是因为他离开之后出现的影响,还是因为制度本身也在不断的完善,所以属于他的痕迹也在慢慢消磨,最终导致的寿元反馈日渐减少。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他,距离达成《青木化生诀》再次晋升的百万寿元的大关,只差八千年的积累。   以他自身的本意来说,自然是顺其自然,暂时先不要做出太大改变,几年之后血炁融合的差不多了,寿元积累也肯定够了,如此自然是双喜临门。   然而眼睁睁的看着宁远死在自己面前的顾担,被打消了这个想法。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一旦真的出现了什么变故,可不会等到他成长为最强盛的姿态再找上门来。   与庄云和付素心告别之后,顾担也极有章法,他先是自行打探了一番消息——从不周山脉中离开的修士不止有宁远一个,他是想知道发生在宁远身上的事情,到底是个例,还是全部。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从不周山脉中跑出去的修士,没有一个幸免于难。   最惨的一个,正在给一国皇室做法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死的那叫一个痛苦。   据说吓得国君面色惨白,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被上天厌恶,导致为其做法的仙师都受到了牵连,直接被惊到卧病在床,数日不起。   当然,对于外界的说法,他们肯定不会说仙师在为一国祈福的时候暴毙而亡……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仙师得其妙法,蜕离凡胎,羽化飞升而去。   但当日观摩这场法事的人实在太多,此事又过于骇人听闻,想要完全封锁哪有那么容易?   终究还是被顾担找上了门来。   先去瞅了瞅那被偷偷藏起来的‘仙师’遗留下的骸骨,与宁远被抽空灵气、血肉精粹的模样几乎别无二致。   既然此事并非孤例,足以佐证不周山脉当真出现了天大的变故。   那么,为了防患于未然,最后差的八千多的寿元,顾担便要自己先取了。   晋国。   皇宫之中,卧榻之上。   晋国国君面色惨白,六神无主,双目都像是蒙着一层灰尘也似,黯淡无光。   当日亲眼目睹做法的仙师暴毙于自己的眼前,而且是以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可是将他给吓坏了。   并不是所有国君都一定是什么极有才干之辈——能够如宗明帝那样能够先当个好皇帝,然后再当一个昏聩暴君横征暴敛的家伙都是少之又少。   事实证明,就算是想干点能被后人挫骨扬灰的坏事儿,也得有那个本事。   其实很多皇帝甚至连个称呼都不值得被人记住,能当皇帝纯粹是因为他自身的血脉,跟他的能力没有半枚铜板的关系,如果真要按照能力来算,怕是丢到商铺中打杂都算是笨手笨脚。   晋国国君便是那样的人。   他的皇帝老爹死的早,太后强势而霸道,独揽朝纲。   作为皇帝的孩子,他被挑选推举为国君,跟能力和品行沾不上一点边。   虽然荣登大宝,可晋国好像又跟他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国度需要一个皇帝,无需皇帝是谁。   如此浑浑噩噩二十余年。   他也没什么超出常人的心气可言,反而是沉溺在了后宫之中逃避权柄滔天的太后,以及拿他不当回事的大臣。   除此之外,便醉心于神神鬼鬼之事,且对其深信不疑。   如此反倒是保护了自身的平安。   然而太后再怎么把持朝政,寿数终归有限。   前几年,被暗中称呼为‘女帝’的太后可算是寿终正寝,这位一直被架空,或者说从来都是个架子的晋国国君,头上终于没人了!   女帝已死,作为很多人眼中潜心蛰伏二十余年,内心极为深沉的晋国国君,也终于能够挺起腰杆,大声说话!   但很遗憾。   瓦片即使摆放在高高供奉起来的柜台上,摆放二十余年,也跟珠宝沾不上一点边。   直到女帝死后,那些心忧不已的大臣们终于是发现,晋国国君不是在隐忍,他是真的废物!   臣强而君弱。   后果,自然不必多言。   而头上没有了庞大阴影的晋国国君,已习惯了先前那般度日,对于国事,还真没有什么想法。   除了能够真正开始四处散财寻求仙道奥妙,请来一个又一个如假包换的‘仙师’之外,这家伙简直就是酒囊饭袋。   偏偏还对神神鬼鬼之事深信不疑。   搞的如今的晋国可谓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乱局已显。   当顾担现身在晋国国家面前,对于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黑袍之人,晋国国君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分明是夏天,他却是满身冷汗,满脸惊恐的说道:“朕、朕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鬼神为何要惩罚于朕?你是要带朕走的么?”   顾担可以笃定。   在晋国国君的嘴里,‘朕’这个字大概与‘我’这个字相当,起码绝对没有宗明帝那般念出来就让人觉得至高无上的权利。   “你……”   看着面前这个完全不配称之为国君的虚弱男人,顾担眉头皱了皱。   他赶时间,也没空闲玩什么重新打造,让对方一步步蜕变成龙的把戏。   对他而言,最简单的解决方式,自然是心智不够、能力不行,那就别待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丢人现眼。   可惜,世上有这个觉悟的人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   但没关系,他会出手。   直接伸手将晋国国君从床上给揪了起来,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力道掌握的刚刚好,既不至于让他暴毙,又可以让他清醒。   “现在下诏,晋国皇位让给九皇子。”   等到晋国国君略略清醒一些之后,顾担古井无波的说道。   “你是……你是稷儿的人?”   晋国国君总算恢复了些许精神,对方既然不是索命的鬼魂,那他自然是有话要说的。   懂不懂他什么身份啊,竟然敢做出如此卑鄙下作的事情!   “嗯?!”   回应他的,唯有一道雷霆般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彻而起。   那黑袍与斗笠之下,略显不满的声音,仅凭一丝震荡便已是让他浑身无力,顷刻之间对方身影好似永无止境的向上拔高,他的双腿颤颤,几欲跪倒,仿佛见到了来自太古的猛兽,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瞬息间就被冲破了心神。   对如今的顾担来说,仅仅只是显露一丝微不足道的血气,再配合着一丁点神念,就足以让普通人招架不住。   他懒得解释什么,也没时间跟晋国国君掰扯。   老实照做便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赶时间。   “今日下诏,明日登基。”   顾担不容置疑的说道。   什么准备不够,什么流程,什么程序,什么协商,别给我玩儿那些花的,我说明日登基,那就必须明日登基。   反正皇位上换个狗来,也不会比现在的晋国国君做的更差了。   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任由权臣在下面胡作非为,搞到如今祸国殃民程度的君主,顾担没有一巴掌拍死他,都是看他纯粹是个草包,也并无真正的害人之心。   极为简单干脆的处理完皇宫中的事情之后,顾担走出了皇宫。   晋国皇都。   身着华服,尖嘴猴腮的瘦猴带着一大堆的簇拥,堂而皇之的占据着皇都内最大的应天街道上,大摇大摆的行走着。   瘦猴淫秽的目光肆意的在大街上流转,每一个看到他的人莫不是以袖掩面,快步离去,根本不敢有半分阻挡和呵斥。   无他,谁让这瘦猴乃是宦官收养的义子,他的义父可是晋国国君身边的大红人,根本就招惹不得。   连带着他的义子,都能够光明正大的带着仆从,在皇都之中横行霸道,官府何止是无动于衷,简直是其爪牙。   所谓荒淫无度,世道崩坏都像是一种赞美。   “他妈的,美人儿呢?”   瘦猴目光在应天街上四处望去,却连一个能够让他欣赏的风姿卓著点的女子都没遇到,当下不由得大怒。   “公子,昨日众芳楼刚来了一个小姑娘,那身段据说任谁看到都挪不开目光,可是水灵的很呢。既然在街上玩儿的不尽兴,咱不妨去众芳楼看一看?”   离他最近的仆从立刻言道。   “滚滚滚!”   瘦猴大怒,“妓子有什么意思?垃圾狗都不要!我要良家妇女,良家妇女懂不懂?!你们这群猪猡,哪能懂得其中的趣味?”   说话间,瘦猴眼前一亮。   “哟,那个小妹妹,站住,我爹可是武衙内,你给我站住。我这里有好看的,你要不要看啊,嘿嘿嘿……”   瘦猴淫笑着就走了过去。   谁想旁边的仆从竟敢拦在他的身前,满是无奈的说道:“公子、公子不可啊!她可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您前些日子抓了好几个良家妇女,抛尸到了街上,便被她找人闹出了好些事端,禁足数日。如今她自己过来,怕不是一件好事!”   “好哇,原来是她!”   瘦猴一听更加气愤,当即问道:“他爹的官儿有我爹大吗?!”   “这这这……”   仆从迟疑片刻,然后说道:“那倒是没有的。”   官位并不代表绝对的权利,还得看谁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   就看晋国国君那个样子,自然是谁亲近谁就权利大。   “那我怕什么?你们快点去把她给我拿下来,我要捅死她!不不不,我要把她剥光了丢到众芳楼,要让她当个人尽可夫的婊子!竟然敢坏我好事儿!”   说着,瘦猴便已是撸起了袖子,眼中流转着淫邪的光。   无法无天,便是如此。   “唉。”   一道轻轻的叹息,突然响了起来。   似有清风划过人间。   原本耀武扬威的瘦猴,连带着他的那些张牙舞爪的仆从,纷纷倒在地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生机可言。   正准备行侠仗义,替晋国除了这个祸害的女子愣在了原地,这是发生了什么?   略有些相似但又有不同的事情,发生在很多处。   这一日,很多人将死去。   顾担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各地。   以他如今的实力,放开神识,甚至是动用天眼神通之下,凡俗于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甚至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情,只要自身能够承受,都能够一同洞悉。   无比的嘈杂、烦乱。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自行收敛自身。   因为人间真的很吵闹。   而且能够观察的地方越多,越是能够发现,罪恶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   若是看不到也就算了,看到还不管,一来二去之下,人心中的热血就冷了。   可若处处都要管,那就什么都不必去做了。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顾担都会待在深山老林之中,纵使放开自身,周围也没什么人可言。   可今日,他要仰仗自身实力,字面意义上的大开杀戒。   杀尽该杀之人。   惩恶,即为扬善!   他要荡涤晋国。   不过走了十几里远的路,死在顾担手中的人,已是数百。   即使明知道自己杀的都是可杀之人,也已经超出了此前他所杀之人的总和。   一个坏到祸国殃民级别的人身边,又有多少的助手和余孽呢?   顾担的神念再配合天眼神通,足以将一切都洞察至极限。   随便从高门大宅之中抓两个人,神念鼓荡一丝,询问之事莫不是知无不言。   该杀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互相佐证之下,没有错漏可言。   这种方法虽然显得过于简单粗暴,甚至不太符合世俗意义上的道德。   但它方便、快捷,且有效。   甚至他都不需要呈出证据,告知对方必死的原因,乃至跟对方说上一句话。   挥手间,便直接取其性命,再干脆利落不过。   若不是直接‘点爆’对方的血肉显得过于血腥可怖,会吓到真正的平民百姓,他甚至还有更为快捷的方式。   仅仅是晋朝的一个皇都,很快顾担手上的人命便已增添到了千人以上。   这种速度的‘屠杀’也终于开始发酵,特别是死的那些人多是朝廷的大员,乃至朝廷大员相当信任的助手、家仆,或者是家眷。   当整个晋朝皇都全部被顾担清扫一遍之后,死者数以千计,瞬息皆死,无有半分挣扎。   很多普通人都被吓得亡魂皆冒,关门锁窗,两股颤颤,惧怕至极。   杀了这么多人,即使明知道对方从凡俗层面的律法而言,也是合该必死之人,顾担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轻皱起。   人命此时在他的手中,似乎单单成为了一个计数的数字,还在不断累加。   这合该是比正统的,也是凡尘能够接受的行侠仗义更为高妙的手段和方式。   少了那份曲折离奇,少了那份赤血雄心,如此简简单单的清算,恶做的足够多,那你就去死吧。   不知不觉之间,《白莲清心法》已经被顾担运转了起来。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晋朝的皇都被狠狠清扫一遍之后,顾担站在一处极为安静的住宅中,喃喃自语。   他看了看黑袍之下自己的手。   干净、白皙、修长,说一声巧夺天工都不为过,更是不带有半分的血迹,就连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的血腥气可言。   以他如今的实力来说,清扫凡尘中的障碍,当真是片叶不沾身,根本轮不到脱身白刃里。   那些人到死的时候,甚至都不清楚是谁动的手。   死了这么多罪孽滔天之人,应当有很多人受益,这是一件好事才对。   可顾担心中却不知为何,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情绪可言。   某一刻,顾担忽然想到,“这便是仙人的处世方式么?”   一念起,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正如同他懒得跟那些罪孽滔天,合该去死的人解释什么,而是挥手就取其性命。   因为苍鹰不必对蝼蚁解释什么。   再说,苍鹰是为蝼蚁好。   哪有那么多功夫跟蝼蚁掰扯清楚,反正苍鹰自己知道自己没错。   至于蝼蚁怎么想,那跟苍鹰有什么关系?   大家本就不相交。   大发善心的帮你们,还需要你们的理解?   根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苍鹰略略振翅,便能完成对蝼蚁来说无法想象的事情。   两者之间,本不对等。   这是顾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到实力大幅提升之后,对他的改变。   他还是那个他。   但行事风格,终究有所不同了。   现在再让他用医术开药方慢慢治愈病人……大概是不可能的。   不是因为他不会,恰恰相反,他真正的医术,当是尘世无敌。   可他有更好的办法啊!   青木液略略一丝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何必那么麻烦,耽误时间呢?   既然都能做到一样的事情,自然是择其优而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么?   就如同他现在做的那样。   把被他杀掉的人抓起来,关到一处,一项项的罗列罪证,让民众进行审判,然后选个时间砍头……这当然是尘世最能接受的方法。   但既然结果是一样的,他也的确证据确凿,又何必去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花那么多的时间?   当自身站的高度不同,自身的实力不同,能够做出的选择不同,同样的一件事,目的也是一样,突然好像就已让人难以接受了。   或许……   仙人其实没有那么高高在上。   但是,仙人虽带个人字,和普通人之间,已经有了一道鸿沟,变得让普通人难以理解。   就算他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他身具天眼,所杀之人绝无一个错漏,就能有用么?   怕是没有的。   因为普通人,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就算能够认同他,也无法真正理解。   思绪之间,顾担的神魂突然增长了一截。   识海之中,三十六瓣莲台上,第七瓣莲叶打开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顾担的神魂又一次精进。   这与他数次悟道有关,也与他曾短时间内两度进入‘坐忘道’之境有关。   但如今,却是心境澄明,若有所悟。   他端正了自身。   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干。   惩恶已做,善事自然也不能少。   一处格外简陋的房屋之中。   床榻上的老妇人面色枯黄,皮包骨头,头发像是枯草般无力的垂下。   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依靠着床榻,捧着缺了个豁口的小碗,用着不太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语调,说道:“娘,快点吃药,家里的鸡和狗都被我卖啦,咱手里还有钱呢,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不要再花钱了。”   床榻上的老妇人声音格外虚弱,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家里要留点钱,你要节省着花。”   “娘,咱家有钱啦。”   小姑娘勉强也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把我卖给王屠户的儿子做媳妇儿啦!他答应我会给娘治好的……”   “你……”   床榻上的老妇人瞪大了双眼,怒道:“他儿子是个傻子!是个傻子!谁让你这么做的?谁让你这么做了!咳……咳咳咳!”   老妇人急火攻心,本就虚弱的身体难以承受,不住的咳嗽着,鲜血自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娘,你别生气,你不能生气呀!大夫说了,你要安心养身才行。”   小姑娘已经急的哭了出来。   “养身?你跟我走,跟我走!”   老妇人强撑着身体,随便胡乱抹了一下嘴角,就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不卖女儿!让王屠户做他的梦去!”   “娘……娘!”   就在小姑娘手足无措之时,一抹微弱的翠芒,带着浓浓的生机涌动而来。   霎时间,大病已愈。   原本困倦、疲惫的身体,重新拥有了力量。   与此同时,一块颇大的银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内。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二人。   老妇人摸着自己跃动的心脏,感觉到自身疲乏尽去,再看看床榻上突兀显现出来的银两,整个人叩倒在地,不住磕头。   “神仙显灵、神仙显灵啊!”   相似却又不太相同的一幕,同样在很多地方发生着。   ……   当第二天缓缓到来。   牢房之中。   因为想要劝谏晋国国君,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丢到大牢,失魂落魄的晋国九皇子正看着墙壁发呆。   忽然,牢房外有响动声传来。   一道急不可耐的声音响起,“九皇子是不是在这里?我问你是不是?!”   “是,是!您放心,我们看管的很好,九皇子绝对出不来。”   “去你妈的!快给我把九皇子放了,今日他要登基!”   狱卒:“?”   一日之间,改天换地般的变化。   而顾担已经离开了晋国,事了拂衣去。   距离《青木化生诀》晋升所差的那八千载的寿元,他攒够了。   百万寿元,握在手中!   是时候,再看一看青木化生诀的极限了。 第360章 若木化生,最大收获!   相差的八千寿元一日攒够。   百万寿元握在手中,顾担却没有立刻选择晋升。   那毕竟是百万级别的寿元,青木化生诀再一次晋升之时,很难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   当初后天之炁的诞生,便让方圆十里之地的生灵遭受了莫大的灾殃,力量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即使只是无心之举,也会对周围产生极为强烈的影响。   无论是从安全起见,还是为了隐蔽性,顾担自然也要选择一处安静的,四下无人的场所。   那样纵使出现什么变故,也无伤大雅。   镇川。   上一次顾担炼成后天之炁所在之地。   这里四面皆山,人迹罕至,便是平安村的猎户也绝无可能跑到这里来狩猎,方圆百里之内,除了他都感知不到第二个人的存在,当真是一处隐秘之地。   故地重游,这一次他要完成新的突破。   【寿元:166/299(+950721)】   【青木化生诀:50127/1000000(950721)马马虎虎】   当熟悉的面板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顾担的心中久违的感受到一丝难得的激动。   寿元之后的数字,赫然来到了九十五万之多!   再配合青木化生诀本就有的五万寿元,下一次晋升所需,已经攒够。   从大月到夏朝,从夏朝到不周山脉,又从不周山脉到镇川。   一开始是举家破落的医士,然后是默默无闻的宗师,紧接着便是横扫四国的大宗师,再到如今,他已炼成血炁,或至先天。   一路走来,【悬壶济世】给他了充足的余裕,而青木化生诀,也成为他的后盾之一,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旁人来说,都有莫大的效用。   五万载时期的青木化生诀,便给他带来了身内化身,战力双倍增幅的力量——虽然到目前为止都一直没有用到。   但除此之外,青木液在仙道中却是大放异彩,即使是不完满的状态,亦是比肩天灵根,已称得上物有所值!   而这一次的晋升,需求更是达到了百万寿元!   那可是百万寿元啊!   元婴级别的寿元也不过是两千余载而已,对比一下就能明白,百万寿元的要求何等可怖。   又一次晋升的青木化生诀,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回想着一路走来的光景,顾担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激动的心情。   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最完美之后,顾担开口道:“青木化生诀,这一次,再让我看看你的极限!”   心念一动之间,那积攒百年的寿元,呈现出近乎疯狂的态势,向着另一处流动而去。   顾担肉眼可见数字的减少,相应的是另一处的增加。   水银泻地一般。   积攒缓慢,消耗,却不过是片刻之间。   很快,当青木化生诀所需求的一百万寿元终于被灌满的时候,顾担自行屏息凝神,等待着变化。   【寿元:166/299(+848)】   【青木化生诀:1000000/1000000(848)马马虎虎】   出乎顾担预料的是,在青木化生诀晋升所需被灌满之后,竟然毫无反应了。   就连后面的评价都一般无二。   “嗯?”   这完全出乎顾担意料的变化,让他由不得瞪大了双眼。   百万寿元,不是已经满足了么?   为何会……   不待他的疑惑继续深思,身体内的青木液,终于有了变化。   无穷的生机之力涌现而来,流转于四肢百骸之中。   与此同时,青木液所汇聚而成的圆球,竟是透体而出,悬浮在了顾担的面前。   其大小此时只剩下了拳头大,通体翠绿,无尽生机在其中流转。   伴随着青木液透体而出,四周的草木竟一同开始疯涨。   某种浩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笼罩而来!   顾担的意识一瞬间就被拉了进去,无从反抗,或者说,无需反抗。   这种力量他曾经经历过,但没有一次是那般亲近。   这是……坐忘道。   而这一次,坐忘道之境,甚至不是由‘人’本身触及,反而是来自于青木液!   顾担的意识在一瞬间,像是沉浸在了一片无穷的深黑海洋。   昏昏沉沉,懵懵懂懂。   四周暗无天日,毫无半分的光亮可言。   只有某种特殊的,难以名状,却又如同海水浪潮般的东西,偶尔拂过自身。   那浪潮有的时候迅猛,有的时候迟缓,但更多的时候,是绝对的寂静,空无一物,甚至就连自身的存在,都难以感知。   唯有那不知名,不知状的浪潮来到身边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存在。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在某一个瞬间,也可能是很多很多年,多到无法以人类的年份计数之后,在又一次的浪潮流淌而过的时候,祂醒了。   于是意识诞生于混沌虚无之间,在不可计数的年份之中,祂化生而出。   天地……不不不,应该说是四方上下,尽是斑斓的,无可言说的色彩迥异的线条。   线条杂乱无章,充斥祂所能看到的每一处。   丝线纠缠,偶尔会汇聚成一大团,化作‘庞然大物’,在永无止息的漂流之中,划过祂的身边。   祂感受到,那即是祂尚未诞生之时,所经受的浪潮。   而真正具有微弱的意识之后,祂的第一个想法是:诞生之地,可真难看。   无序、混乱、空旷、寂静。   是这里的唯一。   祂不喜欢。   祂要改变这里的一切。   这很难。   但没关系,祂没有时间的概念。   每一次浪潮浮动而来的时候,都是祂的机会。   当成长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祂终于可以不再扎根于亘古的虚无之中,绿色的线条成为了祂的执掌之物,天生契合,如臂指使。   祂开始改变周身的一切。   杂乱的线条被梳理,井然有序。   这很慢。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新的浪潮飘过来。   而祂所梳理的那些东西,也总会重新变得杂乱起来,在……不知多少多少个浪潮之后。   这让祂感到不快。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维持住有序的东西不要再胡乱纠缠呢?   没有可以讨论者,祂从未遇到过别的像祂那样的存在。   于是祂只能剖析自己,想要在自己的身上,找到方法。   又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浪潮。   某一天,祂成功了。   一个新的,大概和祂差不多,又不一样的东西,被祂所创造出来。   虽然与祂相比,被祂创造出来的生灵显得很是弱小,但它身上的线条,确实不再杂乱。   祂,以及它,都能在虚无与混沌之中,汲取力量。   终于,被祂创造出来的生灵长大了。   对着祂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呼唤。   “若……木。”   若木。   祂有了自己的称呼。   祂叫若木。   顷刻之间,顾担的意识回归,久久没有言语。   这是最短,当然也有可能是最长的一次坐忘道。   不同于此前任何一次坐忘道,这一次他好似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并没有彻底沉浸在道蕴之中,而像是隔着无穷岁月,体验了一次极为久远前的时光。   在那段时光之中,他感受到了初生时的若木,以及混乱无序的世界。   顾担的意识如同跳脱了世界的阻隔,来到了一处全然不同的时空。   而此时,就在他的身前。   透体而出的青木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株小树苗般的模样。   躯干为赤,青叶,赤华。   其大小尚且不足一个人的巴掌大,却更有生机与活力,自成循环,融于天地万物。   顾担轻轻招手,那株不过巴掌大的袖珍小树苗便落在了自己的手中,好似无穷的生机在其内流转着。   就连他心脏中还在不断融合的血炁,似是都察觉到了什么,幅度都悄然变快了些许,如同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若木。”   顾担念起它的名字,但没有任何的反应。   青木液脱胎而成的若木,并没有意识可言。   却又与他极为亲近,如臂指使。   没有任何隔阂的再次融入到他的身躯之中,好似没有实体一般。   伴随着若木的融入,无尽的生机之力再一次开始冲刷他的肉身,循环往复。   内视己身之下,原本被后天之炁血炁改造,已呈现暗沉甚至浮现一丝丝暗金之色的骨骼,伴随着生机之力的冲刷,重新泛起一丝丝莹白。   这种状态,很难形容。   如果一定要给一个准确地描绘,顾担感觉身体内多了一个永不间断的‘生机熔炉’,时时刻刻守护着他的身躯。   而这,仅仅还只是最为浅显的变化。   “是神话传说之中,那一株若木不成?”   顾担若有所思。   若木的名讳,他曾是听过的。   但也仅仅只是听说过。   神话传说,向来语焉不详。   细节更是不可探究。   关于他所阅览的书籍之中,关于若木的记载更是简短至极。   有说若木乃是天地初生、亘古之始便诞生的奇物;有说若木代表世间生灵寿数,若木不倒,生灵不陨……   这种神话传说,当故事看一看得了。   这是顾担一贯的态度。   但现在……他有了若木。   即使只是初生状态,甚至和先前‘坐忘道’也不太能对的上号的若木,那也是若木!   心念一动之间,再次呼唤面板。   他相信面板会给他揭开一道迷雾!   【寿元:166/299(+848)】   【若木化生诀:1000000/12960000[本源之息](848)初入佳境】   与之前不同,他的寿元此时竟无甚变化,似乎这一次青木化生诀……不,不再是青木化生诀了。   此时面板上所显示的名字赫然已经更改,青木变为了若木!   而下一次的晋升,则需要一千两百九十六万载的寿元!   一元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这个数字恰好是一元之数的百倍。   除此之外,面板上也第一次呈现出别的要求。   这一次不再是寿元攒够就能够当即突破,还有【本源之息】的要求——至于本源之息是什么玩意儿,顾担真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若木化生……”   呢喃着这几个字,顾担思量,再看一看下一次晋升的要求,“莫非,下一次晋升之后,若木真的会被我化生而出,重现天地之间?”   按照神话传说的记载,如若木那般存在,可是比巫还要久远的东西。   也如同巫一样,来的突然,走的仓促,语焉不详。   极大可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消磨于岁月之中。   “内息术,是重现亘古之前,诞生于混沌之中的无上奇物之法?”   顾担若有所思。   青木化生诀修行到一定程度,不知不觉间转化为若木化生诀,那其余的内息术呢?是否也对应着不同的,但和若木同一个时代的存在?   又是谁将其演化成内息术,流落凡尘之中?   上面那苛刻至极,对于寿元几乎堪称无止境般的需求,真是能给人去修炼的?   内息术越是深造,笼罩的迷雾反而越多。   代表着若木的树苗再次出现于顾担的手中,顾担认真打量,其虽是活灵活现,却又并非像是真的实体。   更像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投影,被他给具现了出来一部分,尚且未曾真正化生而出。   不过,其的确兼具几分传说之中若木的神韵。   伴随着它的出现,四周的草木再度开始疯涨,莹莹绿芒流转,好似无穷的生机之力汇聚在内。   顾担的目光凝视其上,某种玄之又玄的领悟也逐渐在心中升腾而起。   晋升成为若木化生诀的内息术,新的效用已经来了。   【大道之体!】   当将那冥冥中的感应消化完全之后,顾担已经知晓了此时手中这株若木的真正作用。   他可取一部分己身精血以及神念,花费七七四十九年的时间,以若木培育出一具大道之体。   若木会根据他自身,来真正意义上的‘量身打造’出一个新的身躯,最为贴近大道,没有丝毫的排斥可言。   而他自身的一切,大道之体都可尽数承载。   有了大道之体,即使原身毁去也无所谓。   亦或是大道之体损毁,亦不会对原身造成任何的损耗,大不了再花费四十九年,重新温养出一具新的大道之体。   不过,元婴之前,人自身的真灵不显,所以他并不能同时发挥两具身躯的力量,最多掌控一个。   说人话就是:若木给了他一个新的,最为贴近大道的身体,其修行速度贴近【人】之本身的极限,与大道相合,上天钟爱。   若木只要还在,大道之体就永远不会消亡。   就算死了,也可以再造出来。   只不过需要四十九年的重新温养和重新成长。   此前顾担一直担忧的心头之患,解开了。   长生不老不是长生不死。   但如今,若木的存在,给了他一个‘死也不怕’的能力。   无论是原身还是大道之体,只要还存在一个,他就还活着!   而大道之体唯一,不减则不增,没有办法提前备用。   好处就是,即使死了,四十九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好好!”   顾担眼中精光绽放,喜不自胜。   百万年寿元,没白白喂给你!   对他而言,再好的东西,都不如字面意义上的‘多一条命’,何况是有机会重复多次使用的一条命?   长生不老最怕的便是阴沟里翻船!   而如今,因为若木的存在,他的后顾之忧被极大程度上缓解了!   就问,还有谁?!   不周山脉有古怪是吧?   等我四十九年,我非得去瞅瞅是什么玩意儿搁那儿张牙舞爪、暗中作祟,头都给你打爆! 第361章 大敌临门,不请自来!   从青木化生诀,晋升为若木化生诀,虽是花费了足足百万寿元,可对顾担来说,实在是太值了!   若木能够提供的大道之体,为顾担分担掉了一大半的忧虑。   以往他甚少有所动作,便是实力明显超出周围人一截,都未曾冒头,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长生没有容错,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为此,他不得不处处慎之又慎。   甚至刚开始察觉到不周山脉的古怪,便遣散自身灵气,抽身而去。   正应了那句老话:瓷器不与瓦片撞。   在长生面前,太多的选择可以舍弃,太多的风险需要规避,因为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而如今,伴随着若木的出现,大道之体的存在,他终于能够以另一种方式,解开大半束缚,凭自身心意行事。   便是真的一处翻船,也不会真的身死道消。   这份容错,对顾担而言远比任何东西都有价值!   相当于为他的长生又上了一层保险!   更何况只要若木还在,大道之体是可以重新孕育的,无非是需要四十九年的时间——他最不差的就是这个。   当然,他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了弱点。   大道之体可以借助若木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生,他的原身却没有这种能力。   所以狂喜过后,顾担也逐渐冷静下来,勉强压下不住上翘的嘴角,顾担尚且不忘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飘。   “原身唯一,大道之体能够重生。待得大道之体孕育之后,自然是大道之体行走世间,而原身则待在安全的地方,只要不被一锅端,我就安全无忧!”   顾担眼中精光闪烁,以往的压抑可谓是一扫而空。   这一次若木带给他的东西,远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贵重的多,他终于是解开了些许长生的束缚,可以顺心而行。   就像是他行走晋朝之时,一日‘搜刮’了足足八千载寿元,虽然说这种机会不多,有其缘由在,但此前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干过?   是想不到么?   不,是因为此事过于招摇。   若非不周山脉的变故让他心中不安,外加上所差寿元无多,再稍等个一年半载才是最没有风险的举措。   像是晋朝那般行事,难免过于招摇,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察觉。   但若有了大道之体,那就简单的多了。   原身离着十万八千里远,确保安全之下,大道之体自然可顺心随意而行!   有风险也不怕,便是真栽到了沟里,四十九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若有朝一日,再让我掌握了滴血重生级别的神通……便相当于加固了两道保险,可保自身安全无虞!”   顾担感受着自身延绵不绝的生机,好似有一条宏伟蓝图在眼前徐徐展开,前景当真是一片大好!   如今大道之体尚未诞生,而原身更是不能出现半点差池,毕竟原身尚且还不会滴血重生。   一旦原身没了,大道之体就成了唯一,死了之后可没办法再让若木孕育一下。   毕竟这东西同样天生定数,不减则不增,必须要有原身作为后盾。   等到他拿到双保险,无论是原身还是大道之体,都能重生,才算是‘左脚踩右脚’,生存保障可谓是暴涨无数!   “百万寿元,值,太值了!”   便是以顾担如今的心性,都难免眉开眼笑,快意无比。   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实力的提升,见识的增长,他当初的忧虑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不是问题。   这就是修行的好处啊!   空有长生没有力量,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唯有两者皆具,才能顺心而行,不必担忧旁人觊觎。   “不过,大道之体很可能也不是这一次晋升的主菜。”   摩挲着下巴,顾担若有所思。   倒不是他贪得无厌,得了这般大的便宜还要卖乖。   只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上一次青木化生诀的晋升,一个‘身内化身’,算是战力增幅翻倍,顾担当时还险些失态,认为这对不上他的努力。   结果到了不周山脉后,才发现青木液都能当天灵根用。   这就是隐形的好处。   两者相比,当然是‘天灵根’甚至是异灵根级别的青木液才算大头。   如今晋升成为了若木的青木液,从当初的‘身内化身’直接摇身一变,变为了大道之体。   那原本相当于天灵根,甚至是异灵根的青木液,晋升为若木之后,又有着怎样的能力跃升呢?   那就要等他自行摸索了。   内视己身,看着那好似在空荡荡的气海之中扎根的若木,在为自己的身体提供着好似永恒般源源不断的生机,顾担也不由得感慨道:“以我如今的见识,都快有点配不上你了。”   再怎么说也是花了他百万寿元凝聚出来的若木,尽管可能只是若木的投影,只具备一部分能力,也足以让人惊奇不已。   百万年,别说是元婴修士,就算是化神,乃至再往上的强者,也难以活到那么久吧?   厉害一些是理所应当!   “有了若木存在,血炁的融合都加快了不少。大概只需一年半载,就能彻底蜕变完成。以如今若木提供给我的生机来看,只要不是瞬间死亡,彻底没救,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完全都不是空话。   待得血炁彻底融合,就取自身精血和一部分神念,让若木孕育出属于我的大道之体,四十九年而已,对我而言算得了什么?”   盘点了一番自己的收获,顾担开始为日后谋划。   “除了这几件事,白莲观想图的修行日日未曾停歇,《白莲代天法》也在修习。还有应对坐忘道时为了防止迷失自身的《临渊行》也必须要提到日程上,毕竟我好像跟坐忘道挺有缘的,这才几年时间,就进去了三次,应当早些做准备。   待得四十九年之后,大道之体孕育而生。如果仙人还没有归来,便让大道之体行走世间,寻觅关于滴血重生的神通,再想办法积累寿元。   毕竟下一次若木的晋升,需要的可是千万年份,再单单依靠夏朝的馈赠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必须要再开辟活水,或者做出些能够改变苍生的大事迹才行。”   一番盘算,顾担发现自己还挺忙。   如今的他正是实力飞速增长期,以往百载有余的积累,如今到了开花结果之时,每一份收获,都对应着他持之以恒的努力。   我顾担能有今天,全靠自己!   当彻底梳理完全之后,顾担嘴角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可谓是蒸蒸日上。   “回去,四十九年后,吾如新生!”   ……   平安村。   这一次回来,平安村当然没有什么变化。   毕竟他们出来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   然而当顾担回到那两间屋子前的时候,却是见到庄生曾经的家院门口,挂上了两对白灯笼。   “这……”   顾担微怔,脸上的笑意逐渐隐没下去,莫非庄云已经知道自己老爹走了?   当真正走到院子中的时候,顾担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院门洞开间,露出内里的厅堂,一副棺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即使有着棺材的阻隔,也不妨碍顾担的感知,里面正躺着一具心脏已经不再跃动的身体。   而庄云则是失魂落魄的跪坐在棺材旁。   付素心在一旁陪同。   “孔先生!”   顾担悄无声息的靠近而来,伴随着阳光洒扫下的阴影,付素心终于是察觉了来人,满是解脱般的呼唤道。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迈步走入其中,将失魂落魄的庄云从冰凉的地面上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振作点,男子汉大丈夫,莫要过于悲切。”   “哇!”   庄云终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到顾担怀中,鼻涕一把泪一把,断断续续的说道:“孔……孔伯伯,我娘没了,我没娘了!”   他已是不小,十六岁的年纪,哭的却是撕心裂肺。   至亲之人的去世,哪里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谓处处皆是伤心处。   只是他和付素心毕竟不算熟稔,一直憋在心里,直到顾担回来,才算找到了一个长辈,能够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顾担轻叹了一声。   傻孩子,何止是你娘,你爹也没了。   不过,离去之前,以他的眼光来说,庄云的娘亲尚且没有到命尽之时。   这么快的离世,大概是因为心中的支柱突然没了,大概与当初的王莽有些相似。   只不过王莽尚且惦念着夏朝,直到将所有事情做好,且看到了顾担之后新的接班人,才终于松掉了那一口气。   但庄云的娘亲显然并非如此。   对方本不过是个村妇,还是一个寡妇,若非庄生,她后半生大抵是很难过的。   庄生的到来和选择,对她而言不亚于神仙下凡将其拯救,骤然听闻庄生已去,恐怕接受不了。   这也是为什么顾担没有告诉他们的原因。   可惜还是被她察觉到了。   “哭吧,哭吧。”   顾担没有再安慰什么,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承受,他经历的,要远比庄云还要多得多,却也只能藏在心里,默默消受。   又能怎么办呢?   或许等到他强大到足以让人死而复生,才能消解掉心中那无法抹平的疤痕,但既然现在做不到,说再多也是无用。   所幸此世甚大,所幸仙道无穷。   既然如今的若木就已经能够孕育出大道之体,宛如赐予人新生,说不定未来当真有机会从岁月的长河之中拽回那些熟悉的人呢?   毕竟那早于巫的若木都能重新出现在他的手里,为什么别的不行?   顾担心中一直在如此宽慰自己。   长生纵是独行路,路上见到的风景,遇到的人,终归不是一场空。   心若有寿数,又该是几载?   他离开夏朝,不止是为了仙道,也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不摆脱旧日的羁绊、牵连,又怎舍得迈步新生?   凡尘太短,如今已要容不下他。   甚至无需他舍红尘,红尘便要先将他舍去。   这即是长生者的幸运,亦是长生者的不幸。   但顾担心中仍有希望在,他坚信自己步步向上,有长生不老在身,终归能抵达最后的终极,挽回自己想要挽回的一切。   昔日从手中流掉的沙,终有一日能够重新拾起。   待得庄云哭到已无甚力气的时候,顾担才将他放到一旁。   然后顾担替庄生主持了一场葬礼。   平平静静的下葬,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来了。   有人问起庄生怎么没回来,顾担只是说庄生脱不开身。   待得棺材下葬,彻底入土为安之后。   天地间又多了一个小小坟茔,埋葬着某个人的思念。   待得庄云再回到家的时候,会慢慢发现没有人再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做好饭菜,训斥他的调皮……   所谓长大,另一种意思,大概是要先学会独自处理属于自己的一切。   七日之后,庄云才算是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起码看起来是脱离出来了。   他主动找顾担,想要修习武道,格外刻苦。   顾担从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本关于讲述某个孩子找到仙丹,救回故去父母的故事。   不过,以庄云此时的武道修为来说,让顾担指点属实有点大材小用,倒不是顾担不肯教他,只是武道修行还是要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才最为重要。   让付素心这位武道宗师教导他,便已算是绰绰有余,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即可。   对于老友的孩子,他当然也要照顾,所以便让付素心在他的院子里教导庄云修习武道,事半而功倍。   有的时候身体疲乏到有些亏空,顾担也会为他打入些许生机,却非常注意,防止揠苗助长的行为出现。   在教导庄云的过程中,付素心也发现在靠近顾担一定距离之后,自身血气的活跃和调动程度竟有些不一样了。   特别是修行的时候,更为明显。   她还尚未找顾担请教,便已得了不少好处——仅是靠近对方。   这让她心下骇然之际,对待顾担也愈发恭敬,教导庄云更是极为上心。   毕竟某方面来说,她还是因为庄云的关系,才有幸留在顾担的身边。   日子渐渐重新闲适了起来,闲适到顾担都快要忘了不周山脉。   直到某一刻。   在他扩散出的犹如蛛网一般的感知之中,一个自身气机远超宗师,庞大到非同一般,足以让他极端警惕的东西,在触及到他防备周围的神念之后,竟在向着他的方向飞速而来!   其目标,好似是他?!   “什么东西?”   顾担猛然从躺椅上起身,警铃大作,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眼中神光流转,天眼神通已然开启。   在百里之外,一道身影恍如彗星袭月一般,直直飞来!   那是……黄朝?! 第362章 怒意勃发   伴随着自身实力的进境,顾担对周围的感知也在不断加深。   后天之炁血炁凝练而成之后,方圆百里之内的气血都能被他感知,像付素心这种天资堪称绝顶的宗师都无法有半分察觉。   这份感知即是负担,也是警戒。   顾担刻意忽视掉了宗师气血之下的存在,保留了其探查四方的能力,就当是在锻炼自身的处理能力。   而平安村所在更可谓是天高皇帝远,经年不见一个外人,就算偶尔有谁来到镇川,也难以摸到这里来,这么多年下来,别说是宗师了,连个贸然闯入进来的练脏大成武者都没有。   但就在今天,他的警戒之网被彻底触动。   如同蛛网中掉入了不可承受的猎物,瞬息间四分五裂,反而让猎物察觉,直奔而来!   顾担眼中神纹交织,破虚窥实,洞穿百里之地,看到了那道让他的警戒霎时间瘫痪的身影。   黄朝!   黄朝?!   即使是亲眼目睹,顾担仍觉得有几分梦幻,甚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即使此时已经开启了天眼神通,万万没有看错的道理。   然而当他的手掌放下,重新看向那人之所在后,除了距离被拉近了一大截之外,其全无半分的变化可言。   真就是黄朝!   “你他妈有病吧!!!”   真正确定了来人之后,一瞬间顾担破口大骂,怒意暴增。   准确的说,他此时的状态,更像是被心理层面的‘破防’。   自来到此世,百余年来,顾担从未给自己惹来过祸事。   就算偶尔有点余波殃及到他,那也不是他主动招惹,不可一概而论。   他在规避祸患这方面其实做的一直很好。   一向秉持的原则之一便是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必须快刀斩乱麻,绝不深陷泥潭。   事了则抽身而去,先消失个几十载再说。   正是因此,想他修行百载有余,可有一件事是真正冲着他来的?   懂不懂什么叫做长生者的隐忍啊!   但。   就在今天。   就在现在。   真有人冲他来了。   甚至顾担都不清楚冲过来的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人。   “我都特么离开不周山脉三十余年了,这都不肯放过我?!”   顾担的怒意自然不是没有来由。   自察觉到不周山脉的古怪,黄朝身上的异样,他离去的决断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慎重。   直接散尽灵气,重归尘世,自己修行。   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此地更是距离不周山脉数千里之遥,四周尽是山川,说一声人迹罕至绝无半分问题。   无论是从距离上来说,还是从时间上来看,不周山脉都已经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了。   甚至即使宁远暴毙在自己的面前,他都压制住了自身的好奇心,没有往不周山脉那边走上半步。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   他又没有从不周山脉拿到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甚至就连灵气都是在宁坊中散去的,走的时候连一块儿灵石都没有带上,完全可以说片叶不沾身。   就算是在宁坊的那段时间,也没跟人结过什么‘不死不休’的大怨。   于情于理——顾担都不认为不周山脉中会有人盯上他。   更没有想到,这都过去三十年了,隔着数千里的距离,还能被找上门来。   如此,也不难理解他为何会破口大骂,心中破防。   欺人太甚,这属实是欺人太甚!   他只是想安安稳稳修行,享受属于自己的长生不老而已,他有什么错?   啊?他有什么错!   便是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何况顾担也不是好惹的!   “孔先生?”   “孔伯伯,怎么了?”   顾担突然的破口大骂,让院子中正在修行的付素心和庄云都有些瞠目结舌。   他们可没有见到过顾担如此生气的模样,也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出现在他的身上,实属罕见。   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你们待在此地,莫要走动。”   时间紧迫,对方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顾担已不能在此处停留。   不然稍有不慎,整个平安村说没当即就没了。   便是心中有万分不满,也只能暂时忍下。   留下一句话后,顾担整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向着山川中疾驰而去,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别说是宗师望尘莫及,就算是筑基修士来了都只能兴叹一声,以袖掩面。   “咦?小老鼠的灵觉倒还挺敏锐。”   天穹之上,好似漫步而来,实则每一步踏出便犹如瞬移般向前跃进一大截的白莲尊者略显讶异的挑了挑眉。   感觉到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气息竟在此时开始疯狂远离原地。   其速度……都已经近似金丹级别的遁术了。   “凡尘之中,竟还有这等实力?”   白莲教主这次当真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原本只是例行清算,谁曾想逮到个不小的鱼儿。   绝地天通之下还能有如此力量,莫非当初有哪位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刻意留了下来?   但他留下是为了借助绝地天通隔绝道主的封锁、封神榜的压制,图谋化神之境,死中求那一线生机,打破桎梏,晋升化神。   别人留下,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才对。   更何况一处世界,又是绝地天通之时,若有人学他同时以身铸道,图谋化神,彼此不可能没有感知。   “有点意思啊。”   白莲尊者微微一笑。   不过瞬息之间,百里之地便已在脚下。   路过对方刚刚栖息的地方,白莲尊者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不过皆是些红尘俗物而已,仍旧以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快到旁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顾担追了过去。   感受着身后越发靠近的气息,顾担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牵连到平安村。   但紧接着顾担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察觉到在这一追一赶的过程之中,那‘黄朝’距离他竟是越来越近了!   筑基绝对没有这种速度可言,对方不会已经晋升到金丹了吧?   顾担心中微微一沉,在双方皆远离平安村之后,也不再隐藏,全速赶路,身影恍如洞穿天地的流光,倏然而过。   “咦?”   顾担骤然再度暴增一截的速度,终于是足以让白莲尊者有几分重视,“这速度,比之金丹遁术也不差什么了。”   他的眼中有灵纹显现,亦能勘探四方。   顿时又有了惊奇发现。   “竟无半分灵光,尽是血气?”   白莲尊者眉头微挑,颇感讶异。   血气与灵气不同,灵气本就是天地之物,造化所钟,天地万物生灵尽享,贴合大道。   可血气却是发之自身,虽也可凭借外物补充,又怎能比拟天地造化?   时代早就变了,如今已经是属于灵气的时代,再修血气无异于舍弃大海,自挖池塘,吃力不讨好。   尽十分力,得三分果,路的尽头还早就被堵死了,不是没得选,谁选这个?   而能够将自身血气提升到如此程度……近乎媲美金丹,那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绝地天通之下,想找大补之物修肉身都不可能,竟还有如此造诣。   眼中灵纹交映之间,白莲尊者不难发现对方身上的血气自成循环,生机旺盛,汪洋似海,按照这种程度的血气,凡俗怕是万万供养不出来的。   宗师就已经是凡尘能够供养的极限,没有灵药调理,拿什么来维持自身血气?   灵气会渐渐逸散,难不成血气就不会衰落?世间哪里有那样的好事。   可对方身上的血气却是生机勃发,全无半分衰落之感,时时刻刻恍如新生,连天地都难以褫夺分毫。   便是以他的见识,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莫不是后天觉醒的巫之血脉?纵是如此,也合该有东西给他吞才是……此人果然有些秘密。”   白莲尊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无所谓,他会出手。   只要将其擒下,无论是拷问也好,搜魂也罢,管他有什么秘密,还不是手到擒来?   思绪之间,白莲尊者脚下缓缓凝现一朵白莲,其速度更是暴涨数分,恍如白虹贯日,山河都被其甩在了身后。   感觉到那越来越接近的气息,顾担眉心都快皱成了个‘川’字。   便是放开自身的极速,竟还无法将其甩脱,反而是越靠越近。   显而易见的是,这突兀上门的‘黄朝’绝不是想跟他来一场坐而论道。   可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黄朝突然就盯上了他。   不管从哪方面想,他都没有招惹到黄朝才对,何必如此纠缠着不放呢?   最关键的是,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   总不能是选一个方向,随随便便碰运气,偏偏他倒霉被遇到了吧?   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气息,顾担心中思忖片刻之后,来到一处无人迹可言的深山老林,四周尽是大山,方才缓缓落下,转过身去,看向天穹高处,脚踩白莲的男子。   无论打与不打,起码此地不会波及旁人。   “黄朝……或者说,别的什么存在?”   顾担在一座山头上站定,目光格外警惕的问道。   “跑啊,怎么不跑了。”   白莲尊者自天穹落下,也未着急动手,双目之中灵纹闪耀,似是要将顾担给彻底洞穿,“如此旺盛绵长,已足以媲美金丹级别的血气,你又是什么东西?莫非是哪只大妖,想借着绝地天通的机会,转生为人?”   他施展的理当不是天眼神通,而是别的仙道秘法。   为了暂时的稳妥其间,顾担的天眼神通自然先隐匿了下来,省的被对方看出端倪。   “你我无冤无仇,阁下在不周山脉,我则流落凡尘,井水不犯河水。”   顾担深吸一口气,抱拳一礼,道:“想来我也未曾从阁下的身上取过什么东西,何必要不远千里,气势汹汹的寻觅而来?”   这个问题不问出来,他心中的那一口气就放不下。   你是不是有病,跑那么远找我的麻烦?   多大仇多大怨啊!   灵气我都是在宁坊遣散的,怎么着也不欠你什么吧?   “呵……”   对此,白莲尊者嗤笑一声,道:“窥探吾道种,打散吾一道真灵,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现在的修士,还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敬前辈。”   “道种?真灵?”   顾担仔细回想片刻,有些明白过来,“你说的是灵气源泉和造化灵气?”   “你好像什么都不懂啊。”   白莲尊者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顾担的身上转了两圈,“不会真的是绝地天通之后,自行修炼到此等境界的后辈吧?”   言语,何尝不是一种交锋。   顾担的稍许疑惑,立刻就被他给抓到了脉络。   而他不经意间透漏出来的消息,则是给顾担带来了相当大的心理压力。   这特么真是一个老怪物!   最少也活了千余载的老怪物!   “那自是没有前辈懂得多。不过,前辈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顾担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虽能长生,但此时的生命长度,无疑是比不过对方的。   再往自身年龄上添个零都不一定能够比得上。   而不周山脉的仙道典籍,能有筑基的记载都算珍品,再往上那真就全靠传说故事去了解了,他哪里能够接触的到,对方的手段,他不清楚也很正常。   “散我真灵,焉能没有痕迹。”   白莲尊者平淡道:“差点还让你跑了。”   那特么分明是你想寄生于我,不遣散留着当祖宗供着?   颠倒黑白,要不是看不穿你的底细,真想给你两巴掌!   “以往若有得罪前辈之处,晚辈可赔礼道歉。前辈若想要什么补偿,亦不是不能商量,当做我的歉意,前辈以为如何?”   强忍着心中怒意,顾担的姿态摆的很低。   他并不想现在跟对方碰一碰。   就算真要碰,最好也能拖到四十九年后,大道之体被孕育出来,有了退路后再说。   现在交手,死了可就真的死了,连大道之体都没机会孕育,彻底凉透。   其间风险委实太大。   若能虚与委蛇,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要再给他四十九年,只需要四十九年就好。   “小家伙倒还挺懂事。”   白莲尊者微微点头,竟像是颇为认同顾担的看法一样。   “本就是要出来瞅瞅,顺便看看打散我一道真灵的家伙究竟有什么跟脚。既然小家伙这么懂事,只是误打误撞,那给你一个机会倒也不是不行。”   白莲尊者说道。   顾担故作狂喜之色,问道:“还请前辈明言。”   “你的肉身很有活力,我很喜欢。这具载体用作苏醒之途倒还可以,却不便日后修行。小家伙不妨将肉身贡献出来,如何?”   白莲尊者格外慷慨的说道。   而顾担的脸色,终于是彻底沉了下去。   “给你脸……你还不要。”   顾担身上的气血逐渐升腾,近乎化作实质一般,“那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第363章 顾担爆发!   气血如龙,焕然勃发!   近乎凝为实质的气血好似血雾般将顾担周身笼罩在内,顷刻之间,这无名山巅之上,似有来自太古的洪荒猛兽苏醒。   原本略显纷扰的群山之中,其间走兽也好,昆虫也罢,此时莫不是僵直了身体,难有分毫动作。   便是天上的飞鸟,竟都受到了影响,拍打的双翼恍如冻结,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直直的栽了下去,有死无生。   “吾平生不好斗。”   血气彻底彰显之后,顾担犹自说道:“前辈若就此离去,大家就当没有见过,如何?”   到了此时,顾担仍旧不想动手。   赢了没什么好处,输了那可是万劫不复。   大道之体八竿子还打不着呢,就算真要搏命,他也希望能是四十九年之后。   “真是完美的躯壳。”   然而面对他的一再退让,白莲尊者却是啧啧称奇,开口说道:“凡尘之中竟能养育出你这样的小家伙,看来你还有些秘密没有露出来啊。”   他飒然一笑,胸有成竹,犹如猫戏老鼠一般,“便是气血能够比肩金丹,又算得了什么?井底之蛙而已。能被我看中,是你的幸运,小家伙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机缘,何必还要再挣扎呢?”   “给脸不要脸!”   顾担脸色一沉,懒得再跟他废话,当即一脚踹向山巅,巨石滚落之际,身躯亦是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白莲尊者冲刺而去。   “小家伙当真是没有一点耐心,不懂得尊敬前辈的道理。”   白莲尊者只是微微一笑,抬手之间,轻轻一指。   灵光氤氲,无数细弱牛毛的灵气交织,化作一团好似星河般壮美的无根瀑布,向着下方洒落而去,恰似银河流转,天地倒悬,当真是美不胜收,恍如仙境落人间,无愧仙法之名。   与之相比,不周山脉中的那些所谓仙法当真是牛嚼牡丹般俗不可耐。   如果攻击目标不是顾担的话,顾担理应也不会吝啬赞美之词。   但现在,那骤然洒落的星河瀑布却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身陷其中,好似逆流而上,旺盛勃发的气血遭到迎头痛击,他的速度迟缓了不知多少,近乎身陷泥潭之中,难以寸进。   然而这并非结束。   “星璇高落。”   白莲尊者轻轻打了个响指,闲庭信步,轻松写意般吟道。   星河瀑布之中,骤然有星辰孕育而生。   随即向着顾担砸来!   大星璀璨,可当其迎面而来的时候,却是致命的危险!   “刺~轰!”   每一颗星辰砸落而下,闯入到顾担的气血之中时,都如同沸水遇到坚冰,紧接着便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星辰横扫之际,顾担遭受迎头痛击,刚刚飞驰而上的身躯,被一寸寸的打下,最终回落山巅之上,硬生生被砸入到了山体之中。   自始至终,他竟连白莲尊者的衣角都尚未触碰到。   反倒是他气血涌动间,连肌肤都一阵刺痛,若非有血炁重塑己身,尚是大宗师的时候,仅此一击怕是便要身受重创。   ‘老家伙果然不好对付。’   顾担心中暗骂。   上千岁的老东西不要脸皮,竟来欺负他这个不过百岁有余的年轻人!   玩不起是吧!   “金丹于我,不过等闲。莫要再挣扎,尚可给你个痛快。这躯壳修来不易,若是损伤太过,反倒不美。”   白莲尊者身处天穹之上,看着被砸入山中无有动作的顾担,很是随和的说道。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不知是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老东西,连自己的身体都保不住,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顾担从乱石之中挣脱而出,原本白皙的肌肤已有些许赤红之色,嘴角更是清晰可见一丝鲜血涌出,不过随即便被他擦拭掉了。   “牙尖嘴利,不过徒增苦痛。”   白莲尊者并未生气,翻手之间,天际竟有乌云笼罩,阴风哀嚎,原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顷刻间似已化作森罗地狱。   冰凉、刺骨的寒意降临此地。   “罗刹。”   两字出口,竟有一尊格外狰狞的巨人于天地间显现而生,其身上尽是阴气,但气息之强盛竟丝毫不下于顾担,相反,竟对他还有些许的克制作用,连气血运转的速度,都稍稍迟缓了些许。   ‘你特么开挂?!’   顾担双目大睁,此等级别的仙法,怎么都接近神通,甚至就是神通了吧?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单凭气息来说,并不比他强盛多少,可这种手段施展起来,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伴随着罗刹现身,好似九幽黄泉降临而来。   那罗刹面目狰狞,三头而六臂,身上尽是繁复而浓重的刺青,目光注视时那刺青恍如活物在扭动,让人连精神都因此恍惚,最关键是对方身上浓重的阴气,让顾担浑身不自在,似是遇到了天敌。   至刚至阳的血气,遇到至阴至柔的阴气,犹如两虎相争。   罗刹现世,一声怒吼,便已向着顾担而去!   顾担眉头微蹙,迎身而上,近乎实质般的气血化作盾牌,凝聚到了极致的一拳半点也不客气的砸在罗刹头颅之上。   “刺啦~”   如同烈火遇沸水,这一拳实打实的烙印在了罗刹的头上,却没有半分的实感。   对方的身躯在那一刻好似虚无的水泡,势大力沉的一击宛如重重砸在了水面之上,十分力也要少上八分。   相反,毫无躲闪的罗刹六臂交织,就要给顾担来一记毫不客气的抱杀,以身躯为囚笼。   好在顾担其势并未用尽,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罗刹的攻势。   但同样的问题,他却无法解决,他的拳头触及罗刹之时,对方的身体总会有那么一瞬间‘虚幻’起来,完全不讲任何的道理。   数次之后,顾担察觉这罗刹极有可能跟与神魂有关。   但他的神魂强度虽可,可在神魂攻势上一直都是弱项,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术法。   纵使是《白莲代天法》也才刚刚修习不久,还不到唤出自身孕养的‘自己’出战的时候。   等等,白莲代天法?!   顾担目光一凝,感受着罗刹那飘忽不定的气息,似有所觉,稍稍运转之际,果然在罗刹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   眼前这个罗刹,竟是神魂造物,而且与白莲代天法同出一源!   难怪其阴寒至极,又毫无半分灵气波动。   罗刹狂舞,好似神魔降临,顾担一身强悍的血气反倒显得无有甚用武之地,对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攻势。   而罗刹身上的气息一旦沾染,便让他的气血大受阻塞,运转不畅,极端克制。   ‘白莲代天法,竟还有此等妙用!’   虽是处处避让,顾担却从中汲取着经验和养分。   或许这才是神魂之术的真正妙用。   其变化无穷,因时而利,既可养出一尊‘神灵’代己而战,亦可根据环境的不同千变万化,永远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一面。   对于神魂的操弄,已至化境!   千年的老怪物,果然不同凡响。   既然已经洞悉了罗刹的跟脚,顾担已不愿再与其纠缠。   便是宰了罗刹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徒增损耗,这东西不过是对方提前温养出来的储备力量,需要时才会真正显化而出,继续如此拖延下去,反倒是给了他观察自己的时间。   一念起,顾担已有决断。   这种老怪物不知还有多少手段,他绝不能与其对拼底蕴和储备。   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乱拳打死老师傅,才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   不然像先前那般好整以暇的出手,他就要彻底落入被动之中,难以挣脱。   于是顾担仰仗气血浑厚,硬顶着罗刹的攻势,想要将其硬生生锤爆,数十个回合过后,自身反倒是气血翻腾之间,气息越发不稳。   “该死的,这是什么东西!”   交手不过片刻,整整一座山的山头都已被踏平,顾担呼吸越发急促,身上的气血运转的速度反倒缓慢了不少,躯体僵硬,此时气急败坏的骂道。   要说他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可气血却是因为罗刹那至阴之气大大受限,十分力量能够发挥出七分便算不易之事。   白莲尊者面露淡淡的微笑,欣赏着顾担的挣扎。   若非他爱惜这具躯壳,想要借此转生,未曾施展真正神通,对方连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金丹级的气血而已,便是他跌落了一个大境界,那也是曾短暂涉足化神之境的存在,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别说实力还要略差他几分,便是高上一个境界,照样不过是他手中玩物。   力量可以代表很多,但关于力量的运用,何尝不是重中之重?   昔日的半步化神纵使跌落金丹中期,教训个毛头小子,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果不其然。   在罗刹永不间断,悍不畏死的攻势之下,顾担果然越来越险象环生。   刚开始还能够凭借着气血强横,想以伤换伤,发现对方总能以虚幻之体卸掉大部分力量之后,越发捉襟见肘,无可奈何,甚至脸色都丧失掉了红润之意,多了些许铁青。   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冰封’,好似被冰块冻住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又是数次碰撞之后,顾担果然不敌,最终竟是一脚落在倒塌大半的山石之上,向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想要就此逃遁。   然而气血被封堵的他,速度比之先前也慢了不止一筹。   当罗刹再度飞至面前,不过三个回合之后,顾担便已被其擒拿,源源不断的阴寒之气入体,原本好似沸腾的血气逐渐‘熄灭’,彻底无法动弹。   罗刹六臂篡住顾担,直接来到了白莲尊者的面前。   顾担脸色铁青,浑身僵硬,再旺盛的气血一时之间都无法动用,只能勉强张开嘴唇,“我……不服!”   “呵,年轻人。”   白莲尊者轻笑,以为有了些蛮力,就能与他较量一二不成?   未免也太看不起顶尖修士了。   当下懒得再多言语,一指已是向着顾担的眉心点去,他只要躯壳,神魂当然不必留下。   然而一指点去之时,白莲尊者心中的灵觉忽然疯狂预警。   下一刻,那分明已经无法动弹,浑身气血被尽数封堵的顾担,竟挣脱开了罗刹的束缚。   不,不是挣脱!   而是先前好似神魔一般不可战胜的罗刹,此时如同坚冰在烈阳之下寸寸融化,不复其形体!   “咚!”   “咚!”   “咚!”   春雷炸响般的心脏跃动之声,在顾担的身体内响了起来。   至刚至阳,恍如大日。   伴随着那种力量的彰显,体内的冰寒之意一扫而空,罗刹亦是经受不住此番力量,如云雾般烟消云散。   血炁!   在来到白莲尊者面前之后,顾担终于动用了压制了许久的血炁。   示敌以弱那么久,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机会么?   在这一刻,顾担近乎疯狂的催动血炁,目标赫然是近乎触手可及的白莲尊者,纵使不能像是‘点爆’肉体凡胎那样,点爆对方的肉身,少许的拖延,也已经足够。   片刻之间,他的浑身气血如同燃烧。   不,不是如同,而是就在燃烧!   以血炁为核心,以肉身为肌体,以血气作为燃料。   在此时,顾担的力量真正抵达了自身的巅峰状态,毫无半分隐藏。   异变突生,白莲尊者尚且没有来得及应对,自己的肉身却是猛然一僵,差点被硬生生撕裂。   这短暂的僵持,对顾担而言,已经足够。   顾担眼中神纹流转,交织,破虚破妄,直窥真实。   神念汇聚之间,两道金芒如柱,直刺识海。   血炁、天眼神通尽数施展!   随即,一拳正中白莲尊者面门!   这是再切实不过的‘亲密接触’,伴随着骨断筋折的一声脆响,传入到顾担的耳中。   “我忍你……很久了!”   一击命中,顾担根本不给他半分甩脱的机会,欺身而上,一手做掌,一手化拳,近乎疯狂的往白莲尊者的头上招呼,拳拳到肉。   没有仙法那般缥缈唯美,片叶不沾身的洒脱,却也充斥着非同一般的暴力美学,主打的就是势大力沉,不留余地。   不过瞬息,局面已然翻转! 第364章 白莲道果   一切说来迟缓,实则不过短短片刻。   从与罗刹交手,被其擒拿,再到骤然爆发,暴起发难,一整套下来可谓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只因从最开始顾担便在铺垫。   一个简简单单就将不周山脉那群修士坑的命都保不住的老家伙,理应对自己格外自信,顾担要助长的,便是那份自信。   直至被罗刹擒获之后,终于是让面前的‘黄朝’放松了那几分警惕,得至身前!   于是血炁催动,天眼开启,血肉燃烧!   顾担在一刹那间便已至自身战力的最巅峰,就如同宗师点燃自身血肉,舍命一击一般。   不同的是,因为若木的存在,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所以只要自身没有一瞬间彻底死去,若木就总能将他的状态给补充回来!   彰显于外的便是:顾担的实力展现出来的是初至金丹的境界,可他每一拳舞动之际,都犹如金丹的搏命一击,不带半点含糊。   寻常金丹,可能的确不是白莲尊者的一合之敌。   可若每个金丹,都跟他玩儿自爆一般的手段呢?   在对于大道的理解,灵气与神魂的运用之上,顾担现在的确不是这个千年老怪物的对手。   但没关系。   技巧跟不上,我还有力量!   每一拳,都相当于自身极限的力量!   闷响之音,在空中震颤不休。   拳拳到肉。   白莲尊者再也不复在天际时那般超然和高高在上,他的鼻子肉眼可见的塌陷了下去,脑袋上升起了一个大包,顾担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他的脑袋上的时候,还传出了金铁交击般的声响。   还有点好听。   好听就是好头。   “王八壳子还挺硬的!”   顾担懂得很多武艺,但此时都不适合施展,他只以最快的速度,最迅猛的力道,往白莲尊者的头上招呼。   争取最短时间打爆他的狗头,省的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催动了血炁的顾担,自身的气血当真凝为了实质,滚滚红云在他周身涌动,那是再纯正不过的血气,活脱脱像是从血池中挣脱出来的太古神魔,与他此时的状态相比,先前的罗刹都显得有些温文尔雅,不值一提。   昔日他在大宗师的境界之时,曾耗费了足足十年的时间,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门‘功法’。   与其称之为功法,不如称之为搏命之技。   不过当时的青木液还不是若木,自身也没有血炁。   可道理是互通的。   顾担很早就已经明白,得益于自身的特殊性,很多正经的武学功法并不适合他。   因为内息术的原因,常人避之不及的伤势,对他而言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只要耐得住苦痛,最适合他的功法,定是那种以伤换伤,争取发挥最强攻击性,而完全忽视防御的法门。   反正只要不被秒掉,他总能恢复过来。   宗师的燃烧血肉,对他们来说是舍命一击,可对顾担而言,只能叫做‘巅峰状态’!   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痛击对手的短处,才是顾担的取胜之道。   此时,他便是这样做的。   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一旦出手,就没有分毫的停歇,除此之外自身的神念也尽数动用,天眼神通牢牢的锁定在白莲尊者的身上。   一旦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不对劲的力量,上去就是一拳,直接将白莲尊者准备施展的神通、仙法给强行打断。   若现在有人从地面向着高空俯览,便能看到顾担好似在捶打一个沙包般,以一往无前的态势给予白莲尊者迎头痛击。   别跟我说什么仙法、神通,真不熟。   真男人,就得挥拳头!   一时不察的白莲尊者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数拳之后,整个脸都快肿胀成了猪头,甚至就连最为坚硬的头骨都犹如开裂一般,嗡嗡作响。   体内富裕的灵气每当调动之时,顾担总是能够先一步将其察觉,先行打断,不多时满脸尽是血迹,无比狼狈。   “追我那么久,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多吃我两拳!”   狂攻之际,顾担还不忘开口嘲弄一番。   倒不是他对此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单纯只是为了扰乱白莲尊者的心神,不止要让他肉体受到折磨,最好连精神都能一起攻击。   每一个为自己争取到的优势,都不能放过分毫。   “活了千年的老王八,龟壳是不是镶你脸上了?这都打不爆?老东西还是待在棺材里比较好,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哦不对,现在你已经没有脸了,难怪那般不知羞耻,分明是一个失败者,还敢装仙人?我送你回娘胎里回炉重造!”   虽已好多年未曾对人动粗,顾担倒还能熟练的对敌人施加精神攻击,若非想到这种老怪物怕是家人早就没有了,问候一下族谱都不是不行。   果不其然,伴随着他的嘲弄,白莲尊者身上的气息越发散乱起来,还真有效!   “哟,急了?被骂几句就受不了了?你眼睛在流血诶,嘴唇也在流……还有耳朵。反正你以后也不用出门了,肯定是不介意的吧?”   又是一拳狠狠的砸在白莲尊者的嘴巴上,不给他说话的余地,顾担眼中杀意已现。   嘴上说的自然轻松,实则他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短短片刻便已经拆解了白莲尊者数十次的反击——天眼神通真的好用!   如今之近的距离,白莲尊者躲无可躲,底裤都能给他看穿。   若非他的识海有什么东西正在庇护着他不受天眼神通的窥探,顾担指不定还能瞅见他的虚幻真灵是如何气急败坏。   杀机已显之间,顾担催动血炁,悄悄挪移已手中,便要给白莲尊者来一招贴脸级别的大爆发,给他来个彻底开瓢,最好能够一击致命。   然而这一次拳头还未至,白莲尊者身上骤然升腾起不太一样的气息,气势大涨,连天眼神通都有些反应不及。   这种状态……是某种燃烧自身的秘术?   狂暴至极的灵气乱流强行将顾担扫开些许,借助着这个格外短暂的功夫,白莲尊者终于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见他浑身上下犹如燃烧着火焰,和顾担当初在火坊之中,见到黄朝所施展的‘南明离火真身’略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又有些不同的是,伴随着其气势的节节攀升,其身体在这一瞬间似乎彻底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像是转变成为了特殊的形态,就连已经快被顾担拳头砸塌的脸颊都重新恢复了过来,开裂的头骨也逐渐愈合。   在对方的身上,原本显得高高在上,对一切不屑一顾的‘人’之生气在逐渐消失。   “脸没了都还能找回来?不愧是活了上千年的老东西,底裤还真不少。”   即使被暂且甩脱,顾担也未有多少惊异,如果一波爆发就能干死自然再好不过,干不死也不怕,看谁能耗的过谁!   这次就算白莲尊者想就此罢手都已绝无可能,既已手段尽出,今天说什么也必须弄死他。   惹了我还想走?哪里有这种好事!   “你……该死啊!”   通体燃烧着近乎透明火焰的白莲尊者目光幽深似海,开口之时的声音却是古井无波,分外古怪,不似人声。   这是二阶段了?   顾担心中越发防备,脸上犹显轻松,嗤笑道:“先前打你的时候,怎不见你多说几句?老东西脸都丢尽了,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回应他的,是白莲尊者骤然冲来的身影。   这一次,他不再施展什么仙法妙术,竟是要与顾担硬悍!   顾担自然是求之不得,管你有什么古怪,碰一碰就知道谁是银枪蜡像头。   “轰!”   两拳在空中对碰,发出闷雷一般的声响。   好在方圆数十里的寻常走兽,早在血炁暴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绝了,倒不必再担忧伤及无辜。   一次硬悍,顾担的身影竟略略向后退了些许。   反倒是白莲尊者,面色愈发庄严肃穆,宝相端庄,犹如一尊佛像,纹丝不动。   这是顾担第一次在力气的争夺上有些吃亏!   顾担的气血更是因为这一次的硬悍,被硬生生剥离了一大截,一股格外古怪的力量,在度化着他的血肉。   好在血炁微微震颤之际,将那股力量强行甩脱,不过顾担自己也不好受,气血略显几分紊乱之感。   白莲尊者的身后,佛光普照,一轮昊日般的光芒降临于此,视之宛如神明,金身不破。   顾担的耳边传来些许微弱的嗡鸣,像是有万千和尚在耳边诵经吟唱,无形的锁链加诸己身,好在血炁亦是神纹闪动,以最刚猛无匹的气血阻挡,自成一体,不肯被污染同化。   神通!   这定是神通无疑!   以神通对神通,也难怪顾担的天眼这一次竟没有察觉到端倪,毕竟他的优势在于生生不息的力量,真论起修为和见识,自然要逊色于白莲尊者。   不过,作为自身也掌握神通,甚至是天赐神通的顾担,深切的明白施展神通的消耗非同一般。   他有若木当做后盾支撑,才可供养血炁不衰,白莲尊者又能顶住多久?   你强任你强,谁怂谁是狗!   面对白莲尊者的攻势,顾担非但不退,反而是迎难而上,采取的仍旧是以伤换伤的疯狂手段。   白莲尊者一掌落在顾担胸膛处,骨骼破裂的声音霎时响起,然而顾担根本不为所动,仿佛受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立刻回敬给白莲尊者一拳,让他的身上荡漾起些许细微的光晕。   血炁被顾担催动到了极致,其间神纹流转,强行压制对方身上的佛光。   一人宝相庄严,如古佛降世;一人血气氤氲,似浴血魔神。   远远看去,好似高僧下山要降服不世大妖一般。   两人从天穹打到地面,群山倒塌、河水断流、大地崩裂,力与力的极致碰撞在一起,两人所过之处,一切都恍如世界末日般可怖。   这些无心之举,对地上的生灵而言都显得不可承受。   数个回合下来,顾担自身倒还算完好,那些伤势不足道也,反倒是白莲尊者身后那一轮佛光逐渐开始黯淡了起来。   “快要坚持不住了吧?”   顾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还不忘挑衅一番,狠狠恶心一下白莲尊者,就像他之前被白莲尊者恶心到那样。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以牙还牙!   让你没事儿找事!   让你看上我的肉身!   今天不把你干秃噜皮,我顾担名字倒过来写!   然而自身好似变成佛像一般后,白莲尊者似乎真没有了属于人的情绪,面对顾担的挑衅视若无睹,连一招一式都那般古板又严丝合缝。   简直不像是在跟一个活生生的生灵比斗,更像是一尊佛像活了过来。   无论顾担是用言语,还是用拳脚落在他的身上,竟都不给出半点反应,反倒是让顾担眉头微微皱起。   好在力量不会骗人。   当群山所在已化作深谷之后,白莲尊者身上的佛光已在不住闪烁,身后那轮大日更是摇摇欲坠,已至极限。   顾担倒是仍旧生龙活虎,看不出半点疲乏和伤势。   这么打下去,他再打一个月都不成问题!   懂不懂什么才叫持久啊!   “没有别的手段了吧?”   又一次拳掌碰撞之后,顾担冷声问道。   这么长的时间,白莲尊者身上的佛光终于是支撑不住,逐渐消弭。   虽也算得上持久,可跟顾担相比,未免差了太远太远。   而连自身灵气都几乎消耗殆尽的白莲尊者,怎么可能还是他的对手?   想要施展神通,不付出代价都不可能!   伴随着佛光褪去,白莲尊者脸上属于人的情绪逐渐归来,他分外诧异的盯着顾担看了又看,最终竟是拍起手来。   “好好好,了不得,当真了不得。真是后浪推前浪,便是我在金丹期时,也未有你今日这般厉害。”   白莲尊者竟是在夸赞着他,脸上更是露出由衷的笑容。   顾担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难不成是白莲尊者脑袋被他痛击了太多次,神志已经不清醒了?   敌人的夸赞,可不代表是一件好事!   “这具肉身,比我想的还要更加完美,我已认可你了。”   白莲尊者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闹剧,到此为止。你我,终将合一。”   说话之间,一朵有所破损的莲花,自其脑海之中飞出。   那莲花轻盈、唯美,不过巴掌大小,却是美轮美奂,连天上的太阳都要逊色三分,刚一出现,就已成为了天地间的唯一,钟天地之所爱汇集于一身,无物可与之媲美。   目光注视其上,顾担心中贪婪之意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甚至有种投身其中的冲动,就像是……得遇大道!   世人痴愚不得志,一枚道果入青云。   此乃,白莲道果! 第365章 额外收获   白莲道果初一现世,便近乎摄取了顾担的心神。   那枚道果并不大,甚至也并不完美,其上破损的痕迹相当明显,便是花瓣之中,都有丝丝缕缕好似蛛网般的纹路,白璧有瑕。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那近乎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超出了简简单单的审美、欲望甚至是理智。   那是足以让任何人都奋不顾身的东西!   即使是第一次见到,顾担也能瞬息间洞悉,那朵白莲,就是道果!   大道的有形体现之一!   坐拥道果,便可谓之得道,执掌天地间的权柄,真正傲立于修士之巅,恍如神仙。   得道者之下,没有人能够抗拒的了‘道果’的诱惑。   那是天地间至美之物,越是一心求道者,越容易被其吸引,甚至痴狂。   白莲尊者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云淡风轻。   似乎先前被顾担暴打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你很能打么?   你能打有个屁用啊!   他的位格,已超出了凡人的想象。   于绝地天通之地,以千载攀登化神之境,即使功败垂成,他也凝聚出了半枚道果。   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有自信闯过封神榜的压制,自证化神!   的确,他自身的实力便是吸收了整个不周山脉的修士,也仅仅是回到了金丹中期,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果在手,天下间化神以下的修士,几乎尽是掌中玩物。   他看上哪个就能选哪个!   小孩子才喜欢用刀剑比划战力,真正的高手,从来都是以位格碾压。   懂不懂什么叫昔日的半步化神?   “来吧,来吧。”   白莲尊者轻声呼唤,声音格外温柔,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眼中带着些许欣赏之色,注视着顾担的肉身,相当满意。   这具躯壳的活力,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里面似乎还藏了什么特别的东西,竟然能够撼动和抵抗【不动明王身】的同化,想来自有一番秘密在其中。   但无所谓,很快那具肉身就会成为他的,那些秘密,自然也可以尽数洞悉。   这黄朝的躯壳只不过能够供养他做转生之用,还不配融合他的半枚道果,顾担的肉身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是再好不过的载体,省却了他很多的麻烦。   然而,让白莲尊者有些惊异的是,顾担眼中分明浮现出贪婪之色,双目都有些赤红,可脚步却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任由白莲道果在空中浮沉,都克制住了自身飞扑而去的欲望。   “咦?”   白莲尊者轻咦一声,此子竟能克制住生灵本身对大道的追求?!   恐怖如斯!   肉身如此强横,心智亦是不俗,真是个好苗子。   可惜遇到了他。   “无妄的挣扎。大道融于己身,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为美妙的事情呢?如此抗拒,可真是扫兴。”   白莲尊者轻轻叹息一声,手指一点。   白莲道果滴溜溜的旋转着,顾担不过来,它自己过去。   顾担心中也在剧烈的挣扎着。   作为短时间内,接连进入三次‘坐忘道’之境,甚至得到了天赋神通的天才,对于这种大道临身般的感觉可谓是再熟悉不过,区区半枚白莲道果,还不能一瞬间褫夺了他的心智。   更何况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他还修习了专门应对坐忘道之境的心法,算是有了些勉强的反制手段。   所以白莲道果现世的一刹那,顾担其实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真正让他停留在原地挣扎的,却并不是白莲道果,而是在自己气海之中,扎根的若木!   在白莲道果出现的那一瞬间,若木突然微微一动,一种……特殊的欲念传递而来,不不不,与其说是生灵的欲念,倒不如说是一种本能。   最原始的本能之中,若木,想吃白莲道果。   是不是很大胆?   顾担都没这么想过。   那怎么说也是白莲尊者的道果啊!   指不定沾染了什么东西呢!   理论上来讲,顾担对若木很有信心。   可实际上来说,万一、万一若木吞白莲道果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点残渣,给他带来不可逆转的后果呢?   若木顶得住,他可不一定能顶得住。   黄朝那个倒霉蛋就在身前,有了上一次‘造化灵气’的事情,导致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被白莲尊者逮到,顾担不得不多几个心眼。   同样的坑,不能栽倒两次不是!   若木并没有灵智,顾担也无法与其沟通。   同不同意,其实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伴随着白莲尊者的一指,那白莲道果却是一点面皮也不要的开始向着他的身体飘荡而来,已经没有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了。   短暂的迟疑之后,顾担一咬牙,“想吃你就去吃。”   最终,顾担狠下心来,将若木给‘丢’了出去。   吃可以,但不能在自己身体里吃。   众所周知,便是真要打仗,交战之地最好也不要是自己的家园。   这已是顾担的底线。   于是在顾担放手之后,若木终于是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株小树苗。   其实不过只有婴儿的巴掌大小,比白莲道果还要更加袖珍一些。   躯干为赤,青叶,赤华。   便是现身,也没有白莲道果那般,恨不得让世间生灵沉浸其中的独特美感。   它仅仅只是立在那里,不动不摇,不带分毫神韵,不显半分独特,更无大道之美笼罩在上,可以说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但在若木现身的那一瞬间,正在向着顾担飘荡而去的白莲道果,竟是僵住了。   完全僵住,再也不动。   任由白莲尊者如何催动,他的半枚道果都已不再听从使唤,抵死不肯再往前半步。   “这是什么东西?”   白莲尊者瞪大了双眼,匪夷所思!   这世上竟然有东西能让道果驻足?   难不成对方是妖族的一位潜伏者,不仅想借着绝地天通的机会铸就化神,也要逆转妖身,重塑根骨,只不过和他一样只是成功了一半,留下了半枚道果?又因逆转妖身之故,丢去了过往的记忆?   若非如此,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众所周知,能与道果相抗衡的,唯有另一枚道果。   可对方的道果却是格外不同。   道果作为大道的有形体现,是力量的象征,天地的权柄。   在天上便是最耀目的星辰,在地上便是最耀目的太阳,时时刻刻呈现出的,都是独一无二的美感。   每一枚道果都不相同,唯一相似的是,道果不应存在什么‘神物自晦’,它们本身代表的就是世间最璀璨的明珠,真正的大道有形。   紧接着更让白莲尊者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刚刚现身的若木,没有丝毫客气。   千万缕细小的绿色枝条毫不客气的垂落而出,将白莲道果尽数缠绕。   任由白莲道果的花瓣如何拍打,也扯不断,躲不开。   察觉不妙的白莲尊者想要将白莲道果收回来。   然而,没有用。   全无半分的反应。   “这是什么东西!”   白莲尊者大惊失色,同样的一句话,此时说出来,却是全然不同的反应。   再没有了那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自信。   “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的。”   顾担咧嘴一笑,杀人诛心。   你什么档次的道果啊就想跟若木碰一碰?   懂不懂百万寿元的含金量!   他就知道,大道之体是若木对他的馈赠,肯定还有别的效用。   你看,这不就来了么!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显而易见的是,有所瑕疵的白莲道果根本不是若木的对手。   伴随着绿色丝线的抽取,白莲道果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可若木却看不出分毫的变化可言。   如同宗师欺负小朋友,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伴随着白莲道果之中的大道规则被抽取,白莲尊者身上的气息也在逐渐消弭。   甚至无需顾担再动手,便能够肉眼可见他的气息层层跌落而下。   金丹中期……金丹初期……仍在不断下跌!   道果,便代表着白莲尊者的一切。   外在的形体只不过是其载具,而道果则是他的核心!   道果不灭,真灵不消,果位仍存,还有从头再来、傲立于世的机会。   可如今,他踢到了铁板。   “好言好语,给脸还不要脸。尔今之所受,活该。”   顾担难得如此挖苦。   心中更是有几分庆幸。   还好他当机立断,一日补足所差的八千载寿元,助青木液晋升为若木,否则今日面对白莲道果,吃瘪的那个人怕就是他了!   此战虽看似结束的迅捷,可他已用尽了浑身解数,血炁、天眼神通、燃烧自身,甚至连若木都拿了出来。   拼尽一切,才赢的胜利。   这绝对是他修行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   好在,他是最终的胜利者。   有资格狠狠奚落一下失败者,来发泄此前心中的不满。   没事儿找事,死有余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莲尊者双目大睁,目光牢牢的锁定在若木的身上,喃喃自语。   道果相碰,强者胜而弱者败,自是再正常不过。   但这般毫无反抗的被其拿捏住,就算是破损的道果,也万万不该!   可事实就在眼前。   很快,白莲道果上的裂隙已然布满,而白莲尊者身上的气息,更是直接跌落到了筑基境界,飞速下滑。   那朵白莲上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也在逐渐消弭于无形之中,道蕴被尽数掠夺而去,不复存在。   犹如山岳倾颓,根基崩塌。   白莲尊者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苍白,落在若木身上的目光尚且带着浓浓的探究和不解,便是以他的见识,都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关系,既然想不明白,便不用去想了。马上就要死了,不必再为难自己。”   顾担好心宽慰道。   “……”   这一次白莲尊者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了顾担的身上。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担,似乎是想要将他给看个通透。   此前他是金丹实力之时顾担都硬悍过,此时实力愈发衰微,顾担自然无半分惧色,冷冷的与其对视。   都要死了还瞪,吓唬谁啊你?   早就给过你机会,真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哈……”   出乎意料的是,白莲尊者竟看着他笑了起来,他的气息愈发微弱,很快就跌落到了练气境界,但他却是犹自放声大笑。   “疯了?”   顾担微微挑眉,略略往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   白莲尊者放声大笑着,他的目光凝视向天穹的极高处,怒声叱骂道:“我虽死,源天界定不太平!道主……封神榜……你们等着吧,有比我还厉害的人,要找你们麻烦了!”   “……?”   顾担看着失心疯一样大喊大叫的白莲尊者,不明所以。   这是在临死前诅咒自己的敌人?   道主?   封神榜?   听起来就不一般。   能让这家伙临死前不骂自己,反而骂起另外的人,想来在对方的心中,仇恨甚至比亲手终结他道果的自己还要更加可恨。   可听他的意思,怎么好像自己也要跟他的敌人对上呢?   “你要小心些,积蓄力量。”   完全出乎顾担意料的是,当白莲尊者再次开口的时候,竟是对他的悉心嘱托,“若不想落入网中,化神之前,你要找到机会……打破束缚的机会。”   “……”   对于这好似突然转性子一样的白莲尊者,顾担冷眼以对,并不接话。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敌人的话听个响也就得了,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埋着坑呢。   但白莲尊者的确没有临死挣扎。   他看着若木渐渐将白莲道果尽数吸收,竟缓缓盘坐在地。   轻轻吟诵起来。   “难、难、难,道最玄。莫将求道视等闲。不遇至人传妙法,道果成空身化烟。”   他脸上的表情甚是狰狞,声音却又很是平静,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古老的谶言。   那枚白莲道果终于坚持不住,寸寸崩裂,好似散落人间的星点,重回天地之间,白莲尊者身上的气息,消失了。   顾担轻轻一招手,大吃一顿的若木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还额外带了一点别的东西给他。   磅礴而又精纯的道蕴,顺着若木灌输而来,直入识海。 第366章 进境神速,仙上有仙!   若木归来,道蕴磅礴!   那若木丢弃不要的东西,对顾担而言却是切切实实的大补之物。   经过若木的洗练,道蕴纯粹无暇,精纯至极,直入顾担的识海之中。   堪称绝妙的享受,与肉身的变强完全不同。   顾担的识海被道蕴所笼罩,那尚未凝成的神魂就好似浸泡在温泉……不不不,是远比那更加绝妙的享受,犹如尚且待在母体的婴儿有了意识,四周无比温暖,无数养料纷至沓来,滋养自身!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更加精准的形容,此时顾担的感觉与此前几次坐忘道有些类似,不同之处在于,此前他仅仅只是一个观察者,能不能得到收获全看自己。   而此时,道蕴却是在无私奉献。   无需他追寻大道,大道自动向他灌输而来!   这是一个极端难得的机会。   顾担屏息凝神,借着这个绝妙良机开始在脑海之中观想《白莲观想图》,效用极佳!   在道蕴不断蜂拥而来,滋养神魂之际,意识之中那三十六朵花瓣的白莲,第八瓣竟是颤颤巍巍的逐渐张开。   要知道,此时距离他上一次突破,尚且不足一年时间!   这种效率,是前所未有的,最少节省了顾担十余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   众所周知,自己慢慢磨,哪里有老东西爆金币来的迅速快捷?   除此之外,伴随着道蕴的灌输,顾担对于天地的理解也已经有了全新的不同之处,如同灌顶一般,浑身通透。   以往在不周山脉之时,无人指点很多思索不明白的地方,此时一想就通,毫无半分的阻塞。   识海之中,三十六瓣莲台上,第八个花瓣彻底打开,顾担的神魂又一次精进了一大截。   可这仍旧不是结束!   那磅礴的道蕴,顾担尚且没有消化完全,仍旧大肆滋养着他的识海,原本异常平静的识海之中也好似掀起了波涛洪流,那是充沛至极的神念!   一枚……不,半枚道果被若木拿下之后,带来的馈赠实在是太过庞大。   甚至有些超出了顾担百余年的积累!   毕竟白莲尊者那个老东西,少说活了千余年,尚且不算修行的时间。   虽然对方理应早就辟谷,但换个方式来说,走过的桥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走过的路都要长太多太多。   道果中蕴含着白莲尊者一辈子的努力,即使其中最本源的东西被若木所抽取,其余的馈赠仍旧能够给顾担这个不过百余岁的‘小娃娃’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顾担肆意的畅游在大道之中,浑身舒爽。   一番激战之后,浑身上下不仅看不到丝毫的伤势,反而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就连血炁都越发与己身贴合,近乎浑然若一。   伴随着磅礴道蕴逐渐被顾担所消化,三十六瓣莲台中,第九个花瓣竟又徐徐展开!   第九瓣!   顷刻间,顾担再度神魂大增,识海中的波涛犹如浪潮,逐渐汇聚,近乎要凝为实质。   自从血炁凝成之后,已经显得有些落后的神魂境界,也因为这一次的大补,尽数补了回来。   无需再借助血炁的‘气血感应’,也无需再动用天眼神通,顾担仅仅是凭借着神念,就能够感知到方圆近百里之地!   伴随着第九瓣莲花打开,又是一股特殊的波动传入心头,顾担渐有所悟!   《白莲瞒天法》!   以莫测手段,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进可遮掩气息,隐藏修为,遮掩神通,修到极致,甚至可以预留道种,瞒天过海,死而复生!   这是一门关于如何遮掩自身,不被天机所察,外人所睹的特殊法门,修行到极致甚至还可以由此当做保命绝学,可谓是妙用无穷,修士必备。   顾担此前尚且发愁过如何遮掩自身气机,起码不会被人一眼看到,就觉得此人与尘世‘格格不入’,过于出彩。   如今这个问题伴随着白莲瞒天法的到来也迎刃而解,不再是问题。   只要彻底将白莲瞒天法掌握,欺骗隔着一个大境界的人都并非不可能!   当道蕴的馈赠即将抵达尾声,顾担正要从那种蜕变之中苏醒过来。   一份磅礴的记忆,却又随着道蕴一同涌来!   霎时之间,顾担脑海之中多了很多的讯息。   源天界……   道主……   陨道之地……   封神榜……   他听说过的,以及未接触过的一些东西,疯狂涌入,逐渐消化。   当彻底将那些讯息接受,顾担眼中精光闪动。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夺舍了黄朝的存在,究竟是个什么人。   “白莲尊者。”   念叨着对方的名讳,顾担承接着那一份记忆。   源天界,便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名字。   而白莲尊者,一开始也只是源天界的一个修士。   但他很有天资,也很有魄力。   便是在仙道之中,亦是崭露头角,同世代中难觅敌手,可谓风头无两。   修行顺风顺水,实力与日俱增。   直到他晋升元婴之后,开始为化神做准备。   才终于发现修仙界黑到了何种程度。   此前那一朵傲世独立的白莲花,逐渐蜕变成为了白莲尊者。   为了不受牵制的化神,他拼尽一切。   甚至宁愿忍受绝地天通的枷锁,也要为自己博得出路。   这一切,都是因为源天界的上面,还有一位“道主”。   可关于道主的信息,那股意识洪流中却没有分毫的提及,别说是有什么手段、能力,就连姓甚名谁,都没有半分记载。   仅仅只有道主两个字用来形容对方,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亦或两者都不是。   顾担能从遗留的情绪之中,感受到白莲尊者对道主的无穷愤恨和……惧怕。   用白莲尊者的意思来形容的话:在源天界,对方就是真正的神灵,根本不可敌。   唯有趁着道主不在,或者无暇理会的功夫,才能想办法逃脱掉对方的牵制。   而这份牵制,便是封神榜。   所谓封神榜,名字固然大气。   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位修士会喜欢。   封神封神,封的便是化神修士!   若要化神,必须封神榜中留姓名。   而一旦在封神榜中留下名字,自身的道果也将不再独属于自己,必然被封神榜所牵制,相当于将自己的性命都给交了出去。   若不肯留,那不好意思,封神榜会用化神最强道果,来跟你碰一碰。   失败了就是身死道消,没有第二个选择可言。   如果这两种选择都不肯选,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   就像白莲尊者那样,寻觅‘良’机,当一个‘偷渡客’。   直至这个时候,顾担才恍然明悟,白莲尊者临死之前还在念叨的那几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难、难、难,道最玄。莫将求道视等闲。不遇至人传妙法,道果成空身化烟。”   不遇至人传妙法,道果成空身化烟!   什么狗屁的传妙法,不过是要褫夺道果的卑劣手段!   辛辛苦苦修行千载有余,好不容易要晋升化神,立下天地果位,彻底天地留名,开花结果。   然后去给道主当狗?!   白莲尊者无法接受。   但他纵然再怎么天资纵横,也没信心干翻封神榜中遗留的最强化神道果的烙印——据说那是根据道主成道之时的烙印显化而成。   最终白莲尊者只能趁着陨道之地靠近而来,所有修士不得脱身的时机,在绝地天通,封锁天地的情况下,试图强行逆反,证道化神。   很显然,他没有那么成功,但也没有全部失败。   他凝结出了一个残破的道果,自身却因为绝地天通的关系,彻底丧失了生机。   好在此前《白莲瞒天法》遗留下的道种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死之后,周山作为他的化道之地,自然有他满身精粹。   夜降天星之下,周山倒塌,他的后手也因此启动。   不周山脉的每一个灵气源泉,都是他昔日遗留的道种。   就连所有修士吸收的灵气,也是他身死道消之后,逸散出来的!   否则举世无灵,绝地天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冒出一处地方,突然可以修仙?   他也借助着那些吸收他灵气的修士,重新拿回来了昔日的一部分修为,还选了一个最贴合自身神魂的家伙夺舍。   那个倒霉蛋就是黄朝。   不过这种夺舍是很缓慢的,绝地天通之下,没有了天地加持,规则相应,仙法也丧失掉了很多威能,必须要等到道种融合的差不多,白莲尊者才能够彻底苏醒过来。   换句话说,出现在顾担面前的,并不是白莲尊者的最强战力。   绝地天通之下,连道果本身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甚至难以响应,根本就发挥不出真正的力量。   化神,都无法与之匹敌。   更别说白莲尊者道果残缺,自身大损。   “好家伙,我还捡漏了!”   当记忆接收到这里,顾担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有些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绝地天通的影响在生效,半步化神的修为少说超出他两个大境界,根本不需要对方的道果亲自出马,仅需借助天地之威,就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正是天地规则被‘焊死’,白莲尊者才需要道果亲自出马,损耗自身强行撬动天地,所以才给了顾担机会。   所谓绝地天通,便是封禁规则,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能力。   连天地都要在对方的淫威之下俯首!   道主,这个称呼还真的没有叫错,在源天界,对方就好似大道之主一般,说一不二。   化神修士,自证天地果位,也只能给对方做牛做马,生杀予夺全凭一念之间!   当然,白莲尊者也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无敌,定能在绝地天通的影响下证道化神。   所以在尝试化神之前,他尚且在凡间的隐秘之地留下了一份传承,和一份永远反抗的教义。   白莲教……   他就说白莲教怎么一直都在造反,盛世造反、乱世造反,吃饱了、没吃饱都在造反,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上梁就是这样,下面岂能不同?   “原来白莲教的传承,是来自于白莲尊者。”   回想着那与白莲代天法同出一源的罗刹,顾担眼中却没有太多惊异之色。   在白莲传承之地,顾担曾看到过三幅壁画。   那些壁画,应当便是白莲尊者对于“道主”的隐喻。   对于道主那般存在,直接的提及似乎都是一种禁忌,只能够通过各种方式暗示。   而最后的‘不要修仙’,则是白莲尊者的考验。   亦如传说中的问心台。   如果连那份考验都过不去,定然没胆子挑战道主的权威,打破枷锁继续向上。   那不如干脆死了算了,修个屁的仙,别拿他的传承去丢人。   从某方面来说,顾担其实还是取得了白莲尊者一份传承的后辈。   至于陨道之地,白莲尊者的记忆之中却没有太多的记载。   因为他根本就不准备去。   反而要趁着这个机会,在道主的后花园完成偷家。   对于凡人来说,宗师、筑基修士便可谓之仙人。   对于筑基修士来说,化神修士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仰望的神仙。   可对于真正有机会晋升化神,成就天地果位的修士而言,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条明晃晃的死路,要此生受制于人。   人外有人,仙上,亦有仙。   顾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当初听清平子讲述仙道的‘砸锅’之事的时候,他就想过。   那些率先占据了高峰的修行者会怎么做。   如今白莲尊者给了他答案。   封天锁地,截断化神!   要么收下当狗,要么给我去死!   反正必不可能再给化神修士继续向上攀登的途径。   道主就在那里,横隔在大道前方,拦住所有想要晋升化神的修士,镇压一切不服。   先行者狠狠地打压后辈。   很符合顾担当初的想象。   这个锅不是不能砸,而是‘只能我砸’。   如果仙道最终的胜利者注定只能有一个人,亦如此前的所有境界那样,那么所有修士其实都是敌人,天资平平也就算了,懒得搭理,可越是往上,敌意就越发显著,直到凝为实质。   到了化神,就已经成为了对手,于是就出现了封神榜,截断修士的路。   当记忆吸收完全,顾担叱骂道:“黑,真他妈的黑啊!” 第367章 不周山脉?打包带走!   顾担的怒骂声可谓是发自肺腑。   先一步占据大道上层的修士,狠狠给后来者添堵。   而且正中靶心,恰恰是对于修士而言,最不可能妥协的道果。   的确,哪里需要那么麻烦的层层境界设防,处处刁难?   只要直接卡死一个必不可能悄无声息突破的境界,便已经足够。   金丹也好,元婴也罢,自己小心点,瞒着别人突破也并非不可能。   可化神不行。   身合天地,证大道果位,是绝对无法隐藏的。   任何化神级别的修士都能有所感应,更不必说那实力深不可测,能够直接横压一界都不在话下的道主了。   而且从白莲尊者硬生生熬了千年都没真正证道化神,只凝结出了半枚道果的情况来看,从元婴晋升到化神这一步所需要的时间,相当不短。   这其中即使有绝地天通的影响在,也足以证明了想要证道化神的艰辛。   想要悄无声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就化神,那恐怕是要证“史上最弱化神”才有一丝丝机会。   毫不夸张的说,化神这个境界,便是修仙界最大的分水岭,从单独的生灵、个人伟力,纵身一跃,晋升为天地权柄的执掌者之一。   而如今,这个境界已被道主的【封神榜】所垄断。   化神之下,任由你如何,皆无所谓。   但只要尚有一丝野心,图谋化神,便要跟封神榜对上。   换句话说,化神之下的修士,就如同在旷野之中肆意奔跑的猴子,任由你如何胡吃海喝,称王称霸,最终皆要奉还天地,物归原主。   可到了化神,就已经成为了天地一部分的主人,可以开始争抢地盘。   庄园里的主人可能很希望自家的牛马膘肥体壮,但绝不想看到自家地盘的牛马突然想要和他平起平坐,甚至跟他争夺家产。   化神,即如同圈里的牛马挣脱樊笼,真正追寻执掌大道的开始,已经从此前的修士变成了‘角逐者’。   道主仁慈,给了一个跪下当狗的机会。   “恶心!真恶心!”   顾担感到一阵反胃。   虽然此时天光明灿,可顾担却仿佛看到了一只接天连地的黑手,笼罩天上地下,所有在其中修行的生灵,都注定无法翻越对方的五指山。   封神榜便是那镇压修士的五指山。   “如果依靠岁月苦熬的话,我能把道主给活活熬死么?”   顾担摩挲着下巴,努力屏除掉那些负面情绪。   埋怨也没有用,如果多骂几句就有用的话,顾担相信白莲尊者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言辞。   “到了化神之境,怎么说活个万年也没什么问题。而道主能够将化神修士玩弄于股掌之中,怕是超过化神修士不止一星半点,修为不知恐怖到了何等地步,寿元对那种存在来说,还算是大问题么?”   顾担难得的显得有些迟疑。   仙道的实力与寿元一直都是节节攀升的。   练气修士寿不过百五,筑基修士寿不过三百,金丹修士寿不过五百,而到了元婴境界,寿元直飙两千余。   再往上的化神,已是万载打底,若能顶住不被大道同化,继续向前,未尝没有寿与天齐的机会。   仙道的最高目标是长生不老,可除了长生不老之外,亦有着无边伟力傍身,实力与寿元统一。   而他仅仅得到了长生不老,却并没有得到与长生不老相匹配的力量。   以如今他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在化神之前,凭借着“苟”之一字贯穿始终,没有问题。   可元婴之后,若再想向上攀登,再依靠苟字诀已不可能,除非永远困顿在元婴境界,不去图谋化神。   甚至就算他的寿元总量能够超过那位道主,也不一定能够将其硬生生的熬死——因为就连道主都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比如那所谓的陨道之地,就需要道主发动所有修士前去应对。   命有那么长,可不代表能活那么长,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道主心情不好,看源天界的修士不顺眼,顺手碾碎他又能怎么办?   或者道主寿元大限之前想拉一些垫背的,他驻足在元婴境界有什么用?化神都是对方玩物。   与其期待道主寿元大限,默默等死,还不如希望对方活得久一点,不要在临死前疯狂一把比较务实。   顾担本以为若木晋升之后,给予他的大道之体已经将他的长生路给铺平了一大半,如今才知道,前面竟还有一个大坑在等着他,等着一切想要对道主发起挑战的修士。   “现在知道,总比之后被坑要强。”   顾担揉了揉眉心,强忍住问候道主祖宗十八代的冲动,“看来我也要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了。想要单凭寿元雄厚,安安稳稳步步晋升上去,元婴便是极限。   我如今的实力,在催动血炁,燃烧自身的情况下,大概相当于金丹级别,等到血炁彻底与自身相融合之后,常驻战力也足以媲美金丹。   化神不显于世,元婴便是寻常人所能遇到的顶尖强者。以我现在的实力,便是仙人于此时归来,只要不自己作死,自保亦是无忧。”   仔细思量之后,顾担对自身的实力也有了充足的认知。   他可不觉得自己战胜了白莲尊者这位半残废状态的昔日“半步化神”就能无敌于世,但想来寻常金丹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要不招惹到自身无法面对的敌人,自保无需发愁。   等到大道之体孕育出来后,凭借着大道之体的资质,跑到仙宗之中混个亲传还不是简简单?   他的原身自可暂且游离仙道之外,让能够“复活”的大道之体去探秘解难。   等到大道之体晋升元婴之后,在仙宗之中也合该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到了那时,再凭借着仙宗的资源,想尽办法寻觅关于【封神榜】的信息,看看有没有别的破局之法。   思量之后,顾担安抚下自身情绪,已经做好了初步的谋划。   这已是当下顾担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被封神榜钳制,更不可能愿意一直困顿在化神之下不得寸进。   蝼蚁活了万万年也是蝼蚁,万一有人想踩上一脚,那真是想反抗都无能为力,顾担不可能将自身命运交托到旁人手中。   他的苟和稳是为了自身安全,而不是为了任人宰割。   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不介意不断用大道之体去试错。   “如今,应当先去不周山脉转上一遭!”   很快,顾担将心中的想法暂且压下,已有了决断。   前路很长,而路,尚且在脚下。   ……   不周山脉。   宁坊。   此地已丧失了所有的繁华景象,连一丝灵气都不复存在。   甚至站在宁坊的原址之中,顾担都很难看出来。   宁坊所在,在万米山间,没有了阵法的守护,积雪早已将一切掩埋下去,连带着那些倒霉蛋修士的骸骨。   如果不能解决封神榜的问题,他也将和那些倒在积雪之下的修士一样,修行修行,修到最后成为别人的养料,连反抗都做不到。   顾担在宁坊的遗址旁发现了一艘已经破败不堪,彻底损坏的飞舟,倒也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   在白莲尊者的记忆之中,他已经得知‘仙人’回来过一次了,只不过是逃兵。   想来,距离真正的仙人归来,已经不远。   顾担在这片废墟上挖掘起来,偶尔找到一些不成模样的骸骨,顾担也不嫌麻烦的替他们挖出个坑。   指不定哪一具骸骨便是曾对他有过几分照料,后来分道扬镳的陆羽,亦或者是曾想刁难他的慕容鹰。   已无所谓。   他们都死了。   顾担不必和死人计较什么。   当初的那些足以让修士搏命的奇珍、灵株,此时已如杂草,彻底枯黄破败,不存一丝生机。   不周山脉的修行,犹如一场笑话。   从一开始,就是白莲尊者的阴谋。   可这一切却搞得兴师动众,吸引无数在凡尘中已至顶峰的宗师投身其中,你争我夺。   可怜、可笑。   或许充足而漫长的寿元的确不能让他直接跨过道主的钳制,但却也给了他充足的时间,不必着急忙慌,跌入一个又一个更加隐秘的大坑。   顾担将自己挖到的骸骨重新埋了下去,起码不必再让他们经受风销雪积。   他抢救回来一大批的仙道书籍,包括但不限于关于道法心得、修仙百艺,乃至是各类术法。   在仙人未真正回来,绝地天通未曾解开之前,这些都将成为他继续向上攀登的养料。   即使缺失灵气,无法实战,先补充一下理论也不成问题。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仙法参悟又何尝不是呢?   将那些抢救回来的书籍暂且搬运到山下安全之地,顾担回来又到那已破损的不成样子的飞舟旁转了几圈。   随即字面意义上的大打出手。   万米山间,异响之声不断。   顾担将本就残破至极的飞舟打的七零八落。   以他现在对仙道的认知,还不足以分清楚这飞舟内部关窍。   但没关系,撑得住他拳头的就是好东西,撑不住坏了也就坏了,简单而粗暴。   一通暴打之后,顾担从无数散落的残骸之中捡起了几块碎片。   “镜子?”   顾担端详了几眼,屈指一弹。   那碎裂的镜子看似脆弱,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不错不错。”   顾担微微点头。   别的东西要么太大,招人眼球,藏都不好藏,要么就是稀烂货色,彻底损坏,不足道也。   相比之下,这几块仅仅是碎裂的镜子,就已经是最大收获。   然后又跑去其余几处仙坊故地转了转,狠狠搜刮一番。   不周山脉的变故出现的时间尚且不长,还没有其余人胆子大到擅闯‘仙庭’,顾担自然是不会客气。   火坊、金坊、木坊已是干干净净,水坊中残骸无数,顾担又抢救出了好些书籍,全都不客气的打包带走,反正丢在这里也只能埋没。   无需他去苦苦寻觅,这些自各国收拢而来的仙道典籍,已是尽入其手中。   最多的当然是练气、筑基境界的书籍,但也偶有几本书涉及到金丹境界。   至于再往上,那真是一本都没有。   回到山脚下,看着那小山一般高的书籍,顾担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   他突然就有些理解皇帝养个大贪官之后,再宰掉是什么感觉了。   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尽得天下珍藏的感觉,真挺爽的!   “白莲尊者,你死的好啊!”   顾担抚掌赞叹,又看了一眼不周山脉,拱手道:“诸位道友,我已为你们报仇,这些珍藏,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们若泉下有知,合该含笑。”   如此,顾担带着自己拿到的战利品,与不周山脉所在之地依依惜别。   自此之后,不周山脉理应也将成为普通的一片山脉,再无甚出奇之处。   ……   平安村。   顾担带着战利品回来了。   村口处却是早早就站着两道身影。   “孔先生!”   “孔伯伯!”   一窈窕,一敦实的身影见到他之后,立刻招手,连蹦带跳的窜过来。   正是付素心和庄云。   “嗯。”   顾担轻轻点头,云淡风轻。   “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庄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什么,小问题。”   顾担随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带回来很多书,练武累了就多看看,勿要懈怠,你们应该赶得上了。”   “赶上什么?”   付素心有些好奇,这话有些没头没尾。   “仙人归来。”   顾担说道。   “嗯?”   无论是付素心还是庄云,都瞪大了双眼。   孔先生出去一趟,到底做了什么,怎就如此笃定?   而付素心目光在顾担带回来的那小山般高的书籍上扫了一眼。   《阵道基础》、《炼丹必知事项》、《符篆详解》……当下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难不成这位爷将整个不周山脉都给打劫了?   这么多的书,总不能是免费赠予的吧!   “回去修行。”   顾担简简单单的说道。   如今,他已不必去解释什么。   时间如流水,眨眼又半年。   仙临一百二十年。   顾担感知到,他心脏之中的那缕血炁,终于与自身彻底贴合,不分彼此! 第368章 终晋先天!   血炁终于与顾担彻底融合。   那是一种相当玄奇的感觉,在那一刹那间,顾担似乎感知到了无数自然运行的血气,或蓬勃,或颓然,或衰弱……   他的感知在那一刻透过肌体,直达人体内部,无比清晰,几乎毫无阻碍。   好似血气的主宰。   当血炁彻底与他适应、匹配,并没有出现什么异象,亦是没有再对周遭生灵产生莫大的影响。   一切犹如顺水推舟,自然而然。   顾担拿出镜子,收敛起了《白莲瞒天法》,这一次即使没有了白莲瞒天法的掩护,在他的身上也终于看不到那般格外出尘,非同一般的美感。   犹如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宝刀,藏于匣中。   磨砺良久,血炁与他之间,终于再无分彼此。   血炁的融合,让他多了一种全然不同的特殊感应,对于血气的强烈感知,以及……操控力。   顾担的目光转向院子中,正在教导庄云修行的付素心。   “素心啊,你且过来。”   顾担在躺椅上轻轻招了招手。   “孔先生。”   付素心立刻就跑了过来,毕恭毕敬的打招呼。   自顾担带了那么多书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出去过。   平日里无事就躺在椅子上不间断的看书,一副懒洋洋的闲散富家翁的模样。   就连之前那将身子彻底裹住的黑袍也换成了更合身的,不至于将自己全部裹进去,斗笠自然也不会再带。   遗憾的是,当初她所见到的那种堪称独一无二,足以让她奋不顾身的吸引力,也随之一同消失不见。   好似当初她所看到的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不过孔先生的实力定然是毋庸置疑的。   在帮忙教导庄云的过程之中,偶尔顾担会开口为她纠正一些错误的见解,寥寥数语就能点开她苦思冥想都难以解开的问题。   其武道了解之深,简直超出她的想象。   越是接触,越发能够感知到这个男人的强大,自然也就越是敬重。   她有幸追随左右,是一场了不得的机缘,定是要尽力抓住。   教导庄云的事情自不必多言,对于顾担的照顾,如有需要她也向来是全力以赴——可惜顾担根本不用她。   此时唤起素心两个字,也让人感受不到什么亲切之意,就像是在喊着邻家的一位后辈姑娘也似。   “您有什么吩咐?”   虽是宗师,付素心却将自己的姿态摆放的很低,在亲眼见过顾担带回来的那些书,外加上出门时候打听到不周山脉的‘仙庭’已经全灭的消息后,她就深刻的明白,做人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你莫动,我实验一下刚刚掌握的一门……秘术。”   顾担说道。   “啊?哦哦,好。”   付素心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很是乖巧的挺直了身躯。   她的身段窈窕而丰满,肌肤白皙水润,却又带着健康的活力,不施粉黛的面庞略显几分娇艳,红唇饱满,却并不显得娇媚,更多的是英姿与侠气。   此时听顾担的话乖乖站在那里,就像是要被惩罚的小姑娘一般。   “我要开始了。”   顾担提醒道。   “嗯?嘶~”   付素心完全没有看到顾担有任何的动作。   身体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恍如撕裂一般的剧痛!   那种痛楚尤为真实,仿佛突然有东西闯入到身体之中、肺腑之间,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付素心便已是大汗淋漓,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渗透出近乎浓郁的绯红之色。   这一切猝不及防而又迅捷至极,毫无半分的准备可言。   这个时候付素心才恍然惊觉,她竟然已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堂堂宗师,浑身的血气已完全不再听从她的使唤,甚至连正常的运转都停了下来,还有一小部分,竟然开始了逆流?!   那种剧痛,正是因此而来!   可她的目光尚且还能转动,分明看到顾担仍旧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毫无半点的动作可言,甚至都感知不到气息。   下意识的,付素心就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这种滋味实在是过于难受与可怕。   然而一向俯首帖耳,如臂指使的气血此时犹如造反一般,任由她如何的引导都完全不为所动,她辛辛苦苦打磨数十年的血气根本不给她任何的回应。   这一瞬间付素心的心都几乎沉到了谷底,甚至绝望的情绪都不可避免的滋生而出,她勤勤恳恳修行几十载,好不容易……额,一番努力后成就的宗师,竟然不理会她了?!   自己修来的实力,不听从自己的掌控?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加可笑、可怕的事情么!   越是习惯依赖自身的人,在发现连自己都无法依赖之后,越会惊慌失措。   而她却又毫无办法。   付素心好似即将溺死在水中的飞鸟,浑身都在发抖,一向坚强她此时都感受到了莫大的惊慌与恐惧,不知不觉间那双秋水般的双眸中已布满了莹莹水光,下一秒就会滑落而下。   “好了。”   就在此时,那可怕的钳制骤然松动,这一瞬间气血重新回归了她的掌控,熟悉的力量又重回己身。   但付素心却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如同即将溺死的人被拽回到了干岸上。   “这……”   见到付素心的反应,顾担略略瞪大了双眼。   有那么可怕么?   满打满算,这也才不过三息的时间啊!   他就是看付素心挣扎的太厉害,再不停手反而会伤及她的根基,立刻收手。   难不成他的判断还能有误?   挥手之间,一道浓郁的生机已是打入付素心的体内,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身躯。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付素心方才从地上站起身来,脸色却仍旧显得格外红润、气血激荡——她的身体状态分明很好,特别是被顾担再次滋养过一次身躯后,以往修行留下的暗伤尽数痊愈不说,对日后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这反应未免有些过于激烈了啊。   顾担摩挲着下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还好么?”   “啊……我……”   付素心总算回过神来,捂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堂堂宗师,无地自容。   “咳,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可能有吓到你的地方,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顾担自然不可能怪她,只是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血炁融合之后的新能力,所以自然是择近、择优而选。   作为百里之内唯一的宗师,也尚算相熟,付素心的实力用来试试血炁融合之后的新能力可谓是再适合不过,可现在看来,好像将这丫头给吓坏了。   “没……没有。”   付素心连连摆手,随即有些心有余悸的看了顾担一眼,开口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您那么厉害,没有做好准备,是我自己的问题。”   顾担轻轻点头,问道:“什么感觉?”   “就是……自身完全无法掌控,气血不再听从指挥,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分明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又只能任人宰割,无法反抗。”   付素心相当形象的将自己的感受脱口而出。   那绝不是美妙的体验,反而分外煎熬……又带着很多刺激,但这个就不必说了。   “我知道了。”   顾担轻轻点头。   彻底融合血炁之后,他已能通过血炁对旁人的气血施加影响——后天之炁虽远比不上大道孕育,显化而生的先天之炁,但也有着足以让人称道的强大能力。   实力远逊于他的人,甚至连手都不需要动,就能一念点爆,现在这个范围甚至已经扩大到了宗师!   当初凡尘顶峰的宗师,如今生杀予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到了这个级别,所谓“蚁多咬死象”的围攻已经彻底成为了笑话,不是同级别的存在,连和他较量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出顾担所料,大境界中的每一次晋升都足以堪称一次飞跃。   如今他的实力,应是彻底踏入了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   “还有一次尝试,这次不会对你动手,看着我就行。”   想了想,顾担又道。   “啊?还来啊?”   付素心下意识的按住胸膛,当回过神来方才想明白顾担在说什么,红彤彤的脸颊又更加红润了几分,“我没问题!”   “嗯。”   顾担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这次他要进行的尝试又不会影响到付素心,那自然没什么问题。   随即,顾担全力催动血炁的力量,气机焕发却又并不压人。   “咦?”   付素心轻咦一声,目光就像是焊在了顾担的身上。   来了来了,那近乎不讲道理的感觉,恨不得让人直接投身其中,融为一体的诱惑力!   当初她曾惊鸿一瞥,而今重现于眼前!   与上一次略有不同是,这一次的吸引力,似乎更大了一些。   付素心甚至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向前走了两步,想距离顾担近一些,再近一些。   对方的身上,就像是蕴藏着她渴求而不得的宝藏,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然而让付素心分外遗憾的是,这次持续的时间也很短暂,那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就逐渐消弭。   “什么感觉?”   收敛了自身气机的顾担再度问道。   “很……好看。”   付素心迟疑了片刻,很是纠结的说道。   总不能说想投身入怀,那也太不要脸了一些。   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丢不起这个人。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顾担轻轻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如今又被证实了一次。   在这个世界,力量本身大抵是具有‘彰显’属性的。   比如血炁,比如道果。   实力相差太多的人,会情不自禁的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吸引,如同直面大道,那种诱惑力甚至和自身心智坚定与否无关。   就好像他第一次坐忘道,就差点彻底沉浸其中,将自己给身融天地,直接玩完。   越高层次的力量,就越是具有独特的美感。   犹如飞蛾扑火之中的火,吸引着名为修士的飞蛾。   哪怕明知只是梦幻泡影,或不可触及,又有哪个飞蛾能够忍受的了火的诱惑呢?   大道对于修士而言,亦是如此。   ‘以后若是遇到连我都觉得非常欣赏,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定有出奇之处,必要小心以待。’   经过这一次测试,顾担算是搞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之一。   越是能让自己感觉‘美’的东西,就越是贴近大道,也就代表着更加强大的力量,自然也就更加危险。   老祖宗说越是漂亮的东西越危险,诚不欺我!   将付素心打发走之后,顾担终于是呼出面板。   他的尝试已经做完,该看看面板是否承认他的进步了。   【寿元:167/369(+1024)】   【若木化生诀:1000001/12960000[本源之息1/100](1024)初入佳境】   目光放在寿元之上,破了!   那已经定格太久太久的二百九十九岁的大限,今日终于破了!   而且一口气蹿升到三百六十九岁的寿元大限!   虽然这玩意儿对他没有什么用,却也足以通过寿元大限来反应自身的实力。   众所周知,筑基寿不过三百。   此前他即使凝练出了血炁,未曾彻底融合前,也一直都卡在二百九十九岁,不得寸进。   如今血炁彻底融合,终于是一口气打破了三百岁的玄关!   也就代表着,连面板都认同他此时的实力,完成了真正的飞跃,寿元大限更是相当于仙道境界中的金丹!   也就是说,他真正意义上,打破禁锢,抵达了渴求不已的先天之境!   一向情绪颇为内敛,甚少显露出来的顾担,此时都忍不住想要热泪盈眶。   自他得知先天之境的那一日起,再到姬老冲击先天。   那时甚至还是大月,连夏朝都未曾建立。   一路走来,顾担经历了太多太多,百年已过。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渐行渐远,不可得见。   到了此时,他终于完成了当初的承诺。   可蓦然回首,身边哪里还有旧友可言呢?   更遑论亲朋!   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出,我已至先天之境。   可这份喜悦,又该和谁去说,告诉谁呢?   顾担尝试着弯起嘴角,这本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数次的努力,竟都没有成功。   分明如释重负,亦是怅然若失。   哈,先天……先天啊! 第369章 天上之客,入世而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   此时正是深夜,天际无云,皎皎明月恍若银盘般饱满,无量月芒顷撒而下,万物朦胧而静谧。   称不上明灿的月芒温柔而冷清,为天地镀上一层霜雪,便连那广袤的银天之上,能够欺霜赛雪的繁星也被按压了下去,唯有寥寥几个明亮的星点,镶嵌在深邃浓重的黑暗里,显露出自身光华。   既不容于黑暗,亦不逊色月芒。   只是那距离未免过于遥远,屹立在尘世的凡人,纵使不被月芒遮掩、明月乱心,能够隔着时空的距离遥遥相望、欣赏,也无法跨过那无法丈量的距离,看到那真切的面貌。   一处普普通通的茅草屋前,男子面前正摆放着一张石桌,其上仅有一壶浊酒,两枚杯盏。   他并未点灯,但四周也并不黑暗,月芒流淌间,万物银装素裹,为他撑起了满院辉光。   一切都显得那般安静,天地万物在如此深夜都应当进入了休憩之时,仅留一人在此。   顾担静静的坐在石桌前,面前有一杯倒满的酒水,却并没有饮下。   他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却像是穿越回了很多年前。   在……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月下独酌。   无边的旷野和月色也随之一同闯入心头。   天地悠悠,形单影只。   寂兮寥兮,独立不改。   或许本应就该如此。   但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在他为自己翩然起舞之时,有人推开了他的小院大门。   带着满身风雨和伤痛闯了进来,向他讨酒喝。   他只给了酒。   却并没有真正回应。   顾担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   极苦。   这是新酒。   刚刚酿出来不久,请他这位平安村的代村长品鉴。   可这酒既不香醇,也不浓烈,只有满嘴的苦涩,让人难以下肚。   酒合该是老酒好喝的,这是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   新酒少了岁月雕琢,风云起涌,壮志满怀,仓皇下肚也仅是一时资粮而已。   然而这哪里有老酒呢?   新酒便已得之不易,便是饮之寻常,亦算有些滋味可言。   只是饮用新酒之际,难免会让人怀念老酒的醇厚,与那足以让人倾倒的醉意。   夜色愈浓。   顾担拿起酒壶,再度为自己添上了一杯。   酒壶重新落在了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为寂静的夜里添上一丝声色。   看着面前已重新填满的酒盏,顾担却迟迟没有将它端起。   那双清澈的目光愈发沉静,手指却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可是没有。   是啊,深夜之中,又有多少人愿意长途跋涉而来?   他这一份薄酒,极不好饮。   如今再想找人共饮啊,很晚了。   良久的沉默。   顾担自己端起了面前那一杯酒盏,自饮亦知其味。   然而他才刚刚端起酒盏,院门忽的一声洞开。   听到那声音,顾担欣喜欲狂,他猛然站起身来,那向来极稳的手竟有些端不住酒盏,酒水沿着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肆意淌落而下,顾担完全不去理会,他转过身,兴奋的喊道:“墨……”   字仅是喊了一个,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哪有什么墨丘,那推开小院门的,是一袭红衣的娇俏身影。   付素心。   顾担脸上的欣喜之意犹如冻结,逐渐消弭。   他回过神来。   付素心看着这反应过于猛烈,甚至猛烈到她完全出乎意料程度的顾担,连忙解释道:“我也在赏月,听到孔先生您的院子里有些动静,就过来看一看。”   “……”   短暂的沉默。   “哦。”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将酒盏放回了桌子上,再没有了初时那抑制不住的欣喜,语气分外平淡道:“随便坐,不过我这儿只有一壶新酒。”   付素心有些忐忑的走了进来,不知自己之前犯了什么错,竟能让顾先生那般激动。   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石桌前,端起酒壶,为顾担失手打翻的酒盏填满酒水,没话找话的说道:“孔先生……也在赏月?”   “嗯。今天月色不错。”   顾担轻轻点头。   “……”   付素心歪着脑袋想了想,好一会儿后才勉强接起话茬,道:“平安村这里好像没什么节日。之前在定国,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年的八月中旬,一家人都会聚在一起赏月、饮酒、欢庆。大家会在那段时间和亲朋好友一起纵酒狂歌,细数往日的岁月。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小,只顾着吃了。”   “平安村是为了避开战乱,才坐落于此。节日这种东西,是因为有需要纪念的东西,或在格外繁忙的日子里,给自己和亲朋一同找几天空闲。平安村既无大变,日子又平安静谧,自然也不太需要这些东西。   如果他们想的话,每一日都能找亲朋许久,伙伴玩耍。”   顾担倒也不是特别‘高冷’,很有耐心的解答道。   付素心:“……”   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这个时候,不应该讲一讲自己的过去,亲朋什么的吗?   平安村只是一个打开话题的引子而已啊!   就好像每当讲故事之前,加一个“我听说”、“我见过”会显得很有说服力一样,谁要你真的证明论断一下了?那根本就不重要!   鸡同鸭讲,不解风情!   然而话已到此,付素心也只能僵硬的直接问道:“说起来,我也在平安村这里住了挺久的了,顾先生怎么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便是饮酒作乐,若是无人相伴,未免也显得太过清冷了些。   何不呼朋唤友,来此世外桃源居住一段日子,既可怡情养性,又能把酒话谈,岂不美哉?”   顾担:“……”   他目光幽幽的扫了付素心一眼,没有说话。   他哪里还有什么故友呢?   遑论招朋引伴,把酒话谈?   这里是镇川,不是顾家小院。   现在是仙临一百二十五年,也不是宗明二十二年。   地域的距离算不上什么问题,可时光的距离未免显得过于漫长,漫长到只能回首而无法接近,所有前尘往事都只能越来越远,独留下一片清辉,落在心间。   他从不喜欢与人谈论起过去。   或许这就是长生者本应承受的东西。   岁月的洪流推着人走,那些昔日搅弄风云的豪杰、圣人、枭雄乃至圣君明主,都已纷纷退场。   长生本是天上客,而今随风入世来。   来时不着片缕,走时自当孤身一人。   不应有什么抱怨的,只是未免有些遗憾。   “饮不了啦。”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顾担终于是开口说道。   他再度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苦涩的酒水在喉间荡漾开来,直入心肺之中,一人独享其间滋味。   “嗯……”   对于这个回答,付素心倒也不是很意外,如果孔先生真有很多朋友的话,怎么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来拜访呢?   她只是借此引一下话题而已,不然未免显得过于尴尬。   紧接着付素心又问道:“虽无故友,孔先生理当有很多后辈吧?”   “后辈?”   手中把玩着那空落落的酒盏,顾担眼中总算浮现了一丝丝笑意,骂道:“不成器的倒是有的。”   “也不好这么说,成不成器,也要看和谁比不是?若定要跟您比的话,恐怕任谁都是不成器的了。”   付素心耸肩道。   “那混账小……”   骂到一半,顾担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而今百年已过。   苍又未成宗师,恐怕已是阴阳两隔。   纵使回到夏朝,也理当是看不到他了。   隔着时光和漫长的距离,再去训斥苍的不着调,已没有了意义。   至于其他的后辈,荀轲在他的帮助下已晋升到了大宗师,寿元过百理所当然,甚至若不放下修行,两百载也很有可能,如今应当还活着。   禽厘胜亦然,不过禽厘胜岁数本就比荀轲大了许多,墨家忙碌起来又堪称“脚不沾地”的典范,根本找不到什么空闲可言。   所以他对于修行之事肯定没那么上心,甚至直接停滞也很有可能。   凭着禽厘胜那般性子,既然要周游列国,定然要再经历一次次艰苦卓绝的奋斗,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不在,真不好说了。   这么多年未曾回过夏朝,顾担如今其实已有空闲,可以回去看一看。   但他始终没有回去。   回去又能如何呢?   相逢一场,把酒言欢。   再然后就像是亲眼目睹公尚过、王莽、小莹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仅剩下的亲朋故友一一离世么?   顾担实在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他此时比肩金丹。   是啊,他有若木傍身。   仙人不出,地上他已然无敌。   可仍不能再如何去增人寿。   大宗师,就已是他能助力的极限,甚至还需要对方拥有晋升宗师的资质。   至于后天之炁,虽是对先天之炁的拙劣模仿,却也仅能存一,不容分割。   这何尝不是一条我走了,别人就必须要停下的路。   都说世事多艰,仙道的规则又如何不残酷!   除了后辈之外,他还有一位故人躺在那里,回去看是肯定的,可顾担心中亦是有着无法言说的顾虑。   实力越是提升,越是发现生命的短暂。   如果真按照武道宗师的寿元来算,墨丘的肉身纵使能够维持,这么多年下来,神魂怎么办?   就算当初真的还有三分机会,百余年后,还能救治么?   顾担心中没有一丝的把握可言。   以他如今的实力,和神魂的厚实程度,再配合天眼神通,简简单单就能看穿一个人的识海,有没有神念波动一目了然。   他只是不敢。   不去看,尚且能够在心中抱有几分期待,万一——万一呢?   万一还在!   这世上既然能多他一个长生者,何苦容不下一位圣贤?   可一旦回去,洞察之后,连期望都难以留存。   往好的地方去想,就算真有些许神念波动,他也无法挽救重塑。   在这里硬生生等到仙人降世,天地之锁洞开,修仙大门重新对尘世开启,众生都能再度攀登仙道,就算仙道中还有无穷磨难阻隔,寿元亦能再增添数倍。   那时回去,再见到后辈还能真正意义上照料一二。   此时回去又能如何呢?   该做的,临走之前他已经全都做了。   就算回去,也做不了更多。   唯有等到真正的大变局,他才能够有新的动作。   但愿仙人回归的快一些,让他有机会在真正的修仙盛世中,重新照拂一番后辈,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老死,无奈叹息。   而且他的大道之体的孕育也在进行之中,尚且差了四十四年呢。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行走天下的,应该是大道之体。   至于原身,等学会了滴血重生级别的神通,再去有所动作也不迟。   只是这其间的种种盘算、顾虑、思量,无法与外人言说,只能自己承受。   不见,尚有怀念。   就怕见了,只余永隔。   “俱往矣。”   顾担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您就是太……冷清了,还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也不出去。老友没有了,也可以结识新朋友嘛!”   付素心看出顾担心情不太好,连忙宽慰道:“以您的……”   她很是纠结了一会儿,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实力?   姿容?   还是心性?   这些话用来夸人似乎都不太对。   “以您的渊博程度,不知多少人想要认识您呢!”   纠结了一小会儿,付素心补救道。   “哈……”   顾担摇头失笑。   他不是不愿意认识新的人。   而是不想再那么迅捷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故友老去。   伴随着实力的提升,寿元也会大幅增加。   凡尘如今,已有些容不下他。   这不是他的问题,只能说鸿鹄与岩雀之间,即使做了朋友,也注定无法相交太久。   等到修仙盛世,他如果遇到了情投意合的修仙天才,也并非不能同走一段路途。   不然那般迅捷的一次次的亲眼看着故友亲朋一一离去,心中的磨损,又该如何应对呢?   虽说修仙也要修心,可如此修心,未免伤心太过,迟早将自己的感情消磨殆尽。   正是因为珍视,才要相隔一段距离。   如今,他只等天地之锁彻底洞开,然后才能重归人间。 第370章 灵气现世,天锁洞开!   日子甚是平淡。   自血炁与己身融合之后,顾担的实力提升到了巅峰。   而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他不知道武道先天的下一个境界,究竟是什么。   为了一个武道先天,他便努力了百年有余,如今比肩仙道金丹。   可下一步,又该往何处走呢?   他从不周山脉带回来的诸多典籍,皆与仙道有关,跟武道八竿子都打不着。   虽说武道之路曾显赫于世过,但这一条修行体系早已磨灭在了岁月之中,不显人前。   唯独剩下个宗师,就已是尘世顶峰。   他能够通过种种手段,摸索出大宗师之上的先天之路,都已算万幸。   如果要通过炼气士的方法继续变强,那重点毫无疑问当是继续培养血炁,只是到了这一步,需要的已是外人的精血来不断丰富、增强后天之炁。   那问题又来了,现在谁还修肉身啊?   宗师?   他一个武道先天的强者,搞来宗师的精血又有什么用?   对于自身血炁而言,几乎称不上半分助力,连一丝微乎其微的增幅都难以感知到。   越是修行,顾担越能感受到环境对于修士的影响。   无论是走哪一条路,如果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几乎是独木难支。   比如他的血炁,明知道怎么继续强大下去,现在也没办法继续变强了,因为这是炼气士的路。   如今,却是仙道的时代。   即使对于炼气士来说,后天之炁也是万万不得已之下才会选的,他们真正的至高追求乃是先天之炁,那个好,生来直指大道本源,天地规则的有形体现,能够得到降服就不必再发愁如何变强。   他现在真正需要面对的问题是,楼盖的已经太高,凡尘中根本没有支撑他继续变强下去的“材料”可言。   在这个绝地天通的时代,他能够成就如此实力,已算奇迹。   其中个人天资占八分,个人努力占十分,青木液和若木只占八十二分。   他的实力又重新卡在了那里。   甚至不是因为他看不见前路,而是已经触及到了,却根本没有办法。   小水洼养不出大鱼。   就算有别的东西滋养,也不可能养出一条真龙。   顾担尤为深刻的认识到了环境对生灵的影响,甚至这跟个人努力与否都没有关系。   走之前的路,环境根本就不允许,非人无能。   好在,顾担有的是时间。   更何况就算转修仙道,有着若木助力,他亦能出类拔萃,天资绝顶!   “距离大道之体孕育而生,只差四十年了。”   顾担随手将那本《阵道理念详解》放到一旁,喃喃自语。   此时已是仙临一百二十九年。   将近十年时光,弹指而过。   不周山脉带来的那些小山一般的仙道典籍,他已尽数看过一遍,如今又在重读。   仙道虽然还没降临,他却已是做足了准备。   起码在理论知识这一块儿,绝对拿捏的死死的。   只是没有灵气相助,暂时还无法去尝试实验,将理念与实际融会贯通。   但无所谓,建立大厦需要的不仅仅是材料,还需要足够丰富的知识和眼光。   在心中规划好蓝图之后,只要材料到位,准备做足,不得一日千里?   长生者自然有充足的余裕等待下去。   整体来说,稳中向好。   就算仙人现在立刻降临,天锁洞开,如果大道之体还没孕育出来,顾担也不可能跑到大仙宗中求道。   “仙人最好是等我大道之体孕育出来后再来。”   顾担心中并不焦躁,甚至有些希望他们来的慢一点,给自己做足准备。   百余年都过去了,他还差这几十年不成?   任你岁月悠悠,我自稳坐庭前。   这就是长生带给我的自信!   “孔伯伯!孔伯伯!”   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庄云颇为高昂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很快就到了门前。   很不客气的推开了门,庄云怀中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   “怎么?”   顾担眉头微挑。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不过十六岁的庄云,今年已是二十有五,彻底长成。   怎么说也是庄生的种,庄云的长相倒是不差,也称得上一句器宇轩昂,再加上这么多年在顾担身边修习,又有宗师指导,早两年便已是练脏武者。   而晋升练脏之后,庄云在平安村里就待不住了。   这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安静祥和,衣食无忧。   可这些东西,对于练脏武者来说,已是唾手可得!   不是谁都有顾担和庄生的心境,就算是庄生的孩子也不行。   掌握一身武艺,结果只能跑到山中打打野猪,揍揍老虎,甚至是按死两只兔子……庄云自然是很不乐意的。   所以晋升练脏之后,已经在这里待的要发疯的庄云便在付素心的带领之下,外出历练去了。   一去便是两年有余,如今才回来。   “这是我和素心姐给您带的礼物。”   庄云将怀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迫不及待的说道:“这两年我在外面也闯出了赫赫威名,人称玉面大侠!”   庄云挺着胸膛,面露得意之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满脸求夸。   “呵。”   顾担轻笑一声,倒是想起自己在顾家小院的时候,也曾被好事的江湖众人取过一个绰号来着,“那倒挺不错嘛。”   “得了吧。堂堂玉面大侠,没被采花贼拿下,倒差点被大户人家的闺女放倒。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等着入赘去吧。”   姗姗来迟的付素心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的立刻拆台。   “哦?”   顾担来了兴趣,“还有这种事?说说。”   “没,没有!”   庄云连连摇头,脸色涨红,道:“救人……救人的事,难免出现一些变故,不足道也。”   一边说着,庄云求助的目光看向付素心,满脸央求。   奈何付素心走过来后,单手便已是将他彻底镇压,笑吟吟的说道:“他啊,为了追杀一位采花大盗,提前暗伏在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之中。   结果呢,采花大盗的确被他给拿下了。可在那大户人家的庆功宴上,酒水却是下了药的。”   说到这里,付素心啧啧有声,“他竟毫无半点察觉,我看他八成是看上了那家小姐貌美,准备顺水推舟,结果被我破了这桩好事,就是不知心中是否埋怨。”   “我我我……我没有!”   庄云脸色涨红一片,分外不岔的说道:“我好心救了她的清白,谁曾想她竟然暗中对我下药!”   “这不是看重咱们玉面大侠的风采了嘛,少女怀春。”   付素心笑盈盈的在庄云头上弹了一下,‘咯嘣’一声还挺清脆,“我看当时你还蛮享受的,手都快伸人家衣服里了。现在想想,我若不出手,估计可以多带回来一个大胖小子。”   庄云大怒,如此折辱,让他这位玉面大侠的脸往哪里放?   奈何付素心乃是宗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他的师傅,纵使万分不满,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只是脸色都已是红的要滴出血来。   铁证如山,无法反驳。   “谁,谁知道她会那样做!”   庄云委屈至极,目光转向顾担,说到:“孔伯伯,我真不是故意的!”   “有意也无妨,你情我愿即可。”   顾担听完,哈哈一笑。   苍的百房妻妾他都经受过了,还怕庄云多娶几个不成?   就当多给庄生留点血脉。   听长辈都这样说,庄云立刻便瞪大了眼。   你们怎么能这样!   “咳。”   眼看庄云被调笑的都快哭出来了,顾担才总算是轻轻咳了一声,道:“如此也算是给你长个记性。   别以为做了好事,被你救下的人就会感激你,绝对不会害你。这次出门,有此经历给你上了一课,便算不虚此行。   毕竟被人下药当赘婿,总好过半夜被人捅一刀吧?哈哈哈哈……”   说到一半,顾担再度大笑起来。   你看,有后辈还是有点用的,比如可以尽情取笑一下,给平静的生活找点为数不多的乐子。   “……”   庄云满脸憋闷,只能垂着头任由二人不住调笑。   待得顾担笑过之后,才终于是缓了口气,用说正事的口吻说道:“不过说起来,你如今的年岁也不算小了,的确可以考虑结婚的问题。前阵子你人虽不在这里,但村里人已来我这旁敲侧击的问过你的心意。”   有一说一,庄云的长相的确不差,勉强也算跟玉面沾边,虽距他远逊之,在平安村这里却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俊美郎君了。   外加上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知根知底,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怀春少女,心中所属便是庄云。   以前不提,自然是因为对方年纪尚小,顾担也不是那种喜欢催促的人,尽数将别人的口风给压了下去。   此时既然恰巧聊到了这件事,那就顺口提上一句。   这么多年过去,庄云不是傻子也该明白,他的老爹大概已经不在了,否则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个口信都没有。   但岁月足以将那至深至沉的悲痛逐渐吹散许多,心里慢慢感受到和骤然失去,终归是有所不同的。   毕竟庄云的父母皆已不在,他还是要在这方面稍微关心一下的。   “啊?”   庄云一怔。   他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这种事倒也有些了解。   但既然已经见过了外面的风光,再让他娶平安村的女子……庄云想了想,却是连连摇头,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付素心的身上。   那群女子,比不得素心姐的万分之一!   “看我作甚?想娶姐姐这样的,你怕是要等到仙人降世咯。”   付素心双手叉腰,一点也不害臊的夸赞着自己。   她的容貌放在凡俗中也是极为能打,遑论还是极为少见的女宗师!   如果说宗师是尘世顶峰,那女宗师,特别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宗师,当真是国宝之中的国宝,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那种。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受颇多限制,练武的都少之又少,遑论是能有机会修成宗师的绝色女子呢?   物以稀为贵,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无妨,若心中尚无着落,那就继续修习武道,待得你修成宗师,百岁再娶也不是不行。”   顾担毕竟不是来催婚的,只是提上一嘴,让庄云心中有个思量,也算履行一下自己这个长辈应该有的作用。   提过之后,就此作罢,至于庄云如何去选,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先不说这些了。孔伯伯快看看我们给你带的礼物,这件‘侠客流风袍’可是素心姐千挑万选给您挑出来的,别穿那身黑袍了,换上去看看吧!”   庄云连连说道。   顾担对衣服并不讲究,一向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在大月和夏朝时一袭青袍不改,到了不周山脉和镇川,一身黑袍也算是自始至终,没什么特点就是他穿衣服最大的特点。   寻常人都爱华服,毕竟人靠衣裳马靠鞍,鲜衣怒马少年郎嘛,不趁着青春肆意,挥洒那珍贵的时光,岂不是白白来到世上一遭?   难不成还要等到年老体衰,行将就木之年,再披上华美的衣袍,颤颤巍巍,一段路半个时辰那样走在大街上?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嬉笑怒骂,畅怀激烈,才不算白来世上一遭。   顾担顺手将那件侠客流风袍接了过去。   衣袍触感极佳,想来是极好的面料,其通体以白色做底,金丝银线贯穿其中,花纹繁复且考究,其上还有一只仙鹤展翅,连羽毛都显得栩栩如生,做工也甚是精美。   如此华美服饰,放在凡俗中也绝对堪称顶尖之做。   “倒是有心了。”   顾担点了点头,又看了两眼,然后将衣服收了起来。   一旁原本笑盈盈的付素心脸色一僵。   庄云倒是心直口快,问道:“孔伯伯你换上呀,买都买来了,怎么不穿?”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会穿的。”   顾担如此说道。   “衣服都是穿新不穿旧,放的时间久了,以后来了更好的怎么办?岂不是太可惜了?”   庄云挠头。   “总会有更好的啊。”   顾担平静的回答:“自己喜欢就好,何必让别人给自己套上枷锁?要尽量做能影响别人的人,而不是让别人影响自己。”   “哦。”   庄云似懂非懂,感觉顾担好像在告诉他什么道理,但很可惜现在还领悟不了。   不过也无所谓。   他立刻就抓起下一件礼物,说道:“这柄木剑是我第一次出门行侠仗义的时候,那商旅的孩子送给我的,今日我要将它送给孔伯伯,感谢您的指点!”   一件件礼物被庄云拿出来,从来历到其中的故事,如数家珍,很是精彩。   外出两年的时光,比他待在平安村二十余年都精彩。   他的心已经野了,想要挣脱开这里平静的生活,闯入外面的大世,有一番做为。   顾担自无不可。   ……   日月悠悠,星移物换。   镇川的日子却好似没有什么变化,这处世外桃源不为外界所扰,经年累月都难以遇到一个外人,的确是极佳的好地方。   平静之中,岁月的流逝偶尔也会显得迅疾,却又不带几分波澜。   仙临一百三十九年。   一个说起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日子。   平安村果真平安,无有祸患。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庄云晋升宗师了。   以三十五岁的年纪晋升宗师,放到外界去绝对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甚至也只比天资纵横年轻时候的付素心慢了几年而已。   但要顾担说,那就是天资实在平平。   有他的血炁影响和加持,气血见障时还有若木生机做为后盾,比他当初的条件都要好上不少了,竟还要这么多年才能晋升宗师,岂不是天资平平么?   在修行这方面,庄云的确有些像是庄生,看的并没有那么重。   那般好的条件之下,不想着疯狂提升自己实力,更多的想的是能有一番做为,若被外人知晓,怕是要嫉妒的眼珠通红。   庄生看透,然后清净无为,超然物外,坦然接受。   庄云亦不太在意,却是投身滚滚红尘,乐不思蜀,甚少呆在平安村。   不过,至少他能够晋升宗师,也算达到了顾担的预期。   孩子也长大了,爱干啥干啥去吧。   只要不祸国殃民,每个人都有资格去选择自己的人生,这方面顾担向来不给人约束。   他平静的待在自己的天地之中,等待着大道之体孕育而生,等待着环境适宜修士成长。   仙道典籍被一本本的翻看,然后再度掀开。   长生者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直至仙临一百四十二年。   这一天顾担仍在看着仙道典籍,即使上面的内容已是滚瓜烂熟,也不介意再看两遍。   然而看着看着,身下的躺椅却是微微晃动了起来。   颇为轻微。   可顾担的神识何等敏锐,别说是轻微的晃动,就是院中突然多了一根头发丝,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地动了?”   顾担从躺椅上起身,将书籍合拢,规矩的摆放在石桌上,倒也算不得多么惊讶。   镇川本就不能算是什么好地方,时常地动,地质也很是恶劣,否则也不可能一直没人打扰这里。   不过平安村选的地方很好,寻常地动,一般也影响不到这里,否则岂会在这里安家落户?   这般轻微的感知,大概除了他,也无人察觉才是。   顾担这么想着,那躺椅晃动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已经快到肉眼可以察觉。   “嗯?”   顾担眉头微微挑起,看来这次的地震不一般啊!   当即身影一闪,便已来到了平安村内。   “今日地动,大家莫要惊慌,有序的离开房屋,到空旷的地方躲避,财物这个时候也先不要管了,自身性命重要。”   顾担开口之际声震四野,提醒平安村的村民们赶紧从屋子里出来,待在空旷的地方。   只要不被房屋给掩埋,大些的地震倒也还好,财产损失可以弥补,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然而就在他刚刚提醒村民们的话语末梢,那地动之感竟又猛然加剧,其速度远远超出了顾担的预料。   目视远方,大地宛如纸张一般被轻易撕裂,远处的群山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回响,在这短短的片刻间,无数群山在不住的崩塌,江海在呼啸。   似乎有着某种恢弘无比的力量,在硬生生撕扯着整片天地!   顾担心中强烈预警,汗毛耸立!   他顷刻间飞身至天空之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地面。   然而目之所及之处,无论是旷野还是群山,平原还是土丘,几近无幸免之处,区别只是哪里狠一点,哪里轻一点。   目之所及,恍如世界末日就此降临!   心中分外不安之下,顾担直接催动天眼神通,神念汇聚,努力的看向更远处。   一样!   无比强烈的地动,始终笼罩。   神念汇聚,灌注双眼。   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瞳之中,有无比繁复神纹交织,伴随着神纹流转,顾担甚至感觉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所能见到的距离,也在一瞬间扩大极多!   可无论看的再远,都一样!   世界好似要被搅翻过来,前所未有的地动所影响到的范围已经完全超乎了顾担的认知,这根本就不正常!   天地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搓扁揉圆!   “地龙翻身,地龙翻身!大家快跑啊!”   下方隐约间传来平安村村民的痛苦哀嚎声,已经有人被这骤然出现的变故,掩埋在了房屋之下。   顾担无暇再看其他,纵身而下,先去救人。   他此时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没有办法与天地之伟力相媲美,也按不住撕裂的土地和崩坏的群山,只能尽其所能的拯救这些被牵连到的村民。   可在顾担接近一处天地搅动起来的缝隙之时,却是身子一僵。   极为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自地下慢慢向上升腾而起。   极其微弱,极其缓慢。   却做不得假。   若非他在不周山脉接触过灵气,且自身神念数次大涨,恐怕都无法察觉到。   顾担目光转向天穹之上,天穹深邃、广博,深蓝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顾担的眼中也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撼。   灵气现世。   天锁……开了! 第371章 一时之间,千载之变!   感知到那细微灵气的一刹那,顾担便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骤然之间,天锁洞开!   白莲尊者记忆之中,无比可怕,唯有化神才能勉强在其中腾挪三分,也犹如深陷泥潭般可怖的绝地天通,悄悄打开了缝隙。   带给尘世的,却是极端可怖的剧变!   顾担来不及细想太多,此时此刻,自然是救人要紧。   然而平安村足足有上千余人,此时四处皆不太平,必须要找到一处妥善之地安置,便是地动也理当无伤大雅才行。   千余人说来不多,如果想杀,对顾担而言只是一念之间,可若是要救,就远没有那么容易了。   顾担此时血气外放,时间宝贵,属实耽误不得。   那磅礴的血气显露在外,这些连村子都没出过几里地的村民哪里感受到过那般磅礴的力量,霎时间便僵立在原地,犹如中了定身术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顾担身形如电,一手一个,血气凝形,化作一只只大手,硬生生将惶恐至极的村民们包裹起来,强行带离。   随即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在天地间划过一道道流光。   当那些被顾担救起的村民们再度落在地上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止不住的不断干呕,更有甚者,甚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顾担没有空解释什么,时间就是生命。   一次次的往返,纵使顾担没有耽搁片刻,也足足花费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将平安村的人尽数转移到暂时安全的空地上。   还好他的血炁早已彻底融合,若非如此,就算想要救人也不可能那般干脆利落,村民下意识的挣扎就是个大麻烦。   但纵使他的速度已是极快,采取的手段也不可谓不果决,平安村的百姓亦称不上无伤。   有六位倒霉的村民,在顾担往返的过程之中,被剧烈振动摇晃的房屋直接砸死,大梁直接戳在脑门上的都有,若被小孩子看到,怕是能做好些年噩梦。   若是重伤,顾担尚可救治。   但被砸到没命的程度,任谁也无可奈何。   当最后一批平安村的村民们被接过来的时候,顾担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不是因为这里的味道很难闻,到处都是呕吐物,也不是因为有六位倒霉的村民没被他救下。   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天锁洞开带来的天地之变化,到底会影响多远,多久?   是镇川这里倒霉,本就时常地动,所以影响的范围和程度极端猛烈,还是说整个世界,其实无一处幸免于难?   此事不敢深想,若是深想……思之恐甚!   将最后一批平安村的人放回地上,顾担耳边传来一道道啼哭声。   “别哭了,先清点一下人数,各家人汇聚在一起不要远离,这里不能呆了!”   顾担开口,声音震耳欲聋,直接将啼哭声给压了下去。   在如此灾难面前,哭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地动还在持续,尚且不知要持续多久,千余人他虽能救一时,但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地方给他们驻足,就算天为被地为床,吃饭喝水也总是要的。   只是平安村人避世已久,百余年连战乱都未曾经历过,又哪里有经历这般猛烈变故的心态可言?   纵使在顾担的神念灌注之音下止住了啼哭,一个个也是如丧考妣,低迷至极。   “家,我的家啊!”   有妇女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辛辛苦苦父辈传承,自身努力又添砖加瓦几十载盖好的房子,一眨眼的功夫,说没也就没了。   “仙人,我爹,我爹不在这里啊!求您找找我爹吧,我爹还没有来啊!”   还有人在地面不断的对着上空的顾担叩首,头砰砰的磕在地上。   “还有我娘,我娘也不在这里!仙人救救我娘吧!您的大恩大德,我愿为您结草衔环来报!”   各种各样的声音纷乱繁杂,却皆是发自真心。   如此大灾面前,寻常人好似浮草一般,只能随波逐流,无力抗衡分毫。   唯有超脱众人,身立天穹的顾担,在许多人的眼中,成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很遗憾,人力有尽时。   顾担的应对再怎么及时,再怎么迅疾,也是被动。   那些在灾难中丧生的人,他也无力回天。   当下顾担也只能板下脸,声音严厉的训斥道:“莫要聒噪!没有回来的人,便回不来了。剩下的人,若走不动路的,彼此搀扶,要继续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此地不可久待!”   他没有解释什么,千余人说来好像不算很多,可若一个个慢慢安抚,那就是在拿其他人的命开玩笑。   有的时候,冷漠才是最大的温情。   果不其然,顾担如此一番训斥,下方各种祈求之声为之一顿。   顾担目露神芒,灌注了精神意志的双目以极快的速度扫过下方的人群,但凡注视到他眼睛的人,都恍如针扎一般的剧痛,强烈的惧怕和恐惧也会让他们冷静下来,听从他的指挥。   他纵是比肩金丹,也不可能托着一千多人赶路。   剩下的路,还需要他们去走。   “跟着我指引的方向,能走的走,不能走的,家人尚在就搀扶着走!还走不了的,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顾担的声音甚是平静,甚至听不出太多的感情。   危难关头,绝不能让他们松下心中的那一口气。   这些人在带回来的路上,身上有伤的都已被他悄悄救治过。   至于疾病?   自他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有人再生过病了。   所以这些人其实身体状态都很好。   只是家园突然崩塌,甚至血亲、故友因此丧生之下,心智受到了冲击。   顾担必须要让他们明白,只想依靠他的话,那就是死路。   如此,才能激发出这群人最为坚强的求生意志。   话音落下之后,顾担不再言语,天眼神通催动之下,选择了一条最为安全,被地动影响也最为轻微的路途。   他一步步在天穹上行走,恍如一道信标,速度其实很慢很慢,足够让平安村的人赶上。   眼看顾担果真要走,平安村的村民们大惊失色。   天地剧变,家园倾颓,这个时候如果跟不上仙师,没有了仙师庇佑,那不定是死路一条?!   当下也不敢再想什么家中的财富和自己身上遭遇的厄难,努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搀着同伴的手,快步跟上顾担那并不快的步伐。   天眼洞悉万物,遑论是一群连修行都没有的普通人?   顾担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也观察着下方人的身体状态,在没有绷到这些人的极限之前,那就不会停下。   一路前行。   耳边还不时的传来山摇地动的声响,甚至最危险的时候,距离他们百丈之外的地面,突然出现一道足足有数十丈宽的龟裂,犹如大地的伤疤裸露!   一群凡人彼此搀扶行走,胆颤心惊。   若非天上那道黑袍身影恍如明灯般不疾不徐的立在那里,恐怕早就没有了一丝的心气可言。   让平安村的人庆幸的是,他们的运气似乎很好,虽然偶尔也有几个被地动颠簸,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的人,但他们总能够巧妙的避开地震的中心之地。   就算略有影响,也仅仅只是余波而已。   再看看天空中的顾担有时会突然转向,甚至朝着皆然相反的方向带着他们走去,平安村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仙人率先一步洞察了天地的剧变,带领着他们避开了最可怕的厄难。   只是此时逃命要紧,想要感谢都来不及,只能愈发努力的跟随在顾担的身后,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活命机会。   终于。   当天色渐晚,山摇地动的感觉已是减弱了不少。   许多平安村的村民们,早已没有了什么力气,全靠着求生意志的坚持,走到了现在,目光牢牢的锁定在那几乎快要和天空融为一体的黑袍之上,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吧。”   当走到一处平坦地面,远处就是一条崩裂四散的河流之时,顾担终于开口。   此话一出,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平安村村民立刻躺倒了一大片,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尚有力气的人去取水。”   简单的说了一句,顾担身影消失在了这里。   “仙人?!”   “仙人您别走啊!”   “仙人救救我们吧,我们没有人掉队啊!”   刚刚躺下松了一口气的平安村人,察觉到顾担突然消失,顿时又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从地面上蹦了起来。   若无仙人庇佑,再给他们十条命都不一定能够走到这里,如今仙人给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就此离去了?   可明日又要怎么办呢?   这些远离了家乡的百姓,连锅碗瓢盆都没带,可谓孑然一身,若再无主心骨,成为一盘散沙的话,最后能活下来几个都不好说。   然而任由他们如何呼唤,那道身影始终不可得见。   许多人已是绝望的跪倒在地,痛不欲生。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   顾担的身影再度显现而来,与此同时,天上开始往地下掉起了一只只死去的野兽。   老虎、野猪,甚至是血肉模糊的牛……这些数量,足够让千余人饱餐一顿都绰绰有余。   “自己捡柴、生火,对付一顿就赶紧休息。”   顾担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并不落在地面上,始终跟下方的人隔着距离。   周围已无任何猛兽可言,天地剧变看样子此时也逐渐止息,这些平安村人在此地饱餐一顿之后,休憩一夜不成问题。   所幸此时正是夏季,风餐露宿倒也还好,并非不可承受,若是冬日时节,那麻烦可就又要增添数倍不止。   顾担暂且离开了此地,随意的选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天眼神通也一同洞开,窥天览地。   目之所及之下,天地似是被狠狠的蹂躏了一番。   尤其是镇川之所在,甚是凄惨。   就算出了镇川,直至外面,亦有大地龟裂的痕迹,影响的范围已不止千里。   顾担的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如果真如同他所想的那样,不会是整个源天界都遭受了一次“地动”之祸吧?!   绝地天通,绝地天通!   让半步化神的白莲尊者都无可奈何的无上神威,在打开封锁之时,竟还能够对一整个世界造成如此之剧烈的影响?!   那所谓的“道主”,又究竟是何其之可怖!   封锁天地千载有余,解开之后,顷刻间又让世界好似经历了一次千载之变。   其中所显露出来的伟力,此时的顾担已有些难以想象。   不管顾担如何向前,天眼神通如何探寻,天地的剧变都已然烙印此世。   顾担从天穹上落了下来,脚掌踩在地面上。   感知全开。   极端细微的灵气,逐渐自下而上,升腾而起。   灵气微弱难查,恐怕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无一人能够注意到这剧变之下的真正变故所在。   绝地天通的封锁,已然打开!   沉寂了足足千载有余,不为众生所见的灵气,开始再一次的回归天地。   此番剧变之下,代表着新时代即将到来。   这与顾担所想的“仙人回归”并不一样,却又无比真实。   前不久他还在感慨着环境对于人的影响。   没有环境,任你在如何辗转腾挪,所做的终究有限。   然而眨眼间变故已起,环境已能被道主所拿捏,想开启修仙就开!   真正超脱出去的强者,根本不受制于环境,甚至连环境本身,都是他们的武器!   顾担甚至只能从这些影响之中,稍稍洞察到仙道顶峰的力量,究竟是何等的可怖,何等的匪夷所思。   这般看似不显山不漏水,而又在不经意间所展现的天地为之震颤的伟力,已不下于神话故事之中的神魔!   仙道踩着一条条修行路的骸骨堆砌而成,自其中取尽真味,百艺争锋,仙法玄奇,岂是白莲尊者在不周山脉那种小打小闹所能复现分毫的?   道主在不可窥见之地挥一挥手,地上亿亿万万的生灵,也宛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而已!   这是顾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感知到了仙道顶峰的存在,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吾辈,尚且逊之,远甚。 第372章 我意已决,重归夏朝!   探查一番四周之后,顾担又重新回到了平安村人所在之地。   伴随着他的归来,一群人跪倒一片,纷纷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其实他们很多人是认识顾担的,庄生不在之后,顾担也曾时常到村子里讲课、教书,算是半个村长。   后来等到当初那一批学生成长起来,顾担便越来越少过去了。   知识是能够传承的,将知识留下之后,很多事情已不再需要亲力亲为。   毕竟平安村那点地方,也发生不了什么大事,一个稍有些能耐又无甚私心的人管理便绰绰有余。   再加上顾担在平安村这边其实也已经待了不少年,说一句德高望重也绝无差错,偶尔闲暇时去村子里转一转,笑着与他打招呼的人也甚多。   甚至很多人就是在顾担的注视下成长起来的,只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但是今日,伴随着他展现出的力量之后,那些原本觉得他和蔼可亲的人也在不断俯首,口颂仙师。   力量的差距宛如一条鸿沟,将他们泾渭分明的分割开来。   顾担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对于救人这种事情顾担自然不会抗拒。   但凡被他遇到了,主动悄悄救人的时候都不知有多少次,只是没有显露人前而已,遑论是这群几乎被他看着长大的平安村人,能救肯定会救。   只是被如此叩拜和感谢,顾担的心中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喜意。   并非救人不好,而是顾担知道,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与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厚壁障。   “好好休息吧,明日尚且还要赶路。”   沉默片刻之后,顾担双手虚托,将叩拜的人扶了起来,转身迈入那温和的良夜之中。   他的归来,效果无疑是很明显的。   平安村人便好似吃了一口定心丸,既然仙人去而复归,那理当不会再离开,何况主动提及明日呢?   觉得自己生命有了保障之后,赶路了大半天的疲乏身体终于是支撑不住,绝大部分人很快躺在地上开始休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唯有一道娇小的身影,迟疑了一会儿,向着顾担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多时,在河水边,她就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袍,明明很年轻,却被村子里的长辈称之为“爷爷”的仙人。   他分明没有回头,却好似已经看到了她,问道:“怎不去睡觉?”   小姑娘从袖子中拿出用荷叶包裹着的东西,走到顾担的身边,俏生生而又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吃。”   “嗯?”   顾担总算转过身来,便看到了那荷叶包裹住的一块肉。   看得出来,她的烤肉技术应该很不好,有一块黑的已很明显,还有些许地方已呈现焦炭的状态,应该是小家伙自己烤的。   小丫头看上去不过才八九岁大小,能够烤制一块肉便已算不易,估计还是偷偷烤的,要不也不必藏在袖子里。   “手艺不错。”   顺手将其接过,顾担也不客气,低头咬了一口,咀嚼下肚,夸赞道:“得之不易,可称美味。”   夏日的夜晚并不寒冷,也没了白日的酷热,天地间有暖风吹拂而来,落在人的身上,轻柔且怡人,直落心底。   在这灾难降临而来的时刻,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糟糕透顶。   “是您打的猎物。”   小丫头看着顾担吃下,得了夸赞,眼睛眯成了月牙,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   “你叫……”   顾担想了想,“慕蓝对吧?”   “是呀!”   小丫头连连点头,挺起小胸膛,颇为骄傲的说道:“那是我的小名哦!我的大名叫李慕蓝!”   得益于庄生曾经的教导,平安村算是跳脱出了名字往贱了取的怪圈,否则这个小家伙的名字八成不太好听。   “哈……”   听到这番童言童语,顾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那略显一丝婴儿肥的小脸蛋,说道:“明日还要赶路呢,怕么?”   “不怕!”   小丫头摇了摇头,虽然格外稚嫩,却也有着大人都没有的豁达和自信,“爹爹和娘亲都在呢,他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   顾担轻轻点头,“那就快去休息吧,夜里记得不要乱跑。”   “仙人哥哥再见。”   李慕蓝对他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的便离开了此地,身后两条马尾辫晃晃悠悠,不见半分的忧愁与焦虑。   “仙人哥哥……”   对于这个古怪的称呼,顾担笑了笑,将手中不太健康的烤肉给盘了个干净。   连带着顾担原本略显一丝烦躁的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那该死的道主不知修行了多少年月,才到如今的地步,我也不过才一百多岁,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不能凭借着岁月将他活生生熬死,在岁月中,总能找到突破封神榜的机会。   毕竟,我比任何修士都有容错。”   烤肉吃完之后,顾担将荷叶放回到了河中,看着那皱巴巴的荷叶仍能在水面漂流而去,心境也逐渐平和。   他又不是非要干掉道主,只是不想被人钳制。   白莲尊者都能借着绝地天通的机会,悄悄尝试偷渡化神,想来封神榜也并非万能。   凭借他的寿元,不愁找不到机会去试探一下道主留下的【封神榜】的缺陷,倒也不必自己吓唬自己。   思虑之中,顾担感受到两股磅礴的血气在飞速靠近,一人血气已至宗师,而另一人的气息已是极端强盛,在宗师中都实属异类。   顾担略略露出些许气机,两道身影纵跃之间,急速向着此地靠近。   “孔伯伯!”   “孔先生!”   两道身影飞速赶至近前,堂堂宗师,胸膛都在止不住的起伏着,想来这一路上都未曾停歇过。   “你们那边,也出现了地龙翻身?”   顾担目光一扫,注意到二人的脸色之后,便已经知晓。   “没错。晋国受了大难,百姓伤亡不可计数,不知多少良田毁于此次天灾,眼看就快到秋季,这场厄难……”   庄云眉心紧锁,心急如焚。   自他至练脏武者之后,就时常跑出去行侠仗义。   恰巧当初晋国新上任不算太久的国君发布了招贤令,原因自然是当初国内很大一批官员,一日之间尽数横死。   空缺下来的位置暂时可以由他人顶上,真正的贤良可不好找。   庄云正是因为听说了晋国一日之间无数贪官污吏横死,无数身受病痛折磨的百姓治愈的传言,才跑过去看了看。   没成想和晋国的那位国君挺合得来,一来二去之下,便干脆在晋国担任了官职。   毕竟行侠仗义久了也想换个口味,济世救民亦为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之。   晋升宗师之后,更是得到了晋国国君的莫大礼遇,就差结为异姓兄弟,庄云也终于是能够发挥出自身的价值,不负一身武学,和老爹乃至顾担的循循善诱。   结果他那边热火朝天的干的正起劲,眼看着晋国从当初一个弱小不堪,任人欺凌的国度慢慢强盛,成长起来,蒸蒸日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规模浩大的地龙翻身,却是将晋国国君十余年的努力,乃至庄云的心血尽数化为乌有。   伤亡这个时候都可以先放放,毕竟死了也就死了,可那因为地动而损坏的农田,改道的河流,又该如何是处?   面对这种级别的天地变化,凡人宛如蚂蚁一般,根本无从反抗。   纵是宗师也只能干瞪眼。   “一路走过来,这场地动的范围笼罩之大简直超出人的想象。史册之中对这种级别的地动,都没有过任何记载!我甚至以为大地将要翻转过来!”   付素心在一旁补充着说道,眼中带着浓浓的惊讶,以及丝丝惊恐之意。   “当然没有记载,毕竟绝地天通这种事情,恐怕没几个人能够撑得过去。”   顾担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便是白莲尊者也只是依托着残缺的道果,再借黄朝之身转生,半步化神都如此凄惨,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还有谁能撑得住呢?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很重要,你们要听好。”   顾担没有安慰什么,而是以谈论正事的口吻,相当郑重的告诫道:“天地的枷锁已被打开,山河之变大概也是因此而来。这种剧变会持续多久,持续几次,我也不清楚。   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灵气已经归来了。”   “灵气归来?”   付素心和庄云对视一眼,眼露浓浓的震撼之色,连忙问道:“我们怎么没有察觉到?”   “现在的灵气尚且极端稀薄,但却绵绵不绝,持续不断的涌现出来,你们暂且感知不到也很是正常。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一次的变故恐怕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也就是说,发生在凡尘中的这种事情,可能并非仅此一次。”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当世间的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修仙的时代便会到来。眼前这些,或许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这还开胃小菜?!”   庄云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这一次的变故,就害死了多少人?   又要活生生饿死多少人?   一个真正的仙人都没亲眼见到,凡尘就狠狠地挨了两巴掌。   再来几次狠的,怕不是要将大部分人给搞绝种了!   刽子手和魔道之人,看到这种手段都得俯首跪地,自愧不如。   这究竟是要修仙还是要灭世啊?   “莫要以自己的想法,揣度高高在上的仙人。”   顾担提醒道:“凡尘中遵守的规则,对于仙人而言,大抵没有任何束缚力可言。”   “……”   一时之间,庄云无言。   但他毕竟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这么多年风浪走过,已成宗师,心智自然远比常人强上太多,立刻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是你们。”   顾担再度提醒道:“我要走了。”   “啊?!”   庄云满脸震惊。   便是付素心也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这位连平安村都懒得出的爷,竟然要离开?   “你们有你们需要守护的地方,我也有我自己需要守护的地方。”   顾担很是平静的说道:“虽不在同一地,却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那些修仙典籍,也被我抢救了出来,你们二人记得多看,多上心。天地间的灵气浓度提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可以转修仙道。”   顿了顿,顾担目光看向付素心,说道:“你的武道天资很高,但如今已不是武道的时代,继续向上攀登得不偿失。不过,我仍可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之间,一道绿莹莹的光芒便飘荡入付素心的体内。   由青木化生诀晋升的若木,能力自然也有所提升。   “此生机可助你突破到大宗师,记得以气血熔炼五脏。走到这一步,武道便可以停下,正好仙道降临,转修仙道,未尝不能所有建树。”   说完这些之后,顾担的目光又看向了庄云,道:“你的武道天资平平,大宗师就不必去想了,老老实实钻研仙道典籍吧。纵使有对仙人不满之处,来日修为有成,未尝不可当面训斥。”   二人听着顾担这宛如后会无期一般的离别之言,都有些乱了心神。   对于庄云而言,自老爹老娘都没了之后,顾担便是最亲近的那个人,而且是真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无论他跑到哪里,只要回到平安村都能再见到顾担,有种家中尚有长辈撑腰的那种独特的安心感。   可如今顾担明言就要离去,他还能拦住不成?   而付素心分明是得偿所愿,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得到了顾担的指点,心中却也满是不舍,只是她的关系毕竟没有像庄云那样与顾担亲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孔伯伯,一定要走么?”   庄云百般不舍的问道。   “我意已决。”   顾担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此次地动波及甚广,想来夏朝也无法幸免于难,他定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而且墨丘的肉身尚且在白莲传承之地放着,就算有青木液维持生机,万一因为地动导致山体崩塌,直接掩埋了怎么办?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回去一趟。   “那我们……”   “莫要做女儿姿态。天地虽大,也不是再见无期。努力修行,你们的寿元还有很多,仙道盛景重现之后,说不定还会遇到。”   顾担拍了拍庄云的肩膀,告诫道。   “……是”   庄云眼眸略显黯淡,已有水光,也只能点了点头。   “对了,平安村那群人中,有个叫李慕蓝的小姑娘,记得多照拂一下,将他们给平安送到别的地方生活吧。”   顾担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昔日平安村所在的方向。   人生在世,何处可真得平安呢?   避世,也总是避之不及,反受灾殃。   “告辞。”   最后两个字落下,顾担消失在了原地,毫不拖泥带水。   时隔六十三年,他要重返夏朝。   只是不知,六十三年的时光过去,如今的夏朝,又是何等的模样? 第373章 天不绝人,一线生机!   顾担上一次自夏朝赶赴不周山脉,尚是大宗师顶峰,一路未有什么耽搁的情况下,也花费了足足四年有余的时间。   而今要从镇川重返夏朝,所花费的时间也理所当然的会大幅减少。   距离没有什么变化,真正有所变化的,是顾担的实力。   启程那日是仙临一百四十二年夏季。   等到顾担能够再重新见到夏朝的轮廓之时,已是仙临一百四十三年秋季。   花费一年时间有余,顾担重新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夏朝。   一年多时间顾担倒也不是全在赶路,路上若有顺手需要帮助的人,他也不吝啬出手相助一二,略略耽搁了些许时间,否则怕是只需一年便可回到夏朝。   当夏朝的浩瀚山河重新映入眼帘,顾担也是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   在不断赶路的一年中,天地仍有过一次变化,只是影响不如初时那般剧烈、可怕,像是将积攒千年的变化一时之间展尽。   即使如此,对于凡俗之人的造成的伤痛和影响,也是完全无法消弭的。   一路行来不知多少国度陷入到了饥荒、灾厄之中,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所谓饿殍遍地,绝非是一句空口白话。   但国与国之间自有不同。   当顾担重新回到夏朝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便是,夏朝百姓的风貌,远比那些受灾严重的地方好上太多太多。   目光粗略一扫,虽然偶尔还是有几个面黄肌瘦者,无力的蹲在墙角粥篷边上等待着官府的救济,可大多数人还称得上是身强体壮。   地动的范围的的确确波及到了夏朝,可如今的夏朝不是大月,在一位位圣贤的手中,夏朝做的远比顾担所看到的任何一个国度都要更好。   天眼神通洞开之下,顾担没有在路边看到任何一具骸骨。   这虽有些不可思议,却也并不算特别出奇。   最初也最激烈的地动之时,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   但真正的灾难却并非是第一次地动,而是地动之后的那些受伤的百姓、没有粮食的百姓、无家可归的百姓要如何去安置。   第一点有顾担离去之前所设立的医馆制度,从【悬壶济世】的反馈来看,夏朝一直都做的很好,医术在夏朝并非是触不可及的东西,恰恰相反,它与每一个夏朝子民都息息相关。   如此,纵使灾厄过后的救治伤员等要务,也不必求皇都施以援手,每一地都有能够挑起大梁的存在,算是最大程度的上的救治了伤员,也安抚了人心。   至于第二点,对于那些驽弱不堪,常年战乱的国度来说,或许存不下什么粮食。   但对于夏朝来说,粮食应该更不是一个问题。   顾担离去之前,曾给过夏朝皇室警告。   外敌不入侵的情况下,无论夏朝如何的强盛,都不要去开疆扩土。   听起来像是要遵循墨家的非攻之策,实则不然。   主要是顾担从历史的痕迹之中,发现那些极度喜欢扩张的王朝,经常会在一时之间分崩离析,崩灭的速度迅捷无比,原因更是多种多样。   很难不让人想象,是有仙人不喜,暗中出手。   即使在王莽时期,夏朝的粮食都已经快要多的发霉了,民众们一个月也能吃上一顿肉食,这已相当不简单!   他人虽走,仍有荀轲坐镇皇都,荀轲也不是一个喜欢斗争的性子,应该不会改变他留下来的理念。   没有大规模消耗的情况下,夏朝粮食也只会越积越多。   至于第三点嘛,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   这个更无需担忧。   天眼神通洞开之下,顾担粗略一看,就见到了有穿着儒家服饰的儒生在各地帮忙,还有各种小吏大声吆喝的指挥,亦有身着短褐布衣的墨者在田间同百姓忙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刚刚回到夏朝,粗略一扫之下,顾担心中颇为满意。   一代人……不,他所熟识的两代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即使突遭厄难,也能重回正轨。   这个曾经崛起于大月破落之地的国度啊,已经真正拥有了屹立在天地之间,青史留名的资格。   这离不开一位位人杰持之以恒的奋斗和努力,化作于泽,滋润这片大地。   血脉可能来自五湖四海,但身在夏朝,便犹如回归到了故乡,彼此相连。   顾担脸上也不由得多出了一丝笑容。   努力没有白费,这种成年人的童话,当真是看再多也不够。   既然这里无需他出手,顾担也没有打扰任何人。   他重新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是顾家小院,也不是皇都。   而是豫州所在。   或许是天命眷顾,在这一次殃及整个源天界的变化之中,源河却没有再次改道——或许这与王莽时期,对于源河的治理每年都未曾松懈有关。   这对一路走来看到了无数灾殃的顾担来说,当然算的上是一个好消息。   但他心中尚且还有一份别的期许,希望可以实现。   豫州,白莲传承之地。   时隔六十余年,顾担重新回到了这里。   幸运的是,这里并未坍塌。   或许是因为白莲尊者在当初留下传承的时候,就曾经施展过神通妙术,让此地能够抗住那些灾祸殃及。   顾担脚掌踩在通道中的时候,有轻微而又有几分空荡的声响,遍传四方,回音袅袅。   顾担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   当走过那并不算长的隧道,映入眼帘的,便是接天连地般的壁画。   可顾担的目光,却没有一丝的偏移,根本未曾看那壁画一眼,而是看向了壁画下方,那一个极为板正的石棺。   石棺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半分开启的痕迹。   顾担轻轻叹息一声,来到石棺前方,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将石棺打开。   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了顾担的面前。   墨丘。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石棺之中,像是在经历一场安眠。   唯有眉心尚且锁着。   青木液的生机仍旧持之以恒的滋养着他的身躯,使得他的肉身保持最低程度的活性。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强烈的生机了。   再见到那格外熟悉的面容,顾担身上的伪装也逐渐褪去,孔翟的样貌缓缓褪去,露出了顾担真正的容颜。   “墨兄,许久不见。”   良久的沉默之后,顾担轻声打着招呼。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空气似乎静谧了下来。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正是因为其绝难发生。   天地不仁,自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也好,寻常人也罢,在天地之下,都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灵而已。   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与意志而有所转移。   某一刻,顾担双目之中,有神纹交织而起。   天眼神通!   伴随着实力的提升,手段的增加,这一次,他要彻底来看一看墨丘到底是否还有生存的希望,复苏的可能。   既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墨丘一个交代。   天眼洞开,顾担注视向墨丘的识海。   古井无波。   空空荡荡。   不能说是生机盎然吧,只能说是死气沉沉。   用空无一物来形容,毫不为过。   便是刚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可能如此的寂静。   除非……是个死人。   顾担一颗心,霎时间已是跌落谷底。   然而还不待其失望之意彻底荡漾开来,充斥心间,石棺之内,却又有繁复、驳杂的纹路交织闪耀,在天眼神通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   顾担大惊,目光从墨丘那空荡荡的识海之上挪移开来,转向这看似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石棺。   此前他便是大宗师,都没有察觉到石棺有太多的端倪,只是身在其中的时候,神魂的确能够活跃不少,毕竟是仙人遗留,千年已过都还保持着几分神异,也算合情合理。   可如今已经身具天眼神通,石棺的秘密无法再隐藏!   天眼神通之下,石棺内部无数纹路交织蔓延,繁复程度甚至比之顾担凝聚的血炁都不遑多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担全力催动着天眼神通,想要破解石棺的奥妙,那些五光十色的光华汇聚、纠缠、环绕,某种特殊的引力,由此发散而出,伴随着他的注视竟在牵引他的神魂!   不过那股力量极为微弱,而且缓慢,顾担的神魂自然能够将其抗拒,不受影响。   当然,他的识海也难免因为这股力量,掀起某些细微的风浪。   “这这这……”   突如其来的变故,是顾担未曾设想的。   他对于仙道的了解此时已不算少,不周山脉的那些修仙典籍可是被他一网打尽了,可其上也没有关于这东西的任何记载。   就连白莲尊者遗留的记忆之中,都没有关于这东西的什么印象——当然也有可能是白莲尊者本身就不在意,而非不知道。   顾担不敢大意,天眼神通仔仔细细的扫视着石棺每一寸。   与血炁略有不同的是,石棺内部的纹理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即使注视的再久,顾担都没有双目刺痛的感觉,这一点与血炁颇不一样。   可也同样,即便他能看到繁复的纹理交织,却也看不懂其中真正所蕴含的规则,只能够凭借着自身的感知,去揣度其中的作用。   说白了,他在仙道中的积累,凭借着不周山脉的修仙典籍,也只是对练气和筑基有了深刻的认识,更高端的,那是想学都学不到!   “这具石棺内部的纹理,复杂程度比之血炁都不遑多让,但并非是攻击性质的力量,而是某种关于神魂的……传送之力?”   顾担若有所思。   这毕竟是一口棺材,想来也不会有哪位大能,选择棺材作为自己的武器。   既然是棺材,最大的效用,理当是用来安眠,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   虽然仙道高于凡尘不知多少个等级,可也毕竟是从凡尘中逐渐发展出来的,道理有所共同之处也是合情合理。   唯一不清楚的便是,这口仙棺内部那细微而又奇特的传送之力,究竟是要将人的神魂送到何方?   顾担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墨丘那空荡荡的识海之中。   墨丘的神魂究竟是自然泯灭,还是被这口仙棺内部的力量,暗中传送到了某个不可知晓的地方?   若是前者,墨丘已死,回天乏术。   可若是后者的话,墨丘的神魂必然还在他所不知晓的某处!   外加肉身尚且具有活力,未尝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便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可能,对顾担而言都显得尤为珍贵。   天不绝人之路!   思虑良久之后,顾担再次将仙棺合拢。   连天眼神通都无法看透这口仙棺的真正作用,以他现在的仙道知识现在还不敢随意挪动墨丘的肉身。   只是以若木之力,再度为墨丘的肉身提供了极多的生机潜藏,维持其肉身的活性。   往好处想,墨丘的神魂只是被仙棺给带去了某地。   而仙棺既然能够将人给传送过去,理当还保持着肉身与神魂之间的联系。   若他贸然的将墨丘的肉身给带出来,或者探查仙棺之时,不小心对仙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那墨丘的神魂极有可能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归途。   保险起见,便是察觉到了仙棺的不凡,他也不能对这一口仙棺有什么动作。   “待得日后仙道复苏,再去大仙宗之中探查、寻觅一番。这口仙棺的内部纹理比之血炁都不逊色多少,想来也是极为重要的隐秘之物。   其造型又是如此的独特,应该并不难找。凭借着大道之体的资质,快速接近大仙宗的核心人物,不愁探查不到仙棺的奥妙所在!”   顾担的心中,已有思量。   原本那已经几乎不抱有什么希望的心情,也燃起了一丝丝的火花。   仙道何其强盛?   或许在大宗师,乃至武道先天境界自觉无法救治的人,在仙道中其实并不难以救治呢?   实力的提升,眼界的拓展,凡尘之中很多“必死”的事情,都已不能一概而论!   谁说墨丘就活不了了?!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顾担也会将他给救活!   他要让墨丘亲眼看一看,在他的手中,夏朝没有辜负他曾经的期望。   从白莲传承之地离去,顾担回到了皇都。   天眼神通自然洞开,尚且没有回到顾家小院,而是先扫了一眼皇宫——想看看故人还在不在这里。   这一扫不要紧,立刻便让顾担注意到了,此时的夏朝庙堂之中,正有一场尤为激烈的争辩正在进行着,而且争吵的可谓是面红耳赤。   里面还真有个熟面孔在。   当下顾担步履转向,向着夏朝皇宫所在之处而去。   时隔六十余年,这些后辈们还在夏朝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   吾心甚慰。 第374章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夏朝皇宫。   大殿之中。   此时一群人正在大殿之内争吵不休。   人的数量并不多,尚且不过五人。   但任何一位对夏朝稍稍熟悉的人都该明白,此时在大殿中的几人,在夏朝具有着何等的权威。   毫不夸张的说,跺一跺脚,整个夏朝都要抖一抖。   夏朝的第三位皇帝,启志帝也在这里。   夏朝的第一位,也是开国皇帝王莽,并未设立年号。   就连夏朝如今的年份,也不以年号划分,而是干脆利落的夏朝一百三十三年。   但启志帝的老爹,承平帝登基之后,很是干脆的设立了“承平”作为年号,当然,这个年号更准确地作用其实是将他和王莽分开,而不是真正当年号去用。   承平帝之所以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告诉世人如今改换了皇帝,当初的开国皇帝已经驾鹤西去。   也是为了告诉自己,他能当皇帝,全靠承接着上一辈人的努力。   承平承平,承接太平。   承平帝的在位年数虽不算很长,但承平帝在位之时,仍旧主推王莽当初的政策,休养生息,四海升平,未曾大刀阔斧的蓄意改革,仅仅只是在王莽奠定的基础上,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切稳扎稳打,不留后患。   如此,可称之为相当不错的守成之君,倒也不算辱没夏朝的皇位,没有辜负百姓的期许。   虽比不得王莽,但在民间亦有几分赞美之词。   而作为夏朝的第三位皇帝,启志帝如今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为自己选的年号,叫做启志。   老爹承平,他要启志。   意味不言自明。   历经两代君王,夏朝百余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如今的夏朝已经当真富裕了起来,再也不是昔日在大月那满目疮痍的国土之上,勉强耸立起来的国度。   如今的夏朝何其强盛呢?   便是跑到寻常的村落之中,都能得见马匹踏地而行!   夏朝的富裕程度,已经到了寻常百姓都敢买马去养的级别。   虽然不能保证人手一匹马,但十户人家之中,最少也有一户人家能够养得起马匹,耕牛更是不必多言,只会更多——这绝对是相当了不得的成就。   毫不夸张的说,夏朝在繁荣方面,已经抵达了巅峰。   四周的国度莫不俯首,有理让三分,没理那是连滚带爬的赔礼道歉。   连带着夏朝的子民,外出经商也好,游历也罢,谁人敢不高看一眼?   前阵子有夏朝的儒生前去大雍救灾,路遇山林劫匪,眼看就要被斩于马下,结果有人认出了他的儒生服饰,再一问竟是夏朝儒生,当即放人,不仅赔了一匹马,甚至还有银两相送,只求他莫要追究。   夏朝如今的强大,已经不需要自己去吹,便是山林劫匪,视国法为无物的家伙也不敢小觑分毫,只能恭敬以待。   所谓的四方仰德,万国来朝,岂是空口白话?   每年不知有多少国外学子,行走过千山万水,无惧风吹雨打、道路难行,只为赶赴夏朝皇都之中。   到了皇都后更是一路跪行,只为膜拜一下墨丘的雕像。   当然,对于这种行为,已经有墨者数次批判过了,但还是挡不住那群人如此狂热的膜拜之举。   无论是从国家的富裕程度,还是从夏朝对于周边数十个,乃至更远国度的影响力,都抵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尽管这其中可能跟启志帝的关系也没那么大,但既然是他在位时出现了如此繁荣的景象,功劳怎么也得占个三成吧!   正是因此,启志帝一直颇为高傲,他也有高傲的资格。   作为夏朝的皇帝,高傲一点怎么了?   嗯?   谁敢有意见?!   可如今,就在这夏朝皇宫之中。   本该是最为尊崇,最为显赫的那个人,却是满脸堆笑的站在一个老头子的面前。   整个大殿里,仅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那人看上去已经很老了,苍老的皱纹堆叠在脸上,像是干枯的树皮,脸颊一侧还有暗沉的老人斑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很是有些丑陋。   唯有那双眼睛,竟完全没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的浑浊与混沌。   恰恰相反,那双眸子尤为锐利,锐利到仿佛出鞘的宝剑一般,让启志帝都完全不敢直视。   甚至只能陪笑的站在一旁,满脸讨好之色,哪里还有夏朝皇帝那副高傲的态度?   “哎呀呀,您怎么来了?您要是想见我,我直接去找您就行了。”   启志帝站在那老人的身旁,近乎献媚般的声音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升出一丝丝恶寒之意。   但想到面前这个老人的手段之后,还是低下头来,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更不敢显露出分毫的笑意,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在胸膛里,生怕被老人的目光给注意到。   这位可是敢将一千多位儒生一口气全宰了的主,低个头怎么了?   如有必要磕一个都不是不行啊!   自儒家领袖荀先生周游列国而去之后,整个夏朝都找不出第二个能让这位爷低头的人。   启志帝也得往后稍稍,他能当皇帝,还是因为这位的点头呢!   这位爷可是帝师,更是两朝老人,身居权力最巅峰。   承平帝在位时便为其左膀右臂,到了启志帝的时候,更是一柱擎天,成为了夏朝的架海紫金梁,相当于曾经的荀轲、禽厘胜、公尚过那般的地位!   就连如今整个夏朝的官吏,最少都有七成官吏直接出自他的门下,剩下的三成,也绝对接受过这位爷的教导,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庙堂的事情,可能启志帝都还不知道呢,他就先知道了,还没人敢拿这个做文章。   那不叫自讨苦吃,那叫不想活了。   众所周知,自夏朝立国,皇帝从来都不是最厉害的那个。   启志帝连超越前两位皇帝的成就都不敢说,自然也不敢在这种人物面前摆架子——对方不给他摆架子他就得心中庆幸了。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皇帝有时候也得扮孙子。   “你做的很好啊。”   面对启志帝的奉承,老人并未第一时间理会,而是用目光紧紧锁住启志帝,直到启志帝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之后,方才缓缓说道:“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纵容亲王败坏吾等设立的夏朝法纪……”   老人笑了起来,那笑容分明是分外和煦,却让人如坠冰窟,只因他说道:“跟你比起来,承平帝和开国皇帝都要逊色三分,自愧不如啊!”   “这这这!”   霎时间,启志帝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他再怎么自傲,跟自己老爹比划比划也就得了,拿命也不敢去跟民间传颂的圣王,开国老祖相比啊!   冷汗自脸颊上滴落,启志帝心知老人这是当真怒了,连忙说道:“您莫要如此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   老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可那并不使人感到亲切,只让人通体胆寒!   “羽亲王克扣送往各国的粮食,多达万担。您不会是想告诉我,是因为羽亲王没钱吃饭,出此下策。亦或是利欲熏心,想要借此时机,起兵造反吧?”   老人撑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他用的力度并不大,但在此时,无比静谧的大殿之中,却显得尤为清晰。   羽亲王乃是启志帝的胞弟,一母同胞,也是有些本事的人。   当初承平帝让他选皇帝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两人之间选一个。   他选了启志帝。   至于启志帝的胞弟,自然是封了亲王,丢到边疆自己玩去。   虽不能再涉及权力,但也从没给启志帝添乱过,甚至每年都不远万里的跑到皇都两趟只为觐见——仅仅是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都足足有数月之久!   这样一位亲王,突然克扣了万担粮食。   “我只是老了,不是瞎了。”   老人略略垂眸,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不管说什么,都好似在一个调调上,但说出的话,却总能让人心惊胆颤,“既然皇帝并不知晓此事,那还请您以国法论处。”   国法论处!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内连呼吸声都僵住了,何止是针落可闻,恨不得躺尸一片。   谁不知道启志帝与羽亲王关系极好,根本没有间隙可言,他这么说,纯粹就是为了狠狠恶心一下启志帝,偏偏启志帝还没有任何的办法。   妈的,夏朝的国法就是眼前这位,以及荀轲、苍丞相编撰而成的,国法到底什么样子,每一个字的底下都有对方的心血,整个夏朝没人能比他更懂法。   因为他就是夏朝的法家领袖,荀子之徒,商!   两朝重臣,国之栋梁!   自儒家领袖荀子周游列国而去之后,就连苍丞相也仅是在位之时牵制对方一下。   待得苍丞相告老辞官而去,夏朝内部不能说是对方的一言堂吧,只能说唯他马首是瞻。   这不,启志帝暗中下令,极为隐秘,甚至直接拜托自己胞弟的一件事,还特么没有过去三天呢,对方就已经找到了皇宫!   皇帝也只能垂着脑袋听训。   人与人不能比。   这种大贤,已几乎不逊色于荀轲、禽厘胜太多,更是开宗立派级别的经世大才,主打的便是真才实干,徒子徒孙无数,皆在朝廷担任要职。   供着都来不及!   寻常人别说与其争论、吵闹,看一下对方的眼睛都恨不得藏在土里。   除非周游列国的儒家领袖或者墨家巨子回来,否则整个夏朝,他真是想骂谁骂谁,想训斥谁就训斥谁,皇帝也得老老实实在身前听着!   被对方如此相逼,启志帝的脸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却也不敢直接出言反驳。   反驳什么?   反驳儒家领袖荀轲、反驳夏朝丞相苍、反驳法家领袖商定下的律法不合理?   当法家的鹰犬不在了,还是当儒生一个个都是死人?   这话今天说出去,明天外面的吐沫能把皇宫都给淹了!   他也不必再奢求什么圣君明主的赞誉了,直接想想怎么不遗臭万年比较合适一些。   唉,做皇帝既怕自己遇不到大才,又怕遇到了惊世大才……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吧!   “此言差矣。”   在启志帝都只能避其锋芒,讷讷不言的时候,启志帝身旁一人却是站了出来,直视商那双犹如宝剑般锐利的双眼,分毫不让的说道:“羽亲王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哦?”   商被顶撞,倒也不怒,只是似笑非笑,犹如看着一个三岁孩童卖弄一般的看着说话的那人,“不知兵部尚书、夏朝宗师韦大司马,有何见教啊?”   兵部尚书的别称即是大司马。   他此时念出来,却并不是给人尊敬,更像嘲弄。   韦大司马脸色一板,他可是堂堂宗师,面前这位老头在庙堂上虽然风光无限,可武学修为着实一般,连练脏都没到。   也就是对方仗着自己是荀子徒弟的身份,料定他不敢出手,否则怎敢如此对一位宗师说话!   别人怕他,他可不怕。   宗师一生行事,何须看旁人脸色?   武道宗师,就是这么有底气!   像是这种八十余岁的老头,他吹一口气都可能直接弄死,哪里轮得到他来指指点点!   “此事如此简单,法家领袖怎么可能会想不到呢?作为荀子的徒弟,您开创的法家却狠辣至极,理应无甚仁心才对,怎到了此事,反而故意装作不知呢?”   韦大司马心知要论起法理乃至律法这种东西,全夏朝的人加在一块儿可能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没关系。   咱可是武夫!   武夫才不管那些东西!   拳头大就是道理。   而如今,夏朝恰巧是最大的那个,远比周围任何国度都要大的多,一起上都不够夏朝打的那种。   何况此前天灾降临,无一国幸免,但夏朝的底子有两位帝王的努力,雄厚无比,虽有所损伤,却根本算不得伤筋动骨。   可别的国度就远没有夏朝那么强盛了。   一次极大规模,波及全国的地动,少说也得十余年修养都不一定能够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你特么跟我谈仁义道德?   简直是贻误这天赐良机!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还不如他这个武夫直接。   韦大司马毫不避讳的直接说道:“此时大雍、大祈等国伤亡惨重,其国力跌至低谷。这个时候求助于夏朝,为何夏朝就要给他们救助?   若是大雍、大祈等国的子民在夏朝的领导之下,又岂会出现活生生被饿死的局面?这个时候最大的仁德,根本不是给予粮食,救助他们的子民。而是将那些国度无能的皇帝连根拔去,直接归入夏朝的国土!   如此,才是真正治标也治本的方法!   可现在呢?接济各国……是,夏朝是很有余财,也不介意接济一下那些水深火热、受苦受难的百姓。   问题是我们本可以做的更好,为何要故步自封,反倒是让那些酒囊饭袋掌管庞大的疆域?”   韦大司马拍着胸脯,冷声说道:“我是个粗人,却也懂得长痛与短痛的道理。   而你,已经老了!   竟还在抱着以前的观念行事!   看看如今的天下,周围岂有一国可与夏朝争锋?   他们一起上,都定不是夏朝的对手!”   如此一番慷慨陈词,不可谓不昂扬激烈。   虽是武夫,显然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否则也不可能修至宗师之境。   此时说的也都极有道理,就连启志帝都在暗暗点头。   他要启志,启什么?   天下大同!   夏朝的繁华已经到了顶峰。   他无法在夏朝之中,做出超越前面两位皇帝的功德了。   或者说,在夏朝,已经做到所能做的极限了。   继续抱着同样的想法,再往后,也不过是在为其添砖加瓦而已。   但,真无法超越,甚至媲美了么?   不见得。   除了让子民富强之外,还有一条真正的王者之路在前方。   开疆拓土!!!   纵然罪在一时,功亦在千秋!   相信后人会给他一个中肯的评价,甚至能够与开国皇帝并肩都不无可能!   哪怕因此让国内暂时出现一些对他不好的微词,百余年后,后人定会夸赞他的当机立断。   那些重新生活在夏朝的统治之下,安居乐业的子民,也不会因为先祖的一时之苦难,而将他当做暴君,反而会分外感谢能够在夏朝安居乐业的机会!   但做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要先翻越夏朝国内的山。   比如墨家的兼爱、非攻。   比如儒家的仁义道德。   比如眼前这位法家尚且还在人世的领袖。   作为皇帝,脸面总归还是要点的。   有的话他不好说,但没关系,会有人替他说。   就好像眼前的韦大司马。   作为军人,而且是军人的领袖,如此强盛国度的领袖,自身更是武道宗师!   他没有去那传说中的不周山脉,而是选择留在夏朝,怎么可能是贪图富贵之人?   他要青史留名!   宗师总量何其多也,宗师之中的佼佼者提起来更是众星璀璨云集,名字拿出来都是浩瀚篇章、恢弘巨制,只是听闻就足以让人泪流满面,敬仰不已。   武道宗师虽能傲立凡尘,他扔在宗师里也仅仅只是不起眼的那一个,真要与之相比,黯然失色,犹如跳梁小丑。   但没关系,他还是有机会。   夏朝是他青史留名最好的途径!   他虽没有墨丘、荀轲、禽厘胜那样才学、操行与实力兼备的品格,但还是没关系,他具有宗师的力量,以及对于战斗的洞察力。   如此,可为元帅,开疆拓土,何尝不能名留万世?   谁挡着他名留青史,谁就是敌人。   法家领袖也不行。   为此他愿意顶着墨家、儒家、法家,三家的骂名,一意孤行。   骂我吧,我不在乎!   千载之后,骂我的人谁还记得?   而为夏朝开疆拓土的我,必将被世人称颂!   到了那时,焉不知他的名气,是否能与墨子、荀子并列?   为了这一份美好前景,他要做启志帝手中的刀。   对方得到宏图霸业,他亦能名垂千古,各取所需!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商轻轻点了点头,被如此大声呵斥,他竟不恼也不怒,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分毫的变化可言,就像是对方说的,不过是一阵吹耳就过的耳旁风而已。   “你的意思是,夏朝如今这么强了,何必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尽数将其余国度斩尽杀绝,一统天下才好。   我说的,是也不是?”   商问道。   “是!”   韦大司马肯定的点头,中气十足,分毫不让。   于是商的目光又转向了垂手而立,自韦大司马开口之后,始终不再言语的启志帝,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   启志帝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救济其余国度的百姓?   不是不行,而是为什么,不能将其他国度归入夏朝,然后再救济呢?   宏图霸业近在眼前,更有天赐良机,违背祖训都不在话下!   “哈。”   商再度笑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笑的浑身颤抖,甚至是撕心裂肺般的程度。   吓得一旁鸵鸟一般缩着头的启志帝都不得不抬起头来,双手搀扶着他,生怕商笑的太激烈,直接背过气去。   若笑死在大殿之中,他真是跳进源河都洗不清啊!   “你……你啊!”   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伸出已经显得分外干枯的手指,指着启志帝,笑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是聪明人?就你一个人想要开疆拓土?就你知道夏朝国力强盛?你比先帝和开国皇帝都更聪明?   还是说,你当我、荀师,乃至是苍丞相都是个傻子,想不到这一点?”   这话没法接。   无论是谁,都不是他能侮辱和质疑的。   所以说,经世大才太多,有时候当皇帝的也很头疼。   既然不好反驳,启志帝只能板着个脸,听着商的嘲弄。   “你,是不是忘了祖训?”   商伸出一只手,分外不客气的拽住了启志帝龙袍上的领口——即使是以他的身份来说,这也是极大的逾越之举!   启志帝给他面子,是敬仰他对于夏朝的贡献,而不是真要将他当爷爷供起来。   商愤怒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苍老的容颜之上,皱纹堆叠在一起,恍如发怒的雄狮,质问着夏朝如今的皇帝。   “你——是不是忘了他说的话?”   那双犹如宝剑般的锋芒终于出鞘,恍如神剑劈斩而来,又如春雷炸响,直捶人心!   作为夏朝的皇帝,启志帝当然能够从层层的包装之中,洞悉夏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一切隐秘,他这位夏朝皇帝都有资格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   正所谓时移世易。   如今已是夏朝一百三十三年了,那位存在也早就走了!   他说的话,怎么能放到现在去用呢?   难道他还能窥见如今的变化么?   后人小小修正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嘛!   这不叫人走茶凉,应该说是顺应时代的变化,选择对于夏朝最为有利的那一面!   “那位存在已经走了,他留下的话,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算数呢?!我看您真是老糊涂了吧!”   启志帝脸色也是一沉,被拽着领口训斥,而且还是搬出百余年前的一句话来训斥他,真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   “哈,现在就想不认了?   他若是回来,见到夏朝变成你想做的那个模样,你让先帝、开国皇帝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夏朝因他而立国,如今你竟想篡改其言?”   商丝毫不让,吐沫横飞的砸了启志帝一脸。   “朕才是夏朝皇帝!   还轮不到谁来指点我!   他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不成?   回来?   都这么多年了,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我看八成是回不来了!   便是真的回来又如何?   你让他直接找我就行!”   启志帝怒不可遏的吼道。   话音落下,大殿之外,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飘荡而来。   “哦?听说,你想见我?” 第375章 拜顾先生!   那声音并不大,也并不高昂。   可在此时因争吵而显得格外寂静的大殿之中,却显得尤为清晰。   在商与启志帝的争论中,就连武道宗师韦大司马都只能缄口不言,不敢插话。   二人就如同暮年的雄狮,与正值壮年的猛虎!   商是荀轲的徒弟,是法家的领袖,承接着前人的意志,有着无数徒子徒孙拥簇,在朝堂中拥有着举足轻重或者干脆说独一无二的地位,更是有着远远超出旁人的贡献。   如今整个夏朝的律法,最少有九成与他有关——剩下的那一成还是有儒家的人参与了定制。   毫不夸张的说,自王莽以后,承平帝执掌时期,商立身于夏朝,为夏朝打下了足以延续千年不止的根基。   在防范于未然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商做的更好。   他的名字,在夏朝便犹如律法!   纵使是身为夏朝的皇帝,启志帝在他的面前也要恭敬有加。   可启志帝也有话要说。   就算你对夏朝的贡献再怎么大,再怎么值得尊崇,大家尊之、敬之,也就差不多了。   何必苦苦相逼呢?!   人既然已经老了,就不要再掺和如今的事宜。   好好颐养天年不好么?   他只是想开疆拓土而已,他有什么错?   拿着百余年前的一句话当做令牌,就想要夏朝的皇帝俯首?   凭什么!   夏朝如今强盛至此,为了夏朝的以后,骂名也总该有人去背一背。   开国老祖被称之为圣王,可以说没有污点。   老爹亦是守成之君,民间多有赞誉之言。   可宏图霸业,总得有个人去做吧?   启志启志,他要定下自此之后,夏朝每一任君王的志向!   一统天下,天下大同!   第一个人,阻力难免是最大的。   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仁义道德,法家的条条框框……在他们不断滋养夏朝从幼苗成长为大树的过程之中,也深深扎根到了夏朝内部。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但有时也是最大的阻力和顽疾。   不过,这世上总有渴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之人。   战争不一定代表着霍乱,还代表着强大、财富、地位,甚至是理想!   他纵使有些野心又怎么了?   哪个皇帝待在夏朝能没有野心?   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也难免血腥——就算是墨家,他们当初在大月的时候,难道是什么正规的官府组织不成?   还不是被定性成为了反贼!   可如今呢?   当一切尘埃落定,谁是真金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启志帝其意已决,甚至暗中指示羽亲王克扣送往各国的救济粮食的时候,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暴君也好,昏君也罢。   甚至是推翻了前两位夏朝皇帝执政理念的不肖子都无所谓。   他会让夏朝前所未有的强大,而非再固守一地!   商代表的,是百余年前的夏朝理念;启志帝代表的,却是新一代在强盛夏朝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的观点。   他们两人彼此咆哮、争吵,争的是夏朝下一个百年国运,吵的是此后夏朝的走向会步入何方!   在这个时候,武道宗师都只能往后稍稍,只能听而不敢言语。   谁有资格在他们的面前,去谈论夏朝应该如何去走呢?   难道会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了解夏朝,更能决定夏朝走向何方的人么?   所以,当那道略显陌生的声音飘荡而来的时候,带给人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什么东西,敢在这两位争论夏朝理念的时候,出来说话?!   韦大司马浑身气血升腾而起,眼露寒芒,“何方鼠辈?竟敢擅闯夏朝皇宫,还不快快现身!”   “呵呵。”   轻笑声响起,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自外面走了进来,守护在大殿之外,千挑百选的精锐护卫竟毫无半分的动作可言,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迈步而来。   他犹如逛后花园般来到这里,轻松而写意。   好似这里不是夏朝的皇宫,皇帝与诸位大臣议论国事的地方,而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房屋。   “听说有人想见我,我就来了。”   顾担倒也不恼,只是目光略有好奇的扫了一眼启志帝,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家伙他并不认识。   在他离开夏朝的时候,对方应该还只是一个不大的小娃娃。   六十余年,说来简短,放在凡尘之中,足足好几世就过去了。   当年的承平帝已为黄土,他的孩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莽撞的劲头在。   “你算什么东西?”   韦大司马大怒,这是不将武道宗师当人看啊!   想见你,你就来了?   这是将夏朝皇宫当成了什么地方!   眼前这个小年轻,皮囊倒是数一数二的好,可仅看面貌就知道,年轻的有点不像话,还敢跑到夏朝皇宫中大言不惭?   不看看这里都是什么人物,还想见你?   随便一个人拿到外面去,都是足以让千百万人低头俯首的存在!   他们身处在夏朝的权利之巅、力量之巅,毫不夸张的说,一言一行,都能决断夏朝未来的走向。   如此至关重要,足以影响夏朝百年的一场争论,竟然就因为一个小年轻的插足而被迫停下!   韦大司马怒意暴增。   好不容易说服启志帝的野望,大家一起和法家领袖碰一碰,若是因为此人横插一脚导致前功尽弃,他还怎么青史留名!   但在他愤怒不已之时,商和启志帝却犹如雕塑一般,彻底僵硬在了原地。   他们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身上,特别是那张俊逸而又年轻的脸上,如同被石化,动也不动。   自他走来,迈入大殿之中后,二人连呼吸似乎都彻底顿住。   仅有韦大司马一人还在愤怒斥责。   直到韦大司马又是一声咆哮之后,商总算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那双锐利到犹如出鞘神剑般,足以让夏朝的皇都要避其锋芒的双目之中,竟充着水润的光泽。   泪水情不自禁的从双目中滑落而下,商的嘴唇嗡动,千言万语堵塞在心头,那撑着拐杖的手掌宛如一条扭动的蛇般颤抖不已。   “啪嗒。”   一声轻响,拐杖掉在了地上。   “噗通。”   又一声轻响,商竟是俯跪了下来,这位老人,他用颤抖不已的声音,哽咽的说道:“您……您回来了啊!”   那声音之中,似是蕴含着无数的情绪,让人难以分辨。   似是跨越了六十余年的岁月,几代人的接力,重新响彻在夏朝的宫殿之中。   顾担走到商的身前,双手将商从地面上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何必向我叩拜?你们做的很好……做的很好。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顾担轻轻拍着商的肩膀,格外认真的说道。   一个是风华正茂,青丝如瀑的俊美青年。   一个是垂垂老矣,皱纹堆叠的暮年老者。   而此时,却是那青年人在以夸赞后辈的口吻,对暮年老者给予肯定。   真心实意的肯定。   这一次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六十余年来的努力与坚持,得到了最大的认同。   那双目之中再不见有任何的锐利之色,清亮的水流顺着堆叠而干枯的皱纹滑落而下,他无声的啜泣着,脸上却显现出了由衷的笑容。   商知道,他已经不必再撑着暮年之身来做夏朝的剑。   因为夏朝最锐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已经回来。   他可以像是普通人一样嚎啕大哭,可以像是任何一个人那样嬉笑怒骂,而不必担心如此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因为有长辈在看着他们,可以为他们撑腰。   直到这个时候,在一旁发愣良久的启志帝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激动到话都已是说不出来的商,这位向来不假辞色,面对夏朝皇帝都一点面子也不给,被称之为铁面判官,修罗一般人物的庙堂杀神露出那副表情,启志帝的腿忽然有点软。   身子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听使唤,矮了一大截。   情不自禁的滑跪到了地上去。   “您……我……”   启志帝连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朕”更是不敢称。   夏朝有一副画像。   只有皇帝能看。   他也是继位之后,才有幸得以一观。   那副画像上画着的人,不能说跟面前这位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八九不离十。   除了不是青袍之外,想找出半点不同都难。   若真是画像上的那个人,别说是他要跪,他老爹来了也得跪!   不不不,准确的说,就算是开国皇帝,被誉为圣王的那一位,在这位面前磕几个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只因,夏朝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   夏朝的所有百姓,都应当感谢他,哪怕他并不喜欢现于人前,他的功绩也深深的烙印在了夏朝之中,无论是谁,都无法与之媲美。   加一块都不行。   可是——可是,那已经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啊!   如今已是夏朝一百三十三年。   连皇帝都换了三任。   对方离去距今也已有了足足六十余年,这其间连一封信都没有传回来过。   外加上他听老爹说,对方离去的时候,分明已是满头华发。   纵使此前再怎么横压一世,以一人之力震慑周边国度不敢妄动,乃至大笔大笔的赔偿运到夏朝,呈以无敌之姿。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败于岁月才是。   英雄豪杰并起并没有多难。   真正难的是如何一直维持下去。   老一辈的人,如今要么离去,要么故去,成为岁月之中的一角斑驳,淡去了痕迹,只有影响还持续在这片大地上。   而如今整个夏朝之中,能得知对方存在过的人,都已是寥寥无几。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凭借着对方的低调程度,可能找遍整个夏朝,此时也仅有两位知晓他的存在,这其中还得包括启志帝这个知道但未曾亲眼见过的。   在启志帝的心中,对方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   因此,忤逆一下也没什么。   做就做了,咋地吧?   便是真有黄泉,见到老爹和爷爷,他也是有话说的。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虽然这句话是将军对皇帝说的,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百余年前的人,别管现世!   为此,他不惜违背祖训,甚至在商搬出顾担的言论后,还敢大声反驳,昂扬激烈。   乃至说出让顾担来找他这种话。   不是,我就说说而已,你还真找啊!   启志帝格外无力的俯跪在地上,委屈至极,颤颤巍巍的说道:“夏……夏朝不肖子孙,拜见……顾先生。”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一个老爹和爷爷都用过的称呼。   先生。   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顾担是整个夏朝的师父。   夏朝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后辈。   圣人也好、圣王也罢;夏朝皇帝也好,法家领袖也罢。   在他的面前,都是孩子。   对方一手将夏朝从旷日持久的战火之中扶起,一人支撑着夏朝的创立,一人横压四国为夏朝的子民争取到了喘息与活命的机会。   在夏朝这颗参天大树连幼苗都不是的时间里,他撑起了夏朝的天,挡住了所有风雨。   事成之后,拂衣而去。   独居小院之中,既不求功,亦不留名。   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对夏朝指指点点,没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论断夏朝的走向如何。   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站在夏朝的立场上,对夏朝之事指手画脚。   启志帝头都不敢抬一下。   在商的面前他可以慷慨陈词,可以说出心中的万千沟壑,乃至做出决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唯独在这位面前。   唯独在这位面前!   夏朝的皇帝,也得老老实实的听着。   对方的意志,就是夏朝的意志。   无需什么理由。   他站在那里,就是理由!   在惶恐与不安之中,一只手掌搭在了启志帝的肩膀上,将他从地面上揪了起来。   “当皇帝,要有当皇帝的样子。”   顾担没有训斥他什么,只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一时之间,启志帝眼中泪水充盈。   有些羞愧,但更多的,却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绪。   对方真如同长辈一般,包容着小孩子的一时顽劣。   在没有犯下大错之前。   韦大司马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眉心已是紧锁。   夏朝的皇,说跪就跪了?!   就凭眼前这个人?   在顾担的身上,韦大司马根本感受不到分毫的血气可言,与普通人无异。   何以让法家领袖和夏朝皇帝如此尊崇!   最关键的是,因为对方的横插一脚,看样子启志帝已是要回心转意了。   这怎么能行?   不打仗,他一个宗师再怎么当兵部尚书也没用啊,这辈子至多在史册上留一个名字,也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啥都没干,看一眼也就过去了。   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心念电转之间,韦大司马悍然出手,借着顾担揪起启志帝的功夫,怒喝道:“何方宵小竟敢伪装夏朝先贤,死有余辜!”   说话之际,手掌已承黑虎掏心之态,向着顾担的胸膛抓去。 第376章 言外有意   骤然出手,干脆无比。   既是宗师,便理应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无论对方是真也好,是假也罢。   死了便万事皆空。   一个死人,怎么都是比不过一位宗师的,遑论是此时的宗师。   自不周山脉的消息传出之后,宗师在尘世的地位可是又涨了一截。   绝不能让对方只是露个面,就将夏朝的国策给扭回去。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合该名留万世!   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然而想法很美好。   就在韦大司马的手掌即将触及到那人的衣袍之时,忽然顿住。   整个人宛如中了定身术,完全动弹不得。   宗师引以为傲的血气,竟连运转一分都做不到。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按住了他体内的所有气血!   直到这个时候,启志帝才总算真正回过神来,双目大睁,看着表情狰狞,一只手呈爪状,抓向顾担心口的韦大司马,大惊失色!   “你在做什么?!”   启志帝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胆,大胆到想扭转夏朝维持百年有余的国策。   直到韦大司马动手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论起真正的莽撞,他还差得远呢!   这何止是莽撞,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人家百余年前按着一群宗师打,一人压得四国俯首,如今百年过去面貌如初,青丝如旧。   你什么实力啊对他出手?   脑子呢?   哦,韦大司马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啊,那没事了。   没事儿个屁!   启志帝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如果说先前他的言语只是略有冒犯,但起码没有酿成大错,尚有补救的余地。   韦大司马的贸然出手,就是再真切不过的冒犯了,何止是大不敬,而是其心可诛!   这让对方心中怎么想?   百年过去,夏朝干脆什么都不认了?   背后翻脸,痛下杀手?   商更加直接。   他从地上捡起先前丢下的拐杖,对着韦大司马的脸上便抽了过去,声声响亮。   一个武艺不行的老头子,狂抽武道宗师。   伤害倒是不大,韦大司马的脸皮都只是微微红润,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抽的。   怎么说也是经过气血见障锻造的宗师,寻常刀剑都万难伤之,遑论一根拐杖?   只是侮辱性极强。   顾担转过身来,看着身如雕塑般的韦大司马,面色平和,没有说话。   “顾先生,他……这……”   启志帝头皮发麻,但仅仅只是片刻间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韦宗师既敢对您出手,那就任由您发落!”   一开口,便已直接剥夺了对方的职位。   什么韦大司马,真不熟。   夏朝没有那个人。   虽说无知则无谓,但无知,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时候,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求情一句。   毕竟那黑虎掏心的起手式,正对着顾担的胸口呢,何止是人赃并获,简直是完美还原,不必解释。   究竟是眼前这位重要还是一位宗师重要,但凡还有点理智,都知道该怎么选。   “呼……”   拿着拐杖狂抽韦宗师脸好些下的商气喘吁吁的停了手,亦是冷声说道:“谋害他人,纵是未遂,人赃俱获者,依夏朝律法,杀无赦!”   顷刻之间,夏朝的皇与法家的领袖,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寻死却很是简单。   对于两位在夏朝举足轻重之人的审判,韦宗师却没有反驳。   因为他根本就动不了。   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顾担倒是并未生气,而是看着呆若木鸡的韦宗师,平平淡淡的说道:“什么都不知道,对自己却那般自信。这就是你想让夏朝长盛不衰的底气么?   就这?”   顾担的声音很是平静,不夹杂任何情绪,像是没有被冒犯一样。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韦宗师突然发现血气又听从他的指挥了。   只是看着对方的样子,显然是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而已。   平静,即是最大的蔑视。   韦宗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堂堂宗师,何曾被如此的羞辱过。   可先前那浑身无法控制的感觉尚且留在心间,对方的实力,根本不是他能碰一碰的。   “既然实力不如人,那自然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多费唇舌!”   韦宗师脖子一梗,倒是分外直接。   宗师自有宗师的脸面。   下手偷袭已是极为丢人,何况被轻易制服。   此时再说什么都显得他的无知与愚蠢,倒不如干脆一些,不必再蒙受羞辱。   死了,自然是一了百了。   “哦?这就是你的计策?”   顾担平静的表情终于掀起一丝丝波澜,那双剑眉微微挑起,问道:“带着夏朝的士卒和百姓莽一波,成功了就是名流万世,死了就是实力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吧?”   话到此处,顾担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些许怒意。   “你将夏朝当做什么?   将夏朝的百姓,又当做什么?   任你摆布的工具?功成名就的垫脚石?证明自己的刀刃?”   顾担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心中所想。   这种人他实在是见的多了。   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宏图大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成了就是我厉害,输了就是老天不公,时也命也。   说好听点叫做莽撞人,说不好听点,纯粹的没脑子。   可惜,众所周知的是,没脑子不影响投胎,也不影响自己的资质。   智慧这种东西说来重要,没有也不是不能活。   如果每一个身居高位者皆是智勇双全、有勇有谋、算无遗策、毫无破绽,那哪里还有夏朝什么事情,怎还会出现“王朝周期律”那种东西。   有一些人啊,有一些人。   总是觉得在上面的人就一定聪明绝顶,就一定面面俱到,就一定考虑的实事周全……   至于种种丑事、恶事,甚至是不能现身于阳光下的龌龊事情,背后都是有着“逼不得已”、“百般无奈”、“无可奈何”的原因和理由。   我去你妈的!   实力,从来都不代表智慧。   投胎也可以。   天上的太阳高高在上,也没见它蹦跶出来啊!   像条狗一样叫唤,也不会多得一缕阳光,反而暴露出自己认知有问题。   顾担自得长生,仍旧努力修行。   不单单是为了平安,也是要避开那些混账,纵使避不开,真硬碰的时候,他也要赢。   此时,面对顾担的质问。   韦宗师冷哼一声,纵使技不如人,仍敢用鼻孔看顾担。   横竖都是个死,连气血见障他都熬过来了,死又有何惧之?   大丈夫若不能留名万世,死则死矣!   他要怕死,岂会一再请战?   人可以死,但就是死了,嘴也是硬的。   “不说话?”   顾担嘴角略略勾起一丝弧度,“好吧,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的向着韦宗师的胸膛点去,就好似韦宗师对他做的一样。   韦宗师没有躲。   一死而已,他不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顾担的手指真切的点在他胸膛之后,浑身的气血突然无比拥堵。   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硬生生的挡住了他的气血!   在他的身上,气息在飞速的滑落着,就连真气竟都消弭一空,硬生生磨灭了个干净!   原本“身轻如燕”般的感觉迅速消退,身体就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呼吸都能引起胸膛的剧烈起伏——那是体质着实寻常的凡人才会出现的毛病,他可是堂堂宗师,怎会如此?!   “这么喜欢打仗,那就离开夏朝吧。随便选一个你想建功立业的地方去完成你的毕生所愿。”   顾担挥了挥手,并未取其性命。   “你对我做了什么?”   韦宗师——哦不,此时他已经不是宗师了。   他的气血被彻底封堵,真气一丝不留,就连那分明气血见障熬过的血肉与肌肤,都显现出几分松弛无力。   为成就宗师几十年的努力,被一瞬间剥夺殆尽,与普通人无异。   “只是让你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而已,还活着不是么?”   顾担微微耸肩,“你可以离开夏朝,做你想做的事情了。我还可以让人将你送出去,放心,路上不会有什么龌龊事。你想去哪国?大祈、大雍、大青还是大越?”   “你……”   韦传名瞪大了双眼,仿佛看到了一尊来自森罗地狱的恶鬼一般。   死都不怕的他,这个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无法言语的恶寒,直入心底。   他想建功立业,他想青史留名,他想万古流芳。   但前提是他要是宗师,要是指挥者。   而非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卒、士兵。   他想的那些,和普普通通的小卒士兵有什么关系?   一个普通人,能活着就很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如果真是一个普通人,普天之下,还有比夏朝更好的生活地方么?   他所鄙夷的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仁义道德,法家的条条框框,恰恰是无数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离了夏朝,普通人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他又不真是个傻子,怎么能不明白?   “去啊,你不是很想发动战争么?”   顾担手指向大殿门外,“天大地大,总有你希望的地方,脚就在你的身上,何必在此处逗留?”   “……”   韦传名的双脚好似烙印在了皇宫大殿光鲜亮丽的绸缎上,一步都迈不出去。   普通人有什么价值呢?   离开这里,又没了宗师的力量,那跟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顾担很是干脆,一点也不留情面的说道:“送他出去!不要伤他。”   “快,来人,将他给我架出去!”   这个时候,启志帝如梦初醒,连忙唤道。   先前一动不动,连脚掌都挪不了一丝的护卫们总算恢复了自身掌控,争先恐后的冲过来,就要抬……顾担。   “是这个!!!”   启志帝大怒,手指韦传名。   一番喧闹过后,还在不断挣扎的韦传名终于是被抬了出去。   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待得夏朝皇宫中被肃清一番之后,启志帝脸上升起讨好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做皇帝,脸皮不厚可是不行。   “顾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啦?您坐,您请坐!”   启志帝分外恭敬,俯首弯腰,手指向龙椅的方向所在,格外热络的说道。   夏朝宫殿之中仅有两处可以坐的地方。   一个是商的椅子,一个是他的龙椅。   启志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让顾担坐龙椅。   “哈。”   顾担轻笑,启志帝的试探,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既然百年前他对凡俗权利无意,如今自然更不会在意。   小家伙搁这儿给他玩心眼,还是嫩了一些。   “今日来此,只是恰巧听到谈论到我。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再犯错了。”   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之后,顾担不再理会启志帝,目光看向了商,随口说道:“一起出去走走?”   “荣幸之至。”   商撑起身子,拄着拐杖,满脸笑容,就连那原本佝偻的脊梁都又挺直了些许。   两人旁若无人的走出了皇宫,行走在夏朝越发繁华的街道上。   熙熙攘攘的声音便纷至沓来,传入耳中。   烟火繁华,行人如织。   天地之锁洞开的厄难,并未对夏朝的皇都造成什么影响。   这里的百姓也多是昂首挺胸,眼神明亮,仅是面貌便已超出其余地方一大截。   时常还有身着儒生服饰的人行走而过,也有小吏在街道上巡逻。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一个国家强盛与否,从她的国民精神面貌之中,便可以窥见一二。   底裤套在头上,也不能当做衣服。   那种发自内心的强大与自信,是恰恰无法去伪装的。   虽然他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在这里,可夏朝并未因为他的离去而散乱,有着一位位人杰为其呕心沥血,夏朝的强盛,还在持续,且愈发辉煌。   顾担很满意。   “此前天地剧变,波及甚广,夏朝境内受损之地也是甚多,其中羽州最甚。值得庆幸的是,多灾多难的豫州和皇都,反倒是受的影响最小。”   行走在前往顾家小院的路上,商缓缓讲述着夏朝的变化,率先提及的,自然是去年刚刚发生的大事。   顾担轻轻点着头,目光四下打量。   他的视力极好,即使不开启天眼神通亦是如此。   时光流转,他仍能一眼看到顾家小院所在,院门仍旧紧闭,褪了色的木门好似干枯的死皮般布满岁月打磨的痕迹。   以及……顾家小院的正对门那里的一处坟茔。   一块墓碑。 第377章 意恐迟迟   那一处坟茔和墓碑的位置堪称极佳。   就在顾家小院对门,仅仅是隔着一条街道。   早在王莽时期,顾家小院周围的房屋都已尽归朝廷。   这么多年过去,这条街道虽仍在使用,可四周的房屋也概不出售,想买都没地方买去。   更不必说能够堂而皇之的在皇都中心不远,繁华地带建造坟茔了。   这和有钱没钱都没什么关系,属实是有些太离谱。   便是用民间葬礼的喻义来说也不太吉利,何况在繁华闹市中,还是皇都这等寸土寸金之地建造坟冢……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能完成这种壮举,绝不是一般人。   商本来正在讲述着夏朝经历天地剧变的事宜,察觉到顾担的目光后,渐渐止住了言语。   两人一同沉默着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一路上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拐杖拄地的声音、脚掌落在地上的声音、车辙滚动的声音、骏马嘶鸣的声音、路上行人交谈笑骂的声音……   身处凡尘,自是万丈红尘滚滚而来,尽是人间烟火气。   唯独两侧已被风雨雕琢之下,各处都显得有些破旧的房屋,明显落后了繁华皇都一个时代。   道路崭新而宽敞,平整坦途足以让人纵马驾车而过;房屋破旧而古朴,风吹雨打留下岁月不可磨灭的烙印。   路上的行人嬉笑打闹,朝气蓬勃;而两旁房屋却是寂静无声,安静祥和。   夏朝百余年间,这迥然不同的事物竟也相当融洽的汇聚在了一起,让人不觉割裂。   这里已经成为夏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自您走后,先帝规定,这条街道可以修整,但路边两旁的屋舍都不许动工。便是岁月打磨之下久经不住,也仅能维护,而不可推倒重建。”   这个时候,商再度开口,提的却已是故人。   “何以如此呢?”   顾担问。   “先帝怕您再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家了。”   商笑了起来。   夏朝有些地方变了很多。   但很多地方也没有变。   变的是生活,不变的,是建立以来的初心。   在夏朝的皇都,每一天都有无数充满抱负的学子渴望建功,无数名人志士想要在这里大展宏图,无数商贾去而复来。   无数人汇聚在这里,为夏朝带来生机。   旧的东西逐渐逝去,高楼垒落而成,大道又宽又阔,昂首挺胸的子民们可以自豪的与每个人大声交谈,因为他们同属夏朝,这是最大的骄傲,夏朝每个人的骄傲。   夏朝越发兴盛,皇都也愈发繁华,有的时候商走在大道上,都会恍惚片刻,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除了这里之外,想在皇都之中找到十年前的风景,都已是很难了。   遑论能百年不变呢?   变化当然不是一件坏事,无数仁人志士呕心沥血,就是为了让之后的百姓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只是,在变化之中,倒也不妨留下一点东西,一条回家的路。   人老了,总是容易念旧的。   顾担没有说什么,商口中的先帝理应是承平帝,只是他和承平帝并不熟悉,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只不过走在这条崭新的大道上,看着街道两旁的房屋旧舍,虽显得与周围略略有些不合时宜,倒也能称得上一条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对于真正熟悉它们的人,亦能勾起心中潜藏的最深沉的思绪。   顾担显得愈发沉默,连脚步都慢了许多。   但纵使再怎么慢,熟悉的屋舍仍旧一一划过眼帘,落于身后。   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顾担终于是走到了顾家小院所在,但他却没有看向顾家小院,而是来到了对门处的坟茔前,看着坟茔前方所竖立起来的一块墓碑。   【夏朝丞相苍之墓】   清澈的目光注意到了墓碑上的字迹。   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书法很好。   那块石碑是很简单的青石碑,以夏朝丞相的规格来说,无疑是不太合身份的,就连眼前这处坟包都显得分外简陋和古朴,不足夸耀。   若非呆的地方委实过于惊人,这处坟茔扔到荒郊野外也不会显得有任何的出格之处。   “苍丞相生前在此处选定了位置,执意要在此处下葬。”   商走到了顾担的身后,略略落后一步,轻声说道:“我和先帝都劝过他,苍丞相都不肯听。就连这块青石碑,和上面的字也是他自己搞的。”   “那混账,向来是连我的话也不听的。”   顾担骂道。   他可还记得,苍那个小王八蛋为了给小女孩取暖,把姬老留给他的笔记都给烧了,可谓是罪大恶极。   陪葬品还有他需要学习的书籍。   因此苍还被他吊在柳树上给抽了一顿。   知道错了,坚决不改。   “哈……”   商轻轻的笑了起来,说道:“自您走之后,苍丞相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任职近十年。与我、荀师一起编撰了夏朝的法典,有功于社稷。   此后荀师请辞,专攻儒家之道,于是苍丞相也任职了丞相之位,直到故去的前两年,才告老辞官,居住在了这里。”   商指了指苍的坟茔所在。   生前和死后呆在同一个地方,只能说不愧是苍。   “苍丞相任职两年后,荀师离开夏朝,周游列国,我则创立了法家。苍丞相是墨子的弟子,荀师的师兄,我的师长,您的后辈。   他在丞相之位,协调庙堂、墨家、儒家和法家之间的矛盾,无论在哪方面,他都说得上话。   也是因为苍丞相,才使得夏朝内部没有一家独大。无论是墨、儒、法还是帝王权谋,只要能让夏朝变得更好,苍丞相都不会因门户之见、理念之别而有所顾虑,也没有人能够说他偏心。”   商缓缓说道。   苍虽然不太着调,但他的身份很大,也确实有才学。   他是墨丘的门生,是荀轲的师弟,是顾担的后辈,也是商的师长。   儒也好,墨也罢,法也行,纵是庙堂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当荀轲也离开夏朝之后,没有人比苍更适合丞相的位置,谁也不行。   除了因为个人行事作风颇被人诟病之外,苍在正事上倒也真没撂下过什么。   “别夸了别夸了,再夸下去,我怕他晚上托梦给我炫耀。”   顾担啐道。   “哈哈,倒也不止是有这些。”   商随口就开始讲起了苍的黑历史,“苍丞相在位之际,喜繁华,爱美人,妻妾百余,酒肉纵歌不止,狂放肆意,时人为之惊叹,庙堂内常常有人因此弹劾于他。   便是晚年,告老辞官,牙齿脱落,食难下咽,每日皆吸吮人乳,年过百岁有余,可称人瑞。   甚至让皇都之中都掀起过好一阵喜食人乳之风,一时间皇都‘奶娘金贵’……可是让先帝都头疼了好久。   临老前还拽着我的手,问我能不能偷偷改一下史书,他所求不多,只要不要让‘奶娘金贵’这种事情流传下去就好。”   “哈哈。”   顾担也笑了起来,玩笑道:“那你改了么?”   “史书成册,一字万钧,怎可改呢?”   商故作无奈的摊手,“只是有些可怜先帝咯。”   两个人在坟茔前谈笑风生。   反正被提及的那个人也不能突然扒开土堆,怒斥不公。   活着的人就是能对死去的人指指点点。   不服的话,你跳起来打我啊!   苍大概是服了。   因为他没跳起来。   “苍丞相这一生,羡煞旁人。”   最终,商如此总结。   当真羡煞旁人。   墨子、荀师、顾先生。   那皆是人中龙凤中都最为顶尖的人杰。   可苍却能同时在这三位的身旁成长——起码也被照看过。   便是稍稍次一点点的禽厘胜和公尚过,苍也揪着他们的胡子把玩过。   整个夏朝数得上号名列前茅的英豪,身上都被苍的脚丫给践踏过……这成就除了他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多少人想求见那些烙印在岁月中都仍旧显得高不可攀的名字都千难万难,可对苍而言,那仅是寻常之物罢了。   什么至圣先师,什么儒家领袖,什么夏朝守护者。   当年不还是得小心翼翼的给我把尿?   不过如此。   虽然苍很不着调,但正是这种不着调,属实让人羡慕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在夏朝,任何一位翻看苍丞相履历的人都不可能不嫉妒。   就连启志帝都曾说过:苍丞相之生平,世所罕见。   罕见的真是苍么?   还是苍所成长的环境呢!   纵是中人之资,在那样的环境中都不可能一事无成。   遑论苍也没那么不堪,除了个人作风有些出格之外,在才学这方面也最多是没有太大的开创性,但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夏朝的丞相,前两位可是公尚过和荀轲。   能够接任的人,怎么可能真是个酒囊饭袋?   只是寻常民众都更喜欢听大人物不着调的一面,那样才有意思,记忆深刻。   至于他在位时究竟做了什么,做出了哪些努力……普通人可没那么关心。   如今一切盖棺定论,自有后人言。   顾担走到青石碑的面前。   手掌轻轻落了上去。   触感冰凉一片。   毫无半分温度。   风吹日晒,雨打雪浇。   青石碑仍旧干净,想来有人时常擦拭。   但难免还是会有些许岁月的斑驳痕迹烙印其上,带着几分岁月的厚重。   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再也不会。   功也好,过也罢。   临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处坟茔,一块石碑。   这便是人来过世上的证明。   顾担久久没有言语。   苍是他亲手带大的。   唯一一个从婴儿时期,养大成人的后辈。   要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已不愿意再经受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后辈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感觉。   岁月如刀,刀不留痕。   只刻在心上。   所以他没有等到苍老去,没有等到夏朝熟悉的一切全都尘埃落定,无可挽回,便已向着远方迈步而去。   或许更远的地方,会有办法。   但,没有。   人生之苦,不过生离死别。   故地重游间,不可得见与悄然相逢,究竟是哪一种更为幸运,亦或是更不幸呢?   顾担不知道。   他已活了很多年,见过了很多人的逝去,也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彼此各种各样,有圣人,有枭雄,有求道者,有自得其乐之人,有苦苦挣扎不得解脱的底层修士……   那些人的人生不尽相同,但总有同一个归处。   这是最大的不公,还是最大的公正?   顾担也不知道。   洁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在青石碑的表面。   恍惚间顾担好似看到有个孩童在对他招手,那个小家伙真小啊,不过几个巴掌大。   但很快,他就飞速的成长起来。   从牙牙学语的孩童。   到四处搞事的少年。   再到成家立业的青年。   转眼间,甚至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那速度快到顾担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说什么。   待得顾担回过神来,眼前哪里有什么婴孩,仅仅是一块冰凉的青石碑罢了。   上面刻着一行毫无感情与温度的字眼。   留待着后来人去辨认。   “好好休息。”   顾担如此说道。   他转身走向了顾家小院。   商也跟了上来。   轻声说道:“苍丞相……曾跟我说,若能再见到您,希望我能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   顾担问。   “不要关门。”   “……”   顾担站在小院的门前。   铁锁上满是锈迹。   他伸出手,握住铁锁,轻轻一捏。   尘封了六十余载的大门,再度打开。   并不是一切如旧。   顾家小院的院子里,已是落满了一层灰尘,好似时光的阴影笼罩化作薄纱,将一切覆盖。   院中那颗颇为持久,顾担曾重新栽下的柳树也已枯干破败,不见任何的生机。   树也是有年龄的,抗不过岁月。   就连墙院两旁,小莹昔年悉心栽种下的种种奇花异草,都不见了身影,仅在墙角之处,有些许余渍留存。   是啊,越是奇花异草,越是需要人悉心照料,调养。   不然是活不长的。   没有了小莹在院子中打理,那些花朵,也变得无人问津,黯然凋落。   但在满院的陈旧之中,仍有一处生机。   那是一颗盛放的,好似烈阳般璀璨的花朵。   其通体鲜红如火,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更有幽香逸满园。   在一片陈旧与破败中,灼灼其华,恍如遗落人间的仙株。   烈阳天菊。 第378章 尘世之故   满院的萧索与破败之中,那一株烈阳天菊闪耀着芳华。   仿若自天上散落于人间的太阳。   一阵难言的喜意忽而闯至顾担的心头。   他已做好在这里什么都不剩下的准备——但终究有东西留下。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顾担走上前去,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晶莹剔透的花蕊。   “好久不见。”   顾担说道。   暗香悠然,花瓣摇曳,似是在与他打着招呼。   这一株烈阳天菊早在夏朝之前种下,是小莹最钟爱也最宝贵的那一朵奇珍。   曾被苍的魔爪摧残,又被顾担以内息术救治,此后仍有青木液为它赐下生机。   百年悠然而过。   顾家小院中,那些曾停留、驻足,乃至相伴许多年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要么天各一方,要么长眠于世。   可它仍旧深深的扎根在顾家小院内。   雷霆也好,雨露也罢,在仿佛岁月都遗忘掉的一角之中,它傲岸挺立,孤芳自赏。   “真漂亮的一朵花啊!”   商亦是惊叹。   这株烈阳天菊似乎有了些许变化,拥有一丝超出奇花异草的美感,暗香流动间抚慰人心,盛放的花蕊中明光流转,蕴藏几分独特神韵,便是寻常人也能察觉。   “那是当然。这可是小莹最宝贵的一朵花,当初……”   话说一半,顾担忽然顿住。   他意识到商其实是不认识小莹的。   在小莹步入暮年之时,商还是一个略有些莽撞的孩子,敢在天下学宫直面荀轲质问。   如今商虽也已经垂垂老矣,却并非是一辈人。   那已经是上一个百年的故事了。   “这个院子,看起来要收拾一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商未发问,反而是主动岔开了话题,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该收拾一下了。”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风在小院中吹拂而起,掀开地面上一层层堆叠在一起的灰尘,露出那质朴而真实的内在。   裸露的地面上斑驳依旧,却也并不好看。   再多的风也抹不去岁月留下的痕迹。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才骤然惊觉,昔日习以为常的小院,在没有了那些奇花异草的点缀之后,竟也当真显得有几分萧条古旧。   纵有一株烈阳天菊招摇闪耀,却也更添了几分冷清。   两人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顾担手指向离石桌不远,已彻底干枯死去的柳树,道:“很多年前,这儿有一颗长得不错的柳树。闲暇时候,大家都会来这里坐一坐,品酒喝茶。”   “说起茶来,我倒真有。”   商干枯的手指摸向袖口内里,摸索了一阵之后,拿出一包茶来,道:“人老了,嘴里未免寡淡。饭食多尝不出甚滋味儿,若再无茶水,那当真是了无生趣。”   “哈。”   顾担笑了起来,“那你且稍等便是。”   他转身回屋,不多时便拿出了当年的茶具。   手指轻轻一点,极为细微的灵光闪耀,有水流将其彻底冲刷了一遍。   商见此倒也并不惊讶,谁让对方就是顾先生呢。   百年前便可按着十余位宗师打,这么多年过去,又从不周山脉那边去而复返,仍旧年轻俊美到让人不敢置信,这样的人,再厉害他都能够接受。   至于到底有多厉害,那已不是他所关心的了,反正他已行将朽木,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不必再想那么多。   “能让顾先生亲手为我泡茶,说来,当真是羡煞旁人。”   商抚掌笑道。   “还要尝尝你这茶如何。”   茶水不过顷刻间,便已经泡好。   顾担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苦!   极其之苦!   像是一口气吃了满嘴的黄连,纵是以顾担的耐力,都忍不住微微挑眉,下毒也不过如此了。   顾担惊诧的目光望向了商。   你管这玩意儿叫茶?   “哈哈哈!”   商大笑道:“此物乃是我幼时所遇,其名‘苦倒鬼’,连鬼神都要惊惧。据说这是天上的仙神考验凡人之物,只要能够忍住其中苦涩,来日必可成就大器。”   商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极端的苦涩闯入唇舌,他却是在细细的品味着。   茶水顺着咽喉滑入腹中,好似有人在拿着麻绳在体内拉动,让人的心肝肺都为之颤动。   世间所有苦意,似乎都浓缩到了这杯茶水之中。   直入心脾。   就连商的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那本就深厚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像极了经年老树上被暴晒后爆起的树皮。   但他还是一点点的咽了下去,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丝的回味。   “谁人又想吃苦呢?只是有些苦,不得不吃罢了。”   商将杯盏放下,“挨不住苦,便不知那最后的甜。”   当苦意浓到极致,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干呕之时,一丝丝甜意却在悄悄上涌。   不同于任何糖果与糕点的甜意。   在无尽的苦涩里,任何一分美好都显得弥足珍贵,犹如沙漠中的清泉,酷热夏日中的凉风,深冬时节的篝火……   人世间任何夸赞之词,在此时都不为过。   浓缩到了极致的苦意,化作点点甘甜。   恍如新生!   “有些门道。”   顾担微微颔首。   “苦尽则甘来。”   商微笑,“正如夏朝在大月的战火中重生一样,旧的事物老去,新的东西也会将其取代,且做的更好。   今日吾等吃苦,后人便可多品些甜。可惜,能够明白这个道理的人终归是不多的,许多人为了一时的甜,半点苦都不肯忍受。   亦或是为了最后的甜,只顾吃苦,不留一丝余地。   这就是我要创立法家的道理。”   商开始谈论起夏朝的正事,以物喻人。   早在顾担第一次与他见面之时,就察觉到了商身上那几乎呼之欲出的锋芒,那是对人之恶的深切洞悉。   只是锋芒过盛,伤人伤己。   于是他让荀轲将商收为徒弟,悉心教导。   此后的事情,他没有再过问过。   因为他是相信荀轲的。   如今归来,见到夏朝的繁荣,证明他所思所想没有错。   而此时,商也要在顾家小院中,交出自己的答卷,以供顾担审阅。   “人皆有欲。酒色财气也好、功名利禄也罢,何以分个高低贵贱呢?过则不及也。   苍丞相喜繁华、爱美人、好饮食……时人多有攻讦之言,难道这就是他的恶么?   他既未强迫女子,又未搜刮百姓,饮食丰盛却也未曾浪费,常有接济百姓之举措。他身为夏朝丞相,难道还不能享受这些东西么?   那韦传名贵为宗师,身兼兵部尚书,可称为国之栋梁。   其不好酒、不爱美人、不奢于物,算不算世人称道的人呢?   但他一心求战,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罔顾国法。口口声声会让夏朝和百姓过的更好,他真是那么想的么?   若只从个人的生活来看,若只从旁人的议论来看,这二人究竟谁才是好,谁才是坏呢?   治国之道,岂在空谈?!”   商站起身来,他手指向院门外,“当年在天下学宫,我曾质问荀师。为何要将礼放在法之前。   今时今日我自然明白,礼即是他的仁慈,法即是他的怒火。   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又有多少呢?   纵是夏朝,仍有很多人,连书都还没有看过几本,什么时候才能懂得背后的道理呢?我们又要规定出多少的礼制,才算贴合夏朝的局面?”   他看似在发问,实则早已有了答案。   “法!唯法永存!”   商眼中精光闪烁,他的语气也变得铿锵有力,无穷的信念充斥于心间,那是他在天地、在人间感悟到的毕生心血,“法即是规则!规则是一条死线,谁触动规则,谁就要被规则所伤!   爱繁华、爱美人、好饮食……不触法,则无人可以此指摘。   世人推崇,只在口中呼和为天下苍生者,只要违法,必惩必究!”   商站在那里,分明显得分外渺小,略显佝偻的脊梁沉重的压在身上,让他难以抬起头来。   可就是那瘦弱的脊梁,硬生生撑住了夏朝的天空,撑住了夏朝无数的子民。   “法度不容侵犯!不以人之好恶为转移!   如此,即不为人言所伤,亦不为虚无缥缈之言论所败。   依法而行,依法而做,依法而制!   举国同法,令行禁止!有罪则罚,有功即赏!则官吏无贪,庶民无私,浩然正气自存,国家不战自威!”   商目光灼灼的看向顾担,问道:“顾先生,此法,可否衡量天下?”   静静的听着商的讲述,顾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又倒了一杯那苦涩至极的茶水。   “敬你一杯。”   顾担说道。   “好好好,如此,我就当顾先生认同了。”   商大笑,又回到桌前。   开始更加细致的讲述起了顾担不在夏朝的那段时间里,夏朝所发生的事情。   其实并无太多的变故。   顾担走后,荀轲就成为了夏朝的守护者。   与商、苍一同拟定了如今夏朝大部分的法度。   此后荀轲请辞,苍担任夏朝丞相。   两年之后,荀轲觉得夏朝已经可以,苍和后辈们也都成长了起来,便像是禽厘胜那样,周游列国而去。   只不过两个人都有一种默契。   不周山脉在夏朝的北方。   而禽厘胜却是带着墨家的人往南边而去。   荀轲则是选了东方。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仙道。   或许他们心中也明白,在凡俗中行之有效的一套东西,一旦有过于高深的力量闯入,就很容易支离破碎。   蛛网或许能缠住比蜘蛛大很多的猎物,但过于庞大的东西,也能轻易将蛛网撕扯掉。   但天下甚大,总有一些地方。   需要墨家,也需要儒家。   在仙人尚未触及到的地方。   至于夏朝,这些年也一直稳扎稳打。   唯一值得一提的大事,便是荀轲离去之后,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次诛杀儒生。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口气砍了千余位儒生。   其中有权有势者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更有权有势。   毫不夸张的说,荀轲前脚刚走,商后脚就将儒家的中坚力量给砍了一大半。   不能说是人走茶凉吧,只能说是恨不得赶尽杀绝。   这当然不是因为商跟荀轲有大仇,更不是因为商非常仇视儒家——他就是荀轲的弟子,也算是儒家的学生,可那跟他砍儒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要砍人,理由也很简单。   那些人活该被砍。   问就是触犯了夏朝律法,死有余辜。   此前便是荀轲都参与到编撰的法典,其实并没有很好的施行下去。   总有人阳奉阴违,甚至多有驳斥之举。   因为儒家的言论本来就很开放,要知道荀轲自己就是师从墨者,然后自立一家宣扬道义的,开山师祖都这样,后辈们自然也有样学样。   多是批判法典不近人情,毫无“温度”,不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   连如厕都要规定地方,否则就要挨罚,甚至可能坐牢,天底下还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么?   因此荀轲在位之时,便是儒家都有很多人不肯服从。   这和荀轲的能力没关系,只能说当初为了驳斥墨家所造成的影响,留下的后患。   荀轲一走,商立刻就动身了。   一口气抓了千余位儒生。   当所有人都以为商是昏了头的时候,他砍了那些人的头。   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将夏朝的律法不当回事。   能砍他是真砍啊!   管你什么富家大户、名门望族、皇亲国戚。   被法家逮到,不死也得脱层皮。   律法所依,皇权当许!   以雷霆手段,行毒辣之事。   商凭借着承平帝的支持,一手打造了法家。   别说是儒生了,墨者胆敢违逆律法,他也照抓不误!   你看我敢不敢!   凭此,法家一举越过了需要数十年甚至是百年的积累,登上了夏朝权利最巅峰的舞台。   用无数人的鲜血,染红了夏朝的律法,深深烙印在了骨骼里。   如今皇都的街道上之所以没有屎尿横流,或许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很多人的觉悟提升了,但更大的原因,其实是那样做真的会挨罚,严重的还会坐牢……   以小见大,法家的冷酷,却维持了夏朝的繁荣。   这一切,商说起来云淡风轻。   好似只是嘴皮子一碰,就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但顾担深切明白,一切自上而下的改革,总是千难万难的。   还好当初的夏朝尚是新生之时,并未真正定型。   墨丘和荀轲所留下的余泽也还在。   而承平帝作为夏朝的第二位皇帝,也没到会被人训斥“违背祖训”的时候。   快刀斩乱麻,君臣一心,方能有此等成就。   属实不易。   刮骨之痛在所难免,为的却是千秋万代,定的亦是夏朝根基。   “不着急,慢慢说。”   顾担给商倒了一杯茶水,“有时间。”   ……   大祈。   一处普通的村落前。   韦传名看着手中的石头,摸着仍自淌血不止的额头,一阵阵的剧痛钻心袭来,那块石头竟从手中滑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略略起伏。   他是想死的。   宗师的修为化为乌有,一个普通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   被完好无损的送出夏朝,是最大的羞辱。   正如他当初所言,不过一死而已!   士可杀,不可辱!   但……   为什么没直接死掉呢?   为什么手中的石头会掉下去呢?   为什么会感受到那般难以忍受的剧痛呢?   头破血流的痛楚,岂能与气血见障时所忍受的苦痛比之一二?   气血见障他都忍过来了,如今寻死而已,碗口大的疤罢了,怎就失手了呢?   韦传名愣愣的站在原地,想不明白。   宗师的时候他对死不屑一顾。   现在变成了普通人,竟立刻就贪生怕死了起来。   奇哉,怪也!   但没关系,血流的多了,人也总是会死的。   死了就是一了百了,不必承蒙如此耻辱。   韦传名松开捂着额头伤口的手掌。   宗师都不是了,活着还做什么?   仰躺在地面上,略显一丝温热的鲜血划过脸颊,鼻尖传来泥土的一丝腥臭味儿。   他从未那般真切的感受到过泥土的味道。   真难闻啊,俗不可耐。   没有一丝让人欣赏的余地,只想要离的远些,最好永远都不要踏上去,免得脏了自己。   不过他已经没有谩骂的力气了,就这样吧。   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糊,一切都朦胧起来。   像是一个漫长的,不愿苏醒的梦。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呼。   “刘哥!快来快来,这里有人受伤了,身为墨者,咱可不能见死不救!” 第379章 天地剧变   一处由茅草铺就而成的床榻上。   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   都不说话。   一人脑袋上包着布条,阵阵难闻的草药味儿弥漫充斥在四周,并不好闻。   身着粗布麻衣的小家伙蹲坐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半晌。   “你是哑巴?”   突然,那看上去不过才八九岁的小家伙,终于是开口问道。   韦传名:“?”   他不想理会这个小家伙。   于是自顾自的合上了眼睛。   他只是想死而已,有那么难么?   何必再生事端。   驽弱的身体、沉重的呼吸、憔悴的状态,以及痛楚的脑袋。   这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平凡,让他难以承受。   等身体稍稍好些,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自裁了事,省的被人看到,再继续煎熬下去。   “药来了。”   过去不知多久,一个明显要大上不少,约莫三四十岁的汉子端着一个缺了个豁口的碗走了进来。   漏风的屋子里连空气都一时间变得有些浑浊,苦涩的味道不用品尝,就已充斥鼻尖。   “醒醒,喝药了。”   韦传名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被人摇晃。   睁开眼,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家伙正扯着他的手臂。   注意到他睁开的双目之后,小家伙指了指汉子手中缺了个豁口的药碗,双手虚托,做了一个喝药的动作。   感情这是真将他当成哑巴了。   小家伙从汉子手中接过药碗,递向韦传名。   韦传名仅是扫了一眼,却没有接。   “喝药啊!”   小家伙嘴巴鼓动,做出喝药的动作。   有些蠢。   韦传名心想,然后自顾自的将头扭到了一边,懒得搭理。   “这人不会是傻了吧?”   墨锋看向那汉子,有些担心的问道:“本就是个哑巴,现在连喝药都不知道了。”   但他不待答复,便蛄蛹着身子往前坐了坐,稚嫩中带着老茧的小手直接抓向了韦传名的下巴,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韦传名的脑袋给扭了过来。   然后手掌猛一用力,就将韦传名的嘴给捏开。   随即另一只手端着的药碗对准嘴巴,倒!   “草!”   一声怒骂,韦传名一个鲤鱼打挺……没挺成功,重新摔在了茅草床上。   炽热的药液苦涩至极,最关键的是——真特么烧啊!   “呸呸呸!斯哈~斯哈~斯哈~”   百般无奈之下,韦传名趴在床的一侧,一边疯狂的吐口水,一边还要吸冷气。   这种操作对于如今已是普通人的他,委实有些过于艰难。   没几下,气流便已在身体中拥堵,当下便忍不住疯狂的咳嗽了起来,眼泪与鼻涕情不自禁的一同涌出,真真是狼狈至极。   “你他妈有病吧!”   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丑态百出的韦传名怒火中烧,愤怒至极。   他何曾如此丢人现眼过?!   “咦?你会说话啊!”   墨锋却是眼前一亮,完全没有把握到重点,“那你自己喝不就成了,怎么非要我喂呢?”   “谁特么让你喂了?!”   韦传名勃然大怒。   若非你们多生事端,老子直接等十八年后了!   怎会还要经历此等折磨!   “受伤了还不吃药,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墨锋满脸担忧的看着他,“脑子被砸坏了?”   “……”   一股热血直冲脑海,韦传名觉得自己死前带走一个也不是不行。   “墨锋啊,不能这么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都在打量着韦传名的汉子才终于开口,然后说道:“这里是大祈,老固村。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地上,脑袋上破了个洞,血也流了一地,能够活着都算是命大。是墨锋这孩子发现你,将你救回来的。   不用担心,我们是墨者,救人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你现在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夏朝人吧?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么?可还记得家里人在何处?”   中年汉子很是详细的说了一遍来龙去脉。   感情是真将他当成傻子了。   韦传名冷哼一声,根本不作答。   遇到这两个人算他倒霉。   等身体稍稍恢复一些,他就自己走。   然而他虽不说话,肚子里却是传来一阵嗡鸣声。   让韦传名本就颇为红润的脸色,都镀上了一层浓郁的血色,脸颊发烫至极。   普通人就是这么难堪。   伤了会虚弱,饿了会虚弱,情绪不好了还特么会虚弱。   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低贱到了尘埃里。   “原来是饿了啊。”   中年男子笑了笑,“墨锋,去把吃食拿来。”   “好嘞。”   名为墨锋的小家伙嗖的一下从茅草床上跳了下去,很快就拿着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走了进来。   那窝窝头不过仅有婴儿的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黑灰之色,夹杂着点点麦糠。   “窝窝头只剩下四个了。”   墨锋挠了挠头,看着他们为数不多的存粮,咬了咬牙道:“伤员吃两个,我还小,吃半个,刘哥你吃一个半。”   “你正长身体的时候,吃一个半。我半个就行。”   名为刘哥的汉子随手揉了揉墨锋的脑袋,“先给伤员吃吧。”   墨锋将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放在了韦传名的面前。   韦传名不屑一顾的偏过头。   这玩意儿,当后院里的猪食他都嫌弃。   别说仅仅只是肚子饿了,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吃上一口。   然而这两人却好像会错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的,吃吧。现在虽然比较拮据,但听官府的人说,夏朝已经答应接济咱们了。据说足足有上万担的粮食呢!应该很快就会送过来。   眼看着又要秋收了,只要挺过去这一段时间,粮食就不会那么缺了。”   刘哥宽慰道:“快吃吧,不用客气。”   “是啊,夏朝真仗义,不愧是咱们墨家的起源之地。”   墨锋也相当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珍而重之的轻轻啃了一口手中黑乎乎的窝窝头,像是在吃着什么珍馐美味,“夏朝既然答应了,那肯定会送过来的。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夏朝看看,听说那边从不缺吃的,百姓过的很好,甚至能够擒住官府的人去告状……你是夏朝来的么?是不是真的啊?”   墨锋很是好奇的问道。   “……”   韦传名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吃呀,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客气。”   一只瘦弱但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晃了晃他。   韦传名暴怒,他抓起身前的两个窝窝头,干脆利落的丢到了地上,“滚远点!什么夏朝,我怎么知道?   这种猪食,你也吃的下?吃吃吃,我吃你个头!”   “你?!”   墨锋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窝窝头在灰尘遍布的地面上滚了好些圈,本就黑乎乎的模样上又多了一层浓郁的灰色。   小家伙那双清澈的眼中多了一层水雾,紧接着是无穷的愤怒。   他一只手就将韦传名从茅草床上硬生生的提了起来,小小的身躯中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注视着那双愤怒至极的眼睛,韦传名毫不怀疑,这个看上去有些人畜无害的小家伙,想要一拳打死他。   “墨锋,松手!快松手!”   刘哥冲了过来,两只双手分外用力,想要扒开墨锋的手掌,然后小家伙的力道当真不俗,便是成年人都难以掰开。   “他把吃的丢了!”   墨锋怒吼一声,目光恍如被侵犯了领地的老虎,触及了逆鳞的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那是上好的绸缎,无论色泽还是服饰,皆非寻常,这种人哪里懂得粮食的珍贵?恐怕从没吃过这种东西,还以为咱们是在羞辱他呢。”   刘哥连忙哄道:“你快松手,先把他放下来,放下来再说。”   “哼!”   墨锋冷声一声,将韦传名用力的丢在了床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强烈的痛楚让韦传名不得不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近乎散架一般。   一代宗师,没了力量,连小孩子都能将他搓扁揉圆,无从反抗。   当即是一声苦笑。   墨锋却是不再理会他,快步跑过去将两个沾满灰尘的窝窝头捡了起来,用手掌不断的拍打,可灰尘太多,拍打也拍不赶紧。   墨锋脸上的心疼之色愈发浓重,拿着窝窝头在自己衣服上蹭着,想要将上面附着的灰尘给蹭掉。   本不想开口说话的韦传名看到这一幕,骂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两个窝窝头也宝贵成这样,猪吃的都比你们好。”   然而墨锋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宝贵的将窝窝头给藏到怀里,“饿死你也不给你吃!”   “呵呵,贵客自夏朝而来,自然不知道大祈的苦难。”   倒是刘哥呵呵一笑,并未动怒,只是分外平静的说道:“夏朝的确不缺吃的。可大祈缺,前阵子就已经有不少人饿死。受灾的地方太多了,朝廷也根本管不过来,到处都有山林土匪劫道……饿急眼的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韦传名皱了皱眉,并未直接答话,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夏朝来的?”   他从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可对方却相当笃定。   总不能是全靠猜吧?   “说话的声音。”   刘哥却是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各地声音虽说都有不同之处,但也并非难以分辨。寻常国度的人,说起话来难免显得拘谨、不够干脆。   但我见到的夏朝人,说话向来自信、大气,充斥着自豪。声音也比旁人要高上不少,从不惧怕别人的目光……”   都说母以子贵。   但出门在外,人却是因祖国而沾光。   特别是在比邻夏朝的国度间,这种现象也更为直接。   只要见的人多了,便不难发现夏朝人与其他国度之人的不同。   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信,都快漫溢出来了。   夏朝也的确有这个资格,足以让子民们出门在外,甚至是远走他乡之后,仍能以夏朝人的身份感到自豪。   这位还算是比较克制的,一些来自夏朝的商人,简直是三句话不离夏朝,动不动就要说一句“我们夏朝如何如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夏朝出来的。   就连干好事的时候也喜欢说起夏朝来。   毕竟个人的名姓难以流传,可一个国度就容易铭记多了——特别是当那个国度是最强的那个之后。   毫不夸张的说,夏朝的人来了大祈,简直是过来当爷的,连官府都会给几分面子,遇到事后,处理的速度更会快上许多。   这是大祈的子民都没有的待遇,怎会不让人印象深刻呢?   “……”   韦传名一时有些沉默。   他并不恨夏朝。   也不想给夏朝的脸上抹黑。   不久之前,他也是夏朝的一部分,足以让人骄傲的一部分。   “不过是两个脏了的窝窝头而已,扔了就扔了,我赔给你们。”   片刻之后,韦传名说道。   “你拿什么赔?”   墨锋分外不满的问道。   ……   “哎呀,您也太客气了。嘿嘿,嘿嘿嘿。”   墨锋抱着大半袋的粮食,满面笑容,喜不自胜,哪里还有半点愤怒?   “我的衣服乃是上好的‘天蚕丝’编织而成,放在夏朝也是第一等!竟然只能换半袋粮食?!”   裹着粗布麻衣的韦传名却是愤怒不已,“黑商!我要剁了他!”   “知足吧。这世道,粮食才是硬通货。更何况还是半袋子的白面,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刘哥却是看的很开,“这些东西,节省一点,撑到夏朝的援助绰绰有余,起码不用再去啃草根树皮甚至是观音土,能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天地大变之下,受灾无数。   处处都是嗷嗷待哺的国民与百姓。   夏朝强盛,不至于伤筋动骨,甚至还仍有余力,大祈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被饿死就算成功。   如今多了这半袋子的白面,只要不出别的意外,随随便便就能熬过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墨锋的脚掌却是一空。   平路摔了一下。   小家伙咕噜一下滚起来,赶紧抓紧白面袋子,可不敢丢了。   “怎如此不小心?我们……”   刘哥话还没有说完,地面竟如同翻腾的浪涛般滚动起来,地动山摇!   当即面色大变。   该死的,又来了!   这一次的幅度,甚至比之第一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地龙翻身!”   ……   顾家小院。   院子中顾担与商相对而坐,煮茶而谈。   当然,这次的茶水,是顾担提供的。   两人现在都是闲人,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夏朝的受灾情况还不至于尽数运转,除了庙堂之外,墨家、儒家、法家的人也在维持着夏朝的秩序,情况自然能够维持的住。   两人也能够待在小院子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交谈之中,顾担却猛然站起身来。   在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地面缓缓升腾而起的,极为稀薄,就算是他也只能勉强吸收一些的灵气,突然暴涨了不少。   暴涨……   下一刻,地面有些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天地剧变,时隔一年有余,再次降临。 第380章 灵气充裕,仙道降临!   地面恍如浪涛般波动。   灵气自地底升腾而起,遍布四野。   大地好似充盈鼓荡而起的血管,当鲜血流动而过,肌肤也会因此略有起伏。   可这般起伏,对于大地上的生灵而言,却是无法言喻的灾难!   顾担腾空而起。   伴随着不断升高,大地被一同俯览。   第一次天地大变之时,夏朝的皇都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这一次,目之所及之处,猛烈的颠簸充斥四方,房屋倾颓、道路崩毁,行人仓皇至极,尖叫与怒吼充斥四方。   就连顾家小院中,那在风风雨雨中孤独耸立了百年有余的房屋,也终于是支撑不住,坍塌了下去。   连带着过往的回忆,都不留容身之地。   顾担的脸色黑的深沉。   武道本身便是修自身的过程,建设和保护本就不是武道的强项,攻伐才是。   这种涉及天地剧变的威能,纵是金丹级别的力量也无法抗衡。   想破坏一座高山很容易,但想铸就一座高山,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天眼神通再度开启,顾担双目之中神纹流转,洞察四方。   灾难也笼罩在四方。   那群不会飞的普通人,此时待在地面上,如同被浪潮拍打到岸上的鱼一般,微弱而无力的挣扎着。   咆哮的、愤怒的黄色土龙破坏着一切,山岭破碎、农田崩裂、房屋坍塌……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绝境。   顾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天穹上回到地面。   敏锐的感知之中,天地间的灵气浓度变强了不少。   第一次天地大变之时,骤然现身的灵气尚且很是微弱,微弱到纵是顾担也只能勉强吸收,除了他之外,怕是根本没有第二个能够察觉。   但此时伴随着天地剧变,灵气浓度也在大幅提升。   那沉寂千载已久的土地仿佛苏醒的巨龙,发出怒吼之时,昔日被掩埋下去的力量,也逐渐渗透了出来。   变化的越是剧烈,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大。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顾担将商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顾先生……这是?”   商来不及拍打满身的尘土,只是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眸中也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无助。   在这种莫大的天地变化之中,普通人犹如风中飘摇的水草,根本轮不到自己做主,无论做出过怎样的成就,都无比无力。   这是明晃晃的天威,谁能与之抗衡呢?   连顾家小院都塌了。   顾担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商,腾空而起。   血气隔绝风浪,直冲夏朝皇都。   夏朝皇都的前身,乃是宗明帝的万寿仙宫。   依寿山而建。   上一次天地大变,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但此时,就连寿山上都有山石迸溅,夏朝皇宫中的殿宇坍塌大半,不知多少人被掩埋。   好在启志帝的身边自有宗师保护。   宗师虽也不可能抗拒天地的威能,但自保自然是绰绰有余,连带着保护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当顾担带着商赶到夏朝皇宫的时候,启志帝已经被带离了皇宫,在远处的平地上。   象征着皇权的冠冕滚落在地,明晃晃的龙袍上夹杂着泥土的色泽。   夏朝的皇帝,在此时也显得尤为狼狈。   启志帝的目光看着历经百年有余,数次修整的皇宫,又看了看远处那不知倒塌了多少的房屋与惨叫的子民,欲哭无泪。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何朕在位之时,会再一再二的遭受此等厄难?   在他的手中,夏朝还没有来得及抵达前所未有的高峰,厄难便已是临头两次!   直到眼前有流光滑落而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启志帝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待得看清楚来人之后,启志帝眼中露出希冀的光,仿佛看到了救星!   “顾先生……顾先生!现在怎么办?”   夏朝皇帝,此时尤为无助的问道。   这一次地动所造成的破坏力度,比第一次还要大上许多!   已经是真正足以灭国级别的灾难了。   如果仅是皇都一地如此,启志帝尚且有信心处理好。   怕就怕整个夏朝都是如此。   那就算是以夏朝的家底而言,也无异于破家之痛!   这也意味着,前两位皇帝为夏朝积攒而下的厚实家底,自他继位之后,要全都给祸祸完了!   这样下去还启什么志,让夏朝不至于三代灭国就算成功。   王莽和承平帝时期虽皆有灾难,可也从未恐怖到此等程度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担的表情显得很是平静,没有一丝慌乱之色。   连夏朝的皇都心都乱了,如果连他都显现出无能为力的模样,下面的人当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灾难造成的破坏,以及人心的影响。   短短不过两年,便是两次规模浩大的地动。   这中间根本就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甚至好不容易灾难后重整的秩序,都会坍塌殆尽。   万一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就算是夏朝也吃不消啊!   家底再怎么厚实,这么造那谁也顶不住。   “待得震荡结束,第一时间组织起还能动的人手。抓紧时间救人是其一,其二则是开仓放粮,国库里的东西也不要吝啬。   要告诉所有百姓,夏朝不会放弃他们,不必担心。”   顾担笃定的说道。   大灾过后,无非就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救人,第二件是尽力让救出来的人活下来。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真正的核心。   好在夏朝的凝聚力还算不错,家底也厚实,只要朝廷显露出足够的信心,即使是装出来的,也会让底层民众心安不少。   心安,就不容易滋生祸乱。   表现的越是坚决,越是有力,越能给予底层百姓信心。   “除此之外,乱世用重法。任何借大灾之时想发横财者,杀无赦!任何在祸乱时败坏法纪者,杀无赦!任何散布谣言,败坏民心者,杀无赦!”   一连三个杀无赦,自顾担嘴中说出,不容置疑。   大灾固然可怕,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谁也没有办法。   更可怕的还在灾难之后。   没有了足够的管理和秩序,丢掉了联系的地方就如同一座座孤岛。   一旦没有了约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朝廷的人手因大灾也损失惨重,不可能面面俱到,那就只能行重典。   “振作精神,不惜代价,全力救人。”   最终,顾担如此总结。   一人之力微弱,累死他也救不了太多人。   必须要让夏朝的国家机器尽数运转,才能够最大程度的抚平灾难。   ……   三个月后。   顾家小院之中,商正拿着公文,对顾担汇报夏朝的情况。   “三个月来,朝廷全力运转之下,皇都周边的百姓都已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除了实在伤势过重而死的人,没有被饿死的。”   商说着算不上多么让人开心的消息,脸上的表情一片肃穆。   仅是粗略计算,仅仅只是皇都,直接倒霉到被砸死的人都多达万余,至于身受重伤,乃至财产损失,更是不可计数。   皇都周边,夏朝的掌控力也是最强,全力维持之下虽惨淡,却也还算及时。   但真正的坏消息,还在后边呢!   “其他地方的情况,就没有这么好了。首先是豫州,源河这次又决堤了……所幸先帝在位时,从未懈怠对于源河的治理,所以波及算不上很广,水淹百里有余,还算能够接受。   只是今年的收成,恐怕能留下十之一二便算不易。”   商有些心痛的说道。   “无妨,夏朝仍有资粮。”   顾担轻轻点头,看着商血红的双眼,开了个玩笑道:“此前启志帝连打仗都敢想,证明夏朝粮食充盈,今年就算没有收成,赈灾及时也不算大问题。”   商也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他各州损伤程度也相当不小,这一次的地动范围和程度,比之第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算是比较好的消息,便是因为有第一次的经验,这次人手组织起来也算有所应对,虽然灾难的程度也有提升,但力度也是空前绝后的。   法家、儒家、墨家以及朝堂的人已经尽数发动了起来,维持秩序、鼓舞民心。只要不缺衣少食,后续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   夏朝尚且还处在上升期。   没有到王朝末年的时候。   纵使启志帝曾想违逆夏朝理念,那也是胸怀大志,不能算胡作非为。   起码夏朝是真有那个能力和底蕴。   灾厄虽带给了夏朝重创,也只是遏制了夏朝的势头,损伤了底蕴,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却也不至于直接被干成残废。   “只是,如果想恢复了以前的程度,没有十余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恐怕也不可能了。”   将夏朝如今的情况诉说一遍之后,商叹息一声。   十余年时间,他定是没有了。   以此残躯,却不能目睹夏朝越发繁荣昌盛,反而是突遭横祸。   这位为夏朝供奉一生,不婚不娶,连子嗣都没有留下的老人,心中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也不见得。”   这一次,顾担却是摇了摇头。   “顾先生有办法?”   商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   难不成还有类似于“摊丁入亩”那样影响深远,能够改变一国的国策?   “不能说是办法……只是灾难背后,还有别的影响。”   顾担说道。   “什么?”   商面露不解。   “灵气。”   顾担肯定的说道:“导致灾难出现的直接原因很是复杂,但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因为灵气现世,所以导致了天地大变。   而如今,天地间所充盈的灵气,已经足以让普通人都受益。”   “您的意思是……”   商满脸愕然,近乎不可置信的问道:“能够修仙了?!”   “对。”   顾担肯定的点头,“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浓度,有些天资的普通人掌握了修行之法,已经能够修习仙道。”   在顾担的感知之中,此时天地间的灵气浓度,大概相当于宁坊的凡级区域。   说起来好像很是一般。   但不要忘了,这里可不再局限于一处,而是漫山遍野,此世的所有地方!   何况三个月前,灵气浓度虽然暴增,也没增加到如此程度,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地间的灵气浓度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充裕。   以这般的变化来看,要不了多久,就会达到昔日宁坊黄级区域的浓度——那对于炼气期的修士而言,都算是一处不错的修行之地。   如果这种增加的速度不变慢的话,要不了太久的时间,尘世对于仙道就不会再显得陌生……因为在他们的身边,就能看到切实的变化。   比如……   顾担的目光看向顾家小院中仅剩的那一株烈阳天菊。   先前的地动导致曾经的顾家小院都已坍塌,如今虽然依照着往昔的模样重建而起,却终究不是同一处。   可烈阳天菊全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不说,反而长势越发喜人。   且在烈阳天菊笼罩的周身数丈之内,灵气浓度也提升了一个档次,先一步达到了昔日宁坊黄级其余的程度,相当于超过了尘世一个级别。   普通人待在那个范围,都会自觉通体舒泰,精神振奋。   若能一直生活,延年益寿也不在话下。   已有些类似于仙道典籍之中的“洞天福地”。   这一株自夏朝创立之前,便在顾家小院扎根的烈阳天菊,在此世的变化之中,是第一批得到了莫大好处的存在之一。   天地剧变给尘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破坏。   但在破坏之中,亦有着新生在其中孕育而生。   只是很多人沉浸在破坏的无奈与悲苦间,尚且没有察觉。   骤然现世的灵气,会给已经习惯了不存仙道的王朝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又将给凡尘带来怎样剧烈的变化?   顾担也不清楚。   但毫无疑问的是,不适应环境变化的人,终究要被淘汰掉。   物竞天择,而适者,方能存之。   商的脸上也露出些许思量之色,可仙道的事,他知之甚少,连顾担都不能揣度,他自然也是两眼一抹黑。   但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有用。   “前日,有大祈等国的使者赶赴而来,请求夏朝的援助。这件事,您看?”   商没有询问仙道的事宜,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顾担没有说话,抬头看向了天空。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自天穹滑落而下,落在人的身上,略感寒凉。   下雪了。   冬日已经到了。   人是仰仗天地的生灵,靠天吃饭这件事,无论何时都未曾更改过。   每到冬日,都是对人的拷问。   寒冬时节,万物肃杀。   即使明知寒冬之后,是春暖花开,又有多少人能见到呢?   短暂的沉默。   顾担说道:“先安顿好夏朝,若有余力,可以救济。若无余力……自是以夏朝为先。” 第381章 灵株现世,万物显灵!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万物银白一片。   已经不成形状的道路两旁,坍塌的房屋被大雪所掩埋,仅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寒气随之而来,呼一口气,便能看到一阵袅袅的白雾升腾,又逐渐隐没在了空处。   雪花落在人的身上,带来一阵冰凉,化作细小的水痕,好似流不尽的眼泪。   四野之间,并无孩童玩耍打闹。   “这下啊,草根都没得吃咯。”   茅草屋中,墨锋托着下巴,那双清澈的眼瞳打量着这个银白的世界,嘴巴嗡动,正在咀嚼着一根枯黄的草根。   他的身上仅穿着粗布麻衣,肌肤都被冻得通红一片,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白面也要没的吃了。”   已是深冬时节。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是灾年先来怎么办?   秋收还没来得及开始,第二次地动所造成的破坏便已经降临,损失比之第一次还要更加恐怖的多。   他们待的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朝廷的人了,一个来的都没有。   就连那些富商,也一个个都往繁华的地方逃,起码那些地方还能勉强维持一番秩序——再不走就不用走了,饿疯了的百姓可管不了那么多。   身在此地,就像是被天地隔绝、封锁,与尘世彻底断开了联系。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个人凑不出一个女子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下啊,当真没米了。   饿。   雪如果能当饭吃就好了。   这么多,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吃白不吃。   眼神略一恍惚,那些洁白的雪花妆点而成的地毯,似乎真是奢侈到用白面铺就。   好想趴在地上大吃一顿啊……   墨锋揉了揉肚子,眼睛都有些发红。   “莎莎~”   雪地间传来脚掌踩踏的声音。   很快一道身影便抱着一大捆木材走了进来,在门口前使劲的跺了跺脚,抖落掉满身的雪花,将怀中的木材扔到了地上。   “刘哥。”   墨锋唤道:“外面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大雪封路。”   刘哥的脸色不太好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出去,这种天气,一不小心就会被活生生冻死的。”   “我们也要没吃的了。”   墨锋挠了挠头,很是有些头疼,“这个时候草根也没的吃,树皮更不用想,咱们要怎么办啊?”   刘哥一阵沉默。   要怎么办呢?食物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又响了一阵莎莎声。   刘哥目光一肃,已经悄悄握紧了就立在房门后的木叉,削的很是尖锐,虽说比不得铁器,但若刺在人的身上,刺出几个血洞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我。”   人未到,声先闻。   韦传名走了进来,满身风雪之下,他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有细微的鲜血滑落而下,但他的手掌却是握的很紧。   在他的手中,有一个小小的包裹,大概仅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另一只手则是提溜着一条死去的兔子,身后还绑着两根木矛。   “你这是?!”   刘哥看了看他那尚有鲜血滑落而下的手掌,很是有些惊讶。   “遇到了猎物,还有几个不开眼的毛贼。”   韦传名相当平淡的说道,将那兔子丢下,又将包裹丢给墨锋,“升起火,豆子和兔子烤一烤吃了吧。”   “你受伤了。”   墨锋接过小包,目光却是看向他那仍有血迹的手臂。   “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想当初老夫……”   话说一半,韦传名吐了口吐沫。   他妈的,他已经不是宗师了。   不然几个饿的快要发疯的穷鬼又怎么敢打他的主意?   修为虽然被废,但他的战斗的经验和意识还在。   只是驽弱的身躯,已经不太支持以往的战斗经验。   一不小心之下,竟然被几个不通武艺的穷鬼所伤,说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不提也罢。   “说起来,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没想过回夏朝?”   刘哥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家伙虽然不提及过去,但从当初他身上的衣服就能看出来,绝对的非富即贵。   他本以为韦传名是遇到了劫匪,导致差点身死。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韦传名的身手可谓极佳,除了气血着实普通之外,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   这种人物,不待在夏朝享福,跑来大祈做什么?   若韦传名是墨者、儒生,甚至是法家的鹰犬也就罢了,偏偏这三个他都不是。   墨者为了兼爱可以不顾自己;儒生为了仁义可以无视苦累;法家的鹰犬为了权利可以不辞万难……这三种人只要提起来,都有各自的目标和追求,摒弃享受也并非不可能。   但韦传名怎么看都跟这三种人毫不沾边。   此前不熟,就当一起同走一段路也就罢了,不必打听太多。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今日既然遇到了询问的机会,刘哥也就不客气的问了出来。   “我乐意出来,你管得着么?”   谁知道这一问就像是捅了马蜂窝,韦传名的脸都黑了,骂骂咧咧个不停,“咋,想让我回夏朝接你俩去享受荣华富贵啊?夏朝是你爹啊你这么惦念着夏朝?这么喜欢夏朝你留在大祈干啥,没长腿不会往夏朝走啊?”   各种污言秽语的诘问和嘲弄蜂拥而出,主打的就是一个气急败坏。   他能不知道夏朝好?   这特么不是被丢出来了么!   一口气得罪了仨夏朝最不能得罪的人,其中一个还是他想都没想过的强者,这辈子怕是都不用想回到夏朝了。   没死成不是他的问题,但活着被人询问这种事情他接受不了,完完全全接受不了!   刘哥也被这一通阴阳怪气给气的脸色通红,嚷嚷道:“我只是问一问!夏朝再了不起,大祈也是我的家,待在大祈怎么了?夏朝再怎么好,说的好像夏朝的强盛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样!你这是什么态度?”   此话一出,韦传名暴怒。   揪住刘哥的衣领,眼神冷酷的像是要活生生宰了他。   犹如被触及了逆鳞的巨龙。   “松手松手!”   还在解刨兔子的墨锋跳了起来,强行将两个人分开,“聊天就聊天,动手干嘛?还有力气就多休息,等会可吃不饱饭。想打的话梦里再打!”   “哼。”   韦传名冷哼一声。   之前要是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绝对要宰了那人。   “不知所谓!”   刘哥也是分外不爽的啐了一口。   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哪来的这么大反应?   难怪之前脑袋破了个洞,感情是脑子出了问题。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仅有火堆燃烧,木柴噼啪的声音。   墨锋将兔子的皮剥离,然后细细的处理内脏——这个时候内脏也是好东西,兔子这东西不顶饱,内脏也不能浪费了。   至于豆子倒是简单,烤是不可能烤的,烤坏一粒都心疼。   他找来一个小小的瓦罐,从外面就地取了一些不沾染泥土的雪,将瓦罐放在火堆中间,很快雪就化成了水。   想了想,墨锋又从床底下翻出个袋子,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捧白面。   “做成面汤吧,配着豆子。等到雪停,咱们就都得出去找吃的,再留在这里,非得饿死不可。”   将面汤和豆子丢到瓦罐中,这也算是大菜。   下雪的时候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雪化之时,才是真正的天寒地冻。   肚子里要是没有东西的话,不是被饿死,就是要被活生生冻杀。   这个地方根本没啥活路可言,想打猎也纯粹是碰运气。   要么跑到繁华的地方寻觅生机,要么也得找个能不缺吃食的地方,才能活下去。   毕竟人饿久了会死,冻久了也会死。   烤制兔子的时候,墨锋闲得无聊,随口问道:“我听你们总是提起夏朝,不是说夏朝要救济咱们一些粮食么?这冬天都快要过了,粮食怎一粒都没见到?”   韦传名听到这话,脑袋直接对准了墙壁,并不理会。   反倒是刘哥,说道:“那是地龙翻身前说的。现在夏朝大概也不好过,人手都不知道够不够,哪里还有余裕接济咱们?   就算真有,大概也没多少,毕竟夏朝的旁边又不是只有咱们……接济就算真来了,咱们也不一定能吃的上。”   “也是。咱们连自家的官吏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夏朝的人了。”   墨锋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对此抱有太多期待,点了点头,这个话题也就算是过去了。   只有对着墙角的韦传名还在发呆。   若没有他的极力鼓动和横插一脚,大祈的百姓,应该已经拿到夏朝的救济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傍火而食,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三人就已起身。   昨夜勉强填饱了肚子,雪也已经停了。   虽然路肯定更不好走,可那也没办法,雪化之后日子更没法儿过。   今日说什么也得换个地方。   “往那边走,那边有河。虽说如今河面结冰,但也有机会抓到鱼。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个大城,说不定就能遇到施粥的。”   刘哥指了一个方向,笃定的说道。   墨锋和韦传名都没什么意见。   选定目标,出发!   无趣而又漫长的赶路。   万物银白,披霜盖雪。   景色单一,脚底生寒。   这个时候连说话都显得过于奢靡。   走了不知多久,墨锋的鼻尖耸动,眼前一亮。   “肉香味儿!”   此话一出,刘哥和韦传名亦是精神一阵,努力耸动鼻尖,“哪儿呢,哪儿呢?”   “这就一片啊,我都闻到了!”   墨锋精神振奋。   这是遇到了别的逃难之人啊!   这种时节还能吃到肉,可不容易。   如果肉多的话,凭着墨家的名气,稍稍借点吃两口应该没问题吧?实在不行喝口汤也可以呀!   他们之前可是救过很多人呢,让别人帮助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兼爱又不是只能他们兼。   大家互帮互助,同舟共济,不就是墨家的本意么。   “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们去看看。”   刘哥率先说道。   虽然墨锋天生神力,可毕竟年纪还小,是纯正的小家伙,被当小孩子照料自是理所当然。   韦传名虽没说话,却也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方。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肉香味的来源。   那一伙人也发现了他们,连忙拿起地上的农具,神色冰冷而又分外警惕的盯着他们。   他们看到了锅里的东西。   身后又有略显轻快的脚掌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响起。   “找到了吗?你们怎么不动了?”   墨锋好奇的问道。   “别过来!”   刘哥爆吼一声,声音却是有些低沉,正对着那一伙人的方向,缓缓向后退去,“我们走。”   然而那一伙人对视了一眼,已经站起身来,狞笑着朝着他们冲来。   “看到了还想走?留下你们,可就不愁过冬的粮食了。”   “什么啊?”   墨锋凑了过来。   紧接着便看到好几个神色几近疯癫的农夫,提着木叉、铁具向着他们散乱的冲了过来。   还有人在冲来的途中,从嘴里吐出了一块骨头。   一块指骨。   ……   “呕!”   墨锋呕吐着,肚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此时黄水都要吐出来了,分外难受。   只能用手去捂嘴。   但沾染着旁人鲜血的手掌触及唇边,一阵湿润和极为细微的腥甜,让他整个身子都萎靡下来,无力的跪俯在地上,像是要将心肺都给吐出来。   刘哥的脸色也很难看,几欲作呕,还是强行忍耐了下来。   唯有韦传名,一脚踹开面前的尸体,啐了一口吐沫,骂道:“找死。”   说着,从地上捡起铁具,起码不用再拿根木矛当武器了。   “走,这地方不待了。”   刘哥的脸色黑的深沉,待得墨锋状态稍好一些之后,立刻说道。   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刚刚看到的事情,一场算不上多么激烈的战斗过后,三人的脸上都多了一层阴霾。   岁大饥,人相食。   不是空口白话。   当天色渐渐昏暗,脚掌都在变得无力,身躯恍如麻木的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之后,耳边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河水没有被冻住!”   刘哥脸上露出分明的喜意来。   河水没冻,还有机会抓鱼吃!   这一声呼和,也惊醒了发呆不语的二人。   “这么冷的天,河水怎么可能不被冻住?”   墨锋有些不解。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韦传名握紧手中的铁具。   三人一同来到河水之畔,惊讶的发现在河水的中央,有一朵颇为奇异的,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花盛开在那里,有点点漂亮的荧光环绕,美不胜收。   在那朵花的一旁,冰面破碎,清澈的水流凝成小小的涡旋,在其周身涌动不休,当真神奇。   而伴随着三人的靠近,水面之下,一个明显要大上不少,足足两丈有余的大鱼也浮出水面,一双鱼目盯着他们,像是在警告。   这是前所未见的一幕。   墨锋惊呼道:“这都什么东西?” 第382章 此世有变,枯木逢春   那足足两丈有余的大鱼,在那奇异花朵旁环绕,从水面探出头来,硕大的鱼眼冷冰冰的盯着他们,像是在警告。   “精怪?”   刘哥也被吓了一大跳。   无论是那朵花,还是这只鱼,在这个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河水都要冻结的天气里,都委实显得有些不太正常。   正常的花也没听说过会让周身水流形成小小涡旋,甚至是绽放荧光的啊!   唯有韦传名,尚且还算镇定。   怎么说之前也是宗师,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乃至于对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少是有些认识的。   还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一惊一乍。   “那朵花……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地奇珍。”   韦传名摩挲着下巴,有些惊喜的说道。   天地奇珍,这在真正有实力的人那里算不得什么秘密,夏朝自己就有。   流云追月服的名气可是很大的!   总有些奇特之物,在万灵不显之时,能够稍稍出类拔萃一些,便被赋予奇珍之名。   “那就是说,这只鱼就是守护天地奇珍的精怪咯?”   墨锋连忙问道。   虽然他没有见过仙人飞,但是见过猪跑啊!   话本小说和说书人的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   什么伴生之物、什么守护灵兽、什么山野精怪……只有想不到,没有编不出来的。   毕竟仙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并未完全泯灭掉,尚且有些许流传。   “应该是。”   韦传名点了点头,很是兴奋。   天地奇珍啊!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至宝,普通人若是能够拿到手,别说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十辈子都花不完。   前提是能够活着拿到。   就算对于宗师来说,天地奇珍大多数时候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物,珍贵性毋庸置疑。   这河水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竟能生长出天地奇珍,还被他们给撞到,这就是上天的馈赠!   有句话说得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韦传名撸起袖子,就准备跟鱼干一架。   但是墨锋却是拉住了他。   “咱们……打得过这条鱼么?”   墨锋小声的问道。   满心振奋的韦传名当即便是一僵。   这条鱼当真不小。   两丈有余。   通体泥黄色,少许地方呈现些许金芒,身着鳞甲,鳞片上有“十”字的纹理交映。   足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眼珠子中泛着奇异的光,健壮的尾部在河水中随意的一甩,就能掀起大片浪涛。   这玩意儿,真不像是普通人能碰瓷的。   若是出现在愚昧些的地方,直接被封个“蛟龙”都不无可能,怎么看也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鱼。   韦传名:“……”   当最初的欣喜逐渐消弭,这个时候他终于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宗师了。   若是宗师,上去一巴掌,管你什么鱼,都得给爷死。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真干不过这条大鱼。   韦传名又侧头看了看手中的铁具,那是一个铁锨……没听说过能拿这玩意儿抓鱼的,而且是两丈有余的大鱼。   万一一不小心被卷到水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韦传名从振奋到萎靡,仅仅只用了一句话的功夫。   没有力量,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当真可悲!   “干不过。”   韦传名相当干脆的说道。   “那我们能不能把消息转卖出去?”   刘哥脑筋动的飞快。   “咕噜噜~”   墨锋肚子中传出闷雷般的声响。   那是饿的。   昨夜吃的饭,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跟人干了一架不说,又呕吐了大半天,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恰恰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全靠硬熬也熬不过肚子空空。   “这冰天雪地,消息卖给谁去?就算对方真信,往返要不要时间?到时候怕是得先被活生生饿死。再倒霉一点,对方若不想泄露风声,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   韦传名当即摇头。   宁愿舍弃这一株天地奇珍,都不能冒那种风险。   普通人最无奈的地方在于:自己的命,绝大多数时候,其实都不能自己掌控,全看别人的脸色。   一不小心惹祸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曾作为宗师的韦传名,如今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甚至无需旁人迫害,遇到个大灾大难,人相食的悲剧就已是发生在了眼前。   鲜血淋漓的真实便是如此。   普通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机遇,还是机遇到来之时的应对风险的能力。   很遗憾,他们现在肯定是没有的。   也联络不到值得信任的强者过来收了这株天地奇珍,然后从指头缝里给他们漏出一些好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咱们找这条鱼要点吃的吧?”   肚子已是饿极了的墨锋突发奇想,“不是说山野精怪也有灵智么?它应该能懂咱们的意思吧?”   韦传名:“?”   刘哥:“?”   这番发言着实太蠢。   属实过于童言无忌了些。   找一条鱼要吃的?   这种事儿超过十岁的人,大概做梦都梦不出来。   两人不说话,墨锋就当他们没有反对了。   他大胆的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真正的河岸边约莫三丈左右的距离停下。   然后蹲下身来,有些纤细却又布满老茧的手掌从地上抓了一捧雪,头颅低下,嘴唇对着手中的雪作势啃了几口,然后转过身,向着来的地方往返几步。   随即又转回来,眼巴巴的看着那头还在盯着他们的大鱼。   这番表演不能说是活灵活现吧,起码也是惟妙惟肖的级别。   大鱼应该能看懂……吧?   墨锋心里也没底。   但他是真的饿。   人被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但不限于跟一条鱼试图沟通一下。   “给点吃的呀!你给我们点吃的,我们就不跟你抢那朵花了!”   转过身来之后,看着还在严防死守般盯着他们的大鱼,墨锋嚷嚷道。   “够了。”   韦传名以手覆面,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傻小子。   跟一条鱼打商量呢?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墨锋犹不肯放弃,撅着小嘴又重新演示了一遍,然后站在那里,分外不满的说道:“给我们吃的,那朵花我们帮你保密。你要是不给,我可就要丢石头了!”   “墨锋啊,咱们换个地方找吃的吧。”   就连刘哥都看不下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次,那头大鱼却是在河水中下沉了下去。   短短片刻之后,浪花滔天而起!   一头倒霉催的,足足有正常人大半个胳膊长的鱼被甩到了干岸上,丢到他们的身前。   “我去!”   韦传名吃了一惊,双目大睁。   作为曾经的宗师,他什么奇事没见过?   这个他真没见过!   不是,真能跟一条鱼讨鱼吃啊?!   以前也没人这么做过吧!   “哇!”   墨锋惊喜的一声大吼,飞也似得将被甩到岸上的那条鱼给抱在了怀里,任由那冰凉的水花洒落在身上,却是通体舒泰,毫无寒意。   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比如找鱼要吃的,鱼就给了。   “我们这里有三个人,再来两条,鱼哥哥、鱼姐姐,行行好,再给两条吧!”   抱着那头鱼的墨锋相当兴奋,嘴角恨不得掀到天上去,然后还是努力的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两旁的韦传名和刘哥,又指了指怀里的鱼。   意思也很简单,三个人一条鱼,不够呀!   那头大鱼很快又沉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再度翻腾!   又有两条倒霉催的鱼儿被甩上了岸。   “好耶!”   墨锋兴奋的跳了起来,这下当真是不缺吃的了。   他没有着急去捡鱼,而是先弯着腰对那头大鱼拜了拜,然后才兴高采烈的抓起被大鱼打晕过去的鱼儿。   “走走走,烤鱼、炖鱼吃!”   “一共才三条鱼,还是应该节省些。”   刘哥未饱先思饥,觉得还是得先留点存货,吃完可就没有了。   哪想到墨锋却是连连摇头,“怕什么?只要它还在,咱们每天都可以过来要一次啊!我只答应了保密,又没说只要一次鱼。”   “啊这?”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好家伙,欺负鱼不会跟你讲道理,想每天都收保护费是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有点道理啊!   这个冬天,看来他们是不缺粮食咯。   ……   “主要的问题,其实还是粮食。”   顾家小院中,商的脸色不太好,眼中的血丝也甚多。   这个冬日他几乎没有闲下来过一刻。   若非有顾担帮他调理了一番身躯,能不能撑住这个冬天怕都是两说。   “夏朝并不缺粮食,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如何将粮食给运到合适的地方。”   商揉了揉眉心,很是有些无奈。   地动之下,生命损失、财产损失都可以先不去计较。   真正的当务之急是救灾。   可道路被毁甚多,又有大雪从天而降。   这个时节想要赈灾,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夏朝再繁盛,那也是基于别的国度相比的。   真没做到对任何一处都如臂指使,更做不到一声令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这种局限,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解决的问题。   天时不允、地利受限,就连人和二字,都是损伤惨重,大不如初。   家底厚实的夏朝,在这个冬天,也分外不好过。   “如今各地都有消息传来,朝廷的人手可以过去的地方,倒还安置的过来,而过不去的地方……也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   商相当直白的说出了这句话。   尽人事,听天命。   这是任何朝代都要面对的问题。   再怎么全力以赴,也总有涉及不到的地方,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有心无力。   从商收到的消息来看,大祈、大越、大雍、大青等国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不不,应该说是好不了一点。   夏朝起码立刻就振作了起来,安排人手抢救也要赈灾也罢,从未停歇。   而其余几个还能联络一下的国度,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时有发生!   为此,还向夏朝请求了援助。   但,没有。   商没有同意,他也已经问过顾担的意思,顾担也不同意。   两人都是这个意见,启志帝当然更不会跳出来唱反调。   夏朝尚且有些自顾不暇,不会在这个时候强行打肿脸充胖子。   自家人都还没安顿好呢,跑去别人家里救灾救难?   真当夏朝全部人都是墨者啊?   就算是墨者,面对灾难那也是就近原则,于情于理,商也没有做错什么。   当然也不是一点援助都不给,毕竟几国的使者都跪在地上如泣如诉请求夏朝的怜悯了。   夏朝有多的粮食,你们自己派人手来接吧,想让我们自己出人手给你们送过去,必不可能。   如今夏朝的一切政策,都是为灾后重建所准备,这是绝对的意志,谁忤逆谁就死。   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后,商脸上的表情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又道:“不幸中的万幸是,冬日马上就要过去。能够撑到这个时候的百姓,救治起来也没那么难了。”   这当真是一个在无数坏消息中,勉强算是好点的消息。   因为撑不过去的,都死了。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做的已算不错。”   这些日子他也没有清闲过。   每日各地游走,治愈那些被灾难殃及的百姓。   未曾有一刻休息。   如今那些受苦受难,身受重创,突然一时之间康复的百姓,都开始说夏朝有神仙庇佑。   而且绝非是一两个这么说,无数亲身经历者,分外笃定。   虽然他们连神仙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但突然被治愈好的身体不会说谎。   也算是给夏朝的百姓心中,打入一阵镇定剂,甚至很大程度上,止住了灾难之后最可怕的伤员舆论环节。   让不少百姓都坚信,夏朝纵使遭逢厄难,仍有神仙庇佑。   双管齐下,夏朝虽受损严重,渡过这个冬天,也不能算是问题。   “回去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好休息一下,不要累坏了身体。”   一道微弱的生机打入到商的体内,顾担肯定的说道:“忙碌到现在,已不差那一时半刻,要养好身体。”   “是。”   商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撑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顾家小院。   顾担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石桌,那双清澈却又犹如深潭般的眼眸中不知是思量着什么,让人看不真切。   不久后,顾担起身。   看向了距离石桌不远的那一颗本该彻底破败而死的大树。   那本该彻底丧失了生机,即使在他的感知中都已死透的柳树上,一抹生机盎然,不过人小拇指大小的绿意赫然彰显。   细微的灵光氤氲其上。   枯木逢春。   灵材天成。   “枯木逢春……树犹如此。世界,是否也会这样?”   隐隐间,顾担把握到了几分脉络。 第383章 新的时代   本已彻底破败干枯,不留一丝生机的柳树上,那一抹青翠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   暖风未至,而生机已显。   顾担的目光又看向院墙旁边的那朵烈阳天菊,灵光却未那般明显,却更加内敛的多,也成熟的多。   小小的顾家小院之中,竟然能冒出来两颗截然不同的灵株!   烈阳天菊自是不必多言,本就颇为奇异,受到过他的滋养,活了百余年,比夏朝的历史还要长久。   能够有所成就,尚且不算特别出奇。   可这一株活生生枯死、老朽的柳树就真的超出顾担的预料了。   在肉眼可见的破败之中,重新焕发生机。   这绝不是寻常之事。   天地剧变之下,给无数国度和百姓,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灾难和祸患。   可在灾难与祸患之中,一丝全新的,与以往都全然不同的生机,已经悄悄呈现在了世间。   顾担相信,绝非是他的小院得天独厚,孕育出了两种奇珍。   其实严格来说,只有柳树上的这颗嫩苗,才算真正天地生养之物。   一处顾家小院便已如此,整个世界,又该有多少此前未曾想象过的东西,在悄悄孕育,破土而出,展现人前?   伴随着第二次天地剧变之后,这种变化,已经切实的发生了。   顾担的身上,有灵光闪耀。   一整个冬日的时间,练气一层。   这固然有依靠着若木,他的天资被拔高的原因,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天地灵气浓度大幅加剧的证明!   灵气孕养之下,天地之间会多出一道全新的颜色。   属于仙道的颜色。   在镇川,他曾感叹环境对于人的影响。   而如今,适合仙道的环境已经降临于世,且切实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是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的生灵。   按照此时的发展速度来看,这种变化的剧烈程度,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快的多的多。   恐怕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世人也能够发现这与众不同的变化。   喜欢也好,不喜也罢。   变化就在那里,不因普通人的意志而转移。   好在就算要迎接全新的变化,夏朝也是最先察觉的那一个。   顾担将不周山脉中许多仙道典籍,都重新默写了一份,丢给了启志帝。   不过事实证明,能够修行的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这么短时间想有所成就更不可能。   除非是天灵根甚至异灵根的级别,才能够在短短一个冬日的时间,晋升练气一层。   这还是因为顾担曾经散功,对此极有经验的原因。   仙道真正胜过武道的地方在于,万灵皆能受益。   无论是花草,还是树木,亦或是不可计数的生灵,即使天资不足,有灵气孕养,都会比常人多活一些年岁。   其中出类拔萃者,更是能够“鲤跃龙门”,超脱尘世,胜于凡俗。   如今在顾家小院之中,仅仅只能算是初显端倪。   顾担的双目间灵光闪耀,神纹交织。   努力催动着天眼神通,目光看向院子中的那一株烈阳天菊。   在旁人无法察觉到的视野之中,烈阳天菊近乎疯狂的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如饥似渴。   乃至让顾家小院中的灵气浓度都胜过外面一个级别。   这就是为什么仙人常说,灵物孕育之处,通常灵气富裕。   若不富裕,灵物又该如何成长呢?   只是,在天眼神通的视野之中,灵气流动而来之际,却被小小的截取了一小部分,然后化作更为精纯和微弱的灵气还赠回来。   顾担的目光看向破败柳树上的那一个小小嫩苗。   这新生的嫩苗,在分润着烈阳天菊吸收而来的灵气,为自己增添成长的养料。   而作为报酬,它所吸收转化的一小部分灵气,也会还赠给烈阳天菊。   如此互惠互利,对它们彼此都有不小的好处。   已经有些类似于伴生的关系——只是这种伴生关系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原来如此,难怪听说灵物也喜欢扎堆。只要出现一株非常强的灵株,周围肯定有别的灵株相伴。”   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中也升起些许明悟。   力量越是向上走,对周围所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发明显。   就好似他的血炁一般,催动之时,周身的普通人也会受到影响,自身气血的活跃性大大提升,再练武便是事半功倍。   而仙道在这一点上效果也是愈发明显!   “当初宗明帝穷极一生,祸祸了一个庞大国度都未曾触及到的东西,如今却是唾手可得。”   顾担若有所思。   在时间的伟力之下,足以见证太多的事情。   移风易俗算得了什么?   直接改换世道,都近在眼前。   顾担走出了顾家小院,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路上的房屋已经重新立了起来,看上去崭新了不少,这一次也已经有人居住。   是顾担的意思。   既然破旧的东西已经折损,也没必要再重新建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立在那里。   没有必要。   毕竟房子的本意,就是给人去住的。   覆水难收,逝去的时间也不会再回来,记忆里的东西,留在记忆之中,未尝不是一种归途。   此时寒冬将尽,暖春未至。   就连夏朝的皇都中都显得有些许萧条之色。   这里的救灾最快,也最为及时,毕竟是真正的一国之枢纽,权力之中枢。   一个冬日的时间已足以将绝大部分倒塌的房屋重整,给人一个安身之地。   只是这个冬天,夏朝的皇都中也清冷了不少。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走在街道上,顾担听到了稚嫩的声音在唱着歌。   那歌声悠然快意,轻松自在,全然没有那么多的考量与枷锁,单纯且纯真。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   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   慢到明尤远,提放背后眼。”   走过街头巷尾,眼前豁然开朗。   在繁华的夏朝皇都之中,仍有一片废墟无人动工。   在废墟前,有几个欢快的小丫头蹦来蹦去,清脆的声音中,唱着童谣玩耍。   这里也曾是一处皇宫。   大月皇宫。   也曾费尽豪奢,拔地而起,称雄一国。   但自夏朝立国之后,这里的处置就显得有些微妙。   拆了浪费。   赏赐吧,又是皇宫的规格。   干脆留给人赏玩。   也好给皇室一个警告——大月的皇宫可就在那里摆着呢!   只是如今两次地动之下,大月皇宫自然也不可能坚持的住,坍塌一片。   再没有了往昔的恢弘壮丽和威严。   便是寻常孩童,都能踩在大月皇宫的片砖残瓦之间玩乐。   也算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的夏朝可暂时没空管这片废墟,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顾担安静的站在远处,没有去打搅几个蹦蹦跳跳玩耍的小丫头。   耳边听着那清脆而又单纯的声音,越来越远。   “苕帚秧,扫帚秧,直干繁枝万丈长。   上边扫尽满天云,下边扫尽世间尘。   中天日月悬双镜,家家户户都清净。   不怕六合扫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扫……”   童谣声逐渐远去。   顾担也走进了大月皇宫的废墟之中。   依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原本属于大月皇宫藏经阁所在之地。   说是藏经阁,这里的藏书早就被搬到夏朝皇宫了。   如今更是连屋舍都看不到了,坍塌殆尽,满目疮痍。   破转残瓦肆意的流落一地,也无人整理。   顾担在这片废墟中找到了一处小土堆。   并不怎么显眼,连墓碑都不可得见了,一切都显得那般寻常,与周遭的环境别无二致。   但这里,却曾是一位护国宗师的安葬之地。   “姬老,我回来了。”   看着那座小土包,顾担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里说是姬老的坟茔,倒不如说是一处衣冠冢。   可昔年的承诺他仍旧记在心中。   既是回了夏朝,自然也要履约。   一抹浓郁之极,好似活物一般蜿蜒扭动的‘鲜血’出现在了顾担的手中。   与此同时,升腾而起的,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足以让宗师战栗、俯跪而下的气息。   旺盛磅礴,生生不息。   犹如蕴藏着一颗太阳。   “武道先天,先天之境。”   顿了顿,顾担接着说道:“我借助炼气士之法,已经抵达。”   没有回应。   连风声都没有。   顾担弯腰,鞠了一躬。   “还是要感谢您当初的教导,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也给我指点出了一个方向。这么多年,未敢忘怀,时时反思,终晋先天。”   说来平淡。   实则百年已过。   一切都已不复当年光景,就连顾家小院,都彻底重建了一遍。   此时说来,他像是在和天地间不可得见的孤魂野鬼对话,隔着时间的距离。   只是听不到回音了。   顾担在坟前站了许久。   然后转身,离去。   天地间有风鼓荡而来。   吹拂的顾担那身已换回来的青袍猎猎作响。   像是在与他送别。   百年之后,当初的承诺已然实现。   告慰姬老,在天之灵。   ……   暖日的风在无数人的期盼中,吹拂而来。   春日到来了。   纵使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厄难,走出门外时,仍可见处处青翠,草色连绵,映到极远处,近看是却又难以察觉。   生命远比想象的要坚强太多太多。   折断的树木发出新芽,掩埋的花草重新生长,冻结的河水恢复流动。   又是一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无论历经着怎样的厄难,日子早已有了大致的模样。   自上古、到如今。   一代代人的血汗埋葬在这片亘古以来的土地上,一代代的人在此繁衍生息。   太阳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夏朝一百三十四年,在一个略显有些惴惴不安的气氛之中渡过。   这一年夏朝全力运作,灾后重建,拯救灾民。   这一年无数人都在心中祈祷。   祈祷年末的时候,不要再来一次地动。   不然的话,就算是以夏朝那般厚实的底蕴,也已经经受不住这番折腾。   好在,上天似乎当真听到了无数人的心声。   这一年没有大灾大难,小的变故影响也并不怎么深远,不足道也。   待得秋日的时候,是一场丰收。   时隔两年几乎绝种后的丰收!   商来顾家小院告诉顾担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堆叠在了一起,灿烂的恨不得笑出一朵花。   这份丰收弥足珍贵。   珍贵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百姓们继续在土地上生活下去的信心。   夏朝各地之中,几乎已经要瘪下去的粮仓,终于又一次开始装填,装填着对日后的期待。   最为猛烈的天地剧变,告一段落了。   夏朝一百三十五年。   各地时常有人参奏,有民众目睹奇异之物。   当然,在这个时代,那些奇异之物其实都有着共同的一个名字。   祥瑞。   真正的祥瑞!   不再是染了色的五彩灵芝,也不再是染了色的白鹿。   真真正正,天地化生而出的灵珍,出现在了世人的眼中。   还有人说看到了十丈有余的大蛇,沿着街道划过。   有人说看到了比船还要大的鱼,在河水中沉浮。   甚至还有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山显现于世……   灵气重新现世之后,带给尘世的造化,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顾担也曾跑去围观过那些祥瑞——真倒是真的,只是大部分是初生的状态,对练气期的修士有用,可还未曾成熟。   绝大部分还尚需时间来成长。   不过,能够比肩顾家小院之中,那一株烈阳天菊般的奇珍,顾担倒是一个也没有见到。   他悄悄以若木催动,有一些灵株很快成熟,而另外一些奇珍,却是急速衰败。   极速成熟的灵珍会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吸收灵气来补全自身。   而极速衰败的灵珍,却直接走向了灭亡。   若木没有失手。   只是灵珍的身上,也出现了和人一样的症状。   就像当初吞吃了太多丹药的大越前任皇帝一样。   生机太多,物极则反。   带来的也将不再是生机,而是彻底的毁灭。   这其间的度,尚需他自己来把握、摸索。   无论如何,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怕是要不了太长的时间,灵气归来,仙道降临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毕竟总有别的灵株会被人发现。   夏朝一百三十六年。   天地剧变过后的第二年。   商又来到了顾家小院,看着在院中的那道青袍身影。   “听闻您曾与百官楷模公尚过暮年同走过一段路,游历夏朝。   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您再看一次,在我的努力之下,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夏朝?”   商满怀期待的问道。   看着那双已经不复锐利的苍老眼眸,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可。” 第384章 真金火炼   夏朝一百三十六年。   商与顾担结伴走出了夏朝皇都。   “顾先生,我们去往何方?”   当两匹毛驴真正踏出皇都城门的时候,商脸上却前所未见的显露出了一丝迷茫,不由问道。   他在夏朝生活了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将毕生的精力与心血,都留在了夏朝。   如今人至暮年,真正意义上的辞别庙堂,也推拒了庙堂之事,得以自由且随性的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商却显得有些踌躇。   因为他没有家人。   也没有亲朋。   连子嗣都未曾留下。   更别说什么至交好友了……   没有,统统没有。   旁人说墨家是大公无私,而法家则是铁面无私。   两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喜欢墨家的人有很多,但少有喜欢法家的人。   权力的面具一旦戴在身上,就注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墨家拒绝了庙堂上的权利,因此得到了民众的爱戴,百官也不介意嘴上吹捧一番。   法家却是拿着律法当做利剑,对准所有人。   这样的人,怎会让人心生亲近呢?   百姓惧怕,而高官则是更为恐惧。   因为最好的法家之人,必然是拿着人命增添自身的权柄与履历。   就连商也是用千余位儒生之血,一举奠定了法家的威望与名气。   让世人再也不敢无视律法,也让世人知道,法家的决心。   所以,作为法家的开创者,商也注定举目无亲。   就连他的“徒子徒孙”,对这位严苛而狠辣的老人,也是敬而远之。   别说逢年过节带着礼物来慰问了,便是在庙堂上,被商完整的喊出名字,都得惊出一身冷汗。   法家之人所到之处,带来的定是鲜血与公正!   可惜,鲜血太多,便难免让人疏远。   更有人走到了邪道,只看到了鲜血,而忘却了公正。   自然更是为法家的可怕增添了一道血色。   如果商在庙堂上说自己要去往某地,那个地方的官员无论有错无错,提前半年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甚至有一次他临时决定去英州转一转,便没有提前知会一声,结果还没有走到地方的时候,消息终于抵达英州,立刻便有十余位官员畏罪自杀。   当然,他到了之后,杀的更多。   人的名,树的影。   墨丘的兼爱,荀轲的仁义,让人心生向往,恨不得与此等圣贤并肩而立。   只是想一想都自觉心潮澎湃。   真要论及对夏朝的影响力,商其实比之那两位也不差多少。   但商可从未听说过,有人想跟他共事。   或者待在他的左右侍奉。   就连对于他的到来,都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欢迎,不摆出一副家里死人了的表情,都算表情管控的很到位。   所以,即使到了暮年,他也总是孤身一人。   没人喜欢这个极度严厉的老头。   商认真而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欢迎自己。   没有。   一处也没有。   便是夏朝皇宫,便是启志帝,对他也是尊敬有余,喜爱?   那是万万不敢有的。   或许他应该庆幸自己的师父是荀轲,也更应该庆幸夏朝还有一位守护者。   尽管这两位已经离去,也不代表不会回来。   否则以他的作风,怕是早就无法让人容忍。   如今卸下满身的负担,不再以法家领袖的身份行走天下,商却找不到路了。   他已经习惯了往昔的一切。   当身经百战的战士牧马南山之时,那已习惯紧握戈矛的双手,又该放在何处呢?   商不知道了。   “那就随意走走,何必总想目的地呢?”   顾担笑道:“反正无论走向何方,都注定是夏朝的领土。”   商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感叹道:“顾先生之性情,世所罕见。倒是我,堕于形物了。”   是啊,他已经习惯了有一个目标。   为此不惜代价。   如今卸下重担,不用再给自己竖立一个标杆之后,反倒不知去往何处。   但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正是如此么?   两头毛驴慢慢悠悠的行走在大道上。   一只毛驴驮着一个鬓角斑白,神情仍旧显得有些严肃的老者。   一只毛驴驮着一个青丝如瀑,面貌俊逸非凡略显散漫的青年。   没有目的,只是出来走走。   看看如今的夏朝模样。   蹄子落在地上,哒哒哒,响个不停。   天地就在那里,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好了。   毛驴晃晃悠悠的走到了豫州。   这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源河在上一次的天地剧变中,又一次决堤了。   这条夏朝境内的母亲河灌溉两岸,无数人因她而存活,但其总是喜怒无常,每一次怒火奔腾之际,都不知有多少人被殃及。   但母亲河就是母亲河,发怒再多次,子孙总是要回来的。   在源河的两畔,有一道道身影在其中忙碌,修筑河堤,重整水道……两年有余的时间,还远不足以将这一切全都做完。   万幸的是,总有人做。   顾担和商都没有打扰他们,只是远远的看了一会儿。   在那动工的源河两岸不远的地方,新的庄稼已经种了上去,绿油油一片,充满生机。   这只是旅行之中的一部分。   绝大多数时候,在没有管束的情况下,驴子也不会安安稳稳的沿着正路走。   而且先前的大灾影响之下,许多官道尚且没有来得及彻底修缮。   夏朝的人手因为那一次大灾,最少也直接折损了三成,这还是在救灾有力,几乎掏空底蕴的情况下。   别的国度只会更惨,濒临亡国甚至已经群雄割据都绝非妄言。   夏朝能够这么快的恢复过来,走向正轨,乃至重新动工修整这已经坍塌过两次的家园,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毛驴随意的行走而过,背上的两人时有交谈,大部分时候,更多的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   除了这些繁华景象之外,毛驴还时常带着他们走到小路、死路,甚至干脆跑到过不去的山路里。   但这对顾担而言都不能算是问题。   来到山上就看山,来到水边就观水,来到繁华之地则着眼繁华。   便是此路不通,毛驴不走,他也可以将毛驴给背回去——毕竟毛驴都驮他一路了,偶尔背一背毛驴咋了。   走过豫州,便来到了扬州。   这里的市井尤为繁华。   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交通便利,商贾众多。   豫州那里尚且有很多路来不及修缮,但扬州这里早就已经修通。   倒不是豫州的人懒惰,只是扬州有钱,当真有钱。   还未曾走到扬州,仅在城外的时候,便能看到一座座搭建好的粥篷。   甚至有身着儒生袍服的人,在见到商之后快步走来,二话不说就牵住毛驴。   “老先生,先喝杯茶水再进城吧,茶水是免费的。”   那儒生如此说道。   在夏朝,颇为尊老。   七十以上的老者,见到官员不必行礼拜见。   八十以上的老者,每月官府都有钱财、粮食赠予。   九十以上的老者,呵!   那是每一地的官员都要年年慰问的存在。   至于百岁以上?   那叫人瑞。   皇帝都要恭恭敬敬行礼。   夏朝最为有名的人瑞,叫苍。   两头毛驴被迁到棚子旁,立刻就有人着手喂养草料,里面甚至还有些豆子。   这可了不得了。   顾担也有些好奇,问道:“此地粥棚连绵,都不要钱?”   “倒也不是。”   那儒生倒也干脆,直接说道:“此地乃是儒商范先生的子嗣所设立。大灾之年,有人无家可归,身无钱财。既为儒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上了年岁的老人,半人以下的幼童,粥棚无需钱财,总是管饱的。而若身无财物,亦可来此饱餐一顿,也有义工供其选择。修桥、搭路……总归能给人一个生计,得一夕安寝。   至于寻常食客,钱财随意,其间所得,尽数用于赈灾。”   “哦?”   顾担眉头微挑,“听你这么说,那位儒商范先生倒是个人物。”   “那是自然!”   儒生带着他们落座,骄傲的扬起了脸,道:“范先生年轻时出身贫寒之家,得闻荀圣讲道,茅塞顿开,立志成为顶天立地之人。   初时仅在豫州之地买些农具、瓜果,寻常百姓之家生活所用之物。待得积蓄了一番钱财之后,行走列国之间,时常为夏朝带来些新鲜东西……   年到中旬,已是腰缠万贯,却不吝于钱财,时时接济百姓,救济灾民。此次源河决堤,范先生虽已不在人世,但其子嗣亦是承其理念,散去大半家财,只为让更多人活下来!   正所谓:立己立人,达己达人。”   那儒生应是极为仰慕范先生,说起这些事情,与有荣焉,骄傲且自豪。   往小了说,大家都是儒家的门徒。   往大了说,大家都是夏朝之人。   如此重义而轻利的儒商,难道就比墨家的墨者差么?   为什么非要自己吃苦呢?   赚取钱财,然后将钱财也用在百姓的身上,难道就不是仁义的行为了么?   这就是儒家的功劳呀!   连带着他也能挺直腰杆,骄傲的面对所有人。   发自内心的骄傲。   因为他坚信,儒家掌握了更好的办法,比墨家强,比法家美。   听着这位儒生的言辞,顾担脸上却露出一丝思索之色。   在很多年前。   久远到已是将近百年前。   他和公尚过骑乘毛驴路过豫州的时候,倒的确有个儒生,在烈阳高炽的烈日下,对着一群农夫讲述自己的道义。   他们在旁围观,倒还得了一碗绿豆粥,正是热天,一碗冰冰凉的绿豆粥却是让人通体舒泰。   当时他们只是恰巧碰到,倒也未曾凑上前去,询问那人姓甚名谁。   夏朝有很多人,夏朝之外也有很多人。   无论认不认识,知不知道,叫不叫的出名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在尽力的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粥来喽。”   那位儒生端着粥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向着更远处而去。   “他说的那位范先生,的确不凡。在商道一事上,很有才能。当初我为立威,也为了惩治那些不法之徒的时候,曾派人仔细调查过他。   作为商贾而言,应有无数尾大不掉的事情在他屁股后面。”   商端起面前的绿豆粥,轻轻的抿了一口,湿润了一下嘴唇。   然后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的耸了耸肩,道:“没有,起码我没有查到。”   顾担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能被法家领袖惦念一番,还全身而退的人才啊!   荀轲也教出了很多很有才能的子弟,在夏朝发光发热着。   “没听他说么?人家当初也是跟着荀轲学过一段时间的,比你还早呢。荀轲都没将墨家怎么样,你还想将儒家给赶尽杀绝啊?”   顾担随口问道。   “真金不怕火炼嘛。”   商无所谓的说道,端起面前的粥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他的牙齿已经不太顶用了。   所幸日常进食还不算负担。   绿豆粥入口带着微微的苦涩,随即是清凉,最后是极为细微的甜意。   “亏你还吃人家的粥呢。”   顾担白了他一眼。   “两码事,不掺和。”   商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真无趣。”   “习惯了。”   商是个无趣的人。   在顾家小院也好,走出夏朝皇都也好。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免不得要拐到正事上来。   连一丝丝的幽默和洒脱,顾担都没从他的身上看到过。   别人周游天下,如同散心,欣赏良辰美景,谈一谈风雅趣事,自得其乐。   这家伙倒好,简直像是朝廷派来的巡抚,就差扒开别人族谱翻一翻了。   这种性格,也难怪没什么朋友。   两人享用过这一顿绿豆粥,带着一同吃饱喝足的毛驴,继续向着更远处行去。   当毛驴带着两人来到扬州的时候,满城繁华尽入眼中。   这里的人总是步履匆匆,似乎总有很多忙不完的事情要做。   就连说话,都比夏朝其他地方的人要快上一些。   每到一处都是不同的生活。   当又一次春暖花开的时节过后,在扬州留恋了许久的毛驴,终于舍得离开那个温柔乡。   他们来到了羽州。   尚且没有深入其中,便已看到街道上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   顾担凑事的看了过去。   紧接着便惊讶的看到,那竟是一个头顶一本书的农夫,正用绳子牵着一个被捆住双手,身着官服的官员在路上行走。   道路上的行人对此指指点点,却无人拦路。   在那农夫不远处,还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士兵跟随,竟也只是看着,而没有阻拦。   顾担摩挲着下巴。   夏朝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民擒官,行走于路,却是正大光明。   就连四周的行人好奇有之,惊讶却是没有的。   似乎也很认同这一点。   “这又是什么?” 第385章 真心实意   商探着头看了两眼,便笑了起来。   “诰书。”   诰者,上告下曰诰。   也意味着帝王对于臣子的命令。   顾名思义,所谓诰书,自然便是帝王对于臣子的命令之集合。   这本书是荀师走后,承平帝尚且在位之时,他主导编撰而成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承平帝在位之时,除了延续先帝的治国理念之外,做的最大也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绝不是法家领袖于他在位之际成长起来。   也不是有心胸和魄力看着商一口气宰了千余位儒生,强势推行法家。   承平帝最大的贡献与心血,就在《诰书》,就在眼前。   《诰书》之中,有重大罪罚列举,比如结党乱政、抗粮抗拆、抗租等事——其实本来还应该有个诽谤皇帝。   只是开国皇帝王莽当初都不曾用过这个理由去惩治别人,最终被民间誉为圣王。   承平帝左思右想,在位成就超不过也就算了,这个是实在没办法。   但格局可不能再差了,于是就没加上去。   启志帝继位后也是雄心勃勃,甚至还想翻转一下夏朝的国策,所以也没定下诽谤皇帝的罪名。   也就是说,如今的夏朝,普通人还是有资格对皇帝去评头论足的,起码不能用这个理由去抓人。   当然,诽谤在位的还好,要是真敢诽谤王莽或是承平帝,那是绝对不行的。   毕竟活的人还可以吵架、还嘴,死了那便是盖棺定论,一切交给史书。   此时再非议,那可就是数典忘祖,而非诽谤皇帝了。   千秋功过,留与后人评。   而《诰书》之中除了各种重大罪责之外,还有承平帝对于夏朝子民的殷切期盼。   包括但不限于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仁义道德、法家的……额,遵纪守法。   倒不是到法家这里就拉了胯了,实在是普通人真没什么好跟法家学的。   最低也得是个小吏,才能用到法家的理念吧?   再不然就得是违逆律法的时候了。   正常人想炫耀自己,可以说自己仁爱、说自己兼爱,也没谁脑子抽了喝醉酒吹牛说自己遵纪守法吧?   哪怕是真得调查一下了。   说白了,承平帝的意思就是以此书,来指点夏朝子民们一些个人行为和道德上的目标。   墨、儒、法三家的理念这本书上也有记载,算是一碗水端平,起码在承平帝在位时期,承平帝通过自己和商的共同努力,将法家拉到了跟墨家、儒家一个档次的存在。   如今也算是实至名归,未曾辜负承平帝的期待。   “哈。”   听着商的讲述,顾担轻轻笑了起来。   这些帝王啊,奢华享受或许可以抗拒,寻常诱惑也能够一笑而过。   但对于青史留名、万古流芳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一丝抵抗可言,准确的说,应当是做梦都想。   他可还记得,当年在天下学宫,商登台质疑荀轲的礼与法之理念时,四周的儒生群情激奋,甚至要拔剑砍了商。   唯有台上的荀轲和承平帝没有气愤。   荀轲不气愤,那是他有自己的修养,也笃定自己的眼光和能力。   承平帝不气愤,是因为他又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大才。   他继位之后,发掘出来的大才。   众所周知,臣子干的坏事儿那是臣子的问题,但臣子干的好事儿,定是有皇帝的授意。   这就叫帝王之道。   在他手中成长起来的惊世大才,最少也得有三分功劳算在他的身上。   法家能够崛起,甚至如今深深的影响到了夏朝,也确实离不开承平帝的坚定支持。   如今法家甚至压制了墨家乃至儒家,已是相当了不得的成就。   当然,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法家本就是专攻上层,是自上而下的理念,自己就是规则的制定者,这一点与墨家和儒家都有着根本的不同。   法家真正有能力的人都在庙堂上混,越厉害位置也就越高,墨者和儒生怎么跟朝廷的鹰犬碰一碰呢?   碰赢了没什么太大的好处,只算唇舌之辩,碰输了那可就铁定进去了。   “前面那些东西,其实说起来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无非只是劝人向善之言语,也不见得是金玉良言。仅仅如此的话,所谓《诰书》也只是一本普通的书而已,不值一提。”   嘴上说着不值一提,商的腰杆却是挺得笔直,就差把我骄傲几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了。   “真正重要的东西,其实是最后那一部分,关于法令的部分。里面有的不止是普通百姓的罪责,亦有官员的罪状、惩治之法。”   商引导着毛驴,跟在那头顶《诰书》之人的身后不远处,缓缓说道:“除此之外,若有贪污枉法,朝廷不查者,民众可头顶诰书,擒束官员,敲锣打鼓送往皇都治罪。   沿途官员非但不得阻拦,还必须提供食宿。”   顾担眉头微挑。   好家伙!   以民擒官,缘由在此!   难怪有这么多人围观,甚至有身着甲胄的士卒跟随,却未曾上前阻拦。   因为那一本《诰书》代表着的是法家的权威,也代表着皇权的许可。   “不过,从羽州去皇都,有点太远了吧?”   顾担挑刺道。   对普通人来说,这可是一段相当不短的路了。   就算一路上好吃好喝,都难保不出现任何的意外。   “哈哈,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民众可以将所束官员押到更高一级的官员那里审理,再由那位官员通报皇都。   若民众仍旧不服,亦可头顶诰书,再去皇都申诉。”   商诉说道:“自《诰书》成型以来,夏朝百姓家家户户,定有存放。至今头顶《诰书》前往皇都告发、检举官员者三十一例。   其中证据确凿,明正典刑者二十六例。   其余五例之中,三例为个人争斗;两例为民众误判,误判者以状告之罪责加倍返还,以示其威。”   奖惩有度。   敢拿《诰书》当令箭者,没有十成的把握,最好先想一想自己的九族。   此事成了,除掉一位贪官污吏,但没有额外的奖赏,不予鼓励,但可以做。   但若不成,九族都要被狠狠问候一下了。   这虽不是绝对的公平,却也殊为不易,给了底层民众一个合理合法反抗的机会。   至于在路上偷偷干掉头顶《诰书》的百姓……   那最好先弄死所有目击者,其次保证不被其他人调查、揭发。   否则九族的在天之灵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会生出此等孽畜。   大街上的百姓越聚越多。   看热闹正是人之天性,更何况是这种‘下犯上’的热闹,不看就是亏。   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有一人乘骑着快马直奔而来。   人未至,声先闻。   “吾乃羽州布政使,你有何等冤屈,他有何等罪责,自可尽数道来!   本官治下子民,尽可听闻,无有隐瞒。本官也必会派人仔细核查,若不能明断,必禀告当今圣上,以正视听!”   骏马都尚且没有站稳,羽州布政使就身形矫健的从马上翻身而下,胸膛急速的起伏着。   亲娘哟,正在办公,突然听到手下人汇报有人头顶《诰书》,擒拿了一位官员。   给他的仕途当即就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平地惊雷。   这事儿要处理不好,以后的前途就别想了,不降职受罚就算成功。   “禀告大人!此人三年前大灾之时,吞没朝廷赈灾粮草,导致翠岩村百户人家,今仅余十户不到!”   那握紧绳索的百姓双目通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说道:“若非他喝醉了酒,提及此事,我们还一直被他蒙骗!还请大人,为翠岩村那活生生饿死的人家做主!”   三年前。   大灾。   此言一出,可谓是群情激奋。   就连商,脸色一下子也冷了起来。   当年他就说过,夏朝是不缺粮食的。   难的是如何将粮食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运粮其间的损耗暂且不提,粮食到了发放之人的手里,真能足额发放,不中途吞没么?   这谁也不敢保证。   大灾之下,道路难行不说,说不定还有余震、劫匪……意外着实太多了,越远的地方越是如此,偏偏朝廷也人手折损严重。   如果定下死线,根本没人能做。   可一旦给了‘辗转腾挪’,便宜行事的机会,就注定了会滋生腐败。   在一声声叱骂之中,那被绳索捆住的官员低下头来,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咬牙硬撑的话,先不说能不能经的住调查,真闹到上面去,会有宗师出马。   到了那时,想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件事其实也并不复杂。   无非是运粮的时候,利欲熏心之下,偷偷克扣了一部分粮食,卖给了富商。   理由自然是推给天灾人祸。   再加上少的那部分又不算多,灾难那几年处处缺人手,倒是未曾露馅。   直到醉酒之后被正主听到。   他克扣的那部分粮食的确不算多。   不过是翠岩村几十户人家的命而已。   大贪都算不上。   可对恰恰缺了那部分粮食的人而言,就是万劫不复。   而当年买下他粮食的富商——正是他们喝了两碗绿豆粥的范先生家,儒商之首!   一不小心,这件事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大案。   甚至直接重创儒家。   羽州布政使丝毫不敢大意。   就连顾担和商,也暂时留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去找羽州布政使,而是默默旁观,要看看这件事会如何发展,又会怎么处理。   乃至能否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案——在他们远离夏朝的权利中心,不再作为夏朝的支撑者之后。   但事情很快就已经有了眉目。   解决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这件事便已经水落石出。   当年购买那批粮食的人,确实是儒商之首,范先生的孙子。   但他买粮食,是为了救济灾民。   也并未哄抬粮价,借此牟利。   至于是不是真的也很简单,只要查一查账本,问一问当时的人,范先生家的那批商队里有没有高价售卖过粮食,乃至拿出存粮的支出和消耗即可。   最终证明,范先生家儒商之首的位置还坐得住。   他的孙子买粮食真是为了救济灾民,买来之后当即就已施粥。   如果真要说唯一的错,大概就是未曾仔细调查粮食的来历。   可救人心切,也确实是买粮施粥,正是大灾之际,又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去打探呢?连朝廷都有些自顾不暇,分身乏术。   不可能不出现任何纰漏。   那个时候随便编一个身份,还有谁真去查证不成?   更何况买粮也并非范先生家的孙子亲自买,而是叮嘱手底下的掌柜,多多收粮,救济灾民,花钱救人这种事情,再行苛责,实数太过。   所以对于儒商之首,范先生家的孙子,羽州布政使决定不予追究。   真正的源头,自然是胆敢将朝廷赈灾之粮拿去贩卖的罪魁祸首。   既认罪认罚,人证物证俱有,自是杀无赦!   这件事的处理,顾担还算满意。   只是该死的人死了,因为缺粮活生生饿死的翠岩村几十户人家,也无法复生。   毕竟律法,再怎么正义和高效,也必定是慢人一步。   刑罚便是迟到的正义,迟到的正义并非等同于无。   那是留给活人看的。   如果说墨家、儒家是在事情发生前,教导百姓如何如何,不要如何如何;那法家最大的作用,则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再告诉百姓如何如何,做了又会如何如何。   要维持一个庞大王朝的运转,这些皆是缺一不可。   这件事不算皆大欢喜,甚至可以说让人心中痛惜。   但终归是给出了一个让顾担还算满意的答卷。   头顶《诰书》的百姓也将诰书放回到了怀中。   待得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大家尚且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顾担和商带着小毛驴也重新踏上了路。   “诰书挺好的,怎不给我一本?”   路上,顾担有些不满的说道。   说好夏朝百姓家家户户最少也有一本诰书呢?   欺负顾家小院没有房产证了是吧!   仔细回想一下,屋子里墙砖底下压着的,好像确实还是大月时期的房契,已经失了效用。   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的顾家小院属于非法建筑,没在官府报备来着,这件事王莽也没跟他提过。   唉,那都是启志帝的爷爷,承平帝老爹那一代人的事情了。   他其实一直非常遵纪守法来着,个人素质这块绝对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就是长生者的自律!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商满脸无辜的说道:“您哪里需要《诰书》?您的话便是夏朝的话,您的意志便是夏朝的意志,您的决定便是夏朝的决定。   诰书虽好,却不及顾先生半分。远逊之。”   “咦?”   顾担惊咦一声,“原来你也会溜须拍马啊?”   “真心实意之言。” 第386章 一次春秋,一场轮回   毛驴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们走过了豫州,见粮仓漫溢;他们走过了扬州,见市井繁华;他们也终于是走到了羽州,见天网恢恢。   当慢慢挪动着步子的毛驴临近羽州边境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完了半个夏朝。   “再往前走,便不是夏朝了。”   商拉住了毛驴。   再往前,便是大青。   一个已经不配与夏朝相提并论的国度。   他没有兴趣过去看一看。   人这一辈子,能在一个国度深深烙印下自己的名字,便已是殊为不易,不应贪图更多。   “大青啊……”   目视着前方的崇山峻岭,顾担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缅怀之色。   他是去过大青的,最少有两次。   一次是太医院随战之时,他跟着许志安救治伤兵。   另一次便是源河决堤之后。   此时再想来,竟觉得有些遥远。   “说起来,你没想出去过么?”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无论是墨家巨子禽厘胜,还是儒家领袖荀轲,最终都离开了夏朝,他们要向四方传递自身所维序的道义。   作为如今在夏朝中威名不下于墨家、儒家的法家领袖,商却自始至终都未表露过这种态度。   虽然这的确有商自身的硬实力无法跟两位大宗师媲美,特别是寿元更不能比的原因,但男儿心中的志向,也不必因为这种东西所影响。   “没有。”   谁曾想,商相当干脆的摇头,道:“法家与墨家、儒家皆不一样,是必然要深耕一地的,否则害大于利。没有办法像是荀师他们那样说走就走,留下理念与道义即可。”   墨家和儒家就像是拿着火把的人,将火把高高举起,给人希望,告诉别人可以追随。   那法家便是火把中的油渍,会让火焰越发雄浑猛烈,却终究不是举起火把的人。   这一点作为法家的领袖,商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更清醒。   “当今之世,非儒即墨。”   商说道:“如此自然很好,但只提人性的辉光,却避讳于人性的丑恶,终归不是大道之途。   我的才能与操守比不得荀师,自然也更比不得墨子。但我这样的人啊,也能做出一些他们不便去做的事情。   有人握犁,便要有人铸剑。”   他为夏朝打造了一把分外锋锐的宝剑。   先伤己,以除顽疾。   两人分明是在闲聊着,一不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拐到了正事上。   商是一个胸中装着天下的人,可也仅仅只装天下。   顾担觉得这样不好。   但对方的寿元大限已近,如此过了一生,着实没有什么改的必要了。   “这下还真碰到墨家的人了……或许应该是墨家的人吧。”   顾担眼尖,随意一扫之下,便能看到有一个明显不属于夏朝,但却身着布衣短褐的墨者向着这边走来。   那人的肌肤极黑,比之烈日熏陶之下的暗黄更为深沉,简直像是天生如此。   虽着布衣短褐,仅看面貌就能一眼看出,绝非夏朝,甚至不是周边国度的人。   除此之外,那人的腰间捆束着的亦是一截毛皮,上面还点缀着零星的,某种大型猛兽的牙齿。   手里更是提着一根挂着鲜红血迹的锋锐木矛,暗沉而血腥。   就连脖子下方,也还挂着一枚约么寻常人大拇指粗细的尖牙,若非有短褐布衣在身,当真要让人以为是个野人。   “你们好,需要帮忙么?”   那人操弄着一口明显有些生疏的夏朝口音,与顾担和商打招呼。   说实话,就他这副卖相,穿着极似墨者的衣服,也属实很难让人感觉到一丝亲近。   一直以来墨家留在夏朝的,让人自觉亲近可靠的能力,用在他的身上就消失了……   不出意料的话,这家伙还是“偷渡”过来的,现在的夏朝可不是想来就来,是需要官府审批才行。   只是如今夏朝人手也有折损,不太可能面面俱到,但以这家伙的造型,再往羽州深处走点,必然会被官府的人盘问,乃至民众检举,轻则遣送,重则直接拿下。   但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别说对方起码像是个人,就算不像人,顾担也无有惧之。   看着那人走上前来,顾担问道:“有何贵干?”   “我是墨者。”   那人提着带血的木矛,口音虽显得有些刻意迎合夏朝,但却显得很是骄傲,道:“我自蛮而来,想要看看巨子口中的夏朝,一路上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哦?”   顾担来了几分兴趣。   巨子。   这可不是随便称呼的。   “仔细说说。”   顾担好奇的说道:“你是怎么成为墨者的?”   “巨子来到我们的家园,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   那人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凶厉,不过说话的时候,却是止不住的手舞足蹈,连带着手上带血的木矛都舞动的虎虎生风,属实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他的说法,倒也不是很难理解。   在很多年之前,墨家巨子禽厘胜赶赴了他们那里。   可他们那里别说是夏朝了,恐怕跟大越比都差得远呢,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朝廷,而是以部落的方式而存在。   禽厘胜统称他们为“蛮”。   意为粗暴凶狠,不通情理。   但既然墨者来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用他的话说,则是:“巨子很干脆的杀死了正要娶第三十五个妻子的部落首领,顺手又宰了要求拿六个童年童女献祭河神的祭祀,带着墨家的辉光告诉他们做人的道理。”   蛮崇拜强者,也信奉强者。   尽管禽厘胜并没有在那里久待,但一次行动,一场讲道,对于这些蛮子而言,无异于打开了天窗。   而他便是部落之中为数不多的大胆之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勇敢的前行者”。   他从年少时开始出发,沿着墨者行过的足迹,足足走了将近五十年,才总算走到了夏朝,墨家的诞生之地。   想要看看在蛮的世界之外,更大的世界。   “原来如此。”   顾担轻轻点头,“我们不需要帮助,多谢你的解惑。”   “不客气。你们不要再往那边走了,那边打起来了,死了很多人。”   他手指向大青的方向,然后自顾自的渡步而去,目标是夏朝皇都的所在。   他还真要去看看。   虽然长得多少有些不合,但眼前这位,确实没有坏心。   直到他走后,商才有些无奈的说道:“每年都有不知从哪个国度冒出来的墨者和儒生来夏朝。关键是真假也几乎无从辨别,毕竟不可能派人真去看看。”   “夏朝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顾担问道。   “直接赶人也不好,能过来的人,多少是有些本事的。说的更严重一些,甚至代表着夏朝在外的形象和威严。”   商说道:“所以来了墨者,就让墨家的人负责,来了儒生,就让儒家的人去接待。不违法乱纪,那就先当寻常民众对待。若违法乱纪,有心为之,罪加两等。无心为之,则是罪加一等。”   商的理念很简单。   在夏朝,夏朝的人就是爷。   别说你是仰慕儒家、墨家的人过来就想享受优待,你就算仰慕圣王王莽,该罚的时候法家也不会惯着你。   所谓天朝上国,自然是要蛮夷懂得什么叫礼数和规矩。   不懂的人,就得知道天朝上国为什么是天朝上国了。   强大的国家不必讨好外人。   维护国家的尊严与荣誉,绝非是给他人优待——除非对方实在很有才华,给些便宜亲近的好处倒也不是不行。   可想凌驾本国之上,你看法家整不整你就完事儿了。   墨家、儒家是夏朝出门在外的面子,而法家,就是里子。   缺一不可。   “看来禽厘胜和荀轲做的很不错,你也很不错。”   顾担微微颔首,颇为认同。   夏朝能够声名远播,甚至对其余国度造成影响,国家的强大自是不必多言,但这种强大只能震慑周边的国度。   真正能够让夏朝烙印在远方,乃至于让人心生向往的,必然是其更优越的地方。   如此,才会有人不辞辛劳,翻山越岭,走过一个又一个国度,只为亲眼目睹夏朝的繁荣与昌盛。   窥一斑而可知全貌,当初风雨飘摇的国度,当真扎根在了大地上,茁壮成长,甚至如同枝繁叶茂的大树般,仅是余荫与投影,便能够庇护一方,影响一地。   能做到这一点,便没有辜负前人的鲜血与努力。   这就是传承。   “走了半个夏朝,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顾担问道。   商难得的显得有些纠结。   这可当真不多见。   顾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在那里。   过了许久,商缓缓说道:“的确有一处地方……想去看看。”   “那就走啊。”   顾担相当干脆的说道。   “实在麻烦顾先生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   ……   一处小山村。   更准确一些的说法,应该是已经彻底破落的小山村。   便是在羽州,都是绝对的偏僻之地。   所谓穷乡僻壤,于此处都算是赞美之词,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人工雕琢的痕迹,连道路上都满是繁枝杂草阻拦。   这里已经没有人家了,就连昔日的房屋也都倒塌一片。   一路行来,跋山涉水,毛驴很多时候都是顾担驮着的——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商说的‘麻烦顾先生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事实证明,夏朝也有人迹罕至之地。   看着这个已经废弃的小村子,已被地震震倒的屋子上,都有藤蔓纠缠而过,看着却是格外自然。   商显得很是沉默,他沉默的看着一个个废弃的房屋,孱弱的脚掌踩踏在坚硬的地面上,走走停停。   顾担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打扰。   这个地方,大抵便是当初商被人牙子掳去的地方。   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也给他的童年带来深重而又浓厚的阴影。   这份阴影,逐渐汇聚成法家的雏形,再由荀轲教导,最终彻底成为如今的法家。   顾担没有说话,商却是主动开口,说道:“这里的百姓,被官府的人给迁走了。深山老林中的生活,所谓的世外桃源,终究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越是原始的生态和环境,越会让人接近动物,乃至看不出什么差别。”   商语调很是平静的诉说着。   只有在顾先生面前,他才能有些表达的欲望。   如果真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那无疑是看着大月坍塌,又在大月的废墟上竖立起夏朝的那个人。   “所以才需要一些人站出来。所以禽厘胜、荀轲他们才要周游列国,讲述道义。   夏朝很大,可当真放眼天地,夏朝又显得很小。”   顾担说道:“当走出国门,性别、长相、血脉、家世……这些外在的东西可以大同小异,甚至截然不同。但认同夏朝之理念,奉守夏朝之理念者,便可称夏朝之民,真正的同道中人。”   “您说得对。”   商点了点头,向着山下俯览。   此时的天色已是渐晚,朝霞点染万里河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微风的吹拂之下招摇晃动,像是无数被点燃的火苗,在吞吐火舌。   一点星火天上来,我于此处散人间。   当落日的余晖逐渐褪去,皎洁的月芒承接而至。   山岭昏沉,月至中天。   今夜的月芒并不盛烈,反而显得有些清冷。   夜晚山中的寒气甚是浓重,商却难得不显得冷。   他坐在一块青石上,怔怔的看着山下,来时的路。   便是有月芒洒扫,那路径仍旧显得甚至昏沉幽暗,无数细碎的枝叶和藤蔓交织环绕,真不知他们是怎么穿过那片坎坷的道路,行走而来。   “顾先生?”   在长久的静谧之中,商忽然开口,冷冽的眉眼也柔和了起来,不再锐利。   “嗯?”   “夏朝……会一直存在么?”   “一直是多久?”   商便不再说话。   他有些贪心了。   看到了火苗,就想点燃熊熊大火。   感受到了夜晚的清冷,就想让火焰再炽热一些。   见过光的人,总是再难忍受黑暗。   目光向着山下更远处望去,沃野良田,山河流转,尽在其中。   再次瞩目于天,那亘古不变的明月啊,还在陪伴着大地上的生灵,一代又一代。   当一阵风吹拂过天地的时候,有叶子从树上飘荡而下,永不复归。   又一次春秋,又一场轮回。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第387章 倒骑青牛,夏皇顿首   晨昏时,顾担走下了山。   刚刚冒头的太阳冷冰冰,泛着橙色,没有温度可言,却也足以照耀万物。   一夜时间凝结在枝头草间的露水泛着莹莹的光泽,走过的时候,会在身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夏朝一百三十六年,秋末。   又一个疲惫的魂灵,就此逝去。   没有太多需要言说的地方,顾担,已经有些习惯。   他昔年在夏朝所认识的最后一位后辈,在他的身旁,迈入那温和的良夜之中。   顾担来到了山下,却是一怔。   只见先前绑着两个毛驴的树桩旁,已没有了毛驴的身影,仅有一片血色交杂其间,皮毛散落。   既是出来游玩,他并未全开感知,刻意压制了自身的力量。   没曾想,下来的时候,竟会见到如此一幕。   “哪个王八犊子做的?”   顾担眉头一挑。   敢吃我的驴?   当下,顾担眼中神芒流转,血炁感知也已打开,神念恍如一张泼天巨网,以自身为中心开始蔓延而过。   以地上血迹的新鲜程度来说,凶手大概还没有走多远。   反正决计是逃不开他所能观察到的范围。   不多时,顾担就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   一处不知名字的河流旁。   一只刚刚饱餐一顿的庞然大物,懒洋洋的在河水中行走着。   青色的背脊宽厚而健硕,其身躯长达一丈有余,壮硕的体格恍如一座小山在河水中冲刷,足以截断水流。   其独角参差,双眸幌亮,双蹄蓝靛,恍如钢枪。   “兕?”   找到罪魁祸首后,顾担却是一怔。   这玩意儿,不是吃素的么?   在河边生活的久了,也想尝尝野外没有的城里的‘城味儿’?   兕,形似犀牛,在这个时代,兕也被称之为青牛。   当年墨丘所言的“虎兕出于柙”中的兕就是这个玩意儿。   能够与猛虎并列拿出来举例子,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可想而知这个东西并不好惹。   不过这只青牛看起来可不一样。   顾担眼中神纹闪动,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那近乎小山般的身躯里,蕴藏着磅礴血气,几乎不下宗师,着实罕见!   更重要的是,那一根有人手臂粗细的洁白如玉般的独角上,正有灵光不断汇聚。   这只青牛,毫无疑问是天地剧变后的受益者。   某种程度上来说,用仙道的专业术语来讲,已算妖物。   而划分妖兽还是灵兽的方式也很简单:能被收服的叫做灵兽,还没被收服的通称为妖。   妖嘛,人人可诛。   而灵兽则要看主人。   就是这么的真实。   灵气虽然逐渐重归天地,且在变得越发浓厚,乃至各地都不断有“祥瑞”的消息传入皇都。   可这么久了,这头青牛还是顾担第一个遇到的,真正意义上自行修道的妖。   应是真有几分天资。   也难怪会忤逆本性,不吃草反而啃了他的驴子。   顾担微微摩挲下巴,思量片刻。   “嗯,你既将我的代步工具给吃了,那就拿自己来赔吧。”   身形闪动之间,顾担已经来到了河边。   屈指轻轻一弹,一缕劲风便恍如利刃般飞驰而去,落在青牛的身上。   “牟~!”   纵使皮糙肉厚,非同一般的青牛,中了风刃也是吃痛,大吼一声从河水中站起身来,好似骤然拔地而起的小山。   其叫声昂扬激烈,当真有几分似牛,难怪也被称之为青牛。   青牛的双目四下扫过,自然是看到了顾担。   庞大而威武的身躯看起来极端壮硕,却并不显得迟缓,四蹄微微发力,身躯便从河水中跃到岸边,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被踩出了四个坑。   那双琥珀色中镶嵌着一轮黑色眼瞳的双目牢牢的锁定顾担,如临大敌。   “孽畜,你吃了我的毛驴。”   顿了顿,顾担补充道:“还是两只!别的话就不多说了,罚你为我坐骑好了。”   青牛震怒。   别管听没听懂,眼前这只两脚兽明显不怀好意。   撞他丫的!   四蹄奔腾,大地颤抖。   一座小山向着顾担迎面而来,压迫感十足。   寻常人见到如此一幕,恐怕连手脚都无力挪动。   但顾担不闪不避,好似被吓傻了一般,任由那青牛横冲直撞而来,直到近前。   当青牛的吐息已能打在青袍上的时候,溅落起的泥土便先一步飞来。   那只闪烁着些许灵光的独角,远比刀剑锐利。   不出所料的话,轻易洞穿精铁都不在话下,是一等一的凶器。   于是顾担轻轻伸出了一只手。   手掌看起来纤细、柔弱,在这头庞然大物面前,属实有些不值一提。   就连他的胳膊,看起来都还没有那只独角壮硕。   可就在这好似无比悬殊的对比之中,奔腾的青牛骤然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它突然开窍,想要网开一面。   单纯只是因为,它的独角被两根手指轻轻捏住。   如同迎面撞上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硬生生将其截住,不可寸进分毫!   那双分外震撼的,琥珀色的双眸中,能够清晰的看到,眼前这只两脚兽无比的轻松写意,身躯更是晃都未晃一下。   别说是皮开肉绽了,连脚掌都未挪动半步。   就像是它自己送上门来!   但紧接着更让它无法想通的事情发生了。   两根手指轻轻用力,向上一提。   青牛那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给提溜了起来!   面部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青牛四蹄腾空,不断舞动,努力挣扎。   可落在空处,哪里有半分的借力之点?   那根白玉一般的独角上灵光闪耀,可灵气还没有来得及汇聚完全,便被轻易打散。   青牛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飞”一般的感觉,可这种滋味儿,简直是生不如死,无助至极。   渺小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它的独角,举起了一座小山。   “念你修行不易,便未取你性命。你既喜血食,难保不会有朝一日祸害吾夏朝子民。所幸此地无人,那两头驴子就当是个意外,现在投诚还来得及,否则的话……”   另一只与那庞然大物相比,显得纤细而又瘦弱的手掌轻轻拂过青牛的头颅。   顾担面露微笑,手掌轻轻在青牛的头颅上按了一下,“你也不想死吧?”   “牟~牟!”   如泣如诉的声音从青牛的嘴中吐出,惊惧万分。   “很好。”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将青牛放在了地上,“要听话,不要乱跑。你滴,明白?”   “牟!”   青牛前面两只蹄子俯跪在地,做臣服之态。   果然有些灵气。   “很好,你就是夏朝登记在册的第一只灵兽了。”   顾担很是满意,“起来吧,去河里把自己给洗干净。然后往那个方向走。”   顾担手指向夏朝皇都的方向。   ……   御书房中,启志帝正在审阅公文。   大灾过后夏朝还需休养生息,可虽同样是地动,对各地造成的破坏程度却不太相同,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拿主意,作为最后的拍板之人。   除了这些本就繁忙的国事之外,还有更加新奇的东西。   比如各地呈报上来的“祥瑞”。   用那位的话说,这是天地灵气逐渐复苏之下,留在尘世之中的造化。   只是如今大部分的祥瑞都是初生状态,不好采摘,非经验丰富者,也最好不要挪动其位置,否则轻则不再生长,重则直接死去都很有可能。   为了不暴殄天物,承平帝自然分外听从那位的言语,各地汇报的祥瑞都先圈起来,一一记下,等到成熟再做其他打算。   除此之外,因为当初那位给了一批修仙典籍的原因,这几年,启志帝悄悄培养的那群可以修仙的人中,也已经有了建树。   有几个天资不错的,已经修行到了练气一层!   唯一感到有些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什么修行天赋,拿着仙法都用不了。   好消息是,在这次天地剧变之下,夏朝绝对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   如今其他国度大概此时才后知后觉,国内又是散乱不堪,甚至群雄四起,有些类似于当初大月的局面,而且比那还要严重。   毫无疑问,夏朝已是先人一步。   就算马上要迎接新的时代,夏朝也有信心做到最好。   这其中固然离不开前人的努力,可那位的庇护,绝对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只是,那位存在和商一起游历夏朝去了。   虽然他对夏朝很有信心,可也忍不住会心生紧张。   夏朝皇帝这个名头,放在那位面前,实在是连个后辈都混不上。   那位存在看到他接手的夏朝,究竟是喜是忧,是高兴还是愤怒呢?   想着想着,启志帝有些静不下心了。   他本不至于如此浮躁。   只是对方实在太有重量,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爷爷王莽也得毕恭毕敬以待。   他这个给对方留下了不太好印象的孙子,自然更得有做孙子的觉悟。   可惜,那位存在实在是无欲无求。   他想送美女都送不出去,金银财宝更是侮辱。   至于那些祥瑞,那位存在也只是过去看了几眼,未曾心生贪恋。   这反倒是让启志帝相当头疼。   有这么一位超然物外的强者庇护,对于夏朝来说,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但就是因为超然物外,过于淡泊,让他想讨好都找不到机会。   做皇帝真难啊!   启志帝无奈的想着。   “报!”   思绪之中,有护卫在门外高声禀奏。   “说。”   启志帝脸上立刻恢复了威严之色,一本正经的说道。   “有人倒骑青牛来到皇都门前,守城守卫不许他进来。但他说与圣上相识,让我们通报圣上一声。”   启志帝:“???”   他看着面前的护卫,满脸威严都快绷不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骑着个青牛想进皇都就能跟皇帝通报一下,下面的人都干什么吃的?   夏朝那么多百姓,有几个不认识他的?   说一声通报一次,他这一辈子啥事儿都不用干了!   他刚刚还觉得夏朝甚是繁盛,现在却不得不重新思索一下,那位真正意义上的硬骨头,法家领袖当真辞官而去之后,留在庙堂上的到底都剩下些什么东西……   这人才刚离开几年啊,夏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就已经变成了这种德行?   “据守城守卫所言,那位倒骑青牛的人看起来面貌甚是俊逸,恍如神仙现世,真人再生,故不敢怠慢,还请陛下明察!”   侍卫哪里不知启志帝已然愤怒,当下硬着头皮说道。   “嗯?”   启志帝先是一愣,随即连忙问道:“那人……穿着什么?”   “啊?”   护卫也是一愣。   不是说那人面貌俊逸非凡,犹如神仙中人么?   怎问起了衣服?   仔细回想一番,护卫小心的说道:“大抵是青袍……”   启志帝猛地从书案旁跳了起来。   “快快快,快请他进来!不不不,朕亲自去,朕亲自去迎。备车、备车!快点,一匹马就行,一匹马就行!”   启志帝着急的吼道。   皇都门前。   “我已请人通报圣上,还请您稍等些时间。”   守城统领站在顾担的身前,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只神俊非凡的青牛,再看看眼前这位恍如谪仙人般的存在,很是敬重的说道。   “麻烦你了。”   顾担也是笑着回应。   在这个时代,识人可是一项了不得的能力。   说起来高深莫测,其实也没那么难。   比如一人面庞白净,衣衫华美,那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如果满足前面两个条件,长相也是英武不凡,气质超群的话,就足以称得上一声‘异人’,是有机会得到皇帝召见的。   只能说无论是哪个时代,都挺看脸。   好在顾担在这方面不能说是天下无敌吧,只能说是无有对手。   虽不至于让人纳头便拜,可刁难当真是没有的,无形之中就已减去了很多的麻烦,这也是便利之处。   当然,他座下的这头青牛应该也出了不小的功劳,毕竟异人难见,但还乘骑着一头明显非同一般的青牛者,那更是极为难寻!   两者相加,足以让守城统领冒险一搏。   失败了结交个异人,不亏。   成功了那可就是前途大大滴!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   一人乘骑骏马飞驰而来,身着龙袍。   但就在即将靠近夏朝皇都城门前的时候,骏马却是骤然止步,屎尿齐流,差点将启志帝给甩出去。   原因无他,仅仅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扫过了那头骏马一眼。   启志帝略显狼狈的跃下,顾不得自己此前疼爱的骏马,飞奔着跑过去,见到了青牛背上的身影。   果然无错。   “无论任何时候,夏朝都是您的家,没有您不可以去的地方。愿为您执马牵绳。”   启志帝没有一丝一毫作为皇帝的高傲,将姿态摆放的极低,伸手就想牵着青牛为顾担引路。   然而伸手之后他才发现,这头看起来就极为不凡的青牛身上,哪里有什么‘马鞍’类似的东西?   连根绳索都没有!   也难怪守城统领不让他进来,这要是都能进去夏朝皇都,守城统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头青牛则是瞪了他一眼,鼻孔喷出两道气流,分外不满。   你什么货色就想牵我?   坐骑都那么垃圾,一看就不是什么强者。   “何必如此多礼?”   顾担摇了摇头,又看了一下那趴在地上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骏马,伸手就给了青牛一巴掌。   我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在夏朝给我放尊重一点!   “上来吧,你在前方,要看的远一点。”   顾担说道。   “是,是!”   启志帝连连点头。   既然顾先生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可能怕这头青牛,只是这只青牛实在硕大,连个类似马镫的东西都没有,一时间无从下手。   还好顾担看出了他的尴尬,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青牛背平坦宽阔,坐下两人都是绰绰有余,还明显要比周围的人高上一截,倒也有着非同一般的体验。   “走,继续向前。” 第388章 无法无天!   青牛的身躯庞大且略显粗壮,若是乡间小路,四蹄踏上去便恨不得踩四个坑出来。   还好这里是夏朝皇都,道路修建的又宽又阔。   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这里便又焕然一新,甚至看不出此前曾遭受过一次近乎毁坏小半个皇都的地动。   但即使如此,像这样能够乘骑着青牛行走在夏朝皇都街道上,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不知多少惊诧的目光扫视而来,一来青牛虽有个‘牛’字,却也只是和牛有些相像之处,归根结底还是不一样的,单看脑袋上顶着的那根洁白如玉般的独角就能明白。   其体型更是比牛宽大,且‘修长’不少,恍如一座行走的小山,想不引人瞩目都是难上加难。   骏马见得多了,骑着青牛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毕竟,这是能与猛虎并肩,却又食草而生的动物,真当它性情温顺的话,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少人初见青牛时先是惊异,回过神来之后脸现诧异之色。   这里可是夏朝皇都,岂能纵容此等凶兽于城中行走?   万一伤到人了怎么办?   夏朝律法有规定,是不允许将各种威胁性颇大的家伙带到皇都来的。   很显然,与猛虎并肩的兕也在其中,别以为换个青牛的称呼就想蒙混过关。   真当法家吃素的不成?   但青牛在皇都街道上行走了好生一阵。   不时就有巡逻的小吏满脸煞气的走过来,然后满脸讨好的转过身,快步疾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夏朝的律法在此时竟有形同虚设之感,一刻钟的功夫,最少有三波于街道上巡游的小吏见到了那只青牛,竟无一人胆敢上前呵斥!   各个低眉垂目,脚步迅捷,简直像是逃难而去。   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世道怎可至此!   难道法家领袖一走,法家便成了这种玩意儿不成?   “呔,何人胆敢在夏朝皇都乘骑猛兽而行?当吾夏朝律法形同虚设不成?”   不过,总有眼神不好的人。   当青牛靠近越发繁华的街道上之后,刚刚转角而过,立刻便有小吏走上前来,抽出腰间长剑,眉目冷冽的疾声呵斥。   “快快下马……快快下了坐骑,束手就缚,否则定要让你知道,夏朝因何而强盛!”   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几分爆破音。   一听就知道,这人绝对是法家的鹰犬。   然而青牛背上的两人都不为所动。   竟然全都不听他的呵斥!   那名小吏大怒。   快步而上,长剑挥舞。   竟是毫不犹豫的向着青牛冲刺而去,看样子是想直接将青牛砍死。   “违背夏朝律法,尔等已有取死之道!”   小吏长剑投掷而出——还好他没有真的傻到跟青牛碰一碰到底是青牛独角硬,还是他的长剑硬。   剑锋呼啸,当真投掷中了青牛的牛首。   然而,却未曾有鲜血迸溅出来。   只听到——   “叮当~”   一声颇为清脆的声响。   长剑便摔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那青牛别说是受创了,连皮都没有破一丝一毫。   小吏在冲来的途中,这个时候也是凑近了许多,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青牛琥珀色的眼眸扫视而来,眼中竟然还带着一丝丝人性化的……轻蔑?   小吏大怒!   有不开眼的人在夏朝皇都骑着猛兽行走也就算了,今日竟然连朝廷特发的宝剑都失去了锋芒?!   夏朝到底是怎么了?   难不成就因为法家领袖辞官告老而去,夏朝便要就此坍塌?!   此时手无利器,但青牛仍在向前渡步,已近至身前。   小吏分明是赤手空拳,却也半步不退。   横眉冷目之间,双拳紧握,竟真的要以肉身为凭,与青牛搏斗。   拳风巍然,小吏赫然是有着几分武道修为在身,和一只青牛琥珀色的眼眸差不多大的拳头便要砸落而下。   “够了。”   直到这时,青牛背上,他没有看清的两人之一,才终于开口。   伴随着那道声音,无形中的力量强行拨开了他即将砸落而下的铁拳,他整个人都不由得向后连退三步,没有一丝丝挣扎的余地可言。   但小吏却仍未作罢,他猛地一滚身子,从地上捡起了先前投掷而出,疑似粗制滥造的长剑。   此时长剑指天,小吏怒喝道:“吾乃夏朝巡街使,尔等竟还敢反抗?此乃夏朝皇都,容不得尔等放肆!夏朝子民速速离去,通知官府,莫要凑前。   无法无天之徒,还不束手就擒,当我夏朝律法为无物不成?胆敢违逆夏朝律法,任你是谁也无人可护!”   一番慷慨陈词,不可谓不壮怀激烈。   就连青牛背上的那个人都忍不住轻轻鼓掌。   好壮士!   唯有坐在青牛背前的启志帝,脸色有些红润。   不是,你眼瞎啊?!   你就算没见过朕,认不认识朕身上穿着的龙袍?   然而启志帝定睛一看。   那小吏果真是眼神不太好,与一般人的眼眸白黑相间不同,那小吏眼睛竟是通体呈灰白之色,无有眼瞳!   骤然看去,当真是有些骇人。   难怪之前所有凑上来的巡街使看一眼就纷纷掉头就跑,唯独这家伙非但不走,反而还敢掷剑挥拳。   还好他不是什么暴君。   否则安上一个刺杀王架的名头,九族都得一起去玩消消乐。   “你凑的近些,看清楚朕是谁。”   启志帝强行压下心中的尴尬,着重念出了‘朕’这个字。   身后还坐着顾先生呢,他自然不好端着架子,更不好说自己是夏朝的皇帝,还嫌脸打的不够肿么?   所以为了提醒眼前这个字面意义上“眼神”不太好使的小吏,他不得不念叨出‘朕’来作为提醒——此前在顾担的面前,他是从来都不提这个皇帝专属称呼的,一向自称为我。   这就是夏朝皇帝的分寸感!   局面虽是突发,这般应对,也算是很自然了。   那小吏眼睛都不好使了,耳朵总不至于再聋。   否则他就要狠狠质疑一下,巡街使为什么会有又瞎又聋的人存在了。   然而,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下来!”   那小吏眉目仍旧冷冽,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长剑却是指向了青牛。   显然也并非是绝对的没有头脑之辈。   “你……”   坐在青牛背上的启志帝此时已是如坐针毡。   要不是顾忌身后有顾先生,恐是伤了自身颜面,他只要挥一挥手,立刻就会有八百个大内侍卫冲过来,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吏狠狠揍上一顿。   “此子不错。”   然而,身后那人轻声开口,却是一句话的功夫,就抹除了启志帝心中的郁愤。   “不差这一段路,下来走走吧。”   顾担从善如流的从青牛的背上跃了下去。   启志帝也是相当干脆的滑了下去。   毕竟顾先生都不坐了,他坐上去像是个什么话?   “法家门徒,就是这样,头脑里只装着夏朝律法,真是……”   虽是被人从青牛背上给呵斥了下来,但启志帝怎么说也是夏朝皇帝,什么样的大场面他没有见过?   当下一声略显无奈的调笑,立刻便将先前的尴尬都给尽数揭了过去。   法家的人嘛,可以理解。   你干的好,你干的好啊!   朕要狠狠的嘉奖你!   然而又是让他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那小吏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夸赞一番他的铁面无私。   便已走到青牛的面前,寻摸一番——似是想要找到青牛脑袋边上的缰绳。   那当然是没有的。   “……”   “……”   一时间无论是小吏还是启志帝,都怔住了。   开始怀疑人生。   启志帝甚至忍不住怀疑,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这都什么事儿啊!   “放心吧,这只青牛不会伤人的,朕做保证。”   作为帝王,发生什么都不至于当真乱了心性,启志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略显几分躁动的心绪,缓缓开口道。   “郑非!你又在做什么?”   一声爆喝,一群人蜂拥而至,冲了过来,将那在青牛边上发呆的小吏强行拖拽走。   最前方的那人连忙对着启志帝俯身行礼,毕恭毕敬的俯首说道:“皇上,郑非那小子眼神不好使,没有认出来您。我早就跟他说过,眼神不好当什么巡街使。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收拾他的。   冲撞帝驾这种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启志帝:“……”   此时启志帝的脸色已经不能再用难看来形容了。   如果说郑非的不给面子,只是让他有些难受,却并非不能容忍。   但眼前这个他不认识,或者说此前根本没有资格面见的他的官吏赤裸裸的讨好,简直是让人恨不得将昨天吃的中午饭都给吐出来。   最最关键的是,这一切,顾先生可都还看着呢。   天可怜见。   他真没有那么下三滥。   也真不至于以皇帝之尊,跟一个眼神不好的小吏过不去。   一个小插曲,过去也就过去了。   此时这帮人横插一脚,看似是给他解围,简直是给他抹黑!   这会让顾先生怎么看他?!   商一走,夏朝真正交到了他手里,再也没有硬骨头跟他对着干,结果立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巧取逢迎,低三下四!   晚上睡觉的时候,先祖托梦不得骂死他啊!   启志帝气得脑袋都快要冒烟了,此时牙关紧咬,怒声说道:“不用干了。”   “是,是!肯定不会再让他干巡街使了,圣上您放心吧!”   那官吏连连点头说道。   “朕是说,你不用干了!”   启志帝大怒道。   “啊?”   那官吏先是一愣。   随即回过神来,连忙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脑袋磕在皇都的地面上,砰砰做响,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额头便已有鲜血渗出,不可谓不用力。   “皇上,皇上我是一片忠心啊皇上!天地可鉴,绝无二意!”   求饶声不断的被喊出来。   启志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是忍无可忍,上前一脚便将那官吏给踹倒在地,“滚!滚的远远的!趁着朕还没有想砍了你的时候,赶紧滚!”   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心肺间发出。   按理来说,作为夏朝皇帝,启志帝的心胸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狭隘到此等程度,更不至于动辄情绪大变。   但。   但是。   顾先生看着呢!   顾先生看着呢!!!   就好像是刚刚完成了作业的孩童,要将答卷交给家长去看——结果突然冲出来一伙人,对着答卷就是一阵乱写乱画,还往上面吐吐沫。   启志帝忍不了。   完完全全忍不了。   这不是在打夏朝的脸,这是在打他的脸!   在他的治下,在他的面前!   卑躬屈膝,毫无半分骨气,毫无半分夏朝的风采!   郑非的铁面无私,固然让他难受;可眼前官吏的巧取逢迎,则是真正令人作呕。   前者会让他尴尬,尴尬却也只是自己。   后者却是在给他抹黑,在顾先生面前狠狠的往他脸上抹黑!   你该死啊!   你是真的该死!   启志帝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被气的不轻。   完犊子了。   商才走几年啊,顾先生刚回皇都,在他的面前就撞到这么一桩事儿,又会怎么看他?   启志帝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和疲惫。   做人难。   做皇帝,更难。   做夏朝的皇帝,才是真真正正的最难。   启志帝黑着一张脸,看着几乎被吓傻的官吏狗刨一般的冲地上冲走,以手扶额,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诉说。   累了。   还是趁早想想夏朝下一任皇帝的年号叫什么吧……   “黑着一张脸干嘛?”   然而让启志帝没有想到的是,顾先生却并没有生气,语气仍旧那般平静。   似乎眼前的这个小插曲,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顾先生……我……”   启志帝难受至极,不知如何解释,舌头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连个完整的字句都说不出来。   其实不解释也没什么,但就好像自己受了委屈,在家长的面前。   不提还好,可一旦提了,就会完全绷不住。   “小事而已。夏朝那么大,不可能面面俱到,便是皇都脚下也一样。便是在你老爹继位的时候,商身上发生的事情,还需要我再给你说一遍么?”   顾担的声音平缓而淡然,“治理国家,不能只看一处。只要大方向不出错,某些枝节病变,也并非不可切割。便是再繁盛的树木,也难免会有干枯、损坏的枝叶。   区别只是有些人看到了病变,就会想着剪除,而有些人看到了病变,却欣赏起了病变之美,坐看其壮大。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些事情才是真正应当去操心的。”   值得担忧的不是启志帝愤怒,而失了帝王威仪;真正要担心的,是有皇帝乐在其中,沾沾自喜,自认高人数等。   此时启志帝的失态,何尝不是一种答案呢?   顾担自然不会训斥他。   “是,是。”   启志帝如同私塾中的学童般,连连点头。   过了片刻。   启志帝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个郑非……我是肯定不会责罚他的,也没有准备责罚他,顾先生您相信我!”   “哈。”   顾担失笑。   启志帝在他的面前,当真是有些六神无主,连这些事情都要解释一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出场时机太好,给启志帝留下的印象着实太过深刻之故。   不过,顾担转念一想,却是说道:“不。就将郑非给关押下去,那群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不要伤其性命,也不可羞辱太甚。过些天,我去看看他。”   启志帝心中一凛,连连点头道:“是,是!”   一旁的青牛眼睁睁的目睹着眼前一切。   人是来了又去,纷乱繁杂,吵吵闹闹。   啧,人类真是无趣。 第389章 遥遥领先   顾家小院。   数年之后,重新回来。   这一次的顾家小院却不显杂乱,亦无灰尘。   清净、整洁,纤尘不染,像是刚刚整理过也似。   启志帝率先说道:“每日都有侍卫来洒扫一番,保证院子的整洁。顾先生既已归来,自然不能让它再次蒙尘。”   “有心了。”   顾担轻轻点头,目光扫视了一眼墙边的那一株烈阳天菊。   璀璨似火,晶莹如冰,长势越发可人。   就连院中的幽香气都隐隐间多了几分特殊的韵味,鼻尖轻嗅之际,脑海也愈发清明。   偏偏在院子之外时,竟是丝毫感受不到那股独属于烈阳天菊的特殊香气。   除了烈阳天菊之外,只剩下石桌旁的一株柳树为小院子增添了些许颜色。   那是一株完全依托死去的枯干树木重新孕育而生的小柳树,枝叶纤细、柔美,翠绿色的脉络显得颇为繁复,却又并不让人觉得杂乱,反而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不过,小柳树看起来并不大,虽是在干枯而死的大柳树上新生,却又并不相融,彼此间泾渭分明。   生机与死寂一同存在于那一颗“一体双生”般的柳树上,足以让人久久沉思,究竟是故去的柳树重新化生,还是死去的柳树将新生赠予后辈?   倒也颇有几分玄机在。   顾担走入顾家小院中,启志帝落后一步。   直到两人都走进去之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顾担的青牛才不情不愿的挤进去那对它而言略显有几分狭小的小院。   然而,才刚刚踏入院子中,青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瞬间瞪大,溜圆!   “牟~”   青牛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吼叫,鼻子疯狂的耸动着,带动起大片的气流,近乎贪婪的嗅着顾家小院内那独特的香气。   硕大的双目转动间,一眼就看到了在墙边遗世独立的烈阳天菊。   “牟!!”   青牛几近震撼的吼了一声,四蹄情不自禁的向着烈阳天菊挪动而去,鼻间更是喷出了两道粗壮的白色气流。   血脉在告诉它,吞了那朵花,吞了那朵花!   只要能吞了那朵花,它将宛如新生!   这种几近无法抗拒的诱惑,哪里是它经历过的?   谁碰到不迷糊啊!   可惜的是,想法很美好。   还没有等到它真的靠近过去,整个身躯突然就僵在了原地。   别说是挪动四蹄了,就连眼皮都眨不了一下。   “放尊重点,那是比你大快要两百岁的‘前辈’,你丫还想上去啃一口不成?”   顾担笑骂道。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烈阳天菊似是也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原本晶莹如火的花瓣上,迅速收敛起来,紧接着灼热的气息开始蔓延,原本空气中的幽香顷刻间化作炽热的气息笼罩,恍如烈阳盛放于此。   青牛的身上顿时传出“嘶啦嘶啦”的声响,那刀剑都难以伤其一丝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失了几分光泽,袅袅白雾升腾。   青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无穷的惊恐之意。   花都这么厉害?!   但这可还不算完。   伴随着烈阳天菊的怒火,那一颗瘦小柳树上一根枝条也骤然绽放出细微光华,好似绳索般伸展而来,将青牛捆束。   本该柔弱而稚嫩的柳枝条在此时却分外柔韧且坚固,缠住青牛的身躯,缓缓勒紧。   它们两个,能打配合!   “好了。”   顾担走过去,无视那股炽热,轻轻摸了摸烈阳天菊的花瓣,一丝青色的光泽流转其中。   灵株当然是可以有杀伤力的——就算没有杀伤力的灵株也会吸引守护灵兽,彼此互惠互利。   这株烈阳天菊早在天地剧变之前便已经有了几分奇异,又是天地剧变后的受益者,还得到过青木液的滋养。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颇不寻常,还懂得圈养小弟!   这头青牛灵兽作为后起之秀,上来就想啃了两百年前的老前辈,属实是没有道理的。   他要是不拦着,今天的晚餐就可以吃烤牛肉了。   有了顾担的安抚之后,烈阳天菊的花瓣轻轻在顾担的手指上蹭了蹭,原本火热的气息逐渐消弭殆尽,幽香重新遍布顾家小院。   柳树更是唯其马首是瞻,那一根伸展开来的柳枝条瞬间就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启志帝在一旁真切的看呆了眼。   作为夏朝皇帝,什么事情他没有见到过?   这个他真的没有见到过!   虽然如今夏朝各地不时都会有各种“祥瑞”的消息传来,可厉害到此等程度的祥瑞,也当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看来那些祥瑞远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容易搞定,真不能当成庄稼也似画个圈占个地就算自己的。   “顾先生,这两株奇物……看起来当真非凡啊!”   启志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震撼之色。   能打的宗师他见过不少,主动攻击的植物——这个此前也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之中。   想一想夏朝暗中悄悄培养的那些修行者,其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也不过才刚刚练气一层。   此前他还颇为欣喜,练气一层怎么了?   练气一层也是修仙!   对比周边的国度,甚至是放眼整个天下。   夏朝也有自信说出那四个字:   遥遥领先!   只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夏朝现在培养的那些修士,好像连顾家小院里的植物都打不过。   不,不是好似,而是一定。   这无疑浇灭了启志帝心中的激动,原本他还想好好跟顾先生好好吹嘘一下来着。   结果这个好消息根本不用出口,对方院子里的植物都如此神异!   也是,不看看顾家小院里当初走出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墨丘,从顾家小院出去后成立墨家。   荀轲,从顾家小院出去后成立儒家。   就连他的先祖,开国皇帝王莽,都是从顾家小院出去的!   没有幸在顾家小院住下的商,当年也是被顾先生点拨,才能拜师荀轲,最终创建法家。   此等人物的眼光,岂是寻常人可以度量?   连在顾家小院的植物都比外面厉害,也很正常嘛!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谁让对方是顾先生呢?   无论是先祖,还是曾经质疑过顾担昔日决策的启志帝,如今对顾担都是绝对的心悦诚服,不服都不行。   “非凡之物多着呢,要心怀敬畏。”   顾担不以为意的说道。   毕竟他也是跟白莲尊者碰过的人了,眼界必须打开。   以他如今的成就,尚且不足以如何称道。   永远怀着一颗学徒之心,直到学无可学之后,再重新度量自己,才是他要把握的东西。   “不过,正是因此,我亦是心有忧虑,还请顾先生解惑。”   启志帝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且说来。”   回到院子中的石桌旁坐下,顾担颇为随意的说道。   “天地剧变之下,如您所言,灵气已经现世,也势必会给凡俗带来超出想象的影响,如今已经有所预兆。”   目光再次扫过院子中的烈阳天菊和那一颗柳树后,启志帝说道:“在这种变化之下,夏朝将要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很大。   他思索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就连商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他也只能求助顾先生,希望得到指示,在如今的局面之下,重新规划夏朝的方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担相当干脆的说道。   启志帝连连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顾担。   直到发现顾担似乎已经说完了——久久没有等到下一句。   虽说质疑顾先生不好,但启志帝还是忍不住问道:“仅此而已么?”   “不然呢?”   顾担反问,“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一个能够完美适配夏朝,且永远都不会更改的答案么?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夏朝为什么还会有墨家、儒家、法家的人呢?   时代会变化,环境也会变化。   当初夏朝初立,一穷二白,民生困苦,百姓饱受战火残害,对战争深恶痛绝,因此墨家如日中天,让人向往。   直到发展数十年后,夏朝在王莽的治下兴盛起来,当初被战火摧残的子民,真正经受过战乱的子民也逐渐逝去。   那个时候,墨家已经开始被人不喜,认为墨家过于‘墨守成规’,尽管这个词最开始是个美誉。   荀轲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创立了儒家,推行仁义——那时的夏朝,已不是残破的国度,而是一个崛起的夏朝。   周围的国度不会再将目光放在夏朝的身上,反而要担心夏朝找他们的麻烦,因此墨家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起来。   强大的夏朝再依循墨家十义行事,反而会阻碍自身的发展。于是在那个关键的节点上,荀轲以儒代墨,成功更换了夏朝的方向。   毫无疑问,当时的儒家,就是比墨家要更适合夏朝。   没有人逼着墨者离开,也没有人逼着禽厘胜周游列国,只是……夏朝已经不是适合墨家的土壤了。   在别的地方,墨家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仅此而已。   而到了你的父亲,承平帝接手的时候,夏朝已经很繁盛了。   儒生取代了墨者的位置,成为了主流。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也让夏朝得以壮大,乃至多了一批权贵。仁义开始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刃,以此谋利。   墨家、儒家在这方面都太过仁慈,很容易尾大不掉。   随即是商看到了这一点。   后来他创建了法家——这一点就不用我再给你说了吧?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细数夏朝的过往,如果说夏朝是一架马车,那墨家是创造出马车的人,儒家是推动马车向前奔跑的人,而法家,则是为这架马车套上缰绳的人。”   一口气说了极长的一段话,顾担告诫道:“作为夏朝的皇帝,你不能只看一时。   不要问我应该做什么,而是要看夏朝需要你做什么。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状况,所需要的东西自然也有所不同。   因地制宜,因时变化,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   又哪里有什么一劳永逸的事情呢?   难道如今天下奉行的是法家,所以儒家、墨家就没有意义了不成?   难道你还想问一问,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推崇法家,一口气跳到今天来?”   启志帝一时无言。   这般跳脱出时代的思维,是他所欠缺的。   常言道当局者迷。   或许正是因为顾担在夏朝委实太有重量,乃至于只要他在夏朝,夏朝的决策者就觉得自己还有一个靠山。   有了靠山,就难免想要取巧。   但很遗憾,这种事物,没有取巧的捷径可走。   顾担也不能预料到此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在时代的岔路口,每个人都身处迷雾。   对于这种级别的大变化,任谁都只是河流中的一朵浪花,只有浪花凝聚起来,形成席卷天地的巨浪,才有可能左右大势,乃至扶摇直上。   他能帮夏朝稍稍快上两步,便已是所能做到的极限。   “我明白了,是我太贪心了。”   启志帝苦笑,脸色随即认真起来,说道:“我一定竭尽全力,看清前路,让夏朝再一次选对方向。”   “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顾担轻轻点头,目光却是看向了天穹深处,那纵使是天眼神通也根本无法看清的更深处,“或许这一次,方向轮不到我们自己去选。”   就如同绝地天通。   就如同此前的天地剧变。   有时候,很多东西根本轮不到自己选择,便已当头砸下。   愿意也好,不愿也罢,都只能随波逐流。   夏朝的强大,会让夏朝拥有更多的机会,却也不代表就会永远屹立。   “无论如何,夏朝一定会越发强大!”   连顾担都感受到一丝无奈的时候,启志帝却是分外自信的说道。   甚至远比顾担还要自信的多。   在他的身上,终于涌现出了皇帝的气概,那般不容置疑的口吻,仿佛君王对天地所下达的命令。   坐井观天也好,初生牛犊也罢。   这位夏朝皇帝,终究不是一个没有心气的人。   他笃定夏朝便是在新的时代中,也不会落下,乃至继续向上攀登。   因为在夏朝,总有一位位愿意开拓前路的人杰,不辞辛劳的指引前进的方向。   “好。”   顾担由衷的笑了起来,以肯定的口吻复述道:“夏朝一定会越发强大。” 第390章 虽死无悔   一处幽暗昏沉的牢房前。   “郑非啊郑非,你闯了大祸,如今竟还不知悔改?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错了没有?”   牢房前,一道站在黑暗里的身影痛心疾首的诉说着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不说话?冲撞帝驾,甚至对着圣上的坐骑投掷武器!这份罪责一旦定下来,倒霉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   想想你自己的家人,想想你的亲朋,难道你就这么恨他们,想要将他们也一起拖下水不成?!”   牢房前的身影愈发愤怒,疾声斥责。   “我没有错。”   牢房内,终于是有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有错?”   牢房前的身影开始跳脚,“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所作为牵连了多少人?别以为你被压在牢房里几个月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替你求饶的那些人,如今脑袋都已经搬家了!你竟还不知悔改?”   “我违背了夏朝哪条律法?”   蜷缩在牢房中的身影反问道。   “呵,还抱着你的律法不放呢?法家领袖商大人早些年便已辞官而去,如今怕是已驾鹤西去。   没有了商大人在前面顶着皇帝,你当你是谁?新的法家领袖不成?   就凭你的眼神,连皇上都看不清楚,你这样的人能当个巡街使都是夏朝的仁慈。   如今冲撞了皇帝,你搬出来夏朝的律法,谁来给你主持公道?   所谓律法,也不过是上面的一句话而已!”   牢房前的身影手舞足蹈,浓重的黑暗本就让人看不清楚,更何况郑非的眼神本就不好,只能勉强看出黑暗中一个略有几分人形的东西在张牙舞爪。   “墨子虽逝,墨家犹存。荀子离去,儒家尚在。难道商子不在夏朝为官,法家便成为一纸空谈不成?”   郑非虚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依夏朝律法行事,无罪!”   “我无罪你个头!”   牢房前的身影终于是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牢房门上,“你想让我和你说的多明白?别拿墨家和儒家说事儿,墨家和儒家可没在庙堂上那么厉害!   夏朝是夏皇的地盘,夏皇便是规矩!你拿着夏皇的剑想要砍夏皇不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么!你要搞清楚,谁是夏朝的主人!”   “哼。”   一道冷哼声响起,任由他如何诉说,郑非皆是不为所动,“要砍就砍了我,别说那么多废话。我依夏朝律法行事,便是夏皇近在眼前,我也无罪!”   “好好好,软硬不吃是吧?那你就在牢房里待着吧,我看谁能救你!”   牢房门前言语不休的那个家伙终于离去了。   郑非倚靠在冰凉的地板上,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的眼神本就不好,就算是大白天,数丈之外的光景都看不真切,仅仅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便是近在眼前之物,也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勉强看的清楚。   因为这一点,他小时候没少遭罪。   常人读书,上面的字迹总是清晰可见。   但他大多时候,只能用竹简去学习,通过手的触摸去感知,通过耳朵的回响来判断。   眼睛长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时候,却总是一种负担。   像他这样天生有疾在身的人很少,但并非没有。   若在别处的话,他这辈子也算是差不多到头了。   但他的家庭尚且算是富裕,他自己亦是有一颗向学之心。   纵使天生残缺,仍不肯就此放弃。   他自学了夏朝的律法,用手指一寸寸的丈量竹简上的文字,通过竹简的上的刻痕,去揣摩夏朝历代圣贤的心血。   他的眼睛是个半瞎,并不代表他的心也瞎了。   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将夏朝律法烂熟于心。   后来也凭借着对律法的揣摩和钻研,成功通过考核,成为皇都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巡街使。   这并不是什么大的职位,恰恰相反,只能算是最小的吏,却也需要真才实干。   他也能凭此自力更生。   郑非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也就是在夏朝,还能够容忍一个眼睛有疾的人掌握一小部分的权利。   至于更高的位置?   他并没有去想过,毕竟眼睛有疾,很多事情心中再明白,看不真切,总归是无法让他人信服。   日子本该就这么过去。   直到他在皇都逮到了一个明显忤逆夏朝律法,当街驾驭猛兽的家伙。   难怪前面那么多人都没拦下,能让对方走到他管辖的范围之中。   对方是夏朝的皇啊!   可律法,不也包含皇帝在内么?   这个问题,以往的郑非从未真切的思考过。   毕竟在商位居丞相之位的时候,连夏皇也只是夏朝律法之中的一部分,是一个整体。   如今商大人不在了,夏皇就准备跳脱出律法么?   被扣押在牢房中的这几个月,郑非一直在想这件事。   律法、皇帝、执法的人……   三者之间,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谁又要审时度势,因身份的不同而有所转变呢?   如果能够转变的话,律法岂不是成为了玩具?   今日因为对方是夏皇,所以能够视而不见。   明日便能因为对方是朝堂大员,所以刻意忍让。   一来二去之下,律法还能算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因为对方比自己的官职大,便能够无视掉律法的话,那还要执法之人做什么?直接招揽武夫不就好了么?   郑非待在黑暗之中,周身传来一阵阵污秽的臭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作呕。   关押着他的囚笼并不大,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丈许之地,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可想而知那种味道如何让人反胃。   可真正的难关绝非是周身的环境,而是心中不得开解的困惑。   郑非找到了新的问题,但在此时,他还没有答案。   或许也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他始终都没有认罪,而耐心也总归是有个限度的。   如今越发频繁的“劝告”,就是明证。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需要再去面对问题。   谁能不死呢?   就连法家领袖,商大人也有老去的那一天,不得不辞官而去。   与那些圣贤相比,他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位夏朝百姓而已,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是常态。   郑非脑袋靠着墙壁,一片冰凉。   意识逐渐昏沉,想要步入温和的良夜之中,不再去考虑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嘎吱~”   某一刻,就在郑非想要睡着的时候。   关着的牢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将郑非惊醒。   郑非挺直了疲惫的身体,肉体虽饱受折磨,精神虽已无比疲惫,却仍旧挺直了腰杆,看向来人。   他当然看不清楚,就算是光天化日,他都不一定能够看清。   但这是他的态度,无论来的是刽子手还是谁,都一样。   “后悔么?”   进来的人缓缓开口,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了先前不断训斥他的恼怒,普普通通的询问,像是在路边的两人碰巧遇到,然后问了一声吃了没。   “没有。”   郑非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再问一万次也一样。   他依夏朝律法行事,死也无悔。   “你可以后悔的。”   进来的人说道:“只要你说一声自己做错了,我保你无罪。你也可以继续去做巡街使,此前的一切,就当是没有发生过。你可以继续依照夏朝律法行事,维护你心中的正义,如何?”   短暂的沉默。   这当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条件。   只要他低下头,认个错。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毕竟对夏朝皇帝陛下低头认错怎么了?   不知道多少人想跟对方跪一跪都还没有门路呢!   他能够冲撞陛下,还完好无损的全身而退,已经是一件相当值得吹嘘的事情了。   难不成还想让夏朝皇帝跑过来,低头对着他道歉不成?   两人若只能有一个认错,一万个人里面,恐怕一万个人都会支持夏皇。   是他小题大做,不懂得随机应变的道理。   然而,郑非却是摇头说道:“我无错。”   “为什么?”   进来的人好奇的问道:“你只需要点一点头,就能回到自己之前的生活。如今被关押在如此狭窄的牢房中,生存都是一个问题。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很有可能因为你的事情被牵连。如果冲撞帝驾的名头当真定下来,祖坟都留不住。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不愿意低头认错。   你觉得跟这其中的风险相比,此时的坚持,当真值得么?”   又是沉默。   郑非没有说话。   进来的人便继续说道:“你点一点头,这就是一件小事,是你的失误。而夏皇大度,愿意原谅你的失误,大家皆大欢喜。   夏皇展现了他的仁慈,你也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可你不点头,那这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你没有做错,那就只能是夏朝皇帝做错了。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还不到三两重,可一旦真拿出来较真,三千斤都不止,没几个人能兜得住。   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不清楚。”   郑非从地上努力的爬了起来,站直身体,“死则死矣。谁不能死呢?连墨子都无法幸免,我的性命,比墨子还要珍贵么?   墨子愿为天下苍生舍命,世人犹记之。我郑非没那么厉害,也比不得墨子。可若有朝一日,夏朝律法形同无物,此后的人追究此事来,我不能让后人看到,夏朝的律法坏在了我的身上。   如您所言,我点一点头,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再轻不过的小事。   可这件小事,会因为我的选择而无限的放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夏朝律法是可以因人而异的,是可以退让的。   我死,不算什么,夏朝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有什么好提及的呢?   可这件事,我不能去做,更不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仅此而已。”   或许终有人破坏夏朝律法。   不,是一定有人破坏。   就算是商大人还在时,也会有人破坏。   再好的律法,也是要依靠人去执行的。   但那些被破坏的律法,常常是因为人之私欲。   所涉及的事情,也没有波及到夏朝皇帝——这位夏朝决策者的身上去。   此前,连皇帝都在遵循夏朝律法,所以每一个法家的人,都能昂首挺胸,告诉每一个违逆律法的夏朝子民,皇帝都不违背律法,你算老几?   你再大,还能比夏朝的皇帝都大?   如此以来,律法岂不至高无上!   可如今他拿着夏朝律法砍到了皇帝的身上。   这件小事,便不小了。   它会成为夏朝的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整个夏朝,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看呢。   或许这才是他一直没死的真正原因。   他的命根本不算什么。   这件事情背后的影响,对于夏朝而言才是一件真正的大事,足以切实的影响夏朝的一件大事。   当商离去之后,法家何去何从的大事。   而郑非,选择用自己的命,去捍卫夏朝的律法。   尽管可能他死之后,夏朝律法立刻就会被更改一通也没关系。   “很好。”   顾担点了点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出来吧,你无罪。”   “嗯?”   已经做好了身死准备的郑非愣在原地。   “走吧。”   一只手掌握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离了这座囚笼。   走过昏暗而又显得有几分漫长的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天光明媚。   无穷无尽的光自天穹上挥洒而下,郑非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眼睛。   被囚禁在牢房中几个月的时间,连灯点大的光都难以见到,如今骤然有天光临身,竟晃得人不敢睁开眼。   好一阵后,郑非终于能够勉强适应这般光洁明亮的环境。   那双遍布灰白的眼眸,便看向了拉着他的那个人。   一袭青袍在身,面容虽看的不甚真切,但那股气质却仿佛不属人间。   这道身影……他好像看到过。   就在当初那头青牛的背上,夏朝皇帝为他驾驭青牛而行。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对了,你还没说启志帝违逆的夏朝律法,需要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那身着青袍的人忽然问道。   “当街放纵凶兽者,扰乱治安,未曾伤人,初次罚一甲。”   郑非下意识的说道。   “好,就按你说的做。” 第391章 顾担讲道   顾担带着疲惫不堪的郑非,步伐缓慢的来到顾家小院。   推开院门,一道身着龙袍的身影赫然就坐在院中石桌一旁。   见到顾担回来,启志帝连忙起身问好。   “不必多礼。”   顾担的目光看向郑非。   郑非的眼神不好,却也不能算是真的瞎子,只是无法看的非常清楚,数丈之外一切都会逐渐模糊下来,看不真切。   但此时启志帝已经走了过来,他再不济也总能认清楚龙袍。   当下大惊,郑非连忙鞠身行大礼,道:“拜见夏皇。”   除了特别重要的场合之外,例如祭祖等食物,夏朝是没有规定见到皇帝必须跪拜的,非正式场合更是如此。   至于夏皇这个称呼,才是启志帝真正的身份,‘启志’二字说是年号,却也不用,只是将他和承平帝、王莽去区分开来,告诉世人夏朝已经换皇帝了。   从始至终,他有且仅有的唯一身份,便是夏皇,夏朝的皇帝。   启志帝目光打量着郑非。   被扣押在囚牢中三个月的时间,用不修边幅来形容此时的郑非都显得有些夸赞之嫌,此时郑非浑身散发着一股略显混臭的味道——还好顾家小院一直都很香,轻而易举的便能将他身上的味道给尽数压下。   但即使只看外表,此时的郑非不能说是相貌堂堂吧,只能说是憔悴不堪。   苍白的脸上胡子拉碴,双眸更是无有眼瞳,尽是灰白之色,属于盯着看都让人浑身不适的那种类型。   这样的人丢到人群中都会被人分外嫌弃,能够在夏朝当个小吏,都算他本事过关。   “前几个月,你不是还敢向朕掷剑么?怎今日再见,竟如此客气,没有了巡街使的威风?”   启志帝脑袋一扬,做傲然之态。   很可惜,此举对郑非来说无异于抛媚眼给瞎子看,郑非连人都不怎么看得清楚,遑论脸上细微的表情了。   不过,表情虽看不真切,声音中的意味,却并非不能传达。   郑非一本正经的说道:“数月之前,我见有人当街乘骑凶兽,便先去呵斥。呵斥之下无动于衷,方才投掷随身之剑,亦是对兽而非对人,怎么能算对您掷剑呢?   夏朝律法有规定,不听从劝告者,可以先将其降服、拿下后再发落。凶兽行走于街,自当先行制服,免得伤人。”   “这脑袋瓜不挺好使的?”   启志帝乐。   对青牛掷剑和对他掷剑,从根本上来说就不是一个性质。   若那柄剑是向着启志帝飞过去,别管中没中,一个刺杀王架的名头是绝对跑不了的。   但郑非本身就看不清楚,投掷出的长剑也正中青牛,没有偏斜,再算上他眼睛不好使,的确没发现青牛背上的人有个夏皇,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说法——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顾先生乐意,以及顺带他也不是什么暴君。   “被扣押三个月,要不要再治一治我的罪责?”   启志帝摸着下巴,摆明了要好好刁难一下郑非,“毕竟你例行公事,朕却扰乱治安,还将你未经审理就丢到了牢房里。”   “冒犯皇帝威仪,非罪有应得。”   这一次郑非却不再头铁。   跟皇帝有关的罪名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刺杀王架、冒犯皇帝威仪、阻挠皇帝命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有一款适合他。   法家自己人做事要依循律法,可法家从没说过皇帝也必须要走律法的程序。   换句话说,夏朝的皇本身就有逾越出律法程序的权利。   至于夏皇违逆律法被抓到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去做……这个倒是真的不清楚。   起码商还在的时候,两任夏皇,无论是承平帝还是启志帝,都没有冒犯过夏朝的律法,就算背地里真有,也没人捅出来过。   郑非干的这件事,才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真切的在大街上抓到了夏皇违逆夏朝律法一事!   正是因为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第一次发生在夏朝的皇帝与律法之间的冲突,郑非才死都不肯认罪。   死则死矣,律法事大。   千里之堤,不能毁在他的身上。   他宁愿死,也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开了夏朝律法的口子,即使对方是皇帝也一样。   商即使不在庙堂,郑非也要让世人知道,法家的门徒就是如此,皇帝都不能幸免,那何人还敢试图挑衅律法呢?   墨者用生命来捍卫兼爱非攻,铸就了墨家的光辉。   儒生用钱财和努力来证明自身仁爱,让世人知道儒家的理念。   那法家的鹰犬,为何不能用自己的命,去告诉世人,法家的严苛?   人这辈子,总要有些比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吧?   如果真有一个人要因为秉公执法而死,郑非可以让自己去死。   “这不想的挺明白的,朕若想让你死,你根本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启志帝走到郑非得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嫌弃他身上脏兮兮的,“来,坐吧。”   “还有一事,请夏皇明断。”   郑非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低头说道。   “什么事?”   “还请夏皇缴纳一甲的罚金。”   郑非说道。   当街纵凶兽,未曾伤人者,扰乱治安,罚一甲。   一甲当然不是真的铠甲,要真能拿出来交上去,可就是天大的事儿了,私藏甲胄之罪是真正的大罪,一个说不好九族一起消消乐。   所谓罚一甲,其实是铸造一具甲胄的钱,这已经很多了,但一般人也没那个能力纵容凶兽不是?   当得起凶兽名头的,起码也得是野狼、毒蛇,乃至于猛虎那种级别,寻常人家不太可能那样做,纨绔子弟可就不一定了。   这一条律法,就是为了警告那些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干,手里有钱又有闲,净想着怎么出风头的纨绔子弟,他们真干得出那样的事儿,只是不巧正撞在了启志帝的身上而已。   “你——”   启志帝倒吸一口凉气。   此子没完了是吧!   “是两甲,还有我的那份。青牛是我带回来的,严格来说他只是乘骑了一下。”   顾担补充道。   “好吧。”   顾担都发话了,启志帝还能有什么想说的?只能点头应是。   顾先生说啥都是对的,如果不对,那就是他自己错了。   交两甲的钱,代表的是对夏朝律法的尊重,对商的尊重。   “先坐下再说。”   几人来到石桌旁的凳子上落座,已经长大不少的柳树树荫笼罩,为这里增添一份荫凉。   “郑非啊,你觉得,律法是什么东西?”   坐在石凳上,顾担率先开口问道。   “律法是保证公平,维护世道的手段。”   郑非毫不迟疑的说道。   “对,也不对。”   顾担先是点头,然后轻轻摇头,“律法维护世道,你说的对。但律法从来都不保证公平,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律法都不保证公平,你要切记这一点。”   夏朝现在还并没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种规矩,这一点绝不是商想不到,只是他刻意没有去定下来。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郑非的坚持是因为:当夏朝律法连皇帝都要遵循,否则要被判罚之后,夏朝律法的严苛性必然大大提升,也会让世人更好的明白,夏朝律法的威严不容冒犯。法家的烙印将无比清晰,且有例可寻。   但这绝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也从没听说过抽马的鞭子还得给自己两下。   只是因为顾担愿意点头,只是因为启志帝很给他面子。   如果将这当成一件正常的,合乎情理的一件事,那个人一定很天真。   “我来告诉你律法是什么。律法是因人而异的,是统治国家的工具,是上层的人对底层意志的体现。   从律法诞生的那一天起,它就不是为了公正,更不是为了公平。律法最大的作用,其实是警戒后人,其中的所有惩罚,皆是因此而来。”   顾担尽量选择能让郑非听懂的言辞将这些东西说的明白。   如果没有天地剧变,如果没有灵气复苏,他完全可以让郑非自己去想,那比他直接说出来应该更有收获一些。   但,时间已经不太允许了。   距离天地剧变才过去几年啊?   如今的变化已是快到了显而易见的程度,远比不周山脉中的小打小闹更剧烈的多的多,恍如云泥之别。   他和商出去一趟,就遇到了一只足以称得上是灵兽的青牛。   这世间还有多少他暂且未曾看到,但已经得到了造化的生灵呢?   旧时代即将迎来最大的冲击,这个时候如果还抱着过去的理念不撒手,对夏朝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商告老辞官而去,他真的没有精力再应对庙堂的事情了么?   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还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商也看到了天地间新的变化,可他的寿元,已经不足以支撑着他完成对夏朝的第二次改造,更适宜全新环境的改造。   既然如此,固守旧法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出去看一看新的世界,将庙堂交给后来者。   经过他的考验,郑非的决心和毅力,顾担已经认同。   毕竟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提点一下后辈这种事情,还是能做的,且一直在做。   从他手中诞生出来的圣贤,如何不算济世之举呢?   “律法,从本质上来说,代表的便是能够行使他权利的人。而在夏朝,那个是夏皇,是皇亲国戚,是百官百僚,甚至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小吏……他们彼此间的重量当然不一样,但这就是权力。”   顾担的声音古井无波,不带有任何的情绪,“夏朝能有如今这个面貌,离不开很多人的努力,这其中也有你一份。但这件事的关系你要搞清楚,律法本身就不是为了公平。谁掌握了律法,就相当于谁掌握了别人的命运,这份权利你想要让制定他的人交出去,可能么?   别的不说,今日在此院中,若他将你给砍了,你觉得明日是否会有拿这件事出来状告夏皇呢?”   顾担的手指向启志帝。   毫无疑问,不会。   不仅不会,说不定还会痛斥郑非的不长眼,有眼无珠——不仅是字面意义上的有眼无珠。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   不留情面、鲜血淋漓,鲜花着锦之下,埋藏的都是斑驳的血痕与尸骨,无论说的再怎么好听,事实就摆在那里,无法否认。   必须真正的正视问题,才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这一通输出下来,郑非的脸色分外难看。   他在囚笼中的思考远没有这种透彻,或者说不敢这么透彻。   因为夏朝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在这里有着一个个圣贤,一个个仅凭名字就能让人热血沸腾、抛头颅撒热血之辈。   所以他可以天真的以为,夏朝和别处不一样。   但总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无法更改的。   再华丽的言辞,再绚烂的辞藻,再温和的语气,都不能抹除本质上的差异,越是追求其中的公平,越能够发现其中的漏洞。   希望啊、梦想啊什么的,当然可以脱口而出,为此而死也不算什么,但真正要去做实事,就必须要想明白。   “律法,岂是如此肮脏之物?”   郑非有些接受不能。   “不,律法并不肮脏。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律法的威力,才使得夏朝能步入如今的繁华景象。   难道一柄菜刀砍了猪肉,所以就不能再切青菜了不成?只要刀是好刀,无非是看菜下刀而已。   但你却想用砍猪肉的力度去砍青菜,甚至去砍精铁,那率先磨损的,定是刀刃了。”   顾担郑重的说道:“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有机会动用这柄刀,砍向应该砍的地方,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可你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是让握着这柄刀的人去砍自己,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乐意用这柄刀剃下自己的汗毛,又如何呢?那已经不是律法所能做到的事情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做到呢?”   郑非不敢有一丝的耽搁,着急忙慌的问道,像是希冀在夜晚见到太阳的人。   “做最大的规则。”   顾担说道。   “最大的规则?”   郑非一愣,似有所悟。 第392章 此千里马,幸得天眷!   “律法只是工具,而工具则是要看谁来用。在墨者手中,刀是为了救人,可在乱臣贼子手中,握住刀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这两种人当然不一样,但刀是一样的,难道因此,刀就黯然失色了不成?   还是说在墨者手中的刀才算刀,别人手中的就不算呢?”   顾担反问道。   将墨者替换为法家,将刀替换成律法,将乱臣贼子替换成违法之人,这是一样的道理啊!   工具也好,制度也罢。   最关键的是,掌控着他的人。   而与墨家、儒家不同的是,法家立身之本就在庙堂,就是最熟悉那一柄刀的人,甚至掌握着如何铸刀的手艺。   但也仅仅是手艺了。   真正握着刀的人,不是法家,从来都不是。   郑非只有想明白了这一点,才能真正搞清楚法家的作用是什么。   大公无私、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无惧权贵……这些东西当然很好,若没有一星半点值得欣赏的地方,顾担也不可能给郑非一个机会。   但有这些东西,仅仅只是合格的持刀之人,连铸刀都做不到,更别说是做刀的主人了。   “律法是因人而定,自会因人而变。同一套律法,对不同的人来说,作用不一样,不很正常么?   你说那头青牛是凶兽,在寻常人那里,固然无错,千百个普通人都不是那头青牛的对手。如此说来,自是大凶至极。   可若青牛在强者的手中呢?武道宗师的手中呢?青牛还能算是凶兽么?   抱着律法研读,将其记在心中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若不懂得变通的道理,认为落下的笔墨就永远正确,何尝不是一件蠢事呢?”   顾担不遗余力的为郑非解惑。   看的启志帝眼中满是羡慕之色。   顾先生回来这么久了,可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当然,往好的地方想,他除了想法曾略略有悖于顾先生之外,其他事情做的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无需顾先生苦口婆心的教导。   一番详解,鞭辟入里,如果这都听不明白,那就连正常人都算不上了。   郑非明白了顾担的意思,尽管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在绝对的真实面前,完全无从辩驳,除非他准备抛开事实不谈。   虽然郑非很执着于“法不可违”这件事,却也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他自己也知道律法是会改变的,只是应对不同的人,律法的作用也有所不同这种事情,很少被拿在台面上去说,更别说剖析的如此深入了。   “还请顾先生解惑,您先前说最大的规则可以改变这一点?”   郑非格外认真的问道,满脸专注。   “是的。律法只是人用在人身上的工具,若是没有人存在,律法又是什么东西?一纸空文而已。   但有些东西,无论人在与不在,都在那里。便是世间无人,也不能更改其意。”   顾担手指向天穹的那一轮烈日,说道:“烈阳高悬天穹,东升西落。大河奔流,向东而去。生灵生老病死,循环往复。对于人而言,这些东西才是难以违逆的,最根本的规则,远比人之律法更高的天地规则。   天地规则不以人之好坏而有所转移,也不会嫌贫爱富。贵为圣王、圣人也好,低贱如尘土的乞儿也罢,当规则到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平等的经历。   这难道不就是你所渴求的最大的公正与公平么?”   “墨家的明鬼和天志?”   郑非下意识的说道。   “哈。”   顾担轻笑出声,然后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一些东西,总是殊途同归的,它们可以有很多个名字,知其意便可。”   “这是这些东西是与生俱来之物,人如何能够触及呢?如您所言,若我想要让太阳西升东落,亦或是要改写生老病死,难道也是可以做到的么?”   郑非愕然道。   这更大的规则实在太大,大到想都不必去想。   人之律法怎么说也能用在人的身上,努努力尚且能够追求一下,可想定下天地的律法,那得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   顾担反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石桌前。   郑非的眼神不好,但没关系。   天地间有风吹拂而来!   初时缓慢,然后迅疾,短短片刻的功夫,一朵极为小型的龙卷风就出现在了顾担的手指尖上。   “你伸出手来。”   顾担说道。   郑非略显几分茫然的伸出了手。   顾担将那一只小型,好似花瓣般的龙卷风放在了郑非手里。   院内分明无风,郑非的头发丝都未晃动一丝。   可在他的手里,分明的握住了风。   郑非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之色,整个人呆若木鸡。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更是他从未接触到的东西。   即使放在夏朝,这也绝对是相当超前的力量。   难以想象的力量掌控。   “感觉到了么?这就是天地间的规则,人即可掌握到的规则。具体能够掌控到何种程度,那就要看个人的缘法了。”   顾担说道:“商在人之律法这件事上,已经做的非常好了。继续在这上面钻研下去不是不行,而是太过浪费。如今的夏朝,所需要的不是继续钻研人之律法的人,而是钻研天地规则的人。”   握在郑非手中的风,缓缓消散。   郑非也终于是回过神来,那双灰白的眼眸转向顾担的方向,颇为不解的问道:“那个人……是我吗?”   “不一定,但你确实有机会。”   顾担说道。   不是什么人他都培养。   除了天资之外,还要有让他值得欣赏的地方才行。   郑非的天资,别说是旁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但瞒不过身具天眼神通的顾担。   “我……”   郑非不知道说什么好,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言语分外匮乏,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诉说此时的心情。   犹如被从天而降馅饼砸中,又好似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份分外厚重的责任。   为夏朝,去钻研天地规则?   这种事情,只是想一想,便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郑非,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也不要忘记自己在囚笼之中的坚持。想明白,你为了什么要渴求那份力量。”   顾担伸出手指,轻轻一指点在郑非的眉心处。   潺潺灵气涌动,拂过他的双目,梳理着那生而散乱的力量。   拨开混沌,重归秩序。   那双灰白之色遍布的眼眸中,灰色的部分在逐渐浓缩。   在顾担开启的天眼神通的视野之中,那是一团尚且不够完整的纹路在他的眼中汇聚、涌动,最终化作一双眼瞳。   灰色的眼瞳。   白色的眼球之内,灰色的眼瞳显得与旁人分外不一,也没有正常的虹膜,看上去很是有些古怪。   但相比于此前连眼瞳都没有,尽是一片灰白之色的眼球,现在已经称得上很是正常了。   郑非的双目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泪水奔流,郑非连忙擦拭。   当眼角终于再无泪水流淌,郑非便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分外清晰。   那是一个身着青袍,面貌分外英俊的男子,正温和的看着他。   超脱出俗世的气质再显眼不过,一时之间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只能想到或许谪仙人就是按照他的模样来刻画的吧。   “我……我的眼睛?”   郑非看了许久,回过神来之后,不知如何言语。   那浑浑噩噩二十余年的世界,骤然清明。   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   郑非的目光贪恋的转动着,想要看到更加清楚的世界。   他如愿以偿。   郑非清晰的看到,在布局颇为简单的顾家小院之中,墙边有一朵分外瑰丽的花朵,其上殷红遍布,又通体晶莹,似是散落人间的太阳。   更引人瞩目的是,在那朵花下,正躺着一只青牛,头角峥嵘、纯白似雪,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朵花,看起来竟有些傻气。   不出所料的话,当初被他掷剑的青牛,就是这个。   当目光再次转向石桌旁的时候,那一株在枯寂中新生的柳树亦是让他忍不住抚掌赞叹,世间最好的画师,怕是都难以勾勒其间三分神韵。   “感觉如何?”   顾担问道。   “无法想象的……美好。”   郑非双目中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水。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眼眸受到刺激,而是二十余年后,他终于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个世界,鲜活而又充满生机的世界。   “你的双目并不是拖累,只是此前,它受困于环境,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而这份价值,则需要你自己去发掘了。”   顾担说道。   姬老曾与他言说,世间有人天生与众不同。   大多数时候,这些人都很悲惨,只是畸形儿。   但也有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幸得天眷。   顾担的天眼神通尚且是通过坐忘道所得到,其间的危险自不必多言。   那些幸得天眷之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莫大的馈赠。   他曾见过暗拥奇香之人的一截指骨,那是死的。   而如今,真切拥有一份天地馈赠的人,生来俱有的人便在眼前。   简单来说:特殊体质。   虽不同于当初姬老所言的那些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怀四乳、暗拥奇香之辈,但经过天眼神通的探查,自然是准确无误。   这是新的,一种此前没有史料记载的特殊双眼,其中那繁复的纹路天眼神通都无法尽数看清,更重要的是还没有真正演化完全,潜力极大。   他这个长生者活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也算是碰上了一个天生不凡的小家伙了。   而其心性坚韧,心有正义,更是夏朝后辈。   这要不提携一番,那可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遇到了顾担,郑非便相当于遇到了伯乐。   而这匹千里马也通过了顾担的小小考验,顾担自然也不介意提携一把,让他真正走向正轨。   清晰明净的世界展现在自身眼前,那自出生起便一片混沌而又灰白的世界,突然多了许多色彩。   郑非无法用任何言语去表述自身此时的心情,他看天、看地、看人、看四方上下,心中突然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滋味儿。   如同新生。   待得终于从这种狂喜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之后,郑非连忙从石桌旁起身,对着顾担恭恭敬敬以大礼拜之。   “顾先生教导,非没齿难忘!今日双目重归清明,来日顾先生若有所差遣,万死不辞!”   大礼,顾担坦然接受。   传道、授业、解惑,可为师。   “死就不必了,好好修行即可,不要浪费了自身的潜力。”   顾担从书桌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青玄真君渡灵法》,将功法递给了郑非,再次告诫道:“新的时代就要来了,目光不止要放在眼前,还要关注以后。你好生修习,对夏朝来说,比多一个大公无私的巡街使更为有用。”   郑非珍而重之的从顾担的手中接过修行法,这是栽培,也是一种责任。   比巡街使要大的多的责任。   顾先生希望他研究更深好几个层次的天地之规则,而非继续纠缠人之律法。   天地规则难变,而人之律法则因人而变。   若有朝一日,他真有机会定天地之规则,才算真正的造福苍生。   这很难,比在囚牢中的坚持还要更难。   但郑非不怕。   混沌的世界中他尚能坚持,如今眼前清晰如明镜,又有何惧之呢?   “闲话便不必再多说了。你且回去好生修养,若遇到不懂的事情,也可以来顾家小院询问于我。”   顾担难得的开了个口子,伸出手来,强烈的生机拂过郑非的身躯,将他的状态调整至完满。   商离去后,夏朝目前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有重量的人物。   但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经过公尚过、荀轲、苍、商,这一代代人的接力,如今的夏朝良才甚多,已不再需要如圣贤式的人物。   自商之后,这样的人在夏朝或将成为真正的历史。   一个没有英雄的国度是悲哀的,一个到处可见英雄的国度,是不幸的。   夏朝也不再需要一位新的圣贤。   目送着郑非远去,顾担尚且没有说什么,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启志帝忍不住开口说道:“顾先生……”   “嗯?”   顾担看去。   启志帝迫不及待的说道:“您看我资质怎么样?实不相瞒,我也能给您磕几个,几个都行啊!” 第393章 稳妥为上   对于启志帝的请求,顾担也表示无可奈何。   他并没有办法捏出来人造灵根,那起码也得是化神修士的领域。   除此之外唯一的“捷径”,便是通过内息术来孕养,耗时万载有余之后,就能够得到不下于天灵根级别的修行天赋啦!   听起来很是美好,奈何能活万载有余的,最低也得是个化神修士吧?   而且根据白莲尊者遗留的记忆来看,就算是化神修士也不见得能够活万载有余,修行越是往上,越能发现这条路中数不尽的坎坷,修士也有自己的烦恼在身。   夏朝一百四十三年。   大祈、大青等国数次请求夏朝施以援手。   自天地大变之后,各国损伤惨重,何止是伤筋动骨,简直是灭顶之灾!   像夏朝这样能够以极快速度恢复过来,甚至第二年就可以灾后重建的国度才是真正的异类,找遍周边任何一个国度,都找不出第二个。   大灾之后必有大难。   如果百姓没有领头人,心中也没有信仰,对一个国家本身的认同度也不高,一旦失去了朝廷的联系与管束,外加上缺衣少食……那将不可避免的滑入深渊。   很不幸,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   而且绝不是发生在某一地,某一国,除了夏朝之外,所有夏朝能够收到消息的国度,不约而同的陷入了内乱之中,朝廷近乎瘫痪,起义军一波接着一波,造反的人比比皆是。   就连夏朝的商人都很少有人远行,足以见得事态的严重性。   这一次彻底杀红眼的人,可不会再管那么多。   和平时期夏朝的震慑力无与伦比,混乱之时人命不由己,一处地盘上甚至能汇聚出四五波的人马来,谁知道是谁杀的?   各国内部不能说是烽烟四起吧,只能说是支离破碎。   而夏朝在做什么呢?   夏朝在作壁上观。   启志帝给予了他们一些形式上的援助,但并没有派什么人手。   开玩笑,他国之人的命算命,夏朝百姓的命就不算了?   天地剧变之下,夏朝也并不好过,哪里抽得出闲心关注他国事务,必须先安置本国百姓,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傻子才干。   人有亲疏远近,国民亦是如此。   邻居要饿死了是不假,可自家人都还没吃饱呢,哪里有那么多的善心可发?   当皇帝又不是当圣人,给口汤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不过,启志帝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反应。   早已有人做好了准备,陈兵边境。   夏朝可以不打,但不能等到对方打上门来的时候,说自己没有准备好。   让启志帝很是遗憾的是,他分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迟迟没人过来挑衅夏朝,或者说想从夏朝这里抢点粮食。   准确的说,小规模的几十个人的那种还是有的,但正经的军队是一个也没有。   不过,若想发动战争,别说是几十个人,便是一具尸体都已经足够了。   夏朝一百四十五年。   启志帝又来到了顾家小院之中。   这一次他身着龙袍,头戴冠冕,显得分外正式。   “顾先生,如今大祈皇都已经被围,其国君派人冒死送来一封书信。”   启志帝将书信递给顾担。   顾担扫了一眼。   信上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说大祈已到了危在旦夕之时,恳请夏朝出手相助,若夏朝肯施以援手,大祈愿为夏朝属国,自称臣子,每年上贡云云……   说是求助,实则乃是俯首称臣。   看来大祈是最先顶不住的那个。   将书信对折,顾担将其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大祈确实危在旦夕,若夏朝不出手,大祈皇室败局已定,已无半分辗转的余地。”   启志帝并未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说道:“其余等国的情况也差不多,无非是能否多撑两年的关系而已。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夏朝也已经恢复了过来,若真要施以援手,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一切还是要看顾先生的意思。”   若真能让他决断的话,恐怕早几年他便按捺不住,直接兵锋所向尽为夏朝国土了。   毕竟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未免也太过可惜了一些。   不过等一等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现在没有废夏朝一兵一卒,周围国度自己就先撑不住了。   夏朝若能这个时候再出手,绝对是事半功倍。   而且理由都已经送到手中了。   你看,这可是大祈皇帝的请援信!   我们夏朝不主动出击,但既然受人之邀,总没关系的吧?   再加上战场之中刀剑无眼,请援的大祈皇帝包括大祈皇室,一不小心被一伙乱军尽数砍死,是不是也很合理呢?   夏朝的人既然都到了,自然也不可能继续看着大祈再这么乱下去,只能勉为其难的驻扎一下……你看,夏朝也很难做的呀!   一来二去之下,夏朝的版图不翻个倍,启志帝自己就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当球踢!   想象很美好,甚至整个夏朝的庙堂上都已经做足了准备。   只差一个人的点头。   最重要的那个人的点头。   而对于启志帝心中的小算盘,顾担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于是很干脆的答复道:“不去。”   “啊?”   启志帝瞪大了双眼,多少有些不能接受。   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他也算是知道顾担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于是干脆说道:“顾先生,此前夏朝秣马厉兵,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   可如今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总不能再期待新的天地剧变吧?此时夏朝若是出手,根本不会伤筋动骨,就能够收获极多,不仅仅是疆土,还有各种各样的灵珍都在其中。   于情于理,这都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啊!您为什么总是不愿呢?   我知道墨丘是您的挚友,曾与您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很多年,或许您非常认同他的兼爱、非攻之言。   可难道此时的局面,夏朝不出手他们就能生活的更好么?相反,在夏朝的统治之下,他们的生活一定会比之前更好。   如今期盼夏朝的绝不仅仅是各国皇室,就连他们的百姓,也莫不是期盼着王师赶至,终结霍乱。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顾先生!”   此番言论,不可谓不苦口婆心。   然而顾担却是无动于衷。   他手指向顾家小院中的那一颗柳树。   “你看看这个。”   顾担说道。   “怎么?”   启志帝应声看去。   那一株柳树已经彻底长成,昔日的旧面貌一去不返,蓬勃生机,欣欣向荣,再无一丝破败枯寂之感,绿莹莹的柳树枝条垂落而下,随风而舞,嫩绿色的柳叶小巧青翠,实非凡品。   “变化太快了。”   顾担说道。   启志帝不解,“这和此时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不会觉得,灵气的消失与归来,其实都是意外吧?你猜猜有人往干涸的池塘里灌溉水源是要干嘛?”   顾担幽幽道:“有一种可能,是想吃鱼;还有一种可能,是想进来游泳。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于原本生活在干涸池塘中的存在而言,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毫无疑问的是,目标越大,越容易被关注到。被那些存在踩上一脚,也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顾担曾在不周山脉生活过不少年。   那里也有灵气,虽然是白莲尊者的阴谋,可灵气却是货真价实的。   如今的尘世,时隔千年重现灵气的变化,远比不周山脉中要剧烈太多太多。   当初在不周山脉中想要见一见都千难万难的灵株,在此时不能说到处都是吧,但也不算不可得见。   这种变化的速度,让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顾担,感受到了一丝不妥。   如今尘世的灵气浓度,已经足以比不周山脉中的黄级区域还要高上一些了,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这一点在顾家小院中显得格外显眼一些,那株烈阳天菊上时常呈现出妖艳的光泽,到了夜晚还有月华笼罩。   这种变化的速度,像是在短短几年的时光中,走过了几十年甚至百年的路!   其中固然有青木液的功劳在,但何尝不是环境的影响呢?毕竟那株柳树,可没得到过青木液的滋润。   如今环境的变化显而易见,甚至说一声改头换面都不为过,仙人们……怕是已经准备好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天上的飞舟也说不一定。   起码顾担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可是,这些只是推测不是么?”   启志帝还是有些不愿,辩解道:“如果没有发生呢?”   “你要将夏朝放上赌桌?”   顾担反问道。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   可启志帝脸上的冷汗瞬间便滑了下来。   开疆拓土,对于皇帝而言当然是一件不得了的功劳,值得大书特书。   可对于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夏朝什么都不去做,子民们也能生活的很好。   何必要无事生非,徒增变数?   “我明白了。”   启志帝深深的低下头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做好自己的事情,守护好夏朝,这是你的责任。其他的事情,现在不需要考虑。”   顾担笃定的说道。   启志帝的功业心太强了。   或许是他前面的两位,实在是过于瞩目。   就算是承平帝,在位之时也搞出了一个法家。   反倒是他,如今人已逐渐衰老,精力也不复往昔,却没有一件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大事迹可以在夏朝留存。   内求不得,目光才会向外看去,想通过另一种方式证明自身的功绩。   但很遗憾,这条路不能走。   顾担不会去赌,也不会拿夏朝去做赌。   必须要等到真正的仙人归来,以及看清楚仙人对待世俗的王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之后,夏朝才能重新规划路线。   否则,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就像天地剧变之下,无数承受了莫大灾难的百姓一样,取其性命,甚至都不必看上一眼,这是绝对的差距,没有道理可讲的差距。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会因为启志帝心中的野望,就动摇自身。   目送启志帝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顾家小院,顾担久久不再言语。   灵气在他的周身环绕,蜂拥而至。   在顾家小院之中,一朵分外璀璨的花在招展,一只看起来瘦弱了些许的青牛,青色肌肤上也泛着一丝奇特的光泽,那一根鲜明的独角越发白皙,灵光缭绕。   仙人未归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距离大道之体凝结出来,还差二十三年。”   顾担目光幽幽。   大道之体孕育而生之前,一切必须以稳妥为上。   纵是杞人忧天,也好过自讨苦吃。   他希望仙人们回来的晚一点,最好等到他的大道之体孕育而生之后再回来。   这样一来,他的行事就能少了很多顾忌。   ……   大祈。   一处荒凉的田野上。   墨锋擦拭着手中染血的长剑,原本稚嫩的脸庞已经成熟了起来,身姿挺拔且宽阔,再无半分少年模样。   “这是平天王的人马。”   刘哥看着倒下的尸体,判断道。   “他们为什么要抢村子?他们又不缺吃的。”   墨锋一脚踢开散落的包裹,看着钱财和粮食洒落一地,忽然问道。   “还能为什么?正面败了呗。没机会再争夺天下了,不得赶紧抢些金银财宝,争取大局已定之后当个富家翁啊?”   韦传名揉着胸膛,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用他那一直很讨人厌的声音说道。   “……”   墨锋没有说话,目光在田野间扫过。   拳头不由自主的握在了一起。   之前没有饭吃,那些人为了口吃的拼命,虽然没有道德,但也不好谴责,无非是为了活着。   可现在呢?   现在的厮杀又是为了什么?   无数良田荒废在了那里,躲过了大灾的人又死在了无休无止的战乱之中。   每天都有人揭竿而起,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名号在某一地回响起来。   为了一口饱饭的话,何至于此呢?   墨锋将带血的长剑深深的插入面前的土地上,看着这已是荒废的沃野良田,久久没有言语。   墨者,又该做些什么,才能止住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第394章 客从天来   三人行走在田野间,满目的萧索与破败。   坍塌的房屋、毁坏的道路、废弃的农田……   一场殃及整个国度的大灾之下,原本随处可见的人烟,到了此时都显得有几分珍惜。   不过,在这人烟稀少的情况中,四野盛放着的花草树木倒是分外茂盛,就连那些栖息在野外的生灵,都越发活跃。   只可惜,现在有心欣赏此等美景的人,大抵是寥寥无几的。   墨锋走在前方,手持利剑,砍掉原本官道上疯狂生长的杂草与藤蔓,这种活儿其实颇伤剑锋,但无所谓,他也是一位武者,利剑不见得比自己的拳头好使。   “咳、咳咳!”   行走没有多远,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从后面传了出来,哪怕极力压抑,也完全按捺不住。   “韦叔,你受伤了。”   墨锋回过头来,有些担忧的说道。   “小问题。”   韦传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先前搞定平天王散落的人马之时,他被人从马背上给踹了一脚,正中胸膛。   若仍是宗师之体,别说是被人从马背上踹一脚了,纵使是十头马撞死在他的身上,都算不得什么。   可不知那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不仅将他的血气尽数压下,就连宗师之体都已失效,昔年辛辛苦苦气血见障所熬练而成的血肉与骨骼,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最初他尚且分外不适,这些年下来倒也逐渐适应,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这么些年过去,那人的手段竟然还很有效!   他的实力好似被“恒定”为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再通过过往的经验来增长血气,就算深谙修习武道之法,也不能让血气增长一丝一毫。   这种丧失力量的滋味儿,分外不好受。   普通人的体魄,实在太脆弱了。   热一点、冷一点、饥一点、饱一点,都有可能出问题。   万一受到了伤,那更是天大的麻烦。   这些年过去,他仍在原地踏步,反倒是墨锋这个小家伙,已经成长了起来,开始练脏。   他竟成为了拖累!   这是韦传名绝对不能接受的。   “我背着你走吧,咱们杀了平天王的人马,等他们找过来的时候,是个麻烦。”   墨锋停下身来,俯身而下,说道。   “滚。”   韦传名相当干脆的回答。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宗师的实力没有了,不代表连宗师的那份傲气也要丢掉。   那已是他仅剩下的东西。   墨锋撇了撇嘴。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韦传名的性格他也算是非常清楚了,就是喜欢硬撑着,死都不肯松嘴。   当下他也不再继续坚持。   三人继续向前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后,韦传名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经放慢了许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满头大汗。   气流从鼻腔和嘴中喷吐出去,胸膛处如有火烧。   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依靠在一颗大树上,暂且休憩。   事实证明,无论嘴再怎么硬,身体也是很诚实的。   不行就是不行,说破天了也是不行。   墨锋停下了脚步,折返回去,“上来吧。”   “滚!”   韦传名喘着粗气,一只手按在胸膛上,奈何并没有什么作用。   “天黑之前必须要找到住的地方,还要找些草药,不能再等了。”   墨锋扫了一眼韦传名那明显已经鼓胀了些许的胸膛,这一次不由分说的将其拽到背上。   韦传名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反抗。   就算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力气也已经比不过墨锋了。   宗师的经验和意志,在这种绝对的‘大巧不工’面前都变得有些孱弱,意识这种东西,很难具现成为具体的力量,更别说他有伤势在身。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拳怕少壮,正是此理。   墨锋背着谩骂不休的韦传名向前走,全当是耳旁风,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倒是刘哥尚且有那么几分心思调笑道:“别骂了,省点力气休息吧。都这么熟了,还害怕丢人啊?又没人笑话你。”   “你懂个屁!”   韦传名分外不满。   我可是宗师!   哪怕只是曾经。   宗师的实力都已经没有了,如果连宗师的傲气也一同丢掉,那他究竟还剩下了什么?   一具行走在世间的行尸走肉?   一个孱弱到受伤后,走路都成问题的普通人?   这是韦传名绝对不能接受的,死也不能接受。   男儿到死心如铁,懂不懂啊?   “又开始发病了。”   奈何他的坚持并不被人所欣赏,刘哥自顾自的耸了耸肩,随口说道。   真不知道这人从哪来的傲气,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找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违逆了夏朝律法被流放出来的,反正他们只要一提夏朝,韦传名八成就要跳脚。   估计就是流放出来的,还端着昔日的架子不肯放下。   不过虽然嘴比较硬一些,人倒是还不坏。   当天色渐晚的时候,墨锋三人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村落。   有个住的地方便算是不错了,食物如今倒是不缺,毕竟干掉平天王的人马时,散落下来的粮食就够他们随便吃了。   “我去找一找草药,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墨锋率先走出门去,头也不回的说道。   平天王的人马身上当然有各种瓶瓶罐罐,但是他们不敢用。   谁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些疗伤的瓶子里面都会故意放着毒药,或者干脆就全是毒药,死了也要再恶心人一把。   江湖险恶,阴沟到处都是。   之前墨锋从别人身上捡到的干粮里都被掺了毒,差点要去半条命。   自此之后,可谓是极为小心。   夜幕降临而至,墨锋也回来了。   找了个破了半边的瓦罐,斜着放开始生火做饭。   草药被石头碾磨了一遍之后,墨锋将韦传名的衣领拉开,看着那胸膛处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眉头微皱。   将草药敷上去,韦传名咬紧牙关,不出声。   不多时。   “吃饭了。”   刘哥唤道。   三人凑过去,就着夜色喝着米粥。   目光落在村落之外,破败荒凉,昏昏沉沉,不见天光。   三人静悄悄的吃着饭,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战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当饭即将吃完的时候,墨锋分外无力的感叹道。   大祈不是夏朝,也没冒出来个墨子。   事实上这才是常态。   哪有那么多的圣贤出来啊!   圣贤之所以是圣贤,便是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而大祈呢?   自相残杀、攻伐不断,皆是利欲熏心之辈。   墨锋的实力虽算是不错,但还不足以跳到舞台上。   纵是墨子,也是成就宗师之后,才开创墨家,明经讲义。   充分说明了道理也该伴随着拳头。   不讲道理的,还可以跟对方讲一讲拳头的故事。   可惜墨锋的拳头还不够大,还没到别人必须听他道理的时候。   他也完不成墨子的壮举。   如今墨子成为了圣贤,激励着后辈,可世道为何还是如此呢?   不,应该说,为什么除了夏朝,世道还是如此呢?   墨锋情不自禁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想要冲破黑暗的囚笼,得见曙光。   而这句感叹,墨锋根本没准备听到回答,谁能准确的预测到战乱结束的时间呢?   但韦传名却是说道:“等到最有力量的人,野心得到满足之后。”   “嗯?”   墨锋愕然。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道理,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韦传名说道:“富裕而强盛的国度,皇帝也会想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兵部的人也会翘首以盼、摩拳擦掌。   衰弱的国家同样如此,那些具有力量的人,都不想居于人下。乱世之时,每个真正有能力的人都在力求自己成为最后的人上之人。   但偏偏人上人只能有一个,那就只好彼此厮杀、争斗,直到决出最强的那一个,旁人不敢再与之争斗为止。   就好似传说中的养蛊,无论再怎么争勇斗狠、阴险毒辣,最终的蛊王只能有一个。要么都死,要么决出最强的。没有真正交手之前,谁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韦传名看着面前的篝火,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招摇晃动的火焰,继续说道:“在人心的争斗尚且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战乱就始终不会停下来,全打光了也不会停下来,除非出现一个任谁也不能不服的强者。”   这个时候的韦传名,像是一个哲人。   “任谁也不能不服的强者?”   墨锋思来想去,最后脱口而出道:“夏朝?”   “……”   韦传名以手覆面,“别想了。夏朝若真想有什么动作,你以为能够等到现在?天地震颤之前,夏朝就能做到,何至于等待这么多年。”   “别拿你的想法度量夏朝。夏朝可是墨子的故乡,兼爱非攻,你能明白不?”   墨锋大怒。   夏朝对于墨者来说,就是一个理想乡。   不容玷污的那种。   道理可以讲,但你污蔑夏朝,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呵,非攻说的只是不进行不义的攻伐,而非不能攻伐。你知道什么叫义、什么叫不义么?”   韦传名嘲弄道:“夏朝若想动手,就说大祈皇室骄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何尝不是一种‘义战’?名头而已,想找那还不方便?”   “夏朝可没有那么做。”   墨锋立刻反驳道。   “呵。”   韦传名冷笑一声。   那是你不知道,夏朝差一点点就做了,甚至连准备都做好了。   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的话,现在大祈怕是已经改称。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墨家在的夏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墨锋很是不满。   他倒是不介意韦传名讽刺自己,反正多少也已经习惯,可韦传名这一副视墨家为无物的态度,让他很是不爽。   好像墨家就是个挂着面具的空口白话之人一样。   众所周知,刨肚子才能自证。   而这种口舌之辩,通常是没有结果的。   “墨家、墨家、墨家,整天墨家!当个墨者了不起?如今就是在夏朝,墨者又剩下了多少?非儒即墨,那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事情。   现在的夏朝,法家才是主流,其次是儒家。墨家没有了墨子,没有了禽厘胜,只剩下一群就会‘自苦以极’的家伙,抱着昔日的理念不放。”   韦传名嘲弄道:“你自己去夏朝看看,庙堂上墨家有什么影响力?人走茶虽未凉,也成了供奉的神像而已。现在可是夏朝一百四十六年,你还当是夏朝刚刚建国,墨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呢?”   墨锋横眉冷目,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毕竟未曾去过夏朝,关于夏朝的所有消息,都是道听途说,难以与之辩驳。   但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夏朝被那般推崇,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只是如今关于夏朝墨家的消息,倒是的确越来越少了。   就算提起墨家,说的也多是墨子、禽厘胜的事情。   那真是上个时代的故事了。   “说起来,大祈如今的这个局面,可以恳请夏朝的帮助吧?”   眼看气氛越发僵硬,没有说话的刘哥连忙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还是那句话,要来早来了。”   韦传名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来就是不来。”   这番颇为拗口的话,墨锋当然是听不懂的。   但他也忍不住想到,以大祈现在的情况来说,夏朝如果愿意出手,肯定能算是义战,于非攻并不冲突才是。   为什么不呢?   墨锋也沉默了下来。   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马蹄踏地的声音,自远处飘荡而来。   墨锋一跃而起,手持长剑,“我去看看,你们待在屋子里,别动。”   篝火已被第一时间泼灭,墨锋悄悄走出了房间。   而在屋门外,已经有好几道身影站立。   “墨者?呵……宰了我们十几号弟兄,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为首那人的身材魁梧且高大,身着甲胄,腰间悬挂着一柄华美的宝剑,一眼看去便能深知其中的不凡。   “你是,平天王?”   墨锋站直了身体,握紧手中的长剑,目光冷冽。   “小家伙眼光倒是不差。不过,得罪了本大王还想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点?”   平天王说话之际,远方的铁蹄也已经靠拢而来,足足有上百号人。   皆是披甲执锐,目光森然。   房间里,韦传名和刘哥也走了出来,见到此番阵仗,眉头忍不住深深皱起。   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   深邃辽远的天穹上空。   飞舟林立,恍如岛屿,密密麻麻,近似陆地。   “那便是源天界。   天锁洞开之后,万灵催发,正是一场不得了的天地造化。尔等后辈,可先入其中自寻机缘。不可破坏灵脉、天地灵宝,若有犯者,定斩不饶。待得天地重新稳定,仙宗再启。” 第395章 出其不意!   上百铁骑飞奔而来。   除了马蹄踏地的声响之外,马背上竟然还有女子的哭声。   墨锋目光扫过,便能看到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捆束着,好似货物般的丢在马背之上,少说也有十几位。   从显露出来的侧脸看,皆是面貌颇为出挑的女子。   此时能哭出来的还算幸运,有的女子身上遍布青紫色的痕迹,衣衫几乎尽数脱落,纵使马背再如何颠簸,都昏沉的俯在马背之上,生死不知。   “大晚上的,竟让兄弟们跑这一趟。”   铁骑中最快的那一位率先赶到。   其膀大腰圆,虎目凶厉,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面容,所谓天生凶相也不过如此。   一双虎目扫过三人,骂道:“这就三个家伙,害死了咱们十几号兄弟?”   “这可不是一般人。诺,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了没有,墨者。”   平天王撇了撇嘴,手指向墨锋,说道。   墨者通常来说很好辨认。   首先墨者是不推崇享乐的,就好似当初的墨子一样,贵为宗师也穿着最为简陋的粗布麻衣,倒不是说穿着粗布麻衣的就是墨者——但拿着长剑还穿粗布麻衣的,你要说不是都没几个人信了。   兵器很贵,远比衣服贵的多。   能用兵器的人,最差也得穿个长衫吧?   泥腿子可用不来兵器,指不定拿着剑还没锄头好使。   除此之外,还可以看肤色和谈吐乃至武艺。   自苦以极之下,墨者通常肤色较深一些,与终日在田间忙碌的老农类似。   就像墨锋,年纪轻轻便已是麦黄色的肤色,刘哥比他的颜色还要更深一点,辨认起来自是不难。   “就是那群自找苦吃的傻子?”   马背上那人跳下马来,粗壮的身体就像是一截厚厚的城墙一般,目光扫向墨锋,说道:“小家伙,当墨者有什么好处啊?我看你这样子,毛总该是长齐了吧?有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   一边说着,他一只手揪着马背上昏迷过去的女子头发,硬生生的将其拽了下来,动作简单而粗暴。   “啊!”   剧烈的疼痛让女人醒了过来,一声痛呼过后,便摔下马来。   “聒噪。”   雄壮的汉子一巴掌便扇了上去,姣好的面容立刻肿胀而起。   那女子浑身衣物几近于无,白皙的肌肤纵使在月色下都带着些许水润的光泽,四肢纤细柔美,却有不少青紫色交织。   “小子,来,爷爷大度,赏给你个女人尝尝。”   说着,粗壮汉子便好似丢破麻袋似得将女子丢到了墨锋的面前,“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人平时连面都难见到,兄弟们也没玩儿多久。不过,总得下去几个,陪陪咱死去的兄弟不是?”   墨锋的脸色黑的深沉。   看着摔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脱下上衣,给她披了上去。   跟这群禽兽,再讲什么墨家道义就显得过于可笑了。   墨家除了兼爱非攻之外,还有天志。   墨锋缓缓提起手中的长剑,目光越发的冷静。   这些人,多死在他手中一个,来日被他们所祸害的人,就能少上许多个。   然而,他的长剑还没举起,一只手掌便拽住了他。   韦传名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拦住了想要动手的墨锋,此时竟是笑脸相迎道:“敢问您是?”   “死人可没必要知道爷爷的名字。怎么,你也想要个女子尝尝?”   粗壮的汉子嘲弄道。   “不不不,只是在下早就听闻过平天王的大名,今日之事,或许有些误会才是。实不相瞒,在下并非墨者,与此二人同处一屋,也实属偶然。相信诸位慧眼识珠,一眼就能看出我与他们的区别。”   韦传名语速颇快的说道。   此时铁骑已经好似水桶般围了上来,说是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平天王倒是也不着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他的地盘,根本不可能节外生枝。   墨者的名头听得多了,陪他们耍耍倒也是个消遣。   “哦?什么区别?”   平天王问道。   “咱只佩服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玩最美的女人,抢最贵的财宝的好汉!”   韦传名拍着胸脯走上前去,手无寸铁,手掌更是高高举起,示意自己手中没有任何的凶器,独自走向平天王,“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胆色倒是有点。”   平天王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脚踹向韦传名的胸口。   顿时,韦传名的身体便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情不自禁的吐出口血来,五脏剧痛无比,浑身近乎撕裂一般。   可就在这股危急生命的剧痛之中,那已经沉寂下去的血气,竟微微升腾了那么一瞬,没有让他直接昏死过去。   平天王看着趴在地面上,一时难以起身的韦传名,大笑道:“老子的弟兄自然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玩最美的女人,抢最贵的财宝。可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我们同路?”   “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笑声纷至沓来,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临阵倒戈也得看身份看地位看实力,很显然,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想要投降都是一种笑话,纯粹是看对方的心情。   趴在地上的韦传名目光幽幽的看向平天王,脸上也没有惊怒,也没有愤恨,有的只是森寒的目光。   那种目光,让平天王很是不爽。   “先把他的头砍下来,同头骨当酒杯,给死去的弟兄们祭酒。”   平天王挥了挥手,懒得再玩乐下去。   “护住韦叔。”   然而平天王的人马还没有出手,墨锋便已是率先冲了上去。   在这一刻,他身上的气息暴涨,那是模仿宗师燃烧血肉的气血秘法——而秘法的催动需要时间。   这段时间,韦传名顶了上去。   脚掌踏地之时,墨锋的身影恍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目标却并非是平天王,而是率先下马的那个粗壮汉子。   面对墨锋的选择,粗壮汉子大笑一声,手中握着的开山斧便要当头劈砍而下。   然而,就在开山斧即将落下的刹那间,墨锋本就迅疾的速度又提升了一截,手中长剑如倒月弯钩,带起一抹黑暗中的剪影,轻飘飘的滑了过去。   一颗大好头颅,便随之飞起。   一击毙命!   首杀如此干脆,墨锋却是半点不停,脚掌挪移之间,捡起尚未落地的开山斧便随意一掷,烈烈破风声在夜间呼啸,立刻便将一人从马背上硬生生砸落而下,无有声息。   干脆、利落。   这些年,他可是不是白长的。   除了个子窜了一大截,武艺更是精进极多。   韦传名在武道上虽无有甚建树,可目光实在锐利,对于武道的见解也让他受益匪浅,实属非凡。   那一声声韦叔可不是白叫的!   若是说话能再好听一点,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被贴身培养了十余年的时间,毫不夸张的说,墨锋在武道上认知已经不下于寻常宗师,这些年来实战经验也是丰富的很。   丧失了武道修为的韦传名,并不吝啬将自身对武道的知识馈赠给他,毕竟一个普通人在如此乱世,真的很难很难活下来。   找个传人这种事,虽没有明说,墨锋却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此时骤然出手,当即建功。   然而平天王终究不是个傻子。   “好胆!一起上!”   一声怒喝,平天王已是冲了上去,他虽非宗师,亦是练脏有成,虽未练脏大成,也胜过寻常武者一大截。   更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区区三人而已,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边打边撤,可惜韦传名身受重创,他们没有退的余地。   墨锋目光清冷如霜雪,独自迎上了平天王,交战之时不言不语,浑身气血已是被调动到了极致。   擒贼先擒王,若能快点砍了平天王,说不得能让这伙人马军心大乱,本就是乌合之众,因财利而聚之,只要吓破了胆,未尝没有机会!   剑光在月色下泛起一丝明光,然而仅是刚刚与平天王手中宝剑相碰,便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崩出一块儿豁口,长剑几乎折断。   墨锋像是早有预兆,半点未惊,甚至再度骤然发力之下,本就残缺一块的长剑终于是不堪重负的折断。   平天王的宝剑仍是向着他砍了过来,墨锋仅是左踏一步,手中断剑便已掷向平天王!   风声呼啸,平天王眉头一皱,只能狼狈的闪避,这般以伤换伤,实在过于不值。   可他这一避,却是正中了墨锋下怀。   这极为短暂的时机中,墨锋在腰间一抹,数个尖锐的小石子便如箭矢般飞驰而去,其间尚且夹杂着好几根银针!   而这一次,平天王终于是闪避不及,只能略略躲过瞄准脑袋的暗器,其他地方便全凭缘分。   可惜,他的缘分不太好。   数枚细小的银针没有丝毫意外的射入体内,剧烈的麻痹感笼罩。   有毒!   “卑鄙!”   平天王怒骂一声。   我本以为我们打家劫舍、强抢良家妇女已算恶毒至极,万万未曾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墨者竟然也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呵,对付你这种人,没有手段是卑鄙的。”   墨锋冷笑出声。   不由得想到了当初韦叔对他的告诫。   ‘墨者的身份,是很好的掩护。墨家声名在外,光明正大,义薄云天,兼爱非攻之言人人知之。作为墨者,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中的品质。   你要切记,名声也是武器。你既有墨者的身份在,就要利用好这个身份。平日里大开大合,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危急性命之时,要懂得用出‘奇招’,出其不意!如此,胜算自是大增!’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墨者的身份代表着许多人眼中的“吃苦”和“崇高”,甚至是“傻子”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墨者的身份,会让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在这种刻板印象之下,很多人难以想象墨者也会玩一些江湖里下三滥的手段。   比如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   手中的这柄剑只是他出门在外的招牌,吸引人注意的东西罢了。   长剑断裂,投掷而出后,难免会让敌人大意片刻。   随即出奇制胜!   这就是韦传名为墨者量身定做的战斗方式。   如果没有墨者的名头,还真不一定那么好用。   墨锋曾也问过韦传名,这一招一旦被别人知晓,不仅仅会对墨者多有防备,甚至是对于墨家都多少有一丢丢抹黑的嫌疑。   对此,韦传名的回答是:你傻啊?杀光看到的人,不就没有知道的了么!墨家之所以日渐衰弱,就是因为脑子转不过弯来!墨子说兼爱非攻,可没说对待墨家的敌人时还要讲什么道义!义对不义,只讲结果不讲过程!   反正这一招只对敌人用,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墨锋觉得韦叔说的很有道理。   而且这一招真的很好用,说是屡试不爽都不为过。   任何败在这一招手上的人,都是一副“万万没想到,墨家出了你这个叛徒”的表情。   时至今日,暂且还未走漏过风声。   “平天王已死!尔等下马受降,尚可留下一条性命。若还胆敢反抗,休怪吾手下无情!”   说来迟缓,实则从墨锋动手,再到平天王中招,不过短短几个腾挪的时间。   他的速度太快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招尽出,毫不留手。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放你娘的屁,老子……”   平天王虽然中招,但尚且未死,哪里忍受得了墨锋如此信口雌黄,但话都还没有说完,一枚尖锐的铁球便当头而来。   麻痹的身子终于是无从躲避,好似短促的烟花炸开。   在墨锋的声音吸引之下,不少平天王的人马都望了过来,便看到了自家老大爆头而亡的一幕。   “我以墨者之名,再说一次。尔等下马受降,尚可留一条性命。若胆敢反抗,或是逃窜,不妨想想平天王的下场,你们的实力,比得过平天王不成?”   墨锋站在原地,虽是手无寸铁,亦尽显强者风范。   分明是处在包围之中,却像是他一个人包围了所有人,自信而张扬。   墨家的名节,由我来守护!   这些人,都得死! 第396章 春江水暖,人间筑基   雷霆手段,不怒自威!   仅是顷刻间,平天王便已亲眼死在众人面前,率先斩首。   墨锋目光四望之下,无一人胆敢与之对视。   汹涌的血气奔腾涌动,在黑暗中为他披上一层薄纱。   “武……武道宗师?!”   有人不可置信的喊出了声。   真气外显,宗师标志。   武道宗师在凡俗极难遇到,乃是这货真价实的尘世顶峰。   平天王连练脏大成都不是,就能够汇聚人马做一地之霸主,便可窥得一二,宗师何其难寻也。   动用了秘法的墨锋,此时气血格外蓬勃,当真有几分宗师风采在身。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太真切,平天王死于暗器,奈何又有谁人看的清楚?黑暗本身就是一种掩护。   “快快下马受降,迟疑不决者,死!”   墨锋手掌微微一晃,一枚石子在黑暗中划过,将一位调转马首,想要率先跑路的平天王人马干掉。   终于,再一次见到这般隔空杀人的手段之后,平天王的人马军心大溃。   若真是武道宗师,骑着马也是必死无疑。   投降反而还有一条生路。   刘哥也适时的喊道:“丢掉武器,脱下甲胄,抱头蹲下!”   很快,原本气势汹汹的一伙人便已尽数灰头土脸的聚成一团。   可墨锋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样?”   已经暂缓过来的韦传名走上前去,问了一声。   “痛。”   墨锋脸庞都几乎有些扭曲,龇牙咧嘴的吐出一字。   韦传名传给他的秘法,虽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自身战力,可代价也不可谓不惨重。   毕竟是模仿宗师燃烧气血所创造出来的一门特殊法门,他尚且未经历气血练脏,强行动用此法,几乎相当于损害自身根基。   “痛就对了。回头找些大补之物多补补,接下来的半年内不用再想着练武了。”   韦传名告诫道。   “知道了。”   墨锋闷闷的点头。   “也不用过于担心,此法强行催发自身,却也能帮助你完成一次对肉身的锻造,相当于提前进行一次气血见障的磨砺。   往远处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韦传名的心情很好,话也不介意多一些。   虽然此前有些狼狈,可那一瞬间略略升腾而起的气血,无疑是宣示着他的武艺并未真正被抹去!   那位存在手段高妙至极,这么多年来他都未曾察觉半分。   直到被平天王踹了一脚之后,浑身剧痛的同时,那好似已经消失掉的气血才略略现身,没让他真像个普通人一般暴毙。   若是真正的普通人,此时怕是已经死了。   如今想来,那位可能并未真的要取他性命,只是把他丢出夏朝,让他看一看真正的普通人在外面的世道里,究竟如何艰难才能活下来。   以此作为此前他想要发动战争的警告。   他以往未曾受过这种伤势,反倒始终没有察觉出来对方的用意,直到今日有性命之危,昔日的修为总算提振一时!   这是否说明,他其实还有机会回到宗师的境界之中?   韦传名原本按捺下去的思绪,再度萌生出了希望。   那位存在的惩戒,并不是真想要了他的命。   他还有机会!   重新回到底层,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世道逐渐崩坏,以至于人命只是玩物,韦传名越发察觉到了力量本身的珍贵与慎重之处。   甚至开始有些理解墨家的兼爱、非攻之言。   曾经听过再多遍,多到耳朵都要起茧子,都不如自己投身其中,亲身经历一次。   很快,平天王的人马已经尽数脱掉护具,扔掉兵器,抱成一团的蹲下。   毕竟有墨锋这一位如假包换的‘武道宗师’站在那里,已经绝了他们反抗的心思。   “这些人……”   墨锋目光看向韦传名。   “简单。”   韦传名咧嘴一笑,道:“接下来,墨者会对你们分批次的进行审问,一个个来。讲一讲平天王的所作所为,若有核查不对者,下场不言自明。同伴之间,彼此可检举,若有瞒报者,亦是定斩不饶!”   韦传名悄悄对刘哥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这么多人,真要当着面一个个砍,总会四散跑掉的。   但抓过去背地里一个个杀,那绝对一个比一个老实,甚至临死前都还在想方设法的举报同僚呢!   而墨锋,自然是留在此地震慑这群家伙。   这些人有一个杀一个,都找不出半个冤枉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等到平天王的人马被一个个拉出去“审问”之后,墨锋紧绷的身体总算松弛了下来,浑身绞痛,却还是强撑着身子。   “这些女子……怎么办?”   墨锋有些头疼。   平天王的人马说杀也就杀了,这些被强掳而来的弱女子总得有个地方安置吧?   可这个时候的大祈四处皆有狼烟,哪里才安全?   带上她们的话,一日不知能否走上十里山路呢!   “问问她们的家人还在不在,若是近的,去一趟也不是不行。还怕麻烦的话,就将她们留在这个村子里。”   韦传名双手环抱,平淡的说道。   “留在这里,那不是等死么?”   墨锋下意识的说道。   “不然呢?你又不是他们的爹娘。再说他们的爹娘都没看好她们,难道你比她们的爹娘还要更亲近?”   韦传名冷冷的说道:“这个时候除了在身边看护,送哪里会安全?”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第二天天一早,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中,有好几位自尽了。   还剩下的几个也浑浑噩噩,话都说不清楚。   所幸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倒是还有神志可言,她是出来春游,结果遇到平天王的人马……   对此墨锋颇为不解,这都什么世道了,还跑出来春游?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不过她倒是也帮了个大忙,起码她愿意收留那些女子,只要将她平安的送回家中。   借用平天王的马匹,墨锋三人没有驻足此处,直接将她们给送了回去。   千恩万谢自是不必多言,墨锋没有兴趣应付那些事情,只说那女子在山中迷路,恰巧被他们碰到。   此后如何,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当离开城池之后,三人又开始如同孤魂野鬼般游荡起来。   墨者就是如此,天下没有安息之前,墨者总是要游历四方的,如同墨子,如同禽厘胜。   路见不平,拔刀即斩,这也是墨者维护世道的一部分。   只不过墨锋如今已经不便动武,用从平天王的人马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换了许多补药后,他们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们去看看那条鱼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条鱼还在不在。”   路上的时候,对着地图端详许久的墨锋说道。   当年天地剧变之下,他们差点要被活生生饿死。   如果不是碰到了一条大鱼,每天施舍给他们几条鱼儿的话,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一个未知数。   虽说那段时日吃鱼都要吃吐了,可这份恩情还是在的,如果能够再见到的话,合该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行啊。”   刘哥点头。   “那就出发!”   墨锋依着手中详实的地图,沿着昔日的足迹走了上去。   当来到河水旁边的时候,河面正在静静流淌。   春江水暖,春意盎然,四周绿意蓬勃,河面涌动奔腾,哪里还有那朵奇花,以及那条大鱼?   “没有了啊。”   走到了河畔的墨锋凝视着水流,挠了挠头,“也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待在这里?”   这么想着的时候,河面上突然泛起一丝波涛。   随即一头庞然大物冒出头来,正对着墨锋的脑袋。   那是一条大鱼。   通体大部分呈现出金黄之色,鳞片上有十字的纹理交织,对比那些年,它看上去消瘦了一些,却更显现出几分灵性。   此时探出脑袋,一双略显硕大的鱼目与墨锋对视着。   “哇,你还在啊?!”   墨锋被吓了一跳,水花扑打在身上,略有几分湿润的气息。   那头古怪的大鱼仔细的看了他两眼之后,重新下潜到河流之中。   过了片刻。   “砰、砰、砰!”   大鱼尾部拍打,好几条鱼儿便被甩出了水面,落在了河岸上。   “不不不,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不是要吃的。”   墨锋连连摆手。   当年勒索太过,这是误会了。   大鱼斜着身子看着他,分明看不出什么表情的鱼头却仿佛在问他想做什么。   “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当然可以偶尔过去看一看。”   墨锋蹲在岸边,真跟这条大鱼聊了起来。   他伸出手,触及大鱼的鳞片,摸了摸。   冰冰凉凉,带着一丝水润之感。   大鱼很不满的晃了晃身子,鱼头低下再抬起,对着墨锋就喷了一口水。   显然对于这种冒犯的行为颇为不满。   一人一雨在河岸边玩闹,不远处的刘哥和韦传名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话说你在夏朝什么身份啊?当初你的衣服就很不一般,武道上的见解又那么深,怎从来不提夏朝?”   刘哥好奇的问道。   “当初做错了事情。”   韦传名微微耸肩,说道。   “都这么多年了,还没过去?”   刘哥讶然,“你被流放了?还是得罪了法家的某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韦传名呵呵一笑。   他得罪的人可比法家的大人物厉害多了,夏皇都得跪下问好的那种。   虽说如今他已经找到了解开自身枷锁的门路,但的确不好详细解释,总不能说当初他准备出兵将大祈犁一遍吧!   “嗡~”   谈笑之间,天穹上空突然响起了嗡鸣声。   那股声音极为悠远、深沉,像是某个不可得见的庞然大物,在天穹上空吟唱。   连地面都在此时微微颤抖起来——还好那股颤动之感极为轻微,还称不得地动。   河水中,正在与墨锋玩闹的大鱼通体一僵。   随即潜入到了河水之中。   不多时,一朵奇异的花自水流中升起,映衬在众人的眼眸中。   异香阵阵袭来,让人通体舒泰。   大鱼腾跃,一口便将那朵奇花吞入腹中,一双颇具灵性的目光看向岸边的几人。   “这花,熟了?”   墨锋并未注意到地面上那极端细微的异动,尚且有些惊异。   那只大鱼看了他几眼,再度折返回岸边,鱼口一张,一片花瓣便飞向了墨锋。   随即尾部拍打,几度回首。   “你要走了?”   握住那片花瓣,墨锋明白了大鱼的意思。   大鱼甩尾,掀起波涛。   “有机会再见!”   墨锋明白过来,挥手告别。   大鱼没入水流之中,就此不见了身影。   唯有他手中的那一片花瓣,带着浓浓芳香。   “这片花瓣,你吃了。”   韦传名走了过来,说道。   “分着吃吧。”   墨锋当然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但这又不是他自己发现的,岂能独吞?   “别废话,快点吃!”   韦传名不爽道。   “吃吧,我们都是老家伙了,用了也是浪费。”   刘哥笑呵呵的说道:“正好你身上有伤,说不定能痊愈呢?”   “好吧。”   墨锋没有再推辞,花瓣入口,没有什么味道,三两口下肚之后,一股暖流在腹中升腾,温温柔柔,荡涤身躯。   ……   顾家小院。   顾担正端坐在那株烈阳天菊一旁,吞云吐雾。   浓郁至极的灵气凝成雾气,笼罩在他的周围。   不远处一只青牛满是敬畏和羡慕的看着这一切,不敢有丝毫打扰。   顾担正在破境。   由练气九层,冲击筑基!   昔日在不周山脉中,他便晋升过练气九层,如今虽散功重修,速度比之往昔还要快上不少,可谓是经验丰富。   这些年来潜心修行,无有大的动作,终于是将气海填满,灵气的积蓄已至极限,进无可进。   此时的他牵引周遭灵气,顺便控制体内灵气化液,寄居气海,一心二用,感受不到丝毫的疲惫,更别说什么艰难了。   高屋建瓴之下,自然是一往无前。   体内传出细微的雷鸣声,灵气不断液化,最终汇入气海。   某一刻,当自身全部的灵气液化之后,顾担睁开了双眼。   充实而完备的感觉,弥漫全身。   筑基,简简单单! 第397章 窥见天机!   灵气氤氲,气息凝实。   内视己身之下,气海之中原本充盈至极的灵气已凝成液态,化作浅浅的水洼留存,整体泛着一丝青色的光泽。   数量上无疑是下滑了不少,但质量却是大大提升。   “筑基。”   顾担握了握拳,实话实说,没什么感觉。   他自身的力量已经极为强横,仙道境界从练气晋升筑基,对自身的战力而言算不得什么增幅。   更何况仙道对于自身肉体的强化本就远不如武道显著,除非是特意炼体,否则肉身从来都不是修行者的强项,斗法才是。   “练气破境筑基,难点有二。一来是灵气自身的积蓄、进境,也就是要先到练气九层才具备基础条件。其二,自然是灵气化液,凝于气海。”   晋升之后,顾担第一时间总结自身发现,这种时时盘算、反思自身的行为,对修行大有裨益。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当真练气九层的话,连神识外放都难以做到。便是内视己身,也分外艰难,本就驽弱的神念再压缩自身灵气,使其如臂指使,听从指挥,的确是一个不小的难关。”   顾担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可对我而言,这一步简单至极,水到渠成,没有任何困扰可言。我的神念强度……理应不下于自身武道境界!”   他始终都在修习白莲观想图,更是得到过白莲尊者的道果滋润,神念强度暴涨。   别说是体内炼化过的灵气,就是外界的无主灵气,他心念一动间都能强取豪夺,犹如武道宗师对普通人出手,那自然是十拿九稳,出不了半分纰漏。   可寻常修士在练气九层的时候,做梦都不可能有这么强横的神念,神念若无法支撑自身灵气化液,一不小心给自己搞的爆体而亡都不是没有可能,纵使没那么倒霉,灵气运行一旦岔路,走火入魔也只是等闲!   于是就出现了筑基丹。   筑基丹的真正效用,是帮助人灵气液化。   也就是减缓自身神念的负担。   资质不够、底蕴不足,亦可用外物来暂且弥补。   所以筑基丹对于很多没什么实力的底层修士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珍宝,一条破境所需的捷径。   可对顾担而言,完全不必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自身的根基已经过于扎实,武道方面更是遥遥领先此世所有武者。   如今转修仙道,余泽遍布,哪里有那么麻烦。   何止没有千难万难,轻松写意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跟喝口水一样简单。   “这就是长生者的积累。”   顾担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的所有经历、磨难,最终都会成长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且与日俱增。   如今只不过是稍稍变现了一部分而已。   心念一动之间,一滴带着些许青色光泽的灵液出现在了顾担的手中,满是他的印记。   “这就是液化后的灵气。”   顾担仔细端详着。   灵气是天地赐予万物生灵的珍宝。   寻常人经年累月处于灵气浓郁之地,可延年益寿。   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得灵气眷顾,亦可诞生灵智,再度成长。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仙道优于武道,甚多。   武道尚需努力修行,不可懈怠,但仙道什么都不做,即使只是身处灵气浓郁之地,便能得到几分馈赠,也难怪世人皆爱求仙。   某种程度上而言,仙道的确是有“天上掉馅饼”这个可能的。   “牟~”   在顾担端详手中灵液的功夫,不远处趴伏在地的青牛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站起身来,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渴望。   青牛伸出舌头,不断的抵舔着嘴唇,四蹄有些不安分的在地上乱踩,眼睛眨也不眨。   “自己修行去。”   顾担白了它一眼,训斥道。   “牟。”   青牛无奈,再度趴伏在地,耳朵软趴趴的贴在脑袋上。   顾担拿着灵液走到烈阳天菊面前,屈指轻弹,那一滴泛着点滴青色的灵液便落入烈阳天菊花蕊处,与此同时一道并不盛烈的绿芒也随之一同迸发而去。   得此大补,烈阳天菊花瓣尽数张开,短时间内顾家小院中的香气浓度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晶莹的花瓣上,鲜红色的纹路交织,勾勒出妖娆而又复杂的纹理。   “牟牟牟!”   青牛不再淡定。   这是偏心!   这妥妥的就是偏心!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凭什么花有它没有?   青牛凑到顾担身旁,用硕大的脑袋一侧蹭着顾担的身子。   难以想象一只小山也似的凶兽,竟也能做出那般讨好的姿态。   “去去去,花与青牛不能一概而论。”   顾担屈指轻弹青牛的脑袋。   然而青牛就是缠着他不放,还死不要脸的伸着头用舌头舔他的手,若有狗子在这里,怕是都要甘拜下风。   “好吧。”   顾担也被青牛给逗乐了,丝丝缕缕极为细微的青色光泽缓缓没入青牛的体内。   青牛身子一震,泛着青色光泽的肌肤上油光水滑,肌肉鼓动,在表皮掀起阵阵波涛,筋骨与身体共振,恍如得到了大补之物!   但随即,一阵极度饥饿感随之而来,想要吞下眼前看到的一切。   又是一滴灵液出现在顾担手中,塞到青牛的嘴里。   顾担告诫道:“外力晋升,终究不如自身努力可靠。你既有灵,便勿要懈怠修行。”   他如今对于若木的使用极为谨慎。   这种力量并非万能,特别是对于真正的生灵而言。   力量是存在关隘的,突破宗师所需要的气血见障也好,晋升筑基所需要的灵气化液也好,当力量提升到一定程度之后,关隘就在那里。   像是武道,渡不过去无非是实力卡住,不得寸进,可仙道不玩这套,到了晋升之时即是全盘考验,一旦失败后果难料。   他已经通过实验夏朝境内的灵株,得到了这个答案。   一把把无形的锁,牢牢笼罩着万物。   人如此,灵株亦是如此。   青木液可以加快过程,却不能越过枷锁,这就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牟~”   得到了造化的青牛极为开心,可随即一阵沉沉的睡意笼罩而来,青牛用舌头又舔了顾担的手掌几下,然后趴伏在小院地上,很快便昏昏睡去。   休憩之时,青牛的肌肤仍在鼓荡,偶尔传来些许的闷雷之音。   在顾家小院待了这么多年,灵气充裕,今日得了馈赠,总算是有了些许变化。   顾担正要煮盏茶来庆贺自己晋升筑基,一阵深邃悠远的嗡鸣声便从遥远天际传入耳中。   于此同时发生的,是地面极为轻微,寻常人万分难以察觉的颤动。   可顾担的感知何等敏锐?   变化发生的一瞬间便已然洞悉,双目之中神纹流转,扫视天穹。   然而万里晴空,浩瀚莫测,纵有天眼在身,仍不可睹天地之深邃广阔,一切空无一物,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到了顾担这个层次,已经不相信所谓的“错觉”。   感知到了就是感知到了,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不存在似是而非。   某种特殊的变化,已然出现在天地间。   顾担在小院中思量片刻之后,身如孤鸿般消失在小院之中。   夏朝皇宫。   启志帝正在批阅公文。   夏朝历代皇帝都极为勤政,其中王莽是表率,承平帝也不甘示弱,到了启志帝这一代也同样如此。   虽算不上事事亲为,但发生在夏朝的事情,该过目的也是一件不落。   自从法家领袖商辞官而去之后,庙堂上的事宜少有人能为他分担,反倒是更加忙碌了一些。   国家虽说是一个整体,但地域不同,政策就会有所偏差,其中最明显的则是时节。   正经的王朝,几年能不遭灾都算上天垂青,地域广阔之下,一地风调雨顺,一地天灾连连都很是正常。   夏朝今年的运气大概不太好,此时已经是初春,可英州那边却下起了鹅毛大雪,受灾严重。   其间的调度和赈灾决策,少不得启志帝的拍板。   就在启志帝忙的热火朝天之时,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先生?”   启志帝抬起头来,原本不满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惊诧。   除了顾先生回来的那一天,这么多年来,顾先生还是第二次又来到夏朝皇宫。   他若是自己不去顾家小院,顾先生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任何动作,像是没有归来一样。   他也总算是明白,先祖对于这位超脱于夏朝之外的强者,为何会给出一个‘不似人间之客’的评价了。   对于权利,这位是真不在乎,即使强盛如夏朝也一样。   他所担心的,顾担对庙堂政策的干扰也从未发生过,除了不许主动发起战争之外。   当初他的反应,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时到访,启志帝虽不明所以,却是连忙起身,让出位置,“您坐。”   “不必客气。”   顾担不说废话,干脆而直接的问道:“当初给你的那批修仙法门,如今有多少修士?大概在什么境界?”   “因此事并未大张旗鼓,选人也是慎之又慎。如今修行仙法之人,一共有五百三十七人。其中大部分已经到了练气中期,佼佼者则是刚到练气六层不久。”   启志帝面色肃然,立刻回答道。   仙法可修,这是如今最大的公开的秘密。   天地间纵有灵气,无有修行之法也是枉然。   昔年宗明帝早在大月时期就将凡间给犁了一遍,留存于世的法门少之又少,外加上夏朝开国之后,首推墨家,对于喜欢玄之又玄不讲人话的‘求仙问道’极为抵触,如今的夏朝对于求仙问道之风气并不盛行。   按照启志帝的想法,庙堂自然是要先掌握到足够的力量,然后才能将消息真正告知国民,防止徒增变数。   那些有幸先人一步修习仙道的人,都是精挑细选下大浪淘沙之辈,对于夏朝的忠诚也很有保障。   “嗯,还不错。”   顾担轻轻点头,十余年的时间修行到练气中期,已算是天资一般者的正经水准,又没灵药滋补,挺正常。   “夏朝发现的那些灵株,其中成熟的尽数采摘。采摘下的,该用用,该奖奖,不必吝啬。”   顾担说道。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启志帝闻言一惊,这是要快速提升夏朝的高端战力了。   “不一定。只是很多灵药如今本就已经正常成熟,留着也是留着,放在那里也是无用。不如先变成自己的力量再说,纵是真有变化,也不必过于慌张。”   顾担自然是不好打包票,或许只是他神经较为敏感,但这种事,他向来是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就如同当初在不周山脉中察觉不对立刻散功跑路一样,何必什么事都要等到事到临头才做选择?   真正的聪明人就该先人一步才行!   “我明白了。”   启志帝连连点头,对于顾担的说辞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位既然这么说,那夏朝就那么做,就是这么简单。   “报陛下,郑非求见!”   两人谈话之际,门外传来一道通报声。   “让他进来。”   启志帝命令道。   郑非也是那五百三十七位夏朝修士的一员,又得到了顾担看重,于是也有了启志帝的特许,如有要事,可以直接来皇宫中寻他。   这就是得遇贵人的好处之一了。   不多时,郑非走入御书房,见到站在那里的顾担,眼前一亮道:“顾先生,我去您的小院中寻您,没有见到,没曾想您在这里。”   “哦?”   顾担问道:“可是有修行中困惑?”   “不,不是。”   郑非摇头,那双灰色的眼瞳焦距在一起,说道:“前不久,我突然就‘看’到了一副很奇怪的画面。”   “很奇怪的画面?”   顾担眉头微挑。   “就是在天上,有很多跟岛屿一样大的飞舟,里面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修士、连绵成片,正在飞驰而来。”   郑非说道。   “你确定是你看到,而不是做梦梦到的?”   启志帝探头看向窗外,扫了一眼后问道。   “不,不是做梦!当时我正在修行,然后眼前就出现了那么一副画面。”   郑非连忙解释道:“绝无半分做梦之嫌。” 第398章 九龙金光,仙人下界!   “嗯?”   顾担颇为惊讶。   他感知到天地颤动之时,曾以天眼神通扫视,都未曾发现端倪,郑非竟然能够亲眼‘目’睹?   难不成他的那双天生奇瞳,比天眼神通还要厉害不成?   “你且仔细说来。”   顾担脸色颇为郑重,若郑非所言属实,这的确是一件极为不得了的大事。   “当时我正在修行,突然眼前就闪过一副画面,无比清晰,栩栩如生,还会动,就跟出现在我眼前似得……”   郑非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事情也并不复杂,无非是他正在修行的时候,突然就有画面闯入眼帘。   但分外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他的眼睛并未睁开,而是闭合着的!   更未曾抬头仰望天穹,甚至就连顾担所察觉到的天地震颤,他都没有感知到。   那副画面,就像是突然蹦到了他的眼中。   “有点意思。”   顾担目光凝视着郑非那双灰色的眼瞳,天眼神通之下,那双灰色眼瞳聚合一团,若不断细分,则是一团团繁复的纹路交织在一起,纵使以天眼神通都难以看的真切。   “看着我的眼睛。”   顾担说道。   “好。”   郑非愣愣的注视着顾担,脑海中突然多了一丝针扎一般的刺痛,双目中心正是犹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眼泪情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流转而下。   这种窥探,对他产生了极为强大的压力,情不自禁的想要闭合双目。   若非他精神坚定,定是会扭过头去,避开顾担的目光。   “你看到的画面,很有可能是真的。”   片刻之后,顾担眼中神芒缓缓收敛。   天眼神通验证,郑非的确是身具异眼,但究竟是什么作用,连他自己这些年都没搞明白过。   若不是今日突然‘看’到了一副画面,恐怕都快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   “你是什么时候感知到的那副画面?我需要具体一点的时间。”   顾担再问到。   “这……大概是午膳之时。”   郑非回答道。   “午膳之时……”   顾担思量一番,回忆他感知到的那次天地震动的时间。   仔细算来,郑非眼睛看到画面的时间,还要提前于天地颤动的时刻,大概提前了一刻钟左右。   “预知?推演?窥探?”   顾担摩挲着下巴,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天生异人,生而神异。   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能力倒也很是正常。   天眼神通重在‘破妄’、‘见真’,但郑非的双目就没有这种能力,彼此的侧重点并不相同。   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哪一种能力,都相当不俗了。   如今只是初次触发,还是被动的,不好直接下论断。   等到郑非的实力提升上来,找到操控自身特殊之处的方法,再给出笃定的结论也不迟。   “顾先生,此事若是真的,那夏朝要如何应对?”   启志帝连忙问道。   密密麻麻,恍如岛屿般的飞舟,正在过来?   想一想就知道,那完全不是凡俗王朝所能应对的东西。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对了,夏朝内生长的灵株,成熟的咱们自己用七成,剩下三成留着。那些尚未成熟的不要采摘,就先放在那里。”   顾担很快就给出了答复,不同于此前的尽快提升实力,还结余了三成留着。   仙人下界,总不能是体恤人间疾苦来的吧?   若有所求,也合该是天地灵珍,乃至洞天福地。   万一来者不善,三成多少是个说法。   三成不行的,七成多半也不行,还不如自己用。   至于拱手相送任人宰割这种事情,是下下之策,不提也罢。   郑非看到的东西,给了他们一个准备的时间,不必事到临头再去做出选择。   “多准备一点材料。我会在夏朝皇宫布置一个阵法,寻常练气修士只是等闲,筑基修士也有大麻烦。至于再高级别的修士……”   顾担微微耸肩,那除非是他亲自上,否则就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自求多福。   “多谢顾先生!”   启志帝大喜过望,能有此阵法,他睡觉都能安稳许多。   “保险起见,从今日起你身边要一直有宗师跟着,无论什么时候。”   顾担又道。   “是。”   启志帝连连点头,性命攸关,无有半分异议。   “至于郑非,你此后就在顾家小院中修行,会给你留一间房。”   下了决定之后,顾担又看向郑非说道。   展现出了足够让人重视的能力,条件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提升。   顾家小院中的灵气浓度,什么时候都比外界高一个档次,犹如洞天福地,留在那里修习,会让郑非的进境更快几分。   而又得到了顾担的重视,夏朝的那些灵珍定会有他一份,予取予求不在话下,所谓平步青云、贵人看重,就是如此朴实无华,满是泼天的富贵。   “多谢顾先生!”   郑非以大礼敬之。   “夏朝各地官府、小吏,若见到有不是武道强人,非民间卖艺手段的特殊之辈,也要立即通报,尽量不要招惹。”   想了想,顾担又对启志帝说道。   “好。我会设立鱼龙卫,各地行走,若真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定会第一时间得知。可若仙人在夏朝胡作非为,无法沟通……”   启志帝谨慎的询问道。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便是武道强人,尚且会以武乱禁,遑论是所谓的仙人?   凡俗律法约束仙人这种事情,想一想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若大部分不伤人性命,忍一忍,让夏朝修士告诫一番即可,小的损失,庙堂赔偿。可若伤人性命、为非作歹,不听从劝告的无法无天之徒。夏朝能够拿下者,杀!”   思量片刻之后,顾担给出了答复。   夏朝也有五百多位修行者,虽然放在整个夏朝肯定是小猫三两只,可聚在一起也是一团不俗的力量。   来的若全是魔道中人,那谁都没办法。   若是正道,总归是要讲个面皮的吧?   就算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繁盛国度,也是‘天灾’灭国,没听说有哪位神仙下凡,亲手消灭的。   要脸和不要脸,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值得借用的力量。   具体如何行事,还是要切实的接触之后,才好做出真正的决断,如今只是预防,自然是以稳妥为上策。   不怕逾越几分规矩,就怕一点规矩都不要。   更何况,顾担预测就算来到凡尘的修行者,实力应该也不会太强。   原因无他,此时现世的造化,成熟的灵株,几乎都只是对炼气期有用。   筑基修士过来大捞一笔不是没有可能,可若是金丹那种级别,又怎么会看上这点‘蝇头小利’?   同样的东西对不同的人,发挥着完全不一样的价值。   就如同对启志帝而言,夏朝皇都中的房子再贵,也不影响他随手送出几间府邸。   人只对自己有用,且自己没有的东西渴求,修仙者只要是人,这一点就不会错。   “我明白了。”   启志帝也是连连点头。   离开夏朝皇宫之后,顾担跑到夏朝国库之中仔细挑选了一下适合作为阵法根基的灵材。   在平安村的那段时间里,他将不周山脉的各种修仙典籍收缴一空。   里面无论是修行功法、仙术,乃至于炼丹、炼器、阵道、符篆等物,尽皆囊括。   虽不见得有多么高深,满足基础所需却绝非难事。   在理论知识这方面,他已是极为坚实。   而这些年他在顾家小院也不是字面意义上什么都没做,事实上他已经在顾家小院布置了好几重阵法,虽然受限于灵材,仅能狠狠刁难一下筑基修士,也算不易之事了。   作为一名长生者,力量暂且受困之时,顾担自然是全面发展,无有懈怠之时。   对于在自己眼中逐渐成长起来,繁盛如今的夏朝,顾担无疑是有着几分感情的。   这里不仅仅有着他绝大多数的回忆和故人,还有着一位位后辈的努力。   如非必须,他并不想抛下夏朝不管。   力所能及之下,帮一帮夏朝,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更何况夏朝也不算他的拖累,亦有些许助力。   比如此时的国库,多少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去看一眼,但他走进去但凡说一句想要什么,明天就能送到顾家小院之中,不必自己辛苦寻觅。   在夏朝的灵珍库存中,顾担挑选了足额的阵法材料,当然还有很多灵株。   阵法他要,炼丹当然也要。   至于炼器则是暂且放下,炼器与灵材的关系着实太大,如今没什么修行的必要,至于符篆之术则是个人秘技,对灵材的需求最少。   修仙百艺中最重要的修仙四艺,率先掌握丹道、阵法为上,其余都可以先放一放,事有轻重缓急,纵使长生者的精力亦是有限,不能同时兼顾。   当灵材和灵株取过之后,顾担暂且回到了顾家小院之中,自行炼制。   如今以他的神魂强度,炼制灵材的成功率不能说是百分之百吧,只能说是八九不离十。   就好像让普通人举起一块几百斤的石头,可谓难如登天,可对武道宗师而言,随手可为之,根本不是个问题。   境界上去了,很多事情就简单了下来。   仙道等级森严,也就意味着,高层次对低层次,本身就是一种碾压,带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不止是斗法,其他事情,同样如此!   等到一切事情准备完毕之后,顾担开始思量在夏朝皇宫中埋下个什么阵法合适。   既是皇家,首先要大气一点,也不能太简单,必须要让过来的人知道,这里有人庇护,而且手段不一般。   至于那个人是谁,反倒是不重要了。   只要让人心存顾忌,不敢肆意妄为即可。   有了这个先决条件之后,能选的阵法就不多了。   “有了,九龙金光阵!”   一番思索之后,顾担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九龙金光阵,主杀伐。   发动之际九龙裂空,金光如瀑,便是对筑基期修士而言,九龙金光阵也是数一数二的攻伐阵法,一旦身陷其中,短时间内不得挣脱,灵气耗尽则必死无疑。   而且此阵法并非是单一阵法,而是从化神之下第一阵的【九阳横空阵】中分离弱化出来的阵法,在阵道中亦是有着赫赫威名。   在仙道典籍的记载中,据说有人用九阳横空阵以元婴之姿逆伐化神,可见其威名。   九龙金光阵虽是其不断弱化版,却勉强也能与典故沾点边,这阵法可不是从不周山脉中寻来,而是从白莲尊者的记忆中得知,牌面拉满,效果拔群。   “不过,九龙金光阵要求九种至刚至阳的灵材做基,彼此最好能够相应……”   顾担摩挲着下巴,这对他而言反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若木催化,灵液补充!   失败了也无所谓,就是这么豪横。   在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九根名为【金圭木】的灵材已是拔地而起,高达一丈有余。   此树在修仙界也是一个异类,据说在灵气充裕之地每十年才长一寸,这丈许有余的金圭木,所需便要足足千年之久!   此等千年灵材,金丹修士都要眼热。   寻常筑基修士全力一击,都难以伤其分毫!   “树是好树,就是炼化起来……”   顾担也难得感到有些头疼。   筑基的灵气,想要炼化这些千年金圭木,花费的时间可一点也不短,纵使有神念助阵,也是件麻烦事。   又花费了半年时间之后,九根金圭木总算是炼化完成,其通体金黄之色遍布,恍如金铸,完全看不出木的纹理,浑然一体。   夏朝宗师过来全力一掌下去,金圭木都不带有一丝损伤。   其内更是蕴藏着至坚至阳的力量,融为一体,秘而不发。   “以此灵材做阵,纵使金丹修士也要小心几分。”   顾担亲自出手在九根金圭木上雕龙附凤,天眼神通洞开,沿着内里的脉络勾勒花纹,一路游走之下不仅不会破坏分毫,反而助长几分威能,一切浑然天成。   到时候这柱子选两根往皇宫大门一戳,哪个跑过来的修士不得高看夏朝几眼?   再走到大殿之中,便可得见四处皆是此物,守护四方,金龙盘桓,护国安邦!   “不愧是我!”   顾担很是满意。   但也正是因为用料过于扎实,想要烙印下九龙金光阵的难度也出乎了他的预料,足足一年有余的时间之后,他才将阵纹彻底打入九根金圭木中。   再将九龙金光阵耸立在夏朝皇宫,又是一番时日。   盘算一番,为了这门筑基之下数一数二的九龙金光阵,他竟花费了两年半的时间!   不过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布置此等不凡的阵法,连金丹修士都要避让一二,耗费的时间长些也很是正常。   对于自己而言,这两年半又何尝不是一种阵道修行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九龙金光阵耸立之前,并没有修仙之辈跑过来,不然人都来了,他的准备还没完成,未免太尴尬了些。   夏朝一百四十九年,已是冬季。   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顾担正在顾家小院中烤火,郑非作陪。   “顾先生……到您这个境界,还需要烤火么?”   郑非看着对火堆伸出手,一副享受模样的顾担,百思不得其解。   连他步入练气中期之后,寒暑都不再是一个问题,遑论比他强不知多少倍的顾先生?   “偷得浮生半日闲,让自己享受享受怎么了?”   顾担抓起树枝,从火堆中扒拉出两个表皮漆黑一片的红薯,丢给郑非一个,“吃。”   “哦哦,嘶!”   郑非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接红薯的时候还是被烫了一下——他虽寒暑不侵,但还没到水火不惧的程度呢!   将外表焦糊一片的红薯皮撕开,内里显露出深黄色的果肉,散发着袅袅白色热气,让人食欲大开。   咬上一口,香醇火热,唇舌生津,当真是人间至美之物。   “顾先生!”   两人正在品尝美食,顾家小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喘着粗气的启志帝说道:“仙人,仙人来了!” 第399章 天赐祥瑞,人心不古   “哦?”   顾担三两口将烤红薯下肚,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距离郑非‘看’到那副画面都已过了许久。   “来自何处?”   顾担问道。   “羽州,是从大祈跑过来的。鱼龙卫已经与其接触,并非是夏朝的修行者,而是一个名为【归藏谷】的仙家道统。其实力倒是算不得多高,仅是练气中期。”   启志帝平缓着呼吸的节奏,尽量有条不紊的说道。   不过,伴随着眼界的提升,这位夏皇也不再是对仙道一窍不通的人,练气中期修士,连宗师都很难打的过,真要论个人的话,可还不足以让夏皇上心。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对方身上的道统,归藏谷。   往大了说,这还是夏朝第一次与有道统的修士打交道,对方哪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道统对于凡俗王朝的态度。   窥一斑而可知全貌,这种第一次接触,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夏朝想要与世无争的屹立一地做大做强,已经不太现实,必须要根据情况的不同,来调整自身国策。   贵为夏皇,也只能亲自当做‘传令兵’,跑到顾家小院来告知这个消息,毕竟顾担并不喜欢让外人随意闯进来。   特别是得知仙人下界的消息后,知道他存在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他的大道之体尚未孕育而成,如今并不适合大张旗鼓的现于人前。   事实上,就算仙人真的来到夏朝皇都,顾担也不准备露面。   该做的准备他已经做了,夏朝若无倾覆之危,便无需他再出手。   真有倾覆之危,又实在无力更改的话,那他也只能暂且保留几个种子,等到来日修行有成再替夏朝狠狠出口恶气。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夏朝崇尚仁、义、礼、法,国内的风气比起他国而言,可谓是遥遥领先,最正派不过。   在情理上而言,夏朝并没有太多风险,内部环境因素几乎可以排除。   除此之外,夏朝还有五百多位修士在内,虽然实力不算多么高强,可也算是先人一步,不来十余个筑基修士,夏朝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如果这都避不开厄难,那只能说仙人的确一点面皮也不要,道理讲不通,只能锻炼一下拳头。   “练气中期,实力确实一般。”   顾担轻轻点头,认同了启志帝的推断,如今夏朝那五百余名修士中,得到灵株赏赐后都有十余位晋升到了练气后期。   “那您看,是否先将其邀请到皇都之中?从鱼龙卫传递的消息中得知,他们的确是为了机缘而来。”   启志帝小心的问道。   “再等一等吧,既然有了第一家来到夏朝的,很快应该就会有别的势力的人跑到夏朝境内之中。一家一家的商量太过麻烦不说,还有可能被蒙蔽。   等到夏朝境内的势力汇聚的差不多了,再以夏皇的名义将他们邀请过来,一同商谈,自然不难看出谁强势、谁弱势。”   顾担还是给出了答复。   这些事情,启志帝并非是想不明白,只是涉及到了‘仙人’之事,难免心中不安,希冀顾担这个长辈帮他拿定主意,这样他自己心里也能有几分底气。   “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夏朝屹立至今,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还不至于因为一些小事亡国灭种。面对那些修行者,该显露出几分底气,才能更好的商谈。”   顾担宽慰道。   “是。”   启志帝连连点头,像是听训的孩子,可他的鬓角已是白发渐生,不复年轻之时。   “去吧,去吧。这些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看着这一切的,便是事情无法挽回,夏朝也不会消亡。”   最终,顾担给出了一个几乎堪称冰冷的回答。   也是最真心实意的保证。   “我明白了。”   启志帝听懂了顾担的意思,他挺直了腰杆,出了这间小院,他即是夏朝的皇。   夏朝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但夏朝不会断送在他的手里。   按照自己的方式,大胆去做。   最后的底,也有人兜着。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换一家名姓。   待得启志帝离开,一旁的郑非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顾担的目光望了过去,问道。   “顾先生,您和夏朝,有很深的渊源吧?”   郑非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并不清楚顾担的来历,事实上自商老去之后,整个夏朝仅有启志帝知道顾担对于夏朝的影响力。   在郑非的眼中,顾担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那种护国宗师,而且辈分奇高无比的那种。   但顾先生看上去却又分外年轻,甚至都快要比他还年轻一些了。   可能让启志帝那般小心谨慎以待,甚至什么大事都恨不得来这里过问一遍的情况而言,顾先生的身份应该也没那么简单。   他并不清楚这算不算是一份禁忌,所以问起来也很小心。   “是,很深。”   略略思索片刻后,顾担笑了起来。   当然很深了。   他熟悉的绝大部分人,都在这片土地上耗尽了一生的心血。   生于斯,长于斯,最后魂归故土。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天地剧变之后,第一时间回到夏朝。   在夏朝的身上,的确寄托着他的一些感情,包括昔日的回忆。   “那,您会为夏朝而战么?”   郑非有些好奇的问道。   “要清楚为什么而战。战斗,永远都是不得已之下的最后一步。当然,我理解你的意思。如果你说的是有强者不要脸面对夏朝动手,我会不会出手,对吧?”   顾担问道。   郑非挠头,“我不是在怀疑您……”   “打得过的话,我会出手。”   顾担打断了郑非的言语,然后说道:“打不过的话,我会留下夏朝的种子。等以后打得过,再为昔日的夏朝报仇雪恨。   至于常规意义上的‘与夏朝同在’,那我倒是的确不会。因为只要我还在,夏朝就不会消亡。”   顾担相当有自信。   或许这份自信郑非无法理解。   毕竟长生者的角度与普通人而言,已经不同了。   分歧自有,理所当然。   几十年的轰轰烈烈、一时之快,终究不是可以随意拥有的东西。   顾担并不避讳谈论这些事情,真理越辩越明嘛。   这种交谈,何尝不是一种明心见性的修行呢?   他喜欢夏朝,也乐意待在夏朝,更不介意给夏朝几分帮助。   可要他为夏朝舍命,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他在,夏朝才能一直繁盛。   不可颠倒。   ……   羽州。   一处布置的相当豪华的驿站中。   崔浩隔着窗户,看着下方车水马龙的景色,陷入沉思。   作为归藏谷修士中的一员,自知实力低微,不便与同门师兄弟,包括其余人竞争的他,自从下界之后,便闷头赶路。   不求在一地有什么收获,只求跑得远点,竞争者少上一些。   有实力的人可以在一地盘摸,实力差点的人,也有自己的策略。   他选择暂时不与人争,而是寻找新的地点,错位竞争。   现在来看,他好像是成功了。   因为就在这处驿站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田地被圈了起来。   旁边还放着一块大石头。   上书【天赐祥瑞】四字,无比显著,想看不到都难。   毫无疑问,那里有一株灵珍。   而且是已经发育成熟,状态完好,未曾折损的灵珍。   这种情况无疑是大大方便了他自行寻觅,按理来说已经可以却之不恭了。   毕竟灵物嘛,有缘者得之。   凡俗之人哪里懂得灵株的珍贵?   供起来留给凡人欣赏,简直贻笑大方,不明白其中的真正价值。   他只需要略略施展仙法,还不是纳头便拜。   然后拿下灵珍,易如反掌。   想象很美好。   但就在他施展仙法,显露仙人身份的时候,一个自称是【鱼龙卫】的家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实力竟然也是练气中期!   还夸赞他的仙法精纯。   给崔浩都整不会了。   鱼龙卫是哪个仙宗门派?   他还真不清楚,这个没听说过啊!   不过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的实力又不下于他,自然是先好声好气的说道说道。   然后他就被邀请到了这个驿站。   还真别说,这个驿站风景不错,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圈着的灵珍,以及参观“祥瑞”的夏朝百姓们。   半个月过去,他也不再是初来之时那般不解。   起码如今知晓,这里是夏朝,而鱼龙卫,则是夏朝的一个特殊组织,并非是他想的仙宗门派。   这半个月里,又来了好几个属于鱼龙卫的修士过来见他,实力最强的那个,练气后期,比他的修为还要高上一截!   对方盛情款待,崔浩也只能含笑以待,稀里糊涂的就在这驿站足足待了大半个月。   每日皆是饮酒作乐,酒菜管够,还有舞女做伴,倒也不算寂寞。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到现在还没在夏朝捞到一个灵株。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崔浩盯着窗外的那株灵株看了许久。   崔浩啊崔浩,你是过来找灵株,找机缘的,岂能沉浸在享乐之中?   如此,修为怎能有所进境?!   崔浩打开了房门。   刚刚走下楼,鱼龙卫中的一员就走了过来,极为热情的打着招呼。   “崔兄!正要找你呢,今日望月楼的兮兮姑娘将有一场极为隆重的舞蹈,不可不看。”   那人热络的走了过来,拽住崔浩的手。   “哎哎哎,李兄啊,这些时日款待已经很多了,我实在是……”   崔浩正要反抗一下。   结果楼上立刻又下来了两个鱼龙卫的修士,“什么?兮兮姑娘的舞蹈?走走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咱们可是大饱眼福咯。”   当下不由分说的就将崔浩裹挟而去。   等到酒意浓重的崔浩再度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脸上还有胭脂色尚未来得及擦掉。   用清水洗过脸的崔浩躺在床上,不由得回忆了一番。   兮兮姑娘的滋味儿,真不错啊真不错。   不对,崔浩,你是来做这个的?!   明日,明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   崔浩洗漱完,小心翼翼的走下楼,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动静。   结果一只脚刚刚踏下楼梯,一个不知怎么睡在大堂里的鱼龙卫便睁开了眼,眼前一亮。   “崔兄竟然醒的这么早?看来昨日未玩尽兴啊!难不成兮兮姑娘徒有虚名?”   那鱼龙卫挤眉弄眼的问道。   “没有没有。”   崔浩连连摆手,“兮兮姑娘名副其实,绝无半分虚假!”   “那就好,我还说呢,兮兮姑娘这一大早的,就派人将请帖送了过来,崔兄若是不高兴,可就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心意了。”   鱼龙卫中的一员走过来,“咱也有幸能跟着崔兄喝口汤。”   第三日清晨,脚步虚浮的崔浩扶着楼梯走上了房间。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以及那灵珍一旁挂着的灯笼,崔浩怒其不争的给了自己两巴掌。   “崔浩啊崔浩,你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想一辈子都待在练气境界么?怎能如此堕落下去?美色虽好,亦不可留恋过久!”   崔浩咬牙。   看来正门是不好走了。   来到闯边,手掌掐诀,一阵微风托扶,崔浩一跃而下,就想借此跑路。   谁曾想人刚下来,尚未落地,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鱼龙卫之人跑过来。   “崔兄,你这是?”   那人不解的问道。   “咳咳,今日月色不错,便想出来逛一逛。但走正门难免惊扰兄弟们,就给自己寻了个方便。”   崔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尼玛,大晚上也能撞见是吧?   “哦?原来如此。我看崔兄今日甚是劳累,便没有喊你。正好兄弟们趁着今日夜色不错,在湖中泛舟作乐,崔兄快来!”   那鱼龙卫没有质疑他的话,反而是相当热情的挽起了他的手,“来来来,今日必须尽兴。”   崔浩:“……”   这夏朝的娱乐活动,还特么的挺多啊!   再这样下去,他今年能挖到一颗灵株不?   人整不好都要废了!   当下崔浩不得不挣脱开他的手,说道:“实不相瞒,诸位这些时日的盛情款待,在下很是感激。只是,一直留在一地,并不符合宗门规矩。这样,您看咱们能先去夏朝的皇都看看不?” 第400章 自投罗网,都是误会   “我说崔兄怎么大晚上就要走,原来是在这边玩腻了!”   那鱼龙卫中的一员拽住崔浩的手掌,大笑道:“好说好说,但也不妨今晚再快活一番,明日赶路,如何?”   崔浩摸了摸自己日渐消瘦的面容,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   “既是最后一次,在羽州定让崔兄玩个尽兴!”   鱼龙卫鼓动道。   楼船歌舞,艳妓争芳,吹箫品玉,不足道载。   又是一夜孟浪。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脚步虚浮的崔浩好不容易走出了楼船画舫,满身胭脂气。   在岸边,几匹高头大马早已准备好。   “崔兄,我们现在出发?”   鱼龙卫中,崔浩所认识的那个李兄走上前来,不由问道。   “算……算了。不差这一时半刻,休……休息一日再走吧。”   崔浩眼前直冒金星。   难怪前辈们都说修行者要远离红尘烟火气。   的确,这红尘烟火,大大滴坏!   非常影响个人修行。   不知不觉间,他都快要在羽州待一个月了,灵株一颗没到手,倒是熟悉的姑娘添了好几个……罪过啊罪过!   他可是修道之人,岂能沉迷于此?   明日,明日必然出发!   “好吧,那就听崔兄的。”   鱼龙卫微微一笑,送崔浩回驿站中休息。   鱼龙卫们则是来到了一间密室。   “如何,消息传回来了么?”   先前还是好声好气的鱼龙卫,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开怀畅饮的富家公子风范,一个个皆是冷峻起来。   “刚收到消息。皇上让我们尽其所能的拖延一二,但也不要让他们心存芥蒂,尽量多汇聚一些人,一同前往皇都。”   一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八百里加急之下,终于是让消息从羽州到皇都,一来一回。   这还要得益于夏朝的基建做的相当不错,官道畅通,若还是大月时期,羽州的消息赶到皇都,怕是都要月余的时间了。   “没问题,这人也是个喜欢享乐的。路上还有扬州、豫州,最后才是皇都,不愁拖不了个把月的时间。”   既是收到了命令,鱼龙卫也很快就做出了安排。   有夏皇手谕,一路上畅行无阻,方便之门大开。   吃喝玩乐、美女珍玩,一应满足。   待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鱼龙卫的人则会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些仙宗事宜,都不是太过敏感,但对夏朝颇为重要的消息。   比如他们就从崔浩的口中得知,归藏谷的掌门是个金丹级别的强者,至于如今下界寻求机缘者,多是炼气期修士,连筑基期都少有。   至于金丹级别的真人?   他们可看不上这个时候的仙缘,还得再往后等等——但也没有多少年了。   如今是底层修士的狂欢,能拿到多少,就全凭自身的本事。   最关键的,对凡俗王朝的态度嘛,归藏谷的意思是暂且不插手,等到宗门坐落处彻底定下之后再谈。   说白了,仙宗也得找洞天福地设立,那些有名的大仙宗自然不必为此发愁,早就有了盘算,他们这些小仙门,尚需自己努力。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到夏朝的仙宗人马已经扩大到了三波。   皆是被【天赐祥瑞】给钓出来的。   那所谓的“天赐祥瑞”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灵株,也的确被围了起来,夏朝民众可以免费参观。   只不过,在每一株大张旗鼓的灵珍旁,都必然会有一位鱼龙卫守护。   五百多位鱼龙卫,如果一盘散沙也似的丢在夏朝,那肯定是一点浪花都看不到,更不好找寻自己想要寻觅的目标,总不能看谁可疑就捉起来吧?   可只要设立起天降祥瑞的牌子,就不再是他们找修行者,而是修行者找他们。   相比于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灵珍一个人去苦苦寻觅,哪里有找现成的好?   然后就被‘守株待兔’了。   只要对祥瑞过于感兴趣的,留恋过久的人,在夏朝有户籍者,严查祖上三代。   不是夏朝人,还一直围观恋恋不舍的,严密监控。   想要直接出手拿走灵株的,鱼龙卫当即现身,与其交涉一番。   同为修士,多少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目前暂且还没有发生斗法冲突。   这个方法可谓是简单、高效还好用。   不止崔浩被这么钓了上来,其他仙宗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指不定还当夏朝是个傻子,有了灵珍都不知道先取走,反而高高挂起,生怕别人不知道。   殊不知被钓的鱼在咬钩前也通常觉得自己赚大了。   鱼龙卫彼此联络、共享消息,且等待着夏皇的答复,他们这些人只对夏皇负责,游离在夏朝官府之外,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真正的官职可言。   目前来说,这个方法很好用。   但,并非是绝对有效。   也有一批人,根本没有在【天赐祥瑞】那里留恋太久,目标明确,明晃晃的就冲着夏朝皇都而去,并未与鱼龙卫的人接触。   夏朝皇都。   皇宫之所在。   “这里,就是夏朝的都城了。”   两个修士目光随意的打量着周遭的街道,道路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地面上也无污水、屎尿可言,足够八匹马一同走过的大道又宽又阔,的确有一番非凡气象。   “这夏朝,跟咱们看到的那些国度可不太一样啊。单单是看这副气象,怕是一两位明主都不够用的。”   年龄稍小一些,身着白袍的道人的随口说道。   一个国度是否兴盛,不是嘴上吹就能行的。   看一看百姓的面貌,走到城中的偏僻角落是否有乞丐趴伏乞讨……等等事宜,皆可真正了解一个国度如何。   他们虽是走马观花而来,看的并不算多么真切,可真来到了夏朝皇都,还是能够感受到夏朝的与众不同。   鲜花着锦自然艳丽,可若由烂泥堆砌,难免腐臭冲鼻。   可这夏朝并非如此,一路走来,竟连乞丐都未曾见到过,反倒是在城外施粥的大棚见了不少,的确有几分意思。   由内而外的兴盛,与那些天地剧变之下,受创惨重,国将不国的国度全然不同,甚至如今在夏朝已经完全看不到大灾过后的痕迹。   短短十余年,昔日的灾祸像是从这个国度被抚平、抹去了一般,这绝不是一件易事。   “的确不错。”   年长一些的紫袍道人也是轻轻点头,“走吧,直接走皇都的正门过去,会一会夏朝的皇帝,看看是怎样的人。”   两人随意的交谈着,嘴上对夏朝虽多有夸耀之言,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朝天街,向着皇宫所在而去。   还没有真正靠近皇宫的时候,便已有披坚执锐的侍卫快步走来。   “来者止步,可有手谕、诏书?”   侍卫目光森然,手握兵戈,中气十足的问道。   “呵呵,那自是没有的。”   紫袍道人轻轻一笑,抚须道:“万法盟修士,今日来此会晤夏朝皇帝。”   一边说着,紫袍道人就像是当那侍卫不存在般,迈步向前而去。   那侍卫正要拔刀,然而整个人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强烈的风压笼罩而来,让人几乎窒息。   此处异动,自然是引起了别的侍卫的注意。   然而两位道人步履腾空,扶摇而上,便要明晃晃的飞渡皇宫大门。   凡俗有凡俗的规矩,仙人自有仙人的妙法。   对凡人所讲究的东西,可管不到他们的身上去。   “来者止步!”   城门上,禁军统领已是弯弓搭箭,城墙上的劲弩蓄势待发。   硬闯夏朝皇宫?   此番壮举可还没有人完成过,便是武道宗师也不行。   然而升空的紫袍修士袖口一挥,一道符篆无风自燃,水波荡漾之际,光天化日之下,两人身影便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中!   独留下城墙上的禁军统领束手无策的站在那里,弯着的弓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呵呵,凡俗中的计俩,纵使登峰造极,亦是上不得台面。”   紫袍道人凌空虚渡,笑意盈盈,根本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   “师兄所言极是。”   白袍道人亦是连连点头,这些小手段、障眼法放在仙道中挥手可破之,可凡俗之人哪里见识过此等手段?   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两者所掌握的东西,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   繁盛的王朝、衰弱的王朝,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人目中无人的向着夏朝皇宫而去,正要越过皇城大门。   忽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彻四方!   音波震荡,金光漫天。   刚刚还隐匿了身形的二人霎时间显露出了自身行踪,这还不算,无数金芒好似泼天的雨水般迎面而来,至刚至阳,至锋至锐!   “这是?护宗大阵?!”   紫袍修士面色大变。   一声龙吟,竟是震的他体内灵气几乎紊乱!   堂堂筑基修士,在凡俗地界按理来说根本没有对手可言,武道宗师亦可等闲视之,无法与之抗衡,外加仙法玄奇,道行精深,两人一路过走的国度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这还是第一次翻船。   只见夏朝皇宫大门处,一头金色的龙影浮现而起,那双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天空上的不速之客。   紧接着龙嘴张开,金光如瀑,当头向着二人砸落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   情急之下,白袍修士双手掐诀,一道近乎透明的护盾挡在身前,可那金光的锋锐程度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体内灵气以近乎决堤的速度飞快下滑着。   他的实力仅仅只有练气中期,这次跟着师兄出来,也只是为了涨涨见识,哪里料到此番凶险,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体内的灵气已然见空,当下面色大变,苍白如纸。   紫袍道人来不及说话,袖口一翻,数十张符篆腾空而立,化作离弦之箭向着那头金龙砸了过去。   待得符篆近前,火焰、冰点尽数爆开,空中像是掀起了一朵冉冉升起的烟花。   然而那头金龙根本没有任何的损伤,就连吐息都未因此停歇片刻。   “坏了,这阵法当真不一般!”   紫袍修士虽是见多识广,可也没认出来这阵法的来历,眼看师弟已是抵挡不住,只能一人挡住金龙吐息,连忙高呼道:“吾乃万法盟修士,今日特地来皇宫觐见夏皇,误会,都是误会!”   “将他们给我拿下!”   城墙上,禁军统领目露寒芒。   现在说是误会?   刚刚那把戏耍的不是还挺熟练的么?   当夏朝皇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吧?   你以为你是谁?   不多时,便有宗师赶至,还有始终留在夏朝皇宫中的十余位练气后期修士,全都跑了过来。   这还是九龙金光阵自设立以来,第一次被动触发,纯属自找没趣。   来的夏朝修行者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天上的二人灵气几乎耗尽,护罩摇摇欲坠之后,方才催动手中的令牌,那头升空的金龙转瞬间便已重新隐没了下来,不知归处。   事实上,若是那两位修士愿意走正门,走过正门的时候便能看到插在那里的两根雕龙附凤的金圭木,就是为了给他们提个醒。   可惜,他们连这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夏朝,反倒是自惹了麻烦。   “两位强闯夏朝皇宫,这不合礼数吧?”   鱼龙卫上前,面色冷冽。   对于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摆明了不给夏朝面子的人,他们也没必要给什么好脸色看。   有的时候,不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只能被不断的欺负。   适当显露出拳头来,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当真是误会。”   紫袍道人连连摆手,再不敢小觑夏朝,连忙解释道:“我们是为了快点觐见夏皇,考虑不周,实在抱歉!还望道友勿要怪罪!”   “夏皇事务繁忙,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鱼龙卫不为所动,“两位既然这么有心,那就先给我们来一趟吧。不过需要暂时分开一下。为了避免二位是想要行刺夏皇的歹人,所以需要询问一些消息,我相信二位既然抱着诚意而来,说的话,一定都能对得上吧?”   这番夹枪带棒的言语,让紫袍道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   眼前此人不过练气后期修士,怎敢在筑基面前如此狂妄?   奈何刚刚吃过金龙吐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跟夏朝再碰一碰,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那是,那是。” 第401章 以和为贵,呼朋唤友   “口供如何?”   御书房中,启志帝看着面前的鱼龙卫,问道。   自称是万法盟的两位修士都被分别关押了起来。   当然,说是关押,肯定也并非牢房,而是堂皇大气的深宫别院。   只不过四周有宗师守护他们的安全而已。   除了不允许出房间之外,每日例行询问几遍,好吃好喝还是有的。   启志帝并非是愣头青,也早就过了怒而杀人的年纪。   不会觉得一点冒犯就要死要活,亦或是撕破面皮。   作为夏朝的皇,他无疑是非常合格的,否则当初承平帝让商选定下一位夏皇,也就是太子的时候,轮不到他上台。   关于夏朝的大局,在夏朝的确没有人比启志帝更加上心的人了。   “这是他们汇报的消息,每日数次询问,两人对比,几乎没有太大的出入。”   鱼龙卫立刻将几沓纸给呈了上来。   “嗯。你先回去照料一下他们。”   启志帝顺手接过,但看到纸张上的第一行字,眉头便忍不住高高挑起。   【问:万法盟是什么仙道宗门?】   【答:万法盟是元婴修士牵头,并没有过于严格体系的互助盟。】   元婴!   启志帝一眼便关注到了最为重要的信息。   他如今已非愣头青,得益于顾担从不周山脉中抄录到夏朝的修仙典籍,启志帝对仙道的境界也有一定的了解。   元婴修士,对于仙道而言也是绝对的大人物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化神修士不出,元婴修士就如同修仙界的皇帝。   各种仙宗的最高层,莫不是元婴修士坐镇!   据说那种级别的修士,焚天煮海都不在话下,一个个都是称宗做祖级别的强者,一怒则天地变色,安居则四海升平。   不过,启志帝毕竟是夏朝的皇帝,还不至于看到元婴修士几个字就乱了心神。   先不说万法盟的首领究竟是不是元婴修士,就算是,跟硬闯夏朝皇宫的两位修士又能有多大的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夏朝自己的泼皮无赖走出国门的时候,也可以说自己是夏朝人,这当然没有错,难道这就能证明他们跟夏皇有什么关系不成?   亦或者夏朝会分给他们一点力量?   无非是能够凭借着夏朝的面子,多得到一点一般人没办法得到的好处而已。   心中的波动很快被按捺了下去,启志帝觉得夏朝无论怎么着都不至于惹到一位元婴修士,随即继续看下去。   当两叠纸看完之后,启志帝已经对万法盟有了些许了解。   所谓万法盟,有些类似于凡俗王朝的商会。   只不过这个商会是针对修行者的。   任何修行者都能加入万法盟,只不过是以客人的形式。   一般的客人没有什么优惠条件,加入也只是加入。   只有等到在万法盟内部消费到一定的级别后,才会有各种各样的便利和优惠条件。   比如购买法器、灵药等物打折,若是尊贵的客人甚至还能提前预定等等……   用那两位修士的话说,万法盟在修仙界还是很有名气的,主张的便是以和为贵,不喜争端,也从不参与修仙界的任何争斗。   当然,对于这种场面话,启志帝看一看也就得了,但凡真信一点都算他没脑子。   至于两位万法堂的修士来夏朝,也是为了谈一谈交易的事情。   交易嘛,自然是有舍有得。   他们想要夏朝找到、收藏起来的灵珍,然后他们也可以付出诸如修仙功法、秘术等物。   “呵……”   重新回顾一遍之后,启志帝也是忍不住嗤笑。   拿着能够不断烙印的仙法秘术,换用一株就少一株的灵珍,这万法盟倒是聪明的很呐!   别的王朝可能真缺这玩意儿,但夏朝,可是一点也不缺。   谁让夏朝有个顾先生呢?   有人罩着,就是好!   认真整理了一番思绪过后,启志帝唤来贴身护卫,“你去将夏朝国库中的修仙功法、秘术分别挑十本,选那种上等的,送给两位客人掌掌眼。”   侍卫应诺,正要离去。   启志帝又道:“对了,记得恭敬一点,就说是请仙长赐教,看看夏朝的仙法是否有何疏漏之处。还有,可以让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了。”   “是。”   侍卫转身,依循着他的命令,快步离去。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一个小小的凡俗王朝,无非是兴盛一些,竟还敢给咱们下马威?”   一处颇为华贵的房间中,白袍修士跳脚,看着面前堆叠在一起,厚厚一沓的修行功法,脸色黑的深沉。   好好好,将修仙功法甩在万法盟的脸上是吧?   真有你们的!   然而任由白袍修士如何跳脚,坐在桌前的紫袍修士却是老神在在的翻阅着那些修仙典籍,不时还轻轻点头。   “师兄,你说句话啊!”   白袍修士不由有些难受道。   “这修仙功法,是真的。”   紫袍修士微微点头,倒是说了一句他绝对不是现在想听的话。   “要说的是这个么?这夏朝可是一点也不给咱万法盟面子,还将咱们关押在这里。难道就这么算了?”   白袍修士气愤道。   “什么关押?哪有关押。你可别乱说啊,夏皇盛情款待,原谅咱们的冒犯之举已是殊为不易,待客之道又未出过半分差池,师弟莫要过于毛糙。”   紫袍修士眉头一皱,手指悄无声息的对着四方上下转了一圈。   阵法都让他们吃了一个大亏,这要是还不长记性,没必要在修仙界混了。   白袍修士见到他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僵。   “师兄所言是极,倒是我孟浪了。”   当下他也坐在桌前,随意的拿着一本功法胡乱翻看起来。   “蠢货,这夏朝尚且不知深浅,岂能胡乱开口?”   书才刚刚拿起来,师兄训斥的声音便已传到了耳边。   传音入密。   还是万法盟特供版本,寻常阵法决计无法拦截、感知,这才是出门在外真正的谨慎手段。   “是,师兄说得对。”   白袍修士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前面那些王朝跪的都太干脆了,反倒是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合该如此的感觉。   直到来了夏朝,才算真的碰上硬茬子。   好处还没见到不说,先被上了一盘硬菜。   要说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尚且不知深浅,更是拿出了一堆功法、秘术,虽然最高级别也才到筑基期,可对凡俗王朝而言,这已是很不简单了!   源天界绝灵千年之下,还能有此底蕴,夏朝之水深不可测。   尚未探明根底,心急火燎就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实在不是万法盟的处世之道。   “当务之急,是要先和夏皇见上一面,起码也要听一听他的口风。而非这样被动的处在一地。”   紫袍修士传音道。   “可夏朝明显并不想要修仙功法和秘术,又该如何交易?”   白袍修士下意识的问道。   他们的交易,无非是拿着在修仙界烂大街的修行功法换取货真价实的灵珍,说是无本万利也不为过。   此前的那些王朝,交易都很顺利。   那些皇帝也莫不是一口一个仙师,可谓是恭敬有加,感激万分。   可这夏朝明显不吃这一套,修仙典籍都快扔到脸上来了。   明显对于万法盟的这种合作不屑一顾,只是没有真的说出来而已。   但真要他们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出来跟夏朝交易?   凭什么!   小小凡俗王朝,还想要仙宗的东西?   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不要功法秘术,别的也不是不能谈嘛。修仙百艺,何其庞杂,难不成夏朝样样都有?可万法盟却是样样不缺!   不说别的,阵道、丹道之术,他们还能真不想要?”   紫袍修士安静的翻书,声音却是尽数传入他的耳中。   核心宗旨很简单,拿可以不断复制且门槛不高的东西,换取有数的资源。   这是不动刀兵,不起冲突之下最好的办法。   说不得还能双赢——万法盟赢两次。   真给夏朝低级的丹方,货真价实又如何?万法盟绝对童叟无欺嘛!   只是跟万法盟自己培养起来的纯熟炼丹师相比,两者的成本和成功率本身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低级丹药本身就没多少利润可言,等到夏朝的炼丹师学会,就会发觉自己辛辛苦苦炼制低级丹药,还不如直接去万法盟购买划算。   这总不能说万法盟太厚道了吧?   懂不懂什么叫以和为贵啊!   万法盟能有今天,从不是靠着打打杀杀,那只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而已。   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别说万法盟欺负人。   “师兄所言甚是!”   白袍修士连连点头,说道:“这夏朝定不可能什么都有,总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咱们万法盟给的价格也绝对公道,不愁他不动心。”   “这就对了。少想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可别将别处的风气带到万法盟,咱们从来都是以和为贵。”   紫袍修士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不过,咱们的亏,就这么吃下来了?”   白袍修士还是忍不住问道。   道理他都懂,可被凡俗王朝这么摆了一道,心里当然很不舒服。   “吃亏是福。夏朝不露这一手,咱还不知道夏朝有这个能耐。”   紫袍修士想了想,手掌一翻,一本玉质的秘册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伴随着紫袍修士手中的灵光涌入,玉质秘册上开始浮现出浓淡不一的名字,根据距离的远近排序,名字越是清晰,距离秘册所在的位置也就越近。   这就是万法盟内部的特殊手段之一了。   在玉质秘册的边角处,一个略略单薄,呈现出紫色的名字吸引了紫袍修士的目光,“咦,阵痴的弟子柳师兄距离此处不算太远,不足万里!”   万里之遥,放在凡俗那怕是生死两茫茫。   可对修士而言,还不算什么大问题,特别是对于有能力的修士而言。   至于师兄的称呼,则是因为万法盟内部修士,彼此皆是以师兄师弟相称,除非有更直接的关系。   当下紫袍修士颇为欣喜的说道:“这夏朝的阵法,我都未曾看出端倪,请柳师兄过来掌掌眼如何?咱们也好趁机与其攀谈一番!”   “那自是再好不过。阵痴大师的弟子,破夏朝的阵法岂不是易如反掌?若能搭上这条人脉,想来师兄定能节节高升!”   白袍修士抚掌赞叹,眼中闪过羡慕之色。   那玉质秘册,最低也得筑基修士才能有资格拿到,他也只能眼热。   “希望这夏朝阵法不要太简单,否则柳师兄若是赶至,发现那阵法不过尔尔,怕是没有交好,反倒是留下不好的印象。”   即将喊人前,紫袍修士有些迟疑。   人不是不能喊,只是喊过来总得有个说法。   换句话说,则是杀鸡焉用牛刀?   万一夏朝只是一个银枪蜡像头,阵法平平无奇,他们怕是无端交恶了阵痴大师的弟子,就算真谈成了这桩交易,也太划不来了。   影响前途啊!   “师兄,你我二人亲历阵法之威,岂能有假?让柳师兄来此,也好给夏朝一点颜色看看,咱们万法盟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容不得夏朝怠慢。   更何况,师兄本就和阵痴大师无甚交集,若不能交好,以后无非是不碰阵道的生意,可若是交好,那可就是一件大喜事啊!”   白袍修士连忙说道。   “你说的也是。”   紫袍修士思量再三,一咬牙一狠心,联络!   成了自然再好不过,没成想来阵痴弟子也不至于跟他计较什么,真要计较,反正他本来也不怎么做阵道的生意,损失不大。   当下咬破指尖,伴随着一滴鲜血落在柳清明的名字上后,紫袍修士念念有词道:“柳师兄,我在夏朝遇到一处颇为奇特的阵法,深陷其中难以挣扎,那阵法外显之时一头金龙横摆,金光如瀑,端是非凡无比,筑基修士都难以抗衡。   师弟眼拙,无法破之,得闻师兄乃是阵痴大师弟子,阵道造诣定是远胜吾等无数,若柳师兄感兴趣,不妨来夏朝一观。”   血迹缓缓沁入那名字中。   不出所料的话,此时柳清明的玉质秘册上,就会有信息显现出来。   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紫袍修士手中的秘册有字迹呈现而出。   【哦?竟有此事?我去看看。】   “好好好!”   紫袍修士抚掌大笑,“如今灵气现世不算太久,凡俗除了灵珍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阵道的痕迹可言,夏朝这处阵法,倒是成功吸引了柳师兄的兴趣。若能与柳师兄相处好,可比这夏朝的收获要大多了!”   白袍修士也是相当高兴的说道:“好好好!等到柳师兄来此,我看夏朝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第402章 夏朝有宴,成败在此!   夏朝仍旧维持着外松内紧的策略。   伴随着第一次与外界修行界的接触,慢慢闯入夏朝境内的修行者也多了起来。   但无一例外的是,启志帝谁都没有接见过。   倒不是他要特意摆谱,这也是一种谋略。   见是当然要见,可怎么见,见的形式是什么样,关乎着夏朝未来!   在启志帝的预想之中,自然是要先一口气将各个仙宗,各大势力的修行者汇聚一堂,一同接见最好不过。   这样当然不会有什么诚意,却也能让那群人清楚,他们还有竞争对手。   就算真要卖了夏朝剩下的灵珍,启志帝也想卖出一个好价钱,而不是被空口白话给诓骗过去。   这是一个成熟的掌权者,必备的素质。   至于真正的会晤、商谈,则是要等到第一次接见之后,私下里再联络。   夏朝不好判断那些修行者哪个势力强大,哪个不好招惹,那些修行者自己会不知道?   放到一处吃顿饭,那那就差不多能够看明白了。   这也是一个决策者必备的能力之一。   如今看来,那万法盟较为强势,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上来就要硬闯皇都的。   极有可能是这一次的主菜。   既然如此……   御书房中,启志帝写下了手谕,传令各地的鱼龙卫。   不用再拖延时间了,夏朝内部跑来的修仙者势力已经不算少了,再继续拖延下去,搞的太多难免出现什么乱子。   还是小心为上。   是时候将各地修行者,都拉到皇都来见上一见!   ……   扬州之地,繁荣昌盛,商贸之事此为中心。   暖风熏得游人醉。   崔浩亦是有了三分醉意。   怀中的女子面容娇俏,身段窈窕,一口吴侬软语让人骨头酥麻,情难自禁。   真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深紫色的葡萄甜美多汁,被纤纤玉指塞入口中,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香甜满足。   身处其中,乐不思仙。   “崔兄。”   崔浩正在享乐之时,鱼龙卫中他较为熟识的那个李兄走了过来,“醉了么?”   “没有啊。”   崔浩连连摇头,脸上也不由得升起一丝笑容,道:“怎么?”   “崔兄不是着急去皇都么?这些日子,咱可没忘了这事儿。今日终于联络到一艘快船,乘水路,不出数日便能直抵皇都!”   李兄拉起崔浩的手,很是高兴的说道。   “啊?”   崔浩有些傻眼,看着怀中娇俏可人的女子,突然就多出了许多不舍,“这……这就要走么?”   “不是崔兄一直想去皇都么?”   鱼龙卫假装不解的说道。   “是倒的确是。”   崔浩咬牙。   “好,那就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了。”   鱼龙卫二话不说的将崔浩拉起来,“走走走,皇上听闻了你的消息,想要与你见一面,这个可耽误不得。”   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崔浩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娇小玲珑的女子对着他展颜一笑,一双明媚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勾魂夺魄,万种风情尽显于此。   一时之间,崔浩差点挪不动脚步。   突然就觉得修仙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唉,可惜人仙两相隔,不能与佳人畅谈古今事。’   崔浩心中一声叹息,待得别的事情忙完,大不了再回来一趟,补足缺憾,亦不失为修行之趣。   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一幕,发生在夏朝的各地。   除了硬闯夏朝皇宫的那两位修士之外,其他的修士都得到了夏朝极好的招待。   为此留恋者都有不少。   但鱼龙卫既是得了夏皇命令,自然不会耽搁,先前怎么拖时间,现在就要怎么赶时间将他们给送到夏朝皇都,而且最好是一同抵达,不宜过快也不宜过慢。   ……   数日之后。   已是夏朝一百五十年。   隆冬将尽,夏朝皇都所在也下了一场雪,万物银装素裹。   但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夏朝皇都的繁华。   天还没有亮,下了一夜雪的街道便有不少人在清扫,确保交通的通常。   几架豪华的马车,从夏朝皇都各处,一同赶往夏朝皇宫所在的方向。   驾车之人,胸口绣着一只淡银色的鲤鱼。   “嘎吱、嘎吱。”   马车碾过尚未清扫完全的街道上的雪花,发出丝丝声响,留下略显厚重的车辙。   少有人知晓,这小小的几个马车,可能载着的是夏朝未来的大局。   当马车停在皇宫正门的时候,有鱼龙卫的修士接洽。   崔浩自然也只是其中一个。   目光一扫,便能见到三五个不同身份的修士,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显然这一次的接见,并非是单独一家。   彼此寒暄之际,几人走过皇都的正门,一眼便看到了耸立在那里的两根金光遍布的柱子。   那柱子约莫丈余长短,宽至一人合抱粗细,通体金黄,雕龙附凤,巧夺天工。   其上没有任何灵压流转,仿佛只是寻常的装饰品。   “咦?”   崔浩好奇的盯着看了两眼,“那柱子怎么有点像是金圭木?”   他并非不识货的人,金圭木这种较为特殊的灵材,在修仙界用处还是颇多的,并不算太难分辨。   可真要是金圭木,能长这么大,长势还这么好,怎么说也得有个千年的水准吧?   那可就不一般了!   不是说源天界绝灵千年么?难不成是哪个宗门当初遗落凡尘的金圭木,如今复苏,被夏朝搬到了这里?   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吧?这般粗长的金圭木,寻常炼器高手都难以炼化,遑论在上面雕龙附凤,根本就不可能。”   立刻就有修行者反驳。   金圭木虽的确是树,可质地一向极为坚硬,且对灵气有极强的抵抗力。   千年级别的金圭木,已经有资格作为大型飞舟的主材,便是灵气暴动之地,金圭木也可凭借着自身材质硬扛过去,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是数一数二好用的灵材。   便是百年金圭木,寻常修士凭借着自身法力炼化,没有个三年五载,都难以初见成效,更别说千年份的金圭木了,让筑基修士来都抓瞎。   必须要用特殊的阵法、药液浸泡,再配合秘术炼制,才能够大大缩短时间,寻常小宗门连想都不用去想,更别说是凡俗王朝了。   就是好运的捡到几根金圭木,一国斧子砍崩口,都难以砍掉一颗,还在上面作画?   没睡醒可以再睡一会儿。   崔浩走到那两根柱子面前,手中略略升起一丝灵气,向着那柱子按了过去。   然而灵气还没有接近,便被尽数弹开,不得寸进。   崔浩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僵住。   这……这特么真是金圭木?还是千年级别的?   好家伙,这夏朝什么身份啊,用渡空飞舟的主材当柱子往这儿一戳?!   “这东西……”   崔浩轻轻咽了一口口水,归藏谷的谷主虽是金丹,却也没有豪横到直接拿千年金圭木充门面的地步,那已经是战略物资了,“好像是真的。”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一同赶来的修行者双手环抱双臂,摆明了不信。   “你试试就知道了。”   崔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要不是捡来的,夏朝铁定有高人啊!   在千年金圭木上雕龙附凤?   那得是什么级别的强者?如果只是一个人干出来的,那最低也得是个金丹,花费十余年的时间,才能有此成效吧?   两根可就是二三十年了!   从天地复苏开始,就在雕琢?   “说的怎么跟真的一样?”   那修士眉头一皱,手中一团灵光氤氲而生,漫不经心的对着金圭木打了过去。   然而在距离金圭木尚且有一丈远的距离之时,那团灵光急速消弭,丝丝缕缕的金芒骤然间自那根柱子上升腾而起,极为锋锐的气息让人遍体生寒,如有针炸!   这般主动‘攻击’,已经冒犯了九龙金光阵。   “真是真的?!”   攻击的那名修士吓了一大跳,额头冷汗瞬间便滑落而下,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九龙金光阵的反击已经到了。   金芒如剑,凝为一线,点刺而来!   他的修为也才不过是练气后期,哪里能是九龙金光阵的对手,这般随意反击,对他而言已是不可承受之重。   当下亡魂大冒,还不待脚底抹油,想办法溜走,前方领路的鱼龙卫从手中拿出一块令牌,挡住了九龙金光阵的攻势。   “此物自然是真的,诸位也不必过于惊讶。”   对于这几个修行者一惊一乍般的态度,鱼龙卫视若无睹,眼看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之后,总算是开口说道:“夏皇正在大殿中等待着诸位呢,还是勿要拖延太久为好。”   “是是是。”   这一次,几个跟脚各有不同的修行者心里已经有数了。   夏朝的水,有点深啊!   ……   夏朝大殿之上,原本的朝会之地。   文武百官自然暂时不用上朝,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处理事务去,如今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接待重新现世的‘仙人’们。   根据如今出现在夏朝的修士来看,几乎都是练气境界,筑基期都仅有万法盟的那一个。   依据那些人的说法,此时的天地尚且不适合更强大的修士活动,再过几年时间之后,他们的前辈、师尊才方便行走。   此时他们先过来,是寻找机缘的。   而且找到了夏朝的头上。   修仙界的传统是: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   但什么才能算‘缘’,就不得不好好说道说道了。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种说法,跟平头百姓说一说也就算了,想拿这套说辞跟那些修士掰扯,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启志帝原本以为万法盟已经够不要脸了,拿着可以不断烙印的烂大街的修仙功法就想换夏朝货真价实的灵珍。   一听其他势力的修士准备,才知道那些家伙竟然是准备来夏朝‘零币购’来的!   简而言之,就是遇到什么天材地宝,挖了就走,再找下一个。   如此相比之下,愿意给他们一些废纸的万法盟都显得有些厚道起来了,起码还打着交易的名头呢!   这让启志帝忍不住深深皱眉,这修仙界的风气,可说不上好啊!   想以凡俗王朝的身份,跟这些修仙者谈判,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起码得让他们知道,夏朝境内的灵珍,不能拿了就走。   最少夏朝已经发现的灵珍,要绝对属于夏朝,这是底线,再低的话,连底都没有了。   ‘全靠顾先生留下的九龙金光阵了。’   启志帝深吸一口气,看着大殿四周的几根金碧辉煌的金柱,心中突然就有了几分底气在。   他可能不行,但顾先生,绝对行!   不求凭着一个阵法就能震慑所有来到夏朝的修仙者,起码让他们知道夏朝不是任由他们搓扁揉圆之辈就好。   要先显露出一定的实力,才能真的开始谈判。   夏朝的灵株,可以给他们一些。   但必须争取到对夏朝有利的东西,而非零币购,亦或是对夏朝已经无用的基础修仙功法。   “陛下,那些人已经来了。”   不多时,便有使者快步前来禀告消息。   “好。”   启志帝又一次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龙袍,白发渐生的面容上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   此时,他就是夏皇。   要代表夏朝的利益,进行一次不见血的交锋,却不下于任何一场恶战。   “宣他们进来。”   启志帝独坐在龙椅上,声音中正平和,不带有丝毫感情的说道。   “是!”   很快,便有声音在殿外回荡。   “夏皇有令,宣各地修士进殿!”   “夏皇有令,宣各地修士进殿!”   “夏皇有令,宣各地修士进殿!”   一道道声音由人声此起彼伏的串成一条线,训练有素、英姿勃发、面貌英武的护卫们在殿前列阵。   足足百位鱼龙卫的修士,乃至数位夏朝宗师亦在此地等候那些客人。   这般阵仗,即是给予客人们足够的尊重,也是展现夏朝的力量。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兵!   不多时,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位不到修士,便被逮到了殿前。   鱼龙卫作陪,武道宗师引路,带他们来到了夏朝大殿之中。   首先映入那些修士眼帘的,并不是夏皇,而是耸立在大殿中的四根柱子。   四根金碧辉煌,堂皇大气的金柱!   而夏皇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些修士的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接见下界而来的修士。   这一次的商谈,很有可能会决定夏朝未来何去何从,是高是低。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龙椅之上,启志帝缓缓开口,惊醒那一个个看着殿宇中柱子挪不开目光的修士,提醒着他们今日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夏朝未备薄礼,所幸四周酒菜已备,请诸位修士落座。” 第403章 夏朝后盾,济世真人   中正平和中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那些看着千年金圭木入神的修士这才总算想起来,今日来此,到底是干嘛的。   大殿四周已经摆放好了珍馐菜肴,这并不是一次朝会,而是一场宴饮。   在夏朝最为隆重的地方,布置好的宴饮。   “老夫乃是万法盟修士,司明冠,见过夏皇。”   万法盟修士中,那位紫袍道人拱手一礼,即是表明身份,也是让身后的小娃娃明白,这里谁才是能够大声说话的人。   一礼过后,司明冠随即落座,恰是距离启志帝最近的位置。   他的那个师弟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一旁。   ‘万法盟……’   看着那紫袍道人,崔浩心中一震。   相比之归藏谷这个最强者也才金丹的小仙门,万法盟便是货真价实的庞然大物了。   据说万法盟真正的高层,乃是九大仙宗的强者,还不止是一家。   无论是修仙百艺,还是仙道秘宝,万法盟皆有涉猎,虽非纯正的修仙道统,更像凡俗商会一些,却丝毫不影响万法盟的强势与力量。   除了真正的九大仙宗的弟子之外,万法盟的名头已算是最为顶尖那一档。   犹如夏朝和周边国度一样,说起来都差不多,内里却是全然不同,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司明冠率先落座之后,局面短短的僵硬了那么一霎,稍稍冷场。   在万法盟后面介绍自家仙门,多多少少有点自欺欺人了属于是。   不过,一直不上,又弱了自身底气。   没有间隔太久,又一位修士走上前去,同样是抱拳一礼后,说道:“玄天教修士,裴青岩,见过夏皇。”   然后他选了另一边距离夏皇最近的位置坐下,虽是独自一人,仍是面带笑意。   ‘又来一个!’   崔浩面色发苦。   玄天教倒是没万法盟那般庞大,盘根错节,暗地里跟九大仙宗都有关系。   问题是,这特么的玄天教就是九大仙宗中【天机宗】的一位长老自己开创的仙门啊!   这要说没有一点联系,鬼才信呢!   明月身旁的繁星固然比不得皓月之光,也不是寻常小猫小狗所能媲美的。   真该死,他不应该贪图享乐,耽误那么久的时间。   若是不耽搁时间的话,他采几样灵珍就跑路,何至于跟这些大仙宗的人去竞争?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这夏朝自己相当不一般也就算了,怎么来的人也这么不简单呢?   万法盟的司明冠和玄天教裴青岩之后,一时间场面真有些冷场了。   主菜都端上来,大声念叨了,其他的小鱼小虾,当然不好自讨没趣。   好半晌,剩下的几个修士才拖拖拉拉的走上前去,气势全无,介绍自家宗门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   崔浩亦是如此。   在万法盟和玄天教后面,归藏谷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人家比?   大家都是修士,自报宗门之后,高低也就出来了。   修为那更是比都不用比,场中仅有两个筑基修士,一个万法盟,一个玄天教,他们这些人仙宗比不过,修为更比不过。   大仙宗,好就好在不要臭鱼烂虾,弟子也是千挑万选,天资出众之辈。   不能说是全方位碾压吧,只能说是瓦罐难与瓷器比。   “诸位远道而来,夏朝既未备薄礼,些许酒水总是不缺的。虽比不得仙家的琼浆玉液,也不失一番风味。”   启志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手持杯盏,“这一杯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一杯酒水下肚,场面总算是稍稍活络些许,不再是那般僵硬。   玄天教的修士裴青岩率先道:“一路走来,所见国度甚多,夏朝之强盛独居一档,无与伦比,当真非同一般。今日得夏皇盛情相邀,亦是一件幸事。”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个时候,好话总是不缺的。   “此言极是。”   万法盟的司明冠也是连连点头,“夏朝之繁盛,一路走来有目共睹。无战乱困扰,无流民百姓失所,无乞儿街头觅食,繁荣昌盛之面貌,令人耳目一新,夏皇实乃圣君明主,夏朝之面貌,实乃天朝上国。”   话到此处,启志帝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番笑容。   马屁他听的多了,可从‘仙人’嘴里说出来的马屁,那味道果真是不同凡响,令人浑身舒泰。   不过启志帝终究不是个小年轻,不至于因为一两句夸赞的言语就迷了心神,当下哈哈一笑道:“夏朝能有如今之面貌,实乃夏朝历代先王、人杰奋斗之成效。朕不过是恰巧居于此位,承蒙前人之恩泽而已,当不得圣君明主。   只求在位之际,夏朝不在吾等手中衰落,否则的话,无言面对夏朝历代先祖,无言面对为夏朝奋斗一生的人杰。”   “夏皇实在过于谦逊,夏朝之风貌此世难有对手,繁荣之景万国难以媲美,如果这都当不得圣君明主,何人能与夏皇比肩呢?”   裴青岩话锋一转,笑道:“如今世道虽不同以往,但以夏朝之底蕴,定是比其余国度多上许多机会,继续中兴,乃至更为昌盛,都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   “哦?还请裴仙师明言。”   启志帝颇感兴趣的说道。   “灵气重现于世,夏皇定是知道消息的。”   一番恭维过后,裴青岩提及正事。   夏朝有修士,鱼龙卫就是。   而且人数还不少,单单在他们面前显露的,就足足有上百位,那些没有现身的又有多少呢?   虽然目前来看,最强的也不过是练气后期,可仅仅是从这殿宇之中立着的那四根千年金圭木来比较的话,要说这就是夏朝真正的底蕴,止步于此的话,怕是没人会信。   启志帝并未应答,只是微笑以对。   “然而,仙道之规矩,与凡俗之规矩,多少有些不同之处。寻常王朝,大多要依仗仙宗妙法,以求庇护国内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裴青岩缓缓说道:“仙宗庇护王朝,王朝供奉仙宗,此乃大势所趋也。”   “裴仙师所言,亦是朕心中所想。”   面对此等有些冒犯之言辞,启志帝却是含笑以对。   无论如何,凡俗王朝跟这些仙道大宗,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再怎么繁盛的凡俗王朝,都是劣势的那一方。   这一点,启志帝的心里很是明白。   别看现在夏朝有五百多位修行者,充一充门面还行,却没有真能够拿的出手的强者。   顾先生虽好,却不喜抛头露面。   扶持夏朝一番尚可,让顾先生领着夏朝往前走——那还要他这个夏皇干嘛?   如果顾先生真有这种意思,夏皇早就换人了!   但还是那句话,夏朝就算不得不找一个靠山,也不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都可以的。   而且,主仆那种关系,启志帝也无法接受。   合作关系,才最好不过。   这些东西都需要他亲自代表夏朝争取。   “只是,仙宗繁多,夏朝却只有一个。”   启志帝脸上露出一丝苦恼的表情,“朕虽为夏皇,却也希望夏朝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不辜负历代先祖、人杰的努力。”   “夏皇之担忧,理应有之。”   万法盟修士司明冠也是笑着开口,“都说良禽择木而栖,王朝又何尝不是呢?背靠仙宗,也要选择适合自身的那个,才最为合适。”   大殿中修士并不算少。   但能够插嘴这场谈话的,也仅仅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其他势力的人,自知哪里都比不过,自然是缄口不言,默默品尝着面前的美食,也没什么食欲可言。   大佬们谈笑风生,小喽啰只能在一边看着,食难下咽。   “司仙师所言甚是。可惜朕对修仙界知之甚少,其间规矩也多有不明了之处,指不得还要多请教几位,还望诸位仙师莫要觉得烦闷才是。”   启志帝再次举杯,一片祥和。   既然是聚众之宴请,自然不可能直接在此地谈论细节等事务,无非是看看彼此的意向而已。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今日会面,探一探彼此的口风就差不多了。   真正下决定的时候,定是私下里的商谈。   “好说好说。夏皇之困惑,自是有问必答。不过,我也有一事,颇为好奇,不知夏皇能否解惑?”   司明冠一杯酒水下肚之后,方才缓缓说道。   “能让司仙师好奇之物,不知是何?”   启志帝转而问道。   “让老夫困惑之物,就在此殿中。”   司明冠也不客气,手指伸出,指向大殿四周傲然耸立的四根金柱,说道:“若是老夫没看错的话,这四根金柱,乃是由千年金圭木制成,而且上刻有非同一般的阵法。敢问夏皇,可否为真?”   “让司仙师费心了,实不相瞒,此柱之材质,连朕自己都不太清楚。”   面对此番询问,启志帝却是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此物并非是出自朕的手中,而是早就屹立在夏朝庙堂之上。   只是近些年来,伴随着灵气现世,才终于显露出几分不凡。”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各异。   骗三岁小孩呢你?   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鱼龙卫是怎么拿到控制阵法令牌的?   这般糊弄之言,脑子正常点的都信不了一句。   “哦?”   司明冠面露惊异之色,哪怕明知道启志帝在扯淡,也还是很给面子的说道:“竟由此事?”   快马加编!   “是极。夏朝初建之时,先祖得遇高人传道,引为弟子。也因为那位高人的恩惠,夏朝才能有今日之繁盛面貌。”   启志帝捂着心口,一片热心的说道:“这几根柱子便是那位高人所留,昔日不知其中效用,最近这些年才算明悟过来。   可惜高人已乘黄鹤而去,游历天下,不能当面感谢,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夏朝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年。你说的那位高人,一百五十年前就在夏朝?”   裴青岩抓住其中的漏洞不放,“当时,天地灵气尚未复苏吧?”   “这朕就实在是不清楚了。”   启志帝一声叹息,道:“如今我也只能从先祖留下的秘典之中,得知其间一二事,真正如何,除了当时的人之外,怕是无人知晓其全貌。”   “难道夏朝的修行功法等物,也是那位高人所留下的?”   司明冠也是问道。   “司仙师所言极是!”   谁曾想启志帝真敢连连点头,应了下来,满是感动的说道:“所以朕才说,那位高人对夏朝的恩惠,真是如何感谢都说不完。”   “不知那高人可有名姓、画像?如此不同凡响之人,向来定是非同一般的奇人异事,能够在灵气隐没之时,就寻觅到这么多千年金圭木,还能在其上布置非凡阵法,一身修为不说通天彻地,怕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裴青岩眉头微挑,意有所指的说道:“据我所知,有此番能力之人不多,但恰巧有那么一位。只是那一位存在,招惹的事情相当不小,夏朝若是与其有所牵连的话,不见得是一件幸事啊!”   “那位高人不知名姓,只说悬壶济世而来,先祖称其为‘济世真人’,真正来历无从考究,亦未留下画像。难不成济世真人还与仙道中的某位,有所牵连?”   启志帝面露惊诧之色,连忙问道。   裴青岩微微摇头。   什么济世真人,没听说过。   但既有‘真人’之称呼,难不成是一位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倒的确可以对千年金圭木动一动手脚,可那是绝灵时代啊!   从哪儿能冒出个金丹修士来?   除了白莲尊者之外,他根本不知道第二个,也没听说过第二个敢留在绝地天通之下源天界的存在。   总不能有人在绝灵时代,逆势冲击到金丹级别吧?   先不说天锁未开之下灵气从哪来,只说天地未曾复苏的情况下,就能凭借自己修行到金丹级别的存在,究竟得有多大的潜力?   亦或是在天锁洞开之后,短短十余载的时间,晋升金丹修士?   这已经不是天灵根的元婴之姿了,这特么是化神之姿啊!   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夏皇满嘴妄言,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没关系,他自然有办法,抓到夏朝的马脚。   天机宗的含金量,岂是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知晓的?   此番隐瞒,贻笑大方而已。   他自有办法寻觅背后之人,看看几番斤两,还想站在夏朝背后跟仙宗谈条件! 第404章 天机秘法,找到你了!   “诸位可能不信,但朕所言绝非虚妄。”   启志帝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侍者赶来,端着的并非菜肴,而是一本本书籍盛放在几人的面前。   书籍名为《夏皇本纪》,合该是夏朝内部整理的关于王莽等人的事迹。   “诸位不妨看一看里面的内容,特别是夏朝刚刚建国之时的那一段内容。”   启志帝笑着说道。   裴青岩依言翻开,只见那做有记号的书页上,被圈起来的部分。   【夏朝立国,有仙人于天穹俯览,万众瞩目。其间多人重疾不治而愈,引为神仙。】   类似此等段落,在《夏皇本纪》中还有不少,皆是在说一位不留名姓的神仙中人。   当然,在这个时代,祥瑞只是寻常,别说天地复苏了,就算天地尚未复苏之前,都敢搞出一桩桩异像、祥瑞出来。   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当成一个证据,恐怕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一件事了。   夏朝立国一百五十年,如今又哪里能够找出那个时代的人去问一问呢?   无非是口耳相传,文字记载。   语焉不详之处,刻意美化之处不知几多,尽信不如不信。   道理我都懂,你丫给我解释一下千年金圭木没有灵气,你怎么炼化?   那可是渡空飞舟的主材料,极有名气的炼器师都要头疼的东西!   不过,夏皇可是将“证据”都搬了出来,如果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难免显得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如果仅有他一家,无人能够争锋倒也还好,可旁边还有个万法盟的筑基在呢,不好逼迫过甚。   当下裴青岩笑着道:“原来如此,看来那真是一位浪迹凡尘的奇人了,可惜此等奇人竟无缘得见,实在是一件憾事。   如今天锁洞开,灵气现世,那般天纵人物若在此世之中,不知能掀起多少风浪,引领半个时代怕都不是妄言。”   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   能够独自炼制千年金圭木,且打入阵法之人,其阵道造诣恐怕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物即使放在九大仙宗中都可独当一面,绝非泛泛之辈。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这么给夏朝面子。   “夏朝能得其青睐,亦是夏朝之大幸。但夏朝也不能总是依靠先辈余泽,自身也要跟上时代的发展才是。”   启志帝再次举起手中的酒盏,道:“今日会见诸位仙师,便是恳请诸位仙师不吝赐教。若夏朝有怠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第三杯酒下肚,自然是宾主尽欢。   启志帝再度回到了龙椅上,不多时,已有身姿娇媚的舞女踩着细密绵长的乐声走了进来。   直到这个时候,这里才总算有了些许宴饮的气氛。   当然也仅仅只是宴饮,这里毕竟是夏朝皇宫,且是朝会之地,不允许一些不入流的事情发生,大家都很规矩。   没有人借机对夏朝发难,对启志帝来说,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   这代表眼前的这几位仙师,认为夏朝的确有和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商谈的资格。   至于真正的,更加细节,需要据理力争的利益,自然是不会站在明面上商讨。   这对夏朝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可以货比三家,然后最终选择一个对夏朝最为有利的仙门相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凡俗如此,仙道,又何尝不是呢?   待得月上中天之后,宴席圆满结束。   自然有人带这些修行者下去休息。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司明冠关上了房门,虽是满身酒气,却全无半分醉意。   “师兄,这夏皇可不老实啊!看似说了些什么,实则什么都没说。还拿出一本自己写的史书给咱们看,当咱们是三岁小孩不成?”   刚刚回到房间中,白袍修士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在宴席上,他还没有资格插师兄的嘴,可谓是憋了好久,如今总算可以一吐为快。   “你想让他说什么?领出夏朝背后的那个人给咱们见一见?”   司明冠瞪了自己的师弟一眼。   这傻孩子,现在还对那害得他胆怯几分的阵法之事耿耿于怀,这么久了还惦记着,可以说没什么前途可言,不值得培养。   回头就将他丢给其他人,免得拖累了自己。   “可是,一个凡俗王朝,总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白袍修士有些不岔的说道。   “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管他背后的高人在还是不在。”   司明冠微微耸肩,相当不客气的说道:“现在重要的事情是这个么?是阵法!那千年金圭木是真的,先前让你我二人难以抵御的阵法也是真的,这不就够了么?   你管夏朝背后的那人是死是活?查明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万一真招惹不得,半途要了性命怎么办?”   一番训斥,声色俱厉。   反倒是让白袍修士缩起了脑袋。   他只是心中很不满,想在夏朝出一口恶气。   至于出恶气的后果是什么,乃至于万一出岔子了怎么办,根本就没想过。   换句话说,他真将自己当成仙师了。   修行者看不起凡俗,理所当然。   就算同样拥有着修行者夏朝,也在他的鄙视链当中。   “你要搞清楚。我们待在夏朝,已经不再是图那些灵珍,更不是夏朝背后有谁,而是因为夏朝的阵法,是为了要赶来此地的柳师兄!”   司明冠目光幽幽,声音寒彻的说道:“搞清楚什么才是正事,不要胡乱搅闹,不要扰了大局。柳师兄高兴,你我都有可能得到赏识。怎么让柳师兄高兴,才是你应该想的事情,而不是纠结夏朝背后有没有人,能不能出口恶气!”   万法盟,以和为贵。   讲的就是生意。   生意可不止是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人情又何尝不是呢?   人脉也是力量,而且是相当不小的力量。   能与阵痴弟子相熟,再拿十个夏朝的灵珍都不换,反正得来的灵珍大部分也不属于他们。   但和阵痴弟子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私人关系,甚至影响着之后的升迁。   这个时候还纠结夏朝的斤两如何,实在是太没有头脑了。   简称愣头青。   要不是万法盟以老带新的传统,这么没脑子的新人实在是影响他的发挥。   “师……师兄教训的是。”   白袍修士羞愧的低下了头,“受教了。”   “嗯。”   司明冠点了点头,警醒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辈修士,若想节节攀登,个人天资固然重要。可若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大局,不懂得孰轻孰重的道理,那就一辈子都只能在底层厮混。   如今天锁洞开,我们也有机会凭此更进一步,正是展现自身能力的时候,可切勿因为自身好恶,耽误了前程。”   “我明白了。”   白袍修士连连点头,心中将其记下,这种金玉良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听到的。   而另一地。   房间之中,裴青岩面露一丝笑容,“济世真人?只要存在,就有痕迹。”   九大仙宗之后,玄天教和天机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同于其他仙宗,天机宗的门人弟子极少,门规相对来说也没有那么森严,却是修仙界中极为重要的势力。   因为天机宗最为擅长的,便是感知天机,窥天而览地。   连天机都能探测一番,遑论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他虽只是玄天教的弟子,并非正式的天机宗门人,但自然也学到了一丝真意。   只不过真正的窥探天机太过艰深晦涩,金丹以下的修士想都别想,还有可能被天机反噬,大劫临身,生不如死。   但窥探人之隐秘,对他而言却并非一件难事。   一个罗盘出现在了裴青岩的手中,此时他双手掐诀,一道道玄奥灵光飞快的没入到罗盘之中。   真按照【济世真人】这几个字找人,肯定是找不到的。   可并非没有别的方法,另辟蹊径的去探寻一番。   比如……寻觅一下方圆百里之内,修为最高的人。   此地便是夏朝皇宫,方圆百里之内这个范围已是极广。   只要夏朝背后真的有人坐镇,想来也不会离开这个范围才是。   他的修为已是筑基,只要不超出他一个大境界还多的强者,亦或是有特地针对天机宗的秘法,都逃不开他的秘术。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当灵光凝成一道道繁复的纹路,烙印到罗盘之上后,一阵极为特殊,细微到几乎无法让人察觉的波动,以罗盘为中心荡漾开来。   这种秘法极为隐秘,为了防止惊扰神识敏锐的高人,速度更是极为缓慢、柔和,避免真的惹到了不该惹的存在。   如果不是天锁刚刚洞开,此地又非什么仙门之地,裴青岩也不敢随意施展。   “明日一早,便能知晓夏朝背后,究竟是何高人。”   裴青岩微微一笑。   想蒙修仙之人?   也得先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   第二日,天光明亮。   裴青岩走出了房间,谢绝了鱼龙卫的跟随,只说自己想要随意转一转。   作为一位筑基修士而言,夏朝的这些人若真想跟着他,反倒是自找没趣。   不过,那夏皇倒是还算聪明,离开安排的客栈后,果真是无人跟随。   随手掐诀,捏了个障眼法,寻常人便难以看到他。   紧接着从怀中拿出罗盘,只见罗盘之上,呈现出一个清晰的箭头,就指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并非夏朝皇宫之所在。   裴青岩面露微笑,懂不懂什么叫天机宗秘法啊?   凡俗之人,实难想象!   根据罗盘上箭头的指引,裴青岩信步而去,每一步踏出便飞跃了一小段距离。   很快,他便来到了一处小院门前,院门自是紧闭。   而箭头则是越发明亮,几乎要化作光柱。   证明他要找的那位,夏朝修为最高的人,就在这间并未挂上牌子的小院中。   “找到你了。”   裴青岩半点不客气的推开小院木门,一眼便看到了一株长势极为喜人的柳树,摇曳生姿,绿莹莹的枝条垂落而下,好似翠色长阶,几乎雾化的灵气在柳树枝旁萦绕盘桓,如同雾气,美不胜收,仙气四溢。   而在距离那颗柳树不远的地方,则是一个石桌。   此时石桌旁的凳子上,伴随着小院门被他推开,坐在那里的人目光已是凝视而来。   两人对视,裴青岩却是心中一紧! 第405章 防不胜防,惹大麻烦!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   小院门外和小院石桌旁的人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有飞鸟自上空划过,路过的行人交谈着远去。   裴青岩的手中,那个罗盘上悬浮着的箭头几乎璀璨到凝为光柱,宣示着他要找的那个修为最强的人,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小院之中。   短暂的静默之后,坐在石桌旁的那人终于是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狐疑,“你是?”   裴青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在那双灰色眼瞳之中看了半晌。   这人眼睛,有毛病啊!   随即裴青岩走入到小院之中,顺手关上了小院门。   伴随着他步入此地,手中罗盘上的箭头光柱几乎要凝为实质。   裴青岩目光放在石桌前那人的身上。   哼哼,虽然将自身气息压制在练气中期,但天机宗秘法岂是那么好骗的?   懂不懂什么叫做仙道妙法啊!   就算他装的很像那一回事,就连语气和神态都呈现出几分茫然,但裴青岩对于天机宗的秘术有着绝对的自信心。   还想在我面前伪装?   门都没有!   裴青岩单手掐诀,对着罗盘上的光柱箭头一指。   顿时,极为活跃的光柱箭头脱离了罗盘的束缚,飞也似得向着石桌旁那人……的后方疾驰而去。   最终光柱箭头烙印在了接近墙边,一株在外面并不容易看到的花蕊之上。   伴随着光柱箭头没入其中,一阵耀眼光华升腾而起。   提醒着裴青岩,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裴青岩:“……”   郑非:“?”   “你是何人?!”   郑非只是茫然了那么一瞬,瞬间站直了身子,来者定是修士无疑了。   而且开门之后,直冲顾先生的烈阳天菊而去,怕不是想要强夺灵株,来者不善!   郑非捞起脖颈间悬挂的小哨子,猛地一吹。   一阵极为刺耳的音波,自顾家小院传荡而出,远远响彻。   不多时,便能看到一个个纵跃而来的鱼龙卫,飞奔入顾家小院之中,目光分外不善的盯着裴青岩。   郑非的手中更是出现了数枚令牌,皆是操控顾家小院内部阵法的令牌。   若是想翻墙进来的歹人,根本无需他催动,阵法立刻就会生效。   裴青岩却是走正门而入,并未激活阵法。   那映照在烈阳天菊之上的光柱虽是璀璨夺目,却无有杀伤性,更像是一处明晃晃的标记,也未曾引动院内阵法。   说来迟缓,实则迅速。   短短不足一刻钟的时间里,数十位鱼龙卫便已经蜂拥而入顾家小院,将裴青岩彻底包围在内。   “裴道友,怎会来到此处?”   鱼龙卫中,曾接待过裴青岩的修士语气冰冷的问道。   同为修士,实力差距不算太大的话,皆可以道友相称之。   “那个什么……”   裴青岩干咳一声,万万没有想到,这特么的夏朝方圆百里之内,修为最强的那个“人”,竟然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这间院子里的一株灵珍!!!   尼玛的,坑爹啊!   这个时候,裴青岩深刻的明白了师尊所说的那句:窥探天机者,往往弄巧成拙,混沌加身而不自知。   他以秘法检索方圆百里的修为最强者,但谁能想到、谁能够想到,一株灵珍是夏朝修为最强的存在?!   还有天理么?这符合仙道么?   “我是想找一找比较奇特的灵株,手中这个罗盘便是用来搜寻灵株的工具,结果罗盘就将我引导到了这里。”   裴青岩讪笑,心念电转之下,连忙解释道。   他总不好说他是过来挖夏朝老底的。   如今夏朝老底没见到,反倒是见到了一株明显颇为不凡的灵株,在那灵株下面还躺着一只身形硕大的青牛,琥珀色的目光懒洋洋的对着他瞥了过来,灵性不俗。   “是吗?”   那鱼龙卫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冷冷一笑。   这些修行者,可不老实啊!   “是极。”   裴青岩连连点头。   “此地不对外人开放,还请裴道友和我们走一趟吧。”   鱼龙卫沉下脸来,寒声说道。   这个地方可是夏皇三令五申,决不允许外人打扰的地方,就算是他们这些鱼龙卫的人,都不允许进入。   若不是郑非吹响的哨子,他们最多也只能在这小院外帮忙警戒。   有没有用先不提,你就说用没用心吧!   可这才过去了多久?   直接就被人闯入到了院中。   这哪里是打鱼龙卫的脸,这是在打夏朝的脸啊!   “好说,好说。”   裴青岩并不抗拒,敢做出这种事情,就敢承担这种后果,玄天教的弟子名头还是非常好用的,除非真是招惹到惹不得的存在,否则怎么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只是……   裴青岩转身跟着鱼龙卫离去之时,目光忍不住回头望去,倒是没有看向院子中明显极为不凡的两株与众不同的灵珍,而是看向了郑非。   那个眼睛有毛病的人,难道真的只是练气中期的修为?   裴青岩被带走了。   郑非连忙将小院门给关上。   又过了一会儿,烈阳天菊身上闪耀的光华逐渐收敛。   郑非调动手中的阵法令牌,阵法已是全部开启。   现在就算是走小院的正门,也会被阵法攻击,防备再有外人莫名闯入到这里。   又又又等候了许久。   一袭青袍的身影无视了小院内遍布各地的阵法,走了过来,眉头微皱。   看到来人,郑非连忙起身,鞠身一礼道:“顾先生。”   “嗯。”   顾担轻轻点头,但眉宇仍是皱着。   他也未曾料到,这才过了多久啊?   跑到夏朝这里的修行者也才不过十余位而已,竟然转眼间,顾家小院就暴露在了那人的眼中。   而且发现顾家小院的人,仅仅只是一个筑基修士。   按照他在院子中布置的隐匿阵法来说的话,筑基修士理应没有那个能力,察觉到顾家小院的不同才是。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真是寻找灵珍的时候,恰巧蒙到了顾家小院中的烈阳天菊不成?   顾担并不相信这种巧合。   他现在可没准备在那些下界的修行者面前露面。   起码也要等到大道之体彻底孕育之后,他才能够真正意义上抛头露面,搅动风云。   而此时距离大道之体孕育而生,尚且还有十余年的时间!   真按照顾家小院暴露的速度来看,别说是十余年了,能不能撑住十个月都是个问题。   这让顾担心里很是有些警醒。   仙道术法,玄奇复杂。   他阅览诸多仙道典籍,烂熟于心、信手拈来自是不假,可皆是仙道的底层知识,连触及金丹境界的都没有。   白莲尊者被磨灭的道果传来的记忆丰富繁杂,却也并非是全部的白莲尊者的记忆,里面更多的只是蕴含白莲尊者记忆最为深刻的那一部分而已。   最多只能当个向导,而非可以学习的‘师傅’。   而那些在正经的名门仙宗中修习的修行者,却掌握着更加高妙的手段,防不胜防。   “让启志帝想尽办法,查一查他用的是什么手段,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沉思过后,顾担叮嘱郑非,“接下来这间小院就暂且交给你了。”   “哦哦。”   郑非连连点头,随即问道:“那顾先生,您要去往何处?”   “不必管我,如有要事,我自会知晓。”   顾担随口说道。   那人手段虽是非凡,却也逃不开天眼神通的注视。   好小子,敢挖我老底是吧?   你看我监不监视你就完了!   晚上起夜几次我都能知道!   看看究竟是天眼神通厉害,还是一个筑基修士掌握的仙道秘法更胜一筹。   这要是能再被发现,顾担直接跳进源河里再也不出来了。   ……   “什么?!”   御书房内,启志帝猛地起身,勃然大怒,“他直接找到了那间小院?”   “回陛下,确实如此。”   鱼龙卫深深的低下头,不敢直视正是怒意勃发之时的启志帝。   “谁走漏的风声?”   启志帝左思右想。   整个夏朝,如今真正知道顾先生存在的,其实仅有两个。   一个是郑非,一个是他。   但郑非就在顾家小院之中,又不出来,而且对于顾先生的来历也不清不楚,只知道很厉害。   可以说整个夏朝,真正了解顾担过去的那个人,仅有他自己一个人。   所以,是他暴露了顾家小院?   “呸!”   启志帝狠狠的吐了口吐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连顾先生的名讳都不敢提,直接以“济世真人”代为称呼,不可谓不谨慎。   他也没真想过将顾先生搬出来压人,只是希望那些人心中有些顾忌,不要将夏朝视作寻常凡俗王朝就好。   结果计划的好好的,裴青岩到访顾家小院,却是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是,修仙之人了不起啊?   他也不记得自己晚上有说梦话的习惯啊!   “你们干什么吃的?嗯?就让他那么光明正大走到那间小院里?”   怒意暴涨的启志帝在自己身上找不出问题,便掉转了矛头。   “这……那人是筑基修士,不是弟兄们不想跟,是真不好跟。若提前拦路,又怕被其察觉有异。结果一个耽搁,他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禀告此事的鱼龙卫满脸苦涩的说道。   常言道大隐隐于市。   顾家小院就是如此。   门前就是皇都中的大路,每日过往行人不知凡几。   没道理寻常夏朝民众可以过,反倒是那些修行者不能走吧?   难不成设置一块牌子:此地不许外来修行者进入!   那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有猫腻了。   谁能想到那裴青岩会直接推门而入呢?   “该死!”   启志帝咬牙切齿。   他可是知道,顾家小院中除了顾先生之外,可还有别的东西呢!   夏朝什么灵珍都能卖,就是顾家小院里的灵珍,一个也不可能给别人。   那是顾先生的东西,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拿出来谈条件啊,不然先祖托梦骂都能骂死他。   “裴青岩呢?扣押下来了么?”   左思右想之下,启志帝连忙问道。   “扣押下来了。”   鱼龙卫连忙说道。   “朕去审问……”   启志帝刚要动身,冷静下来的思绪逐渐清明,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就先将他晾在那里,吃食一应俱全,但不许他再出去了。朕去找万法盟的那两个修行者。”   众所周知,一个人提起自己的时候,可能会刻意的美化亦或是隐瞒。   但竞争对手,必然会给出最残酷和真实的评价。   先听听万法盟的修士怎么说,回头审问裴青岩的时候,才更有准备。   ……   一处古香古色的房间中。   启志帝和万法盟修士司明冠畅谈了许久,等到茶水又添了一次之后,启志帝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有司仙师的讲解,朕对修仙界的了解倒是添了不少,对万法盟亦是颇有亲近。只是如今夏朝之中,并非万法盟一家势力啊。”   说到这里,启志帝叹息一声,道:“比如那个裴青岩,便是玄天教的人。我虽对玄天教了解不深,但从其余仙师口中得知,那玄天教,倒是相当了不得,怕也是不好得罪。”   此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相当于是说夏皇更倾心万法盟一些,但碍于颜面,也不好不给其他仙宗的面子。   “玄天教?”   司明冠呵呵一笑,自傲道:“玄天教的背后,有一位元婴尊者,倒是不假。不过跟万法盟相比的话,倒也算不得什么。”   “哦?”   启志帝眼前一亮,脸上却是一副迟疑表情,纠结道:“可是我听说,玄天教背后还跟九大仙宗中的天机宗有些关联,还请司仙师解惑。”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仙道宗门同样有高低之分。   九大仙宗,便代表着仙道九条不用方面,造诣最深的仙宗,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宗主皆是化神天君!   其他仙宗加在一块儿,都不是九大仙宗的对手,是真正的仙道巨擘,招惹不得,小心谨慎一些,理所当然。   “夏皇是说天机宗?”   司明冠哈哈一笑,道:“夏皇对仙道了解不深,不知天机宗行事,也实属正常。天机宗门人弟子极少,且最是顾忌‘因果’二字。   除了一些异类之外,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明哲保身,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动干戈。愿意沾染红尘者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摆明车马要求站队了。   天机宗讲究的便是人各有命,绝不特地强求,又怎会因此怪罪旁人?”   “是吗?”   启志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那天机宗又是如何成为九大仙宗之一的呢?”   “夏皇有所不知,天机宗弟子最可怕的,便是窥探天机之能啊!”   司明冠一拍大腿,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天机宗的门人弟子,虽说大多明哲保身,但也偶尔蹦出几个异类来。   炼气期挖到筑基期的闭关之所,筑基期修士钻到金丹修士的府邸,金丹期闯入元婴尊者的道统,乃至于元婴尊者还刨过化神天君的铸道之地……   天机宗门人弟子,最可怕的能力就在于以下犯上、防不胜防!   这种能力用在敌人的身上,足以让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便是用来寻找机缘,那也是一顶一的好手,少有能与之比肩者,如此,怎不可为九大仙宗之一呢?”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   启志帝微微点头。   那裴青岩虽是出自玄天教,但玄天教的教主就是天机宗出来的。   理应就是用天机宗的手段不知怎么找到了顾家小院。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以下犯上,防不胜防!   这天机宗既然没被灭门,那就自然能够混出头来。   “多谢司仙师解惑。”   理清脉络之后,启志帝已有告辞之意,“待得夏朝之事定下后,定与司仙师把酒言欢。”   “小事而已。”   司明冠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要夏皇通融一二。”   “哦?”   启志帝微微讶然,“不知司仙师可有何事,需要夏朝相助不成?”   “不不不,并非是什么大事。”   司明冠笑道:“夏朝阵法着实不凡,让吾等大开眼界。恰巧我有一位师兄,距离夏朝不远,不日便要抵达。其醉心于阵道,钻研甚深,想要来夏朝见一见夏朝皇庭之中布置的阵法,不知夏皇可否通融一二?”   这番话讲的分外客气。   但内容可一点也不客气。   护卫皇庭的大阵,岂是能让别人研究的?   启志帝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下来。   这修仙众人,一个个的,还真是全都不将夏朝放在眼里啊!   一个将夏朝当成后花园,胡乱闯荡。   一个更加过分,还想试一试夏朝的底牌什么斤两!   “夏皇莫要误会,我那位师兄阵法造诣极为深厚,想来绝不至于破坏掉夏朝皇庭中的阵法。纵使真有破坏,万法盟也必然能够赔偿夏朝更好的阵法。”   司明冠也察觉到了启志帝的不喜,连忙说道:“实不相瞒,那位师兄的师尊,被誉为阵痴,乃是九大仙宗之一天衍宗的弟子,被外界誉为元婴之下第一人。若能与其弟子打好关系,何等阵法不可落得?   夏皇还要明断才是。”   短暂的沉默之后,启志帝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意,一字一句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40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司明冠的房间离开之后,启志帝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些修行中人,虽是表面上对夏朝有些客气,可心里怕是毫不在意。   前有玄天教的裴青岩胡乱闯荡,后有万法盟的人要求直接试试夏朝阵法成色。   没有一丝尊重可言。   偏偏他还真拿这些人没什么办法。   凡俗王朝再如何兴盛,面对这些修仙界中都算一方巨擘的强大势力,也仅仅只是一个小人物。   小人物,就难免要看人脸色。   时代已经不同了。   不再是周围国度都要看夏朝脸色的时候,如今夏朝,也要经历仰人鼻息的阶段。   启志帝用手掌轻轻拍打着脸颊,那原本有些温怒的脸庞,僵硬的笑容很快柔和了起来,双鬓垂下的些许白发也被挽到了后面。   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夏朝既然到了他的手里,那就绝不能在他的手中出现意外。   列祖列宗、圣人贤人,夏朝奋斗一百余年,才有了今天。   在新的时代中,他需要重新为夏朝寻找一个方向,一个能让夏朝重新伟大的方向。   这一次,已经不再是曾困扰墨子的三个问题:饥者得食否?寒者得衣否?劳者得息否?   这些问题,夏朝已经解决,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但新的问题,又重新出现。   他不甘心让夏朝与别的凡俗王朝一样,成为傀儡。   那就必须要做出更多的努力才是。   包括但不限于,战胜自身的情绪。   等到走至关押着裴青岩的房间门前时,启志帝脸上的表情已经愈发的温和、和蔼,看样子根本不像是过来审讯的,而是要见一见后辈。   推门而入,裴青岩正坐在桌前品茶,神色也并无一丝慌乱,便是见到来此的启志帝,脸上仍有笑容。   “裴仙师,又见面了。”   启志帝率先打招呼。   “闯了祸,倒是叨扰夏皇了。”   裴青岩并没有太摆谱,还是起身给了最起码的尊重。   “仙人行事,果真是如羚羊挂角般难以琢磨。裴仙师刚到皇都,便寻到了济世真人的原住址,倒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启志帝并未用刁难的语气,而是不动声色的说道。   “哦?原来那里便是济世真人昔日所居住之地?”   裴青岩眉头微挑。   还真给他找到正主了。   但正主好似正如启志帝所言,已经不在这里。   反倒是小院子里正主所留下的奇珍,不知不觉竟成为了夏朝皇都方圆百里之内的修为最强者。   不愧是能够炼化千年金圭木,且打入阵纹的高人,当真对得上奇人二字。   “是极。”   启志帝轻轻点头,真心实意的说道:“济世真人对夏朝有大恩惠,他所留下的院子,夏朝自然会为其保留,且不许外人叨扰。”   “原来如此,倒是裴某孟浪了。”   裴青岩抱拳一礼道:“在下出于好奇,便用宗门灵物寻了一番,不曾想竟误入那里,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正所谓不知者无罪,那里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那里的东西皆归于济世真人,便是夏朝也无权做主,所以才不方便让旁人见到而已。”   启志帝声音温和的说道。   此事,自然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直揪着不放,反倒是显得夏朝有猫腻。   毕竟夏朝也不能真的对这些人做什么,除非是准备不死不休,眼前还远没到那个程度。   裴青岩只是点头。   “还有一事,劳烦裴仙师莫要将在那间小院中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否则徒增麻烦,倒是的确有些不好处理。”   启志帝含笑说道。   分明是对方没事儿找事,反倒是要自己陪着笑脸说好话。   做夏皇,也很难。   “这是自然。”   裴青岩连连点头,道:“裴某只是有些好奇,并无甚歹意。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夏皇,修仙界中,探寻之法不知凡几,便是天机宗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那间小院的东西只要还在那里,就难免会被人有心人察觉。若不想横生枝节,还是想办法用了比较好。”   这番话倒是的确说的光明磊落。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夏朝皇都方圆百里之内,修为最强者是一株灵珍,听起来是有些可笑,可何尝不是因为那株灵珍相当不凡?   依他的眼光来看,那株灵药有成长为天药的架势。   那可是连金丹修士都必然动心之物,甚至会招来元婴尊者的目光。   如今天地复苏,万灵显兆,正是生机勃勃,一片焕发之时,不仅仅对修士大有好处,对于山野走兽,奇花异蕊又何尝不是呢?   别说是一个夏朝,就算是寻常的小仙宗,都难以留得。   这次告诫,也算是他冒犯夏朝的一点小小补偿,毕竟这夏朝对他还算是客气,他也并非是那种欠缺修行宝药之人。   否则换个没什么背景贪婪一些的寻常修行者,可不在这里跟夏皇好声好气的说道一二,怕是摘了就跑,懒得跟你掰扯那么多。   什么你的我的,典故、旧人,谁摘到吞下就是谁的。   至于长在国土之内就属于夏朝这种话……跟凡俗百姓说一说也就算了,你看修士搭不搭理你。   “我明白了。”   启志帝微微点头,裴青岩既能说出这番话,就证明他的确没有什么贪念,否则何必如此告诫?   但因为顾家小院里的奇花会变得太宝贵所以提前毁掉这种事情……别说他做不出来了,他怎么敢做这种事?   那玩意儿比夏朝的历史都长好么!   而且还是顾先生的旧友种下的,他多大脸啊敢做出那种事情来?   有的时候珍惜的不是东西,而是上面的回忆。   便是顾先生不在这里的时候,也没人敢动顾家小院一分一毫,不正是这个道理么?   对夏朝来说,对顾先生而言,真正珍贵的并不是那一株奇珍,而是奇珍见证之下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圣王王莽还在之时,那朵花可就开了。   守护还来不及呢,辣手摧花又怎么可能?   夏朝承蒙其庇护百载,总不能一点事儿都办不好吧?   “但若有人对其有异心。”   启志帝原本温和的声音逐渐冷冽起来,终于不再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而是杀伐果断的君王,“吾夏朝之剑,也未尝不利!”   “哦?”   启志帝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裴青岩的预料,想了想后,手掌一翻,一枚玉佩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道:“既是如此,这枚玉佩不妨送给夏皇。放入那间小院之中,寻常探寻之法,大抵都可应对,也算在下的赔礼道歉。”   “那就多谢裴仙师了。”   启志帝含笑接过,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目送着启志帝远去之后,裴青岩神情悠然自在。   那枚玉佩的确可以放置旁人诸多探测之法,不过嘛,也会留下接触之人的影像,需要特殊的手段才会显示。   玄天教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还是想挖一挖夏朝背后的那位济世真人。   别问为什么,只能说天机宗行事,何须想那么多理由?   世上有那么多的秘密,而天机宗最擅长的就是揭秘,连天机都敢窥探一二,虽然他并非天机宗的门人弟子,但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加入到天机宗。   提前在凡俗中练习一下,岂不是理所当然。   发现秘密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收获和满足,若能提前窥之一二,好处更是数之不尽。   如今窥探人之私密,来日安知不可窥探天之隐秘?   所谓修行者,处处是修行!   他已入红尘中,自是以红尘手段行事。   ……   启志帝刚刚回到御书房,尚且未来得及处理政务。   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那枚玉佩不能要,捏碎丢茅坑里。”   启志帝先是一惊,差点脱口而出喊道:“顾……孤今日真是忙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书案前。   拿出笔墨在纸上写道:【此物有诈?】   他并未修行,也不懂得传音入密,甚至根本不知道顾先生此时身在何处,是如何看到这一切的。   甚至为了避免被监听,只能采用这种交流的方式。   没办法,仙道秘法太过可怕,凡俗之人几乎没有应对的能力,再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或许吧。但,不必冒险,我自有应对之法。”   顾担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传音道。   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天眼神通看的是一清二楚。   启志帝离去之后,裴青岩脸上的表情,顾担自然也是看的分外清楚。   管你好心还是恶意,都无所谓,他也懒得猜测。   这东西不要也罢。   顾家小院还不需要别人去保护。   启志帝在宣纸上写道:【我明白了,会照做。】   “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十余年后,就不会这样了。”   顾担传音道。   启志帝心中一震。   这就是长辈啊,别管看起来再怎么年轻,还是能够体谅他这个后辈的不容易,并未因顾家小院的暴露而怪罪于他。   不过……十余年后?   是顾先生的修行到了瓶颈期,需要十余年时间突破,不便于外人接触么?   启志帝并不知道,也没有去问。   只是在宣纸上继续写下:【身为夏皇,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希望我做的一切,没有让您失望。】   没有声音了。   谈话告一段落。   启志帝又等了一会儿,确信顾先生不再于他沟通之后,他点燃了油灯,将有自身字迹的宣纸在火中点燃,焚烧成灰烬后,再彻底碾碎。   将脑海中的思绪尽数排空之后,启志帝开始处理公文。   修仙者的归来是一件大事,夏朝的民生也是一件大事。   无论哪一件,他都不会懈怠。   正如他所言,这是夏皇与生俱来的责任。   又是十余天时间过去。   皇都门前。   等候了许久的司明冠便看到一个骑着白马,俊朗儒雅之人向着这里走来。   他连忙迎了上去,招呼道:“柳师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气宇非凡,恍如仙人耶!”   马背上那白袍身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年岁看样子比他还要小上不少,司明冠却是一点也害臊的讨好。   能夸赞柳师兄,那是他的荣幸。   这可是阵痴最为得意的弟子,无论是天资、脾性,还是阵道造诣,在年轻一代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大,被誉为阵痴第二。   柳清明笑道:“司师兄何必如此客气?一路走来,所见甚多,这夏朝之气象,与别的王朝颇有不同,便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倒是让司师兄久等了。”   “哪里话?能与柳师兄并肩而行,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这夏朝之景象的确与众不同,若非如此,咱也不敢劳烦柳师兄不远万里赶来。”   司明冠顺着他的话应和。   “是啊。那墨家、儒家,还有法家之言,当真别具一格,颇有耐人寻味之处。”   柳清明越下马,啧啧有声的赞叹道。   “啊?”   司明冠一愣。   不是,我就随口跟你客气客气,你咋还真详细了解一下凡俗王朝了呢?   那墨家、儒家和法家的名声他自然是听闻过,但也就是听闻了。   至于背后的故事?   不好意思,仙人没空。   再如何的荡气回肠、慷慨激昂、惊天动地,也不过是凡俗而已,对仙道有何助力可言呢?   哪有什么了解的必要。   可看柳清明的架势,过来的时候好像还真详细了解了一下夏朝的历史。   这倒是让司明冠有些后悔,真该了解一下的,起码也能跟柳师兄搭上话不是?   当下也只能先含糊的说道:“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   柳清明眼前一亮,问道:“那不知司师兄,是喜欢墨家、儒家,还是法家呢?”   “额……”   司明冠一时无言。   这仨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都不太清楚,你问我喜欢哪个?   你喜欢哪个我就喜欢哪个行不行?   “三家各有所长,实在是不好选择。”   不过司明冠毕竟是见多识广,糊涂话自然会说,“自然是能够取长补短最好。”   “哈哈,那怕是难了。”   柳清明微微摇头,三家要是真能融合,何至于在夏朝三足鼎立呢?   “闲话暂且不提,柳师兄初到此地,合该先为你接风洗尘才是,夏朝的美酒虽比不得仙酿,但也可堪一饮。还有那精妙阵法等待着柳师兄的鉴赏,想必不会让柳师兄失望。” 第407章 这不可能!   接风洗尘,一番宴饮。   柳清明比司明冠想的还要更容易接触一些。   作为阵痴大师最钟爱的弟子,也是被誉为年轻一代中阵道造诣颇深的那个人,柳清明的实力虽还在筑基后期,但只能说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无论是他的资源、背景还是人脉,远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之物。   这样的仙道贵公子,反倒不像他们这些做什么都要盘算一番的小人物,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觉得凡俗王朝有意思,也不怕耽搁修炼,还有心情去详细了解一下,可见其闲适。   若是他们也这么做,多半要打上一个“不务正业”的标签,活该晋升不上去。   可这件事换到柳清明的身上,那就只能说是贵公子博学多才,博采众长,连对凡俗之事都了解的那般深刻,实在让人钦佩。   事实证明,对待不同的人,同一件事评判的标准并不一致。   丰盛的宴席之上,柳清明数次提及那墨家、儒家、法家,反倒是让司明冠有些后悔。   本以为你是阵痴弟子,会对夏朝的阵法最感兴趣,哪能知晓竟然钻研起夏朝的治国之道来了?   早知如此,他还是应该了解一番夏朝历史的,别管有用没用,起码能跟柳公子相谈甚欢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乖乖点头应和,不咸不淡的吹捧几句,活脱脱像是个马屁精转世,太没有含金量。   好在柳清明大概也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聊下去,转而谈起了此间风情。   “天锁洞开之后,此世灵气之活跃世所罕见。不知有多少机缘造化应运而生,又要掀起怎样的波涛。   只可惜,来的路上,我看那天锁洞开之下,此世之变故甚是剧烈,又不知有多少国度灭亡于此,战乱不熄。   一兴、一衰之间,得之失之,千载变化凝现于短短数十载,怎不叫人惊叹。”   柳清明品着自夏朝皇宫拿出来的珍贵酒水,颇为感慨的说道。   “人生在世,犹如杂草,岁岁枯荣。纵是野火煅烧,一地灰烬,来年亦是满地青葱,年年岁岁人相似也,又有几人留意?   唯有在野草中脱颖而出,化作参天大树者,才能挡风避雨,傲然于世。纵是野火加身也不磨躯干,纵是疾风骤雨也难损枝叶,才是我辈修行者的追求。”   司明冠精神一震,你要是提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凡俗之辈,短短数十载,悠然而过,过也无痕。   唯有像柳公子这样,注定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之人,还愿意俯身看一看满地杂草,寻常草木,顾及自身便已殊为不易也。”   一袭话语,很是有几番禅机在。   没吃过猪肉也总是见过猪跑。   对于夏朝的历史,司明冠虽未特地了解,但跟凡俗王朝打交道这种事情,他可是做的多了。   别说是普通的百姓了,纵是那一个个傲然于世的王朝,说崩塌也就崩塌了,几十载换个皇帝都不算什么,直接换国号的都比比皆是。   若连这都要一个个记下来,那这辈子啥也不用干了,还修什么仙呢?   仙即是超脱。   不与草木同休,不惧山河之变,不因俗世而改!   伟力加身,并肩日月。   一怒则风云色变,安居则四海平升!   仙者,一人一山。   这本就是一条独行之路,哪里能让人处处流连?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用在了求道上,那就少有心力再去关注太多‘杂事’。   作为活了两百岁的筑基修士,司明冠在这一点上极有感触。   在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个热心肠呢?   只是百载岁月,雨打风吹,故人远去,故友做古,一个个新的名字传入耳中,一个个让人热血澎湃的人杰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早已不是最开始那个初次攀登仙道的人,也已经明白,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天地中的主角。   而是话本故事之中,只能在旁叫好的路人而已。   没被顺手拍死,都算自己命大。   活了两百年,还在筑基,就已经说明他真没什么修行天赋,不得不偏向经营类的事业。   此生大抵都不可能问道金丹,向天再借五百年。   自然也没有了那一份勇夺争先的气魄了。   年轻人身上有着老人所羡慕的朝气,老人身上有着年轻人无法比拟的经验。   可经验尚且能够积累,那份心气一旦丢掉,朝气也就再也没有了。   “司师兄这番话,倒是感触甚深。”   柳清明先是轻轻点头,随即说道:“杂草岁岁枯荣,年年新生,传承有序,便是野火煅烧也仍能生长,人又何尝不是呢?   烧不掉的杂草,终将被烈火锻造的更加强盛,就如这夏朝。   我一路走来,见过的凡俗王朝不少,战乱比比皆是,国破家亡者不知几何,百姓流离失所,白骨横陈于野。   可这夏朝同在一处天地中,却全然是另一番光景。既无战乱,亦无饥荒,百姓富足,生活安康。难道这夏朝比之其余国度,还能算是杂草么?亦如经历了野火后的参天大树也!   视之如杂草,则万物蒙尘,不显其华,实非修行之道。”   “柳师兄所言甚是。”   司明冠点头,微笑,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   这夏朝何尝不像是仙道中的柳师兄,而其他国度,又何尝不像是他呢?   同处一片天地,境遇却是全然不同!   怪其他国度不努力,还是说夏朝太努力了呢?   不好说啊,不好说。   他不是不想有激流勇进之心,而是两百余年的岁月,无数次的努力之下,早已明晰自身乃是朽木的事实。   华章盛典,万国来朝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有用的。   这里也仅有一个夏朝,可处处皆是战乱的国度。   柳清明志存高远,所以欣赏夏朝。   可他所看到的,却是其余国度兴衰灭亡之下,对自身的警醒。   两人谁都没有错,只能怪他的天资不够,不便硬凑。   老虎当然可以怜悯老鼠,但一点也不妨碍老虎吃肉的时候。   老鼠能有点肉腥味尝一尝,就足以偷着乐了。   不同之人,自是有不同的生存之道,纵使处在一地,同一片天空之下,亦是有所不同。   待得酒足饭饱之后,司明冠起身道:“柳师兄是要暂且休憩几日,还是先去看看夏朝的阵法?”   “既是来了这里,先待些时日也是无妨。”   柳清明相当随意的说道:“数年之后,天地还会再有大变化。如今暂且择一安逸顺心之地等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明冠眼前一亮,看来柳师兄的确对夏朝颇有几分好感,那些寻常灵珍,也的确不被这位人杰看在眼中,要争夺的,是更大的造化,“既是如此,我便向您引荐夏皇?”   “我倒是的确想与夏皇见上一见。”   柳清明微微点头,“既能在此乱世中独立世外,这夏朝定是能人辈出,百载努力。师尊曾言,万物皆是修行。若能从中取其真味,当是一份不小的收获。”   ……   一处偏僻的宫殿。   启志帝与柳清明会面。   相谈甚欢。   两人从白天畅聊到黑夜,又让侍者点上烛火,秉烛夜谈。   不时还有人会端上来几本书籍。   便是启志帝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修行者中,竟真有对夏朝历史感兴趣的人。   而论起对夏朝历史的了解,除了顾先生之外,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细节,夏皇都能拿出佐证,与在野之言论自然不同,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听的柳清明是连连点头,时而一声叹息。   夏朝百余年历史,真要细细讲述一番,一日时间自然是不够的,可讲清楚大致脉络,那自然是毫无问题。   当启志帝说到前些年,法家领袖商的离世之时,纵是柳清明都忍不住遗憾的说道:“恨不能早来十余年,与那般人杰会面。恨不能早来百余年,与那墨子、荀子、禽子等人把酒话天下。”   人与人之间,许多的心绪是共通的。   虽然那些只是凡俗中顶天立地的豪杰、圣人,但既能让人欣赏,便自有其价值。   这种在短时间内,通晓凡尘绝顶人物一生光辉的魅力,的确无与伦比,恨不得让人并肩而立之。   正所谓见贤思齐焉,正是此理。   “往事虽已做古,但夏朝史书,永远都留下了他们的名讳。夏朝能有今日,也离不开他们的努力。身为夏皇,吾亦是深受其感召,不敢有片刻松懈。”   启志帝总结道。   “夏朝倒是的确对得起前人之努力。从墨子提出的民之三患,再到夏朝如今之兴盛面貌。若墨子在天有灵,想必也定是十分欣慰。”   柳清明颇为感慨的说道。   “在天有灵?敢问柳仙师,您即是仙道中人,天下间是否存在阴间、黄泉?死去的人,能否在另一地相会?”   提及此事,启志帝相当好奇的问道。   阴间、黄泉路,这些东西在民间一直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但究竟是不是真的,那就只有死人知道了。   可积阴德的说法,也一直流传了下来。   即使是不信鬼神的墨子,也提出了明鬼的观点,虽然这个明鬼跟凡俗中鬼怪并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   毫无疑问的是,至今仍有不少人相信,生前作恶死后遭殃,什么十八层地狱的传说,三岁小儿都有所听闻。   凡俗不敢妄言,仙道,理应明断吧?   “这……”   柳清明眉头微皱,这个问题,的确是不好回答,只能模棱两可的说道:“或许存在吧。”   “或许?”   启志帝有些讶然道:“连仙师都不能肯定么?”   “魂灵是存在的,死后余留者也的确有。至于换一个地方,以‘死’的方式继续生活的幽冥之地,也并非不可得见。   既然如此,谁又能说黄泉九幽真的不存在呢?连万万年前之人的身影都仍可烙印于今时今日,心怀敬畏,总是无错的一件事。”   柳清明仔细斟酌的说道。   “我明白了。”   启志帝轻轻点头,眼前这人虽是第一次相见,但并无寻常修行者那般傲气,准确的说,是不屑于那种流于表面的傲气。   这是真正非同一般的天骄,不可以寻常人视之。   “对了,听闻柳仙师来此,是为了夏朝皇宫中的阵法而来。”   相谈甚欢之后,启志帝取出一个比之鱼龙卫手中的阵法令牌略小一号的木质令牌,递给柳清明,随即说道:“此物可确保柳仙师不被阵法伤害。”   “哈。”   柳清明微微一笑。   凡俗间设立的阵法,伤害他?   那怕是想的太多了点。   不过此番好意,倒也不好推拒,干脆接过道:“多谢夏皇盛情了。”   “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再打扰柳仙师,明日柳仙师若有兴趣,自可观摩阵法。”   启志帝说道。   “好说好说。”   柳清明随意的说道。   他本就是出山游历天下,一路见闻即是收获。   至于钻研阵法……   作为阵痴的弟子,想学阵法什么不能学呢?   再精妙的阵法他都见过。   来此也不过是因为左右无事,不如看看凡俗中的野路子,如何按照古籍堆砌出错漏百出的阵法而已。   阵痴曾言:便是毫不通阵法之人,亦有可能对阵道有所启迪。   没有按部就班的修习之人,不受束缚天马行空的思路,的确有可能灵光一现。   毕竟愚者千虑尚有一得。   只是朽木毕竟才是大多数,偶有惊人妙笔,也淹没在无尽瓦片之中,能否有所收获,就要看个人的悟性了。   第二日,天光亮堂。   司明冠迫不及待的喊出柳清明。   他是被夏朝阵法压制过的,知道那是一座相当了不起的阵法,因此还算有些自信。   若能博得柳清明的好感,对他也是一件大有裨益之事。   两人没有去朝会的大殿中研究,避免一不小心将夏朝皇宫给拆了,而是来到了皇宫门前,那两根竖立的柱子旁。   “柳师兄且看,那两根千年金圭木,便是阵法的阵眼与阵棋所在!”   司明冠手指那金碧辉煌、雕龙附凤的金柱,开口说道。   此前为了给柳清明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他可是一直都没提这件事。   “哦?千年金圭木作为阵眼和阵棋?”   柳清明面露一丝讶然,那可是渡空飞舟的主材料,并不适合用在阵法上,遑论在其上铭刻阵法了。   他快步走到两根千年金圭木面前,目光仔细的注视着,些许灵光在眼中汇聚,是一种特殊的瞳术。   然而,越看,柳清明越是惊讶,脸上的震撼之色几乎无法抑制。   站在一旁观摩许久之后,柳清明才终于情不自禁的说出了第二句话。   “这不可能!” 第408章 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柳清明双目之中,灵光愈发浓郁,几乎将眼珠彻底覆盖。   然而越是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也就愈发惊讶,原本儒雅俊逸的脸庞都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柳师兄?”   见柳清明这般反应,司明冠也被吓了一大跳。   这位可是阵痴弟子,什么样的阵法没有见过?   便是仙宗的护宗大阵,怕是都被连带着感悟过一番风景,怎至于呈现出这副姿态来?   柳清明此时整个身子都恨不得贴在金柱上,瞳术被施展到极致,连眼睛都在隐隐刺痛。   可任由他如何观摩,都无法看出一丝一毫破坏的痕迹。   这不阵法。   也不阵道。   这不符合他的所学。   那张俊逸的容颜上,此时的表情几乎扭曲在一起,让人看着就止不住的心疼。   原以为你是阵痴弟子,阵法造诣非同一般,才让你过来瞅一瞅,这咋瞅了两眼就有发疯的征兆呢?   坏了。   这特么的,阵痴弟子要是搁这儿发疯,夏朝能不能存在下去不好说,他肯定是第一个死的。   司明冠也不敢再等下去,连忙伸手将柳清明给拉到了一旁,“柳师兄?柳师兄你怎么了?”   “放开我!”   柳清明挣扎,将司明冠甩到一边,眼中灵光几乎逐渐浓缩,连带着眼瞳都恨不得缩成针尖大小,继续凝视向那竖立在眼前的金柱。   这种强行催发,对自身的伤害极大。   不多时,柳清明的双目中已有血泪蜿蜒而下。   整个人也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失魂落魄。   “柳师兄?柳师兄你醒醒啊!”   司明冠慌了。   不是,阵痴弟子要是真疯了,十个他也承担不起那个责任啊!   “我清醒的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柳清明竟还能好好答话。   他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泪,伸出手想要抚摸一番面前的金色柱子,但即将接触之前,却又收回来手来,似是不敢亵渎这完美之作。   “巧夺天工!神乎其技!不可置信!”   徘徊在这根金柱前,柳清明恨不得将所有溢美之词全都一口气说出来,再如何的言语,都远远比不得他心中百一之震撼,远远不及!   “啊?”   司明冠愕然,他甚至有一种不小心穿梭了时间的感觉,分明同处一地,但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他却并不知晓一样。   “柳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司明冠忍不住问道。   “这根千年金圭木……这根千年金圭木,太完美,实在是太完美了!”   柳清明毫不吝啬言辞的赞叹道:“无论我怎么看,竟都找不到一丝缺憾之处!阵纹根本没有烙印在外面,而是直接打入了千年金圭木的内部,却不损其丝毫!”   “这个……很厉害么?”   司明冠有些茫然。   阵法虽用途广阔,每位修士或多或少都能接触到,却也不是谁都了解其中真正的原理,只能从阵法的威能上做出判断。   作为曾经被眼前阵法镇压的人,司明冠只是觉得这阵法相当不俗,或许能让阵痴弟子感到欣喜。   没曾想欣喜太过,几欲疯癫,差点弄巧成拙。   “当然厉害!就算是我的师尊,怕是都难以做到这种程度!”   柳清明当即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次轮到司明冠连连摇头,对于柳清明这相当‘大逆不道’的评价给予绝对的否定。   阵痴是何人也?   仙道人称,元婴之下第一人!   这个称呼不是因为阵痴不能晋升元婴,而是因为阵痴想要的太多,自己不愿意晋升元婴而已。   那般人物,便是在仙道中都是绝对的上层,九大仙宗的长老们都要给其颜面,不愿招惹的存在!   这夏朝又是什么地方?   无非是兴盛一些的凡俗王朝而已。   说来好像很不错,但任何一位元婴尊者若想做到同样的事情,易如反掌。   随口一句话,就能够决定一个国度的生灭兴衰,岂是妄言?   夏朝何德何能,拥有连阵痴都无法媲美的阵法?   就凭他们自己推崇的那几位圣人?还是说连个名讳都未曾留下的济世真人?   开玩笑也得有个度。   怎能拿自己的师尊开这种玩笑!   传出去柳清明身为阵痴弟子,或许无碍,但他这个听众怕是要倒大霉了!   大哥,祸从口出的道理你懂不懂?   别以为你师尊脾气好,脾气坏又想讨好你师尊的人多着呢!   “你不懂阵道。”   对于司明冠的反驳,柳清明只是摇了摇头,随即不再说话,直接在那根金柱前盘坐下来。   “不要让人打扰我。”   柳清明如此说道。   一天时间过去,他一动未动。   司明冠陪着站了一天。   三天时间过去,柳清明还是一动未动。   司明冠忍不住挪了挪脚。   七天时间过去,连启志帝都来了这里一趟,生怕出什么问题。   柳清明仍旧一动未动。   不过司明冠已经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回去休息。   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当柳清明整洁的衣袍上已是落上灰尘,原本容光焕发的面容都有些消瘦,乃至于就连三千青丝都丧失了诸多光泽的时候。   柳清明终于是再度开口,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丝苦意和掩盖不住的欣喜。   他说道:“绝、美、强!”   随即一头栽了下去。   在旁守护的鱼龙卫大惊失色,不是,这修仙中人一个个有毛病啊!   闯皇宫、闯小院,现在还有个直接昏倒的。   这是想讹诈夏朝不成?   等到柳清明再次苏醒的时候,睁开眼,是一处古香古色的房间。   “师兄,柳师兄醒来了!”   坐在床前白袍修士见到他睁开眼,连忙说道。   在房间中左右渡步,心乱如麻的司明冠闻言大喜过望,一头就扎了过来,将白袍修士挤走,迫不及待的说道:“柳师兄,你差点吓死我了!”   筑基修士,十天半个月辟谷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月余也行。   但前提是不能太耗心力。   显然,柳清明并非如此,他消耗了极大的心力,直至神念干枯,精神萎靡,最终昏倒了过去。   活生生将一位筑基后期的修士给耗的没了力量!   “小问题。”   柳清明撑着坐起了身子,手掌一晃间,好几个小药瓶便出现在他的手中,各种灵丹好似糖豆般塞到嘴里,滋润自身几近干涸,稍稍恢复些许的识海。   然后手掌掐诀,自己给自己捏了一个清尘术,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些许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面貌。   “柳师兄,那柱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我差点以为您中了合欢宗的媚术!”   司明冠有些焦躁的问道。   在柳清明昏迷的这段时间,他都快想好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法了。   还好他真正亲近的九族已经没有了,修仙界也不兴这个,否则他都该通知关系特别近的密友抓紧时间跑路去了。   “不要妄言!”   柳清明分外不满的瞪了司明冠一眼,随即说道:“我只是看到了阵法的另外一种可能,师尊一直想要做,但却没有做到的可能而已。”   “什么?”   司明冠面露茫然之色。   阵痴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讲给我听?   您觉得我配吗?   “阵法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最讲究的便是相合。   简单来说,力量是会不断损耗的。灵气如此,任何东西都是如此。阵法则是通过阵纹损耗的力量,来撬动、激发更强的力量。   这是所有阵法都无法避开的关窍,也是阵道大师与普通阵师最大的差别。   阵道大师用一分力量,可以撬动六分、八分,而寻常阵师大多只能撬动三分、五分。强如师尊,也难以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突破下去,偶有成就,也不成体系,难以为续。”   柳清明身为阵痴弟子,对阵道的造诣自然也是相当深厚,此时说来,倒是简单易懂。   “这跟夏朝的那处阵法,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解释的很明白,但司明冠还是没有想通。   “阵师没有办法将一件东西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就难免需要取巧。除了阵纹的激发之外,尚需阵眼、阵旗的辅佐。   其中阵眼为核心,阵旗为助力,它们的存在,本身是为了弥合缺陷,将阵法连成一个整体,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相辅相成的效果。”   柳清明即是在为司明冠解惑,也是在为自己总结,重新梳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阵道知识。   “但是!”   话音一转,柳清明说道:“无论如何相辅相成,阵师都极难发挥出超越其本身的力量,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才对。   那种异类,已不属于人所能掌握的领域,唯有天地造化,机缘巧合,方可诞生。”   简单来说,任何阵师布阵,布阵之物的威能都必然会有所损耗。   区别只是损耗的多少,以及损耗之后,彼此的力量层层累加之下,能否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这就是阵法最为基础的理念,不可撼动的铁律。   就如同水火相碰,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般,阵师便是参悟、利用这种力量,来完成布阵的人。   一根滚木,遇到烈火会化作灰烬,却并不妨碍它完整时能够撞开城门。   阵师利用阵纹等物,将某一方面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舍弃不便之处,选取自身所需。   最常见的聚灵阵也好,最复杂的护宗阵法也罢,都逃不开这个规则。   无非只是侧重一方面,还是要兼顾多方面罢了。   然而无论如何,布阵时都难免会有所取舍,不能既要还要全都要。   越是简单的阵法,通常来说都越是牢固,当然,威能也就越发单一。   可他在那千年金圭木之上,没有发现任何的‘破坏’。   即使被雕龙附凤,即使被人为雕琢。   千年金圭木的力量,竟没有因此而被破坏。   不仅如此,就连打入其中的阵纹,都完美无瑕,没有一丝一毫的冲突可言,似乎阵纹根本不是后天打入其中,而是先天生长在内。   这不符合阵法的逻辑。   也不符合阵法的规则。   阵道虽说是一个一加一大于二的一件事,但经过阵师之手,最原始的那个一必然会有所缩减。   虽然此后会撬动更加强大的力量,但缩减就是缩减。   阵痴也不能幸免。   就好像是灵根一样,只要是人,至多也只能是天灵根,任你如何旷古绝今,都不可能是异灵根。   异灵根代表着绝对的大道亲和,堪称大道之体,上天钟爱,而人乃是后天生灵,肉体凡胎,如何能够得到呢?   那是先天之物,天地直接孕育而生的存在,才有渺茫希望拥有的东西。   就如同灵根一般,阵法也有自己难以逾越的鸿沟。   所以,真正让他惊讶的并非是那处阵法——他看了一个月都没看明白那究竟是什么阵法,可这并不重要。   因为那座阵法的炼制手段,已经可称神乎其技!   且当之无愧!   司明冠不通阵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对阵道钻研已久,深切的明白,这就是他的师尊苦苦追求而不可得见的至高妙法!   若是天成之物也就罢了,非人为之,尚可理解。   可那阵法分明屹立在那里,岂不是代表着有人在阵道上,迈出了超越当世的一步?   连他的师尊都无法企及!   如此,怎能不让他震撼莫名,难以言表?   若能掌握这种手段,别说是他了,就算让他的师尊纳头便拜都不是妄言。   那绝对是每一位阵师的至高追求!   他能有幸得见,且细细观察月余时光,这是他最大的幸运,不吃不喝算得了什么?晕倒算的了什么?   若能从中看出几分端倪来,便已是受之不尽,对他的阵道成就有着莫大好处!   真能掌握其中精髓,超过师尊都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神奇?”   司明冠尚且有些懵懂。   “此物对阵道的意义,你不明白。”   柳清明从床上翻身下来,心急火燎的问道:“我相信师尊若是得知此事,也定会迫不及待的赶来,说不定比我还要更加激动呢!   设立此阵法的奇人身在何处?不知我可有幸觐见?” 第409章 济世真人?化神天君!   “这怕是难了。”   面对柳清明那颇为渴望的眼神,司明冠有些无奈的说道:“留下阵法的那位济世真人早已离开夏朝。”   “济世真人?”   柳清明满脸茫然。   那是谁?   真没听说过!   他与启志帝秉烛夜谈,谈到了墨丘,谈到了荀轲,谈到了商……   墨儒法三家的了解,他应当是所有来到夏朝的修士中最熟悉的那一个。   可启志帝唯独没有提到济世真人。   “那位济世真人,乃是夏朝初立之时便……”   当下司明冠简单的将启志帝当初说过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绝地天通未曾开启之时,便已出现在夏朝,还留下了千年金圭木的阵法?”   待得听完之后,柳清明非但没有想明白,反而更懵了。   不是,绝地天通之下,灵气不显,万物难彰,纵使百分效用能发挥出十之一二便已是相当了不得。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余留的力量也只会越来越微弱,直到泯然凡物矣。   纵使是元婴尊者,在绝地天通大阵之下也绝难招架,一身修为层层剥落,如离水之鱼。   这是修仙界公认的事情。   除非是化神天君,才有可能凭借着自身能力,强行在绝地天通的情况下撕开一个口子,怕也不能持久,否则有以身合道之危。   据他所知,当初仅有一个白莲尊者敢冒天大风险,偷偷抗拒征召,遗留在源天界想要逆势冲击化神,挣脱枷锁。   结果嘛,自然是身死道消,合情合理。   难不成,那所谓的济世真人便是白莲尊者?   可不应当啊,若白莲尊者真能在绝地天通的情况下证道化神,那得是什么程度的妖孽?   真要有此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化神修士证道成功,天地都会为之贺礼,其余化神修士都会在冥冥中有所感知。   所以白莲尊者必死无疑,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   左思右想之下,柳清明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某位化神天君,神游至此,留下了一桩机缘?”   想来想去,柳清明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如果说元婴尊者是个人伟力的巅峰,是寻常修士此生所能见到的最强者。   那化神天君,即是超脱到另一片天地的存在。   即使身处在九大仙宗之中,百余年都不见得能见化神天君一面。   就如仙凡之隔一般,化神天君与化神之下的修士,也有一道分水岭。   化神天君可驾驭天地之权柄,造化自生!   若真是化神天君神游至此,那倒是能够说得通了。   绝地天通的确很厉害,却不足以挡住化神天君。   而连他的师尊道痴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元婴尊者也不见得能够做到,这就是给予元婴之下第一人的自信。   可若是化神天君,那就已是另一个领域,再如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并不显得奇怪。   对于三岁孩童而言,搬起百斤重的石头如同梦幻,可对成年人而言却远没有那么难。   一处同样的山峰,站的高度不同,意味便有所不同。   “化神天君?”   司明冠也被柳清明的猜测给吓了一跳。   不是,你还真敢想啊!   九大仙宗的宗主也不过是化神天君,那些元婴尊者想见到化神天君都是千难万难。   这小小的凡俗王朝,何德何能拥有一位化神天君遗留的阵法?   夏朝也配?   “极有可能!”   可柳清明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化神天君的确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并非真的不现世,只是通常没有那个必要而已。   他的师尊就曾提过,化神天君有神游万界之能,深不可测。   所谓一方天地,于化神天君而言与囚笼无异。   百载春暑,千年寒热,纵使元婴尊者都要低眉的东西,对化神天君而言,亦如顷刻之间。   那等与天地并生的存在,拥有着天地所赋予的权柄,理论上已经可以做到“与天地同朽”。   若真有哪位化神天君在绝地天通之际,神游至源天界,在夏朝留下机缘,也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   历史上这种事情虽然少,但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更何况他亲眼得见,那千年金圭木堪称神乎其技的技法。   若不是化神天君所为,还能是谁?   逻辑缜密,推理得当。   合该是化神天君所为之!   所谓的济世真人,理当就是化神天君的化身!   柳清明猛地跳了起来,火急火燎的说道:“我去找夏皇。”   ……   “化神天君?”   启志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柳清明。   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   朕原以为,整个夏朝他就是那个对顾先生最有信念的人。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这人才来了多久,就已呈现‘青出于蓝’的架势。   这你都敢猜啊?   要不这夏皇之位让给你吧,看样子你比我还有信心的多……   “虽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极有可能!”   柳清明确实极为坚持,准确的说是笃定。   这些人不知道那阵法真正可怕之处在何,因此小觑。   但他可是眼界超群,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凡之处。   能够在阵法一道上,超越他师尊一截的人,不是化神天君,还能是谁?   真当阵痴二字是说笑的不成?   由此反推,必是化神天君神游下界无疑。   “你不是也说,那位济世真人对俗世名利不屑一顾。金钱、美人、权利,就连名声都是半点不沾,飘飘乎如遗世之谪仙么?”   柳清明反问道。   “这……这倒确实。”   启志帝想了想,只能点头。   “你不是说夏朝立国之时,济世真人挥一挥手,无数人重疾不治而愈么?”   柳清明再问。   “也是无错。”   启志帝再次点头。   “那济世真人为什么不能是化神天君?你觉得寻常人能有那般豁达的心性,神通广大的能力不成?”   柳清明反问道。   “啊……这……”   启志帝愣住。   坏了。   他好像要被柳清明绕进去了。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确实!   不仅如此,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可怕与明显的佐证。   顾先生……不老!   时隔百余年,他自先祖圣王王莽留下的遗言中得知顾先生,再到他见到顾先生。   顾先生仍旧符合先祖的描述,没有丝毫不同。   岁月在顾先生的身上,犹如失效。   虽说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也有这个能力,但当时哪里有什么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呢?   在那样的时代里,宗师即是顶峰的时代里,顾先生出山即是横扫天下,无有敌手。   四国望风而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再结合柳清明所言的“化神天君与天地并生”,启志帝也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凉气。   嘶~   夏朝不会真捡到宝了吧?   不不不,说错了,是夏朝这么有幸能被顾先生给捡到,祖坟上得烧多久的燎原大火啊!   “如何?”   柳清明看到启志帝的反应,就知道他也认可了自己所言。   得化神天君庇护,想保凡俗一地国泰民安易如反掌尔。   甚至其他修行者若是知道此事,怕不是会时常来夏朝朝圣,只求能够从中领悟一丝真意。   夏朝的地位,也将因为化神天君的光临而水涨船高,不可再以凡俗国度等闲视之!   万一化神天君兴之所至,再来一趟呢?   就算不来,化神天君遗留此处的痕迹,也足以使人受用无穷!   “或有可能。”   启志帝不敢打包票,因为那位如假包换的济世真人真的还在夏朝。   要真是化神天君的话,夏朝还不得起飞喽?   话说他连金丹修士都没见过,元婴尊者更是只是听说。   万一,万一啊,万一顾先生真是化神天君,怎么表示才比较好?   见面直接磕几个还来得及不?   “那位济世真人,是否还有别的东西留在夏朝?”   直到这个时候,柳清明才终于问了出来。   “……”   启志帝一时无言。   好家伙,你搁这儿等着我呢!   难怪这么努力说服我相信顾先生就是化神天君,你是生怕我想不起来顾先生的东西吧!   “夏皇莫要误会,那位济世真人留下的东西,我只是想要观摩一番,绝不会拿走。”   柳清明见到启志帝的神色,连忙说道:“即是留给夏朝之物,自是合该夏朝保存。”   “东西……倒是的确有的。”   没有什么犹豫,启志帝说道:“济世真人当初在夏朝的居所,至今还保留着。”   这件事就算他不说也没用,那玄天教的裴青岩都闯进去过了。   与其期待裴青岩保密,守口如瓶,不如他主动说出来,拿回主动权。   众所周知,别人掌握到的秘密就已经不再是秘密。   单单一个裴青岩,难保不会起异心,还不如让对夏朝颇有好感,愿意了解夏朝的柳清明也来掺和一脚。   起码现在柳清明还能给予夏朝和顾先生足够的尊重,不至于乱来。   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我可有幸观摩一番?”   柳清明眼前一亮,有些期盼的问道。   “柳仙师既有此意,自无不可。只是那处小院毕竟是济世真人的居所,内里的东西,是不便动的。”   启志帝说道。   “那是自然,夏皇尽管放心!”   柳清明拍着胸脯保证道。   ……   顾家小院。   推门而入后,柳清明便看到正在院中修习的郑非,有些愕然。   这总不能是撞见正主了吧?   启志帝连忙解释道:“院中若是久久无人居住,便难免缺少生气。而这位是法家领袖商极为看好的弟子,由他在这里暂且照料小院。”   编,都可以编!   柳清明连化神天君都敢想,他自然也可以随机应变。   “哦。”   柳清明点了点头,眼前此人既然不是那位济世真人,那就没什么好说道的了。   他目光流连的扫视着顾家小院。   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那一颗青葱翠绿的柳树,万千枝条随风垂落荡漾,翠意浓重,灵霞缭绕其间,更添三分光彩,赫然是再货真价实不过的灵材,长势极好。   但在院中,最引人瞩目的却并非是那颗柳树。   而是墙边那一朵恍如烈阳般散落人间的奇花。   其通体鲜红如火,脉络晶莹,无风自舞,盛开的花瓣娇嫩且唯美,每一枚花瓣都像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自他迈入院中之际,鼻尖便闻到了一阵暗香,清神明性。   而在那朵奇花之下,还有一尊青牛趴伏在地,独角洁白,正在呼呼大睡。   这一切都显得是分外和谐。   “道理我都懂,怎么还有一只青牛?”   见到奇花的柳清明尚且不算惊讶,见到青牛就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了。   夏朝特意安排人在这里住,尚可说是打扫小院。   可让畜生住在这里,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呃。”   启志帝有些无奈,总不好说这头青牛是顾先生十几年前捡回来的,当下只能说道:“此青牛乃是一头灵兽,并非寻常牲畜,流连于此,倒也未曾破坏过分毫,便暂且由它住下。”   “哧~”   趴在烈阳天菊下边的青牛鼻孔喷出两道气流,分外不满的看着启志帝。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果真有几分灵性在。”   柳清明微微点头,这才算勉强接受一些。   浑浊嗜血为妖,轻灵明慧为灵。   灵兽通常来说算是祥兆,在凡俗王朝能有灵兽来投,规格高点也尚算合理。   毕竟此前夏朝的人并不知道,这里极有可能是一位化神天君的住处,见青牛有灵就放了进来,说的过去。   当下柳清明也不再流于表面,而是向着烈阳天菊靠近。   越是接近,四周的灵气也就愈发活跃,就连他身上的灵气运转速度,都快上了些许。   “这株奇花,在夏朝未立之时,便已经在这间院子里了,本是一株观赏之花。”   启志帝在旁介绍道。   “这株奇花,已初具大药之能!”   靠近几分之后,柳清明笃定道。   上品灵药,便已对金丹修士有裨益。   大药,那可是元婴尊者都要追逐之物!   如今天锁洞开才多久啊?   没有百千年的孕养,便是道则涌动之际,也不可能这么快出现这种层次的灵珍。   否则的话,哪里轮得到底层修士先来寻觅机缘?   那位济世真人居住的院子中,种下的观赏之物都有如此造化,岂能不是化神天君?! 第410章 此间花开,天机可察   “大药?那是什么?”   启志帝身为夏皇,每日尚有国事需要忙碌,对仙道的见解并不算深厚,他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花费在用不到的知识上。   他更关注的是来到夏朝的修士,乃至其身后的势力。   但既然柳清明主动提及,自然可以顺口问上一问。   “灵株本身也有品级之分,下、中、上三种灵药,分别对练气、筑基、金丹修士有所裨益。至于大药,则是对元婴尊者,亦有效力。”   柳清明解释道。   “嘶~”   这一次,启志帝当真是惊了,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说,这一株花相当于元婴修为?”   “不不不。”   柳清明连连摇头,道:“不是这么算的。凡尘毒药,也能毒死练气修士,难道说那毒药炼制之物就是灵株不成?   如果说修士的修为是慢慢堆砌起来的房屋,灵珍至多也只能算是一面墙,甚至瓦片而已,纵使能对修士有所效用,岂能当真类比?”   “原来如此,那敢问柳仙师,是如何看出这株花具有大药之能的?”   启志帝不耻下问道。   “很简单。如果灵株能够改善周围的环境,且能够影响其余灵株,无需服用便可感受几分效力,便可称之为大药。”   柳清明说道:“大药最为珍贵之处,并非是服用,或是炼制丹药。而是在大药一旁,开辟药田,大药自可与其互相滋补,就如同院中这株柳树一般,这才是大药的真正价值所在,千金不换。”   所谓大药,已具有影响一方天地的能力。   直接吃了反倒是暴殄天物。   借鸡生蛋才是真正的运用之法。   一株大药旁,自可开辟灵田,挪移来其余灵珍,有大药作为主导,挪移来的灵珍也会受其滋补,大药亦可从中得到不小的好处,可以说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   大药,即使是在修仙界中,也是具有战略价值的东西,寻常灵珍根本无法与之媲美,破境灵药都要往后稍稍,逊色不止一筹。   借鸡生蛋的价值,无论在何处都至关重要。   运用得当的话,大药所能发挥的价值,甚至远超自身的身价。   便是修仙界中有金丹修士坐镇的小宗门,都不见得能有一株大药!   这种战略物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没人会选择用掉,对于大势力来说更是如此。   大药的多寡,甚至能够直接影响到一宗门人弟子所能得到的灵珍!   上层建筑固然重要,活水亦是不可断绝之物,如此才可保证宗门兴盛,弟子延绵,不会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   这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即是大药的生存之道,免于被人毁去的关键。   否则生长了千百年,一个倒霉催的就被人给吃掉,那岂不是也太惨了些?   真要这样的话,多少大药都不够修仙界用的。   “如此说来,这株大药真是千金不换之物!”   启志帝作为夏皇,一国之君主,自然分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以大药为凭,一生二、二生三,只要势力没有灭绝,有大药在,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培育灵株,加速自家修士的修行速度。   借此达成良性循环,大药不毁,势力就可以变得越来越强。   至于大药的药效,反倒是可以忽略的东西了——这就是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只要稍有野心之辈,怕是都不会做出那种杀鸡取卵的事情来。   “是啊。”   柳清明轻轻点头,说道:“这株大药尚且还在成长,等成长到一定地步之后,进入成熟状态,自可摘些花叶,不伤根本,亦不会对其有太大的损伤。   那可就不止是底层修士能够得利的事情了。一株完整、无主的大药,足以和九大仙宗换取数枚对元婴尊者都有不菲效用的丹药!”   “这……”   启志帝脸上的喜色,忽然僵住。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大药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按照柳清明所言,这东西根本不是凡俗王朝所能拥有之物,即使对于大仙宗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嫌多。   多一株大药,就相当于多了一分底蕴。   此前他不懂这些,只知道顾家小院的奇花颇为神异,但究竟有何价值,心中却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如今知道了,欣喜还未来得及升起多久,随之而来的则是惶恐和不安。   夏朝尚且还没有守护这株大药的能耐。   一旦暴露出来,便是小儿持金于闹市。   而如今,已经暴露了出来。   不止是柳清明知道,裴青岩自己都闯进来过,亲眼见到过烈阳天菊。   对方是否也发现这乃是一株价值连城的大药?   启志帝心中没底。   实力不够的时候,宝物放在明面上,那不叫炫耀,那叫取死之道,实在不是此时这个局面下应该显现出来的东西。   可没办法,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不因个人的意志已转移。   柳清明尚未察觉到启志帝僵硬了几分的脸色,仍自滔滔不绝的诉说着:“听闻夏皇所言,此物乃是由凡蜕仙?”   “的确。这株烈阳天菊,此前仅是凡俗奇珍,长于夏朝。”   启志帝解释道:“此物乃是济世真人昔日的友人在院中栽种而下之物,距今应当也有两百年之久。”   “才两百年?”   柳清明眉头一挑,愕然道。   两百年,对凡俗而言,足够一个强盛的国度由盛转衰,甚至灭亡。   可对仙道之物来说,这并非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时间。   毫不夸张的说,低劣些的上品灵药,或是效用强横一些的中品灵药,都能有二三百年的药力。   所谓二三百年的药力,是说其中药效,而非当真生长了二三百年。   如果有大药在旁,寻常灵珍的生长速度加快一倍都很正常,特别契合的,快上三四倍都不是没有!   也就是说,大药一旁的寻常灵株,生长个五六十年,就有可能具有那些寻常灵株自行生长两三百年的功效,而不是真生长那么长的时间。   否则一位筑基想要吃上自己种下的灵药,岂不是从生到死才有机会?   那哪里轮得到寻常修士享用,丹道也无法成为修仙百艺之中,更为重要的修仙四艺之一了。   但是,那只是普通灵珍。   大药无法加速大药的生长,没办法左脚踩右脚,这是修仙界中的常识。   大药也几乎没有人为培育出来的,不是不能,而是血亏。   九大仙宗之中,丹道宗门长生宗就曾试过自行培育大药,花费了极大代价之后,成倒是成了,无非是得不偿失而已。   长生宗当初不信这个邪,努力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觉得下次肯定会做的更好。   然后嘛,培育出来的大药尚且还没有用上,自家的大药都快被其祸祸完了,甚至直接导致修仙界中丹药价格都上涨了不少。   最终在被其他仙宗联合劝慰之下,才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有些东西并非不可强求,而是不便强求。   这件事也被作为修仙界中的趣事,时常有人谈及,想记不住都有难度。   由此可见,培育出一株大药,是何等艰难之事。   九大仙宗的长生宗,举全宗之力,也是得不偿失。   现在你跟我说,两百年,一株凡俗花朵,由凡蜕仙,成为大药?   要不要让长生宗的长老们,过来给你磕几个,询问一下办法啊?   “的确是这样。”   启志帝肯定的点头说道。   “你说的那位济世真人,必是化神天君无疑,证据确凿!”   这一次,柳清明用无比笃定,无比坚决,无比确信的语调说道。   济世真人若不是化神天君,他柳清明就一头撞死在这个小院!   这株大药,就是济世真人身为化神天君,最为有力的佐证。   否则的话,自行生长,凡俗之花岂能两百年不枯不败?   甚至在灵气复苏之后,短短十几年的时光,就已经具有了大药的能力?   如此不可思议之事,只能出自化神天君之手!   逆转阴阳、钦点造化,行常人不可行之事,这是化神天君才能拥有的能力。   强行制造一株大药的损耗,远比拿到一株大药的代价更大的多?   九大仙宗都难以承受之重,化神天君并不在乎。   “我没猜错的话,济世真人应当很喜欢种下这株奇花的后人吧?”   柳清明问道。   “没错。”   启志帝连连点头,“种下这朵花的那个人老去之后,济世真人便离开了夏朝,游荡四方,不知其所踪。”   这句倒是真心实意的实话了。   那个人老去之后,顾先生没多久便离开了夏朝,自此远行。   “唉。化神天君,可保自身长寿,却仍不能逆转生死。这株大药,便是济世真人对凡尘故友的思念吧?”   柳清明闻言,一声叹息。   仙凡两相隔。   化神天君自可神游万界,甚至钦点造化,身与道合,天地同朽。   对常人来说,已是无所不能。   可终有些东西是无法更改的。   生死如是。   身入凡尘,自观变化,体悟人间,乃至交朋结友,最终都不免落得一人离去,渺渺无踪。   仙道孤高不胜寒,化神亦有不及事。   这株原本只是凡俗之花的烈阳天菊,因为有着济世真人对故人的思念,便不再普通。   花是寻常,情谊自珍。   花香仍旧笼罩着整个小院,即使昔年的人不在了,味道还在这里。   若有朝一日,济世真人重归于此,尚可看到昔年的一丝景色,恍如故人在侧,言笑晏晏。   万般事如东逝水,此间花开不复期。   这朵花啊,仍安静的在此处盛放。   只是已经寻不到当年的人了。   柳清明站在院中,怔了许久。   似乎体悟到了当年济世真人离开此地时的那一丝心绪。   此次久别,相逢无期。   世人求之不得的造化,仅是留在院中孤芳自赏之。   那是傲然立于天地之间的存在,必须要承受的东西。   “这朵花,可不好再让旁人看到。”   回过神来之后,柳清明看向启志帝,说道。   一位化神天君在其上所寄托的感情,远比大药本身的价值还要更加珍贵的多。   人所能赋予的价值,当然能够胜过物品本身的价值。   “哈……”   启志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实不相瞒,这朵花已经被别人看到过了。”   “哦?”   柳清明有些惊讶,莫非也有修士有着极为厚实的阵道造诣,发现了夏朝的阵法的不凡,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先行一步?   “是那位玄天教的裴仙师。”   启志帝说道。   “天机宗之法?”   这么一说,柳清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天机宗可是九大仙宗之中,唯一一个不会对外界正式招收门人弟子的仙宗,全凭自家人引荐。   天机宗和玄天教的关系,就如同凡俗中家主和旁支的关系,家主自然是绝对主宰,而旁支中的天资佼佼者,也有机会被家主看好,拉回本家。   玄天教本身就是天机宗的附属宗门,内里有些天机宗的秘法,那再正常不过了。   “天机宗的秘法,的确是防不胜防。”   柳清明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别说是凡俗王朝了,就算是其他仙宗,都不敢说自己百分百能防住天机宗门人弟子的窥探。   修仙界中不少大事情,可都有天机宗的身影。   而觉察天地造化,乃至发现隐秘,天机宗又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势力。   若不是其门人弟子过少,且太能作死,天机宗怕是早就成为了仙道魁首。   被天机宗秘法发现再正常不过,那群混蛋就喜欢做这种事情,而且很多时候还不计后果,因此身死者都不是一个两个。   其他九大仙宗都拿天机宗没办法的事情,要求夏朝能够保守秘密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敢问柳仙师,可有解决之法?”   既然柳清明主动提出了要保密,启志帝便顺着问道。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信任,他当然也要选对夏朝更为亲近一些的柳清明。   “当然有办法。”   柳清明微微一笑,“既已证实此地乃是化神天君昔日故居,又有对阵道来说神乎其技的阵法留存于夏朝,我自可将师尊喊来,有师尊坐镇,看谁敢在此地造次!” 第411章 跨界而来   “以师尊的名气,便是元婴尊者也会给几分面子。一株大药虽价值非凡,阵痴之名却足以护住。”   柳清明相当有自信的说道。   人的名,树的影。   能够在修仙界留下赫赫威名之辈,可不是好招惹的。   九大仙宗秘宝无数,大药扎堆,也没见谁不开眼的想去抢。   更何况他的师尊背后站着的还是九大仙宗之一的天衍宗,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身后背景,个顶个的硬。   只要他的师尊来此,夏朝的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还要麻烦柳仙师的师尊跑一趟?实在是有些添麻烦了。”   启志帝还能说什么?只能好好寒暄。   “不麻烦不麻烦,化神天君遗留在夏朝的阵法,对阵道参悟大有裨益。若能得之其中三分真意,比之眼前大药的价值都更高上不少!”   柳清明拍着胸脯说道。   大药虽好,却是细水长流之物。   单个大药除非直接吞服,否则也炼制不成什么灵丹妙药,需要多种大药配合才可。   可阵道见解,则是独属于个人的东西了,能够最为直接的提升战力,还没有任何后遗症。   他的师尊迟迟不肯突破元婴,不正是因为想要让自身的阵道造诣再上一层楼么?   如今,机会来了。   为了这个机缘,师尊定然不介意出手为夏朝保全一株大药,也算是对那位素未谋面却又情深义重的济世真人保留感怀之物,偿还可能对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份恩情。   柳清明信心十足,打心底认定济世真人绝对是一位化神天君。   一处阵道遗留可能是捡来的,可连带着大药也在此,自然是确凿无疑。   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被一个幸运儿给占了吧?   “我会以秘法联络师尊,不过,毕竟隔着一界,消息的传递也会慢上许多。速度快的话,一两年内师尊便可赶来,速度慢的话,可能要花费三年五载的时间。”   柳清明告知道:“这段时间我就居住在夏朝,参悟阵法。作为报答,夏朝若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也可知会我一声。我柳清明虽在仙道中无甚太大的名声,但拿出我师尊的名头来,也足以降服一大片人。”   提起自己的师尊,柳清明格外自豪,且因自己是对方的弟子而感到荣幸。   且毫不吝啬行使自己与师尊的关系。   修仙界,不只有打打杀杀。   他行正道,做正事,既不奸淫掳掠,也不招惹是非,用师尊的名头怎么了?   师尊在这里,也得夸奖他干得好。   “非在一界?”   启志帝关注的重点,却是柳清明所说的时间。   “此地灵气复苏,道则显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数十年内逐渐完成。如今这个时候,正是练气、筑基修士自行寻觅机缘的时机。   要再等上一段时光,方才适合更加强大的修士降临而来。此时来此,并没有什么对修为高深之辈有用的机缘,反倒是贻误修行。   夏朝既有化神天君的遗泽,自可让师尊先行下界。”   柳清明随口解释道。   现在这个时间,正常情况下筑基修士已是能够横着走了。   也就出了夏朝这个异类,其他国度,可没有那么多的鱼龙卫修士守护,小猫三两只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提条件的资格,修行者予取予求,不在话下。   至于更加强大的金丹、元婴修士,现在来了也是白来,造化未至,着急也没用。   那些对练气、筑基有用的灵株,还不值得他们亲自下场。   像夏朝这个独树一帜的异类,终归是极少极少,甚至可能仅此一例。   “如此,那就多谢柳仙师了。”   启志帝感谢道。   “不必客气,能研究化神天君遗留的阵法,对阵道修士而言,即是最大的机缘。”   柳清明随意的摆手说道。   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   至于顾家小院中那株已具大药之能的烈阳天菊,究竟该如何处置,无论是启志帝还是柳清明,都非常默契的没有详谈。   原因无他,这东西他们两个还不能做主,也没资格去谈。   最少也要等到阵痴来到这里之后,才能够做出决定性的意见。   是留在夏朝,还是转移到更合适的地方,终归是要看旁人脸色的一件事。   即使修行者真的相信济世真人乃是化神天君,也不代表就会因此对夏朝另眼相看、关照有加,这是两码事。   回到御书房的启志帝揉着额头,有些头疼。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情况,已经轮不到他来做主了。   身为夏皇,却不能真的掌控夏朝的命运。   上面仍有修行者虎视眈眈,哪怕说话再怎么好听,两者的力量,也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柳清明提意见,甚至要喊来师尊的时候,启志帝只能听,不仅不能反驳,反而还要加以感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朝如今还没有明面上能够跟修行者谈判的实力,更没有明面上能够庇护夏朝的所在。   看似局面大好,实则犹如走钢丝。   这些修行者所掌握的力量,和自身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凡俗王朝所能应对的极限,除了听之任之外,又能如何呢?   “莫要忧心。”   久久的沉静之中,那熟悉而又可靠的声音传入耳中。   启志帝精神一震。   四下张望之际,虽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过也颇为熟络的取出笔墨,书写道:【您看到了么?】   “我已知晓。”   顾担的传音随即而来。   【您……是化神天君么?】   启志帝感觉自己握笔的手掌有些颤抖。   依据柳清明的分析来看,在仙道层面上,能够展现出那种力量的人,绝对是化神天君无疑。   但在他这里,顾先生的来历却是可查的。   而且分外清晰。   当然即使如此,也不能排除顾先生是化神天君以莫测之法游历万界的可能性。   所以他才有些惶恐。   按照情理来说,顾先生理应还没有到那一步,否则也不必隐藏。   真要是化神天君的实力,跑到九大仙宗门前摘大药怕是都没人敢说什么,说不定还会有人双手再多奉上几株大药。   到了那种级别,在修仙界也是皇帝般的人物了,高高在上,见一面都是难上加难。   启志帝有此一问,自然是心有疑虑,还有一丝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期许。   “暂时还不是。”   顾担回答的很是迅速。   化神天君?   他的确还不是。   但总会是。   长生不老加持之下,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必然可以达到。   更何况,他还有大道之体尚在孕育,大道之体必然天资绝顶,身与大道相合,修行起来事半功倍,许多常人无法渡过的瓶颈,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要不出意外,他傲立于修仙界,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时隐没并非是他怕眼前这些人,只是不想惹出大麻烦,徒增变数而已。   唯一让顾担有些头疼的是,仙道的秘法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特别是那个天机宗。   一个筑基修士,就能直接找到他的小院。   若是金丹,乃至是元婴尊者的天机宗门人,岂不是直接就能动用秘法找到他?   不可不防,但又不知该怎么防,实在是有些头疼。   “你记得多问一问柳清明天机宗的事情,以及如何防备天机宗的秘术,这一点非常重要。”   顾担叮嘱道。   【没问题。不过尚有一事,小院中的那株大药,若是阵痴来了之后想取走……又该如何?】   启志帝小心的询问道。   夏朝真没那个守护大药的能力,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实力层面就不允许。   现在问清楚,总比发生之时再纠结要好。   “那就给他,回头我自己再去取来。”   顾担的声音仍旧平静,却也带着一丝寒意。   大药对他而言并不是必须之物,真正让他珍视的是烈阳天菊上寄托的感情,代表着往昔岁月的见证。   但正所谓事不由人,既已被人发现,难保别人不起贪念。   顾担自然不会如今就在修仙界中“出山”,所幸大药本身最大的价值并非食用,被人拿走烈阳天菊也无灭绝之危难。   待得来日他修行有成,自可去取。   他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拿。   被长生者惦记上,有他们好果子吃!   【我明白了。】   既有顾担的回答,启志帝也放松了不少。   大药是顾先生之物,顾先生都这么说了,身为夏皇的他也可以放下心中的忧虑。   他害怕的不是顾先生不行,而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现在的夏朝,尚且还需要重新积累、发育,不能再以世俗的强盛,作为仙道的底气。   耳边久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看着面前写满字迹的纸张,启志帝点燃烛火,将其焚烧。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透过窗户,落日的余晖打入房间,万物橘红,恍如火灼。   又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火堆,散发着最后的余温,即将迈入凉夜之中,归于寂静。   但启志帝脸上的表情,仍旧坚毅。   太阳落下了。   可太阳还会再次升起。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关山似海,残阳如血。   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他可以。   夏朝可以。   顾先生,更可以。   ……   自其他修行者来到夏朝,至今已过去了数月的时间。   玄天教裴青岩乃至万法盟司明冠现身之后,其他各势力的修行者自己知道,凭自家的宗门,还没资格跟这两大势力竞争,纷纷请辞离去。   虽然在夏朝没有什么收获可言,可这天下甚大,总有国度还没被光临。   不是所有国度都能像夏朝有那样的组织力和行动力,提前将灵株收入囊中,没成熟也能圈起来让修士看着。   继续留在夏朝,反倒是耽误他们寻觅机缘的时间。   对那些请辞的修士,启志帝当然不会阻拦,还派出鱼龙卫护送,另有灵株相赠。   总不好真让人白跑一趟,一颗灵株意思意思,也不算白来夏朝,结个善缘嘛。   此举果真是让那些黑着脸的修士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起码还是有点收获的。   与之跟随的鱼龙卫,也趁机多多与之结交,询问各种关于修仙界中大大小小的事宜,特别是关于天机宗的消息。   那些消息,对于夏朝来说,都是重新积累的开始。   若想在如今这个世道让夏朝长盛不衰,这些事情迟早都要打交道,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强一点。   在各方探听之中,消息源源不断的汇入夏朝。   关于顾担最担心的天机宗的消息,更是尤其多。   天机宗的窥探之法当世第一,最擅长以下犯上,甚至冠绝天下者还能推演天机,预测未来。   如果天机宗真铁了心要知道什么消息,化神修士都不见得能挡住,天机宗又不是没有化神庇护,否则怎可能是九大仙宗之一。   不过,应对之策也不是没有。   但那通常都是一些极为艰深、复杂的秘术,也不敢说定能挡住天机宗的窥探。   真正最简单的方法,其实是身怀至宝。   天机宗虽有推演天机之能,可众所周知,天机难测。   修士想窥探天机,就要付出代价,越详细,越准确越是如此。   轻则折寿,重则殒命。   只要代价足够大,天机宗也不敢去看——即使真的看了,也得当场暴毙。   很多神物有屏蔽天机之能,只是那种东西价值不菲,寻常仙宗都不见得能有一个。   属于是知道了也白知道。   真要能简简单单的反制天机宗,就那么一群喜欢窥探人之私密的家伙,怎么能成长起来,甚至成为九大仙宗之一?   消息到手之后,顾担却是陷入沉思,想了想自己身上的东西。   至宝?   后天之血炁恐怕还得不到这个称呼,那得是先天之炁才行。   不过……若木,定是达标了吧?   白莲尊者残破的道果都不能奈何,反而被轻易反制,这要是称不上至宝,那可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化神道果都不见得能够胜之——当然正常情况下,化神修士也根本无需动用道果,那是最后的手段。   身怀若木,起码他不用再担心寻常天机宗门人弟子,会用秘术发现他。   无疑是卸下了顾担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下心来。   ……   夏朝历,一百五十二年。   另一界。   一座相当豪奢的渡空飞舟,破空而去。   泛起的空间涟漪,扩散亿万里。   “嗯?”   正在地脉之中跟一头蛟龙搏斗的女子昂起雪白的俏脸,一巴掌将面前的蛟龙拍的头昏脑涨之后,飞身而起。   “这种程度的空间涟漪……是要跨界?”   女子手掌掐诀,略略盘算,“还真是跨界而去。”   她伸出雪白的手掌,在面前轻轻一抹。   刚刚发生在这里不算太远,动静极大的飞舟破空的一幕便重新复现在她的眼前,如同水中倒影。   “阵痴?有点意思!” 第412章 事出反常,渡世天符   “那个方向,是源天界。提前跨界而去,他想做什么?”   女子手托下巴,无聊的坐在一块青石上。   阵痴之名,尚算如雷贯耳。   有人称他为元婴之下第一人。   当然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给他充足的时间布置阵法。   即便有此前提,也足以看出阵痴的不凡。   而一个“痴”字,已经很好的点出了他的特点。   对于阵道无休无止的钻研。   这样的人,几乎没有享受二字,不仅阵道天资绝顶,更能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阵道之上,废寝忘食自是不必多言。   其他人或许会因为想要抢夺机缘,提前一些时间出发,可凭借着阵痴的地位和能力,寻常机缘唾手可得,至于更加珍贵的东西,天衍宗给不了的,这个时候的源天界能有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女子明媚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既然被她看到了,这就是缘分呐。   正好今日的每日一算还没用,就用在阵痴身上吧!   女子挥手之间,一百零八道光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百零八张……类似于名帖般的东西,每一个都不过是正常人巴掌大小,长方形,其中三十六张名帖泛着碧空般的光泽,余下七十二张名帖则是土黄色。   目光注视其上,便能看到一些名帖上浮现出光怪陆离之景,有山川日月、草木虫鱼、飞禽走兽,不一而足,但仍有大片的名帖呈现出空白之态。   女子双手掐诀,原本百无聊赖的脸庞很快变得宝相端庄起来,伴随着她身前那一百零八张名帖在身前舞动、轮转,女子脸上的表情愈发空灵、幽静,属于人的情绪以极快的速度从她的身上剥离了出去,恍如一尊神像。   而在她的身前飞舞的一百零八张名帖上,有景象呈现出的名帖则是发散出了蒙蒙光亮,浸润一方天地。   那些光亮彼此交织、蔓延,最后凝为一处,却是浑浑沌沌,不可得见,犹如浓雾笼罩一处,尽是阴影。   “好哇,还屏蔽天机?”   女子睁开了眼,一开口就立刻打碎了那静谧犹如古神般的姿态,不岔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你不屏蔽我也就是随便看看。你敢屏蔽,我非要瞅瞅怎么回事。”   女子嘴角挑起一丝不满的弧度。   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个防着天机宗跟防贼一样?   天机宗在外面的名声有那么差么?   真真是岂有此理!   今天她要是不搞清楚怎么回事,简直就是在给天机宗的脸上抹黑。   女子伸开双臂,展现自己傲然的胸怀,那张看上去有些过于稚嫩的脸庞,如同凡俗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她闭上了双目。   玄奥的气息在她的周身流转不休,一方天地随之静谧下来,连飞禽走兽的声音都已消失不见,风声亦就此隐没了下去,万籁俱寂。   约莫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一道道繁复的神纹开始绕着她的周身运行,最终没入到她身前悬浮的有景色彰显的名帖之中。   “堪天之术,天机在我!”   女子猛然睁开双眼,双目中神光湛湛。   一百零八张名帖无论有没有内蕴景色,此时皆在彼此共鸣,空气中传出“呜呜~”的声响。   一阵难以言喻的压力骤然临身!   仿佛山岳袭来,正中神魂与血肉,任何抵御之术几乎都失去了效用,女子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鲜血,正落在那彼此共鸣的一百零八张名帖之上。   “我去,真占卜到天机了。”   女子大惊,不仅没有擦拭自己嘴角的血迹,反而是赶忙看向自己的手掌。   还好还好,没有继续变小,些许小伤而已,早已习惯,不足挂齿。   然后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广的胸怀,秀眉微皱。   怎么该小的地方不小,反倒是年龄看起来越来越小呢?   天机秘法,你害人不浅呐!   “嗡~”   在她摸索自身的时间,一百零八张名帖逐渐归于寂静。   其中十二张碧空色的名帖腾空而起,其中十张内里空白,其余两张碧空色的名帖中,分别蕴藏有一道模糊不清隐于迷雾中的身影,以及一颗不知究竟是什么的种子。   “虚无身影……隐匿?修为高深之辈?世外之人?不可测算之物?   种子……尚未成长起来的某种东西?刚刚显露端倪的机缘?”   女子凝眉,分析仔细。   当然也很难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天机难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混混蒙蒙。   就算偶有披露,也极少会出现确信之事,除非马上就要发生,无可挽回。   准倒是准,就是屁用没有。   而想测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那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一不小心反噬都能要人性命。   还好她测算的时候并无自身欲求,只是‘求知’而已,没想借此捞什么好处,或者非要查一查阵痴究竟想干什么,否则那个代价,会极为恐怖。   说不定会让她变成十二岁的样子,接受不了,绝对接受不了。   而且她测量的方向干脆就是一界,真想要知道什么具体的东西,化神天君也顶不住那种反噬。   不过,既然天机已显,即是天象已漏。   空白的东西,也是一种信息。   “足足十张空白的渡世天符,不愧是道则重新显化的世界,机缘当真非同一般。待在这里,百年都难以撞到一个,说不定还拿不下。”   女子感叹,眼睛亮晶晶。   忍不了,完全忍不了。   “既然是以阵痴为凭测算的,起码也得有一两个机缘在阵痴的身上吧?或者说他要去的地方,藏着至关重要的媒介也说不定。”   女子挑起了好看的眉毛,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阵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不久之后,又是一道扩散亿万里的空间涟漪传荡开来。   ……   “师尊回信,大概一两年的时间,就能赶来。”   夏朝一百五十三年,柳清明告知启志帝,他的师尊阵痴已然动身。   跨界传讯之事,本就颇为缓慢。   而且事关化神天君遗留的东西,他也不便光明正大的用宗门手段联络,否则来的究竟是阵痴还是一大堆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夏朝这里有他坐镇,不可能出现什么大问题,消息慢一点也就慢一点,不出意外就行。   “不知夏朝需要做什么准备?”   启志帝连忙问道。   那等在仙道中都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来夏朝,如何安排为好,这个他还真没经验。   万一是个脾气古怪,喜好杀人的老怪物,那可就麻烦了。   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可言,只能尽力将一切做好。   “不用做什么准备,我就是告知夏皇一声。师尊只对阵法感兴趣,其余之物不屑一顾。能有阵法研究,对师尊而言就是最大的享受。”   柳清明看出了启志帝的不安,宽慰道:“师尊为人和善,有‘痴’之名也仅是醉心一事而已,莫要轻易打扰即可。”   “好说好说。”   启志帝连连点头。   像那等人物,不给他找麻烦就算不错了,他又怎么可能自讨没趣?   伴君如伴虎之意,没成想有一天也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不过,相比于周围的国度而言,夏朝如今的境遇,已经可以说好到天上去了。   起码在夏朝,并无修仙者添乱。   ……   大祈。   一切愈发荒凉。   自天地剧变,大祈与分崩离析别无二致。   各地起义军不知凡几,甚至反攻王庭,国说亡也就亡了。   但皇庭虽灭,新的皇帝却没出现。   而是呈现出割据之态势,彼此厮杀从未休止,谁也不肯承认对方是新的皇帝。   如今的大祈,虽尚且还用着大祈之名,实则内里已是四分五裂,那些占据一地的豪强,宁肯用死去国度的名讳,也不肯承认别人的皇位。   暂且保留下来的,是大祈的名头,以及满目疮痍的天下。   “昨夜这边隔着很远就绽放出七彩之光,想来是有灵株成熟。”   坚毅的声音在荒野上响起,墨锋已是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   自仙人下界之后,世人对仙道的了解,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模糊。   虽然下界的仙人并未让世道变得更好,准确的说是根本不管世道之外,客观上的确加深了许多人对于仙道的了解。   这些年来他行侠仗义,杀的人怕是千百有余,也从中得知了很多消息。   “好事儿,你小子福源当真不浅,在这方面还颇有天资。一身武艺即将练脏大成不说,仙道也要到练气中期了吧?”   韦传名嘴巴叼着一根枯黄的野草,吊儿郎当的说道。   离开夏朝十余年过去,他的精神看上去比刚刚离去时好了不少,没有了最初时那股子戾气和郁愤,说话之际花白胡子一勾一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顽童。   “这份福源……又有何用呢?”   墨锋苦笑。   如今这个世道,墨者能做什么呢?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便是墨子在世,也很难在如今这个时节,有所作为吧?   即使他能够有幸晋升宗师,即使他有修行的那份天资,更多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无奈。   越是努力救世,越感觉到无能为力的那种无奈。   努力了那么多年,他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救的人定是比杀的人多,可世道却愈发寒凉。   他没有墨子那般的才能,唯有行侠仗义四个字做的还不错。   可墨锋还是没有想明白,到底要再杀掉多少人,才能止住这一切呢?   如今仙人已经现世,就算他成为宗师,真的能够终结眼前的战乱么?   据他所宰掉的那些匪寇所言,那些人的背后,还站着仙人呢……   有些事,不想不明。   而另一些事,则是越想越觉得浑浊黑暗,整个人犹如身陷深海之中,挣扎的越是努力,窒息感也就愈发浓烈,黑暗加身,压力遍布,看不到分毫的光亮。   “又来了。”   韦传名啐了一口,骂道:“你们墨家这些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是什么让你觉得,墨者必须救世的?啊?墨子什么时候说过墨者必须要能救世了?   世人都说墨者好,要我看你们这群人才是最骄傲自大的,比当初老子都要自大的多。   寻常人连青史留名都做不到,你倒是好,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那比青史留名的难度大多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自苦以极,行侠仗义,厉害!可这跟你能不能救世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两码事!也就是你们墨者,敢天天将这种事情、这种想法挂在嘴边,换成别人早就被嘲笑死了。”   韦传名深感无奈。   这些墨者一个个好像都中了名为“墨家”的毒。   不能拯救天下就跟自己白活了一样,一定要让世道往自己心中期望的方向去走,否则就不满意。   尼玛的,他就说墨家那么好的开局,怎么就在夏朝被儒家和法家抢了大半位置。   这不活该么!   没成想离了夏朝,外面的墨者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这群理想主义者,抛弃了现实,以自苦以极要求自己,然后再以墨家的道理要求世界。   属实离谱!   所以大家都说墨者好,然后墨者越来越少。   要他说,墨者就是不够现实。   过于无私,就是最大的自私。   从别人身上找补不回来,就只能愈发苛责自身。   搞来搞去,身体和心灵都在受难。   累不累啊!   “话是如此,可既已拥抱理想,自然想尽其所能的多做些,再多做些。”   刘哥在一旁打着圆场。   “得了吧,一个个都想当救世主。如今神仙下凡,也没见冒出个救世的仙人出来,助长气焰的倒是不少。仙人都不去做的事情,墨者去做,怎么,你们墨者比仙人还更强啊?”   韦传名露出看傻子的般的表情扫视两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反倒是他自讨了个没趣。   不过韦传名也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说教有用的话,这俩人早就不当墨者了。   一路无话,几人已是来到了一处村落旁。   然而刚刚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   走入其间,遍地可见尸骸堆叠,一具具不成人形的干尸摆在四方。   鲜血沿着地面蜿蜒流转,好似一条扭动的毒蛇。   在毒蛇环绕的正中心处,一朵绽放着奇异之花的灵株,散发着些许妖异的光泽。   还没有等几人看清楚,三道毫光骤然自身后袭来,无声无息。   当毫光即将接近自身的时候,墨锋心中警铃大作,骤然闪身。   韦传名亦是如此。   唯有刘哥,毫无察觉,毫光穿心而过,血流如柱。   那双茫然的眸子低下头来,看着胸膛间的窟窿。   刘哥嘴唇微张,看向墨锋,想要说些什么。   可一个字都未曾出口,那具身躯,已是直挺挺的倒下。   “桀桀桀,竟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直到这个时候,方才有阴森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第413章 名不留史,吾亦宗师!   一道身影自坍塌的房屋中走出,他浑身上下都藏在血色的衣袍中,仅仅只是露出一双眼睛。   阴厉的声音响起时,仿佛寒风刮过,让人遍体生寒。   四周血腥气伴随着他的出现,愈发浓烈,冲鼻刺眼,让人头昏脑涨。   但墨锋全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呆滞的看着胸前血流如柱的刘哥,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那双嗡动的嘴唇,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或许是普通人常常谈及的“回光返照”的时间里,刘哥努力的对墨锋挑起嘴角。   像是想勾勒出一个微笑。   只是他还没有成功,身体便已彻底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那双眼睛也丧失掉了光彩。   墨锋终于回过神来。   他疯也似的冲了上去,接住即将栽倒在地的刘哥。   然而,任由他如何努力,刘哥胸前的空洞上,大片的血水泼洒,很快连带着他的衣衫也被染红、染透。   “刘哥,刘哥!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的墨锋,在这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成熟与稳重。   他大声的急呼着,像是想要凭此唤醒那疲惫的魂灵。   墨锋伸出手掌,努力的要堵住刘哥胸前的血洞。   但是,没有用。   血水透过手掌的缝隙,蜿蜒而下,仍旧带着些许温润和粘稠的质感。   流淌而出的温热,是难以言喻的寒凉。   墨锋怔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他杀过很多人,也见过远比这更加凄惨的死亡,对这种事情,本该习以为常才是。   甚至他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行侠仗义的路上。   那也没什么,世上谁人能不死呢?   死得其所便是赚了。   可直到这个时候,墨锋方才明白。   他的确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也无惧死亡。   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   无非了闭上了眼睛,且再也不睁开。   不必再背负理想的重量,不用再目睹尘世的疮痍,不忍再看人间的丑恶。   简单、干脆、直接,一了百了,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   可是,可是啊。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身边的人会走在他的前面去。   哪怕这才是人之常情,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避开这种念头。   这些年来他勤修武艺,连仙道都有所涉猎,便是行侠仗义,也是冲在最前面。   三个人中如果要选一个去死,他才应该是死的最快的那个。   死则死矣,何惧之有?   活着才要背负更大的重量与责任。   “刘哥,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   墨锋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   当初刘哥将快要饿死的他捡起来,给了他一口饭吃。   他曾问过刘哥,为什么?   刘哥说:因为我是墨者。   墨者,没有见死不救这种事情。   他因此捡了一条命。   后来跟着刘哥混口饭吃,他问刘哥叫什么。   刘哥说:墨者行侠,何须姓名?   但他不乐意,百般问询之下,刘哥才肯告知姓氏。   为了表示亲近,他便喊其“刘哥”。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连刘哥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墨锋这个名字,却是刘哥给他取的。   两人并非亲人,却又胜似亲人。   墨锋想过自己的死亡,却从未将死亡的想象,放在刘哥身上过。   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是刘哥在照顾他。   所以死亡来临前,也合该如此才对。   反正都麻烦刘哥那么多年了,再多一次也无妨。   然而……然而。   世事总难如愿。   在墨锋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时候,一次没有来得及的闪身,竟已是阴阳两隔。   连句遗言,一声话语都来不及交代。   唯有那勉强微微挑起些许的嘴角,在诉说着什么。   相顾已无言。   在墨锋情难自禁之时。   韦传名的眸子仅仅只是在刘哥胸前的大洞上停留了一瞬,便已是反应过来,走上前去。   藏在袖子中的手掌轻轻捏紧,目光眨也不眨的注视着那浑身包裹在血色长袍之中,仅仅露出眼睛,浑身凶厉之气的家伙。   “修行者?”   韦传名的声音低沉,不惊不怒,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荡,垂在身后,像是一头将要狩猎的狮子。   他是见过那些下界的修行者的。   只是那些修行者不说光明正大,但也自诩为正道中人。   除了对灵珍的渴望之外,很少再横生枝节。   杀人对修行者而言,没有什么好处,灵珍才是他们的目的。   但此时,就在眼前,韦传名亲眼看到了用凡人之血,浇灌而成的灵株。   少说也有数个村落的人,彻底倒在了这里,化作养料,滋润那只散发着血腥气的灵株。   他们这些闯入者,毫无疑问也成为了对方的猎物。   如同那些倒下的人一样。   “嘻嘻,看样子有些底气嘛,竟还知道修行者。”   那藏在血色长袍下的人笑着,嘴中确实说着最为阴毒的话,“不过,那个小家伙也不过是练气初期而已,想来也只是一个好运的土著罢了。你怎么敢不跑的?我可是最喜欢看贱民无助的挣扎了,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土地上,无人回应。   下界的修行者虽是不少,但分在浩大的源天界又算得了什么?   一处国土,了不起凑那么几十个修行者,只要远离皇都,想撞到一起都分外艰难。   而凡俗王朝,面对修行者几乎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更何况,此时兵荒马乱之地处处皆是,分崩离析的国度不知凡几,哪里有什么安稳之所在?   秩序未曾建立之前,正是为非作歹最好的机会。   在修仙界,这种为非作歹之辈,多称为魔修。   韦传名沉着脸,并不答话。   气血在体内悄悄运转。   自找到解开束缚的办法之后,这些年,他的气血几乎彻底恢复。   唯有真气,仍旧被压制着,不得彰显。   即使如此,他的力量也算是回归了大半,只能不足以回到宗师的程度。   但没关系,一战之力,尚是有的。   韦传名的呼吸,逐渐沉静下来,绵长而悠远。   随即脚掌踏地,身躯犹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那血袍修士直冲而去!   “无谓挣扎。”   血袍修士呵呵一笑,手掌轻轻抬起。   顿时,地面上蜿蜒流转的血液中,有无数的血红色的丝线恍如毒蛇般升腾而起。   化作一张无可闪避的大网,向着韦传名笼罩而去。   相比于武道的浴血奋战,仙道之法玄奇万变,防不胜防。   更有修仙百艺助长其力量,真要论起手段来,如今的仙道优胜武道,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真气可以动用,哪怕韦传名的速度已是极快,还是躲不开血色大网的束缚。   当肌肤与大网接触的一瞬间,一阵难言的灼热感霎时间传入脑海之中。   种种负面情绪,更是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眼前都近乎蒙上了一层血色。   韦传名整个人犹如陷入泥潭之中,十分力量能够发挥七成便已算是殊为不易。   韦传名双手奋力拍打,的确有些成效,诸多丝线开始断裂,毕竟是凡人血气凝结而成的丝线,尚且算不得坚固。   但这并不算一个好消息,仍有血色丝线源源不断的缠绕过来,远比他毁去的速度更快,这般僵持下去,要不了太久就能将他彻底淹没。   “你再哭,都要死。”   这个时候,韦传名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却是格外冷静。   另一边,墨锋终于是将刘哥轻轻放在了地上,眼中仍有晶莹流转。   然而当他的目光放在那血袍修士之上时,便已化作彻头彻尾的杀意。   “给我死!”   墨锋恍如愤怒的雄狮,一声怒吼,直冲血袍修士而去。   “土著。”   血袍修士嗤笑一声,血色丝线分流一半,竟是用同样的方法去拦截墨锋,想要一虎杀两羊。   招式不在新,好用就行。   更何况不过是实力低微的土著而已,哪里懂得什么玄奇妙法。   面对迎面而来的血色丝线,墨锋身前灵气涌动,好似浪潮拍打,无形的风刃切割着血色丝线。   他是有仙道修为在身的,仙道功法自宰掉的凶徒手中得来。   至于法术虽不高妙,也尚算熟络。   起码不至于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跨越十丈有余的距离,向着血袍修士飞奔而去。   身前风刃狂舞,自身灵气没有丝毫保留。   仙道境界,他并不高深。   若想胜之,必须要最快速度,赶在自身灵气耗尽前近身方有可能。   血气秘法悄然运转,墨锋原本算不得魁梧的身躯都略略拔升了些许,胸膛鼓涨,气血磅礴,几乎要透体而出!   两人的距离在飞速的拉进着,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墨锋已经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更加浓郁阴沉的血腥气。   直到这个时候,血袍修士才终于有所动作。   他伸出手,在身前轻轻一抹。   一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带着污浊的气息,向着墨锋当头而去。   墨锋只能一个翻滚,闪身躲开。   “刺啦啦~”   黑色火焰落在地面上,顿时传出腐蚀的声响,地面在被逐渐消融一片,连青石都无法承受。   “像是一只老鼠。”   血袍修士怪笑一声,再度挥手间,三团黑色火焰再度浮现在他的身前,疾射而去,速度比之先前快了不止一筹。   犹如猫戏老鼠。   “呵。”   墨锋重呵一声,身躯呈现出非同一般的柔韧性,恍如自行折断了腰杆,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迎面砸来的黑色火焰。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一侧,头发也不可避免的有一部分显露焦态。   绝不能被动挨打!   在闪避的瞬间,墨锋双手拍地,真犹如虎豹急行,手脚并用,不足十丈的距离,顷刻间便已突破完成。   血袍修士就站在他身前不足半丈远,浓郁的血腥气近乎要化作实质。   墨锋气沉丹田,浑身气血调动到极致,空气都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向着血袍修士砸去。   “咚~”   一声闷响。   传出并非是骨断筋折的声音,而是沉闷的撞击声。   一层金色的光罩,将血袍修士笼罩在内,哪怕墨锋的拳头距离他看似仅有半拳之隔,确实遥不可及。   这么近的距离,墨锋已是能够清晰的看到血袍修士的双目。   那双眼睛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与嘲弄。   “像猪狗一样爬行而来,就这点力气?”   血袍修士嗤笑出声,“土著的挣扎,可笑、可悲。”   墨锋不语,拳出如风,可那闪耀着金光的护罩却是防卫的密不透风,就算偶有波纹流转,亦是难以真正破坏。   “无趣。”   见墨锋始终不予回应,血袍修士似也厌倦了这次玩闹。   手掌微微抬起,随意掐诀。   一股沛然大力骤然显现,空气被极致的压缩、释放,正中墨锋。   随即,墨锋的身子便被高高掀起,足足飞出数丈的距离,才狠狠砸落在地,浑身剧痛,肋骨都不知折断了几根。   两者之间,已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   无论是比修为,比底蕴,还是比掌握的仙道术法,血袍修士完胜。   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而想要要求公平,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嘿!”   就在血袍修士想要痛下杀手之时,一声闷喝骤然响起。   有墨锋的牵引,韦传名用肉身硬生生趟过了血色丝线,此时肌肤之上鲜血淋漓,带着灼伤后的强烈痛处。   “咦?”   血袍修士有些惊讶的轻咦一声,区区不通仙道的土著,竟能够撑过怨丝网的束缚,心智倒是不俗。   但也到此为止了。   随手一挥,一团黑火向着韦传名奔涌而去,没有灵气片刻阻挡,普通人肉身悍之,与死无异。   那人挣脱怨丝网便不知废了几多力气,这一次黑火临身,闪避不及。   顿时,韦传名身上的衣服、毛发都在顷刻间燃烧起来!   浓重的腐蚀感,刺痛感,撕裂血肉、燃尽身躯。   那原本被压抑的力量,在绝对的不可阻挡的毁灭之中,逐渐苏醒。   被黑色火焰所煅烧的人,仍旧向着血袍修士冲刺着。   脚掌落在地面上时,连尘土都在随之燃烧。   “可惜没有修为在身,否则炼制成傀儡,倒是不错。”   血袍修士都有些动容,感到一丝失望。   多好的材料啊,就是自身有些太垃圾了。   像是屎盆子扣着金边。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着黑色火焰的韦传名已是来到了他的身前。   从始至终,除了那一声重新将他注意力吸引回来的“嘿”之外,无论多么强烈的痛楚,韦传名始终都是一言不发。   “无趣。”   血袍修士微微摇头,手掌掐诀,身前的空气被极致的压缩、释放。   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   韦传名说。   他的身上,气血勃发。   真气鼓荡,肌肤溶解。   分不清是黑火在煅烧着他,还是他在煅烧着身上的黑火。   “吾乃……宗师!”   空气中爆发出闷雷般的声响,那埋没了十余载的声音,重新响彻在这片天地之上。   宗师怒目,血溅五步。 第414章 夏朝困境   沉寂了近乎二十载的真气,一朝爆发。   没有半分的保留。   肌肤在溶解,带来的却是更加强大的力量。   韦传名周身数丈的范围之内,真气几乎凝为实质,不顾一切的向着前方砸去。   宗师搏命,点燃血肉。   数十载的修行,一朝散尽,换得片刻璀璨。   这是宗师最强的时候,也是宗师最悲哀的时刻。   用一生的努力,换取一时的荣光。   毫无疑问,韦传名成功了。   在生命遭受极致威胁的时机,在宗师之躯都要被焚烧的时刻。   压制着他的,无形之中的力量终于放开了钳制,属于宗师的权柄重新归来!   韦传名双目之中,有鲜血淌落而下,他大笑道:“吾乃宗师!”   轰!   一拳挥出,连空气都在发出尖啸,极致的力量伴随着海量的真气,尽展无疑。   咚!!!   拳头落在血袍修士身前泛着金光的屏障上,原本显得坚不可摧的屏障,肉眼可见的晃荡出大片的波纹,疯狂闪烁。   没有半刻的停歇,韦传名拳出如龙,力贯全身,调动自身所有的力量,向着前方近乎疯狂的进攻。   真气如磨,拳拳交映。   说时迟缓,实则自韦传名迎击而来,再到爆发,也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当拳头又一次落在血袍修士身前泛着金光的屏障之时,那屏障终于是挡无可挡,撑到极限。   竟是“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消融于天地之间。   血袍修士,彻底暴露在了消瘦一截的韦传名面前。   “你……”   直到这个时候,血袍修士才总算是回过神来,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恍如从地狱中走来的韦传名,遍体生寒。   这种力量……这种力量的强度,怕是已接近筑基!   区区下界土著,自身无甚灵气可言,怎会爆发出这般强大的力量?   一时间血袍修士亡魂大冒,正要有所动作。   但韦传名的速度远比他要快的多的多。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点燃了血肉的韦传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宗师的战斗意志和战斗习惯,早已镶嵌到了脑子之中。   凶猛的真气犹如狂潮,横扫四方,强行阻断血袍修士与灵气的联系,韦传名欺身向前,一记膝撞对准血袍修士的命门。   招式好不好看并不重要,精妙与否也不重要,只要能够达到想要的效果,便是最好的招式。   “咔嚓。”   一声脆响,血袍修士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骤然崩裂,阻挡向韦传名的攻势。   然而终究不能消解掉所有的力道。   顷刻间,血袍修士的身躯犹如大虾般弯曲了起来,近乎极致的痛处,打断了尚未来得及施展的术法。   韦传名毫不客气的又是一记肘击,当头而下。   痛贯天灵!   这一次,没有东西能够再阻挡了。   “砰”的一声。   犹如西瓜爆裂。   一具无头尸体,径直摔在了冰凉地面上弯曲的血流中,无有声息。   韦传名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嗤笑一声,道:“修行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韦叔!”   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墨锋,目瞪口呆的看着好似犹如天神下凡般的韦传名,情不自禁的吞咽着吐沫。   “你……你是宗师?”   墨锋快步跑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们相处接近二十载,虽然他的一身武艺都是韦传名所传授,可从未想过,韦传名自身竟是宗师!   这么多年来,他们遇到的厮杀也不少,险象环生的境遇也有的是,直到今天,方才发现这个大秘密!   “老子当然是,你以为呢?”   韦传名一仰头,用下巴看墨锋,极为骄傲的说道。   宗师,人上人,懂?   “太……”   墨锋刚想拍手,可定睛一看,韦传名身上竟仍旧还在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当下大惊失色的说道:“韦叔,火!”   “嗯?”   韦传名斜视着他。   “你身上还染着黑火!”   墨锋焦急的说道。   “哦。”   韦传名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无头尸体,一脚就踢了上去。   无头尸体犹如破麻袋般被抛飞而起,在地上滚了十几圈后,方才逐渐停下。   周身的真气逐渐收敛,但身上沾染的黑火仍在焚烧着身躯。   很痛。   “水……我去找水。”   墨锋大急,刚要有所动作,却被一把拉住。   “别傻了,浇不灭的。”   韦传名吐了一口满是鲜红的唾液,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说道。   “那要怎么办?”   墨锋连忙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就会问怎么办?凉拌!”   韦传名大声训斥着他,“没有办法,等死就好了!”   墨锋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韦传名皱着眉,呵斥道:“总有没办法的事,你每次都要问一问?   因为你实力不够,因为必须拼命,行不行?   哪有那么多的办法,无非是舍命而已!”   无非是舍命而已。   不舍命,就要先死。   舍命,尚且能换一个。   那还等什么呢?   只是可惜啊,一代宗师,死在这种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的破地方,还是跟一个明显邪祟的魔道中人换命,怕是没机会被人传唱了。   毕竟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迹。   没想到毕生所愿还是不能完成。   墨锋没有说话,他疯也似得跑动着。   跑到那一株被鲜血浇灌的灵株面前,直接连根拔起。   “韦叔,吃!吃了他就能好!”   墨锋格外急切的说道。   韦传名冷眼看着他,并不接。   “吃啊!”   墨锋焦急的要将灵株塞到韦传名的嘴里。   “……傻子。”   韦传名一掌将他拍开。   墨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同手上的灵株。   “没有用了,我的身体,我远比你更清楚。”   韦传名轻轻摇着头,坐在地上,腰板挺直。   这样也好。   他十九年前,就该死的。   那位存在大度,饶了他一命,全须全尾的丢出了夏朝。   甚至没有真的彻底废掉他的修为,在临死前,在即将身死之前,他尚且能够拿回属于宗师的荣光。   属于宗师的死法。   这样,也挺好。   韦传名的目光看向四周。   血迹斑斑,鲜血横流。   不知多少百姓,被那血袍修士屠杀,成为浇灌灵株的养料。   如今墨锋将灵株拔了起来,那些原本鲜红犹如活动着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发紫、发黑,难言的恶臭充斥在这里。   四周摆放着的尸体,更是急速腐败着,恶臭充盈。   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切都在飞速的逝去,本该死去的人,这一次真的是死了。   韦传名轻轻吐了口气。   血袍修士做出此等累累血债,所求为灵珍,尚且有一个实物。   当初他在夏朝,任职兵部尚书之时,之所以想要发动战争,仅仅是为了在夏朝的青史之中,留下名姓。   虚的东西,实的东西,都不过是为了自己,谁更加高贵一些呢?   若是他成功的话,死去的人,一定远比现在还要多的多吧,尸山血海都不为过。   无论嘴上说的再怎么好听,战争终究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暴行。   他其实也未想过,要将夏朝的光辉传播向更远的地方。   直到他变成了普通人。   真正走出夏朝,看到外面的世道。   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光是为了活着,拼尽全力都不一定够。   墨家的兼爱、儒家的仁义、法家的律法,那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外面有一点,但不多。   像是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泛着一点萤火的光。   远比不得夏朝。   如果能够重新回去,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   他或许还会发动战争,而这一次,将不再是为了自己名留青史。   可惜。   宗师的时候,他想不明白这一点。   不是宗师的时候,感触甚深却又无能为力。   就像是有一道不可得见的鸿沟,隔在两者之间。   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墨锋。”   沉默之中,韦传名开口,打破了寂静。   “嗯?”   墨锋连忙应声。   “不要忘了,你想做什么,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做。甘愿舍命,那还不够。这世上为了银两愿意舍命的人不知凡几,但那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这一次韦传名不再斥责他,用很是平静的声音,诉说着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便要顶天立地。合该让人称颂,再不济也要惊惧。   平平无奇一生,平平无奇死去,生如朽木,死如腐草,岂不是白来世间一趟?”   韦传名看着墨锋的双眼,说道:“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了。当初我做错了事情,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   但你还年轻,又赶上了如今这样的世道,未尝不能有所作为。   若真想做事,就不要继续待在大祈了。你一个人,太笨,救不了几个人怕是就没命了。   去夏朝吧,去夏朝。那里有值得你学习的人,有更高的人顶住风雨,你尚可成长。”   “我……”   墨锋摇头,想说些什么。   韦传名却是直接打断道:“你要知道,纵是墨子,当年也不是一蹴而就,直接成立墨家的。   若为璞玉,不经雕琢便要与瓦罐相撞,墨家之衰败,岂非理所当然?   墨家贱己而贵人,这很不好,你要改掉。   有朝一日,说不得你也能够成为墨家的巨子,痛陈墨子的错误呢?   没有了墨子的墨家逐渐衰败,用的仍是墨子的道义。   你若能让墨家强盛起来,安不能说自己胜于墨子?”   韦传名轻轻笑了起来,他脸上的血肉已经模糊,这一笑便有鲜血渗透而下,狰狞而可怖。   墨锋来不及答话,从身上撕扯一块布下来,想要为韦传名包扎伤口。   “去夏朝。”   韦传名无动于衷的看着忙碌的墨锋,不再阻止。   只是尤为坚定的说道:“去夏朝!”   “韦叔,你先别说话了……”   墨锋着急道。   可他的话都还尚未说完,盘坐在那里,脊背挺的笔直的韦传名,忽而倒了下去。   墨锋僵在了原地,许久未动。   山野皆寂。   唯一站在那里的人,恍如一尊雕塑,连目光都无处安放。   ……   夏朝一百五十六年。   柳清明已经没心思研究阵法了。   三天两头便会看着天上发呆。   夏朝皇宫中,很多修士也经常如此。   就连启志帝,有闲暇之余,也会经常看天。   按照柳清明的说法,阵痴既然给他回信,理应一两年内便足够过来。   可这都三年过去了,人呢?   怎么连个消息都不带回的?   这无疑相当让人摸不着头脑,与之相伴的还有丝丝惶恐。   有些事,明知道它要来,固然让人压力倍增,可若到了时间还不来,压力又会增添数倍。   是走漏了风声,导致更高级别的存在插手;亦或是阵痴出了意外,所以才没能按时抵达?   哪个后果,都不是夏朝能承受的。   最好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阵痴有别的事,导致耽搁了夏朝之行。   可也总该有个消息吧!   左等右等,实在磨人。   “禀报陛下,鱼龙卫中又一人晋升筑基!”   思量之中,有鱼龙卫的修士跑来,禀报新的好消息。   这些年夏朝也并非没有任何变化。   肉眼可见的是修士数量的大幅提升,连带着筑基修士的出现。   二十年成就筑基,这个时间比之不周山脉时,快了太多太多。   但真的是夏朝的修士天资更好么?   还真不是。   一来,是因为如今天地复苏,与不周山脉不可同日而语,夏朝搜集的灵珍供应远超不周山脉太多太多。   二来,则是因为仙人下界,自有增长修为的丹药。   起码司明冠身上就带了不少,自身还懂得炼丹之法。   如今的局面,已不可再与不周山脉捉襟见肘的小家子气同日而语。   相比之昔日的一味自身苦修,如今所耗费的时间打个对折都并非不可能。   而且上品灵根者自然会得到悉心培养,灵药从来不缺,所需积累的时间自然是大大缩短。   而自从仙人下界之后,鱼龙卫全数出动,修行之法不再是秘密。   夏朝也开始光明正大的检测修行资质,如今短短数年内,国内的修行者便已有数千位。   当然,这么多的修行者,夏朝肯定是供养不了。   就连五百多个鱼龙卫如今都是咬着牙养的,如此尚且无比吃力,若非万法盟的司明冠接济,夏朝都要顶不住了。   修行越是往上,所需要的资源也就越多。   练气初期的修行者,无需甚资源,自行吸收天地灵气即可。   可到了练气中期,便对灵珍有了需求,否则修行起来所需时间会大幅增长。   而到了练气后期,一两株灵珍根本就不够用……   真要自己修行到练气九层,怕不是还要十余年。   夏朝不敢,也不想这么等,干脆狠狠砸,砸出筑基起码面对今时今日的寻常局面已是足矣。   至于其他数千修行者,除了修行天资极高之辈外,也只能是夏朝引导,自身苦修了。   直到这个时候,启志帝方才明白大药的珍贵。   纵有数千位修行者又能如何呢?   你养得起么?   养不起,那就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自可另寻机缘。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寻常小仙宗,大多只有几十号人了。   不是收不了,是收了没办法养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属于夏朝的一部分人才流失他处,徒呼奈何。   有的时候,太强盛了也会感到苦恼。   属实是痛并快乐着。   “不错。”   启志帝脸上也升起一丝笑容来,这毕竟是一个好消息。   直到侍卫将另一个消息告诉他。   夏朝的灵珍……见底了。   好消息:我们砸出了筑基。   坏消息:当真砸空了家当。   “我知道了。”   启志帝揉了揉眉心,道:“你先出去吧。”   这个问题再不解决,鱼龙卫都要发不出俸禄了。   仙道是明显的境高一筹压死人的关系,花费大量灵珍培养筑基,也是为了有人能撑住门面。   但夏朝毕竟疆域庞大广博,单单只有门面可远远不够。   依靠节流是注定没有出息的。   必须想办法开源。   顾先生……顾家小院之外,可以开辟灵田的吧?   对了,外面还有很多无法无天的修士,夏朝富裕的筑基,也该做出点贡献了! 第415章 阵痴到来,跟到你死   “柳仙师,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皇宫中一处特地设立的别院,启志帝满面笑容的说道。   这些年为了方便钻研九龙金光阵,柳清明一直都住在夏朝皇宫。   按理来说,这当然是不符合凡俗律法的。   只是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规矩也是。   特事特办,总归是要有,且一定会有的一件事。   修仙之辈与凡俗中人已有不同,那些练气修士或许还很难抵御凡俗中的诱惑,贪恋尘世之繁华。   但这种事在筑基修士身上便几乎看不到了。   原因也很简单,年纪小的筑基修士前途无量,修行的时间可不敢奢侈浪费。   而年长的筑基修士,想要享受什么的话,年轻的时候怕是都已享受过了,寻常胭脂俗粉当真是看不上。   柳清明无疑是前者。   这些年他几乎一直待在夏朝皇宫之中,连外出都是少有。   但他在夏朝,却是为夏朝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麻烦。   夏朝已经宣布和万法盟“合作”,至于怎么合作,那是他们的事情,别人少打听。   万法盟的名头很好用,便是偶有不逊色万法盟的势力来此,柳清明也会出面。   阵痴弟子的身份一展露,莫不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拜别离去。   还是那句话,夏朝再怎么繁盛,在那些修仙者的眼中也仅仅只是一处发展还不错的凡俗王朝。   一个凡俗王朝而已,外面还多着呢。   就算没有夏朝繁荣,还能影响其余国度的灵珍生长啊?   为了一个凡俗王朝跟万法盟外加阵痴弟子碰一碰,未免也太不值当,换个地方罢了,何必自找麻烦?   夏朝与柳清明各取所需,相处的倒是相当融洽。   柳清明也并未对夏朝提过什么无礼要求,就连夏朝的灵珍都是让他们随意支配。   正是因此,启志帝心中对柳清明的观感还是相当不错的。   “夏皇来了?”   柳清明脸庞微微有些红润,直接说道:“渡空飞舟破开空间之时,可能会遭受空间乱流,无法联络。   不过以我师尊的势力和座驾来说,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只是可能要多耽误一点点时间。”   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师尊一两年就能过来,结果这都过去三年了,来回一趟的时间都要差不多了,阵痴的影子都没见到。   要说一点也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当初就不该夸耀的太过,如今耽搁的这些时间,怕是会让夏皇小觑他们。   脸面无光啊!   “柳仙师误会了,今日我来此,并非是为了此事。您的师尊或许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至于夏朝就在这里,来的晚一些也没关系。”   启志帝当然不是要过来‘问罪’的。   如有可能,他巴不得最好所有修行者都死外边,管你什么阵痴也好丹痴也罢,永远别来夏朝才好,怎么可能催促。   “哦?”   柳清明松了口气,“难道又有筑基修士来到了夏朝?”   近几年,自从他在夏朝露面数次后,消息也算传了出去。   已经许久未曾有别的势力之人过来继续打扰。   但也难保没有愣头青的存在。   “非也非也,只是如今夏朝自身出现了困境,还想请柳仙师解惑,不知可否?”   启志帝眼巴巴的说道。   “但问无妨,若能言说,必当告知。”   柳清明随和的说道。   “这些年来,夏朝内部筛选拥有灵根者,足足筛选出了数千个。”   启志帝分明是在说着好消息,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可言,发愁的问道:“可是拥有灵根的人找到了,夏朝却几乎没有办法培养他们。   事实上,如今夏朝就连鱼龙卫的俸禄都快要成为问题,灵株几乎见底。而嗷嗷待哺的新人却是层出不穷……”   今日来此,他就是想听听对仙道了解更深,且背靠大树的柳浩然的意见。   或许对方有办法呢?   “这个问题啊。”   柳清明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不再是先前那种温和的笑容,而是用很奇怪的目光,在打量着启志帝的微笑。   他没有出言嘲弄,但启志帝却是不由自主的老脸一红。   “夏皇啊,你觉得,仙道是什么?”   柳清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启志帝想了想,说道:“超然物外?不受枷锁束缚?”   “是,也不是。寻常修士,纵是元婴尊者,翻山覆海举手之间,仍在天地之下。真论起超脱,谁人敢说自己得道成仙了呢?”   柳清明一声叹息,说道:“修仙修仙,几人可成仙?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仙路中的枯骨而已,无非是活的长些,活的短些罢了。   真敢冲着成仙去的人,找遍一界都不见得能寻到一个,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都意思么?”   “柳仙师的意思是,修行很难?”   启志帝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下去。   “是啊。天资、机缘、自身努力……这些东西,就足以将绝大多数人拦在外面。便是侥幸迈入仙道之中,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柳清明说道:“上品灵根的修士,有丹药加持,灵阵辅佐,一二十年修成筑基无甚问题。中品灵根者,便要三四十年。至于下品灵根者……熬到寿元将近,或许都难以筑基。   他们的天资差距,相差并没有修行速度那么大,可实力越是低微者,修行的也只会越来越慢。”   “强者恒强?”   启志帝毕竟是夏皇,瞬间就领悟了柳清明的意思。   “对。但也不完全对。”   柳清明说道:“除了天资的差距之外,资源也是有限的。富裕还好说,入不敷出又当如何?   上品灵根者吃了,中路灵根就得饿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   而比之修士的成长,灵珍成长的速度当然不够,纵使有大药相助也远远不够,没办法供养所有踏上修仙路的修士。”   话到此处,柳清明的脸色也是郑重了起来,告诫道:“夏朝在凡俗层面做的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我生平仅见,相当了不得。   但想在仙道中也取得这样的成就?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五百余位需要供养的练气修士,就已是让夏朝捉襟见肘,而砸出来的筑基,这个时候的夏朝更是已经负担不起。   当然,夏朝有化神天君的遗泽留存,大药自生,现在还不算什么问题。   可假设那五百多位练气修士,变成五百多位筑基,一株大药,可就当真不够用了。”   柳清明微微耸肩,道:“这个时候,夏皇竟然还惦记着其他的夏朝有修行资质之人?难不成夏皇还想让夏朝在修仙界,也如凡俗那般强盛,人人有灵株,人人可修仙,人人不缺修行资源不成?   纵是以窥探天机、寻觅机缘成名的天机宗都做不到这一点。   夏皇以此事问我,我亦是毫无办法。   除非夏皇能够将大药栽种满夏朝国境,否则这种事情,恐怕永远都不会有解决的可能。   修仙不是有口饭吃,就能行的事。”   资源是有限的。   即使可以一直栽种下去,理论上生生不息不是难事,那也仅仅只是理论。   人多饭少,必然会有人吃不饱。   尽管饭一直都有,难道路上就没有冻死骨了吗?   最简单也最贴合实际的办法,就是舍弃一大批人。   修行不是做梦,没办法既要还要全都要。   一个上品灵根的修士,一个中品灵根的修士,一个下品灵根的修士,假设他们除了资质,其他东西都一样,而资源只够培养一个人,那无论怎么选,都注定有两个人吃不到。   这个时候什么理想啊信念啊都没有用,现实就是如此。   你当然可以随心选择,但结果其实已经注定。   “我明白了。”   启志帝低下头,有些失神的说道。   人人如龙的愿景,举国皆修士的愿景当然无比美妙。   美妙的好似是做梦。   也只能是做梦。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残酷的答案。   而且他也注定无法带着夏朝解决这个问题。   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公平的,选择更多对夏朝未来发展更为合适的人选,着重培养。   事实上,其他仙道宗门,也都是这么做的,就连九大仙宗亦是如此,无有例外。   真敢见一个有资质的修士就收一个的,要么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穷二白空口白话的组织,要么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九大仙宗都不敢这么养,你夏朝什么身份啊还想将修士全都纳入囊中?   真当仙道和凡俗一样了?   “不过……”   话音一转,柳清明眼看启志帝那张苍老容颜上满脸失望之色,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虽是异想天开,能有这份心就算不错了。   “夏皇倒也不必过于失望。如今天地愈发活跃,灵株恰逢此时诞生,也不过是些许配菜而已。   再等些年,必然会有灵脉显化,乃至洞天福地,天地造化显露人间。   夏朝若能占据一处灵脉,供养些筑基修士还是不难的,对灵珍的需求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大了。若能得洞天福地,金丹修士亦可招揽、培养。   这才是正经的修仙途径。直接想将一国当做修仙宗门看待的话,未免也太过狂妄。”   柳清明再度告诫道:“只是,想要这些东西的人很多,也不再是和灵株一样,吃了就没有的东西。   那等下蛋的鸡,多一处便多一分底蕴,什么时候都是不嫌多的,夏皇还是自行决断为好。”   普通灵株嘛,吃了也就吃了,不好惹的情况下卖个面子的事儿,不值得打生打死。   可灵脉、洞天福地,已经足以关乎一宗未来,是和大药同样珍贵的东西,只是效用各有不同罢了。   为了一株大药,乃至是灵脉、洞天福地打生打死的宗门都不知有多少,为此结上世仇,时隔百余年再来复仇的修士都比比皆是。   连九大仙宗都会因此而较劲,便可想而知其珍贵性与重要性。   东西很好,别人又不傻,凭什么轮到你?   自家祖传的都不一定顶用,遑论是需要争抢的天地机缘?   夏朝考虑这个,在柳清明看来,实在是想的太多了些。   也就是这里有化神天君的遗泽,卖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化神天君一个面子,否则他可懒得说这么多。   “如此,多谢柳仙师告知。”   启志帝抱拳一礼,原本失望的脸色,逐渐坚毅起来。   ……   “你再跟我,我打死你!”   一处无人的岛屿,阵痴横眉冷目的看着身后尚且隔着几十里,长就一副稚嫩容颜,身段却格外挺翘,颇为不符的女子,怒火中烧的说道。   “你能去的地方我不能去?源天界是你家的啊?   还是说天衍宗准备将源天界所有修士全都驱逐出去,一家独占?”   女子双手叉腰,老气横秋,毫无半分惧意的说道。   两人间分明是隔着几十里的距离,却是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交流。   就连彼此的神态与语气都可清晰得见。   起码女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阵痴脸上那已是高高挑起,压抑不住的眉毛。   以及被气的开始颤抖的手掌。   嘻嘻,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应!夭!邀!”   阵痴一字一顿,怒意勃发,“天机宗的弟子,都欠打!”   说话间,不知多少阵纹烙印天地,方圆数十里地顷刻间星移斗转。   烈火升腾、雷鸣阵阵、飓风呼啸、冰雨如麻、土石成柱……   然而应夭邀似是早有准备,身如游龙,片叶不沾,不见她有什么动作,直接就从阵法的范围之中跑了出去。   “你怎么又急啦?”   应夭邀侧着头看他,“你很着急吗?难道你来这里要找的东西会自己跑掉?还是说那东西很显眼,容易暴露出来,你自己也没信心能够护住?”   天机宗,所擅长的可不仅仅只有测算一事。   专门戳人痛处的手段那也是一顶一的。   毕竟一个人最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是暴露自身情绪的时候。   “你足足跟了我两年!”   阵痴咬牙切齿,“我还不能急?”   “才两年而已,我年轻呀!”   应夭邀掐了掐自己格外水嫩,带着点婴儿肥,看上去犹如十三四岁少女的姣好面容,得意的挺了挺相当超标的鼓涨胸脯,“我可以跟到你死哦!” 第416章 天机圣女,白嫖不行   我可以跟到你死哦!   很难想象,这种话能从一个面貌不过十三四岁的娇俏少女嘴中说出来,且洋洋自得,满是骄傲,看样子就差跳个舞庆祝了。   饶是以阵痴的心性,都感觉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的加快——浑身血液流速骤增,纯粹是被气的。   “呼。”   深深、深深的吸了口气,阵痴冷眼看着面前卖乖也似,实则气死人不偿命的应夭邀,说道:“你开始犯病了。”   应夭邀跳脚,骂道:“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果然。”   阵痴听到这般幼稚的反驳,也反应了过来。   修仙界很多人都知道,天机宗最为擅长窥览天机、褫夺造化。   但却少有人知晓,天机宗门人弟子,都有病。   不是在骂人,亦或单纯的侮辱,是真的有病。   而且病的种类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比较常见且为他人熟知的是未老先衰。   这一点在天机宗弟子身上确实极为常见,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折寿就是占卜天机的代价。   这的确是,但只是一部分最为明显的代价罢了。   背地里各种奇奇怪怪且几乎无法医治的病症,都会出现在天机宗弟子的身上。   钻研的越是深厚,越能窥见天机者,越是如此。   与天机宗同为九大仙宗之一的天衍宗,自然有很多并不对外公开,但自身知晓的秘密。   比如:如果你记恨一位天机宗门人,那不必你去杀他,他自己会找死的。   且通常而言,死的越晚就越是痛苦。   就好似眼前这个应夭邀。   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模样,可不是她的真实年龄。   但若是检测的话,无论是摸骨也好,施法探查也罢,都会确凿无疑的证明她真的只有这么大。   化神天君来检查也一样。   她的年岁在切实增长,但人却已恒定不变,每一年都是这个样子。   或许可以暂且叫做:逆势恒定。   相比于其他天机宗弟子而言的折寿,这种病症世所罕见,仅此一例。   甚至让人觉得,这岂不是天赐的长生不老?   她身上前所未有的状况,甚至惊动了天机宗的化神天君。   化神天君亲自检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但化神天君毕竟是化神天君,检查其命魂的时候,还是发现了端倪。   应夭邀的年岁的确被暂且恒定,但命魂照样在消耗。   听起来这样是不是也还不错?   即使不是长生不老,怎么说活着的时候也占了一个青春永驻,足以让无数人艳慕。   但这可没完。   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她的心智也时好时坏。   确切一点的说,是在十三四岁小姑娘,乃至一个成熟稳重的修行者间无缝切换。   两者都是她,皆是发自本心的她。   区别只是一个幼稚、可笑、心智不成熟、喜欢胡乱搅闹、惹人厌烦的臭丫头,另一个则是在修仙界中鼎鼎有名的天机圣女。   是的,眼前这个小丫头就是天机圣女。   化神天君收下的亲传弟子,交给了她天机宗天机一脉的传承至宝。   只因她是天机宗古往今来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占卜天机,面临的反噬不是折寿,而是变得愈发年轻的幸运儿。   命魂耗尽之前,她只要不再透支自身去占卜天机,就可以永恒的维持自身如今的模样。   而天机宗的那位化神天君,则试图与此对抗。   甚至因此耗费了一株天药,试图让眼前这位天机圣女再度“生长”。   如此一来,占卜天机变小,自然增长变大,一大一小间伸缩达成平衡,岂不是成为了永动机?   直接白嫖天机不付代价!   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而且还当真实施了。   好消息:成功了。   坏消息:只成功了极为明显的一处。   事实证明,白嫖,真滴不行!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她自身状况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不仅想白嫖天机还想白嫖青春永驻?   真的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话,天机宗早就一家独大了。   除非应夭邀放弃天机宗的秘法,舍弃自身的修为,此生不再动用天机秘法窥探天机。   否则不一定哪一次天机大漏会再让她继续变小。   起码阵痴可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位天机圣女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尚且比现在要大上一些,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才过了多少年啊,就变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不知又测了什么天机,作了什么死。   多来几次的话,变成婴儿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恐怕不等寿元将近,自己就活生生把自己给玩死了。   就算不死,随之而来的发病,婴儿级别的心智……   只是想一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究竟是人在玩弄天机,还是天机在玩弄人呢?   怕是并不好说。   但毫无疑问的是,想跟一个心智暂且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   至于暴揍她一顿出出气……   虽然真论起金丹级别的实力来说,天机圣女应夭邀理当比不上他,但谁让对方得到化神天君的宠爱呢?   境界有的时候也不能代表一切,有天机至宝在身守护,元婴尊者来了怕是也要干瞪眼。   耽误的时间一久,被化神天君察觉有人以大欺小,欺负她的宝贝徒儿,怕是死都死的很不安宁啊……   话说谁跟变小的应夭邀打架不是以大欺小?那位化神天君分明是在以此来警告旁人,莫要打她宝贝徒弟的主意,否则必死无疑。   更何况天机宗门人弟子除了自己遭罪之外,对于外界主动的杀意感知极为敏锐,吉凶祸福自在心中。   据说天机宗共处一界的弟子,能联络上的话,每天都会互相帮忙为彼此测算一番凶吉。   一旦对方测出自己是“凶”,才会自己再给自己测一遍,或者再找几个同门帮忙试试。   真正的修行者,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且善于、敢于、勇于想尽办法钻空子寻方便。   或许也正是因此,玩弄天机者终究要被天机玩弄,天机宗的门人弟子一个个多多少少有点大病。   还好修仙界这么多年来,也差不多算是习惯了。   起码不结大仇的话,天机宗的存在的确为修仙界增添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说书先生都不敢编的事,天机门人真的敢做。   比如追在他屁股后面跟了两年,如今眼看又要过半,阵痴也是绷不住了。   再拖下去,天地该有更大规模的复苏了。   到时候定会有实力稍差的金丹修士率先下界,无论是想赚取宗门的贡献度也好,自己打秋风撞机缘也罢,必然会有。   趁着现在天地复苏尚且还没真正到剧烈处,金丹来此得不偿失的黄金时间摸索化神遗泽,才是最为要紧之事,真不方便再继续跟天机圣女绕下去。   因为阵痴相信,这个状态下的应夭邀真敢跟到他死,而且完全没地说理去!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啊……阵痴无奈的吐出一口气,道:“你不就是想看看我的机缘么?我带你去便是。”   “什么叫你的机缘?你是不是有病!源天界你家的啊这么敢说?还有,什么叫‘我带你去’,我需要你带吗?   天衍宗的臭阵师还不快给天机宗的姑奶奶磕一个,不然我天天诅咒你!”   应夭邀双手叉腰,猖狂,就是非常猖狂。   伴随着她那略显几分稚嫩,带着一丝童音的声响。   一百零八张名帖般长方形的东西在她的周身环绕,晦涩的气息笼罩此地。   天机至宝:天理碑文!   其共有一百零八枚,分为三十六枚渡世天符,七十二枚显世之印。   只不过这天机至宝尚未完全体,大部分尚在空缺之中,尚需要应夭邀自己想办法填补。   而且,这件至宝并非真正的杀伤性武器,而是对于天机测算有着极大的加持作用,甚至还能有效抵挡一部分玄之又玄的天机反噬。   对天机宗门人而言,被称之为天机至宝自然是当之无愧。   可就算如此,拿出来这东西还是有些欺负人了。   阵痴:“……?”   不是,被你纠缠了这么久,我才怒了一次。   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就直接发飙是吧?   真当天衍宗怕你天机宗了?   还是当阵痴比不上天机圣女?   阵痴双目之中,隐约间有罗盘转动。   在他的周围,所有的灵气都静谧了下来。   天地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阵纹,方圆百里、千里,刹那之间,天地四方上下,阵法之光无穷无尽。   “你以为,只有你才有宝物?”   阵痴的声音逐渐丧失掉了感情,他的肌肤竟然逐渐开始透明,身躯缓缓消融在天地间。   无尽的敌意,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   天理碑文中一百零八枚名帖汇聚一团,散发着点滴黑气。   凶兆。   “大道罗盘?天衍宗真不要脸!”   应夭邀瞪大双目,你带这个过来?   天理碑文虽是至宝,却不求杀伤。   可你这玩意儿用出来,是想把源天界给拆了么?   “嗯?不对,是仿制的?”   仔细盯着天理碑文上的光华看了几眼,应夭邀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是假的,要是真家伙,源天界怕是都要大损。   不过,即使只是仿制品,这件仿制品怕是也当真拥有了些许真品的威能了……   “还想试试么?”   天地在一同发出呼和,山呼海啸的声音向着应夭邀席卷而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训斥着她。   “算了,没意思。”   应夭邀气鼓鼓的收了天理碑文。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几乎很难彼此下死手拼命了。   先不说背后都有靠山,单单是身上的宝物随便拿出一两个,砸死别的金丹都是轻而易举。   凭借着宝物之利,甚至金丹抗击元婴尊者都并非不可能。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修士亦是如此。   他们这样的人,动了真火打起来后,损耗掉的东西怕是都远比得到的东西更多。   正是因此,反而才更有机会以和为贵,轻轻过手即可,不必红眼搏命。   没有大仇的情况下,这才是上层修行者间的常态。   修行不只有打打杀杀!   “哼。”   直到应夭邀率先收手之后,阵痴的气总算是顺了一些。   四方上下的杀意逐渐变淡,与此同时阵痴逐渐显现出来,随即头也不回的向着一个方向直冲而去。   这次是真不能耽搁了,还是观摩神乎其技的化神遗留阵法要紧。   天机圣女不深入钻研阵道,更可能注意的是那一株大药,哪里懂得真正的珍贵之处?   这死丫头要是敢拔了,说不定还交恶了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化神天君,迟早有她好果子吃!   反正他本就是冲着阵法来的,对那株大药也无甚念想。   毕竟他又不缺灵株用,现在的天衍宗还不着急要他的回报。   既是祸水东引,大不了回头给那夏朝一些好处。   “阿嚏!”   思绪间,应夭邀忽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当下一脸不善的盯着阵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是不爽的说道:“偷偷在心里算计我是吧?”   “这里有句俗语送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阵痴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带着应夭邀绕圈子,而是目标明确的向着柳清明所在之地飞驰而去。   这个弟子他颇有印象,阵道天资勉勉强强,不算半瓶水,既敢信誓旦旦的肯定,那就理应是见识到过才敢这么保证。   没有暗地里的较劲之后,两人来到夏朝也不过是月余的功夫。   当柳清明感知到怀中的信物越来越热时,几乎要热泪盈眶。   “师尊,您可算是来了啊!”   柳清明来不及通知夏皇,立刻飞身赶去迎接。   只是他刚有动作,眼前一花,师尊便已是到了他的面前。   人还未看清脸,阵痴已是直接问道:“你确信这里有阵法?我怎么未曾感知到呢?”   “师尊,那阵法阵纹不显,必须用灵目术内视方可察觉到阵纹存在,自然不会被轻易感知。”   柳清明连忙说道。   “哦?”   阵痴眉头微挑。   阵纹当要引动天地之力,甚至自成一方天地,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不显可还行?这不符合天衍宗的阵法逻辑。   也难怪他感知不到,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   “带我去看看。”   阵痴不喜不怒的说道。   稍小一截的身影也随之蹦了出来,一点也不客气的说道:“还有我!” 第417章 化死之阵   “这是?”   突然从旁蹦跶出来的女孩吓了柳清明一大跳。   待得看清那人之后,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极具辨识度的身材和模样,不正是天机宗的天机圣女么!   难怪师尊耽搁了不少时间,想来路上没少想办法试图将她甩掉。   只是看样子很遗憾没有成功。   “走啊,看看机缘。”   应夭邀一点也不客气的催促道,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相当自来熟,甚至有种反客为主的架势。   天地造化,有缘者得之。   天机宗正是最擅长寻觅机缘的那一类人。   也是因此,在面对发现后的机缘之时,天机宗门人有着非常丰富的处理经验,通常可以占据一定的主导权。   简而言之就是:比较不要脸。   “走吧。”   阵痴懒得再继续跟她周旋,干脆利落的说道:“就当身边多了只聒噪的蝉。”   得了便宜的应夭邀也不再跟他斗嘴,美滋滋的跟在他们的后面。   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化作一条修长的腰带束在她的腰间,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感知拉满。   “这里就是。”   柳清明这一次直接带着阵痴和天机圣女来到了夏朝的皇宫大殿,朝会之所在。   夏朝大殿之内,四根金光璀璨的柱子无论什么时候都颇为引人瞩目。   其气息至刚至阳,却又引而不发,龙凤雕琢其上,木质的纹理却让人感觉到极端的锐利之感,仿佛隐于匣中,仅仅露出一丝锋芒的神兵。   几人突兀而来,原本正在开会的启志帝都愣住了。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反应过来,便看到柳清明身前那人轻轻挥了挥手。   顷刻间星移斗转,眼前一花。   无论是启志帝,还是正在开会的文武百官,亦或是在旁守护的鱼龙卫们,尽皆被挪出了大殿。   除了眼前一晃、一花之外,原本熟悉的夏朝大殿的景色消失在了眼前,仿佛之前的朝会只是一场错觉一样。   但很显然,那不是错觉。   “陛下?”   “皇上?”   鱼龙卫第一时间向着启志帝靠拢而来,目光防备的注视着周围。   尚且算得上训练有素,忠心耿耿。   启志帝目光有些愣神的看了看距离此地少说百丈有余的夏朝大殿,也是不由得轻轻吐了口气,但还是笑着说道:“无事、无妨。”   “我们……”   文武百官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被简单轻易的扔出了宫殿,甚至连知会一声都没有,还真是头一遭。   那些修行者,无论嘴上说的有多么客气,可哪里真的客气过呢?   无非是温柔一点,还是更加狠辣一些的区别罢了。   往好处想,他们起码都是被全须全尾的给挪了出来。   “诸位先行回去处理公务即可,这里有朕在,出不了什么事。”   启志帝面色如常,声音镇定,“那位与夏朝早有邀约,只是耽搁了些许时日,想来也是迫不及待。”   三言两语间将这群人给安抚下来之后,启志帝让鱼龙卫带着这些人离开。   直到周围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鱼龙卫中,已是筑基的一位修士方才走到了启志帝的身旁,说道:“其实力深不可测,未有半点察觉,全无反抗之力。”   “我明白了,麻烦王供奉了。”   启志帝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夏朝趁着这段时间拼死拼活打造出来的门面,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手段,的确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想要得到足够的尊重,现在还不是时候,尚且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去走。   “我们现在是回去,还是在大殿门外等着?”   王供奉转而问道。   人来是来了,但好像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可言。   反而是直接清场。   这个时候凑过去还是离得远些,似乎都是一个问题。   “还是过去吧,派人问一问,能不能进去。”   想了想后,启志帝说道。   说来有些可笑,在夏朝,且是夏朝皇宫朝会所在之地,进不进得去竟都要请示别人。   这番滋味儿,实在是不好言说。   而此时,大殿之中。   挥手间就将那些碍眼的人挪移走的阵痴,双目中神光湛湛的看着耸立在大殿中的四根金柱。   就像是当初的柳清明一样,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行走在大殿之内,目光扫过一寸又一寸,每一根千年金圭木炼制而成的柱子都逃不开他的双目扫视。   阵痴不住的比对、观摩、思量,他的衣裳都在无风自动,磅礴的神念侵入四方,那是细致入微的观察。   良久之后。   阵痴终于开口说道:“巧夺天工、平平无奇。”   巧夺天工,平平无奇。   这两个完全不怎么搭调的形容,被他放在了一起,化作真心实意之言,脱口而出。   “是吧?巧夺天工,神乎其技!”   在一旁屏息凝神许久的柳清明,听到阵痴的评价之后,终于敢再度开口。   还好还好,他没有看走眼。   不然让师尊辛辛苦苦提前跨界而来,却没有看到想要观摩的东西,那未免也太丢人了一些。   “巧夺天工是真的。”   阵痴轻轻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反问道:“神乎其技,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啊?”   柳清明怔住,他指了指面前的千年金圭木,道:“阵法相融如此完美无缺,不见半分损耗与多余,内外贴合一体,阵即是物,物即是阵,这不正是师尊昔日所言的阵道至高造诣么?”   “我的确是那么说过。”   阵痴先是点头,随即道:“但你好像只记住了一半。”   阵痴手指面前的四根金色柱子,道:“阵纹相合、其阵自生,的确暗合阵道至高造诣。眼前这四根千年金圭木更是至刚至阳之物,能不损其节点、脉络而阵纹烙印其内,相辅相成平添造化,当得一句巧夺天工。   但得之如此,失之亦是如此。内蕴的阵纹彻底锁死了千年金圭木,使得其再无变化的可能。   千年金圭木成为了阵,却也只能成为一种阵,缺少变化之道,即是缺了阵道最大的美。   如此一来,巧夺天工自是当得,神乎其技,自然就算不上了。”   阵痴的意思很简单。   论起此阵,当得无暇。   可无暇即是最大的瑕疵。   阵纹犹如模具一般将其彻底笼罩,固然能够发挥出绝对的力量,却也丧失掉了变化和成长本身的能力。   以至于这几根柱子只能是千年金圭木,而不是千年金圭木扎根在此。   形式不同,代表的意义也不相同。   “这……是否有吹毛求疵之嫌?再好的阵材,总归是要成为阵的。”   柳清明愕然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即使是阵痴,也并非不可反问。   恰恰相反,如果真的能够在阵道有关的问题上问住阵痴,反而还会得到极大的奖赏。   前提是言之有理。   “非也。死物雕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完美无缺,自可说得上巧夺天工,犹如生前原貌。”   阵痴打量着大殿中的四根金柱,叹息道:“可少了那份生机,便少了点睛的一笔。死物虽美,又怎可比活物之无尽可能?”   “是么?好像确实如此。”   柳清明思索,似乎真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切。”   应夭邀呸了一口,一点也不客气的拆台道:“你就听他吹吧,你让他自己来弄个死物,弄成这副样子看他行不行?吹谁不会,天衍宗有人做出‘化生之阵’过么?”   化生之阵,即使刚刚阵痴所言的此间缺憾。   死物甚美,唯独无生。   若有阵法能够不断的成长,根据自身的情况来适应天地,根据应对的局面而有所改变……如此循环往复,迟早有一日,会成长为最终之阵。   天衍宗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有这个理论了,而且还实验过,将其称之为化生之阵。   相应的,当然就是化死之阵。   事实证明,化生之阵他们研究不出来,化死之阵都没几个人做得出来。   “你们能不浪费阵法的材料,宗门都要谢谢你们咯,还敢吹毛求疵,要求那位化神天君完成天衍宗历代做梦都梦不到的化生之阵……”   应夭邀很是温柔的对着阵痴竖起中指,“真不要脸啊!”   “既是为寻觅机缘而来,自然可以胆子大些。化死之阵虽是难得,但天衍宗自然也有,可若能在这之上更进一步,带来的好处才是无穷无尽的。”   阵痴微微耸肩,很是自然的说道。   狮子大开口谁不会啊,他巴不得面前的阵法就是天衍宗苦求而不得的化生之阵。   但很可惜,化生难见,化死有缺。   眼前这尊遗留下来的阵法,是再完美不过的化死之阵,反而很难让人从中学习到什么东西。   毕竟死物的极限就在那里,既然已经用尽笔墨,那再多添一笔,少一笔,都是自找没趣,反而是一种破坏。   这东西适合供起来,让后来者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算一算这阵法来历吧。”   简单的看过一遍,确认阵法的含金量之后,阵痴报以肯定的态度,随即对应夭邀说道。   这一次应夭邀很给面子,腰间缠绕的天理碑文蜂拥而出,一百零八枚名帖光华盛放,与殿宇间的四根柱子彼此共鸣。   “外面还有五根。”   第一时间,应夭邀便已察觉这东西总数为九。   “嗯。”   阵痴微微点头。   “内里无缺,外表无暇,无附着之痕迹,理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应夭邀继续说道。   “嗯。”   阵痴表示明白。   “此物彼此牵连,至刚至阳,同生而共死。可一同发出攻势,彼此累加、交叠,威力成倍提升……”   说到这里,应夭邀声音终于多了一丝讶异。   能够累加的阵法,每一样都绝不是好惹的。   天理碑文中,七十二枚散发着土黄色光泽的显世之印蒙蒙光亮彼此链接在了一起。   伴随着她的推演,九根光柱在虚无中合于一处,远看像是一尊巨龙,实则是九条巨龙的形体交映,汇聚为一。   赫然正是眼前夏朝皇宫中的阵法。   “九龙金光阵?”   阵痴一眼就看了出来,“不出所料。”   “威力不俗,寻常金丹绝非对手。”   应夭邀也是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天机宗除了寻找机缘之外,探查机缘来历也是一把好手。   否则只跟人抢机缘帮倒忙,早被人打死了。   她要蹭阵痴的机缘,阵痴就借着天机宗的手段再重新确定一遍,也勉强算是互惠互利了。   起码不能说她白嫖不是!   咱也是出了力的人。   应夭邀正要收起天理碑文,忽然间七十二枚显世之印上些许金光划过,原本尚在演化的阵法顷刻间消失不见。   “嗯?”   如此异动,让应夭邀脸色一僵。   “怎么回事?”   阵痴也察觉到了异常。   死物,又不超过显世之印演化的极限和天机圣女实力的极限,按照常理来说,是可以一直推演下去的。   由此解析阵法,事半功倍,还可以保留原物不受破坏,非常方便。   但有小插曲,打断了这次推演。   “被打断了,防止窥探。”   应夭邀挠头,原本略显几分稚嫩的脸上,表情也变得越发纯真可爱起来。   她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双手放在胸前不断的碎碎念道:“素未谋面的化神天君您好,我没有破坏您留下的阵法,都是天衍宗的阵痴非让我看的,我自己绝无半分冒犯之意。您要是不高兴,记得找天衍宗阵痴的麻烦啊!”   阵痴:“……”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良久,外界再无多余的声音传来。   应夭邀这才偷偷睁开了眼,确信没有招来留下阵法的那位化神天君的不满。   “好了,看样子那位化神天君真的离开了这里。他之前住在哪里?我们过去看看吧!”   刚刚还满脸人畜无害的应夭邀,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阵痴的机缘已经见到了,她的机缘可是还没有见到呢!   根据来之前的预感,这一次怎么说也能填充一枚渡世天符,对于她而言有大造化,必将血赚,没有半点亏本的道理。   有好东西,快让我看看! 第418章 天生异人,圣女相邀   正在三人已经准备离开的时候,夏朝的修士终于是壮着胆子回到了大殿之中,眉宇低垂的快步来到柳清明的身旁说了几句。   “哦对,这里可是夏朝皇宫。”   这个时候柳清明才总算是反应过来,正主他都未曾介绍过呢,他们如此行事,怕是有鸠占鹊巢的意味在。   万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化神天君因此而不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下柳清明用神念传输,以最快速度将自己对于夏朝的了解,这些时日以来的认知,以及自己对于夏朝曾经存在的那位化神天君的推测一口气全都灌输给了两人。   阵痴和应夭邀倒是没什么,当忙活完这一切之后,却是将柳清明给累得够呛,额头都可见些许的薄汗渗出。   神念传输的功效自然是远远大于言语亦或是文字,堪称图文并茂、情景交汇,甚至还能将他昔日的见闻一并输送过去。   此法唯一不太好的地方,除了对自身的消耗颇大之外,另外一个较为明显的副作用,则是很容易将自身的情绪给一同灌输进去。   有些类似于话本小说中常常提及的“醍醐灌顶”之说,但要更加的玄奥和复杂的多,普通人几乎无法承受,指不定还会混淆自身记忆,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但无论是阵痴还是应夭邀,实力都远胜于他,自然不可能被他的情绪所左右,这唯一的一点风险都算不得什么了,那自然是怎么方便快捷怎么来。   “那位化神天君竟与夏朝还有这番渊源在!”   等到神念传输完成之后,阵痴也略带一丝讶异。   来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的风险,柳清明只是以暗语告知他这里有一桩天大机缘,对他也是大有裨益之物,其余未曾细聊。   很显然他的担忧并非是没有作用的,未曾细聊都吸引到了天机圣女的目光,这要是隔着两界大声嚷嚷在这里发现了化神遗泽,那不得满修仙界皆知啊!   修仙手段防不胜防,谁也不敢说自己不会阴沟里翻船。   “化神天君,嘿嘿!”   来的时候,粗略的消息他们知晓,此时神念传输之后,补全了其余细节,应夭邀眼中已是精光闪动,扑闪的眼睛中显露出明亮的光。   “能够在绝地天通的情况下,神游源天界,那位化神天君,实力在化神天君中也绝对是上上等,而且胆子还绝非一般的大!”   应夭邀两只玉葱般的手掌忍不住搓来搓去,情绪外漏,将手掌搓的一片通红,极为兴奋,“那位化神天君看重夏朝,甚至还留下了‘化死之阵’这般的阵法,当真是豪横无比,想来也不仅仅是眼前这些东西!”   “不错。”   阵痴也是不由得轻轻点头,认可了应夭邀的推断。   化神与化神也不能一概而论,绝地天通针对的可不仅仅只是寻常修士,连化神修士都要大受影响。   若非如此,何至于算的上‘绝地天通’?   绝地是断绝寻常修士,绝天针对的可就是化神那般存在了。   只是总有胆子大乃至于不要命的,敢和道主暗中过两手,不被正面逮到,那别人也没办法说什么。   “走走走,岂能不瞻仰一番化神天君的风光?”   应夭邀已是迫不及待。   纵使在九大仙宗之中,化神天君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而她的情况较为特殊,有一位化神天君的师父,因此反倒是对化神天君多了几分了解。   起码她敢肯定,就算是阵痴,想见化神天君一面都是千难万难。   管你有多少潜力,化神之下,皆为天地蝼蚁,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   即使个人伟力强横如元婴,一人可覆灭一国、焚烧一海、断绝一世又如何?   不入天地法眼,终究只能在一世逞能。   过眼烟云尔,不足道也。   道果不显,皆为外物。   一招绝地天通,管你是金丹还是元婴,皆如门下猪狗,浑身力量用不出半分。   也就化神天君尚可辗转腾挪一二,不失其威。   那是连天地都要低头的存在,已跟寻常修仙中人不在一个层面上。   如果说修行是在大海之中畅游,那寻常底层修士便如同小鱼小虾,整日浑浑噩噩,饥一顿饱一顿不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性命之危。   那强如金丹、元婴级别的存在,则是深海之中的庞然大物,呼吸间即可吞没无数小鱼小虾,易如反掌,驰骋大海之中,兴风作浪,看上去当真是无比风光,却也仍旧难以逃离大海的束缚。   可到了化神天君的境界,已经完全是另外一片崭新的天地。   两者已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不可同日而语。   寻常修士尚且在大海之中争渡时,化神天君已飞向天穹,追求那至高之道,是真正显赫且烙印在天地间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化神天君就算死了,他自身的道也会遗留天地之间,永恒的改变整个世界。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一位化神天君,都绝对是一整个时代中最为璀璨的明珠,即使相隔无穷岁月,无数距离,仍旧如同夜晚的璀璨星辰一样,永恒的在道则之中,挥洒出了属于自身的光芒。   这样的存在,寻常人几乎已无法度量。   也就是她的情况极为特殊,特殊到足以让化神天君都想要“异想天开”,为此不惜和天地规则碰一碰,否则即使是天机宗圣女,也没资格知晓太多关于化神天君的隐秘。   不知则不畏。   真正知道了,才能明白那是何等巍峨的高峰。   能有机会切实的体悟一番化神天君遗留下的道场,这绝对算得上莫大机缘。   若能再从中取得几分感悟,那真是受用无穷!   “还请夏皇与我们一同前去吧。”   阵痴思量片刻之后,一改先前不屑一顾的态度。   凡俗王朝?   不必理会。   什么?   有化神天君的遗泽庇佑?   快请快请!   不给夏朝面子,那不是在打夏朝的脸,那是在打化神天君的脸啊!   化死之阵都已验得,化神天君的存在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是相当自然且真实的一件事。   ……   顾家小院。   时隔许久之后,顾家小院又多了一批客人。   推门而入的时候,启志帝走在最前方。   倒不是他想甩阵痴等人一个身位,只是无论阵痴还是应夭邀,坚持如此,不好推拒。   “这位,便是济世真人昔日的生活之地。”   走入其中之后,启志帝率先说道。   无论是阵痴还是应夭邀,都没有说话,双目迫不及待的打量着顾家小院的一切。   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偌大的院子之中,一花、一柳、一石桌、几石凳。   咦?   怎么还有个活生生的人?   哦不对,那花的旁边怎还躺着一只灵兽?   院中的景致仍是那般熟悉,只是这在几人心中本该无人打扰的‘世外之地’竟还有别的生灵在此,委实是让他们有些惊讶。   “郑非,这两位是来瞻仰济世真人故居的。”   启志帝和正在院中石桌旁修行的人打了个招呼。   “练气后期?”   阵痴目光仅仅是在郑非的身上扫了一眼,便懒得再多看。   别说是练气后期了,就算是筑基后期,乃至寻常金丹,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倒是那头趴在大药之下休憩一般的青牛,自身气息颇为凝实,看起来已经筑基,浑身毫无半分的污浊感,显然是养的极好。   只是夏朝闲的没事儿在化神天君遗留的小院里养一头灵兽干嘛?   便是想要借一借这里的风水,也得是让自家修士过来啊!   如此糟践,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般略有些煞风景的想法,从脑海中一晃而过。   阵痴的目光便情不自禁的被院中墙边那一株烈阳天菊所吸引。   大药!   聚天地之灵气,得众生之璀璨。   除了那玄之又玄的天药之外,大药才是真正的根基之物。   其上自有磅礴道蕴,流转其中,修道之人若有缘观之,感悟自得。   相比之下,反倒是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的应夭邀目光落在了郑非的身上,尚且有着闲心观察。   “灰色的眼睛?”   应夭邀走了过去,随口问道:“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如此?”   “天生。”   郑非下意识的说道。   若非遇见顾先生,他还真是天生失明,与睁眼瞎无异。   “咦?有点意思啊。”   应夭邀毫不客气的走上前来,说道:“看着我的眼睛。”   “嗯?”   郑非略显茫然,不知眼前这个看起来还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娇俏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按照对方的说法,凝视向那双瞪的溜圆的大眼睛。   “你的眼睛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应夭邀眼中光华流转,玄奥的气息自其周身笼罩,某种特殊的压力向着郑非逼迫而去。   那双灰白的眼瞳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情不自禁的微微缩起。   见此模样,应夭邀更是喜上眉梢,“哇哦,天生异人?”   天生异人!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端详院中那株大药的阵痴顷刻间转过头来。   不是,开什么玩笑,这夏朝祖上坟还没烧完,有化神天君的遗泽还不算,自家还能有个天生异人是吧?   应夭邀手掌一挥,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飞出,化作一个圈将郑非笼罩在内。   一百零八道光华内蕴流转,烙印在郑非的身上。   但郑非的身影却犹如潜藏在迷雾之中,尤为难寻,更不清晰,还不如直接用双目打量。   “天机不测,昏暗难明,真真是天生异人!”   应夭邀眼前一亮。   宝啊,捡到鬼了!   这玩意儿可是千百年都不见得能遇到一个的家伙。   倒不是说他们一定会有多么厉害,而是他们出生之时,就双生而来的得到了天地一部分的力量。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与生俱来具有一点点化神天君的威能在身。   只是这种威能是好是坏、是凶是吉并不好说,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够主动操控。   但毫无疑问的是,异人不俗,天生背负着莫大因果。   是属于天机宗见到就要发愁的存在。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反应那般迅速。   “你可有意愿加入天衍宗?”   阵痴不知何时已是渡步而来,满脸微笑。   天生异人,别管是什么异人,收入囊中总归是无错的。   这种存在向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万一拥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说不定能够发挥出莫大的效用!   而且这种事情,发生在修仙界中不止一次。   究竟是因为天生异人,生而不俗的缘故,还是说天生背负着上天的因果,因此命中注定身陷其中并不好说。   可毫无疑问的是,既是异人,必有奇特之处。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出门在外的九大仙宗的长老,听闻此地有异人,也绝不介意提前跨界些年,先将异人给拐跑了再说。   这波啊,这波就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不仅仅能够见到化神遗泽,还遇到了一个明显未曾受过栽培的天生异人!   “滚一边去!”   应夭邀对于阵痴这种光明正大挖墙脚的行为,大怒。   天理碑文中一团黑光对着阵痴就是当头而下,使得阵痴眉心处缭绕一丝黑气。   我先来的,我先发现的,管你什么事儿?   “天衍宗算个屁,要我说天机宗才是爷!”   天机圣女应夭邀双手掐腰,虽是童颜,却是分外豪横道:“斡旋造化、窥览天机,天下大势先人一步,世间机缘唯吾争先。   进则料敌先机与念起之前,退则安然世外与万劫之后。   天机有数,天机可查,世上谁人能比之天机宗门人弟子更加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你既是天生异人,合该不为天地定数,何不加入我们天机宗,一起搅动风云,岂不快哉?   像一块朽木一样,与旁人一同争渡有何趣味可言?   吾辈天机门人,合该造化于心,快意潇洒,跳出天地外,不在五行中,借天地为己用,揽大势做仙机,才不失白来这世上一遭!”   天机圣女一番慷慨陈词,虽是自卖自夸之言论,竟也是说的人热血沸腾,连连侧目。 第419章 天机之变,由凡蜕仙   进则料敌先机与念起之前,退则安然世外与万劫之后。   能够光明正大的说出这般猖狂之言,恐怕也唯有天机宗了。   应夭邀双手叉腰,面容稚嫩,自豪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这般态度,非常让人信服。   她的确觉得其他九大仙宗都是垃圾,唯有天机宗才是最强的那个。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应夭邀樱桃小口开合间,口气却是一点也不小的说道:“加入天机宗吧,带你领略与天地万物斗法的快乐!”   “额……这……”   郑非尚是满脸茫然。   这一通输出固然不错,但能不能先告诉他天机宗到底是干啥的?   相比于消息灵通且详实的夏皇,天资平平,一直待在顾家小院苦修的他可没有那么多对于仙道的了解。   “好话谁不会说呢?她可没告诉你,天机门人弟子十有八九不得善终,甚至能够安稳活到大限者都是寥寥无几。   作为九大仙宗中门人弟子最少的仙门,真按照弟子的折损来算的话,天机宗绝对可以竞争最为危险的那一个。”   阵痴嗤笑一声,一点也不给面子的拆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说来自是豪情万丈,忍不住让人拍案击节。   实则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自身难保,说不得还会让人记恨万年,死后也不得安宁。   天机宗笑人朽木,一个模子刻出来,只顾争渡。旁人何尝不能笑天机宗,整日跳脱,死也忽悠?”   “臭布阵的,你们算什么好东西不成?起码天机宗门人弟子一身本领,皆在自身,宗门多为助力,少有需要供奉之时。大劫来时,彼此尚可为依。   倒是你们一个个分得清楚亲疏远近,分明是一个宗门,哪家山头都划分的明明白白,一个灵石都恨不得写明白归谁去用,丢不丢人?   天机宗要是混成你们那般模样,才是辱没了仙道。   固然测算天机时有危难,但你怎么不说天机宗门人弟子一向修为进境极快,且几乎不限天资?   真论起破境元婴,开天化神之路,难不成天机宗又差了你们这群歪瓜裂枣不成?”   郑非尚且没有来得及表态,应夭邀和阵痴就已经吵了起来。   看样子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势。   直到这个时候,作为夏皇的启志帝才不得不轻咳一声,略略缓解眼前尴尬的局面,说道:“两位仙师切莫因一时之气争斗。此事毕竟涉及郑非自身,不如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如何?”   如此互相给了个台阶,谁也不曾偏袒。   应夭邀冷哼一声,鼻孔朝上,还是对郑非说道:“我跟你说哦!加入天机宗,可以跟着本圣女吃香喝辣。你去天衍宗,等着被丢到山门里熬个七八十年成为老头子再出来吧!”   “那是,就是不知道天机圣女,到时候会不会变成婴儿。”   阵痴话中带刺的说道。   你以为的九大仙宗招收弟子:衣袂翩然、仙风道骨、难以触及;亦或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懒得搭理。   实则:两家碰到一起抢人,就是夹枪带棒的互喷。   简单且纯粹。   “我……”   郑非略显茫然的看了一眼夏皇。   然而这个时候,启志帝哪里说得上话?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主打的就是木偶泥胎之态。   这真轮不到他做主啊!   “我是夏朝人,想留在夏朝。”   思考片刻之后,郑非还是缓缓说道。   阵痴:“……”   一句话,立刻就给阵痴给整沉默了,比之应夭邀的言语攻势强上太多。   不是,一个凡俗王朝,筑基都不见得能够供应的了几个,举国之力不知能否培育出个金丹。   天生异人,留在凡俗国度?   你对得起老天给你的照顾么!   “好哇!”   应夭邀却是双掌一拍,笑道:“天机宗从不喜欢号令弟子,加入天机宗之后,你爱去哪去哪,除非有涉及整片天地的大劫难,否则天机宗门人弟子生来自由。   便是其他仙宗的宗门驻地都大可去得,去留随意。甚至你多拜几个师傅都没什么关系,我们天机宗尊重每个人的缘法,只要你修习的是天机宗法门,大家就算是一家人了。”   “嗯?”   郑非瞪大了双眼。   天下间竟还有此等奇异的宗门?   放在仙道中,也绝对算是一个妥妥的异类吧!   “你可想好了,他的画外音就是天机宗门人弟子自己闯的祸,多半就要自己担着。天机宗虽有九大仙宗之名,但不说人憎狗厌吧,起码也是面目可憎之辈,夺人机缘如家常便饭,难免招来仇敌。”   阵痴这个时候只能提出相应的警告。   “说的好像天衍宗没有发放给弟子的任务似得,也不见谁去罩着啊。”   应夭邀冷笑,嘲弄道:“莫不是堂堂阵痴没有长辈罩着,就不知道仙该如何去修了?”   “两位仙师好意,非受宠若惊。只是如此抉择毕竟仓促,不知可否多思量些时日,再做决断?”   眼看两人又有要争吵起来的架势,郑非终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连忙打了个圆场。   毕竟涉及到仙道宗门,拜师这种事情可不是说笑。   一旦选定再想悔改,难上加难。   在仙道中,叛离宗门可是妥妥的大罪。   如果是由低到高那还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说出去还能光耀门楣。   可若是两者不相上下,转而投奔另一地,无疑是会非常遭人记恨的一件事。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其实没有太多选择。   他能被天机宗、天衍宗一同抛来邀请,就已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了,完全不必当面做出选择,让人心中徒增不满。   “如此也好。”   阵痴无奈的点了点头,心知这人怕是不会选天衍宗了。   虽然天衍宗与天机宗同为九大仙宗之一,可毕竟是个庞然大物,与天机宗那种小而美的状态并不相同,弟子的待遇也不一样。   作为天生异人可以得到的优待,也绝对比不得天机宗。   毕竟天机宗门人弟子最擅长寻找机缘不说,人数也相当稀少,真论起人均来,其他九大仙宗的资源加一块儿,都比不过天机宗的门人弟子身家富饶。   “很好。”   应夭邀也是点头,然后随手取出一个储物袋丢给郑非,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我拿走了一部分,但也足够你修行到筑基中期了,全都给你反倒不好。   里面还有几本我整理的感悟,暂且不涉及天机宗秘法。等你决定好了之后可以再找我哦!记住,我是天机宗天机一脉的大师姐,下次见面,你可不许喊错了。”   她的模样分明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且相当的豪爽大方。   乃至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此时真正的容貌与年龄,有一种超脱出岁月本身的魅力在身,反而并不少女。   这种特殊之处存在于她的身上,丝毫不显得冲突,融洽至极。   “多谢应……仙师。”   接过储物袋,郑非俯身参拜,大礼敬之。   大师姐,敞亮人!   一旁的阵痴皱了皱眉。   资源他不是没有。   更别说是区区修行到筑基中期的资源了,以他的家底,砸出一个金丹都并非不可。   但这个时候再给,未免会有拾人牙慧,照猫画虎的嫌疑。   除非他真豪横到给出修行到金丹级别的资源,那倒是能够扳回一城。   可以。   但,没必要。   天生异人而已,拉回仙宗也不过是记上一笔贡献,他本身只是对阵道感兴趣。   扔出邀请顺手为之,真要为此付出精力、心血,便有得不偿失之嫌。   仙道虽非斤斤计较,却也并非是一时之争。   “嘿嘿!”   应夭邀高兴的弯起嘴角,丢给阵痴一个后脑勺,便跑到了烈阳天菊面前,迫不及待的说道:“你慢慢考虑,我先看看机缘。”   烈阳天菊静静地扎根在小院中,两百余年悠然而过,它看上去比之当初竟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说来也怪,分明是从区区凡俗奇花变为了珍惜的仙道大药,这其间的阶级跃升不知几何,它却仍能够维持住当年的模样。   其通体鲜红如火,花瓣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更有幽香逸满园。   这般形容,似是再过两百年,也仍可放在它的身上。   欣赏这朵花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凡尘到仙道,从大月到夏朝,凡尘几经轮转,故人已去,花仍相同,花香依旧。   年年岁岁花相似,大抵便是如此。   应夭邀盯着烈阳天菊看了许久,随即缓缓伸出青葱般的玉指,触及到那花蕊上烈阳笼罩一般的花瓣。   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丝丝温暖。   或许是察觉到她本身并无歹意的缘故,烈阳天菊并未排斥她的接触。   应夭邀腰间的那一根玉带自行脱落而下,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寸寸拆解,笼罩在烈阳天菊的身旁。   三十六枚渡世天符、七十二枚显世之印彼此共鸣、交织,光怪陆离的景色伴随其一一诞生、破灭,速度快到甚至让人的肉眼都无法看清。   唯有应夭邀双目之中神纹流转,她的目光洞察秋毫,似可从那不断诞生于破灭之间的景象中汲取信息。   一时间院子中寂静无声,就连先前和应夭邀针锋相对的阵痴都没有再出言打扰。   坏人机缘这种事,通常是死仇,一般真犯不上。   “两百余年,由凡蜕仙。故人已去,青葱依旧。”   良久之后,应夭邀缓缓开口,她的脸上再不见任何的稚嫩,反而拥有一种洞察一切的神性,恍如一尊体悟人间的古神。   “成就你的那位存在,是因为感怀昔日的友人,所以点化了你么?”   烈阳天菊并不言语。   只是院子中的花香忽然浓郁了些,那鲜红如火而又晶莹的花瓣上,竟也增添了几滴露珠,好似无处安放的泪水,曾经默默隐匿了下来。   似是也有人曾在此,黯然神伤。   应夭邀福灵心至,开口说道:“意之所及,由凡蜕仙。”   嗡~   一声无形中的嗡鸣。   像是有音波荡漾在天地间,却又分明无有声息。   极为奇怪的一种感觉。   “大音希声,这是……一缕道则!”   唯独阵痴,猛然瞪大了双眼。   坏了,真让她捡到大的了!   这番机缘,恐怕一点都不比夏朝皇宫中那处化死之阵来的小。   只见应夭邀身前,那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之中,三十六枚渡世天符其中一枚空白之所在,悠然而起。   碧空般的光泽盛放,急速铭刻着眼前之景。   很快,一株栩栩如生,但却显现出几分虚幻的烈阳天菊,出现在了那枚原本是一片虚无的渡世天符之中。   应夭邀睁开双目,巧笑嫣然,道:“此为【凡蜕仙】。”   咻~   一枚填补完全的渡世天符重归应夭邀的手中。   她的气息,竟也随之不知不觉的上涨了那么一截。   一枚渡世天符的补完,于她而言不啻于一场艰难的修行。   能够如此轻易的得到,还要全靠此地少有人打扰,天机未乱,尚可染指。   而凡蜕仙喻义更是极好,有此渡世天符,来日真要渡劫,把握也可大上几分!   这里,真真是她的福地啊!   “恭喜了。”   阵痴酸溜溜的说道。   妈的,天机宗找死虽然快,但这种修行方式,有一说一,亲眼目睹之时,还真是让人十分羡慕。   “还要多谢你,不然我也找不到这里。”   应夭邀此时很是高兴,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还有底蕴的增长,这对于天机圣女而言,甚至要超过单纯的修为。   “嗯?”   应夭邀正要将手中那枚刚刚烙印了凡蜕仙的渡世天符重归天理碑文的时候,却是心有所感,当下美眸大睁,不可置信的说道:“不是吧,还有?”   阵痴:“?”   不等他发问,应夭邀便已是飞身而起。   那双亮晶晶的美眸凝视着一个方向,距离被不断地拉进,一切愈发清晰。   那里……是一尊雕塑。   其短褐布衣,由黑色的铁石铸就而成的雕塑,迎着烈日耸立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夏朝的国门,深深的凝望着这个繁盛的国度。   沉默无言,一语不发。   犹如磐石。 第420章 世所罕见   雕塑古拙简朴,甚是高大,却不过是以最平凡的黑色铁石铸就而成。   经年日久,雨打风吹之下,些许黑色的铁石表面已显现出细密的小小纹路,犹如蛛网悄悄留下了岁月的斑驳痕迹。   其身着布衣短褐,想来并非帝王之身,正对国门,张开怀抱,却是赤手空拳,找不到一丝装饰,唯有那鼓胀的肌肉与坚毅的目光颇为引人瞩目。   而在那尊铁石雕像之下,还有一个底座。   上书两行大字。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口气当真不俗。   应夭邀于天穹之上回想柳清明神念传输而来的消息,很快从中提取到了能够与之对应的那个人。   墨家巨子,墨丘。   墨家的创建者。   夏朝的第一位圣贤。   只不过,这位圣贤在夏朝成立之初,便已不在人世间。   想来这尊雕塑,乃是后人留下的念想。   底座的两行大字,便是其毕生之念。   不过,一尊雕塑而已。   夏朝立国也不过才百余年,放在凡俗中都尚且算不得久远,遑论与仙道媲美。   如此般雕塑,在修仙界何止成千上万,用尽奇珍,千万年的都不是没有,眼前这尊雕塑,何德何能引动天机秘法?   难不成眼前这个墨丘,便是那位化神天君神游至此的分身?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又不太应当。   应夭邀心有疑惑,渡空而至雕像身前。   在那尊雕像的周围,有学子捧着书籍念诵,有累了的行人借着巨像遮蔽下的阴凉暂且躲避酷暑,亦有孩童绕着这尊雕塑跑来跑去,欢呼雀跃,不一而足。   而在雕塑的脚下,则是围着一圈洁白的花,合该是寻常的野花而已,有些还很新鲜。   应夭邀静静的看了许久,不时便有走入城中的人,拿着一把野花,径直走向雕塑脚下,将野花奉上后,自顾自的离开,从始至终都未有言语。   如此这样的人,还当真不少。   便是围在那尊雕像底下纳凉的人,也没人谈及过这尊雕像,说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再简单不过的生活而已。   应夭邀来了几分兴致,她悄悄运转天机秘法,一时间所有东西都变得绚烂起来。   她的眼中有神纹交织流转,能够清晰的看到,在那尊雕像的身上,缠绕着数之不尽的丝线,那些丝线彼此纠缠、交杂,痕迹很淡,却又无比清晰。   念力。   庞大、深沉、广博的念力!   按照常理来说,汇聚如此之多的念力,眼前这尊雕像多多少少也该有异象诞生才是。   可没有。   那些丝线安稳的落在雕像上,极其静谧,极少弹跳,却又并未失去活力。   这般奇景,恐怕就算是佛门的菩萨、罗汉来此,也合该瞠目。   “兼爱、非攻、非命、天志、明鬼……自苦以极,死不旋踵。”   应夭邀飞快的过了一遍墨家的核心理念,乃至于行事风格。   惊讶的发现,这里面竟没有任何享福的部分。   自苦以极四字,既是最好的形容,再没有比这更加贴切的言辞了。   这样的人,竟也会被人信奉,且时至今日还被人惦念着?   就算是佛门,尚且有来生与西天可期盼,有大道果位为自身凭证。   可墨家没有。   什么都没有。   有的仅仅只是墨家十义,以及那一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简单、干脆,且不合实际。   情不自禁的便让人想说一声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可也正是因此,墨家保留了最纯粹的那一部分。   即使如今的墨家已经远没有当初的如日中天,也远没有非儒即墨之时的地位。   墨家、墨者几个字,也深深的烙印到了夏朝,烙印到了夏朝子民的心中。   足以让他们深切的认可,墨家就是如此,墨者就是如此。   因为墨家的领袖,第一位墨家巨子乃至之后千千万万的墨者,皆是如此过活。   人心之私欲被压抑到了极限,公正为其冠冕,狭义做其根基。   世世代代的人一路走来,共同见证,共同创造,共同相信。   所以那些汇聚至此的念力如此安分、纯粹,几乎不掺杂人之私欲。   “世所罕见。”   应夭邀一声惊叹。   修仙界中,比眼前这尊雕塑要更加古老、神秘、尊贵的雕像不知凡几。   那些雕塑也绝不缺乏人去跪拜,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修为非凡者。   可那些雕塑,都绝计无法凝聚出如此纯粹且干净的力量。   因为人心不齐,因为各有私欲,念力彼此抵消、碰撞,早已自然消耗殆尽,点滴余波不成波澜,不值一提。   也就佛门通过皈依之术,传道之法成就了地上佛国,尚可留存众生念力。   可那般代价也不可谓之不惨重,否则哪里来的舍利子呢?   佛门都难以做到的事,竟让一个凡人给做到了。   天机引她来此,便是要目睹一场人之造化么?   不,不对。   眼前此景固然可贵,但却不足以放眼诸界。   更何况墨家的理念哪怕仅是初次听闻,都会明白其根本不合时宜,无法真正传播,更不可能像是佛门那样,成为九大仙宗之一。   只讲奉献不讲收获,别说是日日如此了,一两个月很多人就已经受不了了。   就算是有一部分怀揣着理想的人,为此努力个三年五年尚可,甚至十年百年咬一咬牙也并非不能行,却终究违背了人之私欲。   仅仅是看夏朝如今墨家的局面就能明白,即使是墨家的发源地,大家都敬他、爱他,又有多少人愿意舍身成为墨者呢?   大家都希望旁人大公无私、不偏不倚,且充满热心肠的无私帮助自己,可若用墨家的理念来要求自己,却又觉得过于刻薄苦累,望而生畏。   墨家小而美尚可,当真渡世,怕是要出大问题。   这与渡世天符的理念并不相符。   应夭邀苦思冥想。   天机虽是近在眼前,可一切尚需自身勘悟,洞彻其中真意,摄取大道余韵。   借人世之变,天地造化,参悟己身道途,明证本心,贴合天地,与道同一。   “希望?坚持?自守?还是敬仰?”   应夭邀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好像笼罩着一层薄纱,一切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始终看不真切。   犹如一条漫长且孤独的路,路上满是坎坷与荆棘,独自穿行其中,却眼睁睁的看着目标好似越来越远,心中也不由得升起阵阵烦躁之意。   越是烦躁,相隔越远。   那原本一闪而过的灵光消弭殆尽,应夭邀仍旧停留在原地,满是苦恼。   “应仙师,不知您看到了什么?”   在她的思索之中,原本顾家小院的那批人,已经跟了上来。   穿着龙袍的启志帝满头白发,行走而来之际,街道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大老远的便已开始俯首弯腰,但少有跪拜者。   非军国大事,祭祀天地之时,寻常皇帝出游,夏朝子民无需跪拜。   而做了将近七十余年的夏皇,启志帝也成功将自身的威望深深烙印在了夏朝,他的在位时间超过了圣王王莽,也超过了他的老爹承平帝。   如今虽已是满头白发,面色都暗沉了下来,精神犹自颇为振奋。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他的心尚且没有伴随着年龄而一同枯寂,他不甘垂垂老矣,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之中,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少年,刚刚继位之时那样,满怀雄心壮志。   在凡俗层面,夏朝已经做到了此世顶尖,说是最强也无甚差错。   除了不可逆转的天灾人祸之外,夏朝再未出现过白骨漏于野的情况,哪怕是再贫贱的子民,饿极的时候都可以讨到一碗粥喝,官家自会为其寻个生计。   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每个月都能吃上一两顿肉食,寻常的平民百姓,再也没有缺衣少食过。   珍馐虽亦是难得,起码温饱已并非问题,也不再会有“三月不知肉味儿”的情况发生。   随之带来的是这些年夏朝的人口有了极大幅度的增长,甚至这已经成为了让启志帝都要头痛的问题。   人多了固然很好,可夏朝却是显得有些不够大了,资源实在是不太好分。   特别是如今修仙盛况刚刚拉开序幕,夏朝自家有能力修行的修行者,绝大部分其实都注定很难留在夏朝。   原因无他,夏朝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修行者,甚至现在连筑基都养不起。   仍有无数的困局笼罩在夏朝前方,尚需解决,但这绝不是因为启志帝不够努力。   他的声名早已稳固,虽未博得圣王那般的名讳,却也在承平帝之后,让夏朝的繁华再努力攀登上了一个台阶,达到凡尘的极致。   法家也在他的手中真正的强盛起来,烙印在夏朝的方方面面之中,让夏朝有法可依,让夏朝的法制发光发亮。   天灾之下周围各国内乱频频,分崩离析,唯有夏朝仍旧稳定,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当真做自身的大功绩,毕竟他接手夏朝的时候,夏朝便已是此间无敌手。   民众仍旧可以骄傲的说,夏朝仍是天朝上国,万国来朝。   这位夏皇,无异是相当合格的。   夏朝历经三代明君,百姓之面貌也早已随之焕然一新,连启志帝自己,都快要成为人瑞。   百姓敬爱,理所应当。   “你觉得,墨家对于夏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应夭邀没有回答启志帝的问题,反而问道。   “奠基之人。”   启志帝却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开国皇帝的确是他的爷爷,圣王王莽。   可夏朝开国之际,用的却是墨丘的名头,墨家的大义。   当时有不少人都认为,夏皇就是墨丘,墨丘就是夏皇。   因此在王莽的开国大典之时,还闹出过一阵骚乱。   如果没有墨家,夏朝开国绝对没有那般人心所向,也不可能很快的平息掉百姓心中的不安和恐惧。   正是借用了墨家的光辉,夏朝得以在大月留下的废墟上重新耸立。   如今虽是时过境迁,墨家也好似逐渐退出了夏朝的舞台,但这也只是因时而变,是自然发展的规律与结果,绝不能因此否定墨家的功绩和对于夏朝的意义。   “哦……”   应夭邀轻轻点头,虽感知天机,却并未开悟。   但能够发现就是一件好事。   她还有很长的时间,足以留在这里,慢慢揣摩一番此处天机究竟是何。   “我就现在此地住些时日吧。”   左右无事,应夭邀自然的说道。   “没问题。”   启志帝立刻点头。   无论如何,这都是夏朝的贵客。   天机宗也好,天衍宗也罢,能够交好九大仙宗任何一个,对于夏朝而言都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在仙道的层面上,如今的夏朝毫无半分底蕴可言,尚需积累,最初时最为艰难。   只要迈出了第一步,走向正规,夏朝终有机会在仙道中也屹立不朽。   回到夏朝皇宫的时候,启志帝宣郑非觐见。   “陛下。”   郑非鞠身而礼。   “莫要客气。你被天机圣女看重,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启志帝直接步入正题,道:“实话实说,夏朝如今的确没有能力培养你,也不止你。事实上实力只要能到筑基之后,夏朝就已经无法再成为助力。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仙道不同凡俗,能够加入九大仙宗,而且是以探寻机缘出名的天机宗,这是你的福气。”   “陛下,我对夏朝……”   郑非想说些什么。   “不,你要去,不要耽误自己。”   启志帝伸出苍老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郑非的肩膀,说道:“若你心有夏朝,日后修行有成,不妨对夏朝关照一些,便算夏朝之幸。”   亲手将自家的天骄俊杰往外推,这种滋味儿绝不好受。   却是不得不做。   璞玉深埋,那是浪费天资,一旦错失这样的机会,对未来的成就也是一种打击。   “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可以自由的选择加入任何一个仙门。朕……我只是希望,若你曾觉得夏朝无愧子民,夏朝有难之际,能够力所能及的伸出援手,即无愧夏朝的培养。”   说这些的时候,启志帝脸上的威严缓缓散去,变得和蔼起来,苍老的容颜上,带着对后辈的期盼。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时候。你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夏朝如今还无法支撑。”   启志帝握住郑非的手掌,“如今夏朝不缺墨家巨子,不缺儒家先师,更不缺法家领袖,需要的是能够遮风挡雨之人。”   “来日尚且长久,安知夏朝在修仙界,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启志帝笑着说道,只是说着说着,忽然深深的咳嗽了起来,情不自禁的以袖掩面。   待得咳嗽缓缓止息下去后,一滩颇为浓郁的血迹,出现在他的手中。   来日尚且方长。   而他,却没有那个时间了。 第421章 天不假年   “陛下!”   见到启志帝手上那鲜红的血迹,郑非大惊失色,惊慌道:“御医……我去给您喊御医!”   “别。”   启志帝拉住了郑非,那血迹便烙印在郑非的袖子上,一片深红之色,“咳,咳咳。寡人无疾,只是人已经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非药石可医。”   “我去求天机圣女,我愿意加入天机宗。”   郑非毫不犹豫的立刻说道。   凡俗无法解决的问题,对于仙道而言,通常都能找到新的解决办法。   “不了,不了。”   启志帝却是连连摇头,非但没有接受郑非的好意,反而面色一板,原本脸上的和蔼之色尽去,那笼罩在身上数十载的威严,重新归来。   这一刻他不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夏朝的夏皇,重新回来了。   “你将自己当做什么?货物不成?拿自己去谈判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去做。一来伤人颜面,二来未免有威胁之意图,实在是惹人生厌。   朕身上的情况,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无非是老了而已,人总是要服老的。朕早已用过各种灵丹妙药,比之先祖的功绩而言,朕还差很多,可论起环境,朕却是幸运了无数,何必要奢求更多?”   启志帝那只带血的手掌,拍了拍郑非的肩头,颇为用力,让郑非整个身子都在情不自禁的晃动着。   启志帝笑着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朕已知足。看来在夏朝子民的眼里,朕还不算失职。”   “陛下!”   郑非情不自禁的俯跪而下,但双膝刚刚触地,就又被启志帝拉起。   那只已经不再光滑的手掌上,仍旧拥有着沉重的力量。   “站起来,不要跪,也不必跪。朕无愧百姓,你亦无愧于朕,何必如此?”   启志帝双手撑住郑非的肩膀,那双苍老而又深沉的双目,与郑非灰色的眼瞳对视着。   “郑非啊,朕老了,没有多少的时间了,怕是看不到你发光发热了。所幸朕这一生,也与豪杰并肩过,尚可算得君臣相益,倒也算不得遗憾。”   启志帝说道:“只是新皇大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如今夏朝缺的不再是经世大才,而是擎天之柱。朕——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陛下但说无妨,非若能做到,定万死不辞!”   郑非毫不犹豫的说道。   “不不不,不要万死,不要动不动死啊,活啊的,那样不好。”   启志帝说道:“你还很年轻,还有很远大的前程。男子汉生于世间,要顶天立地,要成就大事业!朕希望,朕希望以后的你,可以让夏皇参拜,好不好?”   “陛下?”   郑非愕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启志帝对他提出的要求,竟是此事。   “答应我,你可以做到的。”   启志帝认真的说道:“你很有才能,也很有信念,这是你的品质。夏朝的江山,终究会交给后人手中,你也是夏朝的一份子。有朝一日,夏朝或许尚需你的维护,不要让发生在大月的事情,重演在夏朝。   否则的话,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地臣民,亦愧对无数为夏朝抛头颅撒热血的仁人志士,死也不得安宁。   朕希望,有朝一日,你可如商丞相那般,做夏朝最锋利的宝剑,监国天下。”   “非若有所能,愿为夏朝赴死!”   郑非拍着胸膛,碰碰作响,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好啊!”   启志帝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震颤,声音也豪迈起来,原本身上衰老的气息都已退散而去,重新变得年轻,“去吧,去吧,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目送着郑非离去,启志帝站在原地,站了许久。   然后回到座椅之上,拿出一块布帛,将手中的血迹仔仔细细的擦了个干净。   良久,一声叹息。   “这种手段,有些下作。”   启志帝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之中,声音平静,“但朕这张老脸,也用不了几年了,若能为夏朝换得一星半点的好处,也是值得的。”   他是很老了。   也的确越发疲惫,困乏。   可身体仍旧康健,无非是大限已至。   这番吐血,犹如戏子。   吐的不是血,是他的颜面,是他七十余年来,留在夏朝的东西。   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他亲眼看到了崭新的天地,与众不同的天地。   只是他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也没办法再带着夏朝,完成新的蜕变。   将死之人而已。   颜面这种东西,趁着还能用,倒也不妨多用一用。   若能让人因此念情,惠及夏朝,那自是再好不过,也算是他最后为国出力的手段。   反正这个面子再不用,以后也没有挥霍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启志帝开始一个个召见夏朝的才俊。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每一个从皇宫中出来的人,莫不是神情恍惚,犹如天崩。   关于夏皇寿元将尽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对此,庙堂上却显得尤为平静,似是已经悄悄接受了这一切。   启志帝已经执政七十余载,这其中固然有他年少即承大任的缘故,但论起执掌夏朝的年头,那可是当真不短了,都快是自家老爹的一倍了。   若非灵气现世,有灵丹妙药滋补,或许早些年,他这副普通人的身躯,就已经支撑不住。   启志帝本身担当大任就早,在武艺上没有太多的建树——皇帝是绝无时间去气血见障的,而他又没有修行的天资。   灵丹妙药用在他的身上,常常是十分力量难以发挥出三分,准确的说,能够吸收一分便已不容易。   普通人连享用仙道之物都很是艰难,根本无法留住那份力量,绝大部分都会浪费掉。   不过,另一件事也已经悄悄探头。   新的夏皇人选,会是谁呢?   启志帝可未曾设立过太子。   可算算他儿子的年龄,年纪大些的,这个时候也要七老八十了……就连孙子都有五十余岁,重孙子成家诞子的都有不少。   儿子、孙子、重孙子……似乎都有机会。   而这一切,都还没有决断。   当这阵风声真正在夏朝境内传播开来之时,已经来到了夏朝一百五十八年。   启志帝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连每日的膳食都难以吃多少。   原本满头银发开始变得枯黄,丧失光泽。   生命力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衰退。   研究墨丘雕像的天机圣女应夭邀以及研究九龙金光阵的阵痴都已经下过了判断,以如今的情况看,启志帝的寿命,至多还有一年。   最后一年。   启志帝已经很少再开朝会,夏朝已能达到良好的运转效果,朝廷内部栋梁无数,更有鱼龙卫守护四方。   只是如今的夏朝,已经没有了当初如荀轲、商那般说出去比之皇帝都不见得逊色的人物来担当大局。   新的时代之中,过往的痕迹终究会逐渐褪色,而今是属于仙的时代,不可以凡俗论之。   启志帝倾尽浑身解数,想要让夏朝在新的时代之中能够重新启航。   夏朝第一百五十八年,秋后。   秋日的风声萧瑟,天气寒凉。   有快马自豫州,八百里加急而来。   消息称:豫州秋野郡地动,官员探查之,见灵气滚滚,灵石成堆。   灵脉……出现了!   伴随着第一次的天地复苏,第二次的天地剧变,第三次,真正的,属于仙道根基的造化,也终于开始崭露头角!   得到了消息的启志帝不顾年迈的身体,在鱼龙卫的护送之下,亲自前往豫州秋野郡探查此事。   这个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天机宗圣女,凭借着对方那勘探天机的莫测手段,若真想知道什么事情,世上少有人能够瞒得住。   已经成为她师弟的郑非,邀请应夭邀一同前往探查。   应夭邀未曾拒绝。   来到发现灵矿之地后,应夭邀仔细感知一番,最终下了论断。   “此地自然形成一处下品灵脉,约莫暂时可供养两三位筑基,三四十位练气修士。等到彻底成型,不破坏其脉络的话,还可以再翻个倍。”   下品灵脉,对于寻常的修仙家族而言,已可称根基。   中品灵脉,则是仙道寻常小宗门的需求,勉强可供应金丹。   上品灵脉,则是诸如玄天教那般在修仙界中也堪称大势力的宗门才有资格占据的,元婴修士亦可受益。   至于最为上等,天地造化孕育而生的极品灵脉,最终必然会落入到九大仙宗之中,无有例外。   那是比之大药还要更加根本之物,属于天地对于众生的馈赠。   率先孕育而生的,自然是下品灵脉。   伴随着时间的积蓄,变化的积累,恐怕要不了太长的时间,中品灵脉也会现世,到了那个时候,便是修行者真正开始下场之时。   没有灵脉之前,修行者如天地之蜉蝣,到处觅食。   而有了灵脉,就有了栖居之地,可以真正开宗立派,广招同道,招收弟子,在源天界重现修仙盛世。   一处下品灵脉的出现,预示的却是全新的格局。   豫州秋野郡的下品灵脉,夏朝还可以守得住,鱼龙卫占据绰绰有余,不至于太惹人眼红,面临争抢。   可若是有中品灵脉孕育而生的时候,连金丹修士都会出手争夺归属权,那个时候,便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夏朝如今,还拿不出那种级别的强者。   便想要倾力培养一个出来,没有个百载岁月,几乎都是痴人说梦。   可天地之变的迅疾程度,却很难给他们这个时间。   千载之变,将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降临此世。   夏朝一百五十八年,冬。   启志帝已经躺在了床榻上,气息微弱。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夏朝拿到的灵株,炼制而成的灵药对他而言,几乎已经失去了作用,连吊命都快要难以做到。   这一次,是真的要到大限了。   他已经没有精力和精神再处理国务。   当冬日的雨雪浩浩荡荡,铺天盖地而来之时,已经有好几地发现了新的下品灵脉,可启志帝已经无法起身。   一天的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榻上,连起床走动都难以做到。   有的时候还会看着一处,发呆许久。   连身边的人说话,似乎都隔着一段距离。   夏朝一百五十八年,冬日尽头。   一则诏书传遍夏朝。   启志帝,罪己诏。   他细数天地剧变后对夏朝带来的伤害,以及告知夏朝子民,时代的变化,灵气现世,仙道重临的消息。   最终着重诉说了他的无能,无法让夏朝中有天资的子民,得到自身应有的待遇以及栽培,这是夏朝的问题,不是子民的问题。   所以,日后夏朝子民中,有修行天赋之人,皆可自选门庭,没有人可以怪他们,没有人可以说他们背叛了夏朝。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启志帝选择以这种方式,为夏朝的百姓留下了一份诏书。   而新的太子,他也已经有了人选。   是启志帝的重孙子,今年不过十六岁。   还是不受宠爱的旁支。   但,他有修行天赋。   尽管只是下品灵根——或者说,幸好只是下品灵根。   如果再有天资一些,便不适合再做夏朝的皇了。   他既担忧如宗明帝那样的事情发生,又深感普通人的无力。   这其间的抉择,唯有他自己明白。   新的太子被接来皇庭,照顾了启志帝好几个月。   中间究竟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寒冬终于过去,春日到来了。   春风送暖,春雨欣然。   夏朝第一百五十九年,春。   启志帝已经一连两日未曾进食。   围着宫阙的龙子皇孙,百官百僚跪倒一片。   鱼龙卫守护左右。   沉闷的气氛,犹如阴云般笼罩在这片天空之下。   就连天机圣女应夭邀都在郑非的恳求声中,来过一趟。   “寿到尽时。”   遗憾的是,没有办法。   寻常能够延年益寿的东西,能用的早已用过,那副躯壳已走到尽头,连神魂都犹如风中残烛。   是时候落叶归根了。   “落叶归根……”   床榻上,再一次醒来的启志帝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那颗已抽出新芽的高大树木,神情恍惚。   “陛下!”   伴随着他的醒来,在其身旁照料的人,纷纷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启志帝眼神怔怔的看了他们一会儿,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外面的人也是,一个不留,都出去。”   “陛下?”   刚刚被选为太子的少年满脸愕然,不能理解。   “都出去!”   启志帝声音严厉了起来,虽仍旧微弱,却不容置疑。   终于,围绕着宫殿好似林木一样的人纷纷撤离。   启志帝的身旁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却还在探寻着,四下探寻着。   有一个秘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   承平帝,也就是他的老爹,逝去之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得到那位的评价。   他不知道,那位存在,是否会来见他最后一面,如同当初送别先祖那样。   他,能否得到那位的承认呢?   浑浊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屋间寻觅着,希冀看到某一道身影。   良久、良久。   “哈……”   启志帝叹息一声,满身疲惫。   实在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好好的歇息一下。   当眼前逐渐笼罩在黑暗中的时候,一道身着青袍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静静站立在那里。   “顾……顾先生!”   启志帝察觉到了什么,满是惊喜,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难以坐立。   “累了吧?”   那人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掌,熹微的绿芒缓缓流淌,为他注入最后的一丝生机。 第422章 夏朝可否,一统天下?   带着浓郁生机的微弱绿芒在手中流转,滋润着那已经濒临死亡的躯壳。   久违的舒适感涌现而起,启志帝的精神振奋起来,他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努力的挺直腰杆,看着面前这位容颜不老的前辈。   “顾先生……”   千言万语,到了此时,反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您来看我啦?”   启志帝反手握住顾担的手掌,似是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见。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那张俊逸而年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有的只是一种历经世事之后的平淡。   相似却又不同的一幕,他已经历过不止一次。   矫情的话早已说不出口,岁月之中,他已学会应有的沉默。   天理循环,生老病死。   王侯将相也好,圣人贤人也罢,便是路边的杂草,亦是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长生路上,此番风景,他已历经太多。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人已至暮时,身衰魂弱;一人正值青春,器宇轩昂。   老者的目光之中,满是憧憬与艳慕。   已是夏朝一百五十九年啦。   夏朝的第三位夏皇,也将要落下帷幕。   可这位夏朝的守护神,仍旧一如往昔,怎不让人拍案惊奇,艳慕无比。   或许……或许眼前这位存在,真的是某位化神天君,神游至此的一缕神魂吧?   天地不折其寿,百代亦是等闲。   于人间处,体悟世事流转,光阴变幻的无上大道。   潮起潮落间,几人留名,几人振臂,都不过是对方眼中的一隅风景。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啊,能有幸与其交会片刻,便已是此生之幸事。   “顾先生,您……是不会老的么?”   在片刻的静谧之中,启志帝问道。   凝视着那双苍老而又显得有几分浑浊的眼眸,顾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会的,人怎么可能不老呢?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啊……”   启志帝吃惊的微微睁大双目,随即轻轻叹息一声。   不知究竟是在惋惜,还是在庆幸。   “连顾先生都会老啊。”   启志帝有些黯然,恢复了几分力量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有些不甘的说道:“我不愿老,却不得不服老。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的目标没有完成,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启志帝痛苦的低下头,满是不甘与无奈,“可我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了。”   顾担没有说话,唯有手中微弱的绿芒,持之以恒的缓缓滋润着眼前这具行将就木的身体。   世上有多少人能够安然面对死亡呢?   如庄生那般洒脱的人,千万人都不见得能出一个。   时光时光,时至皆光。   寿到尽时,便意味着要与一切东西说再见。   宏图霸业也好,理想信念也罢,亲朋故友亦然,离世之后,一切悉数奉还。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或许正是因此,才会有很多人笃信来世,认为人死之后尚有新的地方换一种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没有彻底斩断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顾担保持沉默,并不说安慰的话。   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老者,倾听着他的言语。   “再给我一百年……五十年,哪怕是十年都好,或许我便有机会,见一见夏朝新的风貌,亲眼见到新的时代。”   启志帝很是怅恨的说道:“我终究无法带领夏朝,开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方才开口,将其打断,说道:“不要有功毕于一役的想法,世上难求尽善尽美之事,能做到力所能及的极限,便已相当不易。”   纵是长生,仍有遗憾。   世上哪里来得了两全其美之事呢?   在有限的时间里,爆发出自身全部的能量,才是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相对而言,启志帝的一生已经足够精彩。   起码在这方面他远比王莽、承平帝要幸运的多,他在夏朝繁盛到凡俗极致之前,看到了新的未来。   且因此抱有雄心壮志。   究竟是一无所知,安稳老去为好;还是得见未来,不甘而终为上,恐怕并不好说。   心中的那份不甘心,终究只能留待后人去泼墨挥毫。   “恨不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启志帝满是辛酸的说道。   他还没有活够,他还不愿去死。   只是,时不我待。   顾担平静的听着,不再继续宽慰。   等到启志帝自身的情绪缓缓平息之后,他脸上的不甘与愤懑才逐渐收敛起来——也只有在顾先生的面前,他才能如小孩子一样,叙说心中的不岔。   在外人的面前,他毕竟是夏皇,要保留夏皇的威仪,不能随心所欲。   就连这份不甘心,都只能转化成一张笑脸,含笑以待,满是期许的对后来者兹以鼓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不能显露,夏皇必须要有自信,足够的自信。   老实说,真挺累的。   好似带着一个面具,呆的久了,分不清面具之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就是面具。   “顾先生。”   启志帝忽然问道:“您也如此送别了我的先祖么?”   “嗯。”   顾担轻轻点头。   “他……他临终前,是什么样的呢?”   启志帝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的爷爷,圣王王莽。   他其实并不相熟。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而王莽国事繁忙,一心扑在朝政上。   纵是晚年,亦是变本加厉,从未真正享受过什么天伦之乐,乃至于连他亲孙子,也只能从各种史官的记录之中,窥得一二。   冰冷的文字,哪里有直接询问亲历者来的明白呢?   “他很平静,甚至是有些欣喜。”   顾担毫不犹豫的回答,根本不需要片刻的思量,似乎那副画面至今还镶嵌在他的脑海之中。   “啊?”   启志帝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这倒是当真未曾设想过。   “他和你还不太一样。王莽是切实从大月生活到夏朝的,有属于他自己的经历,没有背负重担之前的经历。成为夏皇之后,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不称职,所以对自己的要求格外严格,从不懈怠。”   顾担缓缓说道:“临至暮年时,他熟悉的很多人,都已经先走一步。就连他的挚爱红颜,也老在自己身前。从那之后,他便对生之一字,没有太多的眷顾,很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是吗?”   启志帝喃喃自语。   他自出生就在皇庭之中,接受名师指点。   什么才算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不明白啊……不明白。   正如同他选择的年号一样,他生来就在强盛的夏朝,目标也是为了让夏朝更加的强盛。   而属于自己的,人的烙印,反倒是微乎其微,不可得见。   皇帝,合该是大公之人,哪里来的了甚么私事?   他既无红颜,又无甚别的爱好。   这辈子的心血,也全都放在了夏朝。   他的人生恍如一条单行线,这辈子都在为夏朝考虑,从未有过别的更加强盛的欲望。   所以他能够接受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因为总有新的才俊涌现而出。   这是夏朝的幸运,总有人能够接替下去。   这是个人的不幸,他终究没有办法陪伴夏朝走完全程,从一而终。   很快,他的名字也将成为烙印在史书上的那一个,或褒或贬。   仔细想来的话,应当是褒多一些的吧?   史书几笔,可换得七十余年的心血呢?   后人,又是否能够理解他对于夏朝的热忱和期许?   他没有办法那么平静的接受自身的死亡,他心中尚有未竟之事。   “顾先生,有一件事,我从未和旁人谈及过。”   启志帝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哦?”   顾担问道:“什么事?”   “我的老爹,临终之前,在床前的时候,最遗憾的一件事,便是没有见到您了。”   说起这个的时候,启志帝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容,那是带着些许欠打的,略带些俏皮和庆幸的笑容,“在这一点上,我已经赢过老爹太多。”   “哈,那还真是父慈子孝。”   顾担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人皆是大笑。   笑着笑着,启志帝的眼角,有泪水滑落而下。   “真不甘心啊……”   启志帝又一次说道。   他已经说了很多次。   但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   他不想死。   他一点也不想死。   只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人生过百,方知世事稍纵即逝,白云苍狗,忽然而已。”   启志帝原本挺直的腰杆,逐渐佝偻起来。   他累了。   苍老的身躯,重新躺在床榻上,不再说话。   再多的话,也无法说尽他心中的不甘。   一代帝王,亦如浮云。   启志帝的呼吸,逐渐微弱。   胸膛起伏的间隙,也越来越长。   不甘的魂灵,终究无法执拗过那漫长而黑暗的阴云,整个人犹如沁入水中,逐渐沉降。   唯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温暖,尚且滋润着濒临崩溃的躯壳。   忽然,启志帝挣扎起来。   那张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堆叠、扭动,恍如不甘的恶鬼,他强自振奋着,振奋着自身的力量。   终于,他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昏黄的目光,已经没有焦距,眼前一切模糊一片,介乎于昏沉与黑暗之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顾先生?”   启志帝格外不安的出声唤道,握着顾担的手掌犹如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   “我在。”   顾担说。   “你说……你说……”   启志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声犹如风箱鼓荡,“夏朝可否,一统天下?”   他还惦记着。   他始终都惦记着自己想做,但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   启志,启志。   启大同之志,启夏朝一统天下的志愿!   那份功业,终究没有在他的手中完成。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短暂的沉默。   随即是肯定的声音响起。   “会的,会的。”   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他的手,顾担缓慢,但坚定的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使不是现在。”   “那就好……那就好啊。”   启志帝惊慌的表情终于褪去,像是得到了许诺的孩子,满怀期许,“那一定是一件,震古烁今的大事业吧?”   “是的。那需要很多人的努力,但一定会做到。因为夏朝有你,有你们的努力,所以一定会做到。”顾担说道。   “我?”   启志帝声音欣喜。   “我啊……”   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长叹的声音落下。   声息渐止。   夏朝一百五十九年,春。   历时七十三载。   夏朝第三位夏皇,启志帝驾崩。   享年一百零一岁。   顾担伸出手,为他合上双目。   “好好休息。”   顾担轻声说道。   以凡俗之身,年逾百岁。   放到人间,称得上是喜葬了。   只是启志帝的身份特殊,为国谋划的时间,几乎快要相当于王莽和承平帝的总和,对于夏朝子民而言,其间的份量也绝对不小。   在如今这个特殊的时代,这么一位真正意义上德高望重的定海神针逝去,恐怕还会掀起一阵波澜。   不过,启志帝早已料想过这件事,早在两年前便有所铺垫,又是以罪己诏的形式传遍四方。   便是死,启志帝也希望用自己的死亡,为夏朝换来些更为有利的东西。   这么一位为国奉献一生的皇帝,是夏朝的幸运,尽管他曾经颇为偏激,却未酿成大错,临渊止步,善莫大焉。   所以顾担要来送他最后一程。   为启志帝最后整理了一番仪容,使他保留皇帝的颜面。   顾担起身,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隔着窗户,能够看到外面刚刚升起不算太久的日头,呈现出些许橘黄色,尚未爆发出真正的光与热。   这个悲伤的消息还没有被外界知晓。   但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次与国同悲切。   前方,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夏朝,在新的时代之中,夏朝需要重新调整自身,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位置。   旧的人已经逝去,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新的时代,已是近在眼前了。   顾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一句话,告慰逝去的魂灵。   “等一等,要不了几年了……我会出手。” 第423章 今日之仇   史书太广,足以让古往今来的圣贤都不过寥寥几笔。   史书太短,装不下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启志帝驾崩的消息,终究传了出去。   夏朝的第三位皇帝,在位时间长达七十三年之久的启志帝,就此永别了他深深扎根,且为之奉献一生的国度。   他在位之际,励精图治,锐意改革,法家在他的手中彻底成长为参天大树,让法理二字,深入到了夏朝百姓每个人的心中。   如果说承平帝承接住了夏朝的强盛与繁华,那启志帝便是将繁华又推上一层楼的人。   他的存在,让夏朝的强盛有了更多的保证,更稳妥的方式运转下去。   天下很大,启志帝从未出过国门。   天下很小,足以让四方国度,争相俯首,万国来朝!   夏朝的名讳在他继位的这些年里,远远的传播出去,即使是相隔万里之遥的游子,仍可因自己是夏朝人而深感自豪。   他的一生,在最后的岁月中,发生过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了那个时间去处理完全。   但这绝不能怪他。   从帝王的角度说来,他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   甚至不惜自辱,以此希冀唤起子民对于夏朝的情感。   这已是他所能做到,最简单也最困难的一件事。   这位继位七十三年年之久的夏皇啊,当他驾崩的消息自夏朝传出,千家万户的百姓家中,都传出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懵懂的幼儿不明所以,反倒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哭的撕心裂肺,犹如天崩。   夏朝皇都宽广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又一群披麻戴孝的百姓,他们簇拥在街道上,目光看着夏朝皇宫所在的方向,哭喊声犹如浪潮翻涌。   在位七十三年……七十三年。   说来不过寥寥几字而已,可在这个时代,能够活的了这么久的人,又能有多少个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   便是强盛如同夏朝,子民如今的平均寿命,大抵也只是在五十余岁。   也就是说,如今绝大多数的夏朝人,在他们刚刚出生之时,便已是启志帝在位。   甚至这其中还要包含他们的父母、长辈——而他们的父母长辈可能同样如此!   毫不夸张的说,启志帝最少彻底贯穿了一代夏朝人的一生,乃至更久!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皇权尚且显得无比尊崇的时代之中,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很多人发自内心的认为,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夏皇就是启志帝,启志帝就是夏皇。   日复一日,如同太阳落下了还会升起那样,是毕生的真理。   然而在有生之年,这一则足以让许多人感受到信念崩塌般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并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顾家小院中,门扉洞开着。   郑非目光怔怔的看着外面街道上一个个如丧考妣的人流,灰色的眼瞳中,带着些许思索。   “有朝一日,我死之时,会有这么多人来为我哀悼么?”   郑非忽然忍不住想。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死有何惧之呢?   他从来不是怕死的人。   只是就算死,也应当死的有价值。   如墨子之怒,如夏皇驾崩那样,让千千万万人为他感到悲伤。   如此,方才不枉白来世上一遭。   可惜的是,那般的人杰,终归是少数。   绝大多数人,寿终正寝之时,能有亲人子女留下几滴悲伤的泪水便已殊为不易。   若能让左邻右舍痛哭失声,便算是一方豪杰,名留乡里。   而能够让天下同悲者,有几个呢?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启志帝对他说过的话。   他……真的能够成为夏朝的守护者么?   如同墨子,如同荀子,如同商子那样。   还是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烙印在夏朝?   无论如何,他都会为此而努力。   没有为什么,只因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国度,只因在这里,他、他的祖辈得以生息。   ……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痛哭失声者不知几何。   偶尔还会悲伤过度的老者,直接痛哭到昏厥过去。   墨锋站在人群之中,倾听着四方传来的各种声音,恍如一块礁石。   仔细算算,来到夏朝也有好几年了。   他并未如韦传名希望的那样,直接找夏朝皇庭投奔。   而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夏朝,用双目,用心灵去注视着这个墨家的起源之地。   强大、繁华、自信。   天地剧变之下,外面的世道已是国将不国,家已无家,夏朝却是安然世外,遗世独立,仿佛存在于另一片时空之中。   当初灾难所留下的痕迹已经被一个个夏朝子民用双手抹去,新的住宅与道路被重新修建而起,一切焕然一新,唯有繁盛一如往昔。   真真无愧天朝上国之名。   行走在这里,便能够分外明白,夏朝为何会声名在外。   这样的一个国度,谁人会不羡慕呢!   他还在夏朝皇都之中,见到了墨子的雕像。   果真是短褐布艺,沉坚似铁。   无声的巨人在沉默中,注视着眼前的国度。   他为其送上了一把在郊外采来的野花,而那样的野花,在其底座之下,还有很多很多。   那个时候,墨锋忽然就明白过来。   为何夏朝分明是墨家的发源地,墨家却最先于此处衰败,反而开始在四方开枝散叶。   不是夏朝做的不够好,而是夏朝已经做的很好,好到墨者继续留在此地,也成为了锦上添花之物。   这无疑与墨家的理念并不相符。   真正让墨锋感到震撼的是,早在近百年前,第二位墨家巨子禽厘胜便已明白了这件事。   悍然在墨家名望最高时,选择带离大部分墨者而去。   当时看来,似是因为墨家巨子畏惧儒家咄咄逼人之态势的避让。   而今再看,墨锋忽然明白,这就是墨家的心胸,那位巨子的心胸。   这里墨家来过,墨家奋斗过,此世因墨家而强盛。   此后的事情,就交给后人吧。   在远方,还有更多需要墨家的地方,在黑暗中苦苦等待着一束光的出现。   除此之外,在这里,他也重新填补了自身此前所不知晓的空白。   比如儒家,比如法家。   在大祈之时,每日繁忙,除了墨家的理念之外,他甚少有所接触。   来了这里,反倒是重新学习了一番,知晓了更深层次的,属于儒家与法家的光辉。   虽与墨家不同,也有令墨锋感到不满之地,但可取之处,亦是有的。   就在他将夏朝大致转悠了一圈,准备投奔夏朝的时候,便听闻了启志帝的罪己诏。   夏朝才俊甚多,已经多到了夏朝养不起的地步,让一代帝王扼腕叹息。   在夏皇看来,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值得悲哀,甚至说得上罪孽的一件事。   已经到了需要颁布诏令,平息众怒的程度。   可在墨锋看来,这未免有些“自傲”。   别的国度莫不是嫌贤才不够,颁布招贤令都来不及!   唯独夏朝,竟是因为贤才太多,而感到无可奈何。   说出去,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于是他辗转来到了夏朝的皇都,却是未曾料到,刚刚真正来到这里,最先得知的消息,竟是夏皇驾崩。   他被人群裹挟着,沉默而无声的靠近夏朝皇宫。   那里有漫山遍野的百姓,披麻戴孝,跪倒一片。   成千上万人的悲伤显而易见,如此鲜明。   甚至让墨锋忍不住想,当初墨子的死讯传至彼时尚且还是大月的夏朝时,那个时候的民众,是否也是如此悲伤呢?   一定是的吧。   毕竟就算是圣王王莽,都未曾在皇都门前设立雕像,供四方走入夏朝核心之地的人瞻仰、膜拜。   唯有墨子有此殊荣。   不是因为墨子特殊,而是在黑暗的时光中,率先振臂一呼,唤醒天下者,值得这样的待遇。   时移世易,如今的夏朝傲立凡尘顶峰,却也不该忘记奠基之人。   今人虽非是旧人,亦可从今时今日之景,窥见一丝往昔风貌。   “吾死之时,可否如墨子?”   墨锋忽而想到。   墨子曾说过一句话,始终在墨者间流传。   ‘虽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犹在。’   如此,足以说明墨家道路的坚定与不朽。   那有朝一日,他身死之时,可否亦如同墨子那样,认为自身的道义足以万古不变,世俗不可改呢?   在这个全新的时代,与以往已经有所不用的时代之中。   墨家的重任,是否也会有所不同?   ……   “这里就是那个夏朝?”   一群修士衣袍湛蓝,目光锐利,为首者率先发问道。   “是的,师兄。这夏朝自言与万法盟有合作,推拒了其他所有势力。   若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一个国度的灵珍而已,卖给万法盟一个面子也算不得什么。   可前些日子,我机缘巧合间发现一处下品灵脉,正欲布置阵法,呼唤师兄弟们来此,突然就有自称是‘鱼龙卫’的修士蹦哒出来,说这里是属于他们的。”   说话的修士啐了一口吐沫,不岔道:“我仔细打探了一番,方才知晓,那所谓的鱼龙卫,就是夏朝自家养的寻常修士而已,根本没有什么靠山。   但这夏朝倒是分外蛮横,下品灵脉,有缘者居之。可这夏朝境内发现的灵脉,竟是尽皆被鱼龙卫所占据,连一处都不肯放手。”   话到此处,他的声音徒然间狠辣起来,骂道:“这小小的夏朝,在凡俗作威作福久了,还以为仙道也如凡俗那般,可任由他胡来!”   “哦?竟有此事?”   为首那人眉头一挑,三分惊诧,更多的却是窃喜。   好好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凡俗王朝。   寻常灵株,大家卖给万法盟一个面子,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个座次,差不多也就得了。   可灵脉却是与灵珍不同。   灵珍用了也就用了,除非细心培育药田,付出时间和人力、资源的多重成本,否则极难再生。   灵脉却是不同,那是天地的馈赠,犹如下蛋的金鸡。   只要灵脉没有被大肆破坏,完全可以做到源源不断的循环再生。   说是仙道宗门的根本也不为过!   两者的意味不可同日而语,占据灵脉,便相当于捡了天地的漏,是最大的机缘之一。   如此,谁肯拱手让人?   如今天地之变还在继续,下品灵脉纷纷现世,正是修仙界各地的小宗门在源天界重启仙宗的好时机。   多占据几处灵脉,只要守得住,便相当于多了几分机缘和底蕴。   为此不惜性命都算不得什么。   一个小小的凡俗王朝,竟然还想要占据境内所有天地孕育而生的灵脉?   那当真是脑子有坑,痴人说梦!   心念电转之间,为首的那人心中已有决断。   这么一大个肥羊,他们不宰,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这夏朝不知好歹,诸位师弟,是时候教一教他们,修仙界的规矩了!”   为首的那位修士,脸上浮现出邪魅娟狂的笑容,看着身边数十位实力在练气逼近筑基的师弟们。   仿佛看到了夏朝在他们的威严之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小小凡俗王朝,你有几个修士?   十日之后。   “跑!快点跑!”   衣袍湛蓝中,染着鲜红的血色,多了些许妖异的光泽。   灵光绽放,犹如爆竹般的声响接连不断的在四方响起。   鲜血、哀嚎,生命的流逝只在转瞬之间。   “大师兄!”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的倒了下去,被称作大师兄的那名修士目眦欲裂,却是被两位筑基修士夹击,左支右绌,根本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帮助分毫。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处下品灵脉所在之地,竟然藏着两位筑基!   说好的不过是一个凡俗王朝呢?   这些修士是从哪里来的?   该死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强闯修行之地,袭杀驻地之人,这仇结大了,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可言。   围着他的两位筑基修士,眼中分明带着凛然的杀机。   再待下去,必死无疑。   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他的手中一道灵符骤然拍打在自己的身上。   顿时身影恍如流光般急速远遁,速度快若闪电。   一道满是愤恨的声音,于天地间回荡。   “今日之仇,来日百倍奉还!” 第424章 夏朝危局,天下之难   “羽州、英州等地发现的下品灵脉,至今为止最少与四波修仙者起了冲突,其中大打出手两次,鱼龙卫损失十余位。   而诸如豫州内地的下品灵脉,虽暂且没有与修仙者发生直接冲突,却也时常有人跑去探查,烦不胜烦。”   顾家小院之中,收到朝廷消息的郑非,目光肃然,声音冰寒的念诵道。   自启志帝驾崩之后,新帝继位以来。   夏朝无论发生什么样的重要事情,都会送来顾家小院一份。   而郑非则是持着文件再念诵一遍。   说辞嘛,也很简单。   这位可是启志帝相当看好的夏朝才俊,且是夏朝第一位成功加入到九大仙宗之中天机宗的天之骄子。   新皇继位,尚且年幼,尚需夏朝前辈照顾,指点迷津。   庙堂之事自有儒、墨、法三家之人一并操持,新皇暂且当个吉祥物也不是不行,倒是无需担忧。   可涉及修仙者的事宜,就已经不再是如今的儒、墨、法三家能够管束的了。   那要依靠鱼龙卫,依靠每一位即使在仙道盛景之中,仍旧认同夏朝之人的天骄才俊共同努力。   旧的皇帝已故,新的夏皇尚未成长起来,这个时候,更需要群策群力。   依启志帝的行事风格,以及死前的遗愿来看,夏朝外面的灵株、灵脉也就算了,夏朝安分守己即可。   但夏朝内部孕育而生的灵株、灵脉,合该属于夏朝。   正所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夏朝不去抢别人的也就算了,怎能连自家的东西都守不住呢?   先帝在位之际,临终之时,为何要罪己诏?   不正是因为夏朝自家人都不够分资源,所以问心有愧么?   如此,怎敢将夏朝内部的灵脉拱手相让,供人修行!   也正是因此,当有人想要强夺灵脉之时,鱼龙卫手段狠辣,绝不留情。   打出真火的冲突,在短时间内已发生数次,连鱼龙卫都折损数十位。   从结果上来看,夏朝的确守住了自家的灵脉。   但郑非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先不说那些逃遁而去的修仙者是否怀恨在心,关键是每一波来夏朝抢灵脉的家伙都不是一伙人!   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灵脉就在那里,无法挪动,这一点与灵株还不一样。   而且如今正是天地变化剧增的时节,灵气波动极大,灵脉也在逐渐成长,根本无法真正遮掩。   想占据灵脉,就必须摆明车马,藏都没地方藏。   关键是打退一拨人也还没完,总有新的修士跑过来想碰一碰……   夏朝并没有碾压性的力量,如此消耗之下,鱼龙卫也顶不住啊!   郑非的眉头深深皱起,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院子中的另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白色绣花裙,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装扮,穿在她的身上却是尤显几分圣洁,琼脂美玉的般的肌肤白净中带着健康的红润色泽,三千青丝简单的绑成一个马尾束在身后,油光水滑。   虽仅能看到侧面,仍不可避免的扫到鼓鼓囊囊的胸脯,横看成岭侧成峰,将那银白绣花高高撑起,像是彻底绽放的花瓣。   似是察觉到了他求助的目光,应夭邀转过头来,露出那张分外精致中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庞,樱桃小口嘴里正嚼着不知名的糕点,灵活的舌头轻轻抿过唇角,将残渣一扫而空。   不慌不忙的伸出娇嫩的小手,极为豪迈的在嘴唇上又抹了一遍后,应夭邀一个蹦跶,就跳到了不知何时挂在院子中柳树枝上的秋千。   纤细而又顺滑的小腿在地面轻轻一踹,秋千晃晃悠悠,那轻灵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看我做什么?看我也没用。”   应夭邀荡着秋千,微微耸肩,满脸无辜的说道:“我不出面,夏朝还可自行应对。若我出面的话,夏朝就真要有大麻烦咯!”   郑非:“……”   这倒的确是一个事实。   不是九大仙宗的名头不好使,而是太好使了。   特别是天机宗,在修仙界如雷贯耳。   关于发掘机缘这方面,没有人能比天机宗更强。   的确,夏朝用天机宗的名义,挡住外面那群小鱼小虾的觊觎自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有天机宗的庇护,给他们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争抢夏朝的下品灵脉。   然后呢?   天机宗别的地方不管,偏偏管夏朝?   还是天机圣女亲自出马?   摆明了夏朝有东西啊!   小鱼小虾的确不敢再叨扰了,更大的可就要来了。   那个时候,夏朝需要面对的可就是别的九大仙宗的天骄。   就如同应夭邀不惧阵痴一样,难道别的九大仙宗的天骄就会害怕天机圣女吗?   到时候一番风云际会之下,处在风暴中心的夏朝只会更加难受百倍。   所以,哪怕明明有着天机圣女的关系,夏朝也根本无法动用。   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质疑天机宗在修仙界花费数万年打下来的名声。   换句话说就是:天机宗抢机缘是一流,但占机缘就是众矢之的。   谁让天机宗总抢别家的机缘。   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有驻地的天机宗,才是最强的天机宗。   有了牵挂,就难免束手束脚,不利修行。   或许这才是天机宗为何极少招收门人弟子,也从不大肆扩张的原因之一。   天机宗的人多了,对整个修仙界来说都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对自身亦是如此,差不多得了。   又抢又占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天机宗还是懂得这其中分寸的,否则早被人灭门了。   “此事,可还有他法?”   道理郑非都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夏朝的确还有一位和应夭邀同级别的存在。   问题是他选了天机宗。   没有办法再和阵痴攀关系。   至于研究夏朝皇宫阵道的‘恩情’,阵痴到底认不认,也轮不到他们去盘问。   阵痴不主动开口,夏朝根本没有理由说动阵痴庇护夏朝。   非亲非故的,对方不贪图夏朝的大药就算不错了,还想让人家出手相助?未免想的太美好了些。   “怕是没有。”   应夭邀摇了摇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扑闪,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些小事情,夏朝应该能够扛过去。”   “小事情……”   郑非苦笑。   对于天机圣女而言的小事情,对夏朝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麻烦。   一不小心,损失惨重,甚至有灭国之危难。   可拱手将灵脉让人,固然没了冲突,那又与灭国何异?   仙道降临,连自家的机缘都抓不住,还谈什么让夏朝在修仙界亦如凡俗不倒?   左右两难全,终究要靠自己。   “我去一趟皇宫。”   做好了准备的郑非,离开了小院。   目睹着他的离去之后,应夭邀腰间的束带飘摇而起,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灼灼其华。   光芒流转间,一枚渡世天符显照。   赫然便是烙印烈阳天菊的那一枚【凡蜕仙】之兆。   毫无疑问的好兆头。   而在渡世天符之下,另有三枚显世之印飘荡。   一枚为断崖。   一枚为山峰。   一枚为白鹤。   “夏朝国运,乃逢凶化吉之相,并无倾颓之危。”   应夭邀纤细的手掌轻轻一招,天理碑文便重新捆束在她的腰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早已为夏朝占卜过,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这说明,夏朝福源深厚。   毕竟是化神天君曾青睐之地,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灭亡呢?   说不得经历此番劫难,还能浴火重生。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想插手的原因。   真要解决这里的问题,随便喊个跟天机宗关系匪浅的宗门过来罩着夏朝即可,比如夏朝曾经接触过的玄天教。   天机宗也不是真不能帮。   但已经看到的天机,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个彻底,否则后果难料。   天机未发之前,极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横生枝节改变局势。   既是吉象,自然不必再劳烦她出马,免得弄巧成拙。   在观瞻天机这件事上,郑非还实在太年轻,不知道所有东西,背后都已经标好了价码。   一时的方便,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让我看看,夏朝的潜力吧。”   应夭邀纤细稚嫩的圆润小手,托着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精致俏脸,眼中也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探寻。   “一处皇都,便能烙印两枚渡世天符的凡俗国度,究竟有着怎样的潜力?能否在仙道中也绽放同样的光芒呢?”   应夭邀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   距离上一次以仙朝形势存在的国度啊,即使对于九大仙宗而言,也属于历史。   而且是不可谈及的历史。   ……   夏朝一百五十九年,启志帝驾崩后几个月。   时常有修士闯入夏朝境内,直奔灵脉所在。   鱼龙卫与其多有冲突。   常胜之。   修士不同武夫,飞天遁地只是寻常,防不胜防。   凡俗军队,奈何不得,唯有修士才能战胜修士。   但代价也不可谓不重。   短短一年的时间,鱼龙卫从原本的五百多人,减员到了三百余位。   当然,后续自有人再补上空缺,毕竟夏朝缺的不是有修行资质的人,而是属于夏朝,且拥有足够抗击外敌实力的修士。   只是后续补上的修士,还需要时间去修行、成长,暂且无法直接充当战力,这与凡俗战争又不一样。   修仙界中,一个宗门一旦被大肆屠杀一次,几乎很难东山再起,便是这种原因。   夏朝一百六十年。   经历过鱼龙卫一年的奋战之后,夏朝终于在修仙界有了些许名头。   不再是“一个区区凡俗王朝”。   而是“一个有点实力的凡俗王朝”。   这一年,不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占据属于夏朝的灵脉了。   来的都是有些实力的仙道小宗门,几乎都是筑基带人前来。   当一百六十年的冬日过去,夏朝原本辛辛苦苦拼尽全力凑出来的五位筑基,还剩下两位,皆是身负重创。   而最初的三百多位鱼龙卫,更是只剩下了一百余位。   唯一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是,夏朝境内,暂且还是守护住了自家的灵脉。   只是这种代价……   “这样下去,不行。”   皇宫之中,郑非脸色铁青的说道。   他本以为夏朝只要展现出足够的力量之后,会让那些仙道小宗门知难而退,只要顶住最初的损失便足够了。   毕竟夏朝实打实的守护了灵脉一年多——按理来说,这绝对够了,毕竟只是下品灵脉而已啊!   一个筑基差不多都能护住的东西,夏朝多留几个怎么了?   但他搞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修仙者只跟修仙者谈。   而夏朝,是修仙者眼中的凡俗王朝。   跟你不用讲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看上了就要——别的国度都是如此,怎么你夏朝不乐意?   不乐意就碰一碰。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全都是如此!!!   只因为夏朝是凡俗王朝,所以总有仙道小宗门不信邪,非要过来碰一碰。   摩擦的久了,难免会擦枪走火,见血也只是寻常。   夏朝以一己之力,抗了那么久,说一声深受重创都不为过。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两年,当初的鱼龙卫就得全死光,夏朝还没时间培养出新的修士,相当于将之前花费的灵珍全都丢了。   何止无法韬光养晦,连生存都将成为天大问题。   只因为他搞错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在修仙者眼中凡俗王朝根本就不配和他们并列或是谈判!   修仙界中的规则,根本不对他们适用。   人家就是高高在上来的,哪里跟你讲什么修仙界的规矩?   凭你也配?   这不仅仅是夏朝所需要面对的事情,整个天下皆是如此。   区别只是,夏朝非要硬扛,而别的国度早就已经跪下,任期予取予求了。   乃至于很多修仙者,已经养成了这样的心态,再遇到夏朝,自然想以同样的方式占到足够的便宜。   而且别的国度因为跪的足够快,灵脉早已经是有主之地了。   反倒是夏朝,不肯拱手让人,自然也就是诸多修仙者眼中的‘无主之地’。   左右都要去抢,跟夏朝打总比跟正儿八经的仙道宗门碰一碰强些,谁让夏朝是凡俗王朝呢?   夏朝,是修仙者眼中的软柿子!   “敢问郑先生,夏朝要如何,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尚且年轻的幼帝同样愁眉苦脸的问道。   郑非:“……”   郑非没有回话,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他发现了问题的本质,然而,夏朝究竟从哪里,找出一个足以让修仙者都必须认同不敢再犯的存在呢?   应夭邀不行,天机圣女的名头一出,只会给夏朝引来更大的麻烦。   而阵痴眼看着一切不开口,怕是有更大的谋算,他不可能真将夏朝给卖了。   唯一的期许……怕是唯有一个。   当国之栋梁真的好难,而想当夏朝的守护者,更是难上加难!   顾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的要顶不住了! 第425章 没来晚吧?   决策者并不好当,中流砥柱亦是如此。   所谓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说来自是豪情万丈,但只有真的身处风暴中心,才明白那是何等的压力。   作为夏朝目前最有前途的修士,郑非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新皇关于修士方面的决策者之一,他的决定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夏朝的命运。   而此时,最初的鱼龙卫已经伤亡大半。   剩下的那些补充上去的修士,还远远没有成长起来。   按照这般折损的速度来看,至多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启志帝花费二十余年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五百多位修士,将在短短两年有余的时间中消耗殆尽!   这是最坏的消息。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经过这两年的血战洗礼,鱼龙卫剩下的一百多位修士中,最差的也到了练气后期,大部分都已至练气九层,只差筑基!   不过,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只有下品灵根,没有筑基丹的帮助,想要筑基成功的可能性极低,而且战事连绵,根本没有那个空暇去突破。   启志帝留给夏朝的遗泽,还没有办法直接转化为更加切实的战力。   时间……时间。   现在的夏朝最缺时间。   再给他们三年、五年,夏朝倾一国之力,休养生息之下,凭借着下品灵脉的便利,砸也能砸出上百位筑基。   问题是,不让鱼龙卫撑着,又哪里来的时间呢?   夏朝拿不出来更强的战力了。   即使明知道再等几年,前方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也难以熬过。   郑非甚至想过要不要拉下脸来找天机圣女求一求——即使她不出面,可否先赊欠一些筑基丹?   待得夏朝度过眼前危局,来日双倍奉还都行啊!   但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无他,天机圣女远比他更加厉害。   应夭邀自己都未曾开口,那就是没有这个意向,就好似夏朝也始终未去求阵痴一样。   夏朝想要站着活下去。   而这,恰恰是最难的。   既不肯如别的国度那般直接跪下,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再跪,未免显得太可笑了些。   无论如何,郑非都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郑非愿意自己去求天机圣女。   但绝不能以夏朝作为筹码。   对于别的修士来说,凡俗国度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夏朝是他的家园,他的家乡,他发誓必将为之奋战终生之地。   夏朝一百六十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   羽州,一处灵气氤氲,灵脉所在之地。   血光冲天,灵光闪耀。   粗略一扫之下,数十位修士皆在彼此厮杀。   以月白之色做衣的鱼龙卫人数颇多,却明显已经位于下风,而他们交战的对手,并不是一处修仙界的小宗门,仅仅只是一个小家族而已。   只见一位筑基修士横冲直撞,灵气雄浑,凶焰涛涛,说话之际灵光爆闪,一团烈火骤然炸开,一位鱼龙卫顷刻间消失不见,连衣角都未有片缕留存,“负隅顽抗者,皆如此般模样!”   一声震喝,响彻云霄。   激烈的战场短暂的静谧了一瞬。   趁着这个功夫,那位筑基修士高声喝道:“尔等皆为修士,何必给凡俗王朝卖命?未免太过不智。我徐家在修仙界中尚且还算有些名望,尔等若愿意投奔,未尝不可共立修仙家族,拥灵脉而求仙问道。   此时血战,死则死矣,说出去也只会让人笑话。”   此番大棒加甜枣,对于居于下风的敌人来说,的确很容易迷乱心智,再不济纵是迟疑片刻,都是赚的。   至于真的纳头便拜,束手就擒之后嘛……还不是任由他说了算?   然而面对他的蛊惑,鱼龙卫连短暂的迟疑都没有,灵光再度于天地间闪耀而起。   当初启志帝选择的那一批修士,皆是对夏朝忠心耿耿之辈,不少都是直接从墨、儒、法三家选的,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   夏朝的烙印尚且没有从他们的身上褪去,夏朝给的待遇也未有半点偏差,于情于理,为夏朝搏命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祖祖代代生活的地方。   他们与夏朝,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且这里还是夏朝的境内,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位筑基修士脸色黑的深沉,一番蛊惑,竟然连感兴趣的人都没有,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双手一拍,数道符篆爆发出各异的光芒,灵气澎湃汹涌,好似浓雾翻涌,吞没数位鱼龙卫。   哪怕再怎么有骨气,实力的差距赫然是显而易见。   短短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原本人数尚且领先的鱼龙卫,人数差距已被磨平。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夏朝境内所发现的每一处灵脉,都染着夏朝修士的鲜血。   天赐机缘,本是苍生之幸,此时却成为了夏朝最大的祸事。   “夏朝来援!”   就在此处苦苦支撑的鱼龙卫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道怒喝声于高空响起。   数十位身着月白之色衣衫的鱼龙卫,面色冷冽的急速而来,追风赶月。   刚刚还占据着几分优势的徐家家主面色一变,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道:“撤,先撤!”   “现在想走,晚了!”   支援而来的夏朝筑基修士,怒火冲天的迎击而来!   ……   “羽州天明镇旁的那处灵脉险些被人攻破,自从夏朝的名声打出去后,来的修士越来越厉害了。如今鱼龙卫的人马即使四处奔袭,都显得捉襟见肘,难以应对。”   顾家小院之中,收到消息的郑非脸色铁青。   无独有偶,这样的消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鱼龙卫真快要打空了。   唯一稍稍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在这极为庞大的压力之下,有鱼龙卫修士冒死突破,又增添了数位筑基,否则夏朝真没修士可用了。   眼前的局面已经再明显不过。   夏朝已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弓弦,蓄力到了极致,可箭矢却已要挥霍一空。   面对来犯之敌,总不能让人赤手空拳的前去送死吧?   区区凡俗王朝,即使跟那些只能争抢下品灵脉的修仙界底层修士对抗,都显得捉襟见肘,苦不堪言。   一旁的天机圣女没有说话,她一直住在顾家小院之中,好似女主人般的姿态生活在这里。   当然,准确的说是她很喜欢这里的环境,那株大药与她有缘分。   按照占卜的意思来说,夏朝合该是有惊无险,凡蜕仙之兆才是,怎么现在有点节节败退的迹象?   以她的能力,占卜与自己同等级的存在,可能只是五五开,不一定准,可占卜凡俗王朝的大势,怎么说也不至于出现差错。   只是,转机在何处呢?   连她都没有看出来。   天机不漏,即使看见大势,也难以知晓具体情况。   为了避免冒犯天机,她也没有做进一步的推演,毕竟她可不想继续变小下去了。   十三四岁的模样还能接受,万一真变成八九岁的样子,就胸前那厚重的一坨都是个大问题,实在是经受不住。   师尊给她留下的麻烦,还得她自己面对,化神修士也难以彻底逆转天地,恒定一处都快让她苦不堪言。   这是不是天机对于窥探者的另一种惩罚,还真不好说。   不过……   “放心,实在不行,我就出马。”   看着郑非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应夭邀终于开口说道:“怎么也不会让夏朝灭国的,放心吧你。”   她一开口,便算是给夏朝兜了个底。   主要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小师弟急怒攻心,走火入魔。   修行不仅仅是修为,心性也至关重要。   整日处在焦虑之中,很容易让人走向极端,对修行不利。   “多谢大师姐。”   郑非深吸了一口气。   半年。   夏朝目前的情况,最多最多还能撑住半年,就会打空启志帝栽培的鱼龙卫。   半年之后,如果顾先生还不回来。   那他只能寻求外人的帮助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愿这么做。   ……   “师尊,如今的夏朝修士都要打空了,咱们还不出手么?”   夏朝皇宫之中,一直以客人的身份留在此地的柳清明忍不住问道。   “急什么?夏朝都不急,你急?”   阵痴盯着面前的千年金圭木,声音格外平静的说道。   “咱们毕竟在夏朝待了这么久,还有不小的收获……”   柳清明小心的说道:“适当的出手,也算是平了一次因果吧?”   “出手,也要看时候。”   阵痴不咸不淡的说道:“真到了灭亡关头,或是夏朝派人求援,再出手也不迟。”   不同的时候,恩情的重量也不相同。   这夏朝毕竟有化神天君留下的遗泽在,指不定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   不逼一逼怎么知道?   反正那些人又不是他安排的。   夏朝不肯放开灵脉,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底蕴守住,那是自己的问题,怪不到他们的身上去。   若是主动请求,也就罢了。   夏朝都未曾开口,那就说明还扛得住,没到他出手的时候。   ……   “夏朝已经要撑不住了。”   一群修士汇聚在一起,衣衫各不相同,泾渭分明,一眼看出皆是来自不同的势力。   “我们的桃子,可不能让旁人摘了。”   “此言极是。夏朝杀了我们碧水楼十余位修士,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日大家汇聚一堂,攻伐下来的下品灵脉,皆成修仙坊市,无人可以独占,至于谁拿大头,就看谁杀的夏朝修士更多,如何?”   “不错!合该如此,也好叫夏朝血债血偿!”   各种声音汇聚一堂,最终敲定。   夏朝一百六十二年,夏。   一处下品灵脉所在之地,有鱼龙卫在外部巡视。   忽然间,耳中中风声呼啸。   定睛看去,足足近百位修士联手而来,明目张胆。   当下心中大为惊骇。   这两年血战虽是接连不断,但来的修士皆是一波接着一波,至多也不过是三十余位。   像是这般足足近乎百人的规模,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碰到。   再看那些人的衣着装束,明显不是同一个势力的人。   却全都走到了一起,凶焰滔天!   来不及有更多的考量,巡逻的鱼龙卫气沉丹田,一声凄厉的吼声,响彻在四方。   “敌袭!”   短短半日之后。   “哈哈哈哈,这处灵脉,是我们的了!”   曾狼狈退走的徐家家主,看着最后一位鱼龙卫倒下,凶厉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快意之色。   “诸位,灵脉就在这里,只要将夏朝修士杀光,境内的灵脉还不都是咱们的?”   立刻便有另一位修士与之应和。   相比于跟别的修仙宗门硬碰硬,当然还是跟夏朝这样明显没有后台的凡俗王朝争夺更为明智。   联手之下,鱼龙卫也终于是抵挡不住,一处下品灵脉所在之地彻底失陷。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一月后,羽州又一处下品灵脉失陷。   三月之后,扬州一地下品灵脉失陷,鱼龙卫的反抗越发微不足道,节节败退。   当上层力量被拔出之后,剩下那些尚且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夏朝修士,根本没有力量与之抗衡。   当扬州之地的灵脉也被占据之后,这群人的目光已经瞄准了豫州,乃至夏朝皇都。   很快,这个凡俗王朝,也将如同其余凡俗王朝一样,彻底沦陷,任由修仙者予取予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鼓作气,拿下夏朝!”   这是一场入侵者的狂欢。   贪欲之心无穷,几处灵脉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他们要拿下整个夏朝,让那群胆敢反抗他们的人,尽数消失!   当这些人的脚步向着豫州而去的时候,夏朝所能组织的反抗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绝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人。   而再往后,即是夏朝皇都。   亲临豫州下品灵脉所在之地的郑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他的手中,捏着一个香囊。   天机圣女告诉他,实在顶不住,可将香囊打开。   但这一次,他要为夏朝而战。   战之不胜,再考虑最后的退路。   若连自己都不敢舍身下场,他有何面目再见鱼龙卫之人?   当那群联合在一起的修士来到此处之时,已成功晋升筑基的郑非那双灰白色的双目,森寒如万载冰川。   “杀!”   一声怒喝,郑非手掌一挥,疾风如刀刃飞舞、落叶纷飞,正如那心中几欲澎湃而出的汹涌怒意。   鲜血又一次于此间盛放。   但夏朝的筑基修士,连带着郑非,也仅仅只剩下了三位。   面对这群联手而来,对于夏朝的实力已经有所防范和认知的联合修士,怒意并不能增幅太多的战力,血性也只能增加战斗的惨烈程度。   绝对的,实力于数量上的差距,难以弥补。   在暴力面前,只有更加强大的暴力,方可反抗。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了下去。   郑非的术法不多,但皆是天机宗秘法,精挑细选,绝非寻常货色。   但他自身灵气有限,又无太多经验,凭借着术法之威能,以一敌三尚且有些困难,自身灵气消耗的速度也是极快。   说到底,他修行的年月,还是太短,便是拥有天机圣女的培养,也没办法转瞬间一飞冲天。   当身旁的人一个个倒下,所需要面对的敌对修士越来越多的时候,郑非面沉似水,自身亦是身受重创。   手掌已经不知不觉间,捏住了那个香囊。   夏朝凭借着自身的努力,终究无法傲立天地之间啊……   一声无奈的叹息。   当自身灵气也几近干涸之后,郑非已有决断。   然而,一道呼啸而至,重逾百斤的青石,忽然砸向正在围攻郑非的修士。   伴随着那块青石砸落。   一道声音也随之响起。   “墨者、墨锋,前来夏朝助阵!”   “大祈宗师刘关允,前来夏朝助阵!”   “大雍宗师王启,前来夏朝助阵!”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了起来,甚少有来自同一个国度的人。   但他们的数量却是极多,少说也有数百人,如同彗星袭月一般赶来。   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完全超出了郑非的预料。   自然也超出了那些联手的修士预料。   又一次血战在此地掀起,但局势已经彻底翻转!   如今是他们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最好的机会。   那些支援而来的宗师也好,修士也罢,下手极端狠辣,最关键的是,经验也极为丰富,几乎不下于最初的那群鱼龙卫太多。   有了这群人的帮助,那些闯入夏朝灵脉的修士节节败退,难以应敌。   很快,带着那群宗师的,名为墨锋的墨者来到郑非的面前,问道:“我们没来晚吧?” 第42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突如其来的神兵天降,超出了郑非的预料。   也超出了那些联合起来,想要攻占夏朝灵脉的修仙者的预料。   当这么一支数量庞大,经验丰富的生力军突然加入战场之后,夏朝修士原本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盘的战局瞬间逆转。   而带着这群人的那个人,已是借助着同伴们的力量,来到了郑非的身前。   “墨锋?”   郑非念叨着这个名字,略显茫然。   若是夏朝的墨者,能够修行到宗师,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既然这是第一次听说,就代表眼前这人,并非是夏朝的人。   当然,即使如此,墨者二字,也足以使人感到足够的安心。   经年日久之下,墨者之名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光。   虽说真正高尚的人,而不是某个称呼,某个代号,某个职业。   但当一批又一批抛头颅、撒热血的仁人志士,共同加入到同一个组织,且愿意为之奋斗一生之后,那个称呼似乎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起码对于夏朝来说,墨者二字,便是可靠的证明。   “你是……当初跟着禽子离去的那批墨者么?”   郑非下意识的问道,随即就反应过来。   不可能。   眼前的郑非,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   而距离禽厘胜离开夏朝,已过去了百余年。   最初的,夏朝那批远行的墨者,恐怕皆已悉数作古,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呢?   “不是。”   果不其然,墨锋很是干脆的摇头,然后说道:“我是大祈的墨者。”   “大祈?”   郑非反而显得越发愕然。   如今还有大祈么?   怕是已不好说了。   真正的大祈皇室,早些年就被人屠了。   属于大祈的国土也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事实上不仅仅只是大祈,夏朝周边的国度,那些耳熟能详的大越、大雍,乃至与夏朝前身的大月狠狠结仇的大青,都是差不多的局面。   天地剧变的生灵涂炭之下,对于苍生而言,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浩劫。   能够硬挺过来,不中断自身的国度,少之又少。   而能够像是夏朝这样,不仅挺了过来,甚至还能向新的事物发起追逐的国度,恐怕全天下也就这一个了。   真要比拼底蕴、比拼能力,在凡俗王朝之中,夏朝亦可称之为君临天下。   万国来朝并非是说说而已,夏朝的影响力更是极为强大,乃至于郑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夏朝会需要别的国度的支援。   不,准确的说,不是别的国度的支援,而是他人的支援。   赶来这里的人,虽然还能说出自己国度的名字,但他们的国度,怕是已经悄然覆灭,不留于世。   “夏朝太强盛了。”   对于郑非的不解,墨锋却是半点不客气的直言道:“强盛到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站稳脚跟。所以恐怕对这种事情,并不怎么上心。   如果你去外面看一看的话,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世道。恐怕比之大月时,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而这一次,冒出来的人甚至不再是诸如黄朝、白莲教主那样的狼子野心之辈。   他们只想要好东西,却不想称霸天下。因为随时都有比他们更强的修仙者冒出来,所以在久久无人撑起大梁的情况下,最基本的秩序都在逐渐消失不见。”   乱世、乱世。   说来豪杰并起,以天下做棋盘,你方唱罢我登场,自然是豪情万丈,让人心生向往的。恨不得自己也投身其中,成为烙印世间的另一道璀璨光柱。   可只要俯身,俯身去看一看,看一眼那在田间泥地里挣扎的人啊,就能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鲜花着锦之下,是无数的烈火烹油。   而现在,已经没有墨子了。   “很多宗师,对此也没有办法。原本属于尘世顶峰的宗师,在修仙者来到之后,也已经无法左右局势。在国土倾颓,修仙者四处打家劫舍之下,很多宗师都已是‘无家可归’之人。   并没有人在乎他们,也没有国度再供奉他们。新的时代之中,没有宗师的位置。”   墨锋气血蓬勃,赫然也是一位宗师,但他的话语声却是极端冷静,并不因为个人的情绪而受到太多的影响。   自从刘哥和韦传名死在眼前之后,墨锋成长了很多。   这个世界上,有努力就有可能办到的事情,比如墨家的十义。   这个世界上,也有努力也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比如以弱胜强。   所谓以弱胜强,也只是、只能是以更强的地方,击溃败者。   韦传名死的那一天,墨锋将一切都想的很是明白。   在启志帝驾崩之后,夏朝第一次被修仙者攻击,抢夺灵脉的那一天,墨锋就反应了过来。   反应的远比夏朝还快。   因为他切实的见过最邪恶的修仙者。   深切明白,有的时候,没有半分妥协的余地。   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是如此。   所以,他离开了夏朝,以墨者之名,以夏朝之名,以复仇之名,找到了很多其余濒临崩溃乃至已经崩溃的国度中,无人在意的宗师。   联合。   联合起来!   唯有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才有一丝可能在修仙者肆虐天下的时间里,守住一地。   各自为战,犹如浮萍,难起波澜。   纵是强如夏朝,都独木难支。   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一路不曾停歇的奔行之下,他足足找到了几百位愿意来到夏朝的宗师。   为了避免各自为战,他按捺着心中的愤怒,夏朝还不至于一碰就碎,尚可抵挡一二。   当听到夏朝即将顶不住的消息之后,墨锋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这些人赶赴夏朝。   “一人之力短,众人之力长。当初夏朝刚刚强盛之时,禽子带着墨者周游列国,以墨家的名义、夏朝的名义救济了不知多少人。”   墨锋说道:“此后又有荀子带着儒生周游列国,为天下讲道。很多国度的人,即使从未来过夏朝,也对夏朝抱有很深的情感。   此前夏朝有所余力,所以惠及天下。如今夏朝有难,天下的人,也总归有人愿意来帮助夏朝。”   郑非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说不出话来。   说些什么呢?   在夏朝即将失败。   在夏朝即将抵挡不住的时刻。   这么多从未预想过的人,突然来到夏朝,为其舍生忘死。   这是完全未曾料想过的一件事。   正如墨锋所言,夏朝太强盛了,乃至于从未想过,向比之夏朝远逊的外界求援。   不止是他,就连夏朝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过这一件事。   直到这个时候,郑非才突然有些明白,当初禽子带着墨者离去夏朝,究竟意味着什么。   乃至后来荀子明明能够让儒家一统夏朝,却仍旧在儒家最为繁盛的时期,带着很多儒生离去意味着什么。   对于夏朝来说,这当然不见得是一个幸事。   甚至当时很多夏朝民众,因此而不满、愤怒,乃至悲伤。   可对于外界,对于那些没有被墨家、儒家的光辉所照耀到的地方来说,他们的出现,他们的到来,不啻于一道耀目的光,恍如太阳。   多少感动的言辞,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想必,很多年很多年,久远到百余年前,墨家出现在其他国度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前人的遗泽,终归还在照耀着夏朝。   而夏朝的光辉,也影响着一方天地。   落叶尚需归根。   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夏朝,有时也需要落叶的反哺。   “你先休息一下,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我们吧。”   墨锋轻轻拍了拍郑非的肩膀,像是拂去了他身上难以卸下的重担。   随即转身,气血如龙,没有丝毫犹豫的加入战斗之中。   局势,在他们来时,便已逆转!   数百位宗师!   这是从未有国度凝聚出来过的力量。   或许唯有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那个不周山脉中,曾短暂的有这么多宗师聚集。   却也是各自为战,为了己身之利而谋。   但在此时,但在此刻。   这些人舍生忘死,已抛却了个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是垂垂老矣,面容虽然看起来不算苍老,可青丝早已化作白发,人生已至暮年。   暮年时节,仙道现世。   曾是凡尘顶峰的宗师,黯然失色。   这是一种悲哀。   但总有人,不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仇恨也好,不甘也罢。   当宗师再度挥舞起双臂,那如龙的气血绽放之际,属于宗师的力量,仍可守护一方天地!   伴随着这支生力军的加入,那群也彼此联合的修仙者,已是节节败退。   不同于这群悍不畏死的宗师,修仙者总是惜命的。   抢占灵脉,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修行!   若人都要死,还要灵脉做什么?   你拿天药过来都没用啊!   在这种真正的战斗意志方面,修仙者其实是远不如他们的。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夏朝能够独自抵挡他们两年有余时间的原因。   修仙者各自为战,必须在实力或者数量上超过一截,才会让人感到难以抵御。   “该死的,你们是什么人?”   陷入到苦战的修仙者,说话间便已倒下了十余位。   有修行者满身不解的疾声发问。   交战两年有余,他们对夏朝当然也多了不少的了解。   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夏朝绝对拿不出这么多的人,即使只是宗师。   “吾乃大雍宗师魏庭!尔等在大雍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可曾想过今日?”   说话的那位大雍宗师,气血已然衰败,满头银发随风而舞动,连容颜都有几分苍老。   赫然是大限将至之人。   他自身的气血已远不如年轻之时旺盛,但没关系,他的战斗意志反而因此更加蓬勃,当血气被点燃,以自身为炉火焚烧一切的时候,宗师之名将深深烙印在这些人的心中。   “吾乃大青宗师蔡影,尔等杀我国君,灭我血脉,可曾想过有今天?而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一位又一位宗师开口。   赫然皆有大仇在身。   修仙者横行无忌,根本不将凡俗放在眼里。   就如同当初万法盟的司明冠那样,直闯夏朝皇宫那样,完全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区别只是,夏朝当时尚可应对。   可别的国度,就远没有那个能力应对了。   这份屈辱与无奈,原本只能独自承受。   所谓护国宗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直到墨锋联合各国的护国宗师。   给他们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感激夏朝也好,想要投奔夏朝也罢,亦或是单纯的想要宰几个修行者,一人之力终归很难。   守望相助,彼此联合,才能真正渡过此次难关。   当时机来临,宗师亦可展露獠牙,以下伐上!   一位又一位濒临大限的宗师,主动燃烧血肉,将毕生的修行,汇聚在拳头上,向着这群入侵而来的修仙者,发起属于宗师的怒吼。   鲜血时刻在绽放。   只不过,调换了局面。   当战损超过一半的时候,这群因为利益而短暂融合在一起的修仙者联盟,已经支撑不住的想要逃遁。   但,没有人肯放过他们。   “吾乃是徐家旁支,尔等若敢杀我,必然招致大祸,灭国只是等闲!”   在将要身死之时,纵是修仙者也与凡尘众人无二。   求饶者、威胁者,不知凡几。   回答他们的,唯有冰冷的拳头。   这场压抑了许久的战斗,终于切实的迎来了转机。   当最后一位入侵此地的修仙者倒下之后,这场战斗也终于画下了句号。   但这并非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些夏朝曾被抢占的下品灵脉,他们都要一寸寸的夺回来!   宗师守护天下,以如今的这个世道,很难很难。   可仅仅守护一处,宗师合力,尚且能够做到!   夏朝一百六十二年,当秋季的落叶散尽,重归大地,秋日的寒风吹拂而来的时候。   原本已经沦落大半的夏朝灵脉所在之地,已被尽数收回。   所有不听劝告,入侵夏朝的修仙者,被尽数斩杀!   得益于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终于让夏朝在持续不断的血战之中,有了喘息的余地。   新的夏皇也分外热情的接见了墨锋,乃至于那群来自各个国度,如今已是无家可归的宗师。   局势赫然是一片大好。   只是平静之中,轩然大波也已经掀起。   凡人屠仙这种事情,终究是无法隐瞒的传了出去。   这让很多修仙者,不敢再图谋夏朝灵脉。   却也让夏朝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在整个凡尘俯首,予取予求的大环境之下。   夏朝的反抗所掀起的水花,难免会颇为引人注意。   跪倒一片的时候,唯一站起来的那个人,也将承受更大的代价。   夏朝一百六十二年,冬季凌厉的寒风刮过天地之间,鹅毛大的雪花纷纷飘荡而下。   瑞雪兆丰年,历经苦难之后,本该是一个好年景。   但在这一天,一道身影,踏雪而来。   强盛至极的灵压,威震天地,直奔夏朝皇庭至所在。   浩荡的声音传至百里,天地为之震颤!   “夏朝好胆,竟敢灭我徐家族人!”   一位金丹强者,目若冰霜,毫不掩饰自身,金丹级别的气息放开之际,寻常人犹如在虎狼的血盆大口之下瑟瑟发抖的兔子,连挣扎一分都难以做到。   即使是宗师,在这种灵压面前,挪动手脚都是难上加难。   这是真正的,俗世不可企及的力量。   金丹强者,动怒而来! 第427章 金丹强者,天下无敌   恐怖无边的威势,席卷天地。   连风雪都要为之让步。   当金丹强者的气息彻底放开,毫不掩饰之际,就如同来自太古的洪荒猛兽,展露人前。   修行到了这种程度,凭个人伟力劈山断岳只是等闲!   如果说十个练气后期的人凑在一起,足以战胜筑基初期的修士;那一百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凑在一起都奈何不得金丹初期的强者。   仙道之中,每一境的跨越,都绝非简单的更上一步。   金丹期,已经足以称得上强者,乃至开宗立派,成立小型的仙道宗门。   甚至再以人之一字称呼他们,都显得有些不妥,于是便有了‘真人’这种称呼,代表着超脱人之一字,更上一步!   这个级别的强者,是真正的修仙界的中坚力量。   再往上,元婴强者已少有斗法之时,那是个人伟力的极限,打起来的影响着实太大,反而少有出手,已经到了法不可轻动的地步。   放在修仙界都足以算的上强者的金丹修士,降临人间,毫不夸张的说,是绝对的碾压的力量。   赶赴而来的那位金丹强者,丝毫不曾遮掩身形,漫天风月都因为他的出现而被强行压下,开口之时,寰宇都在为之震颤。   恐怖至极的灵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便是大雪天,仍有人在皇都路上行走,此时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颓然倒地,如见梦魇。   赤裸裸的敌意和上位者的威能,凡人几乎难以承受,连呼吸都显得分外艰难。   那道身影立足于夏朝皇庭的上空,横眉冷目间,带着无上威势,横压而来!   “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夏朝皇庭之中,几道身影一同现身。   有三位筑基,数十位宗师。   这般阵容,放在凡俗国度那已是相当了不得。   此前也并非没人想直接擒贼先擒王,直接把夏朝皇室拿下,使其陷入内乱,分崩离析之后再强夺灵脉。   只是那些人来了之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可今日之局面,却与以往不同。   别说是宗师了,就算是那三位筑基,此时自身灵气都显得有些激荡,他们不过是筑基初期而已,要直接面对切实高了一整个大境界的修士,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金丹强者,来到凡俗,足以称得上是天下无敌!   “来者何人?”   郑非和墨锋紧随其后从皇宫中走去,抬头凝视着天穹之上,高高在上的那道身影,眉头紧皱。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跟那些底层修仙者碰一碰,夏朝连同诸多宗师,尚且能够偏安一隅。   可一旦冒出真正超出这个时代的强者,夏朝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此时距离最初的天地剧变开始,尚且不过三十年。   三十年,就算是天灵根,也几乎不可能修行到金丹级别。   此时一位金丹降临凡俗,足以称得上天下无敌!   绝对的以大欺小。   别说是夏朝,就算是此间国度所有强者一起上,说不定都不够人家一个人打的。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数量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意义。   宗师在这种灵压面前,十分力量难以发挥三成,更不可能近身的了一点。   “尔等鼠辈,胆敢杀害吾徐家族人,死有余辜。”   天穹上方,徐家家主冷眼一扫,根本懒得正眼去看,这些人,可还不值得他记住。   话音刚刚落下,这位金丹级别的徐家家主便是已伸出手掌,居高临下,向下猛然一压!   只见天穹之上,突兀的浮现出一具足足有百丈大小的灵气手掌,遮天蔽日,将小半个夏朝皇宫都彻底覆盖。   恐怖无比的灵气汇聚、翻腾,凝现于遮天的手掌之中,没有半点耽搁的拍打而下。   赫然是要一击覆灭夏朝皇宫!   霸道、强势、干脆,不讲道理,更是不留半分余地!   他没有一丝与夏朝攀谈的兴致。   既然出手,则必杀之!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啊!”   下方无数惊恐的声音,伴随着灵气手掌的浮现,接连不断的响起。   不仅仅是夏朝皇宫,就算是在数里之外的夏朝子民,都能够看到那骤然于夏朝皇宫之上,浮现而出的灵气巨掌!   这种级别的力量,已经彻底超出了夏朝如今的应对能力。   夏朝培养的三位筑基修士倾尽全力,打出一道又一道术法,触碰到那只灵气手掌之时,也仅仅只是泛出些许微弱的波澜,根本不能折损一丝一毫。   以筑基初期的实力,想要撼动金丹强者的术法,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不!”   尚且年幼的新皇,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遮天蔽日的大手逐渐靠近而言,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夏朝历一百六十余年,历经三代夏皇,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让夏朝强盛起来,傲立世间。   如今夏朝传到他的手中,尚且无甚作为,竟就要先经历此等灭顶之灾!   这个时候,无论是郑非还是墨锋,乃至新的夏皇,都已没有办法对敌的能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具遮天蔽日的手掌,越来越接近。   而始作俑者,则是孤傲的立于天穹,表情淡然,高不可攀!   整个夏朝,此时已是无能为力。   “师尊,现在还不出手么?”   一处偏殿,柳清明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金丹级别的强者,夏朝再强盛十倍也顶不住啊!   师尊此时还不出手,不会真想借助旁人之手,将夏朝给灭了,好拿走化死之阵吧?   “你看,你又急。”   阵痴目光盯着那只灵气巨手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你是不是忘了,夏朝皇都里还有阵法?难道你不想看看,化神天君留下的阵法,其威能如何么?”   “这……”   柳清明一愣,随即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可是,咱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是否有些……”   柳清明有些纠结的说道。   “你以万法盟的名义庇护夏朝,已算是还了一份情。此后夏朝自己想留下灵脉,招来的祸患,可怨不得别人身上。”   阵痴双手环抱臂膀,声音平淡,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情绪,“相反,能够有幸得见化死之阵展现威能的机会,可是不多。”   “……是。”   柳清明只能点头。   阵痴阵痴,只在意阵法。   对于其余事物,一概懒得搭理。   恐怕自己的师尊这些年早就想试一试化死之阵的威能了,只是碍于那位不可得见的化神天君,没有主动出手而已。   毕竟阵痴又不是傻子,自己得罪化神天君这种事情,能不干没人乐意干。   可若是有人不长眼,怎么也不至于怪罪到他的身上去,自然是冷眼旁观。   至于夏朝会有什么样的损失,那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看客。   而另一处,已经靠近而来的天机圣女应夭邀也是眉头微蹙。   “以大欺小,修仙家族可真不要脸。”   她已是出现在了夏朝的皇宫旁,目光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灵气巨掌,人并未暴露,却也是忍不住开口骂道。   以大欺小,即使放在修仙界,也是一种很恶心人的事情。   通常来说,小辈之间的争斗,更强者并不会插手,除非有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九大仙宗更是如此,弟子再怎么打生打死,上面的人都不见得动弹一下。   技不如人,被人羞辱也是活该。   但这绝不包含以大欺小!   打了小的来老的,在修仙界也是一种不在明面上允许的行为,是要被人嗤笑的,甚至可能群起而攻之。   否则两个小辈之间的战斗,很容易就会引起整个宗门的火拼,都要这么干的话,没有人是赢家。   越是家大业大,越要在乎脸面,若是你先不讲规矩,那就别怪大家都这么玩儿。   一直如此下去,总不能自家宗门的子弟每次出门都先派几个强者护送吧?那强者要不要更强者跟着,避免敌人也是如此啊?   套娃下去没完没了了不是!   所以小辈们打打闹闹,通常都由小辈们自己解决,老家伙插手进来,那意味可就彻底不一样了。   除非是撕破脸皮,你死我活的战斗,否则在修仙界这种事情也是不多的。   但总有例外。   比如……修仙家族。   不同于宗门,修仙家族是以血亲为纽带,内部的联系也更加紧密。   主打的就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比之宗门来说,内部更加亲近。   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呼朋唤友,群起攻之,也是最喜欢偷偷摸摸以大欺小的败类。   当然,通常情况下来说,就算是修仙家族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做这种事情,只是在背地里耍手段。   只是这个徐家家主,欺负夏朝只是凡俗王朝,没有后台,不讲修仙界的规矩,竟然亲自下场!   事后就算有人损两句,恐怕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毕竟谁会为了凡俗王朝,去得罪一位金丹强者呢?   所以他才如此的有恃无恐,以大欺小,不要半分面皮。   应夭邀迟疑片刻。   按照她的占卜来说,夏朝应该不至于出现灭亡的危机。   可金丹级别的修士,又的确已经超出了凡俗王朝的应对程度。   就算是一些小宗门招惹到了金丹强者,都可能是灭顶之灾,遑论一个凡俗王朝?   “我的占卜,应该很准呀。”   应夭邀纠结了一瞬。   她的窥览天机之法,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甚至因此将自己都变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而她更是从夏朝这里,烙印下了一枚渡世天符,有此缘分,以此占卜,更为准确,不应该出现什么差池。   “再看看,真不行了我再出手。”   应夭邀看着越来越近的灵气巨掌,拿定了主意。   她相信自身的占卜和推演。   这一切说来迟缓,实则自那金丹修士现身,再到打出足以毁灭小半个夏朝皇宫的一击,不过是短短片刻之间罢了。   当灵气巨掌越来越接近夏朝皇宫之时,浩荡的灵气威压铺面而来,强烈的惶恐和对巨物的恐惧,似乎深深镶嵌到了众人的心底。   寻常宗师连辗转腾挪都难以做到,厚重至极的压力将衣衫牢牢的压在身上,乃至头皮都感受到了一阵阵剧烈的刺痛。   犹如大海倒灌而来,犹如山岳倾颓而至!   金丹强者,随手一击,便是凡俗难以想象的威能。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飞身上前,抵挡这场灾难。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正是因为它极难发生。   终于,灵气巨掌已是近在眼前,尚且未曾真切的接触,下方的宫殿便已是在微微晃动,地面上甚至出现了几道裂纹。   皇宫中,不知多少人无力的躺倒在地,满脸绝望。   高空之上,徐家家主冷眼看着下方那些恐惧、挣扎、愤怒的人群,脸色漠然,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嗡~”   然而,就在灵气巨掌即将接触到夏朝皇宫宫阙的那一刻,突然有一道嗡鸣声震彻四野。   金光。   漫天遍野的金光!   当那金光浮现而起,灵气巨掌带来的磅礴威压被一扫而空!   夏朝皇宫之所在,九根耸立在那里,雕龙附凤的金柱绽放出无尽光华,直冲霄汉!   灵气恍如沸腾,至刚至阳的气息升腾而起,好似坚不可摧的灵气巨掌触及金光的那一刹那,竟是四分五裂,被彻底绞杀殆尽。   隐约之间,有龙吟声响起。   九根千年金圭木上,雕刻的九道金龙似乎活了过来,不过一个瞬息间,有九道金龙拔地而起,直冲天宇而去!   浩浩荡荡的金风抚过天穹,犹如无边的潮水,又好似九轮大日于此地升腾。   徐家家主面色愕然,万万没想到这一击竟会被挡下。   直到九条金龙升空,方才真正反应过来。   “阵法?”   随即他便是嗤笑一声,“区区凡俗王朝,从哪里好运的捡到了一处阵法?”   阵法虽好,却是死物。   修仙界中所谓的护宗大阵,也不是纯粹的乌龟壳子,真正的作用其实是在宗门遇到灭顶之灾之际,多拖时间,借此摇人,以求转机。   夏朝有什么人可以摇?   更何况,阵法再怎么厉害,只要落在一地,无人操控,也落入下乘。   无人打扰之下,完全可以慢慢消耗,阵法内的人也只能绝望等死。   心念一动间,徐家家主就要化作遁光,暂且离开这处阵法笼罩的范围之内。   “嗯?”   然而,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无法挪移!   至刚至阳的力量,清扫了周围一切,彻底打乱了秩序,再化遁光,就好似一头撞上铜墙铁壁一般!   “有点意思。”   徐家家主面色一沉,终于感到一丝棘手。   九条金龙也于此时奔腾而来,目标明确。   只见龙口一张,浩浩荡荡的金光化作摧魂噬骨的金风,横扫一切,迎面而来! 第428章 老祖救我!   金光袭面,好似黄河之水自天而来。   龙吟阵阵,四方皆空,唯有那耀目的金芒,愈发逼近。   九龙一同吐息,摧魂噬骨的金风终于当头而至。   徐家家主双手拍打身前,一道又一道磅礴而又浑厚的灵气屏障浮现而出,阻隔金芒。   “嘶嘶嘶~”   当九龙吐息触及到那灵气屏障的一刻,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便接连不断的响起,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树木一般的声响于此时响起。   只见那刚刚成型的灵气屏障,竟如冰雪消融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磨灭。   金光坚不可摧,金芒所到之处,灵气屏障便黯然失色!   “嗯?”   徐家家主眉头微挑,这阵法的威能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金丹级别的灵气护罩,竟能如此简单的消磨殆尽,实属非凡,绝非寻常阵法所能做到。   就算是一些仙道小宗门的护宗阵法,都不见得有这般凌厉的手段。   有点麻烦。   不过……何必在阵法笼罩的范围内与其纠缠呢?   在察觉到阵法不好惹之后,徐家家主身影一晃,凭空御虚,既然不能化作遁光,仅凭肉身飞渡,离开这处阵法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在他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九条金龙中,其中八条笼罩在八个不同的方位,将四方上下彻底封锁,当阵势成型的那一刻,天穹上似乎有大日升腾而起,耀目的金芒撕开风雪,划破天宇,固定一方空间。   一层看似纤薄的屏障,好似薄纱般席卷而至,将徐家家主彻底困于阵中。   那种速度,比之金丹急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死斗之阵?”   徐家家主面色猛然一变,终于是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见识并不算少,但眼前这处阵法,却是分外陌生,此前从未听说过。   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却从其他的阵法身上感受到过。   所谓死斗之阵,便是阵法一旦彻底激活,人不死,阵不破,谓之死斗。   可以说是相当歹毒的一种阵法。   问题是,死斗之阵可是相当高端的阵法,寻常阵师想布都没那个能耐,更需要奇珍异宝作为阵旗、阵眼,甚至还需要特殊的地势来辅佐方可完成。   这夏朝不过是一个凡俗王朝,从哪里能够捡到一个死斗之阵,还能够成功挪移至夏朝皇宫,且发挥出其中威能?   这合理吗?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思考这些了。   九龙金光阵已彻底激发,当八条金龙占据八个方位之后,囚牢已成,金龙不灭,此阵不休!   而剩下的那一条金龙,则好似金色海洋之中搅动滔天巨浪的猛兽,半点不客气的便直冲徐家家主而去。   “哼。”   徐家家主冷哼一声,“真当我怕你?”   话语间,随手一挥,一道足足十丈有余的神剑便凭空劈斩而下,正中直冲而来的金龙头颅。   金光涌动,神剑折损。   金龙仅仅只是被阻隔了一瞬,便又毫不停歇的飞奔而来,似是为了回敬此一击,龙口微张之际,浩荡的金芒摧枯拉朽,以湮灭一切的姿态,横扫而至。   “奔雷!”   徐家家主手掌掐诀,灵气鼓荡间,浩浩雷霆于身前凝现,同属至刚至阳的雷霆与金芒吐息碰撞在了一起。   “轰隆隆~”   九霄雷震,天地惊慌!   浩大的声音遍传四野,无数人的耳膜都要被硬生生撕破。   接连不断的爆响声让人头皮发麻,几近失聪。   当奔雷逐渐消弭,金芒也归于无形时,那头四爪金龙已来到了徐家家主近前!   龙尾横扫,金光如许。   赫然是要贴身肉搏。   徐家家主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这阵法远比他想的还要棘手的多。   竟然连金丹修士的术法都能硬扛而不损,恐怕是一场恶战!   冷眼扫了一眼下方的宫阙,徐家家主心中已有了些许退意。   跟一处阵法打生打死,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在此纠缠,实非明智之举。   再说,夏朝皇宫有阵法守护,难不成夏朝各地皆有此等阵法守护?   暂时灭不了夏朝皇室,换成其他地方也不是不行,何必执着于一处?   乌龟壳子固然难缠,毁了整个池塘不就好了?   他守在外面,饿也能饿死皇宫里的人。   得罪了徐家还想跑?   心念电转之间,徐家家主已没有继续在阵中纠缠下去的意思。   一次术法碰撞,就足以让他拿定主意,此阵不好正面相抗,还是先离开阵法,凭借金丹修士的能力,玩死一个凡俗国度,易如反掌尔。   当下徐家家主辗转腾挪,不再与九龙金光阵硬碰,而是不断辗转,试图找出阵中薄弱之处,脱离阵法。   当然,他此举固然能给自己算上‘明智’二字,可在下方众人眼中,却变成了他左支右绌,不敢硬碰,只能狼狈逃窜。   “这阵法?”   下方,墨锋略有些茫然,看着一位金丹修士在阵法中上蹿下跳,不知是什么心绪。   在那灵气巨掌即将落下的一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了。   谁曾想竟还有此番变故,危局已解!   “哈哈!”   与之相比的,则是郑非畅快的笑声,“墨兄勿要担心,此阵既已激发,想来这一次,夏朝定可渡过危难!”   “哦?不知这阵法有什么来历?”   墨锋自然是察觉到了郑非声音中的自信,显然对于这处阵法的威能极有底气。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麻烦,怕是要日后慢慢说道了。”   郑非看着那不断追杀金丹修士的金龙,很是有些神往的说道。   顾先生庇护夏朝百余年,而今即使不曾现身,余留在夏朝的手笔,仍可护得夏朝之安宁!   这才是夏朝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他呀,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不知道有朝一日,他是否可有顾先生几分风貌?   也可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庇佑一处,无惧强敌!   “化死之阵,威能果真不凡。”   另一处,阵痴的目光牢牢注视着阵法内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欣赏着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以千年金圭木作为基底的阵法,理所当然的带着千年金圭木的威能。   这种材料,通常都是渡空飞舟的主材。   主打的就是一个坚不可摧,便是在空间乱流之中,都能支撑许久。   想要将其炼化而不伤根本,更是难上加难,即使九大仙宗都要花费不短的岁月来慢慢炼制。   夏朝豪奢,化神天君的手笔更是不同凡响,以九根千年金圭木为阵,困死金丹都没什么问题。   更吸引他的,则是阵中的变化。   伴随着九条金龙浮现,这座九龙金光阵仿佛活了过来,尽管无人操控,却是自成一体。   若能窥得几分精髓,对阵道的研究,大有裨益。   “唔~济世真人留下的阵法。”   应夭邀眼泛异彩,“看起来相当厉害,阵痴那家伙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难怪始终冷眼旁观,就是想让那个倒霉蛋过去试一试。”   “不过……”   应夭邀目光撇向天边某处,“这处阵法,能解决夏朝的问题么?”   唯有拭目以待。   众目睽睽之下,徐家家主在九龙金光阵中不断的辗转腾挪,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就已经将封闭后的空间逛了遍。   然后脸色已是在不知不觉间,黑的深沉。   这处阵法,处处防护的极端严密,竟无有薄弱之处!   无论是什么方向,都无法轻易破之。   相反,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越久,那金芒越是如影随形,好似钩锁缠绕而来。   这短暂的耽搁之下,即使有灵气护盾阻挡在外,肌肤竟也感受到一阵阵的刺痛,至刚至阳的力量浩大而尖锐,可谓是无孔不入。   徐家家主终于不再尝试突围阵法,冷眼看着再度欺身而来的四爪金龙,面色冷冽至极。   “孽畜,竟敢在吾面前耀武扬威!”   当一位金丹修士决意斗法,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徐家家主面色肃然,手掌再度掐诀,顷刻间方圆十丈有余,水蓝色的光芒充盈而起,最终化作一面镜子。   当镜子彻底凝成,一道水蓝色的光幕骤然向着四爪金龙照去。   原本张牙舞爪的四爪金龙,顿时身形一顿,如陷泥沼,不得挣脱。   这个时候,徐家家主火力全开,充分展现了一位金丹修士的威能。   动手之时天雷地火荡漾,雷雨冰霜一同倾撒而下,犹如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际盛放,当真是美不胜收。   只是这种携裹着天地伟力的美感之中,是磅礴的杀意。   此等凌厉的攻势,别说是宗师,便是筑基修士稍有触及,怕也是尸骨难存。   难以挣脱的金龙几乎无法挣扎,将所有攻势尽数吃下,原本璀璨的金光都不由得黯淡了下去,龙鳞呈现破碎之态。   “哼。”   徐家家主冷笑一声。   话音落下,一道分外凝实的灵气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足足有十余丈长,神光湛湛,锋锐无比,浮现之际,连四周灵气都在颤栗。   徐家家主手持灵气具现而出的神剑,飞驰向前,手中神剑几乎要将空间割裂般,劈斩而下!   “嘶啦~”   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那头被束缚住的四爪金龙,头颅竟被神剑硬生生切开!   金光流转,散落一地,消散于无形之中。   徐家家主手中神剑也缓缓消弭,因大幅动用灵气而略显红润的脸上,升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双手环抱臂膀,淡淡的说道:“金丹,不可辱!”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太早。   只见另一处空地旁,金光涌动。   刚刚被他斩杀的那头四爪金龙,竟然顷刻间再生而出!   其上金芒如初,没有分毫的衰弱之感,那双并没有感情的龙目扫视着的徐家家主,再度张牙舞爪的扑击而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家家主竟从那双龙目之中,看出了些许嘲弄之意!   “再生?!”   这一次,徐家家主终于是绷不住了。   他的目光环视四方上下,那看似封锁空间的八条金龙,忽然明悟过来。   这阵法,不会需要一同干掉九条金龙,才能脱困吧?!   来不及细想太多,四爪金龙可不给他继续思考的视线,金光如劈练般横扫而来。   他不应对,便要饱受折磨。   这一次徐家家主宛如发狂,浑身灵气滂湃至极,乃至直接催动体内金丹,一道灵气组成的金身法相自其身后凝现,虽不过是数丈大小,气息却远超以往。   强大的术法有法相相助,威能再度提升数分,举手投足之间,劈山断岳的力量展露无疑!   赫然是要以自身最为强横的姿态,直接以力压人,强行破阵!   “九阳雷火!”   徐家家主眼中似有雷霆流转,身后的法相巨人顶天立地,无穷雷霆犹如绽放在天穹上的瑞彩,化作一道道的铁锁,洞穿四方金龙。   雷火绞杀,金光沸腾!   两种不同的,至刚至阳的力量彼此碰撞,接连不断的炸响声将此方天穹都彻底淹没,肉眼看不真切。   只有浩大的声音通达天地,奏响寰宇间的乐章。   当声音渐止,躁动的雷火逐渐泯灭于无形之中,只见原本傲立天穹上的九条金龙,已有四条四分五裂。   剩下几只金龙也是鳞片黯淡,足以见得此爆发式的一击,具有何等威能。   然而。   不过片刻间,泯灭的四条金龙再度于空处凝形,金光仍旧璀璨、夺目。   接连化生,力量不减!   徐家家主面色大变,再无半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已动用金丹法相,毫不留手,如此都仍旧不可破阵,反倒是将自身灵气挥霍大半。   阵法阻隔之下,吸收外界灵气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而若依靠自身丹药与之相抗,不能一口气灭掉所有金龙,迟早力量耗尽,被活生生磨死在这里!   直到此刻,徐家家主方才感受到真正的,死亡的威胁!   当下也顾不得太多,徐家家主看向某一处方向,不敢有半分耽搁的高声喊道:“老祖救我!”   音波浩荡,鼓荡而起。   片刻的静谧之中,竟又有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浮现而出,面须洁白,年岁不知几何。   竟还有一位金丹强者,在背后潜藏!   所谓修仙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可与寻常修仙宗门类比。   徐家已是押宝源天界,所有人都花费大代价乘坐渡空飞舟而来,就是要再延续家族兴盛,博取机缘。   自然是开枝散叶,四处占据灵脉。   却是得闻有一旁支,竟被凡俗国度灭尽,因此动怒而来。   不曾想,竟还真有两把刷子。   但也到此为止了。   徐家老祖现身,却并不去闯入阵法之中,做那等愣头青之事。   而是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夏朝皇都的子民,声音冰寒的说道:“关闭阵法,否则,夏朝今日既灭!”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夏朝皇宫有阵法守护,难不成处处皆有阵法守护?   那阵法虽是不俗,想要灭杀掉一位金丹修士,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做到。   但他若想毁掉夏朝皇都,不过是顷刻之间。   只要杀了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就没人知道是徐家做的。   反正天地剧变之下,难免会出现一点天灾人祸,夏朝皇都被雪埋了,无人逃脱,也很合理吧?   只要无人细查,便可谓是天衣无缝。   毕竟为了夏朝得罪两位金丹,怕是没什么人愿意做。   “第……第二位金丹?”   下方,皇宫之中,郑非已是瞪大了双眼。   夏朝何德何能,竟是让两位金丹联手而来?   九龙金光阵困住一位金丹,便已算尽力,这第二位金丹,又能让谁来解决?   一旁的墨锋眉头也是深深的皱了起来,问道:“这阵法,还能再困一位金丹么?”   没有回答。   仅是看着郑非脸上那满是苦涩的表情,墨锋便已经明白过来。   阵法终究是死物,力有尽时。   能够挡住一位金丹,就已经是极为不得了的事情了,哪里能够再度扩张?   再说那徐家老祖已有防备,距离阵法笼罩之地极远,显然是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分明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和力量,仍旧如此狡诈、小心,着实是让人恨的牙痒痒。   “尔等,没有听到?”   对于下方的反应,徐家老祖很不满意。   于是他手掌轻轻向下一压,又一道比之先前还要更加庞大几分的灵气巨掌,骤然现身天穹,以更为缓慢的速度,缓缓向下按压而去。   只不过这一次,灵气巨掌的目标不再是夏朝皇宫,而是生活在夏朝皇都的子民!   赫然是要以夏朝子民为要挟,逼迫夏朝皇室关闭阵法。   无数夏朝子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灭顶之灾突兀的现身于天穹之上,犹如苍天倾颓一般,当头而下,满脸绝望。   徐家老祖手掌接连不断的拍打,顷刻间数十道灵气巨掌一同浮现而出,遮天蔽日。   大有灭杀之态势!   他收敛了自身气息,让下方的凡人尚且能够挣扎,眼睁睁的看着灭顶之灾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无助的挣扎、哭喊、逃窜,却始终难以逃脱灵气巨掌所笼罩的范围。   “还不解开阵法,夏朝所有子民,都要陪葬。”   徐家老祖立身天穹,好似神祇降下法旨般,满是威严的说道。   看的下方应夭邀一阵牙痒痒,这些王八蛋在凡人面前真是作威作福,真当自己算个东西了。   看来老娘不上是指定不行了!   应夭邀正要飞身上前,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天机圣女。   一声叹息,却是幽幽响起。   那道叹息声并不大,却是盖住了所有声音。   伴随着叹息声响起,一道身着青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九龙金光阵的上方,与那徐家老祖遥遥相对。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429章 谪仙现身,一击灭杀!   当那道身着青袍的身影,出现在九龙金光阵上方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瞪大了双眼。   其中最为惊讶的,就要属阵痴和应夭邀了。   做为不属于夏朝的,此时最为顶尖的战力,在徐家家主到来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个金丹。   徐家老祖的出现,或许让夏朝人吓了一大跳,却根本瞒不过他们两个人的感知。   金丹与金丹亦不可一概而论。   在金丹之中,作为九大仙宗中最出类拔萃的天骄,同辈无敌或许还算不上,但即使是修仙界,能与他们争锋的人,都不见得有双掌之数。   这种看似隐藏很好的后手,两人感知一番便可察觉。   可九龙金光阵前的那道身影,直到他自己开口,低声叹息之时,两人方才如梦初醒般有所察觉。   这意味着,骤然浮现而出的那道青袍身影,能够瞒过他们的感知!   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对方的实力很可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应对能力。   但还是那句话,夏朝不过是一个凡俗王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那种层次的战力,否则那些修仙小宗门、小家族的旁支,岂敢接连不断的骚扰夏朝?   除非……现身的那个人,便是昔日神游至此,以济世真人为代号,在夏朝生活过一段时间,且留下了九龙金光阵的化神天君!   一时间,无论是阵痴还是应夭邀,皆是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生怕一不小心惊扰到那位存在。   同时瞪大双眼,不敢以神念扫视,那是大不敬,仅能用目光注视那道身影,希冀看到更多的细节。   他们看到了。   在徐家老祖逼迫夏朝,即将残害夏朝无辜子民之时,那道身影凝现而出,身着青袍。   但他却并非真正的实体,整体呈现出一种虚幻的质感,最为凝实的便是那身青袍,而五官更像是潜藏在迷雾之中,看不真切。   唯有那双恍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格外真实,像是透过万千世界,洞穿而来。   他立足于虚无之中,周身并无任何灵气显照。   九龙金光阵的金芒自他的身旁划过,竟是直接洞穿身躯,不损分毫,两者像是处在完全不同的时空之中,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他的声音柔和,不带丝毫温怒,但在那声音响起之时,正在向着下方缓缓按压而去的灵气巨掌纷纷四分五裂,化作纯粹的光点,归还天地。   一场厄难,眨眼间便已消解于无形之中。   在他现身之前,尚有漫天的风雪自无边的苍穹上洒落而下。   在他现身之后,风雪止息,分明是寒冬时节,地面上突然涌现出丝丝绿意,原本已经干枯的树木发起新芽,老树抽出枝条,已经衰败的花草再度盛放。   伴随着他的现身,一切生灵好似都被赋予了数之不尽的活力。   万物新生!   夏朝皇宫之中,目睹着这场人间奇迹的郑非已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像是饱受委屈的孩子,得见家长,终于可以卸下佯装出来的倔强,发泄心中的情绪。   顾先生啊!   您终于来了!   不仅仅是他。   在皇宫更深处,尚且年幼的新皇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天穹上那道面容模糊的身影,像是要将其铭刻在记忆深处。   启志帝传位于他之前,曾告知过他。   夏朝有一位真正的守护者,或者说,夏朝就是因为他才得以立国。   只不过他暂时无缘得见。   不过,启志帝告诉他,如果夏朝真到了危难之时,那位存在一定会出手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坚持跟那些修仙者打生打死,也要留住夏朝境内灵脉的真正原因。   既然背后有人,那国土定是一寸都不能让,更不要说是关乎着夏朝未来的灵脉了。   如今眼看灭国之难近在眼前,先帝并未骗他!   夏朝,真的有人罩着!   且实力高深莫测,连金丹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谁?”   徐家老祖满是警惕的看着骤然现身的青袍身影,此前他竟未有半分的察觉,对方像是凭空而至,彻底瞒过了他的感知。   容不得他不警惕万分。   然而那人并不说话,一双璀璨星辰也似的双目平静的望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装神弄鬼,给我死!”   无视即使最大的傲慢,徐家老祖大怒,修行到他这等年月,可不是吃干饭的。   当下手掌掐诀,浩瀚灵气蜂拥而至身前,最终化作三十六颗璀璨明珠,明珠再编织成为巨网,向着那青袍身影当头笼罩而去。   如此一击,已尽了十分力道,就是要看看那人成色。   然而三十六颗璀璨明珠编织而成的大网却是落在了空处。   那道青袍身影,仅是向前走了两步,便挪移出了大网笼罩的距离,像是完全不受半点影响。   “老祖小心!”   九龙金光阵中,左支右绌阻挡着金龙攻势的徐家家主,赶忙高声提醒,同时后悔不已。   该死的,早知道这个凡俗国度背后竟还站着如此不好惹的家伙,他倒霉催的过来搅闹?   不是夏朝你特么有病吧!   有这样的人物罩着,露面说一声不就行了?   何必打生打死,搞得大家以为你根本没有后台!   但很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梁子都结下了,认错也是无用,唯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呵。”   一声轻笑,那青袍身影,伸出手指,对着徐家老祖轻轻一点。   无形而又无比精纯的神念,化作不可得见的长枪,贯穿一切,不可阻挡!   骤然间,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徐家老祖,如遭雷击。   整个人忽然呆立在那里,不见任何动作。   随即,整个人犹如折断了双翼的大雁,竟直直的从天穹上空摔落而下。   没有凭空御虚,没有灵气屏障,更没有半点减速。   众目睽睽之下,一位金丹修士,竟直直的摔落在地。   “砰!”   一声炸响。   红白一地。   连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徐家老祖便已是身合天地,死的干脆利落至极!   一时之间,四野皆寂。   就连阵痴和天机圣女应夭邀,都忍不住悄悄咽了一口唾液,不敢再直视那道恍如谪仙降临般的青袍身影。   堂堂金丹,一击灭杀。   此等神力,已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青袍身影,恐怖如斯!   然而,这却并不是结束。   天穹之上那道牵引着所有人心神,面目模糊不可得见的青袍身影,忽然低下头来。   那双仿佛洞穿世事的双目,在诸多人的身上缓缓划过。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觉自身再无任何秘密可藏,有种赤裸裸显露人前般的错觉。   阵痴和天机圣女应夭邀被重点关照。   在那种极具压力的目光之下,仿制的大道罗盘不知不觉已经出现了阵痴的手中。   一直冷眼旁观,认为事不关己的阵痴,此时额头已有冷汗浮现而出。   甚至阵痴主动赔笑,告罪道:“我……并未加害过夏朝。”   天机圣女应夭邀更是主动举起娇嫩的双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说道:“我是想帮夏朝的那个,天君您明鉴啊!”   在这种极端恐怖的压力之下,亲眼见到一位金丹修士连分毫挣扎反抗都没有就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两位九大仙宗的天之骄子,也终于是放下了自身的高傲。   满是谦卑。 第430章 天君馈赠,神迹如麻   度日如年。   那双灿若星辰般的眸子,每多扫视一刻,压力便是成倍增长。   直面一位极有可能是化神天君余留下的精神烙印,即使对于九大仙宗的天之骄子来说,也尚且过于超前了些。   无论是阵痴还是应夭邀,此时皆是噤若寒蝉,恍如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冷汗更是不知不觉间将后背都给沁湿——这般巨大的压力,自从他们修行有成之后,已经许久都未感受过了。   化神天君,那可是连天地都要为之让步的存在,更不要说这位可是能够在绝地天通的情况下,神游而至,放在诸多化神之中,大抵也是绝对的佼佼者。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九大仙宗的长老在此,也绝不敢怠慢分毫。   终于,就在他们两个人已快要顶不住这窒息般的压力之下,天穹上方的那道青袍身影,缓缓挪开了目光。   青袍身影的目光,投射向夏朝皇都的某一处。   那里,是顾家小院所在的方向。   原本带着些许审视的目光,也终于是柔和了起来。   从始至终,除了刚刚现身时的那一声叹息,以及那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之后,青袍身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似乎这里已没有值得他交流的对象。   唯有此时,那双满是沧桑与疏离的眸子中,多了几分属于人的情感。   不再高山仰止,不再威严遍布。   些许缅怀,些许留恋,些许哀伤。   犹如离去很久的故人,故地重游。   风景依稀似去年。   只是人在何处呢?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青袍身影又是一声叹息,话语声中,不知藏着几分心绪。   无人可答。   九龙金光阵中,徐家家主尚在左支右绌,金龙袭面,而他的灵气已将要消耗殆尽。   可是一位金丹强者的挣扎,在此时已经不能再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了。   有远比他更值得关注的存在,降临于此。   在短暂的静默之中,青袍身影张开了怀抱。   仿佛在拥抱着这个世界。   随即他长袖轻轻一挥,如梦似幻,犹如雾气般的东西,纷纷扬扬飘荡而下。   雾气似乎有其灵性,大部分向着某一地洒落而去,而剩余的一部分,却是向着夏朝皇宫荡漾而去。   郑非、墨锋、应夭邀、柳清明……还有一些人都很幸运的得到了这一份馈赠。   当那股力量融于己身,强烈的生机便自体内涌动,抚平伤痛,强化肉身。   其中应夭邀的反应最为激烈,她的美眸骤然间瞪大,感觉伴随着强烈的生机涌入体内,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原本窥探天机导致的惩罚,竟稍稍松开了一些。   说人话就是,她感觉自己可能稍稍‘长大’了一点点。   自从她修行天机秘法之后,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虽然她的师尊曾花费大代价拿到一株天药,让她服食,企图以此对抗天罚,但最终也只成功了一小部分——那一小部分还可能是她的负担。   但在现在,但在此时。   伴随着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化神天君所馈赠的力量融于己身,她久违的再一次感受到了自身的成长。   除了胸前。   那地方已被天药所恒定下来,倒是无所变化,这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如果继续变小的话,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可如今,她重新感受到了成长本身的魅力。   对于旁人而言,日渐衰老,青葱不在,可能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不知多少人为了青春永驻而努力奋斗。   但对她而言,那却是最好的嘉奖。   毕竟让她发愁的并不是日渐老去,而是万一再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小。   当那股能量彻底融入身躯之后,应夭邀睁开美眸,眼睛闪亮的盯着天穹上的那道身影,眼神火热至极。   “天君,看我看我,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好不好!”   应夭邀有些跳脱的蹦跶着,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倒是有些大胆。   “嘶~”   远处,阵痴实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你什么人啊还敢跟化神天君提要求?   天君都没给我馈赠,我都没敢说上一句!   只能说不愧是天机宗的人,连心智也被降到了十四岁,但凡脑子正常一点,这个时候都不敢惊扰化神天君。   然而她的呼唤,竟然真的招致了天穹上那道青袍身影的目光。   应夭邀这个时候,智商也总算是回归了高地,俏脸上挤出大大的笑容,有些讨好的说道:“尊师乃是玄引天君,或许与您有旧。”   一来是表明身份,二来嘛,咱也是有化神罩着的人。   她的师尊在化神中也是颇有名气之辈,想来应该会有几分薄面吧?   “呵。”   一声轻笑,青袍身影屈指轻弹,又一道如梦似幻的雾气飘荡而来,融入她的身躯。   应夭邀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嫩若青葱的手掌在面前轻轻一划,一道水幕犹如镜子般在眼前成型,倒影着面前的那道娇俏身影。   嗯,呼吸起伏间果真波涛汹涌。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水幕之中,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俏脸,似乎真的稍稍成熟了一些!   如果说之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大小的话,那现在大概可以肯定一点,这应该就是十四岁的样子了!   虽然这种变化在外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变化过的面容的她,对于这次细微的变化的效果,在她眼中却是极为瞩目!   同为化神天君,她的师尊拿出天药,都解决不了她身上的天罚,这位素未谋面的化神天君竟是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此时的应夭邀恨不得飞身扑到天上那道青袍身影的怀里。   天君你带我走吧!   现在改换门庭还来得及不?   ‘不是吧?这都行?’   远处,阵痴已是瞪大了双眼。   她要还真能给啊?   化神天君这么好说话的吗?   当下阵痴轻咳一声,小声道:“天君,您看我……”   然而很遗憾,这位化神天君并不搭理他。   或许是不满意他对夏朝的态度,亦或是别的什么。   连他的徒弟都得到了馈赠,他却没有。   天穹之上,那道青袍身影缓缓变得淡薄,渐渐消散于空处。   这只是一道精神烙印,当然不是真的化神天君亲至。   只不过,举手投足间所展现的威能,神秘莫测之手段,已经无愧化神天君之名。   夏朝皇宫中,许久无人言语。   直到一声分外清晰的惨叫,遍传四野。   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来,好像还有一个倒霉蛋,被囚在了九龙金光阵中。   此时再看去,徐家家主已是无能抵抗,自身灵气耗尽,在那龙焰喷吐的金芒之中,血肉被剥离,最终身陨道消,死的不能再死。   九条金龙也重归夏朝皇宫。   漫天风雪已经止息,夏朝皇都处处青葱,绿草繁茂,树木苍翠,寒冬时节分明未曾过去,春天似是先一步已经到来了。   一场可能灭国的厄难,也在这遍布生机的景色中,消弭殆尽。   两位金丹强者的死,宣示着夏朝对于国土绝对的主权。   这场与修仙界旷日持久,几乎拼尽最初鱼龙卫的厮杀,也必将因此告一段落。   恐怕也再无人敢惹有化神天君罩着的国度。   “结束了?”   得到了馈赠的墨锋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天穹,以及地面上的两滩血肉,有些如梦似幻,如在梦中的问道。   “结束了。”   郑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鲜明而又欣喜的笑容。   这就是顾先生的真正实力么?!   一击灭杀金丹!   那是何等高山仰止的力量啊,仅是目睹,便让人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皇宫上下,已是一片欢腾。   然而,在欢腾之中,竟有些许哭声传来。   “呜呜呜~天君,你带我走吧!”   却是应夭邀,看着面前的水幕,哭的是声泪俱下,声音更是婉转绵长,分外不舍。   天君你不要走啊!   我还可以变得更大,救一救,救一救好不好!   “别在这里发癫。”   阵痴脸色一黑,训斥道:“以后少用天机秘法,坏脑子。”   有的时候,真是不想跟天机宗的混账并称九大仙宗,有辱颜面!   “切!”   应夭邀大怒,美眸横扫而来,双手掐腰,“本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天君自然可鉴。倒是你自己藏着什么坏心思,自己心里清楚。   连你徒弟都能得到天君馈赠,偏偏你没有,知道为什么吗?”   她如此反问,却又根本不给阵痴回答的机会,而是直接说道:“因为你这人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天君看不上你!”   “你……”   阵痴脸色一板,四周隐隐间有阵纹浮现。   不知是被戳到了痛处,还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你想在这里跟我打一场?”   应夭邀半点不惧,圆润的小下巴高高扬起,格外不给面子的问道。   “……”   阵痴一怔,四周的阵纹却是逐渐收敛。   刚刚想在这里动手的两位金丹,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虽然有人夸耀他为元婴之下第一人,但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想去试试化神天君的手段如何。   “你给我等着,迟早有做过一场的机会。”   阵痴袖袍一挥,头也不回的离去。   好戏是看了一场,但问题是旁人得到的机缘,他却没有,偏偏还不敢埋怨什么,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被应夭邀那个小丫头嘲笑。   “就你这样的人,一辈子留在金丹吧,本姑奶奶可不等你。”   应夭邀骂人不带脏字,但专戳人痛处。   元婴之下第一人,真以为是夸人的话不成?   谁怕谁呀!   两人唇枪舌剑,却是无人能够插话。   毕竟这两位在夏朝也是爷,都是招惹不得的存在。   不过,真论起亲近来,有郑非的关系在,与夏朝关系更好的人,无疑还是应夭邀。   更何况,根据那位大人的馈赠来看,也是更为欣赏应夭邀。   “恭喜夏朝咯,有化神天君精神烙印现身,亲自庇护夏朝一次,这下就算是九大仙宗的人,怕是也不敢再打夏朝的主意咯。”   应夭邀倒是跑到郑非面前恭贺了一番。   她虽未真正对夏朝出力,却也给过夏朝许诺,勉强也能算是半个自己人,自然是更为热络一些的。   “还要多谢大师姐在旁掠阵。”   郑非也很是识趣的说道。   “嗯。”   应夭邀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本姑娘早就占卜过了,夏朝乃是凡蜕仙之兆,虽有危难,却能平安渡过。只是没曾想到,夏朝竟真能引来化神天君的目光。”   如果说此前,那位化神天君的存在仅是猜测,谁也没有见过的话。   今日青袍身影的现身,无疑是将这件事给彻底坐实。   如假包换。   连她师尊费尽千辛万苦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在降临夏朝那位化神天君的手中,却能够缓解一部分!   看来她必须要多多亲近夏朝了。   就在几人攀谈之际,有鱼龙卫的修士飞速赶来,通报消息。   “禀告夏皇、天降祥瑞,几处设立的药田之中,其中灵药竟是悉数成熟!”   这则消息,对于夏朝而言,当真是雪中送炭。   打空了最初的鱼龙卫,此时的夏朝正是积蓄补充自家战力的时机,有灵药相助,无疑会大大缩短进程!   “化神修士,已可无中生有,推动天地大势。手捏灵根,念汇灵脉都不算什么,催熟寻常灵药,自是简简单单。”   应夭邀倒是不觉得奇怪。   懂不懂什么叫做化神啊?   理论上来说,那可是能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他们自身,便已是天地的一部分。   拥有种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能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恐怕也只有修行到那种程度,才算真正逍遥自在的神仙!   郑非满面笑容的说道:“我神伟大,无需多言!”   ……   一处隐蔽的山谷中。   顾担缓缓睁开了双眼。   “孕养了五十余年的神灵,一击灭杀寻常金丹,倒是对得起我的努力。”   那道青袍身影,当然不是他的真身。   而是通过白莲代天法,凝聚出来的意念之体,神灵化身。   顾担的目光,已是放在身前。   那里有一具完美的身躯,正与之相望,两者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分毫差别,无比亲近。   大道之体! 第431章 大道之体!   这些年顾担暂时隐没,就是为了等待大道之体的诞生。   四十九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幸一路有惊无险,大道之体终究孕育了出来。   在这处无名的山谷之中,大道之体已诞生了好几年。   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   刚刚诞生时的大道之体,四周便有异象横生,天降甘露,地涌金莲,灵株疯涨,万灵齐乐,似是连天地都在为之庆贺。   还好他跑到了深山老林之中,又早已布置阵法,屏蔽四方,方才没有泄露出去。   除此之外,大道之体本身亲和天地,修行速度极其之快,已经超出了人之极限。   用修仙界的说法,应该叫做天生异灵根。   作为人不可拥有之物,却出现在了大道之体的身上。   敢要百万年寿元的若木,给予他的馈赠也是极为大方。   换句话说,大道之体本身的存在,就属于天地一部分道则的体现,不可单纯以人视之——虽然从里到外,每一个器官看起来都跟人一样,但本质已然不同!   看起来有些类似于郑非的天生异人,但不同的是,郑非只得到了一部分,也就是眼睛的异变,可大道之体浑身上下,皆有殊荣!   最为直观的体现就是,大道之体只需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灵气自己就蜂拥而至。   什么功法、什么闭关、什么瓶颈?   真不熟。   老天爷非要抢着喂饭吃,不吃都不行。   短短几年时间,在顾担重点以天眼神通关注夏朝的情况下,大道之体自然而然的晋升筑基。   顾担自己筑基时,还经历过一次散功,又吞服过净化灵气的三叶灵脉花,根基可谓无比扎实,如此还走了一遍过程。   可大道之体的晋升却是平平无奇,犹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然的灵气化液,聚入丹田之中。   只能说天地开起小灶来,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方才明白什么叫做资质的绝对差距。   左右不过三年的时间,什么灵丹妙药都没吃的情况下,自行晋升筑基。   若是上品灵根,甚至是天灵根者,玩命吃丹药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异灵根,异灵根,一个异字,便已是说明了一切。   懂不懂什么叫做天地钟爱啊?   除了这些最显而易见的东西之外,还有其余好处,比如顾担神魂通过大道之体思考修行之事,事半功倍!   以前些许懵懂、不解之处,纷纷迎刃而解,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犹如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儿童,变成了博古通今、见识广博的大学者,一点就通,一看就会!   相比之下,原身原本凭借着青木液提升的资质,都显得有些寡淡无味——真正的天才是全方位的,而不是单单某只腿比较长。   坏消息:差距真的很大。   好消息:那个人就是我!   既然自己也成功迈入其中,成为其中一员,自然不必再痛斥什么天地不公,现在天地像是变成他亲爹一样,好似比他还希冀大道之体的成长。   当然,也不是尽是好处,全无坏处。   比如说……大道之体过于非凡,自有神韵笼罩。   简而言之,就是一眼看上去,就能知道这丫绝非池中之物。   实在是过于招摇,不符合顾担的性格。   虽然大道之体相当于第二条命,死了也可以通过若木再花费四十九年时间凝练出来,但大道之体的修为却要从头再来,再说时间成本也是成本。   如非必要,大道之体还是不要随便牺牲为好。   所以这些年,顾担的本体监视夏朝,不至于出现不可挽回的惨剧,而大道之体则是全力参悟白莲瞒天法!   一心二用之下,如今顾担有信心即使是在元婴修士的神念之下,也能维持伪装。   如此,才能开展下一步的行动。   “白莲尊者,你死得好啊!”   一念至此,顾担忍不住轻轻抚掌。   白莲尊者虽死,留下的遗泽对于顾担而言却有大用。   比如出现在皇宫天穹上的那道青袍身影,便是通过白莲代天法,孕养了五十余年的意念之体,神灵化身。   可以任意变幻各种容貌,而无惧追踪。   更不要说白莲尊者临死前的半颗道果,狠狠滋润了一番顾担的神魂,使得他的神魂强度大为提升。   双重叠加之下,那具神灵化身本身就已相当于顾担的一招杀手锏,全力而为之时,足以一击灭杀寻常金丹!   不过,神灵化身为了展现足以媲美莫须有的‘化神天君’之威能,也彻底消耗殆尽,需要重新花费时间慢慢孕养,相当于少了一招杀手锏。   “如今大道之体孕育而生,我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资质方面,当世怕是已无人能够胜我一筹。而神魂强度,更是非同一般。至于对于很多修行者而言相对较为驽弱的肉身,我也有后天之血炁作为底牌。”   顾担眼中精光闪烁,喃喃自语。   天资、神魂、肉身。   三者皆无疏漏之处!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半分短板。   即使比之九大仙宗倾力培养的天之骄子,除了外部的条件,此时拥有大道之体的顾担丝毫不逊,甚至犹有胜之。   不信的话,你问问九大仙宗的徒子徒孙,能不能找出个异灵根出来看看?   “不过,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九大仙宗显赫修仙界数万年,必然有着种种非常之手段。我跟他们又没什么仇,何必当做对手?   一枝独秀固然美好,就是容易树大招风。还是双赢更为稳妥。”   顾担很快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九大仙宗不是敌人,大家又没什么仇,他还准备找个顺眼的九大仙宗加入进去,看能不能打探一下关于道主,以及让白莲尊者临死前都还念叨的封神榜的消息。   相比之自己一个人胡乱摸索,能够传承如此之久的九大仙宗,定然知晓更为详细的内幕,甚至可能连道主都是出自九大仙宗之中也说不定。   以大道之体作为跳板,去探寻真正的修仙界,搞清楚白莲尊者印象尤其深刻的化神天堑,就是顾担如今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寻常人或许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什么时候走到死胡同再说。   但作为长生者,不谋万世便不足以谋一世,只看眼前是万万不行的。   普通人的一生拼尽全力的奔跑,可能都来不及走到岔路的终点面临绝境,可对于长生者而言,即使只是龟爬,也迟早会走过一遍,容不得有半分侥幸。   更何况凭借着大道之体的资质,化神的距离,大概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远。   给大道之体定个小目标:十年金丹不是梦,百年元婴亦可能,此后直奔化神而去,天地之大,终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番畅想,虽还未施行,便已是让人心潮澎湃。   无论怎么看,前途都是一片大好!   可谓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只差些许时间酝酿,便可潜龙升天,一朝得道!   “伪装一番,大道之体就可以出门了。”   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夏朝有‘化神天君’展现威能,不知会吸引来多少人。   这个时候,大道之体混入其中,也不显得奇怪。   不过,肯定是不会用顾担这个名字显露人前。   想了想。   “继续叫孔翟吧。”   说话间,大道之体已是变幻了容貌,与当初不周山脉的孔翟别无二致。   连来历都可考。   至于顾担真正的本体,自然不可能显露在外,直接找个没人地方的地方待着,岁月静好即可。   今日之后,出门的便是道体顾担!   ……   夏朝。   自化神天君展现威能之后,夏朝很是平静了一段了时间。   再无修士敢抢夺夏朝灵脉。   而顾担离去之前,催熟的那些灵株,也让夏朝切切实实的缓了一大口气。   在很短的时间内,有着灵株助力,原本夏朝损失惨重的修行者,被急速补充了上来。   许多人本来就差临门一脚,如今有了灵株,就相当于多了一道助力。   除了这些之外,原本已经不怎么待在夏朝的万法盟司明冠又回来了,态度大转变。   提出免费帮助夏朝炼制丹药,不要任何花费。   这种好事,此前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至于为何如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自然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化神天君莅临夏朝之后,所带来的影响。   不仅如此,就连一直以来都颇为高傲,除了研究九龙金光阵之外,丝毫不搭理夏朝之事的阵痴,都主动提出要帮夏朝造一个规模极为庞大的聚灵阵。   别的不说,先把夏朝皇都囊括一下吧,就当是报答这些年自己研究夏朝阵法的恩情了。   聚灵阵虽不算是什么顶尖阵法,可规模如此之大的聚灵阵,就当真不容易了。   但对阵痴来说,这件事反倒不算难,而对夏朝而言,这也是最好的回报。   持续两年有余的血战,还被金丹修士杀到门前,甚至以夏朝子民为威胁。   虽然最后得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收官,有惊无险,却也让原本只是在凡俗厮混的夏朝,彻底明白了修仙界的规则。   强者为尊!   若无九龙金光阵,若无那道青袍身影,夏朝如今已然灭国。   绝无此时欣欣向荣之景。   这一切,都是因为夏朝没有拿得出手的顶梁柱。   否则,何须劳烦顾先生动手?   这场血战,给夏朝提了个醒。   夏朝立国之后一百六十余年的平安,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只是在凡俗时,有一位位高瞻远瞩的圣贤,庇护着夏朝,让夏朝始终保持强盛,外敌才不敢进犯,乃至万国朝拜。   但在修仙界,夏朝缺了这样的人物。   这当然不能说是他们不努力。   仙道现世的时间还太短,纵使是从娘胎里修行,现在想要修行到金丹也是痴人说梦。   可如今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关键所在,经历过两年有余的血战,又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变故之后的夏朝,也终于是再度焕发了与以往不同的生机。   修行、修行!   自家境内的血战,以及屈辱,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不可能每一次都期待天降神兵,收拾掉敌人。   那位存在庇护夏朝,又几乎从不插手夏朝内部事物,不正是希望夏朝可以自己强盛起来么?   夏朝从来都不是要做一株依附于人的藤蔓,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夏朝就注定要成长为参天大树。   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仁义爱民,法家的公正廉洁,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从来都不局限于某一地、某一处,而是要光芒万丈,照耀四方。   不仅仅要做凡间的天朝上国,修仙界,夏朝也要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夏朝以修行为主旋律,开始新一轮的安排之际。   又有修仙者踏入了夏朝。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踏入夏朝的修仙者不再是要抢夺夏朝境内的灵脉,而是要招收弟子。   没错,招收弟子!   事实上,除了修仙家族比较排外,其他小宗门占据了灵脉,也会对外界招人,天资不错者也可加入其中。   只不过初期自然是颇为严苛,说是优中选优都不为过。   在天地复苏的过程之中,机缘的追逐才是重中之重,培养弟子什么的,一般还是要等到机缘的争夺告一段落,彻底安稳之后再做盘算。   只是夏朝与众不同,当关于这里的事迹传开之后,许多修仙者也按捺不住。   不管能不能跟那位不知名姓的化神天君攀上关系,先来夏朝收几个弟子总归是无错的。   万一那位化神天君某一日再回来,说不得运气好也能得到一点嘉奖呢?   从化神天君手里随便漏出来一点东西,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都已是受用不尽!   抱着这种念头的人还当真不少,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善意。   新皇在年号还没来得及选的情况下,就要一波波的接见那些修仙者,属于是痛并快乐着。   夏朝的确养不起所有夏朝有天资修行的人,不可能既要还要全都要。   开枝散叶,也是一件好事。   但要真的将最有天资的人放给外人,说不心疼也是绝无可能的。   而在一片忙碌之中。   顾家小院之内。   应夭邀坐在石桌前,啃着夏皇送来的灵果,女主人也似,樱桃小口开合间,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建议能加入其他宗门的赶快加,能加多少加多少,源天界撑不了太久,至多几百年吧。反正迟早是要离开的,到时候没人能将夏朝给带走,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第432章 陨道天河,大劫将至!   “什么?”   郑非目光茫然。   应夭邀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可组合在一起,却全然无法理解。   什么叫做至多几百年?   什么叫做留在这里死路一条?   “大师姐的意思是,几百年后,灵气会重新隐没么?”   郑非脸上的喜意僵住,连忙问道。   他是切实亲身经历夏朝从凡俗到灵气复苏这一过程的,那灵气既然能够复苏,当然也能够隐没。   “灵气隐没?你是说末法时代?”   应夭邀撇了撇嘴,道:“要真是末法时代,说不定还有转机。但很可惜,并不是,而是不可挽回的浩劫。”   郑非的脸色彻底郑重了起来,此前从未有人提过这一点,他开口道:“还请大师姐解惑,这件事对夏朝很重要。”   “何止对夏朝很重要,对整个修仙界都很重要。”   应夭邀娇嫩中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崩了起来,神情严肃。   这般模样,是郑非从未见过的。   “你可知道,此前源天界,也就是你们这里为何灵气断绝?”   应夭邀问道。   “绝地天通?一个无比庞大的阵法,将整个世界的灵气隔绝殆尽?”   郑非倒是因为顾担的关系,知道一些细微之处。   “不错嘛,竟然知道这一点。”   应夭邀轻轻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反问道:“那为何要花费那般大的代价,绝地天通呢?难道是有某位至强者跟源天界有仇,所以要断绝此界的修行之路?   真正有那个能力的至强者,想覆灭一界何必那般麻烦?”   “这……”   郑非愕然。   这倒也是。   若真是跟源天界有仇的某位至强者,直接出手磨灭不就好了,何必温水煮青蛙、脱裤子放屁,那般麻烦作甚?   连徐家家主都敢闯到凡俗国度作威作福,修仙界中的至强者,难不成还需要看谁的脸色?   “绝地天通不是为了伤害源天界,恰恰相反,绝地天通,道则隐没,灵气不显,是为了保护源天界。”   应夭邀没有卖关子,直言道。   “啊?”   郑非愣住。   此前无论如何去想,给源天界布下绝地天通的那位存在都是满满的恶意,这其中竟然还有隐情?   “夏朝于凡俗扎根,不知晓修仙界隐秘之事,也是正常的。事实上,修仙界并没有那么安稳,大劫时有浮现。   其中最大,也最为明显的劫难,被称之为‘陨道天河’。   用你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就是古往今来,所有死去的生灵,道则纠缠在一起,所汇聚而成的一团杂乱无比,无人可以对抗的陨道天河。”   应夭邀目露些许恐惧,“陨道天河,纠缠无尽道则,早已不是修士所能对抗的东西。单独的修士,就算是强如化神天君,一旦直面陨道天河,过近之后也极有可能被‘感染’,变成难以言喻的疯子。   没有任何修士可以扛得住陨道天河的威能,九大仙宗一起上也不行。那是汇聚了不知多少载,所有惊才绝艳之辈陨落之后道则纠缠而生之地,相当于此前所有修士的重量横压而来,根本不可抗衡。   里面随便一点道则,可能就纠缠了数十位化神天君死后余留之力,混乱无比,代表着无尽的混沌,吞没一切!”   应夭邀声音尽可能的平静道:“化神天君,与道相合。   理论上可以寿与天齐,但当然也是会死的。   可与寻常修士不同的是,化神天君,虽死道存。   只不过每一位化神天君所立下的道则都不相同,在化神天君还活着的时候,固然可以维系自身的道则,可若是身死,道则便归还天地。   若本身就与天地契合倒也还好,万一道则与天地并不契合,甚至有所冲突,最后就会被‘挤’出来,成为世界的废料。   通常情况下来说,这些废料不去主动招惹,就还好。可不知道多久之前,久远到九大仙宗都还没出现的时候,那些被天地摒弃的废料就彼此开始汇聚……最终形成陨道天河,也称之为陨道之地。   你想一想,无数与天地并不契合的道则汇聚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郑非表情茫然。   这个话题太过高端,此时的他尚且无法理解。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现在火是热的,你碰它会被烫伤。可有一界,某一位化神天君要逆转这个道则,火是冷的,不能点燃任何东西,反而会冻结万物,在那个世界,他的确成功了。   但他身死之后,他所竖立的道则无法维系,世界会自发的‘纠正’回来,于是废料也就出现了。在很小的一片地方,那个道则还在生效,或许要等到许多个万年后,世界的纠正之力会将这些东西彻底磨灭。   理论上来说,不符合实际,对世界发展没有推动效果的道则,都会如此。   可陨道之地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些废弃的道则会汇聚在一起,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无人能够将其解决。   你所熟悉的一切,在靠近陨道之地后,都将发生彻底的改变。   修仙界是有序的,可以预测的,如此才会有天机宗。可陨道之地不是,那里是无序的、混沌的,不可察觉的。   每时每刻,迥异的道则都在陨道之地发生碰撞、融合,对于任何修士而言,接近陨道之地都是一场噩梦,纵使强如化神天君也不例外。”   应夭邀面色肃然,“那团飘荡在浩瀚空间中的陨道天河,是所有修士的噩梦。偏偏陨道天河并非固定在某一处,而是四处飘荡,会被有序的道则吸引。   最终混沌会吞没秩序,也就是所有生灵的灭顶之灾!   很遗憾,源天界已经成为了陨道天河的目标,绝地天通就是为了屏蔽掉源天界道则,试图隐匿下来,但最终也没有成功。   事实上成功的才是少数,如今的陨道天河已不知究竟吞噬了多少世界,那些属于混沌的道则早已成长到了无法抗衡的地步,犹如顽疾扎根寰宇,且在不断扩大。   这种灭顶之灾,是从根本意义上彻底毁掉一界,远比所谓的末法时代要冷酷的多。   陨道天河所至之处,万灵归墟,秩序不存!”   万灵归墟,秩序不存!   郑非直愣愣的看着应夭邀,没有言语。   那种威能,已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东西。   但应夭邀如此掷地有声,自然不是信口胡言,倒在陨道天河面前的世界太多了,只不过如今轮到了源天界而已。   即使提前千年绝地天通,也无法阻止陨道天河的接近。   “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么?”   郑非声音干涩的问道。   应夭邀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没有。   谁也没有。   强如道主,封锁一界都能做到,也根本不敢涉身陨道天河所在之处。   宁愿舍弃一个又一个世界,也不愿与陨道天河正面碰撞。   那已不是人,甚至不是生灵所能做到的事情。   或许,唯有真正超脱一切的“仙”才能做到以一人之力,横压古往今来所有修士汇聚而成的道则,将混沌重归秩序,返璞归真。   可一旦超脱一切的仙出现,仙道也就不存在了,甚至连修行都不可能继续存在。   两害相权,究竟哪一个更为可怕呢?   怕是不好说。   此为无解之结,两难之境。   任何知晓这些事情的人,都能够感知到的绝望。   “如果我们这处世界注定要灭亡,仙人为何还要来呢?”   郑非着实不解的问道。   “就是因为这里注定灭绝,所以我们才会来。”   应夭邀说道:“如果没有陨道天河的威胁,源天界还能存在很久很久,但如今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个时间,留着被陨道天河吞掉,反而是壮大陨道天河的力量。   所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源天界将会被抽尽力量,在短短百余年内,将未来千万年的机缘尽数展现。   如此一来,固然会让源天界元气大伤,乃至再无前途可言。   可本就没有前路之下,这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郑非明白了。   这些来到这里的修士,根本不是为了对抗陨道天河,也无人能够对抗。   他们跑到源天界,就是为了吃源天界的尸体。   争取在源天界被陨道天河吞没之前,将源天界有价值的东西通通拿走。   “这么说你可能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也并非是我们心冷。在有机会阻止陨道天河之前,所有该出力的都已经出力了。事不可为之下,出此下策,才是最为冷静也最为现实的做法。”   应夭邀说道:“壮大秩序的力量,总归比让混沌变得更强为好。”   道理郑非都懂。   可为什么是源天界?   为什么要来到夏朝的头上?   只有真正身处其中,才能明白那是何等的悲哀。   “也就是说,夏朝注定无法留存?”   郑非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苍白无力的问道。   “不仅是夏朝,而是整个源天界。”   应夭邀略显稚嫩的面容上,也蒙上了一层悲悯的表情,“此界,绝大多数人的结局已经注定,尽管不是这一代人。”   话语说来简单。   背后却是亿亿万百姓的生命。   在某一个百年之后。   源天界的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大劫将至之时,众生平等。   而他们,则将乘坐渡空飞舟,离开此界。   “带离夏朝呢?”   郑非不敢太贪心,奢望救下整个源天界。   但夏朝是他的故乡,他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他的家人、朋友、理想,全都在夏朝。   如有一丝可能,他自然是希望夏朝长存于世,即使在仙道也永盛不败。   然而,应夭邀却是打碎了他的幻想。   “不可能的。”   应夭邀摇头道:“夏朝有多少人?你知道乘坐渡空飞舟横跨一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么?那足以让小型宗门聚在一起掏空全部家当,还来不了多少人。   如那徐家,自家的金丹老祖为了几处下品灵脉都跑过来以大欺小,就是想要先占机缘,暂且弥补自家亏空。”   有一个如铁一般的事实是:横跨一界所需要的付出的资源,远比普通人命的价值更大。   源天界即将在临死之前涌现一场黄金盛世,如此自有修仙者愿意付出极大代价来到源天界博取机缘。   可想从源天界撤离,先不说路上的花费,那么多人也根本就不现实。   百十个,甚至千八百个,各宗门消化消化也就差不多了。   但当数字继续扩大,变成百万、千万,甚至亿万之后,难道要修仙界所有渡空飞舟过来?   再说外面都是有主之地,即使真能救那么多人,放在哪里?   普通人到处都是,何必舍近求远?   就凭你带个“夏朝”二字的前缀不成?   没有价值的人,在浩劫面前,死则死矣。   这很残酷,也很真实。   “到时候,应该会有一些商会提前开通跨界通道。花费一些资源和代价,可以让自己的亲近之人乘坐渡空飞舟,离开源天界,但人数也不可能太多。”   应夭邀宽慰道:“到时你若还有亲友在世,不忍天人相隔,自可购买名额,将他们送离此界。可整个夏朝……那是不可能的。   你没听那位与夏朝有旧的化神天君说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当陨道天河激起的洪流,拍打至源天界之时,就已注定这里将被彻底淹没,一切归于混沌之中。”   “我只听说过浪花淘尽始见金。”   郑非脸色铁青的说道。   应夭邀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此前她没有告知郑非这种事情,就是怕打击到对方的信心。   直到化神天君精神烙印现身,她觉得还是让夏朝提前知道这种事情比较好。   到时候能多活下来的一两个也算是好事。   早有准备,总好过临死前才后知后觉。   夏朝虽注定殒没,但夏朝的人才,还是能够换个地方活下来的,如此,也不算是功亏一篑吧。   离开顾家小院的时候,郑非犹如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   不知怎么将这件事告知夏皇,又不知怎么将这件事告诉夏朝子民。   像是命定的终点,某个百年之后,夏朝将不复存在,夏朝的所有子民,乃至整个世界,都要一同被混沌所吞噬。   ……   “陨道天河?”   道体顾担已经赶至夏朝皇都,某个客栈之中。   但他的注意力有一部分放在顾家小院,天眼勘探之下,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绝地天通的背后,竟是因为这一场灭世大劫。   倒是颇为合理。   问题是,如何解决呢?   就算是顾担,此时也是脸色难看。   面对此等大劫,夏朝,注定消亡么?   他所熟悉的一切,也注定要葬身在这里?   原本略有些欣慰的心绪,极速冰冷下来,遍体生寒。 第433章 顾担意决,再定国策   陨道天河的消息,彻底将顾担从凝聚大道之体,得以自由行走世间的兴奋给淹没了。   至多几百年……陨道天河就要彻底吞没源天界。   就算是以大道之体的资质,几百年又能修到什么境界?   元婴?化神?   可根据天机圣女应夭邀的说法,纵使强如化神,也根本不可能抗衡的了陨道天河。   那是古往今来,一位位死去的化神道则凝聚而成的大劫,不知纠缠多少年月,整个修仙界都束手无策。   连那不知名姓却又强横无比的道主,选择的都是通过绝地天通,试图以此屏蔽掉源天界,不被陨道天河所察觉,只不过最终还是失败了。   顾担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   源天界被吞,此界绝大部分生灵必死无疑。   但少部分人,还是能够渡空飞舟,赶往其他界,尚可生息。   只不过要变成丧家之犬罢了。   ‘我的若木,尚且需要一笔极为恐怖的寿元晋升。再按照以往的速度,通过施行一些有益于民众的政令来小火慢炖的增长寿元,已经不合时宜了。’   顾担思绪纷飞。   ‘若能在陨道天河的大劫之下救下整个源天界的生灵,必然能够补足若木所需寿元。这是一件互惠互利之事,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整个源天界的生灵而言,都是如此。   唯一的问题是,我能在几百年内,做到那种程度么?或者说,面对陨道天河,整个修仙界都束手无策的大劫,我能找到办法么?’   这是一个暂且没有答案的问题。   如果顾担没有大道之体,或许他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人总是先爱自己,再爱别人的。   他不是墨丘,更算不得圣人,没办法舍生忘死。   他自觉自己只是一个侥幸能够长生的人而已,时时谨慎,如履薄冰,从不得意忘形。   但。   但是。   如有可能,如有可能的话。   他希望别人可以过的好一点,希望世道可以好一点,希望苦难更少一点。   对于这个世界,他仍旧报以善意。   因为他遇到了很多充满善意的人,所以也愿意用善意回报他们。   若要让他豁出命去,一定要拯救什么,如今怕是很难。   但如果花费绝大的力气,自身性命无忧的前提之下,尽力多做一些好事,顾担也未曾推拒过。   下定决心做一件大事之前,总是要先问问本心的。   我要做什么?   我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失败了,后果是否能够承担得起?   一连三问,顾担思量许久。   左思右想,大不了就是损失一具大道之体,他的本体见势不妙自然可以离开,这个代价,他出的起!   “干了!”   最终,顾担目露寒芒。   陨道天河是吧?   爷跟你杠上了!   不知不觉间,顾担身上的气势发生了某种转变。   这是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顾担第一次决定做一件大事。   此前的所有变故、危险,几乎尽是被动。   但这一次,他要迎难而上。   跟整个修仙界都束手无策的陨道天河碰一碰。   成功了值得欣喜,即使失败,顾担也可说问心无愧。   他拿大道之体生命的价码,压上桌前!   去完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   夏朝皇宫。   刚刚从顾家小院离开的郑非,步履片刻不停的就来到了这里。   将从应夭邀口中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如今的夏皇。   新的夏皇尚且不满二十岁,还很年轻。   无论是见识、经验,还是心胸,自然都是远不如老谋深算的启志帝。   但唯独一点,他远胜之。   他还很年轻。   还有着很多的未来,启志帝做梦都想要的未来。   能够成为夏皇,或许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身具下品灵根。   凡人的寿命太短暂了。   特别是在如今仙道降临的时代。   启志帝活了百岁,可称人瑞,仍旧感叹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一个普通人的夏皇,已经不足以在新的时代胜任了。   于是他有幸被选中。   所幸,新的夏皇并不莽撞。   朝中大事,多听老臣谏言,而关于修仙之事,郑非则成为他的幕僚。   毕竟郑非是如今夏朝唯一一个加入到九大仙宗之人,而且那天机圣女应夭邀更是直接赖在顾家小院不走了。   房租固然是不会要的,但从她口中探听一点消息,凭着郑非作为其师弟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但这一次,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夏皇完全无法承受的地步。   “至多几百年,整个源天界,包括夏朝,都将不复存在?!”   夏皇年轻的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尚且年轻,虽不能算是孩子,但也正是喜怒形于色的年纪。   脸上的惊慌完全遮掩不住。   好在这里仅有他和郑非两人,否则极容易影响整个夏朝的士气。   决策者一旦乱心,那就是一场灾难。   “郑先生,郑先生,敢问可有解决之法?那位天机圣女,她不是有个化神师尊么?”   夏皇病急乱投医,接连不断的问道。   “解决不了。”   郑非的脸色也很是难看,但尚且算是镇定,甚至宽慰道:“还有几百年的时间,说不定会出现一些转机呢?”   “几百年……”   年轻的夏皇几乎要哭出声来。   夏朝,只剩下几百年的时间了?   然后夏朝所有的痕迹,都将被陨道天河所吞噬,不存于世?   墨家、儒家、法家的一位位人杰,圣王王莽,先祖承平帝,先帝启志帝,甚至包括他自己,以及所有为了夏朝的强盛呕心沥血之人……所有的痕迹都将消磨殆尽,连尸骨都不能留存,归于混沌之中。   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   如果说肉身注定陨灭,生活的痕迹也将归于平静,那精神的传承大概是唯一能够跨越时空所传递下来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夏朝一直都做的很好。   可当一切都被绞杀殆尽,如云烟般消散,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怕的事情呢?   夏朝引以为傲的圣贤,引以为傲的强盛,都将如同过眼烟云,骤然跌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谁还能坐得住?   甚至忍不住让人怀疑,如果几百年后,一切都注定消逝,那此时所做出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兴盛也好,繁华也罢,都不免落得一场空,越是努力,反而越是可笑。   就像是蚂蚁在面临滔天洪水之前,还在努力搬运食物填充巢穴一样——有什么意义呢?   这对于人的积极性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   “振作一点。”   郑非双手按住夏皇的肩膀,使他不至于无力的颓倒在地,然后严声说道:“那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不是现在!想一想,几百年前,哪里有夏朝呢?在大月时期生活的百姓,能想到在同一片地域之中,出现如今这个万国来朝的夏朝么?   同样的,现在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谁敢说几百年后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呢?作为夏皇,任何人都可以觉得世界要毁了,唯独你不行!”   谁都可以丧失信心,唯独夏皇不行。   夏皇与生俱来的责任,便是要让治下子民生活的更好,拥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是当不好领头羊的,虽说夏朝从来都不是夏皇一个人的夏朝,但夏皇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一件事。   “振作……振作。”   年轻的夏皇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源天界灭亡,夏朝覆灭的消息,对于尚且年轻的他而言,委实过于有重量些,几乎要将肩膀压垮。   非要要求他扛起大旗,倒是真有点强人所难了。   “还有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夏皇思来想去,很快,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郑非,疾声问道:“那位存在……能解决么?”   虽未提名姓,但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郑非沉默片刻后,说道:“……怕是很难。”   虽然在前不久他们亲眼见到顾先生用莫测手段,一击灭杀金丹,风姿冠绝天下。   但面对连整个修仙界都束手无策的陨道天河,怕是也要回天乏术。   毕竟那是连九大仙宗都无能为力之事,天机圣女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即使是化神修士都难以正面应对,已非人力所能及之,那是切切实实的天劫。   “的确很难。”   就在二人商谈之间,一道声音插入起来。   中正平和,波澜不惊。   一个对郑非而言颇为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并未遮掩自身容貌。   “顾先生!”   郑非眼前一亮,眼冒精光,说正主正主就到,来的真是时候。   “拜见顾先生。”   相比之下,反倒是年轻的夏皇俯身鞠下,以大礼参拜之。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继任夏皇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夏朝的真正守护者。   所以必须要表达出足够的尊重和敬意,即使对方可能并不在乎这些。   “不必客套,直接谈正事即可。”   顾担摆了摆手,这次现身,是要再定一次夏朝国策。   毕竟关乎陨道天河的事宜,可不仅仅有他的决断,更是关系着整个夏朝,乃至源天界。   不过比较可笑的地方是,真正有能力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人,反倒有其退路,而无能为力者反而必死无疑。   这才是这件事最大的难点。   几百年后,当夏朝的后辈们成长起来,是否还愿意进行一次殊死尝试?   或者说,在明明可以乘坐渡空飞舟离去的情况下,是否还愿意来一次螳臂当车般的谋划?   这是不好说的。   几百年,会出现什么状况,发生什么样的改变,都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或许,真能下定决心抵抗的人,少之又少。   人一旦有了退路,就总难豁出命去。   而偏偏离不开的人连豁出命的资格都没有,何其可笑。   “顾先生,面对陨道天河,您可有办法?”   见到顾担之后,夏皇整个人精神都振奋了起来,一扫之前颓靡不安时的样子。   似乎顾担的出现,给他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   顾担略微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对抗陨道天河,我如今也没有办法。”   “这……”   夏皇瞠目。   但还不待他的脸上露出失望和沮丧的表情,顾担便紧接着说道:“但就算陨道天河来了,我也有办法保全夏朝。”   “嗯?”   夏皇一愣,随即狂喜,连连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咳。”   郑非在旁干咳了一声。   夏皇也反应了过来,说道:“唉,虽说夏朝能够独善其身,又岂能坐视亿万万无辜百姓惨死!”   说的虽还是很严重,话语间却已没有了那股颓然之态。   夏朝并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王朝,此前禽厘胜、荀轲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周游列国,就是为了澄明世道。   乃至在夏朝危难之时,以墨锋为首的那批人不远万里,为夏朝死战。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毫无疑问,在凡俗时期,夏朝就是那个高个子。   只是若真到了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地步,那当然还是要先扫自家的。   如果连自己人都不爱,又如何去爱别人呢?   兼爱之言,好是好,只是还要看具体的情况才行嘛!   反正从顾担口中得知夏朝能够保全之后,年轻的夏皇身上的压力不能说是一扫而空吧,也去了十之八九。   起码不再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的确,这是一个问题。”   顾担轻轻点头,说道:“所以为了源天界亿万万的生民,夏朝也必须尽自己的一份力,绝不能在一旁干看着。如有可能,还是全都救下为好。”   什么能够保全夏朝,善意的谎言罢了。   反正以他留在夏朝的威望来说,这种事也没人能质疑的了。   他说行,那就行。   等到不行的时候,这一任夏皇在不在还是两说呢……起码也能轻松很多年不是?   毕竟背着极端沉重的包袱前行,还是怀揣希望的前行,对于这些后辈来说,绝对是不一样的。   这份重量,就让他这个长者给背了吧。   顾担直接说出了自身的想法,“夏朝有天资者,可以离开夏朝,加入任何一个宗门。只有一点要求,尽其所能的打探任何有关陨道天河的消息,事无巨细的传回来。   除此之外,只要不伤害夏朝,或以夏朝的名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就随他们去吧。”   “这……”   夏皇脸色纠结在一起,多少有些痛心。   这不是要将夏朝的才俊,拱手让人么!   “夏朝培养不了太多人,心不向着夏朝的人,你还能将他们都留住?相反,若是心向夏朝,即使加入宗门,也仍是夏朝子民。”   顾担一眼就看穿他心中所想,一点也不客气的说道。   夏朝的修仙典籍,全都是他从不周山脉那边抄录而来的,高深一点的东西几乎没有。   说句不客气的,按照那些东西修行,至多也只到筑基期而已,怎么可能留得下真正的经世大才?   打铁还需自身硬,如今的夏朝在仙道上,的确无有建树,只能徐徐图之。   与其如此拖拉,败人好感,反倒不如主动放手。   来日若念及旧情,说不定还会帮夏朝一把。   反之若耽误修行,指不定心中还会愤恨夏朝,那就得不偿失了。   “全听顾先生的!”   夏皇的表情也郑重了起来,不敢有半分怠慢。   事实上,启志帝临死前的‘罪己诏’已经允许了夏朝子民任意加入宗门,只不过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宗门招人,再说未免有‘嫌贫爱富’之嫌。   特别是启志帝余威尚在,很多人念及他的恩情,反倒是不好走,要脸的人还是有的。   新皇再重述一次,倒是能够抹平这其中的尴尬。   大家好聚好散,夏朝与之结个善缘,也算不错。   这已经是最为妥善的处理方式了。   顾担紧接着说道:“嗯。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远行,寻找解决陨道天河的办法。夏朝之后,就要暂且交给你们了。” 第434章 万仙来朝   “您要走?”   刚刚还好似卸下了浑身重担的年轻夏皇,骤然再度紧张起来。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上一次顾先生离去后,可是好些年没回来!   这一次更是涉及到了整个修仙界都无法解决的陨道天河,这再一走,恐怕是相见无期啊!   “夏朝如今已是走上正轨,已可自行解决之后的事情,无需再特意帮扶。一颗参天大树,还需自身努力茁壮成长才是,外界的雷霆雨露,都不过是一时之变,唯有自身根本,才是立足之道。”   顾担缓缓说道,声音柔和。   事实上在后辈面前,他一直都很温和,即使是当初差点犯下大错的启志帝,他也较为宽容。   毕竟严格来说,此时能出现在他面前的夏朝人士,莫不是百余年间的后辈,他们的爷爷过来都得给他磕一个。   虽然顾担不会因此孩视他们,却也更多了一份属于长辈的宽容与和善。   倒不是因为他走过的桥比他们走过的路都多,只是因为很多事情,顾担已经亲身经历过了,拥有更加豁达的心态。   当然,必要的手段还是必须要有的。   比如替他们挡下陨道天河的压力之后,再告诉他们自己将要远行的消息。   如此,仍可让夏朝保持一种紧迫感。   一直处在严重的紧迫感之中,会让人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甚至自暴自弃。   但若没有紧迫感,又容易耽于享乐、不思进取。   如何把握中间的那个度很重要。   陨道天河的事,如今没有人能承受,所幸他可以凭着自身遗留在夏朝的威望将这件事压下去,让他们信服。   而自己要走,则意味着夏朝要全凭自身能力应对那些跨界而来的修仙者——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真论起开局,夏朝已经胜过其他凡俗国度太多太多,既然没有跪下去,如今便可以不再跪了。   如此,也能让夏朝内部不至于懈怠。   特别是这个年轻的夏皇,他尚且年轻,正该锐意进取,可不能总想着上面有人,毕竟他又不是个老爷爷。   此时暂且名义上从夏朝抽身,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若夏朝真的倾尽浑身解数也有解决不了的外界麻烦,那个时候他再出手也不迟。   毕竟顾担说的话,关我孔翟什么事?   “这……”   年轻的夏皇满是不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阻。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顾先生是要为拯救整个源天界而奔波的,夏朝也属于源天界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小部分。   留在夏朝,仅能守护一地,而如今,顾先生守护的目标,已经是整个世界。   于情于理,夏朝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留下顾先生,如今的夏朝,尚且不能成为顾先生的助力。   若要再横生枝节,刻意挽留,那可就是不识好歹的添麻烦了。   “顾先生放心,无论如何,夏朝都会继续向前。”   反倒是郑非,拍着胸脯说道。   “好。”   顾担轻笑,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世界的希望,或许就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像我这种老家伙,时常冒头,反而不利于你们成长。夏朝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们了。”   一番言语,说的郑非热血澎湃。   “顾先生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好夏朝!”   郑非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顾担含笑点头,轻轻摆了摆手。   下一刻,人已是消失不见。   唯独剩下两人,静谧了许久。   年轻的夏皇轻轻叹了一声,说道:“顾先生……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不知,夏朝还要多久,才能跟上顾先生的脚步呢?”   “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听天机圣女说,越往后修行的也就越慢,而天机宗最擅长之事便是寻觅机缘。”   郑非说道:“按照她的说法,在未来百年,源天界将涌现出一场黄金盛世,机缘将会层出不穷,在短短百年内,将未来千年、万年的东西给透支个干净,真有能力之人,自可凭此而起,正是奋起直追之时!”   苍茫大世,人生天地之间,除了个人的努力之外,还要看大势的走向。   而如今让一个个仙门花费大代价乘坐渡空飞舟赶来的源天界,毫无疑问正是整个修仙界的风口浪尖,无数人都想来这里分一杯羹。   天地将陨,仙人以无上法力逼迫天地机缘尽出,挖空底蕴,争取在陨道天河赶来之前,将能够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   即是壮大自己,也是尽可能让陨道天河不要再继续成长下去。   这对于夏朝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就像富人可能不在乎百十两银子,但对于穷人来说,同样是百十两银子,意义和富人绝对是不同的,尽管两者间的价值其实一样。   夏朝在仙道上并无甚底蕴可言,凭着不周山脉的修仙典籍,修行到筑基也就到头了。   除了顾家小院中的那一株天药之外,此时的夏朝,在真正的仙道大宗眼中,说是一穷二白都不为过。   若能在即将浮现的黄金盛世之中占得先机,夏朝也将有乘风而起的机会!   否则单凭一代代的人努力,一点一点的积累,千百年都不见得能有什么像样的成效,这样的道理放在凡俗也是共通的。   只会吃苦的话,就会有吃不完的苦,若是付出血汗就能有所收获,最大的富翁岂不是肌肤最为黝黑,手掌老茧最为厚实的农夫?   但事实呢?   自身努力固然重要,方向以及机缘,同样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选择天机宗,而放弃了同样邀请他的阵痴。   若是他自己,按部就班也没什么。   可他心系夏朝,那就不能再按照寻常道路去走,天机宗在这方面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以下代上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   事实上,做不到以下犯上的天机宗弟子,才是真正丢脸的家伙。   墨家墨丘之后有禽厘胜,儒家荀轲之后有苍丞相,法家商大人离去之后,他也要继承前人,撑起法家的一片天!   仙道又如何?   难道仙道不是从凡俗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么?   法家的法,迟早能够管到仙人头上去!   陨道天河的危机,并未打击掉郑非的斗志,特别是在顾担说能够保全夏朝之后,但郑非心中自然也有更大的梦想。   凡俗阶段,夏朝已经止步太久,虽日渐繁盛,但想继续更上一层楼,几无可能。   仙道现世对夏朝而言,除了不得不面对的困难之外,何尝不是一次机遇呢?   若能当真救下整个源天界,此界皆行夏朝法,总没什么问题吧?   救世之人,合该治世。   此乃无上大义,兵不血刃万国臣服,谁人敢说一声不行!   当眼前的困局已解,远处的危机未来之前,人的斗志已在熊熊燃烧。   ……   夏朝一百六十五年。   两年有余的时间,关于夏朝化神天君显世,洒下神迹的消息,终归是彻底传了出去。   毕竟当日在夏朝皇都、皇宫之所在的天穹上的声势,委实有些惊人。   先不说那九条金龙横空,金光如长河般横压一方天地,想不引人瞩目都不行。   单说那曾当头压下,压迫的人喘不过气的漫天灵气巨掌,就不知有多少人记忆犹新,那种生死不由己的感觉,这辈子怕是都难以忘怀。   那是夏朝的民众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仙人的威能。   一人胜过千军万马,高高在上恍如神仙,绝无半分虚言!   当然,更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之后那一道青袍身影如谪仙般降临而来,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了那位无法无天的金丹强者,解决了夏朝的祸患,而且是一击灭杀,毫不拖泥带水。   此后更是有神迹降临而下,当日皇都之中,除了灵药成熟之外,不少身患重疾的百姓不治而愈,无数亲戚朋友皆可做证,岂是虚言!   特别是在夏朝刚刚立国之时,这种类似的事情就曾经发生过——这是明确记载在史书之中的!   此前很多人或许不信,毕竟这种‘奇迹’以及‘祥瑞’,每一个国度开国的时候都有,史料都有载,看看也就得了。   就算在大月时期,宗明帝继位的时候,每年不冒出几个祥瑞都好像国家过不下去了一样,根本没有一丁点说服力,无非是在给自己脸上硬生生贴金而已,正面自己是中兴之主,长治久安,天地眷顾。   谁信谁是傻子。   可这一次,是不知多少万夏朝民众亲眼见证,绝无半分虚假!   如此,自然是让人分外相信,夏朝当真有神人庇佑!   而且是从夏朝立国之时,就已经开始庇佑!   有人说那个人是墨丘的英魂,有人说那人是墨丘的挚友,甚至还有人说那是圣王王莽得道成仙后继续庇佑着夏朝……   无论如何,这件事在数年时间里不断的发酵,始终都是夏朝人士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而青袍身影出场时的那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在酒楼茶肆之间时常被人谈及,成为当下说书人最为火热的故事,每天都要讲个口干舌燥之外,就连不过人半腰高的孩童,彼此嬉戏打闹之时都会先来上那么一句,似乎这样自己也能借那位谪仙几分威能,代表着自己属于正义的那方,要轻而易举的将敌人给打倒。   毫不夸张的说,那道青袍身影,是如今整个夏朝议论最为火热的人,就算是田间老农坐在田埂上休憩之时,都能说道两句。   一般开口就是太爷爷的时候,什么身患重病躺倒在床,突然仙人莅临,药到病除之类巴拉巴拉不一而足。   反正宗旨就是:咱家祖上也是被仙人照顾过的,与有荣焉,光耀门楣啊!   在如此火热的议论之中,夏朝官方也并未阻止,甚至多有推波助澜之举。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夏朝在仙道中尚未成长起来之前,还是要多借名头,遑论实打实的战绩近在眼前,不用可不就白瞎了!   两位徐家金丹的尸骨,至今还存放于夏朝皇宫门前展览。   只能说仙人不愧是仙人,这都过去两年了,就算是岩浆也该冷却下来,可那血迹仍旧鲜红,似乎昨日刚刚死过一样,还挺新鲜!   不少听闻此事的修行者原本是对于这些说辞嗤之以鼻,可听得多了,难免将信将疑,再到夏朝皇宫门前去看一看。   呵,比真金还真!   以此引出的一连锁反应,自然是不少修仙宗门的人都赶了过来。   咱也不是想跟化神天君攀交情,就是觉得这个夏朝吧,很好啊!人杰地灵,凡俗经营的首屈一指,盛世之貌在被天地剧变祸祸之后竟还如此兴盛,更何况这里才俊众多,不来收几个徒弟实在是说不过去!   至于什么化神天君,咱就是随便问问,他老人家不知有没有兴趣也收个徒什么的?   我们宗主也可以纳头就拜的,绝不含糊!   顾担以白莲代天法凝聚出来的神灵,就犹如一场横扫天地的飓风,在这个尚且还没有大的机缘冒出来的情况下,成功将众多修行者的目光,聚拢在了夏朝。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看看,万一真被暗中的那位化神天君看好了呢?   毕竟化神天君展露神迹之时,除了夏朝的普通人之外,还有一些外人也侥幸得到了化神天君的馈赠!   不来白不来了属于是。   于是,在夏朝一百六十六年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消息灵通的宗门,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夏朝。   甚至导致夏朝的客栈都快有些不够用了,每天都能够看到从天上飞来飞去的身影,极为引人瞩目。   凡俗、仙人,因为一场神迹,短暂的交织在了一起。   这对夏朝而言,也是一次不容有失的机遇。   那些有资质修行的夏朝才俊,也将因此得到一些宗门的赏识,成功迈入修行之路!   在这种各宗门不断汇聚而来的时候,真正重量级的九大仙宗的人马,也已经悄然间来到了夏朝。   比如……   合欢宗圣女。 第435章 合欢圣女   “小姐,你觉得凡俗王朝,真能得到化神天君的眷顾么?”   夏朝皇都,一身青衣,身段窈窕且姣好的侍女侧着头,小心的问道。   “或许吧。化神天君可能也是从凡俗之中走出来的,神游万界之时,说不得会结下怎样的缘分。这种事情虽少,却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回答她的声音温婉而柔和,轻轻柔柔,仿佛一阵轻轻拂过的微风在耳边流转,极为好听。   “那可是化神天君诶……小青这辈子还没见过化神天君呢!”   侍女活泼,好奇的目光在街道四处打量着,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眼中也浮现出些许好奇之意。   化神天君放在九大仙宗都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足以担任宗主之位,少有人知道化神天君究竟在干什么,仅能从一小部分化神天君所展现的威能中窥览一二。   在修仙界,化神天君亦是下方无数修行者高不可攀的存在,代表着已证道于天,是所有修士的榜样和目标。   毕竟,到了化神,从理论上,已经拥有了寿与天齐的能力,代表着修仙之一的终极目标已经有所成就。   除非是倒霉催的碰到类似于陨道天河那样,完全无法抵挡的大劫,否则化神天君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孤悬天宇万万年。   “当真见到,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哦。”   温婉的声音开口说道:“那等存在,已非寻常人所能理解。贸然接近,可不一定会有好下场。”   “那咱们为什么要来呀?”   小青分外不解的问道,目光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一团温暖的圣光。   是的,在她身旁的合欢宗圣女,浑身上下都包裹在一团金色的轻柔光泽之中,将自身彻底包裹起来,不为外界所察。   何止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显露出来,那是连衣角都不可能看到。   作为人世间,不,就算是放在整个修仙界,也完全能够竞争当世最美的女人,这位合欢宗圣女却是潜藏在光鲜明亮的圣光之下,并不显露人前。   两人在夏朝皇都宽广的街道上行走,四周的行人也未曾有半点察觉,纵使是时不时从天际飞驰而过的修行者,都不曾知晓这里还有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因为很多人都来了。”   合欢宗圣女的声音很是好听,话语中尚且有些玄机在。   化神天君,有些过于遥远了,即使真的临近几分,对自身而言,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但与同辈之间亲近一些,对于合欢宗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走吧,听说天机宗的那个‘小’姑娘可是早就来到这里了,许久未见,不知她是否找到了自身成长的办法?”   合欢宗圣女步履不停,目标明确。   很快就来到了顾家小院的门前。   顾家小院早已暴露了出来。   千万不要低估修仙者挖掘消息的能力,无数奇奇怪怪的术法,防不胜防。   就算是天机圣女也不可能全都挡住。   不过,天机圣女毕竟是天机圣女,那也不是寻常鼠辈能够招惹的,实在是厌烦之后,小手一挥,就在门外丢了一个阵法。   除了被认可之人,寻常金丹都不能靠近半分,除非主动攻伐。   不过……攻伐昔日的化神府邸,多少是有点脑子出问题了。   如此,才让应夭邀受到的骚扰少了许多。   但浑身圣光流转的合欢宗圣女,却是全然无视了那道阵法,圣光走向门前,不见什么动作,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谁呀?”   院内响起应夭邀有些不厌其烦的声音。   “应妹妹,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温婉的声音轻柔的回荡开来,不带一丝烟火气。   啪嗒一声,小院门开。   应夭邀目光在小院门前的那道圣光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略显有几分稚嫩的俏脸上已是露出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应妹妹能来,我倒是不能来了?”   合欢宗圣女笑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一来,怕是又有不知多少人像闻到腥味儿的野狗般凑过来,实在烦人。”   两人在门前谈笑,倒是颇为熟稔的模样,应夭邀侧过身子,道:“快进来快进来,省的被别人看到了,徒增麻烦。”   “应妹妹还是怕麻烦的人呀?”   合欢宗圣女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调笑之意,“你不给人添乱,他们都要谢谢你咯。”   “你这是什么话!本姑娘向来光明正大,跟那些偷偷摸摸的家伙可不能一概而论。洛姐姐这次过来,不是要来选婿的吧?”   被人调笑,应夭邀也不甘示弱的反问道。   合欢宗与天机宗,同为九大仙宗之一。   但不同的是,合欢宗的功法……通常情况下来说,并不太建议一个人修行。   正所谓阴阳交泰,刚柔并济,合欢宗之人修行到某种程度之后,便需要择一位道侣双修,如此两人都能够得到莫大好处。   而作为合欢宗的圣女,洛轻音更是冠绝年青一代,据说她自身便是某种特殊的道体,拥有着特殊的能力,是历代合欢宗圣女中的佼佼者,无上风姿就算是仙人见了也会沉醉。   修习了合欢宗的至高秘典《阴阳混同赋》之后,更是男女通杀,连物种都不再是问题,只不过这种吸引力并非是凡俗间话本小说中写的什么媚术——媚术倒是的确有,合欢宗圣女却根本不需要那种手段,过于低级,无需施展。   到了修仙者的层次,再谈容貌什么的,未免有些过于可笑,除非真是被天罚,不得已之下丑的无与伦比,神憎鬼厌,否则修仙之人很难找出几个面貌丑陋者。   再不济也能当得上一句相貌端正。   皮囊仅能得一时之喜,凡间很多话本故事以此推敲,未免有‘皇帝喜欢用金锄头’之嫌。   若以此揣度能够跻身九大仙宗之一的合欢宗,那也太看不起人了。   事实上,合欢宗正如其名讳一样,合欢合欢,合则两欢。   双修只是最后的路途,人家的看家本领可不是凭姿色魅人。   除了众所周知的双修之外,合欢宗门人弟子大多专修神魂,潜移默化之下极容易让人暗生好感而不自知。   待得骤然察觉,或许已经无法抽身,甚至甘之若饴也说不定。   能够成为合欢宗的圣女,洛轻音更是其中最为出彩的那一位,无论是天资、容貌还是气质,一概是最顶级的那个,以至于境界低于她的修行者,几乎无法抵御其浑身上下发散而出的魅力。   为了不让年轻一代尽数折在合欢宗手里,其他几大仙宗只能要求这位合欢宗圣女尽量少显露人前——特别是那些实力不到家,心性更不到家的寻常弟子身前!   正是因此,合欢宗圣女洛轻音才会总有一身圣光覆身,遮掩下那艳绝天下的姿容和神韵。   即使已经出此下策,想要一览合欢宗圣女芳容的修行者仍旧不知几何。   都说佛门度化之法独步天下,可在应夭邀看来,合欢宗在这方面也丝毫不逊色,无非是一个猛烈,一个显得更为柔和而已。   在同辈之人中,阵痴的名头已经很大,天机圣女的名头也不小,可跟合欢宗圣女相比,都仍旧逊色不少。   面前这一位,才是真能搅动小半个修仙界的存在,不可小觑。   “选婿?”   洛轻音随口道:“应妹妹莫非来凡尘久了,生出了些别的念头?我看你的样貌好像真的大了一些,放在凡俗中,你这个模样的女子,倒也的确适合择一伴侣了呢。”   圣光之下,看不到合欢宗圣女洛轻音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声音中略微窥得一丝情绪,也不见得真实,毕竟在玩弄人心这方面,合欢宗的确是首屈一指。   果不其然,一提及应夭邀稚嫩的容貌,她就会当即跳脚,双手掐腰,格外不满的说道:“我的事情,就不劳烦洛姐姐挂怀了,如今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倒是洛姐姐,一身风姿无与伦比,不知吸引了多少才俊,来日若当真倾心某人,不知那人能不能扛得住那么多的追求者才是,可别一不小心反倒是惹了大祸。神仙眷侣做不成不说,反而自身道途折损。”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言语交锋倒是半点也不客气。   虽同为圣女,但她们代表的意义却全不一样,就算洛轻音最终真的要选择道侣,她的意见至多也只能成为一种参考,在代表着合欢宗圣女的无上风光之下,代价早已深埋,大家心知肚明。   而天机宗圣女,则是代表着应夭邀是年青一辈天机宗天机一脉的领头人,只算个称号,并没有太多其他意味,至多表明她在勘探天机这方面的确很强力,名头却并没有束缚性质。   “应妹妹果真凌厉,还是如以往那般,一点亏也不肯吃呀。”   洛轻音却也不恼,柔美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   “本姑娘什么都吃,唯独不喜欢吃亏。”   应夭邀扬起略显几分圆润的小下巴,格外骄傲的说道。   “若人人皆能如应妹妹这般洒脱,倒是一件好事。可惜,人在世间,难免有身不由己之时。”   洛轻音不再与应夭邀互呛,一声低柔的叹息,仅凭声音便忍不住让人升起我见犹怜的怜惜之意。   院子中,原本正在给柳树浇水的郑非目瞪口呆的看着应夭邀突然和一团圣光嬉笑怒骂,互相拌嘴吵闹,觉得这修仙界的人多多少少带点大病。   不过听了一阵后,也明白过来,眼前这团圣光,应当就是所谓的合欢宗圣女。   合欢宗嘛,他自然是知道的。   主要是民间的话本小说很喜欢主打这方面的内容,特别是灵气重新现世之后,这方面的小册子又开始大幅度流通起来,里面的男主角总归要有几个红颜知己外加鼎鼎大名的合欢宗来横插一脚。   当初他一不小心收缴过一部分,粗略扫了几眼后不得不痛斥其伤风败俗,淫靡不已,不堪目睹!   虽说食色,人之性也。   但作为一个在话本小说上屡屡能占据重要篇幅的合欢宗,于凡俗间的名气,大抵不能算是什么好名气。   如今初见合欢宗圣女,他那双灰色的眼瞳,却也看不穿那团温馨明亮的圣光,反倒是站在那团圣光身后,侍女模样,青衣打扮的侍女可以看到。   其身着一袭青衣,青丝如瀑流转而下,极为柔顺,小家碧玉般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温润的笑意,很是乖巧的站在那团圣光的身后,窈窕蜿蜒的身段非常符合话本小说中对于合欢宗女子的描述,不便细说。   略微开叉的青衣裙摆,则是偶尔显露出光润细长的小腿,走动之际犹如青云浮动,倒是的确颇具美感。   连侍女都有这般姿容,堂堂圣女又该是何等风情呢?   洛轻音和应夭邀笑闹过后,也是稍稍打量了一下这处小院。   这里据说是化神天君昔日府邸,院内倒是没有太多别致的景观,唯有一颗柳树枝繁叶茂,柳枝垂荡,青葱翠绿,照耀晃动。   而在一旁的墙角处,一团好似沉落人间的太阳般的奇蕊暗自盛放,幽香浮动,让人心境平和,神清气明。   一柳、一花、一石桌、几石凳,这便已是院中全部的景色。   简单、古拙,却又的确带着几分不同俗世的美感。   “咦?这里还有一位异人呢?”   院中一番打量之后,最终目光也不免落到郑非的身上去,一眼便已是看出了郑非的不同之处。   毕竟那双眼睛实在是太不同了些,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这可是我在夏朝新收下的师弟,你们不许打歪心思。郑非,过来。”   应夭邀招手道:“眼前这团圣光,就是大名鼎鼎的合欢宗圣女啦!不过你可别想看穿她的圣光,否则以你现在的修为,很容易被这家伙骗得神魂颠倒,可别招惹她们。”   “在下郑非,见过诸位。”   郑非一板一眼的行礼,倒是还算平和。   “这位就是夏朝的才俊吧?没想到还是被你捡漏了啊。”   洛轻音笑着说道。   “什么叫捡漏?本姑娘凭自己本事找到的师弟。”   应夭邀得意的挺起胸脯,问道:“你呢?你过来不会是真想找个道侣吧?还是说合欢宗也准备在夏朝招人了?” 第436章 上上大吉!   “我可没有应妹妹那般执掌宗门一脉的权利。”   洛轻音声音果真轻柔,除了让人觉得很是好听之外,根本听不出其中的情绪,“这一次过来,既是想要瞻仰一下化神天君遗落人间的故居,二来,也是想和大家一起聚一聚,共同商讨一下。”   “哦?”   应夭邀眉头微挑。   修仙界不少宗门几乎不看出身,只看自身资质,只要你资质好,别说是凡俗百姓了,乞丐都没关系。   但合欢宗不同,合欢宗是少数比较看重出身的宗门,不仅仅要求资质,还要求自身的气质、容貌,甚至是背后的身家,这些东西对于合欢宗而言全都是加分项。   当然其余宗门也是类似,只是远没有合欢宗那么明显,相比之下,天机宗才是彻底的异类,全凭缘法。   以应夭邀对合欢宗的了解,就算夏朝曾有化神天君眷顾,除非遇到资质极为出众者,怕是也不会动心。   九大仙宗的门槛,可远比外界想的要高。   正所谓宁缺毋滥!   更何况数百年后源天界注定殒没,到时候九大仙宗肯定是要撤离此地,弟子总不能不管吧?   一来二去之下,愿意在这里多招弟子的怕是就更少了。   洛轻音如此说来,自然只是谦辞,合欢宗圣女若真看好某人,有的是人抢着要。   真正吸引她注意的,却是洛轻音说的聚会,乃至商讨。   果不其然,洛轻音紧接着便说道:“在这次来之前,我见到龙宫的那群龙声势浩大的搬了过来,似乎还挪移来了龙冢之地,万妖宫那群家伙,怕是要搞大事了。”   谈及万妖宫,应夭邀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   人族有九大仙宗,妖族亦是有着万妖宫,乃至万妖之上的万神殿。   万妖宫只是各脉妖兽的联合,而万神殿才是九大仙宗的真正对手,经年日久的斗争从未停歇过。   “源天界乃是人族为首之地,万妖宫那么积极,龙族想做什么?”   应夭邀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人妖不两立。   虽是同修仙道,但关系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吧,只能说是你死我活。   人族修士所需要的种种材料,除了炼丹所需的灵株之外,其余很多灵材都需要从万妖宫甚至万神殿那些太古种身上去取。   而妖族所需要的特殊环境,对于人族修士而言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两者间的矛盾无法调和。   只不过大家都暂且保持着克制,没有真正全面开战,但人族猎杀妖兽,包括妖兽吞人的事情屡屡出现,表面的克制之下,私下里的各种争斗从未停歇过。   源天界此前绝地天通,更是人族的主场地之一,对于这种事情的认知并不深刻,可其他界对于这种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   “万神殿或许有什么特殊的谋划,毕竟龙族……向来不怎么讲理,就算是万神殿的话也是不怎么肯听的。”   洛轻音说道。   龙族生来不凡,自有兴云布雨之能。   即使只是按部就班的成长,最低层次也能到相当于人族修士的金丹期。   偏偏这又够不到万神殿的门槛。   属于是万妖宫之下,第一族群。   既看不上万妖宫,又没办法举族加入万神殿,不上不下卡在了那里,于是既不怎么甩万神殿,又懒得搭理万妖宫。   但龙族血脉之力强横,与其余族群结合之后,龙族血脉几乎必然占据主流,再加上龙族本身就是天生的长生种,麾下还有不少附庸的妖类摇旗呐喊,绝对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敢来人族的主场地兴风作浪,宰了它们!”   应夭邀眼中自有寒芒闪过,一点也不客气的说道。   “除非真的要掀起全面大战,否则怕是不会那般激烈。毕竟这一次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入侵。”   那团圣光微微晃动,似在摇头。   源天界不久之后将会被陨道天河所吞没,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严格意义上来说,万妖宫也属于秩序的阵营。   在陨道天河吞没源天界之前,万妖宫自然不想错过一界彻底被激发之下的无数机缘,跑过来分一杯羹也很正常。   “那又如何?这里是人族的主场地,岂能容外族肆虐?”   应夭邀很是不满,“我怀疑源天界绝地天通的封印之所以失效,就是因为那群该死的家伙暗中做了手脚!”   “这话可不能说。”   那团圣光波动的更为剧烈,圣光之下洛轻音连连摆手。   这种话说出来传出去,那可是很容易掀起大战的。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天机圣女,更有重量。   陨道天河吞没的界域已经不少,其中有人族的主场地,自然也有妖族的主场地。   但毫无疑问的是,伴随着陨道天河吞噬的地方越多,能够让修士繁衍生息的地方也就越少,一界之中总能跑出去些有本事的人。   那些跑出去的人不想屈居人下,可外面都是有主之地,怎么办?   左右是要打出一片天的,何必跟自己人打,找万妖宫干一架不香么?妖兽尸体也是上好的材料啊!   就算最后实在没打下来,缴获的材料也不算亏。   万妖宫那边的想法也是类似,不同的妖兽喜欢的环境并不一致,不少妖兽自己都是死对头,为了避免这种矛盾加深,万妖宫也是有意无意的将矛头指向人族,真要干架跑到人族干架去。   两边都有不少的主战派,来一个激烈一点,一方无法容忍的导火索,在积怨已久的情况之下,掀起一场空前的人妖大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有什么不能说的?崽卖爷田尚且不心疼,万妖宫那群家伙跑到人族的主场,自然更是变本加厉,肆意妄为,岂能由着它们?”   应夭邀自己就是坚定的主战派,认为人族和妖族之间几乎没有合作的可能,即使要面临诸如陨道天河这般不可应对的大劫,彼此都会暗中下绊子。   与其拉拉扯扯,今天我宰你一对,明天它杀了一双,何不狠狠做过一场!   “时间毕竟还是站在我们这边,贸然掀起战事,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洛轻音更为稳重一些,说道:“但防范之心也不可丢,龙族那般大张旗鼓,我们自然也要有所准备和应对。”   两人说话之间,突然四周的灵气开始翻腾。   浓郁的灵气犹如雾气泼洒,笼罩在小院之中,如梦似幻,恍如仙境。   与此同时地面也在微微晃动,似有雷鸣声从地底深处回荡而来。   应夭邀和那团圣光微微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   “中品灵脉!”   骤然暴涨的灵气,自然是有其缘由。   夏朝皇都地下,一条中品灵脉已经是不知不觉的凝成。   只不过除了顾家小院外,旁人至多感受到微微的震动,不明所以。   但要不了多久的时间,灵觉敏锐者就能够察觉到灵气出现了细微的增幅。   而顾家小院因为有一株大药,提前便已经享受到了中品灵脉的效用,这也是大药的能力之一。   “中品灵脉都开始出现,金丹修士也能自如的行走世间。”   应夭邀说道:“万妖宫和龙族的那群家伙此时来犯,怕是算好的时间。”   窥一斑而可知全貌。   夏朝之地开始出现中品灵脉,那天下各处,又有多少中品灵脉在孕育而生?   中品灵脉,足以供养金丹修士修行。   修仙界中最为普遍的仙道小宗门,寻觅到中品灵脉之后,也可以在各地扎根而下。   待得上品灵脉出现,则是仙道大宗坐落一方。   而极品灵脉孕育之际,就该是九大仙宗下场之时!   以这种越来越快的变化来说,源天界的潜力,已经在被透支了。   否则真要等到天地自行推动、孕育中品灵脉,少说也要几百年,上品灵脉也要千年之久,至于极品灵脉,说不得就要几个万年。   但在摧残、透支一界的情况下,这种进度会大大缩短,每时每刻,日新月异。   反正已经没有以后了,也不必去想此后的代价是什么,短时间内鲜花着锦,赶在陨道天河降临之前跑路即可。   而在中品灵脉开始逐渐孕育而生,上品灵脉还未彰显之前的这段时间,正是他们这群人最适合行走世间、争夺资源之时。   待得上品灵脉孕育而生之后,连元婴修士都会下场,舞台就已经不是他们的了。   “天时已至。”   洛轻音亦是点头,“万灵勃发,机缘涌现。少不得要与万妖宫的群妖碰撞,在这夏朝举办一次仙界盛会,借助那位化神天君余留下来的威名,想来也能震慑一番万妖宫的群妖。”   “行啊。”   应夭邀立刻就点头,对于夏朝来说这也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好事,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九大仙宗牵头,各个宗门的佼佼者都可赶来参与这场盛会。   夏朝有才能的人,也更容易被发现,得以纵身一跃,加入到更适合自身的宗门中。   “以你的名气牵头,肯定会有不少人来,到时候就在夏朝商量一下,先干龙族一次再说!”   应夭邀挥舞着小拳头,模样虽是稚嫩,却是露出了不折不扣的杀伐气。   夏朝一百六十六年。   在夏朝有化神天君精神烙印显照的事情还没有平息的情况下,另一道消息也在以凡俗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出去。   合欢宗圣女洛轻音、天机圣女应夭邀、天衍宗阵痴,邀请修仙界广大英豪,汇聚夏朝,要开启一次修仙盛会。   修仙盛会,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就连九大仙宗,都会经常举行这种盛会,既是给自家增加名气,也是向外界展现自身的风貌。   但这毕竟是源天界之中,第一次举办的修仙盛会。   而且邀请之人更不一般了,他们几个都代表着九大仙宗之中年轻一辈中流砥柱的位置。   阵痴的战力,无人怀疑。   而合欢宗圣女的盛名,更是声名远播。   至于天机圣女一手占卜之术,亦是不同凡响,连化神天君都冒出来亲自将她收为徒弟,亦是在修仙界引起过一番波澜。   这三人要开启一次修仙盛会,任何能被邀请到的人,都是与有荣焉。   就算凑不到那三人的一桌,能够有幸参加,都是一笔值得吹嘘的资历。   更何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看一看合欢宗圣女那圣光之下的模样,究竟是如何的国色天香,竟不肯示于人前。   这次合欢宗圣女洛轻音都亲自邀请了,总不好再躲在圣光下吧?   哪怕是为了见合欢宗圣女一面,愿意不远万里跑来的修士就不知有多少。   若能再有幸得到天机圣女为自身占卜的机会,那真是不枉白来一遭!   顾家小院之中,应夭邀腰间的束带流转。   今日的每日一算,就算一算接下来的仙道盛会吧!   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流转间,三十六枚渡世天符和七十二枚显世之印互相映照在一起,交融流转,几乎不分彼此。   无数蒙蔽的天机相连,但运转的并不艰难。   因为九大仙宗中真正的翘楚,彼此本就颇为相熟,有了锚点再行占卜,自然比一无所知要简单和放松不少。   至于其他小鱼小虾,本就不占什么天机,难以搅动大势,影响自然是极为细微的。   思索间,一枚渡世天符骤然腾空而起!   碧空色的光泽之中,一朵花已然成型。   紧接着,又是两道显世之印于渡世天符之下排列而成。   其中一枚内烙的光影是冲天而起的仙鹤。   还有一枚则是潜伏在大河之中,面貌巨大的游鱼,正在经历某种蜕变。   “哇哦!”   应夭邀惊呼一声,“凡蜕仙、鹤冲天、鱼化龙?!全都是上上大吉之兆!”   她占卜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是第一次占卜出如此卦象。   天理碑文加持之下,理应无有错漏!   这代表着,这一次的修仙盛会,一点也不简单,或许参加的人之中,就潜藏着未来的某位惊世大才!   一连三吉,总不能冒出来三个吧?   会是谁呢?   ……   “在夏朝举办修仙盛宴?”   客栈中,顾担摸着下巴,“这下不得不参加了,正好凭此机会,将孔翟的身份展露人前,多结交一些人脉。” 第437章 三个考验   夏朝皇都将要举办一次修仙盛宴,广邀修仙界英豪的消息传出去后,来到夏朝的修士越来越多了。   虽然并非这次的主办方,只是有幸被选择为了举办修仙盛宴的地点,夏朝也不能没有任何的表示。   寸土寸金的皇都中,夏皇颁布政令,特地迁移了一部分民众,重新规划一片宫阙,作为将要来到这里的修行者的住所。   若是按照凡人的速度,想建好一片宫阙再怎么快,可能也需要以年来计数的时光。   但夏朝如今已有修行者,在无战事的情况下,这些修士本身若是参与到建筑的方面去,效率会有极大程度的提高。   法术除了用来斗法之外,也并非不可用来生产,只要控制好威力,自然也有很多妙用。   比如地动术,既可用来松土,亦可用来固土,效果绝对超群。   夏朝皇都再兴土木,为了这一次的修仙盛宴,夏朝也是不惜血本,若能博得些许仙人好感,多在夏朝收几个弟子什么的,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除此新建的宫阙之外,曾在夏朝数次【坐而论道】的天下学宫也动了起来,这次修仙盛宴虽然说的是广邀豪杰,但豪杰自然也分上下。   新建的宫阙,就是给那些声名在外的修仙界翘楚准备的,至于寻常小宗门的人虽然凑不进去,但也得给个地方让他们聚一聚,天下学宫作为昔日论道之地,尚可发挥余热。   而趁着这个时间,年轻的新皇也终于是定下了年号。   光耀。   自圣王王莽之后,历承平帝、启志帝之后,夏朝的第四位夏皇,选择了光耀这个年号。   自此之后,便该称呼此任夏皇为光耀帝。   选“光耀”二字为年号,其野心不言而喻。   纵是修仙之世,亦要光耀门楣,扬夏朝之威名!   对于如今的夏朝来说,一切尚需从头开始,慢慢积累,但从凡俗层面来说,夏朝的确已经做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甚至能够近水楼台的得到仙人青睐。   此时夏朝皇都底下涌现出中品灵脉,就是一个极好的兆头,待得中品灵脉彻底成型,足以供养金丹强者。   等夏朝当真有了金丹坐镇之后,即使在修仙界也算有点话语权,不至于再被当做强盛些的凡俗王朝对待了。   天地剧变之下,带来的不仅仅是破坏,还有数之不尽的机遇。   只不过弱者并没有能力抓住机遇,正如那无数分崩离析的王朝一样,只能在修仙者的要求之下一退再退,自家国土出现的灵脉,反而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而夏朝,已经拥有了登上台面的资格,即使中品灵脉在夏朝现世,也无人胆敢抢夺、觊觎。   付出的鲜血并未白流。   如今夏朝充当来到源天界的修士们的交流桥梁,也是宣传自身的大好机会。   肉眼可见的是,来到夏朝皇都的修仙者越来越多,不少客栈都被皇家征用,直接当做修仙者的专属客房。   倒不是说夏朝要厚此薄彼,而是让修仙者和普通人共处一个地方,本身就是对普通人的一种不公平。   万一普通人一不小心说了些让修仙者不喜的话,杀人都不必自己动刀。   什么走在楼上,忽然一脚疏忽头朝地下摔死,什么正在吃饭忽然被活生生噎死,甚至有可能半夜如厕摔进茅坑里活生生淹死……   这种事情你想找证据都没办法找。   人世间的律法,对于修仙者而言,如同笑话,而如今的夏朝,还没有资格让修仙者高看的能力,即使沾了那位‘化神天君’的光,不至于再被人主动寻麻烦,却也没有甚敬意可言,更多的是好奇罢了。   如此局面之下,夏朝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主动将两者分离开来,这不是对强者的恭维,而是对弱者的保护。   否则将狮子和兔子都放在同一处地域,还说什么公平竞争,各凭本事,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即使是这次的修仙盛会,理论上来的修士都能参与,可即使是天下学宫那里,也不是修仙者想去就能去的,最低层次也得筑基,才有资格走进去。   至于练气?   不好意思,修仙底层,只配站在外边当个观众,听个响也就得了,连个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这毕竟是诸修士来到源天界后的第一次修仙盛会,规格还是不小的。   单凭夏朝在凡俗王朝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这种级别的修仙盛景,即使尽力去做,也不可能做的出彩,不丢人就已不容易了。   但没关系,有的是人想资助。   能够成为主办地,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能力。   其中万法盟的司明冠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曾资助过夏朝,本身更是代表着万法盟的势力,底蕴雄浑,背地里极可能与九大仙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早在消息扩散开来的时候,万法盟的司明冠就当机立断的决定拿下关于天下学宫的各种事宜,完全无需夏朝操心,万法盟有的是人手和灵材。   夏朝出个地也就行了,其他事情,无论是布置阵法还是以灵材重建天下学宫,万法盟大包大揽。   当然,都如此出力了,在这次修仙盛宴上,多放上一些万法盟的商品,也很合理吧?   谁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真正的,能够影响接下来走势的盛宴,就远没有那么好进去了。   除了一些声名在外的修仙者,能够直接得到邀请之外,其他修行者想要与那些真正的天骄才俊汇聚一堂,还需要经历合欢宗圣女洛轻音、天机宗圣女应夭邀,以及天衍宗阵痴的考验才行。   三种考验,通过洛轻音和阵痴的考验就拥有参与其中的资格,或是单独通过应夭邀的‘检测’者也可加入。   不要问为什么应夭邀与众不同,因为她是天机圣女,就是这么简单。   这三位作为这场修仙盛宴的邀请者,自然有资格对来这里的客人进行筛选,就算此前大家不认识,也得给人一个机会。   就算实在进不来,也不能埋怨。   至于考验之物,就光明正大的丢在夏朝皇都城门不远处,任何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的修仙者,都能进去试一试。   阵痴的考验,理所当然的是一处阵法,看上去仅仅是个圈,不过井盖大小,修士踏入其中后,半刻钟内不从圈里走出来就算成功通过。   合欢宗圣女洛轻音的考验则是一张古琴,上有五根琴弦,能够接连挑动五根琴弦,发出乐音者就算通过。   听起来似乎都不是很难,也并未大费周章。   至于天机宗圣女应夭邀的测试,却是最为简单的那一个。   一道渡世天符,两道显世之印,堂而皇之的放在那里。   想要试一试的人,只要走到面前,看看渡世天符或者显世之印有没有反应就行,没有反应就算失败。   如果说阵痴和洛轻音的考验,好歹还和修士有点关系的话,应夭邀的测试完全就是随心所欲了。   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天机圣女呢?   天机不给你机会,还能怪人家?   而真正最受到广大修士欢迎的,恰恰就是应夭邀所布置的考验。   这个不耽误时间,而且只需要往前面一站,瞬息间就能知晓结果,若能走运,简单干脆就能得到资格。   只是很遗憾,目前为止,尚且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应夭邀的考验。   反倒是接连通过阵痴和洛轻音的考验者,已经出现了好几位,他们虽没有直接得到那三位天之骄子的邀请,本身在修仙界还是有些名望在的,倒是不算特别出奇。   夏朝一百六十七年,夏,阳光盛烈。   夏朝皇都之中,不少地方都被装饰了起来,披红挂绿,颇为喜庆,街道上也能看到时常巡逻的小吏。   此时距离修仙盛宴开启的时间,已经不远。   一年的时间,也已经足以让很多愿意参加这场修行盛会的修行者赶来。   九大仙宗皆有天之骄子前来,提起名头一个个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中流砥柱级别的人物。   名义上的修仙盛宴虽然还没有开始,但那些人早已汇聚在了一堂,只差最后定下的时间到来。   万法盟赞助了天下学宫那边次一等的修仙盛会,而真正涉及那些天之骄子的盛会,万法盟也根本无法插手,九大仙宗有的是资源,谁也不差那点,哪里需要外人出力?   顾家小院周围的建筑都已被暂且征用——好在王莽时期,那里周围就已经被朝廷收购,倒是没有打扰别人。   以化神天君昔日的小院子为中心,这次盛会显然并不简单。   道体顾担也终于是走出了客栈,他变幻容貌,穿着一身简朴的黑袍,又变成了孔翟的模样。   这次盛会,他自然是要参与进去的。   如今他已能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又不以顾担的名义行事,摆脱所有牵绊,自然可以随心而行。   只不过他当然没有得到邀请,还需要自己拿到资格。   夏朝皇都大门前,不远处。   一大群没事儿干的修仙者整日都待在这里,围观着一个个前来尝试的人。   偶尔还有人会被认出来,被讨论一二,或谈及对方在修仙界中的种种事迹——事实证明,仙人也是人,也会有凑热闹的喜好。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就是如今一年时光过去,应夭邀的考验还无一人通过。   无论在那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面前站着的是谁,都毫无半分的反应,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应夭邀是在耍大家玩儿,扔了几块像模像样的石头丢在那里。   但顾担赶到这里的时候,三处考验所在之地还有很多人,围观群众自是不必多言,排队最多的便是合欢宗圣女洛轻音所布置的琴弦所在之地。   原因无他,阵痴的考验还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应夭邀的考验只要人站过去,而合欢宗圣女的考验,也极为迅速。   如果过不去洛轻音的考验,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去尝试阵痴的考验,反正这俩都得通过才能拿到资格。   单纯想要试试的人除外。   “修仙盛宴即将开始,闲人莫要耽搁时间。过不去一种考验者自行退去,修为在筑基以下者也自行退去,无有半分希望。”   三处考验前,尚且有人在维持秩序。   这种有些得罪人的活计,当然不能是夏朝来,那就只好委屈一下阵痴的弟子柳清明了。   就算看在他师尊的面子上,也没人敢跟他计较什么。   毕竟连考验都没资格尝试的人,记恨他也没用。   他也是最近才过来主持这里的秩序,让有才能的人不要错过这次机遇,同样也是为了发掘良才。   这三处考验设立一年有余,真正通过两处考验者也不过是寥寥十余人而已,至于天机圣女的考验更是全军覆没,阵痴自己偷偷试了试都不行。   很显然,那处考验要全凭缘法,与自身实力完全无关。   只能说是很符合天机宗的作风。   顾担来到这里后,有序的来到后面开始排队。   前面的人虽然多,但走的也很快,大部分都是实力平平的筑基修士,单纯过来试试运气,万一过了呢?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自然很快就被筛了下去。   顾担注意着前面人的尝试,发现大部分人最多能够挑动两根琴弦,极少数能够挑动三根,偶尔甚至还有仅仅挑动一根琴弦者。   而挑动一根琴弦的人,则会迎来一阵阵嘘声以及冷嘲热讽。   “纯吃丹药晋升的吧?药罐子也敢上来试?”   “丢人现眼,浪费时间。”   “谁家弟子?这种货色也想通过合欢宗圣女的考验?癞蛤蟆也不照一照镜子。”   各种嘲弄的声音不一而足,很显然周围围观的人群经过长时间的总结,已经知道了这处考验关乎什么。   只是单纯的知道没有用,过不去就是过不去,只能看自身的硬实力。   伴随着前方一个个排队的修士失败,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便已经轮到了顾担。   变幻为孔翟的模样后,他的相貌只能算是端正,更有白莲瞒天法遮掩自身神韵,看起来倒是平平无奇,属于丢在人群中都不必多看一眼的存在。   柳清明也只是按部就班的说道:“拨动五根琴弦者通过,失败后自己离开。”   “好的。”   顾担轻笑,走到那张古琴面前。   琴身古拙,通体为暗红之色,上雕凤凰,五根琴弦不知是以何等材质炼制而成,其色各异,恰与五行相合。   顾担伸手,自下而上,轻轻波弄第一根土色琴弦。 第438章 技惊四座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土色琴弦。   “嗡~”   一声极为低沉的嗡鸣声,便随之荡漾而起!   不同于此前任何人一个的弹奏,这一次土色琴弦被波动之际,浑厚而又低沉的音波扩散的极远。   以此同时,一道强烈的震荡感也顺着琴弦与指尖接触之地,反馈回顾担自身体内。   顿时,他体内的灵气恍如被无休止的潮水所冲刷,不过他的境界无比稳固,任由那动荡如何剧烈,自身亦是不损分毫。   “这是?”   顾担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这股回震之力,在体内蔓延开来之际,竟是如有生命,沿着经络行走,最终来到气海,犹如分江破海的蛟龙一般,在顾担体内的气海中掀起些许涟漪。   如果他的灵气不够精纯,或者过于驳杂,很可能这一下就已无力弹奏,不过虽然他对仙道的高深知识了解的不算深厚,自身的见识却也非比寻常。   这股力量既然敢进入他的体内,自然被他所拿捏,不难分析出,这股震荡之力与其说是测试,倒不如说能够帮助弹奏之人净化、分离体内的驳杂灵力!   只能说不愧是合欢宗圣女拿出来的宝物,不仅仅是一次测试,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更是一场机缘!   难怪有些人明知实力不济,还要在此排队,即使明知道只能拨动一根琴弦会被明嘲暗讽,也不想错过这一次的机缘。   顾担略有惊讶,可围观群众却是更加惊讶。   前来尝试考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未有人弹奏琴弦时,发出如此浩大的声响。   如果说其他的人弹奏,就像是往湖中丢出一枚小石子,只能勉强听到些许声响,那顾担弹奏之时,琴音则犹如山岳横压而下,湖面也泛起惊天的浪涛!   这是真正的闻弦音而知其意,境界不知差了几何!   没有太多让他们思考的时间,因为顾担的手指已经毫不犹豫的弹奏向下一根黑色的琴弦。   “叮~”   这一次,是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声音,清脆、悦耳、柔顺至极,仿佛水波轻轻划过耳畔。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反震之力,顺着琴弦传递而来。   温柔、和善,极尽妥帖,像是浑身浸泡在温泉之中,竟没有丝毫的伤害可言,反而颇为舒适。   ‘肉身?’   顾担已经明悟过来。   这一根黑色琴弦,代表的应该是水,而检测的则是肉身。   只不过他身具大道之体,真真正正的完美无瑕,如果说灵气还能给这张琴一点反应的话,堂堂大道之体就要问问你算什么东西了。   更何况他还身具后天之血炁,无论是哪个都不是这区区反震之力所能奈何的东西,最终考验失效,全是享受。   属实是进无可进的级别。   没有半点迟疑,顾担继续弹奏下一根通体为金色的琴弦。   “当~”   好似铃铛敲响,这根琴弦响动之际,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其声极快、极烈、极猛,犹如长剑出鞘,宝剑凝霜,带着些许金戈铁马的意味。   ‘金,神魂。’   当反震之力向着脑海而去的时候,顾担已经反应了过来。   灵气、肉身、神魂。   三根琴弦,代表着修士的三个方面。   不过这股反震之力来到自身识海之中,立刻就如同泥牛入海般无迹可寻。   开玩笑,顾担的神魂历经两百余年岁月,白莲观想图的修行更是日日未曾懈怠,更是得到过半颗白莲道果的滋润,毫不夸张的说,此时尚未彻底成长起来的大道之体,说不得还配不上他的神魂呢!   想在神魂方面对他进行考验,只能说是想多了。   直到这个时候,围观群众们终于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此人是谁?怎如此面生?为什么他弹奏琴弦的时候,声音那么强?”   “看了那么久还看不明白?肯定是因为人家实力超凡啊,这可是合欢宗圣女留下的宝物,自然会根据使用它的人来给出反应。自身没两把刷子,法器都懒得搭理你。”   “这还是这件法器第一次发出如此浩大的声音吧?看来这位就是某宗潜藏的核心,甚至是真传弟子了。要趁着源天界机缘现世的时候展露人前,一举扬名。”   四方议论的声音终于是跟上了顾担的动作,只能说修仙者的反应还是很快的。   但顾担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讨论的时间,手指已经是马不停蹄的弹奏向下一根红色的琴弦。   “嘶~”   这一次,犹如火舌喷吐的声音响彻而起,一阵灼热感自手中传来,在顾担周身回荡了一圈之后,无事发生。   “嗯?”   顾担微怔,这个是在考验什么?   “没有作弊,真材实料!”   “果然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全靠自身实力。”   “厉害啊!真有两把刷子,只是不知比之九大仙宗的天骄又如何?”   好在身旁围观群众的议论声,给了顾担答案。   这根琴弦,洞察的是法宝。   说白了,就是防止有人作弊,暗度陈仓。   ‘想的还蛮周到。’   顾担忍不住轻笑。   早就知道修仙界手段不凡,指不定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自然也有相应的反制之法,无论是看谁更高妙一些。   若能瞒过眼前这张古琴的法宝,想来来历也极为不凡,自然是拥有参加的资格,那合欢宗圣女倒也是个妙人。   五根琴弦,四根已过。   只差最后一根通体为青色的琴弦。   没有半分的耽误,顾担修长的手指仅仅是轻轻一碰,甚至自身都还未用力,些许生机便围绕着他的身躯转了一圈,悦耳的声音便已是自然而然的响了起来。   嘹亮、清澈、广博、深远。   “还很年轻!”   “不得了不得了,能够让五弦凤琴这般反应,恐怕眼前这位无论是天资还是年龄,都是绝对的上上之选!”   “这位倒是的确面生的紧,此前从未见过,就连这身装束也分外陌生。在下不说修仙界百事通,起码也对各大仙宗多有了解,眼前这位极可能是某个潜世宗门的天骄啊!”   根本无需去猜测什么,四周的围观群众发出的声音,已经告诉了顾担答案。   最后一根代表着木的琴弦,检测的竟然是年龄。   与此同时,当五弦凤琴五根琴弦尽皆被顾担弹奏一遍之后,一处闺房之中,浑身藏匿在圣光之中的合欢宗圣女洛轻音轻轻抬起头来。   “能够让五弦凤琴这般反应,是哪位九大仙宗的真传弟子那般无聊,非要去试一试?”   要不要去见一见?   想了想,洛轻音还是缓缓摇头。   这个时间,还是算了。   作为合欢宗圣女,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天生便与众不同。   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吸引她注意的男子甚至是女子都不知凡几,实在是不胜其扰。   若她因此去见那人,怕是又不知有几个闲着的,非要再去弹一弹,难不成各个都见?   厚此薄彼,反倒会有风言风语。   只是那琴音确实好听,想来弹奏之人也很不俗。   宴会之时,自会相见。   “兄台看着甚是面生,实力却是一枝独秀,想来此前并未扬名,才没有得到直接邀请吧?”   皇都门前不远处,柳清明已是满面笑容,再没有了之前那般公事公办的模样,言笑晏晏的和顾担打招呼。   “柳公子亦是器宇轩昂,在下不过一寻常之辈,厚脸来此参与盛会,自是没有邀请。”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柳清明还是为夏朝说过话的,尽管阵痴没有听,但这份情顾担还是愿意承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白莲代天法幻化出的神灵愿意将机缘也分给他一份。   此时交谈起来,两人虽是第一次相见,却也是颇为投机。   “凭兄台的实力,想来渡过师尊的阵法也绝非难事。”   说话间,柳清明已是摆手,让在阵痴设立阵法前段排队的人往后让一让,竟是要让顾担直接插队。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反正绝大部分人都是过来凑数、凑热闹的,给他们一个机会也就得了,真遇到十拿九稳之辈,自然是有些特权的。   就算是修仙界,除了面子之外,也要看自身的实力,就是这么真实。   “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阵法中尚有一人待在那里,两人还有时间闲聊片刻。   “免尊姓孔,单名一个翟字。”   顾担笑着说道。   “孔翟?好名字!在下柳清明,想来孔兄已经知晓。”   柳清明笑意盈盈的和顾担攀谈,全然没有了先前那股子劝退众人时的冷冽,相当和蔼可亲。   对普通人,他心有高傲,因此反倒能平淡待之,便是受到些许冒犯,也可一笑而过,不以为意。   对待那些庸碌的修士,他则是没有那么多好脾气了,毕竟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说话间,阵法之中的那位修士已经支撑不住,身子猛然窜起,动若脱兔,瞬息间就窜离了阵痴设下的阵法,还差点和离得较近的围观群众撞了一个满怀。   “这些人自知实力不行,还偏偏不信邪想要过来试试运气。可没有实力,纵有运气又能如何呢?徒惹人笑话而已。”   柳清明并不给那些人好脸色,“他们要是真的运气好,早就加入天机宗了,哪里需要在这里尝试?”   可这一次,顾担却是摇了摇头,道:“或许正是因为实力不济,运道也一般,才要抓住每一个机会。纵使明知落空,也比不敢尝试要来得好些。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不过些许旁人讥笑而已,又算的了什么呢?”   此言一出,身后许多尚在排队的修士,看顾担的目光便不知不觉间柔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许的敬佩。   这些话简直就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底里!   修行是一件逆天改命之事,可能够逆天改命的人,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绝大多数普通人,在凡俗普通,侥幸能够修仙,在修仙界亦是普普通通之辈。   没有好的师承,没有大的机缘,甚至连自身修炼的资源都是捉襟见肘,为了一株灵药就要拼死拼活。   那些天骄固然可以讥笑他们有失仙人的风采,可他们难道就想在泥潭中厮混么?   如果不是想要向上,谁又想当众出丑呢?   可惜啊,天骄之所以是天骄,就是因为其间差距难以用道理计数,同为修仙之人,也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搅闹风云之辈从来算不得他们,自身的些许挣扎,许多时候也像是个笑话,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如今听到这般说到心坎里的话,自然是看顾担的眼神都顺眼了很多。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不仅自身天资出众,更能体谅他人苦楚。   此番言语之后,顾担也没有耽搁时间,一步踏出,便迈入到已经空缺的阵法之中。   刚入阵法,眼前一花。   浓郁的潮水气便已是铺面而来。   待得顾担眼前的视野清晰,他竟像是瞬息间被挪移了不知几千几万里,身处在一片苍茫的大海之中,身下仅仅有一个小木伐。   然而海水中掀起了惊天浪涛,区区一个小木伐又算得了什么?   海水涌动之际,木筏便骤然陷落,整个人坠入大海的狂潮之中,浓烈的窒息感包裹而来。   寻常人此时定会下意识的催动自身灵气,就会发现自身气海空空荡荡,无有半分灵气可言。   然而顾担神念何等敏锐?   这等程度的幻阵,可还远不足以迷糊于他。   心念一动间,大海之中一座小岛便已是拔地而起,将顾担的身体托举在上。   任由海浪如何拍打,岩石仍旧巍峨。   许是察觉到海浪还不足以将他奈何,大海之下,一尊无比庞大的黑影渐渐靠近而来,其是一条不知多么长的大鱼,出现之时整个海面都被覆盖,将顾担托举而起的山峰都犹如泥丸般可笑。   大鱼翻腾,犹如大地倾颓、苍天陷落。   刚刚悬浮的孤岛,骤然间崩碎殆尽。   而顾担却是不为所动。   最终顾担的身影,都被大鱼所吞没。   阵法之中,顾担睁开了双眼。   此阵,已过。 第439章 山野闲人,并无师承   自顾担踏入此阵之中,再到此阵光华逐渐隐没,至多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相比于硬扛幻阵,顾担无疑更加主动的多。   于是也自然招致了阵法更为猛烈的攻势。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考验而已,并非真的要分出一个高下。   阵痴也不是要给来者一个下马威。   所以当阵法威能尽展之后,仍旧没有走出圈子的人,便算成功。   说来固然显得有几分迟缓,实则一切只是发生在短短片刻之间。   一旁的柳清明见顾担睁眼之后,抚掌轻拍,道:“孔道友神念敏锐,神魂坚韧,果真不同凡响,定非池中之物!”   师尊所留下的阵法,他当然知晓具体效用为何。   无非是考验一下心性还有神魂强度,只要神魂强度摸到金丹,就很容易安稳度过。   这毕竟是修仙盛会,而金丹级别的强者,已经有资格参与其中。   特别是在合欢宗圣女洛轻音留下的五弦凤琴探查过年龄之后,年纪轻轻的金丹强者,无疑是更符合天骄的定义。   说话之间,柳清明手掌一翻,一枚鎏金的请帖便已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递给顾担,道:“这便是这次盛会的请帖了,孔兄连过两次考验,已有资格参加。”   “多谢柳道友了。”   顾担抱拳一礼,含笑接过。   “风度翩翩,实力强悍,更能体恤寻常修士,果真非同一般。”   “何止是非同一般,这三处考验设立如此之久,可曾有人那般迅疾的通过?此前就算是重岳宗的王千钧,也没有那么快吧?”   “嘶~这么一说倒也是,那岂不是说他比王千钧还要更强?据说那王千钧乃是元婴尊者诞下的子嗣,受尽宠爱,可绝非寻常人!”   无论什么时候,围观群众们总是喜欢发表意见的,特别是亲眼观摩之后,不发表些意见就不足以彰显自身的洞察力。   “等会,我没记错的话,三处考验他好像只参加了两处。天机圣女应夭邀的考验,他去了么?”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   按理来说,左右都要经过考验,绝大部分人第一选择,都是先试试应夭邀的考验。   反正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是往前面一站,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简单至极,也不耗神伤财,更不会丢人现眼——反正到现在都还没一个人能够通过。   直到此时有人提起,大家才注意到,三处考验,眼前这位孔翟可是以横扫的姿态,通关了两处,便已是拿到了请帖。   “没有!他肯定还没有尝试天机宗的考验。”   “对,我也记得。他是直接去合欢宗圣女的考验前排队的。”   “孔道友,以你的天资,何不试一试天机圣女的考验?说不定你还是第一个能够通过三种考验的人呢?”   修行者的记忆力极佳,围观群众更是众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很容易就回想起了刚刚的事情,甚至还有人出声吆喝了起来。   顾担先前若是没有说出广大底层修士的心声,他们大抵是不敢如此吆喝,免得惹人不快,但孔翟看起来并非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如此他们也自然也乐得多看看热闹。   来日换个地方也好多几分谈资不是!   “承蒙诸位厚爱。”   对于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顾担也并未怠慢,而是抱拳一礼道:“我辈修士,还是更要注重自身的修行。天机虽好,却并非自身可以仰仗之物,若能通过自身努力便可做到之事,何须再试试天机如何呢?   天机不在,难道自身便不去做了不成?既已得想得之物,又何必再看看天机如何?”   一番话语,倒是也有些玄机在。   天机在身与否,都不影响自身要做的事情。   而要做的事情已经成了,天机是否眷顾又如何呢?   不眷顾就要后悔?   眷顾就要说全凭天机加持?   左右都不见得是值得庆幸之事,自身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便无需劳烦寻常人难以得见更是难以左右的天机安排了。   当然,顾担的真正想法还是:天机宗实在不好相予,指不定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虽要借此机会,给孔翟扬名,可一切过犹不及,差不多得了。   今日之表现,想来加入到九大仙宗之一已是问题不大,惊喜也不易给人太多,那样反倒不会被人珍惜。   留下一点点悬念,或许会更高。   “孔道友之心性,亦是远非寻常人可及。诸多人来此,第一次总要先试试天机宗的考验,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天选之人。   而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尽数落空,无一人可通过。反倒是孔道友,自始至终未曾尝试,却已得请帖。   这就叫谋事在天,成事在人!”   柳清明极为欣赏顾担的态度,越看越是顺眼,就连那伪装出来的不算多么俊逸的面容似乎都变得不凡起来。   一个人强大与否,与容貌的关系反倒不大。   言行、气质、神态,都是其中考量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的是,在这方面,顾担皆是上上之选,当世顶尖。   宝剑不会因为没有放在珠宝雕琢而成的匣子中就丧失光彩,正是此理!   “孔某不过是一山野闲人,当不得柳道友如此盛赞。”   顾担轻轻摆手,谦虚而有礼,非常符合夏朝儒家的审美。   温润公子莫过于此。   “孔道友莫要说笑,如你这般天资纵横,心性绝佳之人,一日乘风而起,便可扶摇直上。只是孔道友看起来确实极为眼生,想来也是刚刚出山不久,第一次显露人前吧?”   柳清明有些好奇的问道。   修仙界,实力为尊。   真正有潜能,又有实力的人,很容易被人记住。   如他的师尊阵痴,便是年少成名,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最终阵痴的称呼牢牢的烙印了下来,如今提起来便已是殊荣和夸赞,连名字都不再重要。   只要显露出过几次事迹,就总会留名修仙界,真正突兀冒出来的天骄,才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皆是有迹可循。   毕竟宗门培养弟子,也不是要养尊处优,培养出个银枪蜡像头出来,不跟同辈的天骄碰一碰,怎能知晓孰强孰弱?   不证明自己,更好的资源都不会平白无故的飞来。   所以无论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在修仙界,名气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比如以顾担那般迅速的姿态通过两处考验,按理来说是肯定能够得到直接邀请的,但奈何众人与他并不熟识,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加入。   今日展露锋芒,宣告姓名之后,若是让人印象深刻,来日若是再有修仙盛会,便无需他再想办法,反而是别人要来邀请他了。   名利名利,名之一字后面就是利。   大名即有大利!   即使是无私如墨丘,短褐布衣,自苦以极,够严苛了吧?是不是什么都不要?   可夏朝借助他的名义,借助墨家的大义的立国,甚至将墨家一举推崇为了国教,不正是因为背后的那一份号召力,以及民心所向么?   名看似虚浮,但却是无价之宝。   对于真正需要他的人而言,名一文不值。   对于不想使用他的人而言,名千金不换。   柳清明如此发问,看似在盘问根底,实则是在为顾担扬名。   “倒的确是第一次参加此等修仙盛宴,若有不周之处,还需柳道友提点。”   顾担果真是点了点头。   “哪有什么提点,一次聚会,大家自可畅所欲言,无有甚束缚。只是不知孔道友师承何处?”   柳清明话语刚刚出口,就连忙补充道:“若是不便谈及,孔道友也可不说。”   修仙界中,绝大多数势力的弟子都并不介意显露一下自身山头。   但也总有些特殊的规矩在,不便表露。   “哈。”   顾担轻笑道:“并无甚不可谈及之处,在下不过是一寻常山野闲人而已,并无师承可言。”   “并无师承?”   柳清明面露愕然之色,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自己是绝对不信的。   所谓山野闲人,大抵也只是一个谦辞吧?   理应是某种因为不得已的理由,隐而避世的宗门跑出来的弟子。   这种事情在修仙界不算特别难遇到,很多宗门都会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的理由,隐而避世,或是招惹到了不得了的生死大敌,亦或是自家出了某些解决不了的状况等等,不一而足。   只不过绝大多数隐世宗门,隐着隐着就无有声息可言,唯有极少数才能重新杀回来。   若真是有大仇在外的隐世宗门之人,不便谈论自家宗门,倒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对方是不是真的山野闲人?   柳清明根本就没有往这个地方想过。   什么时代了,寻常一个散修,岂能拥有如此气度!   倒不是说散修没有办法修行到金丹,而是散修之中的金丹,大多历经世事艰辛苦楚,身上永远有着几分小心谨慎的意味在,这是往好听了说。   说不好听点,那些散修金丹大多阴鸷,甚至背地里指不定就经常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出风头。   就连看人的目光,都多有打量、盘思之意,就像是在时刻思考着一个人价值几何,能不能打过。   委实让人不喜,毫无气度可言。   而金丹也几乎就是散修的极限了,再往上,没有上品灵脉的时常供养,外加其余机缘辅佐,终他们一生都难以跨越金丹与元婴间的天堑。   “倒是在下孟浪了。”   柳清明摆了摆手,一句话就已是将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既然对方不愿谈及,他若是接连发问,反倒是不会做人了。   顾担摇头失笑,怎么说真话还不信呢?   不过他倒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反正回头等他加入到九大仙宗之一后,自然一切明晰。   当下顾担只是说道:“如此,孔某就不耽搁柳道友在此办正事了,来日修仙盛宴之上,你我二人自可再把酒话谈。”   “好好好。”   柳清明也是连连点头,“来日盛宴相见,孔道友可要赏脸多喝几杯才是。”   如此一番谦和的拜别,两人间便算是结了一个善缘在身。   这也是顾担如今出山之后的首要任务,广交道友,多结善缘!   这样日后才有机会多多探听一下关于陨道天河之隐秘。   顾担持着请帖,洒脱而去,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但这里,那群闲的无聊的围观群众们,话题却仍旧放在他的身上,纷纷猜测着他的来历。   时日渐进,夏末秋初。   已经宣告外界一年时间,以合欢宗圣女洛轻音、天机圣女应夭邀、天衍宗阵痴为首,主动发起的修仙盛宴的时日,已经到了。   夏朝皇都之所在,每个街道上都显得分外整洁,披红挂绿,瑞树妆点。   而在皇都的上方,也久违的难以见到有修士飞来飞去。   但这不是因为修士来得少,而是来的太多。   如此反倒不好再动不动从众人的头顶飞过,说不定就得罪了某个人呢?   总有小心眼的不是!   所以修仙盛会之时,如无必要,能少飞少飞也已经是修仙界不成文的规矩。   这位道友,你也不想你刚刚起飞,就不小心飞过了某位小心眼的元婴尊者的头顶上,一个灵气走岔差点被活生生摔死吧?   在夏朝举办的修仙盛宴,一共是两处。   一处是来者是客的天下学宫,几乎由万法盟一力承担主持,实力到了筑基都可以过去凑个热闹。   另一处,则是货真价实的修仙盛宴,能够与洛轻音、应夭邀、阵痴这等天之骄子名义上在一个桌吃饭,共谈自身见解,发表意见。   能够混到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仅仅代表着自身的天资,背后的能量也绝非寻常。   换句话说,能够进来,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当顾担持着请帖走到熟悉的街道前的时候,那街道已被阵法笼罩在内,旁人从外界看,仅能看到里面一片浓雾,里面的东西根本看不真切。   而在街道两侧,还守着两个人。   一位是阵痴弟子柳清明,还有一位则是一相貌颇为秀丽,身着青衣的女子,正是洛轻音的贴身侍女。   “柳道友,又见面了。”   “孔道友,你可来了!”   两人犹如颇为熟络的朋友般招呼着,一旁的小青目光扫了顾担一眼,却觉得颇为陌生。   “请帖。”   顾担双手将请帖递过去。   柳清明也是双手接过,却是根本不带检查的,反而说道:“孔道友快进去吧,等会我再找孔兄畅饮。”   请帖不过是个渠道,真正有本事的人,既已见过,刷脸也就够了。   “好说好说。”   顾担也不耽搁,来到阵法入口之前。   一步踏出之后,犹如天地转换。 第440章 名利场中,顾担为剑   “那位是谁?怎看起来那般面生?”   洛轻音的侍女小青见柳清明颇为热络的样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跟在合欢宗圣女的身旁,见过的天骄才俊可谓是数不胜数,无论关系好坏,印象总能有些的。   但很显然,她此前并未见过那人,否则总该能想起来。   “那位是孔翟孔道友,前些日子,他弹奏五弦凤琴之时,五弦凤琴的反应可是最为强烈的那一个,说是从两处考验拿到邀请的人中,最为出彩的那一个也不为过。”   柳清明笑着说道:“不仅你看着面生,其余人也没认出他,想来应当是某个隐世宗门不世出的天骄才俊,趁着源天界机缘涌现的机会出世。”   “原来如此。”   小青轻轻点头,说道:“这次盛宴的确来了很多此前未见过的才俊,想来各大仙宗都不肯放过这一次的机缘呢。”   陨道天河将要吞没源天界,的确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悲剧。   但悲剧尚在几百年后。   在陨道天河到来之前,修仙界的至强者将以无上法力,彻底抽干源天界的一切,化作数之不尽的机缘,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彻底绽放。   这固然会让源天界再无未来可言,可本就是将毁之物,物尽其用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往昔可能要千百年,乃至数万年才能孕育而生的机缘,在接下来的源天界中并不难见,说是临死前的狂欢也好,说是一场短暂的黄金盛世也罢,无数修仙者和仙道大宗都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来分一杯羹的。   错过这一次机缘涌现的机会,再想要捷足先登的难度会大到人无法想象。   根据修士强弱相对论:同辈别的天骄在快速变强,而自己不变,则是自己变弱了来看,就算是为了内卷,很多隐世宗门的弟子都不得不出世一同抢夺机缘。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源天界恐怕都不会平静下来。   如烈火烹油一般,源天界整体都将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在燃料消耗殆尽,亦或是锅底被彻底烧穿之前,一切都将显得生机勃勃、万物竟发。   修士亦是如此。   这一次修仙盛会,之所以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也不仅仅是发起之人特别有含金量,同时也是为这场黄金盛世拉开序幕。   来到这里的修士,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也需要为自己寻找可靠的朋友,毕竟机缘争夺一人之力微,有的时候还是需要强强联合才能最大化巩固成果。   而另一边,顾担一步踏出之后,犹如日换星移,眼前景物霎时间好似换了个时空,甚至还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眩晕感。   待得回过神来,凝神注视,眼前之景便已是清晰映入眼帘:   极端浓郁的灵气充盈好似雾气在身前飘荡,每个人都犹如身处云雾之中,身前自有仙株奇花盛放,点缀一旁;天际之上数只仙鹤起舞,祥云笼罩;地面之下亦有神女抚琴,琴声幽幽。   此外更有不知名的白玉铸就而成的长桌,直没云雾之中,长桌之上,各种灵果佳肴早已摆放齐整,仅以目睹便已是让人食欲大开。   而在长桌一旁,三三两两器宇轩昂亦或是美艳窈窕的修士正聚在一起,彼此攀谈。   初入其中,似乎真换了个世界,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庭盛宴。   “又来了位新人?”   “这人看起来的确颇为陌生。”   “道友不知在何处高就?我参加的修仙宴会不知凡几,道友倒是第一次见到。”   顾担才刚刚踏入其中,入口处正在攀谈的几位修士便已经是注意到了他,主动打着招呼。   总体来说,这里的气氛还是安稳祥和,较为善意的。   就连开口的几位修士,声音里也没有嘲弄之意,更多的是好奇,颇为和善。   “在下孔翟,初来夏朝,此前倒是的确没有参加过修仙宴会。”   顾担经历过的风浪何其多也,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之时,自然也是半点不怵,自然随意的回答。   “喔~不得了不得了,怕不是某个隐世宗门不世出的弟子吧?”   一位相貌柔美的女修明灿灿的目光自顾担身上轻轻划过,捂嘴笑道。   “孔翟?这个名字我好像前些日子听说过。”   那位自称自己参加过许多修仙宴会的修士想了想,果真回想起了些许细节,“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位让五弦凤琴声震四野的那位修士吧?”   “侥幸而已。”   顾担谦和的说道。   “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高傲了。”   那修士自来熟的走了过来,说道:“那些以考验进来之人,便是重岳宗的王千钧都要弱你一等,引为一时笑谈,怎不让人印象深刻。”   “哦?还压过重岳宗的王千钧一头?”   面貌柔美的女修眼前一亮。   重岳宗可也是九大仙宗之下第一梯队的仙道大宗,那王千钧据说更是某位元婴尊者的孩子,天资非同寻常。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千钧曾放言,此生非洛轻音不娶,那也是在修仙界稍稍掀起过些许波澜的。   虽然重岳宗已算不错,元婴尊者的孩子家世也称得上不凡,可跟九大仙宗合欢宗圣女比起来,倒也算不得出彩,比他更强的又不是没有。   如此放言,自然惹人不喜。   这怕也是为什么这次修仙盛宴,以王千钧的名气明明能够得到邀请,却也只能是自己跑去参加考验才能拿到邀请的最大的原因。   谁让洛轻音自己就是发起者之一呢!   想要追求她的人很多,像是王千钧那种较为激进者也有不少,可那般早的放话非合欢宗圣女不娶,足以显现出狂傲的性格。   “如此说来,若这次考验有名次,孔道友怕是要拔得头筹了呢!”   柔美女修笑着说道。   “这次考验无非是为了拿到宴会的入场卷,大家都并未动用真格的,做不得数。”   面对如此恭维,顾担却是格外冷静。   “孔兄未免太过谦逊,那王千钧若有孔兄三分心胸,也不至于惹人生厌了。”   说话间,又有几位修士听到这边的交谈声,快步走了过来,嗓门颇大,一举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场宴会主打的就是一个交友,起码明面上的确如此,因此除非是涉及很隐秘的事情,否则大家交谈起来,并未使用传音入密等术法遮掩。   也正是因此,当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或是志同道合之言论,自可凑过去攀谈一二,如此才算的上交友。   很显然刚刚这里谈及的话题,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兴趣。   “孔道友莫要自谦,在你之前,那王千钧可是好生炫耀了一番,直言就连合欢宗圣女的古琴都对他青睐有加。”   那修士快步而来时,脸上升起些嘲弄的笑容,倒不是在针对顾担,转而说道:“只是不知,此后被孔道友轻而易举的压过之后,他是不是还如此的自信。”   “是极。分明是因为不惹人喜,方才没有得到邀请,自己凑上来不说,竟还因此自傲,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若无孔兄狠狠杀了杀他的威风,怕是脸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刚凑过来的这一伙人一个个声音宏大,分明是有意如此,生怕别人听不到。   一番话语看似是在吹嘘顾担,实则明里暗里,皆是在贬低王千钧,只不过将他当成了由头。   俗话说的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种最大的话题度,即使是放在修仙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时间,顾担便已察觉到诸多的目光向着他聚拢而来,这里隐约间已经成为了风口浪尖之地。   那王千钧也不知做了什么孽,竟是让不少人都对他不满,此时那些目光之中,看热闹的情绪明显更多一些,竟无人给王千钧发声。   而顾担看似是这次风口浪尖的漩涡中心,实则四周之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轮不到他去开口诉说什么,就主动拿他的战绩在言语上狠狠羞辱了王千钧一把。   名利名利,二字相连,出名即是得利。   而最好的出名,自然是踩在别人的头上彰显自身,哪怕顾担并无此意也没关系,这些人言谈间就已经将他给架了起来,根本不需他的诉说。   此时他的想法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   众人只需拿他的事迹当做利剑,刺向一位他此前素未谋面,甚至未曾听闻过的另一个人。   这就是名利场。   无论愿意与否,当涉身其中之后,很多事都不能再按照自身的想法去办,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正所谓身不由己,得不得罪人就连自己说了都不算,只要你有些许事迹,总能被有心人用起来,乃至因此树敌。   面皮薄的,或是实力不济者,遇到这种事情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好在顾担绝非银枪蜡像头,面对众人这看似吹嘘,实则拿他开涮王千钧的行为,倒也不好当真训斥或者翻脸。   毕竟严格来说,他们的确是在吹捧他,只是拿着王千钧当做垫子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正主很快就要来了吧……   顾担不动声色,任由周身几人肆意谈论,既不接话,也不开腔,像是在听着与自身无关之事。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许多人觉得无趣。   若能应和两句多好,给大家找点乐子,说不定那王千钧气急败坏之下,当场出手呢?   无论结果如何,多半要被丢出去,除一狂徒,岂不美哉?   “孔道友不语,可是不屑与那王千钧相提并论?”   顾担不言语,却是有人主动开口,平白给人上眼药。   这话可不好答,说是包藏祸心也不为过。   “非也。”   顾担轻轻摇头,道:“我与那位王道友素未谋面,此前更是无有接触过,并不了解。只是我心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岂能因些许闲话,便对一位素不相识之人心生间隙呢?”   这番话软中有硬,即是在说那位王千钧,更是暗暗折损了一番拿他贬低王千钧之辈。   王千钧可恨与否他不知道,就算真的可恨,直言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这些拿他开涮王千钧,甚至想让他跟王千钧起冲突的家伙,倒是绝对算不上好东西。   两个此生都没见过面的人,哪里来的什么仇恨可言?   若是因此被架起来,平添怨怼,倒正是合了他们的意。   好在顾担并非小年轻,这些年大风大浪都已是经历过,自然不会听到吹捧就顿起一时意气之争。   他早已不是二三十岁的毛头小子了。   “哈哈哈,说得好!”   顾担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豪迈的大笑声,由远及近而来。   凝神看去,却见一面貌俊逸的汉子,相当洒脱的敞露胸怀,露出精壮的肌肤与臂膀以及古铜色般健康的肌肤,相比之四周妆容整洁、严密的同龄中人,无疑是多了几分不羁之感。   “刚刚来到宴会,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一番美味佳肴,便是听到了不少狗吠之声,平白让人厌烦。狗这种畜生,不通人意,最喜无事生非,见人即狗叫。不如此,便足以彰显自身的声量,殊不知正是其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表现。”   来人的嗓门更是极大,言语犀利至极,一举压下了顾担周身诸多的议论之声。   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些许敌意和不满。   这里哪有狗呢?   句句提狗,句句不离人,分明是在骂那些拿顾担开刷他之人!   不过这个时候反倒是不好因此跟他吵闹,不然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就是对方说的那条不该存在的狗?   因此原因,伴随着他的到来,原本正聊得火热的场面竟也是为之一冷,一时间无人与之答话,倒是被他一个人给压住了众人。   气势斐然。   “孔道友,在下便是那位‘不知好歹’的王千钧了。初次相见,不知可愿赏脸,共饮几杯?”   一边说着,王千钧目光扫视向围在顾担身边的那一圈人,嗤笑道:“狗群千队不如猛虎一只,狺狺狂吠听的多了,总归是惹人厌烦的。”   一开口就知道,老阴阳怪气了。   顾担突然就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拿他的事迹抨击王千钧,这家伙怼起人来是一点也不客气啊,怎能不得罪人呢?   不过……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骂得好啊!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得多一点攻击性,如此才足够畅快。   “王道友相邀,自无不可之处。正好此前未曾品过此等仙酿,的确让人有些垂涎。”   顾担含笑点头,又对那些围着他的人拱了拱手,道:“诸位,且先失陪了。饮酒载歌,孔某甚是乐得。其余杂事,不堪其扰。” 第441章 修仙盛宴,圣女显容   顾担随着王千钧的脚步而去,让原本那群高声嘲弄之人的脸色都不由得逐渐难看起来。   王千钧不是什么好鸟,这个孔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   似软实硬,绵里藏针!   另一边,王千钧大笑道:“孔道友的成就,我也是听说了的。这几日,明里暗里,不知有几人在我面前提起此事,生怕我不与孔道友结怨一般。   只是我王某虽然莽撞,却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那些家伙,未免把我给看扁了。”   说话之间,王千钧目光横扫那群先前拿顾担开涮于他之人,面带嘲弄之色。   “想来是因为王道友实力不俗,他们自己在你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想挑弄是非,以此给王道友下点绊子。”   顾担对那群人亦是无甚好感可言,并不客气的说道。   那群人要真有本事,何必耍这种小手段?   徒生是非,惹人不喜。   顾担虽不惧,但却极讨厌有人主动给他找麻烦。   以前没出山也就算了,如今已是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自然是不愿再受这种气。   大道之体孕育之前我唯唯诺诺,大道之体孕育之后我还畏畏缩缩?   那我大道之体不是白孕育了!   “好好好!”   听得此言,王千钧眼前一亮,欣喜道:“孔道友这番话甚合我意,你我二人虽是初次相见,却是颇对脾气,不得不喝一杯了。”   说着,王千钧已经是来到了白玉桌前,端起摆放在上的酒壶,满满的倒了两大杯。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时候宴会还没有开始,虽已是有人三三两两的凑在白玉桌前攀谈起来,但桌子上的东西尚且无人动用。   王千钧却是不管那些,相当自然的将一杯酒递给顾担,道:“尝尝,这个味道我没有闻错的话,应当是天衍宗的百花灵酿,怕是接近百年份了,阵痴大手笔,咱们也不必跟他客气。”   顾担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一阵奇香扑鼻,香味极其复杂、浓郁,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冲鼻,反而是让人头脑为之一清,那香味似是自鼻尖一口气传入到肺腑之中也似。   酒液尚未下肚,便已是让人口舌生津,唇齿见香,不愧是仙家酒酿,果真不凡。   “共饮。”   顾担举杯,也不客气的一口下肚。   原本浓郁的酒香味,真到了喉间反而淡雅起来,待得其落入腹中之时,浓郁的灵气便随之盛放开来,自行流转,酒意也渐渐浓重。   此时闭上双眼,便好似身处百花丛中,千花盛放,端是当得美妙二字。   “不愧是仙家酿酒,酒液自是胜过凡俗不止一筹。”   细细回味一番之后,顾担并不吝啬赞美。   “的确称得上是好东西了。”   王千钧同样是干了一杯后,又道:“不过,真论起酒水来,还是要合欢宗的酒水才算够劲!阴阳共济、百脉相糅。喝上一口啊,啧啧,那滋味儿,犹如得道飞升一般!”   “哦?王道友很有研究啊。”   顾担笑道。   “什么研究不研究的,不过是有幸品得一口。”   王千钧轻轻摆手。   “我刚来之时,听闻那些人谈及王道友,说是此生非合欢宗圣女不娶,不知是真是假?”   既是提到了合欢宗,顾担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倒是真的。”   王千钧毫不含糊的点头,反问道:“合欢宗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我辈修士,既傲立于世,合该娶最漂亮的女人,喝最好的酒。若能娶了合欢宗圣女,岂不是一举双得?”   顾担想了想,好像还真没什么毛病。   直抒胸臆了属于是。   “呵,似你这般没有教养的狂徒,还想得到合欢圣女的青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面色冷冽的男性修士大步走来,看着王千钧的眼神分外不善。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烈阳宗的弟子啊。怎么,今天没去打铁,跑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王千钧也是一点不客气的回怼过去,不等对方说话,紧接着便说道:“我可不像是某些人,明明馋人家的身子,偏偏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不以为意的模样,难不成这样就会让人高看你一眼?我看怕是连名字都记不得吧!   再说我们在此饮酒作乐,关你屁事?你要也喜欢合欢圣女,大声点说出来,大家公平竞争,老子尚可高看你一眼。可惜你没这能耐,自知自己没本事配不上,又不爽那些真有本事还敢说的人,只能在背地里叽叽歪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跑过来嚷嚷两句,除了让自己出丑之外,可显现不出你的男子气概。”   好家伙。   顾担心中直呼好家伙。   在自己的面前,他亲眼看到那位烈阳宗的弟子脸色飞速的涨红起来,就连胸膛都开始剧烈起伏,拳头紧紧的捏在了一起,看样子快要被气炸一般。   不得不说,王千钧的言辞极为犀利,更是直戳人心窝里,半点不留情面。   “哎哟哟,说中后生气了?怎么开始大喘气了?你可别气出个好歹来,毕竟你这号人折我面前都是在给我脸上抹黑,可别拿你的血脏了我。”   王千钧真是将语言的艺术拿捏到了一定程度,说起话来是生怕气不死个人。   “我……我要跟你决斗!”   被人如此羞辱,烈阳宗的弟子终于是忍无可忍的说道。   “还有这种好事?”   王千钧眼前一亮,“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啊!等会出了这个阵法,咱们生死勿论。你还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一块喊过来吧,我怕他们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够了!”   眼见事情已经将要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一声疾喝响了起来。   只见阵痴快步走了过来,目光落在王千钧的身上,眉头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略有些无奈的说道:“今日盛宴,以和为贵,你也莫要挑事。”   “我没挑事啊。”   王千钧满脸无辜,道:“你也看到了,分明是他自己跑过来突然训斥起我来的,咱又不是泥捏的,自然不愿意。再说决斗也是他提起来的,怎能算我挑事呢?”   阵痴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家伙言语着实太过气人了一些。   偏偏王千钧无论是实力还是背景,皆是上上选,可以说仅次于九大仙宗道子的级别了,虽然比之他这种年轻一辈的中流砥柱略逊色些,却又不是谁都能来碰瓷的。   再加上王千钧性格狂傲,口无遮拦,旁人想占他一点便宜,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不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算不容易了。   这种有实力有背景,又不肯吃亏的家伙,的确不好招惹,哪怕很多人心中厌恶他,也难以正面相抗。   “王道友虽心直口快,却无歹意。被人挑衅,倒也不好当做无事发生。”   作为此次事情的旁观者,顾担难得的当了次理中客。   毕竟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那些人挑衅王千钧在先,此后恶语相向,也不过是回敬过去。   总不能被人恶心了一把还要忍着吧?   于情于理都无甚差错可言,无非是言语狠辣了一些,不能算是自身过错所在。   阵痴扫了顾担一眼,能跟王千钧相谈甚欢的人可不多,但无一例外的是,跟这家伙凑一块的,八成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当然这个好不好惹,在阵痴面前区别也都不大就是了。   当下阵痴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下,而是目光环顾一圈,缓缓说道:“今日来的人差不多到齐了,既然如此,修仙盛宴,就开始吧。”   一语落下,天际有繁星流转升腾,犹如凡俗间的烟花般炸裂开来,千条瑞彩随之垂荡而下,仙鹤齐吟,灵兽伴舞,一片欢腾之景。   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同现身于半空之中,一人面容略显稚嫩,身段却是格外夸张,用凡俗间的形容,大概唯有“童颜巨乳”四字能够形容。   只是那少女顾盼之间,明眸生辉,让人生不起半点淫邪之欲。除了天机圣女应夭邀之外,还能有谁?   另一人则是通体被金黄圣光所覆盖,连衣角都未曾显露分毫,一切都隐藏在圣光之下,但既与天机圣女并肩而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感谢诸位道友不远亿万里,跨越一界也要来参加这次修仙盛宴。”   圣光之下,洛轻音缓缓开口,温婉的声音在周遭响彻,先与众人开了一个小玩笑。   不少人纷纷抬起头来,注视着那道圣光之下的身影,虽然无法洞穿圣光,窥见其真正模样,眼神亦是颇为火热。   那道圣光看似寻常,实则乃是化神天君炼制的特殊法宝,用来遮掩自身,化神之下的人几乎难以奈何。   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差距或许没有那么大,但如果天才得到了倾力培养,意味可就又不一样了。   无论是阵痴也好,应夭邀也罢,乃至是洛轻音,他们自身天资、心性乃至努力都是上上等不说,背后的势力给予他们的支持也绝对不容小觑。   同样的天才,来三个都不一定够他们打的。   宗师之间多用拳头来决战,那是因为凡俗兵器算不得什么,还不如拳头好用。   可到了修仙界,法器的含金量霎时间就提升了上来,甚至直接关乎一个人的战斗力。   不同的资源培养之下,同样天赋的修士,可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   这终归是一个赢家通吃的游戏。   “洛圣女,大家都是自己人,便不必再以‘黄金沙’覆面了吧?”   “是啊,这里又没什么外人。既是洛圣女主动相邀,再遮掩身形未免有些对不起赶来的道友不是?”   “洛圣女莫要太过见外,为了你再跑几界都算不得什么!”   洛轻音仅是说了一句话,场面便霎时间火热了起来。   看的出来,在同辈中人间,她的号召力还是很强大的。   让顾担吃惊的是,流露狂热之态的绝非单单只有男性修士,一些坤修脸上的狂热之感更是毫不逊色一点,乃至犹有过之。   这可就不简单了。   “哈……”   一声轻笑,天穹上那道黄金沙覆身之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诸位盛情,小女子也不好推拒。”   话音渐落之时,那道碍眼的黄金沙终于是渐渐消弭一般隐没下去。   此时整个宴会间,无数目光纷纷向着天穹之上看去,就连阵痴都不例外。   当黄金沙彻底隐没,合欢宗圣女洛轻音的真容终于现身在众人的眼前。   美!   极美!   无需用言语形容的美感。   仅以目光注视,下意识的想到的感觉,便是其美艳不可方物。   她分明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无有太多的神情流露,却像是能够自然而然的让人体察到万般姿容流转。   独特的道蕴在她的身上笼罩,毫无半分的遮掩,那种特殊的美感甚至超出了“人”的美学,而是整片天地都在一齐诉说着对方的美之所在。   甚至以此让人都下意识的忽视掉了对方的容貌——即使对方的容貌也绝对是当世顶尖,在那份道蕴面前都显得落了下乘。   此前很多人心中或许对“仙女”二字有许多幻想,一窥合欢圣女洛轻音的真容之后,仙女二字,此后怕是唯有一人能够符合。   祸国殃民、一笑倾城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修士而言,凡俗间的男欢女爱,早已不能算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真正能够让修士感到狂热的,必然是更上层,更直接的东西。   比如那无需言语,便自然能够体察到的道蕴,怎不让人想要狠狠占有呢?   此时显露真容的洛轻音,怕是无需言语,就能让人为其舍命了。   就连过来凑热闹的顾担见到她时都不由得惊叹了片刻。   此女恐怖如斯,竟能拥有大道之体八成神韵,而且更为诱惑,或者说更为让人向往。   对方给顾担的感觉,就犹如无主的道果立于半空之中,恨不得让人扑上去生吞活剥一般,已绝非简单的诱惑二字所能形容。   难怪人家能当合欢宗圣女呢!   顾担得了大道之体,苦心钻研白莲瞒天法,只为将一身神韵隐去。   但显然合欢宗并不走这个路数,而是尽其所能的展现自身神韵,甚至与道相合,无需诉说就已是让人神魂颠倒、终生难忘。   追求大道,是每一位修士必经之路。   而洛轻音本身,就像大道。   如此,岂能不引人狂热?   合欢宗能够成为九大仙宗之一,果然不像是凡俗话本故事之中那般不堪。   若真是单纯的媚术作妖,怕是想混成个大宗门都是万分不易。   很显然,合欢宗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数。   “嗯?”   思量之间,顾担忽然察觉,天际之上,洛轻音轻轻扫了他一眼。 第442章 锋芒初显,当剿龙族!   并非是顾担的错觉。   天穹之上,洛轻音的目光果真是落在了顾担的身上,甚至注意到顾担一同看来的目光之时,还展颜一笑。   佳人在上,一笑倾城。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妙有姿容,宛若天成。   但这些都不过只是加分项而已。   修士少有堕于皮肉骨相者,容貌之美许多人都能做到等闲视之,远不至于移不开目光。   真正让人神魂颠倒的,是洛轻音自有的道蕴在其周身流转,犹如碧波之沧浪,明珠之光华,闪耀夺目,扣人心弦,好似含苞待放的鲜花,又好似成熟到极限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采摘。   这种奇特的诱惑,就算顾担自身便是大道之体,都难免有些心神荡漾。   甚至此时带给顾担的感觉竟然与当初白莲尊者拿出自己的半颗道果有些相似之处!   修士不怎么吃凡俗皮囊那一套,合欢宗亦是与时俱进,竟然让自家圣女活脱脱修炼成了类似于道果的模样?   若非顾担久经考验,自身更是大道之体,与道相合,怕是也要痴迷于此,难以移开目光。   等会……移开目光?   这个时候,顾担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合欢圣女会忽然看向他。   自从褪去那黄金沙的遮掩之后,场中诸多人都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洛轻音,无分男女,无关修为,就连阵痴以及正在洛轻音身旁的应夭邀都不例外。   无人能够抗拒这份美感,当然也无需抗拒。   可顾担的反应太快了。   如今出门的虽是道体,但仍旧保留着过去的一些习惯,并非能够轻易更改。   那毕竟是两百年岁月的积累,真不是朝夕之间便可抹去的东西。   所以他下意识的让自己脱离了面对诱惑时的分神状态——可偏偏如此,却让洛轻音有所察觉。   只能说小心亦被谨慎误。   好在今日的他已是今非昔比,自可光明正大行走世间,明悟过来之后,顾担自然的与洛轻音对视着,也是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洛轻音眼中浮现一丝好奇之色。   那人……应是第一次见。   竟然能够如此迅速的回过神来,甚至好似没有感受到她身上的道蕴般,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很多人在她的面前强自装作镇定,或是不以为意的模样,但偶尔流露出的神情、仪态,甚至是动心之意总难遮掩。   可在那人的身上,她竟没有感知到任何动心的情绪,看她的目光更像是在看着一件绝美的事物,有欣赏,但也仅仅限于欣赏。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合欢宗的一身本领,皆系于此。   就连九大仙宗的天骄都不能幸免,绝不是什么心性坚韧、心智超凡亦或是神魂强大就能够豁免的,否则合欢宗也当不了九大仙宗。   人皆有欲,仙也不例外。   人求财、求名、求利;仙求超脱、求大道、求长生。   只要欲望还在,就难免会受到影响。   作为将道蕴融于己身的修士,洛轻音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种诱惑力是何等强绝。   何止是男女通杀,物种都不限,只要是还有半分神智的生灵,都很容易变成裙下之臣,这也是合欢宗安身立命的本事之一,更是作为合欢宗圣女的拿手手段,永远保持着绝强的吸引力。   按理来说,第一次相见,这种效果理应分外明显才是,但偏偏在那人的身上失效一般。   心中将此事记下,洛轻音微微颔首之后,也挪移开了目光。   “不愧是合欢圣女,无论何时见到其真容,都让人如痴如醉,美不可言!”   这个时候,已有修士回过神来,毫不吝啬言辞的夸赞起来。   “圣女之光辉,美艳不可方物!可惜如此绝色,反倒要以黄金沙覆身,真是遗憾。”   “此言差矣,洛圣女若不遮掩自身,真让凡人瞧了去,那还不日日茶饭不思啊?”   “美到极致,反而可能给凡人带来灾殃。好在我辈修士尚能观之,得以窥见无数凡俗中人毕生不可查的美景。”   诸多声音接连不休的响了起来,皆是盛赞合欢圣女的美妙。   任何见到过她的人,都能明白为什么人家能当圣女。   “怎么样?好看吧?”   王千钧对着顾担挑了挑眉,嘴角含笑,略显一丝轻佻,“算不算是修仙界年轻一代中最美的女人?”   “其姿容神韵,女子中的确生平仅见。”   顾担肯定的点了点头。   此言当真不假。   合欢圣女虽还略逊大道之体一筹,可那是若木化生而出的道体,背后更是有百万年的寿元做垫,不可等闲论之。   作为后天生灵,能够将自身修成这般神韵,绝非轻易之事。   这合欢宗是真有几把刷子的。   不过,以大道之体自带的与道相合的天赋,若是加入合欢宗的话,岂不是还要胜过合欢圣女一筹?   倒不是他自夸,没办法,天资超凡脱俗就是这样子的。   若当真如此,岂不是他就要成为合欢宗的头……啊呸,牌面人物?   合欢圣子?   想了想这个称呼,顾担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初跟白莲尊者玩命的时候都没这般感受。   倒不是他对合欢宗有偏见……只是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自可顶天立地,何必出卖道体色相?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大道之体并不能按照分身来算,完全可以算作是若木凭空塑造的另一个他了,只是更为贴合天地,天资绝世。   他自身拥有的能力,道体都有,完全可以不分彼此。   只不过因为道体陨落之后尚可重新孕育,所以才让道体出门罢了。   他可不想无论男女甚至无分物种看着他都是一副垂涎之态……这个顶不住,真心顶不住。   “说话就说话,你哆嗦什么?这就不行了?”   注意到顾担一时的寒颤,王千钧眉头一挑,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起来。   “你可别说了。”   顾担连连摆手。   道体的思绪太快,有时候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   用来斗法固然不错,可有时也难免会显得有些跳脱,毕竟很多念头刚刚生出来就会自行推演结果,天资盖世是这样的,实在没办法。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千钧耸肩,道:“别怕,合欢圣女又怎样?迟早还是要找道侣的。吃不到肉,还不能让人想一想了?往好处想,万一合欢圣女忽然就看上咱了呢?”   “你开心就好。”   顾担总算知道为什么王千钧不惹人喜了,就这种说话方式,难怪很多人看他不顺眼。   就算是实话,这么说未免也着实让人不爽。   更何况合欢圣女就在上面看着呢,他还是敢这么说,难怪没有收到宴会的邀请。   “你这心态可不行啊,我刚刚就注意到她目光朝我看过来了,还对我笑了笑。”   王千钧有些怜悯的拍了拍顾担的肩膀,相当自信的说道:“要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就敢想,还敢说。”   顾担:“……”   这一次,他只能保持沉默。   至于跟王千钧争风吃醋什么的,顾担没兴趣,完全没兴趣。   众所周知,红颜祸水。   何况还是合欢圣女?   那已经不是红颜祸水能够形容的级别了,若合欢圣女当真倾心某人,要结为道侣,恐怕对修仙界来说都不亚于一场地震。   对于她所选择的道侣来说,也绝对是莫大的考验。   他现在的心头之患是连化神天君都要避让的陨道天河,哪里有心思想这种事情?   这些人拍拍屁股,自然可以洒脱的离开源天界。   可这里还有着他无数的回忆、故人的坟茔,乃至夏朝。   他并非无情之人,岂能说走就走?   男欢女爱之事,还是先搁置一旁吧。   命里有时终须有,此事暂且不需提。   伴随着合欢宗圣女洛轻音显露真容之后,这场宴会的气氛便肉眼可见的火热了起来,根本无需任何其余形式的烘托。   只要洛轻音还在那里,就永远不缺议论,这就是合欢圣女在场的待遇。   “好了好了,都聊够了没有啊?”   这个时候,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便响彻全场,直接压下了众人逐渐火热的议论声。   应夭邀走至洛轻音身旁。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应夭邀也绝对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尽管姿容稚嫩了些许,可身段极为充盈,货真价实,甚至比那稚嫩的面容更为引人瞩目。   只是站在洛轻音身侧之时,还是会让人感觉逊色一筹,没有那种道蕴覆身,无与伦比的美感。   事实上任何女子站在合欢圣女的身旁,大概都难免自惭形愧,落于下风。   不过作为天机圣女,应夭邀自然也远非常人,神情淡然,面容尽管稚嫩,却自有一种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自信,致使站在洛轻音的身旁,也不至于被彻底压下去,自有一番风味在。   “今日宴会,应是源天界第一场人族修士的内部宴会。”   应夭邀目光轻轻扫过众人,随即说道:“九大仙宗、各大宗门的天之骄子,我已是看到不少,诸位愿意来此赴约,还是要感谢一番的。”   “哪里话,能够被两位圣女邀请,别说是隔着一界,纵是隔着陨道天河也得想办法趟过去啊!”   “此言在理!”   下面立刻便有人接话,气氛欢快。   “但……”   应夭邀话风一转,说道:“据我所知,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场‘龙宫盛宴’在别处召开。这一次源天界之行,龙族大动干戈,连龙冢之地都想办法挪移了过来,怕是有大谋算在,不得不防。”   洛轻音也是点头说道:“龙冢之地的确被挪移到了源天界,龙族这一次近乎举族出动,怕是来者不善。这次宴会,即是为了与大家相聚,也是为了此事。”   人妖不两立,早已是修仙界的共识。   人族需要妖兽的材料,妖兽亦是渴望人族修士占据的环境。   一小部分或许可以和和美美,比如灵兽各宗门都有养育,但当范围扩大到整个修仙界,人与妖之间是毫无疑问的敌对,已经无需再诉说理由。   “众所周知,源天界是人族的主场地。尽管几百年后,陨道天河极有可能将源天界彻底吞没,那也是无法面对的大劫。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努力已经做过了,非人之弊,实乃天时。   而龙族此举,无异于大举入侵,是绝对不可容忍的一件事!”   应夭邀双掌拍打在一起,斩钉截铁的说道:“让龙族滚出源天界,是我辈修士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席话语,铿锵有力。   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无边的杀伐气。   人族修士,与生俱来便该守护人族的利益,哪怕只是为了自己。   接下来的源天界必然是机缘频出。   自己人争斗也就算了,肉总归是烂在锅里,无非是谁吃到罢了,整体必然还是向上的。   但龙族此举,无异于是直接加入到了抢锅的行列,根据修仙界的强弱相对论,敌人强大就是削弱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趁着天地变化尚未彻底绽放,他们这些修士暂且有所空闲的时候,合该狠狠杀一杀龙族的气焰!   最好将它们直接收拾出源天界。   即是消灭敌对势力,亦是为了保证后面的机缘能够落在人族修士的手中。   “这也是我的看法。”   洛轻音缓缓点头,柔婉的声音中亦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龙族所图甚大,连万神殿的命令有时都不会遵从。如今举族来犯,定是有天大谋划。   越是如此,越不能遂了它们的意。这件事,一人之力微,尚需诸位共同商讨,乃至宗门发令,争取在源天界的机缘尚未彻底展露前,完成此事才最为稳妥。”   “我辈修士,齐聚一界,更是人族主场地,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龙族必须剿,不剿不行!” 第443章 圣女相邀   “此言在理,人族主场地,岂能任由龙族胡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龙族举族来犯,完全是不将吾等放入眼中,合该让他们知道,源天界为何是人族主场!”   “正好想要打造一副龙鳞铠甲,龙族就自己送上门来,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拿到万龙逆鳞。”   随着应夭邀和洛轻音的言语落下,下方诸多修士与之应和,场面火热。   龙族强横,这不假。   但能够参加这次修仙盛宴的修士,难道就好惹么?   更何况龙族在妖兽中也足以称得上是珍品,说句浑身是宝都不为过。   龙角可做大药、龙鳞可炼法器、龙血可入药亦可做灵材,就连龙筋和龙肉都有不少用途在,杀一头龙可以说完全没有浪费的地方,属实是赚麻了。   除了不好杀,龙真是修士心中对于妖类最完美的需求了。   对于讨伐龙族这件事,就算是没有缘由,都有不少修士乐得去干,更何况他们此时还有大义在身,于情于理都没有推拒的理由。   “众人拾柴火焰高。”   对于场下的气氛,应夭邀颇为满意,再度拍了拍手,压下四方的议论声,道:“不过,龙族毕竟是举族来犯,亦不可粗心大意。我曾尝试占卜天机,一片混沌,龙族已是做好了防范。   若要大动干戈,也不好全凭自觉,还是要各宗门下令,共商此事为好。诸位都是年轻一代的中坚力量,便是在宗门中也有不小的话语权,不妨与宗门商议一二,共同拿出一个章程来。如此,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既是讨伐异族,那各大宗门自然合该表示表示。   各宗门拿出一些彩头,也算是不辜负那些愿意浴血奋战的修士了。   正好源天界逐渐涌现的机缘还没到需要他们亲自下场之时,这段暂且空白的时间,自然可以拿讨伐龙族之事填补上去。   一来是激发起诸多修士的奋战之心,二来嘛,也可凭此举来检验一下各宗门培养的天骄成色究竟如何。   人族内部虽也算是山头林立,但在对抗外族这件事上,还是可以算作上下一心的。   “合欢宗支持讨伐龙族。”   洛轻音立刻补充了一句。   “天衍宗支持讨伐龙族。”   阵痴亦是发言。   “佛门支持讨伐龙族。”   一位苦行僧般的修士双手合十,满是悲悯的说道。   “长生宗支持讨伐龙族。”   一位身着青袍,面貌俊逸的修士亦是说道。   一位又一位修士站了出来,一声接着一声,犹如浪涛一般此起彼伏。   眨眼间九大仙宗已经有弟子尽数表态。   这次宴会虽然才刚刚召开,但准备时间可足足长达一年。   真正需要沟通的事情,早已在背后沟通过了。   今日谈论此事,与其说是与各大宗门商议,不如说是九大仙宗已经定下了结果,借此机会宣告给年轻一代。   九大仙宗都已经做好了决断,哪里轮得到别人说不?   无非是多少给大家个面子。   起码此时提起来,看上去当真是四方应者云集,让人心潮澎湃。   就连王千钧都凑了个热闹,高声喊道:“重岳宗也支持讨伐龙族。”   说着还对顾担挤了挤眼,小声道:“孔道友,这可是难得的露脸机会,正是宣告隐世宗门重新出世的好时机,你得大声点啊。”   顾担闻言不由失笑。   他喊什么?   喊夏朝也支持讨伐龙族不成?   “王道友怕是误会了,在下不过一区区山野闲人,背后可无有宗门撑腰,亦是拿不出甚价值连城之物。”   顾担微微耸肩,真心实意的说道。   “切。”   王千钧撇了撇嘴,根本信不了一点。   既然能够通过阵痴的阵法,乃至五弦凤琴的考验,甚至还要胜过他一筹,怎么可能是什么山野闲人?   这话也就哄一哄初出茅庐的修士了。   最有可能的,应当还是某个不便宣告出世的隐世宗门,或许仍有大仇在外也说不定。   修仙界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虽然不多,但终归还是有的。   只是对方口口声声山野闲人,显然是不愿提起师承,他嘴巴虽是狠毒了一些,却也知道一些话说出来是足以要人命的。   当下王千钧也只是道:“没关系,凑热闹的人也有不少。反正最后该放点血的宗门都得放点,毕竟能让自家弟子来到源天界,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哦?”   顾担眉头微挑,这话里是有话啊,“王道友可否细说?”   王千钧随口道:“抽调源天界未来凝现于短短百余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除了源天界的原住民之外,其他跨界而来的各大宗门,难道就想理所当然的过来享受这份福源?   寻常小宗门也就罢了,小虾米没人看得上。那些名显于世的大仙宗,可还得拿出点真材实料出来才行。毕竟我们人族即将折损一界,这可是巨大损失,只能想办法暂且弥补这种亏空,虽然长此以往肯定是亏的,那也没办法不是?”   王千钧这么一说,顾担便已然明了。   想过来源天界谋求机缘可不是单单只需要一张船票那么简单的事,小鱼小虾也就算了,反正他们本身就不太可能拿到大头。   但各大仙宗必然是有能力吃肉的。   正是因此,才需要各大仙宗提前出力,当做价码和投资,也是真正的入场券。   直到这个时候,顾担方才明白应夭邀所说的‘龙族必须剿,不剿不行’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参加修仙盛宴的好处了,这消息要不自己亲自过来,怕是绝对探听不到的。   折损一界的巨大损失,看来连那高不可攀的道主都要心疼,提前千年布局绝地天通没有成功瞒过陨道天河,还要让各大仙宗出血,暂且填补一界折损的空缺。   这背后怕是还有更深的缘由,只是现在他不便继续探究下去,毕竟交浅切忌言深。   等他显现出足够的实力,不愁加入不了九大仙宗,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慢慢打探。   站得高才更方便看得远一些。   心念电转之间,场中此起彼伏的声音也逐渐是告一段落。   天际之上,应夭邀和洛轻音也逐渐落下,道:“此事诸位道友心中有数即可,今日宴席已然备好,灵珍仙酿自在桌前。   大家载酒载歌,无需生分。来日龙族战场相见,皆为人族修士,尚需勠力同心,共济人族!”   正事说完,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宴饮之时了。   这次宴会是以洛轻音、应夭邀以及阵痴的名义举办,属于年青一代,并无各大宗门那种排座次的事情发生,整体并不严肃,即使提前宣告了要讨伐龙族,许多人尚且自信满满。   场中每一位修士也都颇为随意,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就算互不认识,报出宗门和姓名,也能说上一句久仰久仰。   更像是给原本并不怎么接触的各大仙宗门人弟子一个接触和认识的平台。   别人喜欢不喜欢顾担不清楚,但想来合欢宗应该是挺喜欢的。   因为理所当然的,洛轻音身边聚拢了最多的人。   以至于应夭邀刚刚同她自天上下来,立刻就一个闪身避让到了一旁。   显然也清楚即使同为圣女,在某些方面,天机宗的诱惑力的确比不上合欢宗。   毕竟九大仙宗各有所长,而在宴会和结交修士这方面,合欢宗是绝对的独占鳌头,就算是卖丹药赚的盆满钵满的长生宗也得往后稍稍,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王道友不是说此生非合欢圣女不娶么?那么多人都凑了过去,王道友怎不去凑个热闹?”   眼看那边已是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顾担也开玩笑道。   “嗨,宴会有什么好聊的?真有本事,合该为入幕之宾,私下闲聊才算真本领。这种腆着脸硬凑上去,我才不屑为之。”   王千钧格外洒脱的摆手道。   “说话这么口无遮拦,真不怕她哪天把你宰了?”   应夭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端起面前的酒盏,相当自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之后,那双清澈的眸子盯着王千钧,道:“没成想你是真敢来啊。”   “这是哪里话?修仙宴会我还不能来了?”   王千钧有些不满。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我虽没对你占卜,却看出你这么下去离倒大霉可不远了。”   应夭邀轻轻摇晃手中杯盏,百花的香气便随之荡漾开来,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转到了顾担的身上,“这位道友看起来分外面生呀,听说你试了阵痴和洛圣女的考验,唯独没有试我的?”   “天机难测,天命难违。人力若能成之,便少试天命为好。”   对于此番有些责问的言语,顾担面色不变的回答道。   “哦?”   应夭邀眼前一亮,这话倒是有些贴合天机宗保守派的理念。   天机难测,天命难违。   纵是拥有天理碑文护身,又有师尊倾力相助,她亦是被天机所反噬成今日之相貌。   若想窥得天机,便要付出代价。   只是很多人将窥探天机当做预言之术,却不知窥探本身便是一种付出。   小事无需窥探天机,大事窥探也难改。   越是想走捷径之人,越会发现道路愈发难行。   只是天机宗修行之法正在此处,天机难改,便越要改,天机难测,便越要测。   人当可取天而代之!   天命为己用,方为天机宗的真谛。   但对方并非天机宗门人弟子,抱有这种敬而远之的想法倒是并无差错,甚至值得欣赏。   越是接近天机,越能明白那是何等危险的东西。   旁人只看捷径而不看危险,天机弟子明知危险亦要靠近,能够看的这般明白而后选择敬而远之的人,倒是并不多见。   “不错,你这倒是说服了我。”   应夭邀对着顾担举杯,“共饮。”   “共饮。”   顾担亦是举杯。   应夭邀并未久留,简单的聊了几句后,便已经是自然的远去。   事实上作为天机圣女,名头还是很响亮的,起码来这里的人也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特地过来跟顾担说道说道,怕也是惦记着他没试试自己布下的考验之故。   事实上顾担不去试一试应夭邀的考验,正是防备着天机宗。   作为九大仙宗之一,天机宗指不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发现端倪,他自身秘密太多,自然不愿意主动给自己找事。   扬名的途径有很多,有可能暴漏自身秘密的扬名是最傻的一种,顾担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这天机圣女说话也没比我好听多少,怎么谁看她都是笑呵呵的?”   王千钧同样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有些不爽的问道。   “因为人家真能看天机,还能为他人占卜。”   顾担直言道:“但王道友怕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有道理。”   王千钧点头,随手又捏了一枚不知名的灵果丢在嘴里,“跟他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不如吃喝来的实在些。”   顾担笑了起来。   许是因为王千钧的恶名远播,他这里倒是无人凑过来攀谈。   两人也算是暂且得了个清净,旁若无人的在那里吃吃喝喝。   不得不说,这次修仙盛宴的宴会质量还是相当在线的。   灵酒佳酿,奇珍异果,许多东西顾担都没见过,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动嘴。   伴随着各种灵珍入腹,精纯的灵气格外自然的汇入到气海之中,对自身修行颇有裨益。   就算是为了进来白吃一顿,这趟盛宴都算是不虚此行了。   “孔道友倒是实在,不去与人交谈,竟藏在这里贪吃起来了。”   略显忙碌的吃喝间,柳清明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总算是在人群中找到了顾担。   “柳道友来了?”   顾担顺手又吃下一刻类似于葡萄般的灵果,一阵醇厚的香甜便在唇舌间弥漫看来,凝神望去,在柳清明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着青衣的漂亮女子。   “这次可不是我要找你。”   柳清明的目光显得有些奇怪,隐约间好像还有点羡慕的样子。   在他身旁身着青衣的女子紧接着便说道:“我家小姐想请孔道友一叙,不知可否有空?”   “你家小姐?”   顾担有些不解。   “哦,正是洛圣女。” 第444章 红颜祸水   “洛轻音?”   顾担略显讶异。   按理来说,他此前与合欢宗圣女可没有什么交集。   对方身边更是不缺心思火热之人。   怎还要见一见他?   当下不由得凝神望去,却是没有见到洛轻音的身影。   在他和王千钧忙着吃吃吃的时候,这位合欢圣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摆脱了诸多修士的纠缠。   “你这是什么反应?”   小青柳眉微微蹙起,很不满意的说道:“想见我家小姐的人,能从夏朝皇都排到夏朝边境,你怎么好像还不太高兴?”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顾担摇头,很是自然的说道。   一旁的王千钧已是看傻了眼。   不是,有没有搞错,我才是那个追求者啊!   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家伙弹奏五弦凤琴胜过他一筹,导致得到了洛轻音的些许青睐?   先前那些胡乱诽谤的家伙,还真没说错不成?   “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小青有些不岔的问道。   以她家小姐的身份,再加上合欢圣女的魅力还真找不到对手,无论邀请谁莫不是轻而易举。   被邀请的人不说是心急火燎吧,也莫不是一副喜笑颜开,期待不已的模样。   这家伙倒好,怎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怕不是那种最可恶的假装君子之人。   毕竟同龄人中,又有谁能够抗拒的了自家小姐的魅力呢?   这样的人,小青最是不喜,非要类比的话,还不如王千钧看着顺眼。   虽然王千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起码也能占一个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的赞誉,总好过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可以见一见。”   顾担想了想,没有拒绝。   事出突然,此前倒是没有什么准备,但本也无需准备什么。   毕竟他又不图人家。   至于拒绝,开玩笑,他就算想要扬名,也不是这种以拒绝了合欢宗圣女邀请的方式扬名——自从见到洛轻音模样的第一眼,顾担就敢笃定对方绝对有很多追求者。   比如口无遮拦的王千钧就是一位,背地里不知还有多少。   这样一个在修仙界成名已久、美名远播的女子,先不提恶了对方会不会被惦记,只是她背后的追求者就够人狠狠喝上一壶的了。   他初来这里之时,众人对王千钧的讨伐,或许就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指不定占比还很大。   他既无意与人争风吃醋,也不好与之交恶,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可,过于热情或者过于冷漠,终归不是为人处世之道。   这也是道体出世后,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说是算计也好,心眼也罢,既已出世,方方面面需要考量的东西自然会凭空多出许多。   待得日后他在修仙界也站稳脚跟,就该是别人考虑他的心情和脸色的时候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嘛!   “那就走吧。”   小青显然是被顾担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气到了,身子一扭,甩给顾担一个秀气的后脑勺,步履颇为迅疾的向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王道友,且先失陪了,我去去就回。”   临去之前,顾担还不忘和王千钧打个招呼。   “你……”   王千钧手掌捂着胸膛心脏的部位,一口银牙恨不得当场咬碎,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竟真让对方拿到了机会,“你真该死啊!”   顾担笑,也不再多言,跟上小青的步伐。   只留下王千钧在后面大声喊道:“真真是岂有此理,回来后必须要罚酒三杯!”   顾担轻轻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同意还是拒绝。   宴会所在,顾家小院。   准确的说,这次的修仙盛宴,本就是在顾家小院门前的街道上开的。   只不过道路两旁都被阵痴布下了阵法,隐没了诸多事物。   至于顾家小院,拜托那可是化神天君的居所,自然是不方便让众人跑那里面载酒载歌的,若是有人不小心孟浪了些,那不是对化神天君不敬么?   万一天君小心眼,谁都别想好过。   之前死在夏朝皇都的那两位金丹可还让人记忆犹新,指不定血都没凉透呢!   正是因此,即使特地选择了这里当做源天界解开绝地天通之后第一次修仙盛宴的举办之地,顾家小院内倒还算清净,能进去的陌生人也是不多的。   毕竟天机圣女应夭邀还是很强势的,直接将顾家小院当做了自己在夏朝的行宫,毫不客气的住了下来。   混不到跟她一个级别的存在,想进去也得问问对方同意不同意啊!   但今日,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小青一脸不岔的领着他,重新走进阔别……不算多久的顾家小院,心绪一时间也有些复杂。   得,这回自家都需要人领路了可还行!   小院门开。   小青率先步入其中,声音略显沉闷的说道:“小姐,那人我给你带来了。”   顾担紧随其后的走了进来,目光一扫,发现院子内的布局还是无比熟悉,柳树的长势越发好了,石桌如旧,而墙边的烈阳天菊亦是安稳的生长在那里,一切好似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一般。   只是顾担隐约间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即使以大道之体的记忆能力,一时间竟也没想起来。   熟悉的东西都还在这里,毕竟本就算不得多,他也并非物欲极为强盛之人,还能忘了什么呢?   “孔道友,初此见面,冒昧打扰。”   顾担思索间,洛轻音已是先打起了招呼。   相比之自己的侍女,她反而要显得谦逊很多,声音柔婉温和,犹如水波荡漾,轻轻柔柔,听在耳中亦是极为悦耳,无形中就会给人落下不错的印象。   “见过洛圣女。”   顾担还是挑选了一个较为妥帖的称呼,暂且放下了些许繁杂思绪,看了她两眼之后,紧接着说道:“洛圣女之美貌,足以让在下词穷,只能以‘天仙’誉之,能得圣女相邀,不胜荣幸。   只是不知,在下在修仙界籍籍无名,何以有幸得圣女相邀?”   恭维一番之后,顾担单刀直入的问道。   “轻音亦不过是众多争渡修士的一员而已,怎当得‘仙’之一字?孔道友不必如此客气,以道友相称即可。”   洛轻音声音柔婉,自然而然的便让人感觉犹如春风拂面,“今日邀请孔道友,是轻音有些小小私心。前些日子,孔道友弹奏五弦凤琴,所发之五声甚为动人。五弦凤琴乃是轻音幼时法器,因此便想与孔道友结识一下。”   “哦?原来如此。”   顾担轻轻点头,表示明白,随即道:“只是怕要让洛道友失望了,在下并不怎么通晓音律,拨动五弦凤琴时也仅是随意弹奏,五音之美在琴而不在人。”   “你这人……”   一旁的小青仅是听着都有些气愤,正欲呵斥一番,洛轻音便率先开口,打断道:“孔道友直言不讳,倒是分外洒脱。”   “实话实说而已。”   顾担随口说道。   事实上凡尘两百余载,像是琴棋书画这方面的东西顾担当然多多少少肯定是有接触的,只不过他并不醉心于此。   以凡俗水平来说或许可以称得上一声高妙,但拿到修仙界来怕是真不能当做炫耀的谈资,特别是在对方本身就相当有能力的情况下。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顾担不捧场也不冷场,显然并没有趁此机会狠狠表现一下自己的想法,甚至还带着点话题终结者的意思在里面。   洛轻音倒是还好,反倒是她的侍女小青,看顾担的眼神已经变得颇为不善。   若不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怕是要忍不住骂他故作清高了。   “尚且不知孔道友师承何处?”   聊到无话可说之时,问题难免还会落在身上的关系上,洛轻音柔声问道。   “山野闲人一个,实无师门可言。”   顾担平静的回答。   这一次就连洛轻音的脸上都已经绷不住那温婉的笑意了,愕然之色一闪而逝。   这都不肯聊?   对她而言与人闲聊并不能算是一件艰难之事,但这个态度,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毕竟以往与人聊天,多是对方各种找话题,她说上一句,对方多半恨不得说上十句,想要冷场都很难。   只是今日碰到了个不热切的,偏偏她又对对方一无所知,找点话题一句就被彻底封死,聊无可聊,总不能干看着大眼瞪小眼吧?   “今日冒昧,叨扰孔道友了。宴会热烈,旧友甚多,免不得要多多走动,来日若有机会,再与孔道友会晤。”   最终洛轻音仍旧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但已是要送客。   “能与洛道友结识,乃是在下荣幸。洛道友繁忙,在下也不便过多打扰,来日有缘再叙。”   顾担从善如流,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顾家小院。   目视着顾担的离去,当小院大门彻底闭合上之后,早已是愤愤不平的侍女小青便已是银牙紧咬,挥舞起了小拳头,分外不爽的说道:“他神气什么?”   “嗯?”   洛轻音略显不解,问道:“哪有神气?”   “他那个态度,分明是看不起小姐!”   小青打抱不平。   “哪里的话?”   洛轻音却是摇头,“无非是冷淡了一些而已。”   “小姐~我在为你说话诶,你怎么还向着他呢?”   小青显然与她的关系很好,说起话来也是干脆,“他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想与小姐有甚交集,以小姐的名气和实力,便是阵痴都不敢如此无视小姐,他算是哪根葱,竟如此对待小姐!”   “此言差矣。”   洛轻音仍旧摇头,道:“是我邀请的他,怎能要求对方热切呢?我倒是希望热切的人少一些才好。若都能像孔道友那般,倒是能少很多的麻烦事呢。”   “小姐,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小青有些惊异的问道,“怎这么向着他说话?”   “去你的。”   洛轻音轻轻刮了刮小青的鼻子,随后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正是这个身份,许多人便另眼以待,多有讨好之意。   你呀,就是讨好的人见得多了,便觉得理应如此,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话虽如此,可那孔翟未免也太可恶了。小姐百忙之中邀请他,他倒好,连个身份都要瞒着,更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难不成凭小姐的姿容神韵,还不足以吸引到他?”   小青还是有些不满。   跟在小姐的身边,她见过的天骄才俊不知凡几,其中不乏一些扬名修仙界已久的天骄人物。   那些人在小姐面前都要陪笑、讨好,孔翟倒好,连话都懒得接。   若是欲擒故纵也就罢了,偏偏能够看出不是,对方就是不想过多纠缠,可这就更气人了!   难道她家小姐不值得那些人这么做么?   “哈……”   洛轻音笑了起来,道:“他心有防备。初来此地,便问询我为何要单独会见于他,可见是个很谨慎的人。不愿多言,大概也是不想招惹麻烦吧?毕竟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烦闷。”   作为合欢宗圣女,这个身份带来了很多的便利,当然也会有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麻烦。   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这个身份已经扎根在了她的身上。   热切的人她见过太多,可真心欣赏她的,又有几个呢?   合欢圣女,合欢圣女,究竟是枷锁还是殊荣,真不是一言以蔽之的一件事。   离开顾家小院后,顾担折返回去。   “怎出来的这么快?”   正在直接端着酒壶哐哐饮酒,好似是在借酒浇愁的王千钧瞪大了眼睛,酒液都顺着唇边滑落下了几滴。   “不然还要待多久?”   顾担微微耸肩。   “嘶~”   王千钧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感觉牙有点疼,“你怎么好像还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   “红颜祸水嘛,怕得到跟你一样的待遇,只好跑快点了。”   顾担玩笑道。   “你这家伙,真是……”   一时间,纵使心直口快如王千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得知这家伙被洛轻音邀请,自然是嫉妒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可对方如此不以为意,反倒又是无名火起。   这么好的机会,你丫这么不在乎是吧!   那可是多少人的梦中神女,做梦都想靠近一点还求之不得呢! 第445章 圣女抚琴,道体突破   不再理会王千钧不满的叫嚣,顾担开始非常努力的吃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次宴会的规格当真不俗,虽然肯定还是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仙宴,但放在年轻一代中已是相当能打。   这里的瓜果酒水,放在外面随便一个都足以是让人打破头了。   之前夏朝境内孕育而生的灵珍,还比不上这里任意摆放的任何一个水果。   倒不是说那些灵珍不好,而是层次提升上去之后,总有更好的东西。   底层修士求之不得,为了一株灵珍都要打生打死,在这里却任君品尝,虽然顾担有提升灵药的能力,本就不缺寻常灵珍,但这里的东西可是跨越一界带过来的,之前哪里见过?   便是想要培养也没那个机会。   伴随着顾担吃吃吃,一阵又一阵精纯的灵力不断的涌入到气海之中,对于寻常的筑基修士而言,吃上几个便已是要顶不住盘膝炼化。   但顾担自有大道之体在身,这些小问题根本就影响不到他,那些涌入体内的灵气被以一种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飞速炼化,逐渐充盈气海。   嘴上是在品尝美食,实则他的道体实力也在毫不间断的提升着,这种滋味甚是美妙,让人流连忘返。   这一趟,来的自是不亏。   当天色渐渐黯淡,诸多修士也已经三五成群汇聚在一起热络感情之时,合欢圣女洛轻音缓缓走出,柔婉的声音便传遍四方。   “诸位不远万里赶来赴宴,轻音不胜感激。些许酒水、灵果,只是增色之物。轻音尚备一首曲子,今日为诸位弹奏。”   “好好好,能有幸得见圣女抚琴,来日与同门相见亦可吹捧几句。”   “若洛圣女提前知会一声,今日来这里的人数,怕是翻个倍都不止啊!”   “什么叫惊喜?这才叫惊喜!能够有缘得闻修仙盛景之一的圣女抚琴,来日就算战死也算无憾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多修士面露欣喜之色,连连感叹没有白来。   就算是王千钧亦是颇为激动,“竟还有这种好事?”   “怎么?很出名么?”   顾担见他这般反应,有些好奇的问道。   “拜托,那可是足以当得修仙盛景之赞誉的圣女抚琴啊?何止是出名,简直是如雷贯耳好不好!合欢宗绝对的看家本领,闻者莫不动容!”   王千钧眼神怪异的扫了顾担一眼。   不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就算是隐世宗门,也不至于连合欢宗的看家本领都记不得吧?   怎么说合欢宗也是九大仙宗之一,而且一直都很有存在感好不好!   “如此,那当是要洗耳恭听了。”   顾担轻轻擦拭掉嘴角残留的些许果汁,跟随着那些修士的脚步,一同凑了过去。   洛轻音已是坐在了一处不知何时布好的台前,身前自有一张古琴横陈。   并非是当初顾担通过考验时的五弦凤琴,这一次琴弦有足足七根,颜色也终于是一致,皆为玉黄之色,琴身看起来古朴而陈旧,并未雕龙附凤,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的裂隙留存,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洛轻音静静地跪坐在古琴旁,那张绝美的脸彻底沉静了下来,似是忘掉了外界的一切。   没有了黄金沙遮掩自身,仅凭那至美的容貌就足以让人流连忘返,遑论那一身堪称是得天独厚的道蕴笼罩在身,犹如月辉泼洒,牢牢吸引着众人的视线,男女皆然。   不知不觉间四周逐渐寂静了下来,众多修士围拢在前,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合欢圣女,连呼吸声都逐渐显得轻微。   没有人再说话、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洛轻音的身上。   琴弦尚未拨动,可看着那副至美的容颜和无与伦比的道蕴,许多人的心已经动了。   圣女之美,举世无双。   “叮~”   当心神都在被洛轻音逐渐吸引去之时,台上的洛轻音终于有了动作。   白皙娇嫩的玉指,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一声略显突兀的琴音便骤然响起,在此地回荡开来。   琴音清脆,犹如玉珠落盘中。   演奏,开始了。   伴随着第一根琴弦被拨弄,洛轻音身上的气质也悄然间发生了某些变化,特别是那一身显而易见的神韵,似是伴随着琴弦的波动,而有所回应。   这种变化极为细微,但顾担的神识何等敏锐?更是有大道之体体验过什么叫与道相合,在这方面拥有着真正无与伦比的优势。   所以在变化发生的那一瞬间,顾担便已有所觉。   “叮、叮、啪!”   犹如水珠跌落玉器,又砸入水潭的声响开始接连不断的响起,极缓、极柔,慢慢悠悠而又漫不经心,似是在表述着一处寻常可见之景致。   但紧接着,琴音变得迅捷起来,似是跌落的水珠汇聚成为了水线一般,于是水波也随之上下沉浮,溅起万千的涟漪。   可这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不知不觉间,洛轻音的双手已是快若幻影,琴弦一根又一根的被拨动,琴音也犹如水银泄地般接连不断的响起。   当万千次声音在极为短暂的时间接连交映在一起之时,犹如大河之水奔腾而来,当初无人察觉的,细小的水珠凝聚为了惊天之浪涛,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扑面而来!   隐约间四周竟当真有些许水润的潮湿之气在逐渐靠拢,那些注视着洛轻音的修士仿佛在此刻见到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正在以一种足以让人绝望的速度争相向着此地奔涌而至!   洛轻音身上的神韵流转交映,与琴音共鸣。   难言的窒息感也在此刻开始充斥在诸多修士的心房,浑身修为似乎沦落成为了废纸一张,全无半分作用。   就连顾担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但这种想法刚刚诞生,洛轻音身上的道蕴似乎有所察觉,于是窒息感竟更加强烈!   台上,洛轻音也似有所觉,轻轻转过目光,看了顾担一眼。   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且反抗的人。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洛轻音弹奏,修长而白皙的玉指快若幻影般拨动着琴弦,纵使是想要看清楚都分外艰难。   水汽愈发盛烈,一些灵觉敏锐的修士已经反应了过来,感受到了那股窒息感。   琴音如波,浪涛鼓动,横压而来,无有断绝,像是要硬生生将诸多修士尽数淹死。   窒息感越来越重之际,体内的灵气也越来越沉,似是连灵气在那潮水面前都显得不堪一用。   当这种感觉浓烈到一定程度之时,已经有修士难以忍受的想要反抗。   但却猛然发现,自身灵气竟无法调动,像是被那琴音彻底封锁。   而伴随着自身的挣扎,那琴音好似也化作滔天的浪涛拍打,竟隐约间有一种刺痛之感!   这个时候,所谓的圣女抚琴已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活生生的煎熬。   而且这种煎熬绝非一人独享,越是想要反抗,这种煎熬也就愈发浓重。   神念也好、灵气也罢,那奏响的琴音一同压下,任何想要反抗的人,都像是在直接与合欢圣女交手。   ‘有点意思。’   顾担目光灼灼的看着洛轻音,隐约间他好似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咚、咚、咚!”   不知何时,那连绵不绝的琴音中,偶尔夹杂着些许沉闷的声音,似是伴随着惊天的浪涛间天际回响的闷雷之声。   长河奔流,惊雷奏响。   恍如灭世之景象。   极尽压迫之感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众人的心田,那股窒息感也近乎浓郁到了极致。   然而伴随着一声声惊雷响奏,原本众人身上不知不觉间背负的束缚竟也减轻了许多,很多人此时已经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这本是一场圣女抚琴的盛景。   当察觉到自身的状态逐渐恢复,枷锁减轻,便下意识的鼓动着自身的灵气,运转神念,想要那种极端煎熬的感觉相对抗。   声如雨落,乐似天沉。   极尽的压抑之中,是极致的反抗。   某一刻,众人身上的枷锁骤然消弭,一直被压抑的状态彻底恢复了过来,自身的灵气再度开始听从自身的指挥。   许多人的身上已有灵光盛放,在即将脱体而出时才总算反应过来。   琴音仍在响奏,但已不如初时连绵,潮水尚未退去,不,不是退去,而是远离,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在此处发出的些许声响。   而在潮水般的声音之中,尚且有诸多好似鼓点般的乐声跳动着,与那潮水之声格格不入。   相比之潮水的不可阻挡和杀气腾腾,鼓点似的乐章弹跳间却是稍显跳脱,初时杂乱,逐渐井然有序,最终竟是开始压过潮水声,占据主流。   直到此时,众人身上再无半分的枷锁可言,自身的灵气自行运转开来,速度比之往昔还要更加快上不少。   洛轻音身上的道蕴再一次的让人感受到亲切美好,好似春风迎面,跳动的乐音逐渐昂扬激烈,像是在谱写着一曲全新的乐章,骤然间让人豪气满怀。   先前那让人感受到窒息的潮水之音此时已是微不可查,无尽的未来却是自然的让人满心期待,恨不得投身其中。   与此同时,琴音也骤然欢快了起来,似乎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温柔而又满是柔婉的轻音仿佛春风拨弄,万物勃发,欣欣向荣。   顾担自然的察觉到自身的灵气运转竟又不知不觉间快上了些许,不止如此,就连识海中的神念都不由得掀起些许波澜,自身的状态都被琴音给洗涤了一遍。   春风化暖,一扫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之态势,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洒扫天地,再无半分煎熬,只余享受。   琴音袅袅,生机昂然。   春意之后,夏则临至。   万物萌发生长,于此时茁壮参天。   琴声随之应和,犹如藤蔓攀升、古树抽枝,伴随着琴音的韵律响奏间,众人体内的灵气活跃程度也再度提高了一个层次,意识在此时与肉身共鸣,仿佛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洗礼。   熬过冬日的严寒,自然守得百花盛放。   当自身的努力积累到一定程度,便是收获之时!   夏的生长告一段落,秋日之果实早已孕育许久。   琴音再度昂扬起来,却并不激烈,而是徐徐渐进,像是走完了一场漫长的征程之后,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之前。   安稳、妥帖、理所应当。   犹如日月轮转,好似春夏秋冬,天地万物俱在其中,万灵受其恩泽与风霜,自然也随之一同起舞。   悠扬的琴音带着无尽的满足与收获,像是饱受风霜的种子历经一切后,终于绽放出了最为美丽的花蕊,一切都有了最好的结局。   顾担体内,早已积蓄许多的灵气也被尽数炼化,最终彻底归于气海之中。   当继续达到一定程度后,他自身原本隐藏极好的气息,也不由得自然提升了一截。   突破了。   筑基后期。   大道之体孕育尚且不足十年时间,便已到了这个程度。   只能说大道之体恐怖如斯。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顾担从未懈怠过修行,乃至诸多灵药助力,甚至还有洛轻音抚琴的功劳——虽然他原本就没感受到什么所谓的修行壁障之所在。   琴音止息。   顾担感受到自身气海绝大部分已经填满,脸上也不由得升起一丝笑容。   然而当他觉察到自身周围时,却发现有诸多目光在看着他。   离他最近的王千钧满脸复杂之色,甚至没有来得及夸赞洛轻音琴技越发高超,而是问道:“孔道友,我没感受错的话,你刚刚是……突破了?”   “对。”   顾担轻轻点头,突破时难免有所动静,再加上他又不好当真反抗洛轻音那股道蕴的笼罩,所以被外界有所察觉。   “不会是筑基吧?”   王千钧嘴角抽了抽。   道理他都懂,但怎么感觉一点也不像是金丹突破呢?   金丹突破的声势,怎么都不该这般内敛,仅仅是泛起些许灵气波动。   “刚到筑基后期。”   顾担直言道。   “筑基后期?!”   王千钧双目大睁,不可置信。   “嘶~”   一时间,周遭不知多少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同响起。   不是因为筑基后期太强。   而是区区筑基,是怎么混到这里来的?   还特么将王千钧给压过一头?   兄弟,你开玩笑呢? 第446章 仙宗联合,万妖诛杀   筑基,放在修仙界按理来说也不能再算作底层,事实上在不少宗门中,筑基修士已能掌握一定的权势,算是中坚力量。   至于更上一步的金丹,已足以称之为强者,甚至如果愿意还可以自行开辟小型宗门,自己当做掌门和老祖。   由此可见,筑基其实并不算不堪。   但,那也得看是在什么地方啊!   在寻常宗门中算是中坚力量的筑基,难道放在九大仙宗中也同样如此么?   平台不一样,高度不一样,同一个人同一件事的价值就不一样。   毫不夸张的说,以合欢圣女洛轻音、天机圣女应夭邀,乃至天衍宗阵痴的名义发出的邀请,邀请的也莫不是修仙界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最差也是个金丹。   这场盛宴虽是没有明说,但其实自然也有自己的门槛,金丹以下的人不是没有,比如柳清明,但他那是因为和阵痴的关系凑热闹进来的,关系户嘛。   至于真正让人感到陌生的筑基?   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这里,筑基真得去小孩那桌,都不敢大声说话。   但他也并非是被邀请进来的,而是通过阵痴和洛轻音设下的考验,自己拿到了入场资格,于是很多人便理所当然的将他当做了某个隐世宗门的弟子。   毕竟在考验中,他的表现可是还压过了王千钧一头。   虽然王千钧说话很是惹人厌烦,但他的实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即使比不上璀璨明珠如洛轻音,声名在外如阵痴,亦或不可捉摸如天机圣女这种在九大仙宗中都独一档的存在,可放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能跟上第一梯队。   打铁还需自身硬,敢嚷嚷着要娶合欢圣女的人,没点底子怎么能行?   顾担的表现在考验中压过了王千钧一筹,于是很多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实力应该也要超出王千钧一截。   正是因此,他初一进来就能掀起些许波澜,许多人都不吝于拿他当做理由狠狠贬低一番王千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也是对顾担实力的肯定。   即使王千钧没有因此跟顾担干起来,他们也是不亏,无非是吹捧几句而已,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顾担的实力竟然仅仅只有筑基。   筑基后期?   不不不,那是刚刚突破的。   也就是说,在他进来这里的时候,实力其实仅仅只有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是怎么做到压了王千钧一头进来的?   阵痴和洛轻音一起给他作弊了?   可若有这能耐,直接来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的参加考验?   一时间很多人的脑子都快要烧糊涂了。   脸色最为精彩的,还是要属离顾担最近的王千钧,犹如变脸一样,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道理他都懂。   但筑基中期的时候,这个孔翟就已经压过了他一头?   虽然仅仅是阵痴和洛轻音的简单考核,程度算不上有多难,更不能代表自身的真实战力如何,未免也着实有些丢人了。   他怎么说也能算在天骄那一列,竟然跟筑基混在一块,还比不上了!   久久无人再言语,就连台上的洛轻音也是颇有些诧异的扫了顾担一眼,此前她竟没有感知到顾担的实力仅仅在筑基。   看来对方掌握着一门很了不得的隐匿自身的术法,若非因为她以合欢秘法催动乐章,与众人意念交汇,导致对方突破时的动静彰显出来,恐怕就算宴会结束,都没人能知道他仅仅只有筑基的实力。   “筑基……也挺好的。”   片刻之后,突然有一位修士笑意盈盈的开口,道:“凭筑基中期的实力,就能够通过阵痴与洛圣女的考验,孔道友天资怕是非比寻常,日后成长起来,定能成为修仙界的一方巨擘!”   说着,还扫了王千钧一眼。   小样,还特么发誓非合欢圣女不娶,连个筑基都比不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此话一出,场面霎时间便火热了起来。   很多人都聚拢而来,毫不吝啬的夸赞着顾担的天资。   筑基中期的时候就能混到金丹这一桌,老实说当真不一般,无论是凭自身过硬的实力也好,还是暗中作弊也罢,都是自身能力的一部分。   进来了就是道友,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真正规则严明的修仙盛宴,大家也没必要当真分出个高下来。   只是很多人夸赞顾担的时候,总是不免要再提一嘴他的事迹。   “不错不错,王道友以堂堂金丹修士之威,遗憾稍逊孔道友一筹,待得孔道友成就金丹,恐怕也将成为修仙界的弄潮儿,也难怪王道友特意凑到孔道友的身旁,怕不是想偷偷学上一手惊艳众人?   孔道友,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这种事情,怎能瞒着我们呢?”   修仙界中也不乏阴阳怪气的人才,明里暗里给王千钧狠狠上眼药。   对顾担的夸赞越多,越能显现出王千钧的不争气。   金丹被筑基压了一头,丢不丢人?   虽然在修仙界中筑基胜金丹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这种事极少会出现在天骄的身上,百十年都难得一遇。   更不要说王千钧本身就是仗着自身实力不俗,背景深厚,一向嚣张跋扈,说起话来恨不得把人给活生生的气死,能够在这里恶心他一把,许多人都很乐意那么做。   打不过你还骂不了你了?   真有本事,能被筑基压过一头?   别跟我说那只是什么简单的考验,被压了一头就是压了一头,事实不可更改。   除非王千钧现在出手狠狠教训孔翟一顿,痛揍一番,这样才能洗涮掉此前的蒙羞。   但是嘛,以金丹欺负筑基,自然也是修仙界极为痛斥的行为,一旦王千钧抛弃理智,被言语影响到真敢这么做,来日有元婴尊者狠狠收拾他一顿,重岳宗的人也只能受着。   修仙界很多规则不摆在明面上,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很多事情你只要敢干,就有更敢干的人在后面等着你。   先河不是不能开,而是自己开了之后究竟能不能顶住。   毕竟一旦有了前科之后,很多人会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以防万一嘛!   一时之间,顾担甚至盖过了合欢圣女洛轻音,四周仅是讨论他的声音,竟暂时无人去夸赞刚刚那首曲子。   王千钧横眉冷目,听着众人看似夸赞顾担,实则处处明里暗里贬低着他的言辞,目光横扫过众人,像是要将那些家伙一一给记下来。   他不说话,像是任由他们奚落。   还是顾担眼看气氛已经有些因他而走样,直接打破众人的恭维,开口说道:“今日能够侥幸突破,还是要多多感谢一番洛圣女的琴音。此琴音高妙绝伦,荡涤身心,实乃是无上仙音!   不愧是修仙界盛景之一的圣女抚琴,若无洛圣女的琴音相助,我若是想就此突破,怕是还要再多花费不少时日。”   想要遮盖住一个话题,最好的方式并不是反驳与争吵,而是挑起一个更大的话题。   无可争议的是,洛轻音的吸引力绝对是要胜于王千钧的。   此时顾担重新提起,原本被顾担惊异,随即加入到看热闹行列的众人才终于想起来正主是谁。   顿时对王千钧的讨伐告一段落,开始纷纷夸赞起洛轻音来。   “这次的曲子倒是未曾听闻过,先前那琴音压抑到极致之时,让人仿佛身处深海之中,浑身灵气毫无半分反应,似是要活生生溺亡,如今想来,竟还有些后怕。”   “琴音入道,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洛圣女的琴技怕是又有了不小的提升。由极尽压抑再到彻底蜕变,承转之间让人身临其境,好似亲身经历了一般,孔道友能够借助琴音突破,的确要感谢一番洛圣女。”   “我若没猜错的话,琴音所表述的那条奔流的大河,应当是陨道天河吧?无与伦比、势如山崩、不可阻挡,犹如煌煌大世横压而来,心神皆寂,真是让人脊背发凉,如坠梦魇。”   诸多修士你一言、我一语,这一次倒也不再是纯粹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   圣女抚琴,的确无愧修仙盛景之名。   就连观众都在感同身受,即使不通音律者,亦能感受到琴音之中的情绪,其技近道。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在修仙界留下赫赫名气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真本事在身?   洛轻音一番演奏,自是让人拍案叫绝。   “陨道天河势不可挡,无尽生灵也难觅出路,怎能不让人绝望?只是我听洛圣女琴音此后自有生机涌现,犹如仙株吐蕊、古树抽枝,莫非是觉得此事尚且有回旋的余地?”   话刚说完,提及此事的修士便自顾自的摇头,道:“若真能有办法,对源天界的亿万生灵,乃至对此后的无尽苍生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可惜啊,大劫难挡。”   虽然因为陨道天河的缘故,他们有幸提前来到源天界博取机缘,但陨道天河带来的劫难归根结底还是莫大的损失。   人族也将直接失去一界主场地,短期的收获不能补充长远的不足。   陨道天河吞没的已远不止一界,但无一例外的是,只要被陨道天河盯上,必死无疑。   也就不奇怪为何琴音那般的绝望浓重,让人满是窒息。   说到底,眼前源天界的花团锦簇终归是虚假的,所谓黄金盛世也更像是自嘲,这里到最后免不得人去楼空,独留下亿万生灵承担无可阻挡的浩劫。   非人之祸,实乃天数。   “那是连化神天君都无可奈何的劫难,我等又岂能妄谈?大劫面前,众生如蝼蚁,能有地方躲藏便已是万般之幸。”   话到此处,许多人已是无奈叹息。   群星璀璨的修仙界,却也有奈何不得之事。   “诸位不必如此沮丧,事在人为,或许此前只是暂且还没有发现应对陨道天河的办法也说不定。”   最终还是洛轻音开口,柔婉的声音自带一股特殊的魅力,平复众人因为回想起琴音而升起的些许惆怅心绪。   “没错,就算陨道天河将至,难道当下的生灵便要坐以待毙么?尚有百年时光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陨道天河转向,也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   我辈修士,先顾今朝为上。”   很快这个话题便被揭了过去,众人没有对陨道天河过多议论,毕竟他们又解决不了,过多谈及除了消磨人的的精神外毫无作用,不如不谈。   众人又开始围着洛轻音吹捧起来。   顾担听的无趣,便自觉的退离。   没成想王千钧竟是一同跟了上来,追到他的身后问道:“你还真是散修?不是什么隐世宗门的弟子?”   “对啊。”   顾担格外诚恳的点头,道:“我之前说了,你不信来着。”   “……”   王千钧一时无言,目光在顾担的身上扫过,“好好好,筑基中期时便能接连通过阵痴和洛圣女的考验,有没有兴趣加入重岳宗?我重岳宗虽是比不得九大仙宗,但也绝对算是大宗。   正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你若加入重岳宗,凭你表现出来的天资,很快就能够得到着重培养。”   “加入宗门么?现在倒是无甚兴趣。”   顾担微微摇头,他的目光自然是直接放在九大仙宗上的。   什么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要做就做最耀眼的那个天骄,如此才能在大劫来临之前,做足妥当准备。   “好吧。”   对于顾担的拒绝,王千钧也不以为意,反手扔给顾担一张符篆,道:“这是我的通讯灵符,既然有缘相识,也算认识了。”   顾担接过,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宴会结束别走,先做过一场。”   “呵,我王千钧岂是那般没有肚量之人?待得你金丹之后,比划比划倒也无妨,此时出手,以大欺小,不屑为之。”   王千钧高傲的一仰头,豪迈的摆手说道。   “如此,那就多谢王道友手下留情咯。”   顾担轻笑,又道:“刚刚突破,尚需巩固一番修为,此番宴席便不做陪了。”   “不送。”   王千钧目视顾担离去。   “告辞。”   离开此地,顾担回到了客栈之中,静待变化。   果不其然,一月之后,一则消息以野火燎原之势,开始传播。   万妖入侵源天界,其中以龙族为最,呼风唤雨之下江河湖海倒灌大地,民众死伤无算,哀鸿遍野。   九大仙宗联合诸多宗门,颁布诛杀令,广邀人族修士,除暴安良,还源天界一个朗朗乾坤! 第447章 奖励丰厚,好战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那群远道而来的修士跑到源天界之后,不是搜刮灵株就是强占灵脉,不少人都在心底痛骂这群家伙一点人事儿不干。   没成想这才没多久的时间,便已是整了个大活。   仙宗联合,万妖诛杀令!   以九大仙宗作为领头,其余各宗门紧随其后,一同颁布。   所有人族修士都可参与其中,只要宰掉入侵源天界的妖类,不仅仅可以拿到妖兽材料自行出售,各大宗门还有各种各样让人头晕目眩的奖励在背后等着。   用更合适一点的说法,应当叫做人族贡献度。   杀妖即是为人族做贡献。   而表现极好的修士,也可凭借此次机会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各大宗门拿出的奖励,都需要贡献度换取,无论是功法、秘技、丹药、法器,甚至是原本只对自家宗门天骄开放的特殊机缘,这一次全都拿了出来,可以说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除了真正的核心功法不予外人兑换之外,几乎可以说是真正的广施天下了。   别说是寻常底层修士了,就算是阵痴那种级别的天骄,都难免会有些眼热。   修仙界不养饭桶,想要机缘?   那就证明自身的实力去换。   更关键的,这些东西不再仅仅限制自家宗门弟子兑换,而是谁都可以。   只不过类似于丹药、法器这种东西,自然是数量有限,谁先换完就归谁,如此也算是促进了一番内部的良性竞争。   就算最后没换到也不要紧,贡献度还可以用来换取灵石,甚至是挑选修士为自己特地授课、解惑,功能多种多样……不怕没有用,就怕你没有!   至于功法秘技等物倒是不怕兑换,只要你有足够的人族贡献度,自然可以随时换取。   九大仙宗的信誉,还是非常有保障的。   当这则消息流传开来之时,还有一份关于贡献度的具体划分情况也流传了出来。   寻常小妖,也就是相当于炼气期修士的妖兽,贡献度根据实力的不同分为:十、二十、五十。   寻常妖将,也就是相当于筑基期修士的妖兽,贡献度根据实力的不同分为:一百、二百、五百。   寻常妖王,也就是相当于金丹期修士的妖兽,贡献度根据实力的不同分为:两千、五千、一万!   不难看出,贡献度的多少根据跟所杀妖兽的实力变化有着明显程度的不同。   一旦提升了一个大境界,贡献度也会有极大的提升。   特别是当前境界后期的妖兽,奖励还会有一个小规模的飞跃,如此自然是想要先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使其不得突破。   至于妖王之上的妖皇,也就是相当于元婴期修士的妖兽……这一次并没有颁布贡献度的悬赏。   毕竟悬赏妖皇,那差不多就是要真正掀起的人妖大战了,所造成的影响绝不仅仅只限于源天界,甚至导致的后果可能比未来将要降临的陨道天河还更加可怕。   当然,要真有年轻一代的人能够做到以下伐上诛杀妖皇,九大仙宗内部肯定也不会吝啬奖励,只是已不对外人言罢了。   不出官方明文,只是为了不将脸面彻底撕破,要真能宰掉妖皇,还发愁没有贡献度?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特殊规定。   所杀妖兽若身具龙族血脉,贡献度翻倍。   若为纯血龙族,贡献度翻三倍!   也就是说,若有修士能够独自宰杀一头妖王后期的龙族,就能拿到足足三万的贡献度!   仙宗联合此举,针对龙族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万神殿之下,真正可称之为族类的妖兽中,龙族也差不多相当于是人族九大仙宗级别的势力。   而且龙族性命悠长,生来便具有行云布雨之能,虽还不足以算作神通,却也天赋异禀,肉身更是非同一般,远胜寻常妖兽太多太多,绝对算是妖兽中最难缠的一类。   想宰掉一头金丹期后期实力的龙族,难度就跟独自绞杀九大仙宗已经成长起来的弟子一样一样的。   被誉为元婴之下第一人的阵痴,也才仅仅只是金丹圆满而已。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妖亦是如此。   贡献度虽好,却也要量力而行,若被贡献度给蒙蔽了心智,那到底是要剿杀龙族还是自己过去送盘菜,恐怕就不好说了。   但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仙宗联合针对龙族的意思如此明显,真正有实力的修士,也绝对会将目光牢牢的放在龙族的身上。   杀一个顶杀仨,这谁忍得住啊!   就算与人合作,以三打一,只要成功宰杀,大家平分都是不亏的。   修士彼此合作起来,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事情,特地将击杀龙族的贡献度调整为三倍,其中也未尝没有鼓励人族修士彼此合作猎杀龙族的考量在内。   而紧随这份大体的贡献度划分之外,还有真正的重头戏,贡献度所能兑换的奖励也传出了些许风声。   一门寻常的筑基期功法,需要一百贡献度,正好是独自斩杀妖将所能得到的贡献度。   至于一些更为厉害,声名在外的筑基期功法,则是需要二三百的贡献度才行。   想要更好的东西,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其他功法也是类似,如果是同境界的功法,寻常功法宰杀掉一条同境界的妖兽就能换取,珍贵的、威能巨大的功法,则是通常需要再花费几倍的代价,同时修行的功法本身说不定也有特殊的要求。   如果单从贡献度来说的话,要先杀掉一头筑基期妖兽才能兑换筑基期功法无疑是不太合理的,但贡献度毕竟是平白得来,算是仙宗联合之下给所有人族修士的福利,宰掉的妖兽自己也可以拿去换取各种东西,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实在想要功法,也可以选择多杀低自己一个境界的妖兽嘛!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办法总是不缺的。   是挑战强敌,直接一劳永逸,还是勤快安全,屠杀低自己一个境界的妖兽,全看修士的自行抉择。   毕竟人妖不两立,可没有什么以大欺小的说法,真正的高端战力不下场的情况下,金丹期便已是所能出动的极限了。   顾家小院之中。   修仙盛宴已经落下了帷幕,这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一次诛杀令,对于所有修士而言都是一个机缘。夏朝的修士也最好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若非源天界接下来将会机缘频出,这种级别的悬赏可是极难遇到。   越是一穷二白的修士,越是要珍惜这次的机会,这是一次能够逆天改命的机会,所有仙宗都在对人族修士敞开大门。”   应夭邀告诫着郑非,毕竟是自己的师弟,还是要多多上心的。   修士们拿到的贡献度,全都是各仙宗的“无偿”付出,也是换取在源天界扎根下来,安身立命的门票。   各大仙宗赌的就是此后源天界涌现的机缘将远胜自己付出的东西,当然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的话,到最后肯定是血赚。   如今先付出一些,壮大人族势力,肉算烂在锅里,同时尽其所能的多宰一些妖兽,也算是弥补人族损失了一处主场地的莫大损失。   双管齐下,一加一减,维系着大体的平衡。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修仙界的先富带动后富了。   只不过带动的方式并非平稳交接,每人发几块灵石赏一赏,而是用血与火锤锻出真金,给予他们最大程度的培养。   先前籍籍无名不要紧,只要你杀的多,杀的快,奖励拿到手软不是梦。   若是表现的再好一些,说不定还会被某些宗门看重,拉拢,乃至倾力培养。   九大仙宗如今都还没有真正下场招收弟子,也就她自己收了一个异人当师弟,就是要看看在这一次诛杀令的鼓舞之下,有哪些修士可以入眼。   毕竟九大仙宗的弟子,筑基都只是底层,只算是入门弟子而已,要求自然是极高的。   简单测试一下灵根就想加入九大仙宗?   也不是不行,若是天资不俗的上品灵根,还要年幼,或者干脆是天资冠绝的天灵根,才能直接加入到九大仙宗。   否则难免就要经过一次次的考验才有机会。   “夏朝修士,连筑基都是不多的。至于金丹强者,更是一个都没有。真能加入这次的战斗么?”   郑非有些迟疑。   先前灵脉的争夺已是让夏朝修士损失惨重,特别是鱼龙卫几乎完成了一次被迫换血。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的夏朝在修仙界的能量,怕是只能跟小宗门耍一耍,稍微大点的宗门都比不过。   “练气有练气的战场,筑基有筑基的战场。真金不怕火炼,修仙界一贯如此。”   应夭邀手指自己的脸颊,“你看我。”   “嗯?”   郑非盯着那张略显稚嫩的娇俏面容,好看倒是好看,不过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可是天机圣女,不还是被天机反噬成如今这副模样?”   应夭邀说道:“哪怕我的师尊乃是化神天君都解决不了。我要说的是,在修仙界,你不想付出,就想要得到相应的待遇、名气是绝无半分可能的。   无论谁都是如此,我如此,洛轻音如此,阵痴亦是如此。不同的是,我们早已证明过自己,而你们还没有。”   应夭邀看着院子中的那一株烈阳天菊,笑道:“那位化神天君心系夏朝,留有余泽是不假,但这至多保证夏朝不至于再被人入侵。想凭借着化神天君的名头,在修仙界也能吃得开,可就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了。   九大仙宗,谁家没有化神天君啊?”   郑非点头,明白了应夭邀的意思。   化神天君的事迹,只能保证夏朝不至于再被各种小宗门接连祸祸。   可想得到修仙界优待?   那也不可能。   九大仙宗就没有化神了不成?   归根结底,打铁还需自身硬。   “我明白了,如今夏朝有化神天君的名头庇佑,无需再担忧境内的问题。所以尽其所能的与妖族厮杀,换取自身的前程才是最优解。”   郑非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过来。   “没错。这次大家可是都拿出真格的东西了,别说是你们,就连我和阵痴他们也会下场。毕竟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所需的贡献度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应夭邀拍了拍郑非的肩膀,虽然看上去远比郑非要稚嫩的多,但却是老气横秋的说道:“快去通知夏朝准备吧,要不了多久,传送阵就会布好。这场厮杀不知能持续多久,越早加入其中,得到的贡献度也就越多,不死总会出头的。”   “是。”   郑非点头应是,快步离开了顾家小院。   回到夏朝皇宫的时候,又和光耀帝重述了一遍应夭邀的看法。   光耀帝自然是全力支持。   那些尚且在迟疑,没有加入到宗门的夏朝修士,如今也可以先等一等,等这一次的人妖大战落下帷幕之后再选择宗门也不迟。   只要在人妖大战中表现不错,自然不会缺少宗门拉拢,甚至是九大仙宗的破格邀请!   毫不夸张的说,伴随着宗门联合、妖族诛杀令的颁布,整个人族修士的好战之心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地位、实力,甚至是荣誉和前程,皆在其中!   除了可能有生命危险之外,带来的奖励也对得起修士的付出。   是乘风而起还是籍籍无名,无需别人诉说,一场又一场的血战将会验证一切。   离开夏朝皇宫的时候,郑非有些出神在夏朝皇都转悠着,这些年来,很多东西都没有变,却又好似发生了天翻地覆般变化。   平日里总是提及的墨者、儒生、法家鹰犬,逐渐开始寂静无声,而今耳边听到的,都是修士、修士。   一个新的时代,竟是不知不觉间当头而来,且真实的影响着每一个人。   当郑非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尊庞大的雕像。   墨子的雕像。   郑非下意识的弯腰鞠躬,表达心中对于这位至圣先师的敬仰,紧接着便看到了雕像之下,也犹如雕像般站立在那里的一个人。   墨锋。 第448章 大战将起,一触即发!   “墨锋!”   郑非打了个招呼,快步走了过去。   他心中对墨锋还是颇有好感的,当初夏朝危在旦夕,顾先生尚未出手之时,正是墨锋提前预警,拉拢了诸多他国宗师,帮助夏朝解了围。   虽然此后因为顾先生一击灭杀金丹,导致这件事也逐渐隐于化神天君现世的惊天的消息之中。   但这并不代表夏朝不承这份情。   墨锋虽非夏朝之墨者,却也是墨者,始终以墨家的教条行事。   光耀帝赐给他的府邸和珠宝、黄金,全都被他用来换做钱财,接济穷人,却又拒绝了光耀帝想要给他官职,就连鱼龙卫统领的位置,墨锋都推拒掉了。   在某方面,他真的和当初的墨子有些相似之处。   这些年他一直留在夏朝,从不谏言什么,绝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沉默而安静,有时候则会与民众讲述一些关于墨家的理念——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东西了,到了今天,好像也没什么革新。   墨子之后,墨家丧失了许多生命力,这不是墨家的过错,只是世道已经不一样了。   在乱世,持墨子道固然让人敬重万分,可在盛世,墨子的道理终归不贴合人欲。   墨锋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夏朝之外,墨家或许还在盛放着光芒,乃至是许多沉沦于黑暗之人的指路明灯,但在夏朝,在这处墨家的发源地,属于墨家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显得安静。   一如这处墨子的雕像。   “近来可好?”   郑非快步走到了墨锋的身旁,看着眼前这位年纪理当和自己差不多大,肌肤呈现出几分健康的古铜色,眉宇间似乎总是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也似的墨锋,郑非热情的打着招呼。   “夏朝强盛,便是群仙也不敢造次,这里很好。”   墨锋轻轻点头。   天子脚下乃是首善之地,夏朝皇都更是如此。   就连街道上每天都有巡街使来回勘探,连小偷小摸这种事情都不多见,怎能不好呢?   特别是伴随着仙人的出现,凡俗很多的隐秘作案手段尽数作废。   修仙界自有问心之法,虽然准确率不能保证,但仙人对凡人施展,要能藏住真算你的本事。   正是因此,本就清朗的风气自然更上一层楼,夏朝有自己培养的修士,在治安这方面始终还是非常上心的。   待在这里,他拥有了很多很多的空闲时间,以前没有办法深想的东西,这些年已是想明白了很多。   正所谓: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夏朝恰恰相反,这里风气开明,墨家的墨者、儒家的儒生、法家的鹰犬都时有得见,墨锋也曾与一些人彼此辩论过,亦如同当年在天下学宫那样。   最终的结果虽然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但毫无疑问,这种彼此灌输理念进行交锋的交流,对于真正想要搞明白一些事情的人而言,的确有着不小的好处。   “说到群仙,最近仙宗联合之下,发布的群妖诛杀令,你可知晓?”   郑非立刻说道。   “有所听闻。”   “你可加入某个宗门之中?”   郑非紧接着问道。   “尚未。”   墨锋摇头。   “那就好。现在先不必急切,以你的本领,想要加入大仙宗也不是什么难事。趁着人族诛杀令的机会,若能展现自身,说不定还能谋求更高的路途!   今时今日之局面,你也看到了。一切已经与以往不同,民间酒肆、茶楼间谈论的也尽是仙人之事。墨家也好,法家也罢,似乎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凡俗的规矩管不到仙人,我们要想让墨家、法家重新振作起来,一定要在修仙界也有所作为!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加入一个好宗门,对自身的发展前景也有着极大的好处。”   郑非说起这些来,当真满是感慨。   在仙人没来之前,酒楼茶肆间的说书人谈及的多半是墨儒法三家之事,仙人归来之后,一切和仙人有关的消息都变得火热起来。   这代表着民间的风向已经悄悄转变,新的大世已经到来,他们可不能真的继续因循守旧下去,如果连他们都这样,那墨儒法才是真的没有了希望与未来。   “凡俗的规矩管不到仙人……”   墨锋重复着这句话,幽深的眼中中带着些许的别样光彩,缓缓说道:“此言极是。”   他见过最恶的修仙者,直接拿几个村子的人命来浇灌灵株,促使灵株加快成长。   那位魔修有什么样的惩罚呢?   没有。   一点也没有。   即使后来韦传名燃烧血肉,拼死干掉了那个魔修,死去的人也不会复生。   凡人面对仙人,毫无半分的反抗能力。   连报复和诅咒都显得如同玩笑。   “当年墨子成立墨家之时,也是已位宗师。我们若想重振墨家、法家,必须也要在修仙界占据一定的地位与实力才行,否则就连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会考虑。”   作为法家的门徒,郑非却是一点也不忌讳谈及墨子。   毕竟墨子乃是夏朝的至圣先师,无论是儒家也好,法家也罢,都承墨家的一份情。   即使理念不合那也是自家人的事情,真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三家也未尝不能合作。   “我明白你的意思。”   墨锋点头道:“修仙界,是要看实力的。没有足够的实力,说什么都无人肯听。”   “没错。”   郑非也是连连点头,邀请道:“不如你我合作,共同参与这次的妖族诛杀令。我有天机宗的秘术在身,找寻机缘躲避凶险还是有几分心得在身,咱们共同进退、守望相助,不愁墨家和法家不会再度兴盛起来!”   得益于天机圣女应夭邀的资助,郑非的实力已经到了筑基中期,更是身具天机秘法。   只不过天机宗之术同样也有参差。   天机宗内部分为三种:天机、福源、凶吉。   天机可勘大势、福源可谋前程、凶吉可护安危。   天机一脉,毫无疑问乃是天机圣女应夭邀当家,更是拿着天机一脉的至宝天理碑文,可以说地位不可撼动。   再修天机,那也只能当天机一脉的第二人。   所以郑非如今暂时修行的,多为福源、凶吉一脉的天机宗神通。   福源之道,则是寻幽探秘,广罗机缘之术;凶吉辅佐,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护自身安全。   能够和一位天机宗弟子一同合作,对于许多修士而言,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主动相邀,自然是一片好心和善意。   “如此,就要麻烦郑兄了。”   墨锋颔首,并未推拒,他也并非是不识好歹之人。   “好说好说。这是我的通讯灵符,还有一枚储物袋也送给你。到时候传送阵法布下,我再联系你,咱们一起杀妖。”   郑非毫不含胡,出手也颇为阔绰。   法家没有墨家那么多的束缚,虽然条条框框更多,却也并不推拒荣华富贵和享乐。   准确的说:法家认为,人有多大能耐就该做多少事,转换一下也可以理解为,有些人享受是应当的,因为做出了足够的贡献,如果不给那些人足够的待遇,如何让人尽心呢?   作为根正苗红的法家弟子,郑非身为光耀帝身旁的首席谋士,待遇自然不差,又有应夭邀这个大师姐在,某方面完全可以算是夏朝得天独厚的第一人了。   他自知身为墨者,墨锋怕是根本没有这些奢侈之物,便以这种方式送给了他。   “多谢。”   墨锋接过储物袋,神念一扫,却是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不少的灵株和丹药,还以为郑非是拿错了,正要还给他,却是又听得郑非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去毕竟是诛杀妖族,自有万分凶险。去之前,还是要尽其所能的提升自身实力为好。这里面的丹药、灵株,皆是夏朝之物,墨兄尽管用。   你与夏朝有大恩,夏朝并非是白眼狼,更何况你还是墨者,难道墨者还需要和夏朝间推拒什么东西么?”   郑非已经是先一步按住了墨锋的手,“你我尚需勠力同心,夏朝如今也急缺有才干之士。这些身外之物,墨兄可完全不要推拒,也莫要再散尽了。”   看着那双虽是灰蒙蒙,却满是真挚的双眼,墨锋握住了手中的储物袋,认真的点了点头,“郑兄好意,我自是不当辜负。”   “如此就好。”   郑非大笑,用力拍了拍墨锋的肩膀道:“你且先提升一番修为,要不了多久的时间,就要有所动作了!”   ……   诚如郑非所言。   九大仙宗既已下定决心,又是仙宗联合,又是诛杀令,可以说整个人族修仙界在此时都算凝成了一股绳。   当万妖诛杀令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不过一月有余的时间,一座传送阵法便已是在夏朝拔地而起!   这座传送阵法最主要的作用,自然是送人去杀妖前线。   夏朝作为年轻一代修仙盛宴的举办之地,有幸被选为阵法落点之一,毕竟还有很多修士待在夏朝,等待着这一次的大动作。   而这处传送阵的设立,毫无疑问也宣示着夏朝将会成为一个中转站。   对于夏朝而来,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别的不说,自从传送阵刚刚开始修建的时候,夏朝皇都之中便已经立起了好几家只和仙道有关联的商铺。   最出名的便是万法盟的万宝楼,在举办修仙盛宴之时,万法盟可是狠狠出了个风头,与许多修士间留下了个善缘。   待得那些前往前线的修士归来,若有需要售卖的珍惜之物,自然也可以找万法盟的万宝楼进行售卖,再换取自身所需之物。   当然,这处阵法是单向的,有修士想要去前线,各大宗门自行承担运转传送阵的花费。   但想要回来嘛,自然是需要自掏腰包。   毕竟只要在前线杀敌,就不愁没有灵石花。   想拿传送阵当免费旅游?没有那种好事。   归来的传送阵被布置在了夏朝皇都之外,四周还会有负责警戒的修士轮换,避免妖族反攻,直接传送到人族的聚居地。   这些日子关于妖族诛杀令的消息早已在人族修士间传的沸沸扬扬,根本无需过多的推动,便不知有多少摩拳擦掌的修士信心满满的等待着这一次机会。   扬名立万,就在今朝!   “根据大师姐的说法,源天界一共分为九州,非是以国界为线。而如今万妖宫乃至龙族,一共是占据了三州之地,分别是:青州、梁州、雍州。   其中青州被龙族所占据,兴云布雨之下汪洋肆虐,流水千里。而龙族更是近乎举族来犯,威势最大,也最为危险。”   在前往传送阵的路上,郑非详细的告知墨锋此时的消息,问道:“相比之下,梁州和臃肿之地的妖族,不会如龙族那般凶厉,但相应的能够拿到的贡献度也会少上不少。墨兄觉得,我们去哪里合适?”   “自然是青州。”   墨锋毫不犹豫的说道:“仙宗联合鼓励击杀龙族,即使是具有龙族血脉的妖兽,也能拿到双倍的贡献度。若想趁势而起,就绝对不能选择另外两州。”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郑非颇为高兴的点头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所图虽非福贵,却也是这般的道理。大丈夫身具天地之间,死则死矣,定要有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心胸在。危机在前便辗转不安,岂能成就大事?”   两人心意相合,皆是无惧风险。   眼前的些许危机都恐惧的话,未来的陨道天河又将如何呢?   有的时候,人是必须要迎难而上的。   两人不再多言,默默地在修士的后方排队。   传送阵的光华接连不断的闪烁着,每一次的闪烁,都至少有百余名修士出现在了青州之地,也注定是此战最为险恶的战场。   “诸位道友,此去青州凶险万分,人族修士尚需勠力同心。若有谁求援,力所能及之下切记互帮互助。”   传送阵前,还有一位修士始终高喊着一些激励人心的言语,当然也不乏警告。   每一位踏入其中的修士都能够得到一张“求救符”,在面对不可抗衡的妖兽时可以使用。   当然,具体有没有人来,乃至能不能赶得及,就真不好说了。   斗法之时生死常在一念之间,很多人注定来不及使用,但多少是个念想。   郑非和墨锋联手踏入传送阵之中,当传送阵的光华又一次闪烁之时,两人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们走后不久,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也走了过来。   顾担看着眼前的传送阵,感受着身遭修士那股奋发昂扬的气氛,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青州,我来了。”   扬名立万,就在今朝。 第449章 天骄榜立,天眼识人   传送阵的光芒刺眼,一阵耀目的光华闪烁之后,强烈的眩晕感便接踵而至。   当顾担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切已是大不一样。   各种嘈杂的吵闹声不时的传入耳中,汹涌的人流甚至比之夏朝皇都还要多一点。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万法盟定制法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筑基修士用了都说好!”   “天水阁的符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还担心与妖兽厮杀时灵气不支么?还担心丹药吃太多丹毒无法化解么?一沓符篆解君愁!”   “还在担忧大战之后被敌人追上么?还在担心生死厮杀之后无处休息么?天衍宗大师定制阵图,包您无忧!”   还没有来得及踏出传送阵,四周各种叫卖的声音便是已是充斥入耳。   让本就头晕眼花的人更是头晕目眩。   还好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多时便有修士飞了过来,严厉呵斥了几声之后,原本在传送阵周围叫嚷的人都纷纷做鸟兽散。   直到此时顾担方才走出传送阵,有了功夫看一看这真正的前线。   这里是一座尚在修建的城池。   没错,就是城池。   顾担亲眼看到,就在不足百丈处,有一位修士接连跺脚,在他身前十丈有余的地面上便被硬生生往下压了下去,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在打地基,像这样的修士还有很多。   而更远处,则是已经有高楼耸立而起,距离传送阵最近的那一个,叫做万宝楼,看起来比起夏朝皇宫那处可要气派了太多太多。   这座城池尚在建设,肉眼可见之处,根本没有一个凡人,是切切实实的修士之城。   既然要进行一场大战,前哨站还是必须要有的。   众多修士也需要一处大战之后的休憩之地,包括宰杀妖兽之后,如何最快速度将战利品换成最能提升自身实力的东西。   正是因此,大战之前的基建也尤为重要。   甚至必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妖族又不是个傻子,只会挨打,也要防备妖族反扑,这些城池一并兼顾诸多作用。   那些修建城池的修士身着的各色衣衫皆有不同,但配合却是颇为默契,彼此施法互不影响,速度更是快到让人发指,远胜凡俗太多太多,真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修士的能力可不仅仅限于厮杀,用于创造同样好用。   “刚出来的修士,都跟着我去登记和领取物品。”   对于像顾担这种刚刚踏出传送阵的修士,立刻便有人过来招呼。   带着顾担他们的,是一个看样子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修士,花白的胡子软趴趴的垂下,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全然没有被四周那热火朝天的气氛所影响。   “你们跟着我,等会儿会领一份大致的地图和留影石,与妖兽斗法厮杀之时,切记将留影石打开。留影石记录下的战斗,或是斩首才算贡献度,以防有人趁机混水摸鱼,或是假借他人之功。”   无精打采的老修士悉心告诫道。   “敢问,若是留影石坏了呢?”   顾担问道。   “留影石虽非什么珍贵的东西,却蕴含几分空间之力。寻常金丹都难以破坏,若是真坏了,还是想想怎么逃命为好。”   老修士耸了耸肩,随即道:“这些留影石是借给你们的,最后还要还回来。若真因为厮杀搞坏了留影石也没关系,有那本事的人自可常备几个,若是自行丢失,原价赔偿即可。”   “敢问前辈,这次的地图可否详细?”   还有修士问出了其他的问题。   “不详细,只是大致标明了一些方位。至于龙族真正的栖身之所,乃至龙冢之地都还没有找到。各宗门也发布了探查龙族势力的各种任务,你们谁能闯的进去,回来也可换取贡献度。”   老修士随口说道。   贡献度当然不是只有杀妖兽才有,但这绝对是最为便捷的手段。   除了卖命杀妖兽之外,参与建设城池,乃至接各大宗门的悬赏都可以换取贡献度——需要注意的是,除了九大仙宗发布的任务之外,其他宗门发布的有关贡献度的任务仅能用在发布任务的宗门上。   如此避免有宗门失心疯想薅九大仙宗的羊毛,或者是借机欺负其他小宗门。   比如诛杀类似于阵痴、应夭邀、洛轻音这种级别的天纵之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悬赏的,妖族那边也是同理。   虽非全面战争,但尽其所能的杀伤对方的天骄,无论何时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真能杀掉绝对是赚大了。   人族磨刀霍霍,妖族又岂能没有半分反应?   闲聊之间,他们已经是来到了一处名为【秉公堂】的地方。   “在这里登记你们的信息,离去的时候记得也说一下。如果消失太久没有任何消息回传,这里会暂计你们死亡,若有宗门的,战事结束后会告知你们的宗门。”   老修士指着一座通体为黑色,格外端庄的殿宇说道:“这里面也会审查你们的留影石,核实贡献度的发放。对了,城中还有一处专门设立的【天骄榜】,根据贡献度排列,贡献度最多的前十位将得到九大仙宗的破格邀请,便是前百位也有各种机缘相赠。”   老修士带着众人走入秉公堂之中,书案前一块玉色的书籍铺开。   一个个修士走过去,玉色的书籍自然绽放光华,记录容貌、灵气特征,甚至还需要一缕神念作为印记。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会被有心人谋害,一缕神念并非神魂,仅是识别个人气息。   轮到顾担时,那本玉书绽放的光华将他此时的容貌也收录了进去。   “姓名?”   “孔翟。”   “修为?”   “筑基后期。”   “宗门?”   “没有。”   “嗯?”   问询的修士一怔,扫了顾担一眼,说道:“若是不小心亡于妖兽之口,总要有个地方报信吧?”   “不必了,那也太不吉利了些。”   顾担笑,“死则死矣,不必再让他人增添伤悲。”   “心态不错。”   收录的修士微微点头,递给顾担一个储物袋,道:“这里面的东西除了求救符,都是暂借给你的。若能活到大战结束,记得还。”   “好说。”   顾担轻轻点头,将储物袋接过,走到一旁。   “下一位。”   收录的修士片刻不停的继续忙碌。   而顾担则是神念一扫,完成结印,储物袋的空间约莫三丈,里面有一张符篆,一张地图,一块不过纽扣大小的石头,以及一本手册。   率先将地图取出,一眼扫去,青州的大致地形像是一株开叉的树桩,上面绝大部分都满是迷雾,少部分标红,代表那里有龙族踪迹。   真应了那位老修士的说法,一点也不详细,仅仅只是告诉了大家相处的位置罢了。   再将手册取出,上面则是诸多告诫修士的言论,多是些老生常谈的言辞,无外乎是什么厮杀的时候人族修士应当勠力同心的合作啊,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使用求救符后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啊之类的,价值不大。   那枚纽扣般的留影石倒是简单,直接当做扣子别在心口旁即可,中间自有孔洞,也不必担心会不慎掉落。   至于求救符嘛,使用之后自会通知方圆百里同样持有求救符的修士——不要觉得方圆百里很小,恰恰相反,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金丹修士赶来都要花费些时间。   而真遇到了灭顶之灾,些许的耽搁可能都是要命的,距离再远的话,也已经丧失了必要性。   总不能指望有元婴修士飞天遁地过来救人吧?   真有这种本事的人,也用不到大众货色的求救符了。   待得将储物袋里的东西审查清楚之后,顾担目光一扫,便已是看到了那位无精打采的老修士又走了出来,显然是准备去接下一批传送过来的修士。   顾担快步走了过来,手掌一挥便抓住了他的手。   “嗯?”   老修士眉头一挑,正要呵斥。   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灵芝,老修士轻咳一声,道:“公务繁忙,暂时没空闲聊。”   话音刚落,手中又是一沉。   马上就要抓不住了。   “咳咳。这样,小友你与我有缘。你先去东边万仙楼那边随便点一点儿茶水等着我,我忙完这阵就过去。”   老修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顾担的手掌,说道。   “麻烦前辈了。”   顾担轻轻点头。   来到万仙楼,顾担直接走到二楼,点了一壶要花费八十枚灵石的灵粹百香茶,静静等待。   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才快步走了过来,坐到顾担的对面,二话不说的拿起桌上倒好的一杯茶,一口就干了下去。   “嚯!灵粹百香茶?”   一口下肚,没精打采的老修士挑起了眉头,显得颇为吃惊,“你这手笔可是不小,老道不过区区一接引人而已,怎得这般隆重?”   “看您面善,自觉有缘。”   顾担微笑,丝毫没有质疑对方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这种话就别说了,这一壶茶都能换个差点的法器了,你这样我也很难办啊。”   老修士挠了挠脸。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咱面子也是要的好吧!   “厮杀之时,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灵石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有何值得珍惜的呢?”   顾担说道。   “啧啧。”   老修士的目光打量着顾担,微微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年轻的时候,一枚灵石恨不得当两瓣花。如今老了没用了,与人斗法都没那力气,只能当个接引人,反倒是得遇阔绰公子。   说吧,你想问什么?”   “敢问老前辈,这次妖族诛杀令,需要注意什么?”   顾担毫不迟疑的问道。   “还需要注意什么?丹药、法器,包括便捷的小型阵法,能带多少带多少。然后就是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实在跑不了就用求救符搏一搏。”   老修士立刻说道。   “前辈喝茶。”   顾担听完,又是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酒。   老修士:“……”   当下倒吸一口凉气,老修士无奈道:“那你还想听什么?”   “前辈愿意说什么,晚辈就听什么。前辈说这些,晚辈就听这些。”   顾担相当干脆的说道。   “你这家伙……”   老修士目光在顾担的身上扫来扫去,而顾担自然是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前辈请喝茶。”   顾担再度说道。   “好好好,你小子!”   老修士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嗅了嗅,一口饮了下去之后,想了想,有些不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罗盘丢给了顾担。   顾担双手接过。   “这东西可不敢丢,也别说是我给你的,不用了记得还我就成。”   看着已经空干净了的杯子,老修士愁眉苦脸,“这次可是亏大了。”   “多谢老前辈。”   顾担双手抱拳一礼,分外感谢的说道。   “去去去,离我远点。”   老修士连连摆手。   顾担很是听话的起身离开。   待得顾担离去之后,老修士手掌摩挲着下巴,“的确没见过啊!现在的小辈都这么厉害了?这才多久就被人给发现了?不过毕竟是人族修士,有眼光是他的能耐,要是拿了我的东西还上不了天骄榜,回头再好好收拾他!”   离开万仙楼后,顾担直接找了个客栈,看向了手中的罗盘。   他虽是道体,亦是具有天眼。   能够发现很多常人不可察觉的蛛丝马迹。   比如那老修士,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颓废的模样,但天眼神通悄悄扫视之时,却是发现一身气息可谓是古井无波,过于模版。   毫无疑问,装出来的。   虽然他没有真的用天眼细细观摩,以免被有所察觉,但这种程度的发现,已经足够。   这里毕竟是人族的前哨站,遇到一些修仙界的大佬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顾担也借机凑一凑,能不能得到东西不要紧,万一得到了不就赚大了?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注视着手中的罗盘,顾担灵气微微注入其中,罗盘便已是绽放出了颇为浓烈的光华。   顿时,一张以灵气构成,活灵活现的地图便已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第450章 身入青州,留名于榜   地图伴随着顾担注入的灵气,显得愈发凝实,一切栩栩如生。   当将神念放在地图的某处之后,那里的地图竟还会自行放大,呈现出真实的细节,在一旁另有文字瀑布划过,告知那里是哪位探险者率先探明。   这枚罗盘,竟是承载青州地图之物!   只不过相比于他们领到的一片昏沉的大路货色,这枚罗盘便高端了太多太多。   顾担自行摸索这枚罗盘,很快就发现了它的用途。   这东西能够近乎实时的显示人族修士刚刚探明的地点,相当于提前开了“视野”,与人共享成果,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的硬碰运气。   有这枚罗盘在手,便能提前有所预警,猎杀妖兽的效率无疑会大幅提升,而撞到招惹不得的妖兽可能也会大大降低。   除此之外,这枚罗盘还可以用来记录自身所处的位置和所行之路线,避免迷路或者分不清方向。   虽然与攻伐之事无甚益处可言,但有这枚罗盘在手,无疑会方便极多!   “这茶水可敬的不亏。”   顾担眼中精光闪动,看着手中这枚实时变化,记录着青州地域的罗盘,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谋划。   大道之体的资质毋庸置疑,但只有资质可还不够,想要攀登到足够高的位置,拿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名气也很重要。   不求比肩阵痴、洛轻音那般足以搅动一方风云的天骄,也不能逊色太多。   扬名是必须的,只是如何扬名,扬名的方式尚需考虑。   或许,这枚罗盘就是一个机会。   看着上面大片大片的迷雾地图,顾担已经有了思量。   从某方面来说,要做探险者摸清楚龙族的势力具体分布,除了要胆子大之外,还有两个条件需要格外注意。   第一是灵觉敏锐,能够在群妖发现自己之前,率先发现对方,如此才可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则是擅长伪装,既然要深入青州,就难免碰上妖族,若不能瞬间解决掉敌人,亦或是不被察觉,而是大打出手的话,深入腹地那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恰好顾担在这两方面具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灵觉自不必说,顾担更是身具天眼神通,虽然天眼神通最大的效果乃是破虚破妄,窥见真实,但用来探查亦是一把好手!   至于伪装隐匿,他更是精修了白莲瞒天法,毫不夸张的说,顾担如今掌握的仙术之中,除了白莲代天法之外,对于白莲瞒天法的修习也从未懈怠过,甚至还花费了颇长时间精研许久。   天眼神通料敌机先,白莲瞒天法瞒天过海,再配合手中的地图罗盘,如此不去解开迷雾,探寻妖族布局,岂不是白白浪费?   “探查未知之地是一锤子买卖,谁先探查清楚,贡献度就归谁,此事宜快不宜迟。”   顾担自语,他手中的罗盘既然能够实时变化,自然也可以记录下他的行踪。   想到就去做,顾担立刻从客栈抽身,来到即使是夜间也是一片明亮的秉公堂之中,找到在那里驻扎的修士,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伱要拿演势罗盘去探查龙族?”   那修士略显吃惊,演势罗盘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这个时候能拿到手的人可都不简单,不去趁着这个机会猎杀妖兽,反而要耽误时间探地图?   除非是找到龙族的大本营,亦或是龙冢之地,寻常地域所奖励的那些贡献度其实不会太多。   “正是,不知可否?”   顾担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认真的问道。   “没有问题。我将演势罗盘登记一下,与府中的母盘链接,由伱的演势罗盘所探清楚的地域会直接显现出来,到时候贡献度也会直接发给伱。”   那修士立刻说道。   演势罗盘当然不止一个,分为母盘和子盘,母盘可以选择性的给子盘显露一些东西,而子盘对于母盘自然是全无隐藏,方便而快捷。   仙道手段多种多样,这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那就麻烦了。”   顾担含笑说道。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大约一刻钟之后,那修士又将演势罗盘还给了他,“已经登记好了,我们会根据伱探明的区域给予贡献度奖励,发现的地方越是危险、重要,贡献度也就越多。   若能找到龙冢之地,不亚于击杀龙族天骄的悬赏。”   “如果能撞到的话。”   顾担自然是不会打什么包票,谢过之后带着东西直接离开。   想了想,又跑到万宝楼之中,出售了一大批自己暗自培养的灵株,购买了一些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万宝楼也相当痛快,售卖的东西他们才不管来路,除非是那种格外珍惜,有名有姓的东西,否则伱敢卖我就敢收,价格自然是比楼中售卖的要便宜许多,但胜在皆是行情价,也不算是被狠狠压榨。   顾担按着心中设想大肆采购了一番后,便直接离开了这座尚且还在修建之中的城池。   一路向西,再往前飞跃百里之地,即是真正的前线。   被妖族占据的青州,一眼扫过去其实暂且看不出什么,只是少了很多的人烟气。   距离近的百姓尚且能够撤离,但深入青州之地的百姓怕是就没有那种好运在了。   当抵达青州边缘地带之后,便能够看到不少修士贴近地面赶路,敢高高飞起的修士的少之又少。   这里虽是边缘地带,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高高飞在天上无疑就是个靶子,为了身家性命,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顾担也很随大流的在地面上疾驰,速度不快也不慢,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自然是不难看到一处处已经彻底空了的村落。   对于人族修士来说,妖族入侵是抢夺机缘,必须要痛打。   但对于那些本就生活在青州的无辜百姓来说,则是真正的天降劫难,流离失所都算得上是一件幸事,更倒霉的说不得已是葬身在了妖兽的口中,死无葬身之地。   连仙人对凡人都没有太多怜悯,更遑论是妖兽了。   当灭顶之灾从天而降之时,寻常百姓只能受着,受不住就死。   所谓命如草芥,莫过于此。   这也是顾担当初睁开眼后,最先想到的便是抓紧时间练武的最大原因。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自身的实力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能等到事情发生后,再去后悔当初怎么不如何如何。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顾担已经有所成长,不必再纯粹的当一个看客。   这一次他将投身入大势之中,甚至还要争取把握到大势的走向,来应对一场几乎不可能面对的劫难。   “我多发现一些妖族的驻扎地,为人族修士指明方向,许多幸存的普通人或许还有几分生机在。”   真正步入青州,看着那些已经空落落的房屋之后,顾担想到。   这何尝不是一件善事呢?   有心为善即是善,无心为恶也恶。   善恶二字,虽当不得一切,但对于切实会受到影响的人来说,可能关乎生死。   当四下无人之后,顾担施展简单的障眼法,再配合已经修习到无比纯熟的白莲瞒天法,整个身影犹如在林间疾驰的闪电,以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远去。   在他的心口挂着一枚留影石,而演势罗盘正捏在手中,会自然记录下他的行踪。   我来,我看,我发现!   ……   定威城,这就是顾担传送来的城池名字。   只不过这座城池尚且还没有修建完全。   即使如此,其间繁华已显,每日在城中不知有多少修士进进出出,是真正的往来无白丁,连练气修士都少。   练气修士自身灵气薄弱,斗法厮杀不过几个回合就要灵气干涸,便是想要讨伐妖族也几乎有心无力。   所谓底层修士,便是机缘近在眼前,也很难把握。   只有到了筑基之后,方才算拥有几分仙人威能,也是这座城池真正的主力。   至于再往上的金丹修士,毫无疑问也是修仙界的精英,反倒是不多,算是中坚力量。   而更高一等的元婴尊者,则不会亲自下场厮杀,避免真正的全盘大战。   尚在修建的定威城中一片繁华,时常都有修士走动。   而这座城池的中心,尚有一张榜单闪烁着耀目光华,高达十丈,耸立在那里。   这张榜单,便是天骄榜,也可以叫做贡献榜。   天骄榜会根据各个留下的印记,来彰显那些贡献卓著之人。   说人话就是,谁的贡献度越高,排名也就越是靠前,只不过天骄榜只取前百名显示。   从发布妖族诛杀令,再到如今,满打满算也才月余的时间而已,但这一套手段九大仙宗显然已经很是熟练,如此也可激励年轻修士的奋战之心。   如今在天骄榜上留姓名的,大多都是金丹修士,寥寥几个筑基也在底层,颇为不显眼。   至于如阵痴、应夭邀和洛轻音那般声名在外的真正天骄,却又不在榜上。   此时名列第一者,赫然是曾与顾担谈笑风生的王千钧,贡献度足足八千有余,拉开了第二名一大截。   毫无疑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王千钧最少也已经宰掉了一头龙族的妖王,相当于修士中的金丹期。   每日都有人在这里驻足围观,看到天骄榜如今的第一【重岳宗、王千钧、金丹修士,名列天骄榜第一,贡献度八千六百四十】的时候都不免夸赞几句。   “听闻王千钧为人狂傲,发誓非合欢圣女不娶,果真有几分本事在,能位列天骄榜第一,无愧天骄之名!”   “据说修仙盛宴刚刚结束,王千钧就已经跑到了青州,深入敌营之下宰掉了一头龙,全身而退!”   根本无需自行吹捧,在天骄榜下讨论的人自然而然的便会为其宣扬事迹。   “呵,那等狂徒,有何好吹捧的?这才多久的时间,强如阵痴、应圣女、洛圣女那等天纵人物尚未动手,他便着急忙慌的抢占先机,生怕别人一动身就没机会留名了。”   “此言极是。王千钧出言不逊,为人狂傲,诛杀令才刚刚颁布,便如此迫不及待,必会被龙族记恨。如今暂且位列第一,也不过是占着其余人都尚未来得及动手罢了。”   有人夸自然也有人贬,王千钧的名声好坏参半,说他真性情的有之,骂他狂徒的也不少,无论如何,能够有人提起都是一件好事。   天骄榜第一这个名头,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会被人记住,占据的时间越久,含金量也就越高。   此时还会遭受些许非议,只是因为天骄榜初立,真正有名气的人还没有动作,待得日后伱争我夺,天骄榜伱方唱罢我登场之后,就算是暂时拿到天骄榜第一的名头,都足够人吹捧许久。   而除了王千钧之外,其他人也偶尔会被提及,但都没有了太多的议论,毕竟此榜只是初立,连筑基都能在上面暂且逛荡一下,难免会有人觉得此时的含金量不足,不足道也。   但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之中,天骄榜最底部,突然有一人的名字缓缓淡去,又一个全新的名字升了上来。   【孔翟,筑基后期,名列天骄榜第一百名,贡献度一千三百五】   此时的天骄榜跨度颇大,尚且无人贡献破万,而第一百名更是只需千余贡献度即可,差不多是干掉四个妖将就能上去的程度,若是身具龙族血脉,更是只需两个。   不过天骄榜的刷新正常情况下也有延迟,真正杀敌的修士,还需要回到城池中,经由秉公堂的修士核查留影石之后才会发放,具有延迟性。   就算此时有人在青州宰了一头龙族妖王,也得回来后才有机会跟王千钧比划一下,当场是不会将贡献度给加上去的。   因此也不乏一些此前籍籍无名,忽然一口气贡献度大幅提升的修士。   所以孔翟这个名字出现在天骄榜最底部的时候,尚且还无人在意。   但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天骄榜上,孔翟的名字突然又蹿升了些许,不再居于底部。   只因孔翟的贡献度,突然就又加了两百,蹿升到了第九十七名。 第451章 天骄榜二!   “孔翟?这个名字倒是颇为陌生,前面也没有写宗门。”   顾担的化名才刚刚有所弹跳,便立刻被修士注意到了。   永远不必怀疑修士那敏锐的洞察力,更何况在这天骄榜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各大宗门的眼线呆在这里呢。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看一看谁能登上天骄榜,而更重要的任务,则是关注那些尚且没有宗门,却已经崭露头角的天骄,要争取拉拢到自家宗门。   就算是有宗门的天骄,也不是不能暗中翘墙角。   虽然修仙界极重师承,但毕竟人往高处走,一些小宗门的天才,若能趁机扬名,未尝不是被大宗门所注意到,改换门庭,一步登天。   毕竟浅水里养不出大鱼,池塘也装不下真龙。   那些留在天骄榜的各宗门探子,盯着的就是那些尚且未曾成长起来的天骄。   “筑基后期的实力,已算不错,若能突破金丹,绝对是第一梯队的人物了。若是当真还没有宗门的话,作为一介散修能够修行到这种程度,也足以和第一梯队的天骄比肩。”   只要出现名字,就难免被人评头论足。   修仙界早已没有什么世外桃源可言,真正的好东西几乎都被各大宗门所把持,散修所能得到的资源极为有限。   除了自由,他们一无所有。   而所谓的自由也像是笑话,面对有宗门助力的同等级的天骄,要不了多久时间他们就会被拉开庞大的差距。   要知道,宗门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规矩和条条框框,还有前辈们一步步趟过去的各种各样的机缘,乃至大坑,都可以提前得知或者避免。   自行摸索的话,谁会理伱这些呢?真要全靠自己一步步研究个明白,所花费的时间将成倍增长,这一拉一扯之间,原本同层次的天骄也将划分出肉眼可见的差距。   正是因此,修仙界极难见到真正纯粹的散修,就算有也多在练气、筑基这两个境界。   至于再往上?   到了金丹,没有中品灵脉,没有大药相助,这辈子都不可能窥见晋升元婴的机缘!   那个时候,就算真有散修侥幸晋升金丹,也不得不想办法加入宗门,亦或是干脆自己开辟个宗门,让后来人供养自己。   毕竟人多力量大,想占据灵脉的时候,就算同是金丹,对方人多势众,伱孤家寡人,谁占便宜那还用说么?   更何况修仙界可不是一个人的游戏,修仙百艺庞杂无比,强横如九大仙宗,都大多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主修,一人之力岂能做到融会贯通?   炼丹、炼器、符篆、阵法……任何一条路都足以让修士耗尽一生的时间,也难以走到终点,彼此扶持才是最为妥当也最为正确的做法。   所以金丹,几乎就是散修的极限。   除非打算这辈子不再晋升,否则总要走上老路的。   修仙界各宗门林立,能够形成如今这副局面,就是因为前辈们一次次走过了太多太多的弯路,最终大家发现,还是宗门好使。   前辈用自身的经验来培养弟子,提前预支具有天赋的弟子一些资源,待得弟子成长起来之后,也能和前辈一起为宗门出力,慢慢向上。   这其中不仅需要前辈靠谱,也需要后辈有潜力,朽木培养出来也只是个朽木,天骄哪怕只是星辰,比不得月亮和太阳明亮,那也是天骄。   因此,各宗门才需要注意外界有天赋的修士,争取拉拢到自家宗门之中。   任何一个在天骄榜留姓名的人,总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表现的越好,越能够得到青睐。   将来被人邀请的时候,所能够得到的待遇也就更好。   这也是设立天骄榜的初衷之一,只要伱有能力,那就尽其所能的展现自己,修仙界不会亏待那些真正具有潜力的人。   不过,顾担的排名毕竟算不得多高,因此引起几句探讨之后,许多探子心中也仅仅只是记下了孔翟这个名字,要说真有多热切,那还不见得。   毕竟此时,时间还短。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这么想的。   然而,又过去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   顾担的排名再度往上蹿升了些许,又加了四百的贡献度。   【孔翟、筑基后期,名列天骄榜第九十一,贡献度一千九百五】   不少还待在这里的探子,始终注意着此处变化,第一时间便已经有所发现。   “这个孔翟……速度还挺快啊?具体上次提升贡献度,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时辰吧?竟然又提升了四百。这是在前线遇到了一头筑基中期的龙族血脉妖将,斩杀之后又回来了?”   “呵呵,年轻人嘛,想要扬名的心思可以理解。这个时候就该抓紧时间,能够在天骄榜上攀登多高就攀登多高,很明智的选择,我欣赏他!”   斩妖的贡献度是需要秉公堂用留影石核查的,避免有人冒领或者浑水摸鱼。   很多人此时可能已经拿到了不少贡献度,但还在妖族腹地没有出来,想登上去也得等回来之后。   当然也不乏一些心思细腻又颇有几分实力的年轻修士发现了这一点,选择了笨鸟先飞的策略,杀了敌若有机会上榜就第一时间回来核查贡献度,能多在天骄榜上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   强者固然可以凭借着自身实力横推过去,稍弱一筹的人也可机智一些,避开锋芒。   “哎呦,我没记错的话,先前就是伱说王千钧为人狂傲,诛杀令刚刚颁发便已是迫不及待的吧?怎么到了孔翟的身上就是另外一副标准了?伱这可不行啊!”   当即便有人调笑。   王千钧抢时间,斩的还是龙族天骄,被骂沽名钓誉。   那孔翟抢时间,反倒是变成机智了?   这不纯纯恶心王千钧嘛!   “哼。那王千钧自然是有实力的,但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底层修士少有如此机缘,才需要拼尽浑身解数,不惜一切换取一时之功勋。王千钧身在重岳宗,又有一个元婴尊者当爹,哪里会缺什么机缘?我骂他只是看不过他的为人。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去做,怎么能按照同一套标准呢?难道三岁的孩子要和长大成人的壮年一同赛跑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孔翟做的事情,让我欣赏;王千钧做的事情,让我唾弃。”   那修士倒是言之凿凿,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在。   越是沉浸在泥潭之中的人,越是要奋力跳动,毕竟能够冒头的机会本来就少。   但已经身处高位的人,还如此奋力去抢,就难免会被人非议是否太过不要面皮。   天骄榜的最大奖励可是最后才发,现在登上天骄榜也只是一时之扬名,除了名誉之外没有更多的实质性的奖励。   至于隐性的嘛……这些待在天骄榜前的探子就算。   他们是要发掘此前暂且埋没,或是没有机会绽放光华的年轻一代新的天骄,伱个早就扬名的家伙凑什么热闹呢?   还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好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好好,既然伱这么欣赏孔翟,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猜一猜孔翟最后能窜到什么程度如何?”   “不错不错,好主意!”   一直盯着天骄榜也蛮无聊的,这上面并没有太多变动可言,偶尔窜上来几个,也多是修仙界广为人知的人物。   像孔翟这样连宗门都没填的家伙,绝对算是个异类,若非如此也难以掀起讨论,众人对他并不熟识,拿他的排名来当个彩头也算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赌他能进前九十。”   率先提议的那位修士说道。   “只差两名而已,伱这也胆子太小了吧?”   立刻便有修士鄙夷。   “呵呵,抱着跟孔翟同样想法的人也不少,他毕竟也只是筑基后期而已,谁知道能攀升多少?指不定过一会儿就会被人压下来呢!”   那修士笑呵呵,倒也不恼。   “我猜他能进前八十,甚至前七十都不是没有可能!”   贬低王千钧,夸赞孔翟的那位修士却是信心满满的说道。   “哦?这筑基后期最高的一位,也才仅仅只在七十八名,伱直接就猜能进前七十?多少有点私人情绪了。”   “此言差矣。伱别忘了,刚刚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可就又加了四百贡献度!算上来回折返的时间,留给他杀敌的时间能有多少?由此可见,孔翟的实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只要抓住机会,不愁提升一下排名。”   相信顾担能够迈入天骄榜前七十名的修士颇为自信的说道。   “也有几分道理。那我还是猜前八十吧,前七十需要三千贡献度,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哪里有那么容易?”   天骄榜上也有分水岭。   第一名王千钧遥遥领先自是不必多言,剩下的第二名到前七十名尽是金丹修士,贡献度的差距无非是一两头妖将。   真正的天骄没有发力之前,那些人的差距其实很小,但外人想要以筑基胜金丹哪里有那么容易。   这孔翟距离前七十可还差着一千多贡献度呢,总不能让龙族血脉的妖将躺在地上任由他砍吧?   战场又不是擂台,敌人又不是对手,可不会说打不过就站在那里等死,人家会跑会叫会呼唤同伴,一不小心陷入围攻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正的战斗变数太大,没有人能够保证一切。   就算是筑基后期的天资佼佼者,应对两头妖将没有性命之危也就差不多了,想要来去自如怕是只能做梦了,在战斗环境上绝对比不得金丹天骄游刃有余。   “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对顾担颇有信心的那位修士说道。   反正大家也只是闲的无聊,找点话题,连个彩头都没有,无非是在这一位素未谋面的修士面前衡量一下自身的眼光。   猜对猜错又何妨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孔翟的名字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光华,猛地又是往上蹿升了一大截。   几个人的聊天尚且还没有结束,顾担的排名便已经跑到了第六十七名!   【孔翟、筑基后期,名列天骄榜第六十七名,贡献度三千一百】   “嘶!快看孔翟的排名!”   原本对顾担颇有信心的那位修士,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六十七名?我眼花了?”   “这么短的时间,贡献度突然涨了一千?他干了什么?!”   不可置信的声音在天骄榜下响了起来。   这才距离上次提升有多久?   满打满算,一刻钟的时间?   感情那孔翟花费、沉寂那一个时辰,一连出去干了好几个妖将是吧?   那能是筑基后期的战力?   金丹也没那么容易啊!   “这是筑基后期所能做到的事情?假报信息是吧!”   立刻就有修士质疑,却不敢质疑天骄榜的含金量和公平性,只能将矛头调转到孔翟的身上去。   “现在他应该就在城中的秉公堂。”   突然有修士说了一句。   大家一想,对啊!   杀敌的贡献度,可是需要到秉公堂核查的,孔翟应该就在那里。   既然如此,他们还猜个什么劲?   直接跑去秉公堂,看看那位素未谋面的孔翟,问问他是什么情况不就得了!   “走走走,见见他。”   “要真是筑基后期,我们定海宗就收了。”   “我呸,轮得到伱们定海宗说话了么?要是真有那能耐,闭着眼睛选也选不到伱们定海宗!”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来到了定威城中的秉公堂,然后进去询问一番,却是发现根本就没有修士在这里核对贡献度。   告知来意之后,在秉公堂前执法的修士也很重视他们所诉说的情况,然后在玉质的书籍上扫了几眼。   随即告知道:“那孔翟拿到了演势罗盘,所有贡献度的直接发放,都是因为探明了青州内部的龙族情况所发,所以没有太多延迟。”   除了杀敌之外,探查龙族情报也给贡献度,这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贡献度提升的那么快,还以为是战力超群呢。”   “不过,一口气能给一千多贡献度,那孔翟以筑基后期的实力,发现了什么?还能活着回来么?”   一千多的贡献度,那已经相当于斩杀一头筑基后期的妖将了,这要是不碰到几个龙族的龙王,仅凭情报可不会给那么多。   探地图不用厮杀是不假,但风险也不少,起码一个深入敌后是绝对跑不了的。   只能说孔翟胆大心细,敢冒这种风险另辟蹊径。   等到这群人又回到天骄榜前的时候,已经逐渐平复下了自身心绪。   直到有人的目光,再度看向天骄榜。   “等会,孔翟的名字呢?”   刚刚去秉公堂跑了一圈的修士,有些惊异的说道。   明明先前还在天骄榜第六十七名,他们只是去城里晃悠了一圈,怎么就不见了?   再看看下面的排名,所需的贡献度还是那些贡献度,孔翟怎就没了身影呢?   当下目光仔细寻觅,逐一查看。   “对啊,刚刚还在这里的,出去逛了一圈咋就没了?总不能被人发现作弊给按下去了吧?”   尚且有人开玩笑道。   他们好像当真发现天骄榜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直到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才终于又找到了那位孔翟的排名。   “天……天骄榜二?!” 第452章 孔翟死了   伴随着那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各宗门的探子脸色僵硬的缓缓抬头。   果不其然,在足足十丈高的天骄榜,看到了那个光华闪耀,犹如星辰般的名字。   【孔翟、筑基后期,名列天骄榜第二名,贡献度六千一百】   天骄榜上,那行字是如此的显眼,显眼到每一个字大家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感觉分外陌生。   “孔翟,天骄榜第二?”   “发生了什么?咱们去秉公堂转悠了一圈,孔翟的贡献度飙升三千?!”   “筑基后期天骄榜第二?作弊是吧!”   各种反应,不一而足。   最大的怀疑就是作弊。   三千贡献度,就算是杀敌,也得宰一头相当于金丹初期的龙族!   算上前不久刚刚涨的一千贡献度,也就是说,孔翟在极短的时间,一口气拿到了足足四千点贡献度!   不仅仅打破了筑基期难进前八十的枷锁,甚至力压一众金丹,仅仅次于深入青州宰了一头龙的王千钧!   王千钧虽然为人狂傲了些,战绩却是实打实的,不服不行。   可孔翟何德何能,竟也能够如此的高调呢?   “筑基后期,胡乱填的吧?”   在质疑九大仙宗随便搞天骄榜之前,尚且有人非常拥有求生欲,小心谨慎的说道。   “应该是乱填的。我看那孔翟真实实力最少也得是金丹,还不是寻常金丹。否则就算是探查龙族势力,区区筑基又能探查多远?   深入一些一旦被神念扫到,有死无生!”   这次登记并不严格,只要是人族修士,实力也是自己报上去的,难保不会有人故意往低了报来博人眼球。   毕竟筑基名列天骄榜第二和金丹修士占据天骄榜第二,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后者大家还能接受,前者那就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了。   “这么说来,那孔翟理应和王千钧也是一类人,想出名想疯了吧,竟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就算暂时扬名一番又能如何?平白让人鄙夷,非强者之道。”   立刻就有人开始批判这种虚假瞒报的行为。   而这些人的讨论,也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修士。   毕竟这么大的天骄榜,想看不到都难。   更何况名列前三,本就是许多人的关注对象,排行几十名或许暂且被忽略,只要上了前三,关注度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在逐渐火热的讨论声中,有凑热闹的修士过来,惊叹道:“筑基后期名列天骄榜第二?这是哪家不世出的天骄啊?”   “孔翟,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呢?”   围在天骄榜下的修士越来越多,孔翟也就成为了话题的讨论中心,他的贡献度值得。   “想起来了。孔翟,那不就是夏朝修仙盛宴之时,听到洛圣女琴音之后当场突破到筑基后期的那个人嘛!”   火热的讨论中,终于有人找到了孔翟的蛛丝马迹,这么多修士汇聚在这里,总有修仙盛宴的亲历者。   孔翟在修仙宴会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让人铭记之事的,此时回想倒也算不得难。   “也就是说,孔翟真的只有筑基后期?”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将原本火热的氛围浇灭,反倒像是火上浇油一般,一时间不知响起多少倒吸冷气的声音。   兄弟,伱来真的啊?   筑基后期,天骄榜第二是吧!   这已经完全可以用惊才绝艳来形容了,什么天骄榜耸立时间太短,很多实力强横之辈还没有来得及发挥——筑基后期能横压那么多金丹,还能要求什么?   能压一次都是赚麻了好不!   其他筑基修士为什么不这么做?   是不想吗?   没那个能力伱知道吧!   “筑基后期怎么可能在那么快就拿到六千多的贡献度?难不成孔翟已经突破金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距离夏朝的修仙盛宴才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孔翟才刚刚突破到筑基后期而已。   短短几个月,从刚晋升的筑基后期再次晋升金丹?孔翟总不能是化神转世身吧!”   伱一言我一语,众人很快推断,除非有大古怪,否则孔翟的实力绝对没到金丹,就算是天灵根都不行。   修仙也要讲规矩,在场的人又不是没有金丹,非常明白筑基晋升金丹,可不是像练气升筑基似得那么简单,只需要完成灵气化液的步骤,归于气海安稳运转即可。   筑基想要突破到金丹,动辄耗费几年,甚至数十年光景的都不是没有,还不一定能够成功晋升呢!   由此推断,孔翟报出的修为理应是真实的,他真就在筑基后期。   “我们刚刚从秉公堂回来,孔翟并不在那里。”   回来的那群人中,有人突然说道。   “也就是说,他突然涨上去的贡献度,不是因为杀敌,而是因为探明了情报的奖励?”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杀敌尚需秉公堂核查,探明情报的奖励则是立即发放,无有延迟。   “这么说来,孔翟尚且还在青州,甚至是龙族腹地?”   “一口气连续涨了四千贡献度,他发现了什么?就算是碰到了龙王,也不可能给这么高的贡献度,除非……他碰到了龙皇行宫。”   此话一出,众人原本颇为热切的讨论声为之一僵。   龙皇。   相当于人族的元婴尊者。   筑基后期,碰到了元婴尊者……   额,贡献度的确是加上去了。   问题是,这辈子孔翟还有机会去用么?   天骄榜下,一群人都寂静了下来,从原本不可置信的表情,纷纷有了新的变化。   多是惋惜,哀叹之情。   “唉,能够这么短时间冲上天骄榜第二,那孔翟也算是个人物。”   “是啊,筑基后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以闪耀一时。”   “可惜,机缘永远伴随着风险。探查情报看似不需要战力,但其中的风险又岂会小呢?这可不是单靠有胆色就够的事情。”   一时间风向为之一变。   从原本夸赞孔翟实乃天骄的气氛,突然就变成了追悼会一般。   四千贡献度。   这要不是碰到了龙皇,说什么也给不了这么多。   筑基后期碰到龙皇,伱不死谁死?   总不能期待龙皇打盹没被发现吧?   那还不如期待一下他是碰到了两个身受重伤的妖王,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呢!   同样是泼天大运,后面这个起码还让人有点实感,前者那是想都不敢想。   “也不知道孔翟出发之前,有没有留下联系的故人。”   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确定身死,而身具贡献度的人族修士,会根据留下的信息,将这些贡献度最终转移给他的宗门,亦或是亲人、朋友。   在这方面仙宗联合还是很有人情味的,毕竟战场上仙术无眼,指不定谁倒霉催的死在了那里,不能让后人寒心不是?   尸骨追不回来,贡献度总要足额发放,不至于直接克扣掉。   六千多贡献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能换取一门相当不错的金丹功法,还有所剩余。   或许这就是孔翟如此拼命的原因吧,机缘难得,如今不拼命去争,一旦错过再懊恼也来不及了。   只可惜贡献度拿到是拿到了,当得起富贵险中求,然而,人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没有人觉得孔翟能够发现龙皇,而龙皇发现不了他。   顷刻间,众人再看天骄榜名列第二上闪耀的名字时,心中都不免微微叹息一声。   莫不是道一声可惜。   而在这里众多修士心绪复杂之时,顾担的心绪,也颇为复杂。   青州。   龙族腹地。   诚如那些修士所想,顾担的确已经进入到了龙族腹地。   原本茂密的植被、山林已经悉数不可见。   因为这里,已经变成了万里泽国!   真真正正,各种意义上的泽国。   良田也好,山林也罢,便是村落、城池,尽皆化作水波之下的断壁残垣。   一直以来,顾担听到不少修士说起龙族,都会说上一嘴龙族生来具有行云布雨之能。   但只有真正的深入到龙族腹地之中,才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本适合人族的环境,化作汪洋一片。   犹如平地漫海。   在这里,已经找不到凡人的踪迹了。   千千万万,亿万百姓,早已葬身入无尽水泽之中,连一朵水花都难以泛起。   相比于大国之间的争锋,死去的那些人,跟这里比起来都犹如小孩子间的玩闹一般可笑,不值一提。   覆舟水是苍生泪,也不过如此。   相比之下,天地剧变造成的天塌地陷都显得那般仁慈——起码那个时候还有不少的生还者。   顾担犹如一块安静的大石,毫无声息的沉在水底之中,那双略显森冷的目光,注视着水底不断摇曳而过的各种精怪。   其中偶尔还会有几头身形庞大的蛟龙嬉戏而过,粗壮的尾部横扫间,不经意的抽断河水底部尚且没有彻底坍塌的房屋。   目光的更远处,一群奇形怪状的妖兽,也在接连不断的忙碌着,要在水底修建一座规模浩大的龙宫,以作龙皇居所。   顾担此时栖身于水底,气息尽数封闭,一动不动,冷眼看着这一切。   在他的感知之中,四周充斥着各种极端躁动的气息。   那种气息自然而然的让人心中充斥烦闷的情绪,甚至情不自禁的升起暴虐的情绪来。   用修士间常用的措辞就是:这里有妖气。   而且妖气极盛、极烈,已经足以影响到修士自身的精神状态。   只有真正深入到这里,才能够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人妖不两立。   不仅仅是对于资源的争抢,对于环境适宜程度的不同,才是最大的冒犯。   让妖族感到舒适的气息,对人族而言是不可容忍的。   修士都难以忍受的气息,普通人待在这里不出两日就要疯癫。   哦不对,这里已经没有普通人了。   暗流奔涌间,一截瘦小的腿骨从顾担眼前飘荡而过,上面还有鱼虾啃食之后留下的些许残缺。   而这样的骸骨,在水底还有很多,多到数不过来。   千古幽幽,有多少冤魂嗟叹。   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   泣血莹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链。   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滂沱雨,无底涧。   一直以来,顾担都对仙人多加防备,乃至觉得那群家伙才是真正的背后黑手。   但跑到妖族之地看一看,就不难发现真正的仇敌在何方。   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或许也格外残酷,但多多少少尚有几分念想。   唯有这里,是生于死,无比鲜明。   已经不能继续再往前了,这里已是龙族腹地,白莲瞒天法虽然好用,但水里毕竟是龙族的主场地。   水波荡漾之际,难免会造成些许波动,速度越快越是如此,连行动都格外不便起来。   能够发现一处尚在修筑的龙皇行宫,已是极限,眼前不时游动的蛟龙和精怪数量已经开始越来越多。   一旦在这里露馅,顷刻间就会陷入到围攻之中,指不定还真的引来龙皇,到了那时再想跑几无可能。   探查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为人族做了不少贡献。   该回去了。   没有声张,也没有动手,顾担在水中转身,恍如飘荡的水草,慢悠悠的向着来时的方向撤离。   亲眼目睹一切之后,他已是没有太多的心情继续转悠下去。   回去暂且修整一番,用贡献度换取些合适的东西,再让龙族血债血偿。   去时缓慢,轻松,归来的时候,顾担心中已经多了一些沉重的心绪。   甚至不免想到,还好龙族选的地方是青州,若是夏朝之所在的话,又要如何去抵挡呢?   时代的一座山当头压下,没有足够的力量,就只能被碾为尘埃。   遥想百年之后的陨道天河,比之今时今日之所见,怕是更为残酷。   想救苍生,何其难也?   思量之间,顾担已经逐渐接近了定威城。   在距离定威城一段距离的前线,顾担路过时听到有长者循循善诱宗门后辈,道:“这次杀敌,切忌勿要贪婪。想那孔翟,以筑基之实力名列天骄榜第二,何等风光?也不免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福贵虽在险中求,也得活着才能拿到一切不是?伱要吸取他的教训,不要被贡献度蒙了眼。”   “嗯嗯,我会谨记,师尊无需担心。”   路过的顾担:“?!”   孔翟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   当下止步,落了下来,凑过去好奇的问了几句。   从那修士口中得知始末,也知道了“孔翟”之名在天骄榜下所掀起的那一阵风波,也是有些啼笑皆非。   等到顾担回到已经几乎修建完毕的定威城,二话没说就跑到了天骄榜下。   果不其然的看到一群人就在那里对着天骄榜评头论足。   毫不客气的挤进去后,顾担黑着脸说道:“我听别人说,伱们到处嚷嚷我死了?” 第453章 金丹之道,此间断路!   “伱是?”   原本这些闲的没事儿干的家伙,还在对着天骄榜评头论足,顾担挤进来之后,那些人却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在下不才,正是那个伱们口中不幸陨落的孔翟。”   顾担颇为不爽的说道。   任谁突然在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死讯,大概都不会高兴。   更何况他经营孔翟这个身份还有自己的谋划在,岂能半途而废?   然而顾担的兴师问罪,反倒使这伙人兴奋了起来。   “孔翟?”   “伱没死?”   “伱怎么可能没死?”   各种各样不一而足的声音一同响起,主旨便是认为他早该凉了。   “我没死,伱们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说话的功夫,顾担扫了一眼天骄榜。   第一名还是王千钧,第二名嘛,自然就是他了。   六千有余的贡献度,还是一位筑基后期修士,这些天可是不知吸引到了多少目光。   单从挣名气的角度来讲,顾担已是大赚。   起码从今以后,孔翟这号人在修仙界也已不算是籍籍无名,前提是众人别以为他真不小心死了。   “没有没有……只是很惊讶。活的孔翟?伱真是筑基后期?”   立刻就有修士围了上来,分外好奇的问道。   “伱是怎么做到拿这么多贡献度的?我没记错的话,伱曾在很短时间内加了足足四千有余的贡献度,这要是没碰到龙皇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啊,快说说伱是怎么做到的。”   “孔道友,我看伱并未填写宗门,难不成竟是个散修?可有兴趣加入吾定海宗,直接给伱亲传弟子的待遇!”   顾担只来得及说两句话,便被一个个问题所淹没。   而伴随着他们的交流,围观的修士也越来越多。   “孔翟活着回来了?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看看长什么样。”   “好家伙,天骄榜第二活着回来了?我原以为王千钧已经足够猖狂,万万没想到,竟还有筑基修士比他还狠,以筑基之躯探龙皇行宫,怕是又一个不下于王千钧的狂徒啊!”   “这都能活着回来啊?难不成妖族全是睁眼瞎?早知道探查情报的贡献度这么好挣,我也去挣了。”   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不仅仅是围在顾担身边的这群人,还有更远,甚至是路过的修士听到这边的讨论,都不吝啬花费一点时间过来观赏一下这位最近搅动定威城声浪的筑基修士究竟是何许人也。   顾担不在这里,并不太清楚关于天骄榜的讨论。   但根据以往的惯例,众人早已将他的贡献度来路给推测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大胆预言他有命挣没命花。   如今归来,不说是英雄般的待遇,众人簇拥也是在所难免。   其中有当真好奇的,看热闹的,还有干脆直接抛出邀请的……   就算顾担长了个三头六臂,也难以应对这么多火热的围观群众。   “都给我让开!”   就在顾担有些头皮发麻之际,一声蛮横、霸道的呼和声响了起来。   犹如潮水般向着顾担簇拥而去的人,被强硬的直接抛到了一边。   要看热闹被丢出去的修士大怒,正要狠狠嘴两句,看到来人之后神色一变,默默低下头来,不敢与之争吵。   “哈哈哈,孔兄,了不得啊!”   王千钧极为强势的挤开众人,来到顾担的身前,大手拍打着顾担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格外明显的赞赏之意,“以筑基后期的实力,力压一众金丹,不愧是我王千钧的朋友。”   他的声音中带着颇为明显的自豪之意,好像天骄榜第二是他一样。   当然,第二不是他。   第一才是。   所以理所当然的,第一有夸赞第二的资格。   第二都这么强了,那第一得厉害到什么程度啊?   对顾担的夸赞越多,也代表着王千钧的含金量也在提升,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其他人怎么不过来抢一抢天骄榜第一的名头?   是不想吗?   “王兄乃是天骄榜第一,实至名归。我不过是侥幸来到第二,运气好而已。”   顾担拱手,王千钧如此热情,他也不至于甩个冷脸。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正是此理。   “伱这可就客气了。咱也是深入过龙族腹地的人,分外清楚那里的妖兽何等难缠,敢进去便是勇气可嘉,更何况还能有所发现。这是孔兄的真本事,些许小人的闲言碎语,何必在乎?”   王千钧夸赞顾担之时,还不忘骂一骂那群探子。   毕竟这里面可有不少说他坏话的,他这人别的毛病都不大,就是记仇,非常记仇。   “我看伱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刚回来吧?走走走,请伱去万仙楼喝酒去。”   王千钧搂着顾担的肩膀,强势的挤开众人,完全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这般强势霸道的行事手段,一般人早就忍不了了,但谁让他是王千钧呢?天机圣女的面子都不给,他们在这里算老几啊!   待得离开人群,顾担身躯微晃,轻易的挣开了王千钧的手掌,他并不喜欢别人凑的太过靠近。   “这些日子不见,王兄怎如此热切了?”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上一次相见,王千钧虽也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还没有如此的热情呢。   今日再见,却是热情似火,让人有些受不住。   “唉,说来话长,咱们边喝酒边聊就是。”   王千钧摆了摆手。   两人来到万仙楼,王千钧要了一个厢房,显然是当真有话要说,不便在大厅谈论的事情。   “孔兄,先为伱接风。”   王千钧倒了两杯灵酒,价值不菲,足足有百枚灵石,一般的金丹都不敢这么喝。   “多谢王兄盛情。”   顾担客随主便,一杯饮尽。   “长话短说,想来伱也知道我的天骄榜第一是怎么来的吧?”   一杯酒下肚之后,王千钧方才说道。   “深入青州,斩杀龙王。”   顾担自然知晓。   “没错。这件事亦快不易迟。龙族又不是个傻子,知道被人盯上了,定会多加防备。第一头龙死了,剩下的龙难免会分外小心。   它们要是不主动出来,冒进就有可能被埋伏,到时必是十死无生。”   王千钧慎重的说道。   他看似大大咧咧,却不是没有脑子。   恰恰相反,他很聪明。   第一个冒险进青州斩龙族的天骄,除了真本事之外,还要胆大心细。   “有道理。”   顾担微微点头。   “不仅如此,龙族也将我给记恨上了。那边已经发布了关于我的悬赏令,我若再去青州,一旦暴露行踪的话,很容易招来大麻烦。”   王千钧紧接着说道。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人族这边的荣誉,就是龙族那里的仇恨。   天骄榜第一,可是踩着龙族的头上去的,不恨他恨谁?   毫无疑问,他的名字也在龙族那里挂上号了。   “本就是仇家,记恨与否都不会改变,王兄有话,不妨直说。”   听了一阵之后,顾担直接说道。   “好,那我也就直说了。孔兄敢以筑基期的实力,深入龙族腹地,甚至探查到了龙皇行宫,肯定不是真的凭借运气吧?”   王千钧笑了笑,轻轻摆手道:“无论凭借什么方法,那都是孔兄的真本事,咱可不会眼红,也不想知道伱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恰巧,我对探查之法并不精深,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瞒过龙皇感知,甚至率先发现龙皇。”   “王兄的意思是?”   顾担已经有些明白王千钧的意思了。   “孔兄可愿与我结伴,共入青州?伱主探查,我主厮杀。遇到敌人,只要伱提前发现,无需伱动手,我自己上即可。事后贡献度三七分成,如何?”   王千钧一本正经的问道,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顾担发现的敌人,无需动手,三七分账。   这已经算相当优厚的待遇了,前提是他得有真本事在身,否则王千钧自己发现的妖兽亦或是龙族行踪,可就没他的份了。   而结伴之事,通常都是要较为亲密、信任的关系才会一同联合。   毕竟是战场杀敌,凶险莫测。   要防备的,有时候也不仅仅只是敌人而已。   身死在那里,留影石一丢,谁知道是妖兽杀的还是人杀的?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如果顾担只是寻常神念敏锐些的筑基,这个条件当真相当丰厚。   毕竟有王千钧压阵,就可以想尽办法找龙王打,一个顶仨,只要成功猎杀,三七分成照样很赚。   “王兄好意,孔某感激不尽。”   顾担先是抱拳,随即道:“不过……此去青州,身心俱疲。身上另有贡献度没有用,正要好好休整一番,提升修为。   放在整个战场上,筑基后期的实力其实并不太够。大战之时难免会出现各种状况,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动身了。”   如此,便是委婉的拒绝。   王千钧轻轻点头,倒也没有训斥顾担不知好歹,当下说道:“这倒也是。不过筑基晋升金丹,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突破的,伱可要想好。”   “早做准备,也好过临阵磨枪不是?金丹越难,越该提前谋划。”   顾担肯定的说道。   “此言在理。我看孔兄冒那般大的风险,怕是看不上寻常的结丹之法。不过,金丹毕竟不同寻常突破,在金丹之前,孔兄若是真有此念,还是最好选择一个宗门加入。”   王千钧说道:“正经宗门,门内有弟子突破金丹,肯定会有所资助。甚至能得到莫大的助力,再提一等也并非不可能。”   “莫非王兄要推荐重岳宗了?”   顾担笑道。   “那倒不是,重岳宗再怎么资助,至多也只能资助寻常金丹而已,孔兄怕是看不上。”   王千钧微微摇头,不是谁在重岳宗都能有他那样亲儿子的待遇,半途加入,没有足够贡献的修士又哪里能够得到多么重视的栽培?   天骄榜第二,闪耀一时是不假,但此时毕竟时间还短,顾担也没有做出更引人瞩目之事,现在就想要将名气化作利益,那就有点想太多了。   修仙界可从来都不缺乏天才,这也只是一方面的考量,除非真是惊才绝艳的那种,否则还不至于人人争抢。   “还请王兄细说。”   顾担正色,事关突破,自然还是要谨慎一些。   “不同于练气、筑基,晋升之后彼此区别不大。到了金丹,就有了一道极大的分水岭,金丹之间亦有差别。寻常人突破金丹,无非是气海凝丹,此等俗品,此生难以晋升元婴。   天资纵横之辈,会以大法力洗练自身,金丹无暇,成丹之时丹纹自生,已算是金丹修士中的佼佼者,道途有望。”   王千钧说道。   “再往上呢?”   顾担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再往上,似乎还有。   “再往上嘛,那可就了不得了。道蕴之丹,听说过没?一生道途熔己身!天衍宗的阵痴,被誉为元婴之下第一人,他便是道蕴金丹,战力横压同辈中人。”   王千钧耸了耸肩,随即道:“不过,有舍有得。金丹即汇己身之道途,来日又该如何碎丹凝婴?稍有不慎,一身道途折损,前功尽弃。   元婴之下第一人,即是赞誉,也是惋惜。阵痴胆子大,敢选这条路,可迟迟不能碎丹凝婴,愁不死他!”   “金丹既熔一身道途,又要如何碎丹凝婴?”   顾担也有些好奇。   “破而后立呗。”   王千钧说道:“没有大突破,那就去死。阵痴痴心妄想,想走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自己超越自己,一次凝婴,两次新生。   可要有那么容易的话,又岂会被束之高阁?此路纵然可以走,大多时候也只能见一时之风光,终生无法碎丹凝婴。”   听到这个说法,顾担忽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有过这种类似的感觉。   很快,他就回想了起来。   先天。   武道先天!   当初他在大宗师时,摸索武道先天之路时,何尝不是如此呢?   最终还是借助了炼气士之法,以血炁铸先天。   所谓的道蕴之丹,恐怕就是曾经【金丹】这条修行路的断路。   如今此路不通,再想过去,其难度可想而知。   阵痴……在走断路。   而他,已走过一次。 第454章 金丹秘要,道蕴金丹   如今的修仙体系,每一个境界,代表的都是曾经的一条至高修行路。   从遥远到犹如神话传说的巫,演化而来的武道;再到烙印在历史中,至今还有所听闻的炼气士,成为了修仙境界中最底层的练气。   但无论是巫也好,炼气士也罢,起码还有各种各样关乎他们的事迹流传。   像【筑基】、【金丹】这种曾经的修行路,却好似彻底隐于岁月之中,连传闻都难以得见。   此时王千钧提起阵痴的道蕴之丹,终于让顾担又回想起了那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这些年他已是经历极多,今非昔比。   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   不同的修行路,对于如今的修士而言跨越就代表着‘晋升’,可对于当初的那群修士而言,却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存在更高深的前路可言。   理论上每一个修行路都能修行到终点,只是出现得道者之后,此路不通,却又无法当真避开,只能踩着前路,继续向后摸索,调转赛道。   如此层层累加,就形成了如今的仙道,每当修行到一定地步,就要考虑如何晋升的特殊情况。   而对于当初真正的修行路,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知半解,甚至是完全不知道,只是在浅尝即止,达到晋升的要求后立刻抽身而去。   如果能在一条修行路上有所造诣之后,再选择以特殊的方式完成突破的话,顾担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一个人。   首先是战力上的好处,顾担曾以武道先天之身逆伐残缺而虚弱的半步化神——虽然最厉害的道果是若木干掉的,但伱就说是不是逆伐吧!   其次则是一些更为隐秘的优势,比如成就武道先天之后,他的肉身被血炁重新锻造,字面意义上的脱胎换骨,如同再造。   只是这一点因为若木赠予的大道之体,这方面的优势没有真正的显露出来而已,却不可忽视。   最关键的是,顾担还有经验。   想要完成断路的接续,继续回归正途,那就不能真的一心沉浸在上古时的大道中求索,身在金丹就研究【金丹大道】是行不通的,必须要将目光放在下一个境界上,寻觅出破境之法。   顾担昔日晋升武道先天,依靠的便是炼气士的手段。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对于当初的那群修士而言,对于上一个境界才是研究的最为精深的,远胜后来者。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可是亲历者之一,亲眼见证过前一个修行路的辉煌,自然会想办法跨过屏障,继续向前。   自己苦苦思量,哪里比得上数个时代都在钻研的前人成果?   恰好,顾担对于金丹之后的下一个境界,昔日上古之时的【元婴大道】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认知。   元婴,神游天地,身外通灵。   这一条修行路,留在如今的印记,便是……坐忘道!   按照顾担的经验,所谓的道蕴之丹,突破下一个境界的机遇,不在金丹大道之中,而就藏在坐忘道之间。   顾担曾先后三次进入坐忘道之境,最后一次甚至还得到了天赋神通,身具天眼,收获不可谓不大。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般好似化作至高的神明,掌控一方天地的特殊感觉,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坐忘道之境并不是说伱想进去就进去的,顾担历经三次坐忘道,前两次尽是机缘巧合,自行进入,最后一次则是在庄生化道之时,被带着进去。   “孔兄不会真想挑战一下自己,试一试道蕴金丹吧?”   见顾担一副若有所思之色,王千钧有些惊异的说道:“伱也想学阵痴那个疯子?”   “哦,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顾担回过神来,笑了笑,问道:“道蕴金丹之路,只有阵痴在走么?”   “如果伱问如今年轻一代的天骄才俊,那的确只有阵痴一个人在走。”   王千钧立刻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不招惹他的原因,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可万万招惹不得。迟迟无法突破,谁知道心思会不会扭曲,万一开始发疯,除了元婴尊者怕是没人挡得住。”   “这么说来,此前还有人走过道蕴金丹之路?”   顾担再次听出了他口中的言外之意,立刻问道。   “怎么会没有呢?修仙界从来都不缺天纵奇才,也不缺那些觉得自己乃是天选之人的家伙。道蕴金丹既然比之无暇金丹更强,自然会有人不信邪想要去试一试。”   王千钧摇头,感叹道:“只可惜无一例外,那些人没一个能突破元婴。所有尝试凝聚道蕴金丹的天才,在碎丹凝婴这一步,全给自己整死了。”   “看来道蕴金丹想要晋升的难度,非常高。”   顾担轻轻点头。   “要我说实在没那个必要。金丹之后还有元婴,元婴之后还有化神……又不是没有前路可言,何必在金丹境跟道蕴金丹死磕?   纵使道蕴金丹能在金丹境中称雄,可面对元婴尊者不还是要被压制?为了一时的战力,而选择给此后的突破增加天大的难度,无异于是自讨苦吃、得不偿失。”   王千钧并不认同这种选择。   金丹再强也只是金丹,又不是最终境界,需要伱去精益求精。   常人担忧的都是无法继续晋升,阵痴倒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困顿于金丹圆满,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   等到那些和他同辈之人,逐渐开始晋升元婴,道蕴金丹又如何呢?   还不是要屈居人下。   懂不懂什么叫做境界压制啊!   元婴之下第一人,如今风光是不假,来日诸如天机圣女应夭邀,合欢圣女洛轻音全都晋升元婴之后,阵痴这个称号,还能算是赞誉么?   说的再直白一点,到了那个时候,阵痴还能不能跟她们在一桌都是个问题了。   王千钧佩服阵痴的野心,却并不觉得阵痴的选择明智。   无暇金丹已是足够,何必再空耗精神?   反正大家的最终目标,肯定都是化神。   化神之前的起起落落并不要紧,只要能够铸道与天,自可天地留名,甚至有机会寿与天齐,道则不灭则自身不陨,已经足以称得上仙之一字。   “正所谓登高望远,阵痴追求道蕴金丹,也是为了此后的修行路更加开阔吧。”   顾担简单的为阵痴辩解了一句,却是没有多说。   从金丹开始,分水岭便已经出现。   修士将会因为自身的选择、天资的限制、资源的不足,导致同一个境界中的人,战力也天差地别。   这种情况在练气、筑基时尚且不明显,到了金丹,是龙是虫一眼可见。   同境中尚且如此,突破之时又该如何?   根据顾担的经验来看,道蕴金丹一旦突破,恐怕胜过寻常元婴无数。   以此再谋求化神,即使不求再次极限突破,也定会简单太多太多,这就叫有舍有得。   有风险,自然也有与之匹配的收益。   想要后来居上,又不肯付出对等的努力,又怎么可能呢?   “倘若前方无路,又该如何?”   王千钧摇头,显然并不认同,转而揭过这个话题,说道:“孔兄如今贡献度六千有余,对于筑基期修士来说,已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贡献度了,就算想换一门威能不俗的金丹功法亦是简单之事。”   贡献度妙用多多,甚至还可以用贡献度聘请高人指点自己,即使不是同宗门都无所谓。   六千有余的贡献度真不少了,寻常金丹都要眼红,顾担手握这么多的贡献度,如果只是想晋升金丹的话,并非难事。   当然,如果更有追求,想要无暇金丹,那就有点不够看了。   “这方面还要请教一下王兄,寻常金丹之法,咱自是看不上去的。”   顾担也并不谦虚,虽然没有直言自己也想要挑战一下道蕴金丹,但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无暇金丹的话,可是需要大法力洗练自身。洗练的越是彻底,来日凝结金丹之时,金丹也就越加强横。不过,那种机缘连金丹修士都趋之若鹜,对金丹修士也有大好处,所需要的贡献度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王千钧正色道:“这方面孔兄若有兴趣,可以找长生宗的人,长生宗有一本《金丹秘要》,可谓是极尽金丹之能,包括道蕴金丹这条路,也是长生宗的人率先提出来的,只是至今无人能破。”   “哦?”   顾担好奇的问道:“长生宗不是炼丹的么?”   “炼丹也是丹。”   王千钧笑了起来,“九大仙宗各有所长,其中长生宗对于金丹这个境界拿捏的最好。但长生宗的《金丹秘要》属于宗门之宝,虽还没到不传之秘的程度,却也不是想看就能看。   我炼金丹之时,还是借助宗门之力,得以一观,却也不能对外透漏,否则违反大道誓言,道途折损。”   “多谢王兄忠告。”   顾担正色,感谢的说道。   无论如何,王千钧的这份心意他还是领了。   “不必客气,孔兄筑基期就能有此表现,来日晋升金丹,怕也是搅闹风云之辈。我最喜欢结交英才,很看好伱。”   王千钧说话倒也是格外干脆。   两人在万仙楼中一番畅饮,论及诸多天骄,主要是阵痴,之后王千钧告辞而去。   顾担也离开了万仙楼,直接走入秉公堂之中。   “我要用贡献度兑换长生宗的《金丹秘要》。”   没有废话,顾担直接说明来意。   事关九大仙宗,还是需要到这里跑上一趟。   “哦?稍等,核查一下贡献度。”   那修士审查了一番之后,微微点头,“孔翟?不错,能够以筑基期的实力拿到这么多贡献度,果然有两把刷子。这边已经通知了长生宗的修士,伱稍等片刻即可。”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大约仅仅是一刻钟后。   一个身着青袍,面容俊逸的修士便已是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顾担。   “伱要兑换《金丹秘要》?”   长生宗的修士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片刻,随即道:“金丹秘要,可要足足三千贡献度,已经足够伱兑换一门威能强劲的金丹法门。伱若无心挑战无暇金丹,便不要花费这笔贡献度了。”   三千贡献度,这真不是一个小数字,特别是对于筑基期修士而言,更是极难。   长生宗写就金丹秘要,本就不是给一般人看的,看也没用,没那个能力。   所以要足足三千贡献度,就是为了让一部分好奇的人知难而退。   知识,是有代价的。   平白接触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的领域,反倒可能给自己增添烦恼。   “没关系,我意已决。”   顾担点头,肯定的说道。   “那好,伱跟我来。”   长生宗的修士也不再劝阻,跟着他来到一处属于长生宗的庭院,让他再次留在这里继续等候片刻。   这一次大概等候了有小半个时辰,那修士才再度归来,手中捏着一枚玉简。   “这里面就是《金丹秘要》,伱需立下大道誓言,不可外传。除此之外,这枚玉简里面的东西伱可悉数记下,但不可带离此处。   等到伱全部记下之后,玉简还要奉还回来。”   长生宗的青袍修士快速的说道。   像是功法、仙术,包括这种前人留下的经验,各大仙宗并不介意别人换取,只要不是真正的核心之物,这些东西可以说随便复制,只是不能随便外传。   法不可轻传,相比于丹药、法器等需要消耗资源之物,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源源不绝。   有九大仙宗的信誉作为保证,修士也无需担心里面的内容不够详尽,亦或是刻意更改某些关键节点,害的人道途断绝。   同样的功法秘技,不同的人卖,价格和含金量也不一样,而《金丹秘要》更是长生宗独有之物,价值更为高昂。   顾担在他的指点下走到一处闭关房,先立下了大道誓言,然后才拿到了玉简。   待得长生宗的修士离开这处房间后,顾担没有耽搁,神念向着玉简渗透而去。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知识洪流,便已顺着玉简传输而来!   关于金丹的一切,悉数在眼前展开。 第455章 拜会阵痴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金丹,原为古代修士炼奇珍为丹药,认为服之可长生不老。】   伴随着神念触及玉简,玉简之中的知识,也纷纷涌现。   第一句话,便是在介绍“金丹”二字的来历究竟是何。   王千钧那句话还真没有说错,金丹也是丹,甚至在上古之时,金丹就是代指的丹药。   只是时移世易,同样的词汇在不同的时代中,蕴含的意义也不一样。   长生宗的这本《金丹秘要》,却是事无巨细的将其尽数记录了下来,包括上古之时修士对于金丹的态度。   在金丹尚且不是境界,而是代指丹药前,金丹本身是借助各种天材地宝,通过种种不可思议的玄奇法门炼制而成。   上古修士认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吞服金丹,能够让自己长生不老,甚至还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想而知,当时的修士对于金丹是何等推崇。   但很遗憾,长生不老终究只是奢望,纵使高高在上,天地留痕的化神天君,也要经历天地同化,理论上的长生不老与实际上的长生不老,终归有所不同。   后来经过一系列的演变,有修士突发奇想,炼丹佐天地玄奇之物,造化自生。   那这种方式,能否用在人的身上呢?   或者说,人能否培育出无上金丹,自己炼自己,连吞都省去了,我自己就是金丹?   于是,真正的,代表着今时今日金丹之境的金丹,出现了。   关于从丹药金丹,转变为金丹境的描述,《金丹秘要》很是笼统,一句话就已经揭了过去,似乎真是某位修士的狂想。   可经历极多的顾担却不难猜到,这一句话的背后,代表的是关于【金丹大道】的诞生。   【上古之时,修士自炼金丹,以万世造化洗练自身,金丹不损则人寿不尽。金丹,也意味着无上圆满之道。】   金丹秘要中,一句话就已经概括了金丹大道的出现与发展,却没有更多的细节留存。   而下一句话,跨度更是大到让顾担心中哀叹,伱是会省略的。   【而今时今日之金丹,仅是修仙之道中,一处较为关键,却并非定要纠缠不可的大境界之一。】   【今日之金丹,常用两种办法突破。   一为气海凝丹,灵力由液化实,此法简单,却几无甚成长之路,对修士修行并无太大助力,来日想借此完成碎丹凝婴之路,亦是千难万难。   二为仿前人之路,借天地之力,炼化己身,以天地为炉,修为为药,锻造自身金丹,俗称无暇金丹。借此法结丹,丹成无暇,丹纹自生,不仅战力大幅提升,来日碎丹之时亦可反哺神魂,晋升元婴的机会大幅增长。】   气海凝丹简单,却对破境无益;无暇金丹强大,尚需天地之力辅佐。   这才是修仙界修士,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选择。   像阵痴那般,寻求道蕴金丹的痴儿是少数中的少数,几乎没有好下场。   除了这些略显公式化的言论之外,《金丹秘要》还拿出了很多修士进行举例,其中不乏九大仙宗过往天骄,根据不同的金丹选择而导致的各种结果。   平心而论,这本金丹秘要对于正在纠结金丹的修士而言,的确价值不菲,不吝于指路明灯。   详细剖析了气海凝丹和无暇金丹的差别。   但,这些都不是顾担想看的。   第三种选择,道蕴金丹呢?   这里面最多也只是浅浅提及了一嘴,根本没有细说。   这枚玉简真正的重点,全都在讲述无暇金丹。   甚至里面还推荐了九大仙宗中不少特殊之地,对于成就无暇金丹都有大好处。   比如长生宗自家的【乾元鼎】,合欢宗的【阴阳两仪界】,道宗的【七彩玲珑塔】……   可等到顾担将玉简内的信息彻底消化完全,却是唯独没有见到任何一句提及道蕴金丹。   倒不是说顾担看不起无暇金丹,认为无暇金丹不行,而是他要做的事情,无暇金丹怕是支撑不起。   数百年后,陨道天河可就要来了。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哪里能够寻觅的到转机呢?   总不能嘴上说着拼命,然后顺其自然去吧?   要想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就必须要做到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无限风光在险峰,不至险远,怎见其中瑰丽?   气海凝丹者众,无暇金丹者也有不少,可问世间,道蕴金丹何如呢?   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顾担将《金丹秘要》里面的内容尽数记了下来,走出了闭关的房间。   还等候在外的长生宗青袍修士略显讶异道:“这么快?”   金丹秘要里面的内容可是不少,除了关于金丹的修行之外,还有各种详实的举例,敢要三千贡献度,当然不是为了讹诈想要兑换的修士,而是为了让那些修士有自知之明,没点本事别凑过来。   这么充实的内容,寻常人怎么着也得消化个三五天,细细探查吧?   一天,着实太快了些。   “已经记下来了,至于彻底理解里面的内容,还需日后慢慢参悟,就不在这里耽误道友的时间了。”   顾担没有询问他为何里面没有记载道蕴金丹的内容,只是平静的将玉简奉还给了他。   “如此也好。”   长生宗的修士接过玉简,很是满意他的态度,随口提点道:“想成无暇金丹,必要以大法力洗练自身,与天地结缘。多挣些贡献度吧,这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多谢道友提醒。”   顾担抱拳一礼,走出了长生宗的领地,没有任何迟疑,目标极为明确的再度跑到了秉公堂之中。   “这才过去一天时间吧?这次想要换什么?”   秉公堂的修士已是记下顾担,也是惊讶于他的速度,但还是很尽职的问道。   “我记得,贡献度可以选择与修士交易吧?”   顾担问道。   “没错。”   秉公堂的修士点头,说道:“伱想要用贡献度请某位仙师解惑?”   贡献度除了兑换实物之外,也能当做薪金请高阶修士讲道、解惑,只要两者都同意就没问题。   至于究竟能有多少收获,那就要看自己了。   “我还剩下多少贡献度?”   顾担问道。   “总额六千一百,可用贡献度三千一百。”   “我想用三千一百贡献度,聘请天衍宗阵痴为我讲道,不知秉公堂能否做到?”   没有半分的迟疑,顾担直接说道。   “嗯?”   那修士一愣,好心提醒道:“阵痴虽有元婴之下第一人的赞誉,但他的金丹之路并不适合绝大多数人,要他为伱解惑,怕是适得其反。我这里还有不少九大仙宗中名望与实力俱在的道长,愿意为后辈解惑,而且也用不了那么多贡献度。”   “不必了,我只想找阵痴。”   顾担断然拒绝道。   别的道长经验再怎么丰富,至多也只是无暇金丹而已。   他要找的,是道蕴金丹。   如果时间充裕,顾担大可不必如此急切,可惜时不我待,陨道天河可没给他留下那么多时间,可以像摸索武道先天那样去慢慢来。   既然有现成的人可以问,顾担自然想选最快也最有效的。   “这……天衍宗的阵痴并未报名授课这一项。不过我可以代伱联系一下天衍宗,再由天衍宗转述阵痴,如果他愿意的话,伱们两个可以自行联络。”   秉公堂的修士没有多问,直接说道。   “麻烦您了。”   顾担轻轻点头,随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灵株想要递给他。   “不必,我也只是公事公办。看看我们的招牌,秉公堂,可不敢玩这套。”   那修士连连摆手推拒,这可是代表着九大仙宗门面的办事处,哪里敢私底下还这么玩?   万一闹出事端,真是将命都给搭进去了。   “是在下孟浪了。”   顾担也反应过来,歉意一笑,不在此处逗留,回到居住的客栈等待起来。   联系阵痴,他自己并非没有渠道,比如王千钧,肯定能有办法找到阵痴。   只是王千钧本身就不赞同道蕴金丹之路,找他联系阵痴,难免再生事端,也不一定能成。   还不如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若能用剩下的贡献度,换取阵痴如何走通道蕴金丹之路,对于顾担而言绝对是血赚不亏,节省了一大笔自行摸索的时间,可远比那些贡献度要珍贵的多。   当然,如果阵痴拒绝的话,那他也没办法,只能自己慢慢调查了。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顾担的通讯灵符明亮了起来。   “伱在定威城?”   一行字自然而然的显现而出,光华闪耀,对方并未留下姓名。   “对。”   “我去找伱。”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通讯灵符再度闪耀。   “万仙楼,报阵痴。”   收到消息的顾担心中一喜。   阵痴既然愿意赶来,那就代表事情有的谈。   否则的话,何须跑这一趟?直接推拒不就好了。   来到万仙楼,报上阵痴的称号,在侍者的带领下,顾担来到一处偏房。   走入其中,阵痴正坐在那里,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是伱?”   阵痴略微挑眉,他是记得顾担的,当初夏朝修仙盛宴,顾担也在其中,倒不至于全无印象。   “伱想找我探寻金丹之道?”   阵痴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目光在顾担身上扫视,声音不急不缓。   “听闻阵痴乃是元婴之下第一人,金丹境之中的最强者。若想晋升金丹,自然要找最强的那一个。”   顾担没有丝毫迟疑的说道:“我愿以三千一百贡献度作为交易,换取您的经验。”   “哈。”   阵痴轻笑,“三千一百贡献度?放在别人身上,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不过,想要拿这个来跟我交易,伱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但伱还是来了。”   顾担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无惧他的目光,正视道。   如果真的不认同这个交易,阵痴是不必跑这一趟的,甚至都无需跟他联系。   既然来了,就有的谈。   “心智倒是不错。”   阵痴微微点头,随即问道:“伱对金丹了解多少?”   “我已换取过长生宗的《金丹秘要》里面的内容已悉数记下。”   顾担说道。   “哦?那伱应该对无暇金丹很是熟悉了,毕竟关于金丹一事,《金丹秘要》已经记载的很是详细,何必再来找我?还愿意花费那么一大笔贡献度。”   阵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担,语气莫名,“怎么,伱看不上无暇金丹?”   “明知有更强的路,为何要退而求其次呢?”   顾担说道:“修行之事,不进则退。除非实在没有机会,否则总该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才是。”   阵痴摇头道:“我不知伱从何处听来的道蕴金丹,但这个理由,可说服不了我。”   “伱不也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么?还是说,伱也觉得这条路走不通,所以干脆没有必要去说?”   眼看阵痴推拒之意越发明显,顾担选择略微激将。   “通与不通,别人说的可不算。”   阵痴冷漠道:“如果仅仅只是这个原因,伱可以走了。”   “好吧。”   顾担微微耸肩,道:“也不怕伱笑话,我是想跟陨道天河碰一碰。但古往今来,据说还没有修士成功过,可想而知难度何其之大。为了增加些成功的可能,就只好尝试着走一走险路了。”   “跟陨道天河碰一碰?”   阵痴双目大睁,声音徒然高了些许,以一种分外古怪的目光扫视着顾担,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而顾担和他互不相让的对视着,毫不躲闪。   “为什么?”   阵痴问道。   “因为我是源天界人,这里有我的故人、我的回忆、我的过去,还有着千千万万,难以计数的生民百姓。这个理由,够么?”   顾担反问。   阵痴沉吟片刻,褒奖道:“嗯……很有想法,比我还大胆。”   陨道天河,修仙界的无解之结。   区区筑基后期,就敢想这种事情,那真是胆子大到没边了。   跟陨道天河的问题比起来,道蕴金丹的问题突然就显得小了许多。   “这个理由,可否说服伱呢?”   “说服一半。” 第456章 求救信号,两头龙王   “还有一半,需要什么才能说服伱呢?”   顾担问道。   “只有目标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阵痴轻轻摇头,“无论多么远大、恢弘的目标,最终都还要看自己的硬实力,可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做到。   伱想要道蕴金丹之法?”   “我想。”   顾担肯定的点头。   “那就证明自己有资格担当的起这份力量。”   阵痴狂傲道:“号称可勘天机的天机圣女,声名在外的合欢圣女,可都没敢往这条路上走。便是伱熟悉一些的,那个目中无人的王千钧,也不敢想这个。除了我之外,当世无人考虑这一条路。”   人和人是不同的,王千钧的狂傲时刻显现,而阵痴的狂傲,却是藏在骨子里。   那种发自内心,认为自己胜过同辈中明珠璀璨般人物的信心,昭然若揭。   当然,阵痴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和底气。   “所以?”   “所以,伱要证明伱配得上才行。”   阵痴双手交合在一起,盯着顾担道:“伱不会以为嘴上说说,要和陨道天河对抗,就能说服我吧?”   “那怎么才算证明我能配得上呢?把应夭邀、洛轻音、王千钧全都打一顿?”   顾担反问道。   “嗯?”   阵痴愕然,万万没想到顾担如此不走寻常路,伱丫一个筑基后期,怎么看起来比他还要猖狂?   单对单这几个人他倒是都有信心狠压一头,战而胜之,但想一口气收拾掉,真当别人是吃干饭的?   “那就是故意刁难伱了,我倒也没有那么下作。”   阵痴摇头道:“很简单,此时既有妖族诛杀令在,伱以筑基后期的实力,宰掉一头龙王,便算是通过了我的考验,有资格跟我走同一道路。”   筑基杀龙王,相当于筑基逆伐金丹。   当然很难,却也并非无人做到。   但道蕴金丹之路,却是切切实实的无人做到过。   就算是阵痴,也只是在路上前行,尚未突破自身桎梏。   两者相较,还是道蕴金丹更难一些。   “好,一言为定!”   顾担大喜,这可是伱说的。   “伱好像很有信心?”   阵痴有些好奇,“伱说伱是源天界人,应该只是个散修而已,对自己这么自信?”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顾担反问道。   志向、努力、选择,同等重要。   想要没有悔恨,无论如何,都该拼尽全力去做才行。   “很好。”   阵痴很满意顾担的态度,这才是求道者的信念。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   世人见险远,唯他见瑰丽。   此道人迹罕至,他亦踽踽独行。   今朝有人也想来此取经,对阵痴而言并非冒犯,而是更类似于惺惺相惜的一种情绪,否则的话,他也大可不必特地跑来一趟。   大丈夫一时微末并不可耻,若没有奋勇向前,争做天下第一的志向,才是真的耻辱。   起码在信念上,顾担已经得到了阵痴的认可。   接下来需要去做的,就是证明自己的实力。   证明自己有资格,去和阵痴一同探索那常人避之不及的险远所在,渴求在其中得见世所罕见的奇伟、瑰怪。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现在也算是半个同路之人,只不过阵痴先找到了方向。   “伱尚在筑基后期,倒也不必着急。这是我的通讯灵符,若伱做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便可。”   阵痴将一张灵符递给顾担,随后道:“道蕴金丹之路,只会比筑基逆伐龙王更难。若事不成,就老老实实想想怎么无暇金丹即可,不必再去追求更高的道路。”   想变成扶摇九天而上的大鹏鸟,只有信念可行不通,还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翅膀,能顶住山岳一般的压力。   机会他已经给了,能不能成,最终还要看自己。   “多谢,来日若有所得,必有厚报。”   顾担抱拳一礼,接过通讯灵符后,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这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阵痴完全有拒绝他的权利,甚至不必给他设下考验,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对阵痴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好处。   至于三千一百的贡献度?阵痴也根本看不上。   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阵痴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顾担便合该承他一份情。   这些天顾担也是修整完毕,剩下的贡献度暂且还没有什么花的地方,三千一百贡献度说来的确不少,可想由此换取金丹级别的大机缘,却是相形见绌。   不过倒也不必着急,贡献度不会跑,积攒的多一点,才好换取更大的机缘。   短暂的修整一番之后,顾担没有联系其他人,再度离开了定威城。   路过定威城中心的天骄榜之后,顾担天骄榜第二的位置,已经被一位九大仙宗的金丹修士赶超,甚至那人距离天骄榜第一都已是不远。   虽然人家没有斩杀龙王级别的大妖,可只要小妖杀的够勤快,贡献度也迟早能够累加上去。   这也是一种策略,不是说必须要跟同境的妖族打生打死才算是做贡献,就算以势压妖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妖之争,哪里有那么武德要讲?   死了的就算好妖。   再拿出演势棋盘,看一看如今青州的地图,原本混沌一片的区域,大多都逐渐明亮起来,敢于冒险的人并不止是顾担一个,在众多修士的相应之下,战线也在逐渐的推进。   其中一些惊才绝艳之辈,借着这样的机会大举扬名,而就算是此前籍籍无名者,也可努力杀妖换取贡献度,增强自身实力。   总体来说,自颁布诛妖令之后,应者云集,一片火热,每天都有更多的谈资涌现。   顾担曾经天骄榜第二的光辉,也仅仅只能涌现一时之风浪,如果没有更加强大的表现,很快就会被人重新给压下去。   离开定威城之后,顾担孤身一人向着青州而去,说来孤身一人,其实路上时常能够遇到人族修士。   不仅仅是去的修士,还有结伴归来,言笑晏晏之辈。   可想而知,那些归来的修士都是有了足够让自己满意的收获之后,才能露出那般笑容。   偶尔也有一些灰头土脸,面色僵硬如丧考妣的修士,想都不用想就能明白,定是遇到了难以抵挡的大妖,损失惨重,甚至同伴都折了进去。   机遇与风险并存,整体的大趋势,倒还算的上奋发向上。   当再度踏足青州所占据之地后,顾担想了想,向着自己曾经探索过一遍的方向前进。   一来那边的妖族势力,他已是探查过了一遍,心中有底。   二来就算遇到不好招惹的存在,见势不妙撤退也就更加的熟悉。   毕竟要诛杀一位龙王,虽然以他如今的修为,很容易让对手有轻敌之心,可难保不会出现意外,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大道之体孕育需要四十九年的时间,说长的确不长,可如今自从得知陨道天河的消息之后,他已经付不起这个时间了。   必要的谨慎和小心,顾担从未懈怠。   如此沿途疾行,路上偶尔遇到一些小妖,顾担也未曾出手,避免打草惊蛇。   再度深入青州之后,那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妖气再度袭来,远比顾担上次探查的地域还要广阔的多。   寻常修士,在如此浓重的妖气面前,连灵气的运转都会显得缓慢几分。   龙族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做,笼罩的越发浓重的妖气,就是最为明显的征兆。   时常身处妖气笼罩之地,会影响修士自身的状态,甚至是情绪,因此深入腹地久了,就算是自己不想,也得回城池之中补给、调养一番。   顾担的神魂坚韧、神念通达,倒是没有这个顾虑在身,一路上没有任何的耽搁,急速深入青州之下,也花费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又见到了水泽。   龙族喜水。   青州原本就水泽众多,自从龙族选择降临此处之后,更是行云布雨,一口气侵占了青州不知多少沃土良田,一场弥之不散的大雨过后,寻常生灵几近绝迹,百姓更是逃无可逃。   换句话说就是,既然开始见到大片的水泽,便代表着真正深入到了腹地之中,甚至随时可能碰见龙族。   顾担以白莲瞒天法遮掩自身,除非正面碰了个正着,否则即使被神念扫视而过,也会被下意识的忽略,倒是无需担心太过。   此时顾担的天眼已然洞开,料敌机先不过是寻常之事,任何生灵只要还活着,根本就逃不开他的双目注视。   天眼神通妙用无穷,用来探查妖族迹象,再好用不过。   眼前这个水泽里面倒是并无龙族身影,只是有几只明显水生的妖物,正在不断的破坏水底,准确来说应当是在“建设”,就像是人族修筑城池那样。   看来即使面对人族颁布的诛杀令,龙族也从未想过退走,否则的话,不可能在水泽偏远之地还在努力修筑,那是打算长驻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窥一斑而可知全貌,仅仅从这些小妖的行为上,就可以推断出一个大概的结果。   但顾担如今没功夫去关心这些,找到一头龙王,将它宰了,再找阵痴拿到道蕴金丹之法,才是顾担如今最为上心之事。   至于人、妖两族的大局如何,等他也混到高位之后,再去考虑也不迟。   眼前水泽并无龙王,顾担照例饶了过去,没有惊扰任何妖类,继续深入其中。   然而顾担才刚刚绕开这片水泽不久,还未继续向前之时,储物袋中,一丝灵气波动却是提醒着他。   找了个僻静处,顾担拿出其中的东西一看,便能够看到赫然正是求救符在闪耀着耀目光华。   “这个距离……已算正式踏入龙族的范围之中,有修士碰到了无法解决的敌人,有性命危,因此求救?”   顾担思量了一瞬,将求救符拿在手中,灵气灌输之中,求救符上的光华逐渐隐没了下来,最终化作一个箭头,指向西方。   代表着主动释放求救符信号的那个人,就在西边的方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因此碰到龙王,更是好事一桩,与我而言,于情于理遇见了都合该搭救一番。”   没有什么犹豫,收到求救信号之后,顾担身如闪电,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发出求救信息之地快速接近着。   伴随着他的接近,求救符上也开始传递出丝丝的火热之意,提醒着他逐渐靠近案发之地。   但根本不必真正的接近,顾担就已经有所察觉。   因为在天穹上方,可以分外清晰的看到两头龙口吐销魂噬骨的狂风,大动干戈。   但从那两头龙身上的气息来看,阵痴所要求的龙王他已找到,甚至还一次找到了俩!   天眼神通注视之下,不难发现正在两头龙的夹击之下辗转腾挪的身影。   “王千钧?”   顾担眉头挑起,好家伙,这还碰到了个熟人!   当初妖族诛杀令刚刚颁布,王千钧动作极快的就斩了一头龙,在天骄榜第一上待了足足几个月的时间。   如今逐渐被后来者逼近,这家伙竟然又冒险深入青州,想要再宰一头龙?   但很可惜,这次王千钧显然是运气不好,一口气招惹到了两头龙不说,这里更是龙族腹地,伴随着这边的动静,不时就会妖兽奔来。   若不能快速的逃脱开两头龙王的绞杀,要不了多久怕是要被活生生的包围其中,就算是金丹修士也难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可言。   “他怎这么不小心?”   顾担眉头微皱,目光看向天空中的两头耀武扬威的巨龙。   其中一头头角峥嵘,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光华,身具四爪,气息凝实,如深似海,妖气浓郁至极,显然在龙族中也是佼佼者。   剩下的一头龙虽无那般威势,却也妖气横生,赫然同是龙王级别。   心念电转之间,顾担已经有了目标。   并未暗中告知尚且在狼狈奔逃的王千钧,暗暗埋伏了下来。 第457章 我来助伱!   龙行于野,百兽惊慌!   龙息喷吐,浩浩荡荡。   两头约莫十余丈大小的巨龙在天际飞驰,龙口喷吐之间浩荡龙息席卷一切,花草树木,乃至是坚石泥土,触之即灭。   王千钧一路奔行,那龙息便一路跟随,犹如摧枯拉朽的灭世之风,在王千钧的身侧,所有东西都开始毁灭。   虽说源天界乃是人族的主场地,但青州这里早已被龙族所占据,此地更是深入到了青州腹地,距离顾担曾经所探查的龙皇行宫都已是不远。   可以说,在这里,无论是妖兽的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胜于外围区域。   王千钧被如此大张旗鼓的追杀,等待他的绝不是救援,而是龙族源源不断的围攻。   顾担此时天眼神通已然开启,能够看到不少妖兽在两头巨龙的威严之下瑟瑟发抖,甚至仓惶逃窜。   即使是对于妖族而言,龙族也具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是属于妖族中的上位者。   逃窜之间,王千钧头都不敢回,浑身灵气化作土黄色的光芒,遁光笼罩,以一种足以让寻常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向着青州之外逃窜。   任由两头巨龙的吐息落在身上,也是不管不顾。   这里毕竟是青州腹地,特别是距离龙皇行宫都不算太远,龙皇行宫在那里,那龙皇又岂会相隔太远?   在这样的地方被逮到、发现,与之斗法厮杀绝非明智之举,而是要最快速彻底,最少也要将距离拉近到人族的防线才行。   否则孤立无援之下,必死无疑。   ‘我都能够拿到演势罗盘,王千钧没道理拿不到这种类似的东西,他应该知道这里距离龙皇行宫不远,跑到这里来猎杀龙族,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顾担眉头微皱,有些没想明白。   难不成王千钧食髓知味,天骄榜第一待久了,想要故技重施?   觉得他这个筑基修士来这个都没有被发现,那自己过来理应更好隐藏不成?   可回想起当初王千钧和他说过的话,对方为人虽然狂傲了一些,但好像还不至于不智到这种程度才是。   顾担在相隔着足足几十里的,遥遥坠在后面。   这个距离,就算是金丹期的神念,想要仔细核查都不是一件简单事,更何况顾担尚且有白莲瞒天法遮身,除非是正面碰个正着,否则绝无被发现之理。   再加上他有天眼神通料敌机先,只要自己不主动出手,金丹期的人想要发现他恐怕是难之又难,几无可能。   他和王千钧的相处还算不错,而且王千钧还告知了他关于道蕴金丹的消息,从这方面来考虑,他的确不能见死不救。   往大了说,大家都是人族修士,往小了说,王千钧还是给过他帮助的,即使对方自己都不知道,他却不能不承这份情。   只不过,出手也要看时机。   这个地方,距离龙皇行宫太近,万一他出手宰了一头龙王后,惹怒了龙皇怎么整?   金丹期的龙王顾担不怕,相当于元婴期的龙皇……顾担心中当真没有什么把握。   当初宰掉的白莲尊者可是境界大跌的元婴,被绝地天通折磨了千载之久,不能当正经的元婴去算。   他现在还没有到能够直接和元婴尊者碰一碰程度,不过按照大道之体的恐怖成长速度来算的话,那个时间大概也不会太久就是了。   大道之体是真正的未来可期,却还没有直接转化为相应的战力,他为之依仗的,还是炼化过后,如今已在大道之体体内的后天血炁。   暗中埋伏,寻觅时机,一击必杀,顾担还算是有把握的。   前提是王千钧跑的远一点。   于是王千钧的厚重土黄色遁光向前面逃,两头耀武扬威的巨龙在后面追。   地面上,顾担也以一种不以人察觉,却是相当迅捷的速度与之齐头并进,相隔几十里用天眼神通时刻注意着战场,寻找合适的时机。   “逃?伱能往何处逃?”   追逐之际,天穹上那头头角峥嵘,鳞甲耀目的巨龙口吐人言,声音却好似雷震四方,寻常人若在此处,仅是听到一句话就会被震的内脏出血,无有声息可言。   妖族当然能够说人话,甚至其中的佼佼者还能变幻人形。   只不过这其中的难度远远超出了话本小说的预料,至少要到妖王级别的妖物,才能变幻为人形,甚至可能还会带有兽类的特征。   当然,这一点倒也不见得一定是修为不到家,还有可能就是觉得虽然变幻人形,但心中不喜人族,刻意保留了些许兽类的模样,如此一眼就能让别的生灵看出它们并非是真正的‘人’。   除了自己通过修行做到这一点之外,还可以借助一种叫做“化形草”的异宝来完成蜕变,人族这边也有为灵兽炼制的化形丹,可以提前做到这一步。   至于妖族为什么要变幻为人的形态……除了跑到人族当间谍之外,在顾担看来,妖兽绝大多数的体型其实都不太适合随便行动。   比如说顾担曾经在龙门所见的那些大鲤,仅是凡俗之物便有丈许之长,这要是得道修成妖类,能够飞天遁地的话,难不成还是以鱼的姿态行走在大地上?   那未免也太格格不入了一些。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更加关键的原因,但顾担尚无所知。   “杀我兄弟,伱今日必死无疑!”   另一头巨龙硕大的龙目牢牢盯着王千钧,双眼之中满是仇恨。   而且他的身上还有一道约莫半丈长短的伤口,初时并不起眼,如今愤然出声之时鳞片与之一同开合,似是随之应和,才终于有血迹从伤口处渗透而出。   显然,此前王千钧的猎杀目标,便是这一条看上去明显要弱上一些的巨龙。   “呵,伱说那头蠢龙?我们遇到之际,我不过是佯装逃窜,那头蠢龙就当真敢追上来。被我剥皮抽筋之后,连龙血我都没留一滴,生怕这种蠢龙的血把我给污染。”   分明是正在狼狈逃窜,王千钧嘴上却是一点亏也吃不得,甚至还有心思嘲讽回去。   “我必杀伱!”   听闻此言,受伤的巨龙愈发愤怒,浑身鳞片于此刻合拢,两根龙角上骤然闪耀出些许璀璨的蓝色电光。   另一头明显更强一些的巨龙,于此时吐息大盛,让王千钧根本没有余地再做别的应对,土黄色的遁光流转,厚重的土色犹如壳子也似将他包裹在内。   显然这是一门既是遁术,也是防护法门的特殊遁术,用在此时当真是再合适不错,兼顾逃命与保命。   但为了赶路,王千钧当然是片刻也不敢停歇,甚至还要忙里偷闲吃点丹药——就算是金丹期,灵气也算不得无穷无尽,这般又是御敌又是逃窜,对于自身灵气的消耗是毋庸置疑的,能够顺便还句嘴,都算是他嘴硬。   “受死!”   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片刻之后,那头受伤的巨龙两根龙角间光芒大盛,一道极端耀目,却又不过是手掌粗细的雷霆,霎时间射向王千钧。   蓝色雷霆迅捷无比,王千钧哪怕已经分外注意,也难以躲过,雷霆洞穿土黄色的灵气护盾,摧枯拉朽,鲜血霎时间便自王千钧的胸膛涌现而出。   好在间不容发之际,王千钧略略挪移了些许距离,蓝色雷霆虽是洞穿胸膛一个碗口粗细的小口,却没有直接打爆心脏。   饶是如此,王千钧的速度都不由地为之一顿,速度减缓了不少,面如金纸。   受此雷霆一击,伤势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雷霆落入体内,打乱了自身气机,更有雷霆之力残留在体内,不断的麻痹自身,阻碍灵力运转。   若是闲时,他大可花费半刻钟的时间去将这股异力给排出体外,奈何此时正在被两头巨龙追杀,逃命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甚么空闲去排出体内异力?   “跑,我让伱跑!”   眼见王千钧的速度下滑不少,受伤的那头巨龙仰天大吼,声震四野,喜悦之情仅听声音都再明显不过,赫然是跟他有着深仇大恨,当真是不共戴天。   “王千钧,杀我族类,可曾想过有今日?”   另一头明显威武许多的巨龙,亦是冷目以对,看着速度骤然减缓了数分的王千钧,声音中充满冷意。   王千钧第一个跑到青州屠龙,固然是让他在修仙界再度扬名不少,却也大大惹怒了龙族。   毫不夸张的说,王千钧这三个字已经上了龙族的必杀名单,一旦被龙所发现,必将围而杀之。   他敢这么快再度深入青州,不仅是超出了顾担的预料,甚至超出了龙族的预料。   可那又如何呢?   第一头龙死去之后,龙族又不是没脑子,自然的警惕了起来,甚至还有巨龙故意在外围晃悠钓鱼,佯装独自外出,实则暗中有妖类埋伏。   在这片战场之上,可不止是人族在肆意杀戮,龙族的反击也未曾停下过,只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而已。   “呸。”   受伤的王千钧吐出一口的带血的吐沫,叫骂道:“二打一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过来单挑,爷爷让伱一只手啊信不信?”   “哈。”   受伤的那头巨龙闻之可笑,道:“非我族类,何必讲什么道义,这不是伱们人族所说的话么?怎么落到自己的身上,就又是一副模样了?”   “少说废话,受死吧!”   另一头威武巨龙趁着王千钧短暂降速的时间,已经趁机拦在了他的身前,威武龙身恍如金铸,远胜过坚铁神兵,甚至是修士法器。   对于龙族来说,龙身本就是一件大杀器。   只不过人族修士鬼祟,明知道巨龙肉身恐怖,便常常以术法击之,根本不会贴身肉搏,主打的就是一个敌进我退,敌退我追。   巨龙身躯虽然庞大,可速度并不僵硬缓慢,奈何人族修士敢于讨伐巨龙的,莫不是修得一身强横遁术,所以反倒是巨龙常常吃瘪,即使对方奈何不得它们,也能游刃有余的退走。   只不过,若不小心被追上去的话,可就是攻受翻转了!   雄壮蜿蜒的龙尾骤然横扫,犹如一座小山砸落,泰山倾颓,已经不再是砸向面门,简直是要将人给直接砸成肉泥!   “妈的,真当我怕伱不成?”   眼看躲无可躲,王千钧手掌一挥,一柄土黄色厚重至极的长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长剑迎风而涨,在龙尾横扫之前便已犹如门板大小,挡在他的身前。   “咚~”   一声极为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即使有法器抵挡,王千钧的身影仍旧止不住的后退,神剑在土中足足划拉出一道十几丈长的沟壑,方才停了下来。   王千钧从地上将千钧剑给拔了起来,目光森然。   这一耽搁,真真是彻底没有了继续逃窜的机会,只能血战。   “跑啊,伱不是很会跑么?怎么不跑了?”   受伤的巨龙从天际落下,地面都在颤抖,一双黄金瞳注视着王千钧,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伱要战,那便战。”   王千钧提起千钧剑,长剑古拙,乃是他自幼时起便开始炼制的灵器,炼气时剑为灵器,筑基时剑为寻常法器,如今金丹,剑为绝品法器,比任何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要更久一些。   重岳宗有一柄重岳剑闻名修仙界,他王千钧也会让此剑天下闻名。   今日只是一个开始,绝不是结束。   这短暂的僵持,他先前受到的伤势便已经恢复了大半,丹药的药力在体内荡漾,偶尔还能看到他的身上迸溅出些许细碎的蓝色光点,赫然是残留在体内的雷霆之力被强硬的排了出去。   两头龙王已是一前一后,蓄势待发,连他的后路都给一同截断,连再次逃跑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赫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王千钧深吸了一口气,拔出重新变回正常大小的千钧剑,浑身气息越发凌厉,犹如出鞘的宝剑。   两头巨龙可不会等着他慢慢调养伤势,已是飞扑而来,比人还要大的龙爪似是要撕裂时空。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恍如天外飞仙,人先至,声后来。   “王兄,我来助伱!” 第458章 不讲武德   骤然出现之人速度可谓是迅捷无比,快到让人难以反应过来。   人反应不过来,巨龙自然也不行。   顾担早已埋伏许久,暗中等待时机,眼看王千钧真要支撑不住,自然不可能继续等待。   就在两头巨龙以为胜券在握,王千钧已成为瓮中之鳖时,顾担突然杀出,惊喜不惊喜不知道,惊吓是绝对拉满的。   顾担身形快如闪电,一抹血色出现在了他的双拳之中,犹如彗星袭月,破空而至,连音爆声都被遥遥坠在了身后。   当他的声音开始回荡开来之际,他的身影早已如同天外的陨石砸落,重重的砸在了那头受伤巨龙的脑门上。   “咔嚓~”   让人遍体生寒的脆响声,自本就受到了几分伤势的巨龙头顶响起,只见那原本昂扬耸立的两根龙角,已是硬生生被顾担给跺碎了一根。   不仅如此,就连受伤巨龙脑袋上,都破了一个石盘大小的伤口,鲜血好似倒灌的湖水般向外喷薄,内里森然的白骨好似蛛网般呈现出破碎的模样。   如此严重的伤势,就算是对于体型分外庞大的巨龙而言,也绝不是什么小伤口。   更何况这可是龙首,按理来说正是巨龙身上除了逆鳞之外最为坚硬的区域,神兵利器都难以损伤分毫,如今竟被人硬生生用砸的方式,强行打出如此巨大的伤口。   直到这个时候,场中的一人两龙才算反应了过来。   “吼!”   率先反应过来的却不是王千钧,而是那头本就有伤势在身,如今更是脑门血流如注的巨龙。   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掀起磅礴声浪,方圆百丈之内肉眼可见的能够看到那些碎石等物都在因为这声痛呼滚动。   “伱吼那么大声干嘛?”   站在龙首上的顾担眉头微皱,很是不满。   距离这么近,耳朵都要被震的耳鸣了,有没有公德心啊?   这龙一看就不行,再吃我两拳!   顾担俯身,就站立在龙首之上,双拳紧握之间,重重的向下砸落而去。   看似白皙修长的双拳上,遍布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些许的细微血色在顾担的双拳间游走,其威势被尽数压了下来。   仅有真正遭受重创的巨龙才能够明白,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就连龙族引以为傲的身躯都无法与之比肩。   身体内那天生的,人族难以想象的磅礴气血,在那股力量前被尽数的压制而下,十分力量连七分都用不出来。   后天之血炁,虽非真正的先天之炁,却也带着对血气天生的压制,或者可以说,血炁本就是血气的返本归元之物。   作为炼气士代替珍贵无比、极端罕见的先天之炁的代替物,后天之炁亦是拥有着压制同类型力量的莫大效用!   只有真正将其掌握,才能明白那是何等让人震撼的伟力。   顾担没有直接将这头龙王打死,都算是他留了几分力。   毕竟大道之体此时尚是筑基后期,不好展现的过于可怖,让人怀疑,否则难免引来太多关注的目光,顾担虽有意扬名,却也知道不能表现的妖孽太过。   必要的谨慎还是要有的。   又是两拳落下之后,这头龙王头顶的伤口再度被放大了不少,流淌而下的鲜血在地面上浇灌成一处小小的血潭,真真是受创不轻。   顾担见好就收,身形急退,没有乘胜追击,亦或是干脆将这龙王爆头。   反而是直喘粗气,一看就知道是消耗过度的模样,用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说道:“王兄,这头龙王交给我就行了,剩下的那个伱能顶住吧?”   “啊?我……”   王千钧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说来缓慢,实则从顾担到场,再到此时局面翻转,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而已。   虽说战场瞬息万变,修士都该有此觉悟,可这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还有,伱丫不是筑基后期么?   伱特么是怎么把一头龙王的头都快给打爆的?   这合理吗?   千头万绪堵在口中,却又不知道如何诉说,一向快言快语的王千钧都有点卡壳了。   伱给我整不会了都。   当事人情绪还算稳定,虽然惊诧无比,但起码已是性命无忧。   唯有真正的受害龙,痛入脑髓,一双原本威严无比的黄金瞳都被头顶上奔涌而下的鲜红血液染成了血红色。   就算是修行有成,元婴之下的修士,还是有要害所在。   心脏没了或许都能硬撑,但脑袋若是被人给打爆了,那真是几条命都交代在了那里。   唯有元婴级别,才能做到肉身折损而不死,某种程度上规避了所谓要害。   修行不仅是在不断变强的过程,也是在不断完善自身的过程,伴随着境界的提升,以往的许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变得越来越完美无瑕,犹如生命本质的升华。   金丹级别尚且还能算是生灵的范畴所在,仍有其局限性,金丹之后的元婴,已经跟寻常生灵不在同一个层次,肉身毁灭都不算死。   不过,被顾担重创的龙王自然没有元婴,这般伤势于它而言也是极为严重,不仅是头骨破碎,连龙角都被硬生生折断。   对于巨龙而言,龙角可不仅仅是装饰品,也是至关重要的杀器,如今被毁了一个,力量大打折扣不说,体内尚且有丝丝缕缕的血炁留存。   王千钧此前被雷霆击中,气血不畅,这头巨龙的伤势比之王千钧还要严重太多太多,若不及时救治的话,不死也是个大残。   “王兄勿虑,这头巨龙交给我就行,剩下的那个伱拦住。”   顾担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即将力竭的模样,却还是极有担当。   干掉一头龙王,可不仅仅是救了王千钧,还有阵痴的要求也一并完成,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眼前一切都会被留影石给记录下来,所以顾担还是要适当表现出虚弱之感,此时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已是将近油尽灯枯。   “好,伱且小心。”   王千钧深深的看了顾担一眼,也没空再多说什么,手提千钧剑,看向了自己面前真正的敌人,“敖兴,伱不是很嚣张么?来来来,今天看看是伱的龙爪硬,还是爷爷我的剑更厚重!”   “死!”   那头明显威武不凡,名为敖兴的巨龙一声怒喝,锋锐的龙爪犹如神剑划过,庞大的身躯席卷而来。   王千钧手掌掐诀,手中的千钧剑霎时间绽放出浓重的土黄色光芒,长剑划过半圆形,一道粗壮至极,厚重无比的剑气便喷薄而出!   土黄色的剑气与龙爪相撞,敖兴那庞大的身影都不由得略略僵直,一道白色的印痕带着些许凹陷出现在龙爪之上。   王千钧浑身灵气犹如沸腾,“剑技,飞沙!”   顷刻间,他手中的千钧剑划过成百上千道弧线,每一次挥舞,都会有星星点点土黄色剑气涌现而起,密密麻麻,好似飞沙走石。   敖兴的身躯庞大,但剑气却是更多,千百道剑气犹如水流轮转,一时之间叮叮当当的声响好似乐器演奏。   每一次音符响起,都代表着剑气划过了敖兴的身躯。   然而龙族身躯的确非同一般,厚重的剑气落在那精密细致的鳞片上,仅能带来些许细碎的白斑,过不了多久就会隐没下去。   但痛觉却是货真价实的。   敖兴怒喝一声,黄金瞳中迸溅出犹如实质的光火,只见它身上的鳞片骤然间光华闪耀,好似亿万颗星辰耀目。   那些原本围绕着它身躯不断劈斩的剑气顷刻间化作乌有,敖兴的气势大盛。   显然它已是动用了某种秘法,要速战速决。   否则它倒是还好,关键是另一头巨龙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的确,战场严格来说,还是有两部分。   不同的是,顾担此时已经不再主动出击,而是不断的闪避。   被脑袋开磨石的巨龙在强烈的痛楚以及死亡的刺激之下,癫狂一般,庞大的龙躯以几近疯狂的速度向着顾担招呼而去,看样子是想要硬生生将他碾碎。   然而看上去分明已是将近油尽灯枯的顾担,却总能险之又险的将其避过,有两次那剧烈摆动的龙尾甚至是擦着头发丝过去。   一眼看去可谓是险象环生。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险象环生的顾担丝毫无损,大开大合已经发狂的巨龙却是血流不止,一时间都让人难以分清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受到重创的巨龙暂且只能依靠蛮力来撕碎眼前一切,顾担看似在不断的躲避,神念却是关注着王千钧的战场。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天骄如何作战,这方面的经验并不丰富,现在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观察时机。   只见敖兴施展秘术之后,王千钧也是半步不退,他退了后面可就是顾担了,人家跑来救他,他怎能后退?   今天说什么也得把敖兴留在这儿了,不然他丢不起那个脸。   王千钧一把将千钧剑插入地下,施展自家的独门秘术。   “千钧重岳!”   骤然之间,千钧剑好似无形的云烟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土黄色气流犹如地龙翻身般不断涌现而出。   一柄又一柄由剑气凝成的千钧剑出现了,成百上千,皆是悬浮于王千钧的身前,好似大地翻腾,取代苍天。   难以言喻的重压似是山岳倾覆,彻底笼罩在了已经施展秘术的敖兴身上,王千钧体内金丹绽放出无量光芒,这是真的绝杀之法,不是神通,胜似神通!   “杀!”   王千钧目露寒芒,千百把剑气凝成的千钧剑似苍鹰划过,陨石坠击,每一道剑气砸穿山岳都只是等闲,而今在他的操控之下,尽数砸在了敖兴那庞大的身躯之上。   空气中发出极端剧烈的爆响声,灵气乱流吹拂方圆十里之地,当一位金丹修士倾尽浑身解数展现自身威能之时,好似天地塌陷,万物沉沦。   敖兴那引以为傲的龙族身躯,竟也难以抗住千百柄重如山岳的千钧剑,庞大的龙躯不得伸展,竟是被硬生生压在地面上。   大地陷落,泥土升腾,一个大坑顷刻间便已露出,眼前一切恍如迷雾,看不真切。   只能听到些许低沉的龙吟声在坑洞中响彻,不得挣脱。   “呼,呼。”   王千钧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当所有剑气尽数砸落而下后,千钧剑再度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如此猛烈的爆发,已是真正倾尽浑身解数。   同辈之中,能够扛过这一招的人不说超过十指之数也差不多了。   唯一的缺憾是,这一招用完便是再无余力可言,连灵气都几乎耗尽,属实是有进无退之法,不能轻易施展。   若非顾担杀来相助,他其实还另有办法,不必现在就跟敖兴搏命,只是顾担的这个变数他并未料到,反倒是不好再抽身了。   王千钧拿起一瓶丹药,好似倒豆子也似倒入口中,随意咀嚼了两下便吞咽了下去,目光看向仍在险象环生,实则那头受创甚重的巨龙行动已经愈发缓慢的另一处战场。   “孔兄,伱怎么来了?”   王千钧有些不解的问道。   “伱用的求救符,我这边收到了。不过我要准备的秘法甚是麻烦,刚开始也距离龙族腹地太近,便又等了些许时间才动手。   王兄并无大碍吧?”   顾担尚在不断躲闪,尚有闲心去跟王千钧聊天,重点点明秘法代价甚重。   否则筑基逆伐龙王还什么事儿都没有,那未免多少有些太过逆天。   干完这一遭,能够拿到的不仅仅是宰了龙王的贡献度,更关键的是还有阵痴答应他的道蕴金丹之法。   而且,筑基逆伐龙王的事迹传出去,也不愁九大仙宗不动心,到时候找个宗门也能够方便不少,更能探听不少隐秘。   “我没事……孔兄当真是,义薄云天!”   王千钧短暂的迟疑了一瞬,还是相当直接的夸赞道。   求救符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这可是两头龙王啊,一般人看到不跑远一点都算不错了,哪能真的插手进来?   孔翟虽是坏了他们的好事,却也是一片好心,不应责怪。   反正此后的机会还有,倒也不必全都指望这一次。   留在他身上的龙族血债越多,大事就越有可能成功。   这么想着的时候,原本被千钧剑气横扫的烟尘缓缓消散,露出坑底躺着,鳞片破碎血肉模糊的敖兴龙躯。   很显然,承受了王千钧爆发的杀招之后,它也是无力再战,今日之事尘埃落定。   然而,敖兴龙口一张,一枚灵符便从它的嘴中吐出,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遁光,闪耀了一瞬后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句话,让人如坠冰窟。   “老祖救我!” 第459章 龙皇降临!   一声老祖救我,效果拔群。   刚刚还在努力伪装自己油尽灯枯的顾担,顷刻间又生出了无穷多的力气。   顺手取出一瓶丹药,将里面装的糖豆悉数吞下。   不出片刻,顾担身上的气息大盛,好似爆种一般,当下也不废话,冲向还敢追着他不放的那头巨龙,拳风袭面,力可拔山!   点滴血色在他的手中盛放,巨龙的哀鸣声百里可闻。   恍然间犹如战神在世,本就遭受重创的龙王被顾担彻底按在了地上,拳如幻影,很快连哀鸣声都没有了。   赫然已是没有了声息。   完成这项筑基逆伐龙王的壮举之后,顾担才抽出空闲,去看一看敖兴的情况究竟如何。   毕竟万一龙皇真的来了,他的确没有什么把握,万一再倒霉一点,说不得大道之体也要交代在这里。   因此谨慎起见,还是必须要做出最坏的打算。   一换一勉强算是不亏。   当顾担目光凝视而去的时候,就看到躺在足足有数十丈大坑底部的敖兴身上浮现出一层水蓝色的光泽,犹如灵气护盾将它包裹在内。   那道被它释放出的灵符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不是真去喊它祖宗了。   “王兄,什么情况?”   顾担对修仙界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厚,毕竟他还没有打入到九大仙宗的内部呢,关于真正涉及上层的事宜知之甚少。   这种打不过就叫祖宗的行为,真的好么?   小垃圾,没本事玩不起是吧!   最关键的是,龙皇会不会来?   “它摇人了。”   王千钧脸上的表情在顾担看来有些奇怪,看起来竟然不是恐惧和惊慌,反而有着一丝丝难以掩藏的窃喜,尽管他已经尽可能的强装平静,可顾担的眼神何等凌厉?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根本就瞒不过他。   “伱还能打破它的灵气护盾么?”   顾担有些怀疑,难不成王千钧也有类似于大道之体的这种手段?   否则人家都喊老祖了,伱丫怎么还一副欣喜的样子?   真就不怕死?   “怕是不行。这道保命手段,应当是龙皇交给它的,就算是元婴尊者,想要攻破都要花费一些功夫,金丹期想要将其耗尽,起码也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了。”   王千钧微微摇头,先不说他现在灵气几乎耗尽,连金丹都黯淡了下来,就算放开手脚让他打,那也不是说打破就能打破的。   顾担眉头紧皱,道:“连元婴期都不能轻易破开?这不是耍赖么!”   欺人太甚,上面有龙罩着了不起啊?   这对于没人罩着的修士来说,完全是降维打击,根本不讲道理。   “没办法。伱以为各大仙宗培养的天骄就没有这种手段了?花费大代价培养出来的天骄那可都是各个仙宗的宝贝,虽说必要的历练还是必须要有,但保命手段也不可能不给。   伱以为像是阵痴、应夭邀和洛轻音他们那些人就没这种手段了不成?放在妖族,大体也是类似。   不过,这种手段一旦动用,会根据情况降低培养的重要性,可这些东西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千钧微微耸肩,早已习惯。   修仙界可不跟伱讲什么先富带动后富,先富带动自家人那还差不多,也是应尽之理。   打了小的来老的,说出去自然是不好听,被人唾弃的。   可当真生死厮杀之时,谁还管那么多?   就算凡俗界的小孩子被别人欺负了,还会回家告家长,甚至是找兄弟来报仇呢,凭什么修仙界就不行了?   师尊吃了几百几千年的苦,给后辈一些便利怎么了?   难道元婴尊者还不能关照一下后辈了不成?   被人嘴上几句又如何,有能耐伱也找个元婴尊者当靠山啊!   虽说修仙界不像是凡俗那样重视血脉,但宗门、师长之类的关系,也类似于凡俗中的血脉和宗族。   修仙界将师徒关系看的很重,因为师父师父,真的要在弟子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甚至没被欺负的时候都会拉偏架。   更何况妖族那边还是极为重视血缘的,血脉传承是妖族真正的核心,不可撼动。   出来混,哪怕明知不公,也不得不面对这种情况。   所以散修不好做,伱根本不知道不小心招惹的人背后究竟还站着谁,一个看似不如伱的家伙,手中是不是拿着远超当前境界的东西做护身符。   不过想一想也觉得很正常,毕竟是花了大力气栽培的弟子,随随便便就死了的话,以往投入到他们身上的资源可都前功尽弃了。   相比之下,长辈跑一趟反而是代价最小的一件事了,又不是说跑来就一定要血战,大不了见势不妙撤走而已,总好过辛辛苦苦培养一个后辈百年,不明不白的就横死在某个角落。   “原来如此。”   顾担脸色微沉,道理他都懂,但就是很不爽。   自己走后门有关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关系真好。   看到别人走,总想问一问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气抖冷!   这该死的修仙界,一点也不淳朴。   那些天骄本就天资出众,进境神速,背后有宗门大力栽培锦上添花也就算了,生死危机之时还有人罩着伱气不气!   “那我们现在撤走?这里距离龙皇行宫虽有千余里,可这点距离,对于龙皇而言根本算不上远吧?”   顾担已经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   大道之体的命也是命,严格意义上来说,大道之体跟他是一模一样的,若木化生,神魂相映,比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都亲和。   随随便便拿命去玩,顾担可没有这样的习惯。   更何况他已经宰了一头龙王,也算是完成了阵痴的要求,回去自可联系阵痴询问道蕴金丹之法,开始为晋升金丹做准备。   他可是前途无量之人,实在没必要在这儿为了一头有靠山的龙死磕,就算真的干翻了它也不过是再拿点贡献度而已,属实是没那个必要。   “孔兄说的是。”   王千钧先是点头,随即道:“不过,我还是想等一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可不是说它求援了龙皇就一定要来的。”   顾担:“?”   伱看我像是个傻子不?   就在顾担开始怀疑王千钧脑子出现问题的时候,王千钧突然对他眨了眨眼,不止一下,而是接连好几下。   对于修士,特别是金丹期修士而言,可没有什么眼睛里突然进沙子的情况。   王千钧的小动作,是在暗示他。   只不过王千钧没有用更加便捷也更加方便的神念传音——就算是再精密的神念传音之法也有被破解的可能。   顾担心中一动,似有所觉,眼中些许灵光闪耀,天眼神通被尽其所能的施展,只不过被眼中灵光所掩盖了下去,缓缓转向敖兴。   他的反应很是迅速,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仍旧以劝阻的语气说道:“可是我看在那护盾之下,它的伤势也在恢复,若真要等到护盾消失,它怕是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一心逃窜的话,我们不见得能够拦住。”   说话间,顾担已经是趁机以天眼神通扫视四方。   天眼神通并没有发现四周有潜藏的人。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的隐匿之法更加出色,天眼神通虽强,却也不代表能够绝对的勘破一切。   起码天眼神通看若木就一点用没有。   修仙界术法繁多,就算是神通都有不少,天眼神通想要为所欲为也并不现实。   如果王千钧真的跟人商量好,以自己为饵,要暗中勾引伏杀龙皇的话,能够瞒过天眼神通可谓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毕竟如果连天眼神通都无法瞒过,又要如何瞒过龙皇的感知呢?   被发现有伏杀,人家完全可以不来,或者干脆喊来一大批龙搞个反包围也说不一定。   这可是拿性命当赌注,没有足够的把握还真不敢去做。   但天眼神通也并非没有什么发现。   在顾担全力运转天眼神通之际,已经察觉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阵纹,那些阵纹隐匿性极强,甚至感知不到丝毫的灵气波动。   他早已身处其中,却不明所以,直到天眼神通全力运转,才终于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阵纹?’   当看到阵纹的一瞬间,顾担心中一动。   天眼仔细注视,看着那些阵纹,竟然有些许的似曾相识之感。   隐约间,觉得这些阵纹的手法,怎么跟他在夏朝布下的九龙金光阵有些类似?   顾担目光看似随意扫过,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特么暗中埋伏的家伙不会是阵痴吧?   毕竟阵痴来到源天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夏朝皇宫中研究那几根千年金圭木,尝试解析其方法。   顾担炼制千年金圭木的时候,是借助着天眼神通来将阵纹直接打入到了千年金圭木的内部,相当于某种程度的‘透视’,不损其节不伤其里,而让阵纹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也能够最大化的利用千年金圭木的力量。   阵痴在夏朝研究了许久,究竟有何收获顾担也并不清楚,可看这潜藏的阵纹,暗中埋伏的人若真的是阵痴的话,顾担也得叹服一声,盛名之下无虚士。   都说阵痴号称元婴之下第一人,看来他已经不怎么满足这个称号,竟然想在暗中伏杀龙皇。   一旦成功,那可就不是元婴之下第一人了,而是比肩元婴尊者!   而支持阵痴的,是他那道蕴金丹级别的战力!   顾担心念电转,在心中解析着发现的一切。   王千钧表情不变,说道:“无需担忧,等它恢复过来,我也恢复好了。不过是再宰它一次罢了,只要龙皇不来,今日它必死无疑!   若是龙皇真的来了,咱们再跑也不算迟,想来龙皇也不会追杀吾等,真当人族没有元婴修士不成?犯了这种忌讳,那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摇人归摇人,这么长时间也没龙皇跑出来乱杀人族修士。   无论是各大仙宗还是龙族,虽已颁布诛杀令,却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元婴没有下场,任由小辈们打打杀杀。   一来可以给一些平时没有机会拿到什么机缘,但确实有天赋的后辈出头的机会,二来也可借此检验一番自家天骄的成色。   人族内部虽也有矛盾,但大多不至于伱死我活,跟妖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真刀真枪的干就完事儿了。   真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大放光彩,比如王千钧就占据先发优势,在天骄榜第一待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证明他嚣张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越是如此,他越能够得到宗门器重,此间事了,贡献度换取的好处自是不必多言,宗门也会根据各家弟子的表现,重新划分一遍内部的资源,想要得到足够多的重视,就要表现出压人一头的能力。   但若是元婴尊者下场,那意味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掺杂修仙界寻常事务,几乎百年都难得见一次的化神天君之外,元婴尊者就是修仙界真正的统治者,也是化神天君的代言人。   当最上层的力量亲自投身加入战场的时候,便该明白战争的烈度提升到了什么层次。   王千钧所言也并非没有几分道理在,他又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修士,龙皇跑过来以大欺小干掉他,可就别怪人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会直接导致大战的烈度上升无数。   除非龙皇真的下定决心不死不休,否则这种可能还是小的。   但就算再小,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不是顾担的天眼神通已经发现了悄然布置的阵纹,定不会跟他冒这种风险。   可现在嘛,既然敢伏杀龙皇,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看一出好戏也无妨。   真是阵痴的话,他也可以借此看一看道蕴金丹究竟有何等威能,也要以下犯上,想以金丹胜元婴。   “如此,等待些许也无妨。”   顾担轻轻点头,说罢直接盘膝坐了下来,道:“我催动秘法身躯受损,先在此疗伤。”   “好说。”   王千钧赞许的点了点头,看顾担的目光都显得颇为欣赏。   虽然他已有暗示,但不清楚背后的布置,也敢有此胆色,这孔翟也绝非是池中之物啊!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言语,默默调息恢复自身的实力。   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龙皇,究竟是来还是不来?   问题的答案,并未让两人等候太久。   仅仅一刻钟之后,风云色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上布满了厚重的云层,仅仅只在顷刻间,天地为之色变。   深邃的云层将天穹遮蔽,青天白日化作重重黑暗,似是暗夜降临此地。   转瞬间天地搅动,四时变幻!   此地狂风大作,冷雨如柱!   一道犹如山岳的身影,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分隔苍天,而那对好似璀璨大日般的黄金瞳,冰冷的俯视而下,就像没有温度的太阳。   龙皇,来了! 第460章 伏杀龙皇!   龙威如狱!   龙皇初一现身,根本无需多言,四周密布的阴云已将天穹都彻底遮蔽了下来。   那双大日一般的黄金瞳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扫视而下之际,似乎自身秘密全然无所潜藏。   沉重如山的压力降临而下,遍体生寒。   龙皇!   已是相当于人族之中的元婴尊者,修仙界的绝对上层,统治者。   冰凉的冷雨散乱的拍打而下,充盈的水汽似是要洗刷天地万物,场下二人一时无言。   “老祖!”   地下大坑之中,待在那里还在恢复伤势的敖兴大喜过望。   老祖来了,它也就有救了!   直到此时,天际上的龙皇才略略降低身形,云层之中那庞大如同山岳的身躯若隐若现,带着无上的压迫感。   “尔等,还不退去?”   龙皇开口,声震四野。   它终究没有对王千钧和顾担动手,抢救回来自家天骄是一码事,抢救自家天骄顺手宰了小辈,可完全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个代价就算是一位龙皇也担当不起,起码也要有万神殿的首肯才行。   这是人、妖两族之间最基本的克制和心照不宣。   “退?退伱个头!”   见到龙皇,王千钧不惊反喜,仰天大笑道:“打了小的来老的,我看龙族也就这点出息了。真以为我们怕伱不成?”   龙皇目光俯视而下,看着嚣张至极的王千钧道:“羞辱龙皇,伱已有取死之道。”   骤然间,一道耀目如同水桶粗细的雷霆便自天穹砸落而下,远比当初被顾担宰了的那头巨龙辛辛苦苦凝聚的雷霆强横太多太多。   然而当水桶粗细的雷霆降临到王千钧的头顶之时,一层阵法骤然显现,竟然将雷霆悉数给扛了下来。   散乱的雷光如同雪花般迸溅四散,似是一片蓝色的海,倒是美轮美奂。   一道身影骤然浮现于此地,不是阵痴还能有谁?   阵痴现身,目光盯着天际的龙皇道:“以大欺小,伱已有取死之道。”   近乎同样的话,换了一个理由,悉数奉还!   看到阵痴之后,顾担终于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王千钧那般不智的招惹两头龙王,甚至一路上大呼小叫,故意掀起不小的风浪,果然不是自己没有脑子,而是刻意如此。   背后的原因,就是为了借助敖兴之手,引出龙皇!   这般谋划,不可谓不胆大包天。   正常人真没这个胆子。   但如果是王千钧的话,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他一直都是这么嚣张。   “阵痴?”   龙皇的目光扫向阵痴,竟是认得。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妖族当然知晓人族中风华绝代的天骄,人族也同样如此,真正的天骄是不需要暗中潜藏的,真有能耐自然是要随风而起,扶摇之上。   “元婴之下第一人的名号听久了,想找吾来试一试?”   龙皇本就冰寒的黄金瞳之中,愈发寒凉。   天际阴云呼啸,狂风大作,冷雨如注,宣示着这位龙皇的心情不是很好。   被小辈如此轻视,竟要选它以下犯上,这简直是目中无龙。   “还有我们呢!”   然而,龙皇的话音刚落,又是两道身影一同浮现出来。   一人看上去颇为稚嫩,仅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唯有鼓鼓囊囊的胸脯呼之欲出,娇嫩的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在她的周身有一道光轮转动,组成一道圆环,散发出特殊的波动将此地笼罩,赫然是天机宗天机一脉的至宝,天理碑文。   现身在此的人,不是天机圣女应夭邀还能有谁?   而在她的身旁,合欢宗圣女洛轻音今日也未有黄金沙遮掩自身,那堪称冠绝天下的绝美容颜仅是目光注视,便不由得让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己,磅礴的道蕴在其周身笼罩。   此时洛轻音怀抱先前在夏朝盛宴之时弹奏的那张古琴,神态安宁而祥和,甚至颇为和气的说道:“还请龙皇赴死。”   她的相貌绝美,声音温柔,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阵痴、应夭邀、洛轻音!   在王千钧背后埋伏的人并非是一个,而是足足三个,分别代表了天衍宗、天机宗、合欢宗年轻一代最顶级的天骄!   注意到应夭邀身后环绕的天理碑文,顾担也是明悟过来,为何天眼都难以发现他们三人的踪迹。   天机宗连天机都是勘破,自然也有办法搅乱,如果能够轻易被天眼神通察觉的话,天机宗早该玩完了。   这些无论是实力还是名气都冠绝修仙界年轻一代的天骄,不仅仅是自身实力无比出众,背后还有着自家宗门的大力支持。   别的不说,应夭邀手中的天理碑文任何法器都无法与之比肩,已经接近玄之又玄的道器了,这跟修为有什么关系?   分明是人家的家底厚实!   敖兴能够喊来龙皇,那是龙族的底蕴,可真以为人族就没有底蕴了不成?   一连三人,挡在了王千钧和顾担的面前——顾担是自己掺和进来,此前并不知晓他们的计划,只是机缘巧合的收到了王千钧佯装出来的求救。   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观摩机会,无论是看一看龙皇的手段,还是看一看九大仙宗最出类拔萃的天骄何等实力,都是一个绝佳的场所。   若他真的是寻常筑基,还要担忧几人战斗的余波不小心把自己给震死,但好在他也并非寻常人,除非真的是天塌地陷,否则他自是无半点忧虑。   “早有预谋?”   龙皇又不是个傻子,见到接连现身的三人,哪里还不明白这就是套。   但那又如何呢?   它是龙皇!   而下面三个人,不过是区区金丹期而已。   两者之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   修仙界中每差一个大境界,其间的差距便难以用道理去衡量。   练气可胜筑基的有不少,筑基可胜金丹的便已是寥寥无几,而金丹想要胜过元婴?   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到了元婴,身灭而魂不陨,与寻常修士已不可一概而论,战力的差距也难以计数。   “尔等主动觅死,死在吾手,九大仙宗又能如何?”   龙皇不怒反喜。   这可是他们自找的,就算死在这里,九大仙宗又岂敢拿这个当由头全面大战?   反正无论如何,万神殿都不能怪罪到它的身上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他们干了!   “老东西想的还挺多。”   应夭邀白了它一眼,身后的天理碑文散发出蒙蒙光亮。   其中三十六枚渡世天符犹如流光冲天而上,顷刻间龙皇招来的厚重阴云尽数消散,云消雨净。   七十二枚显世之印则是分落地下,犹如一套无形的大阵,彻底将这里与外界阻隔开来,犹如跑到了另一片时空当中,连灵气都被禁锢。   元婴尊者已可主动引得四时天象之变化,甚至轻易侵吞数十上百里的灵气,天理碑文此举如同隔绝了一方世界,最大程度的削弱了龙皇的额外战力增幅。   不仅如此,应夭邀手掌轻轻一划,足足一百零八道黑气便已是如云烟般升腾,向着龙皇飘荡而去。   “我说,伱今日即死。”   骤然间,一百零八道黑气犹如活过来的毒蛇,张牙舞爪的飞扑向天际的龙皇。   龙皇震怒,浓郁到犹如实质的灵气好似大手一般拍向那群黑气,然而黑气好似无形无质,犹如上天的诅咒一般,不受半点影响的没入到了龙皇的体内。   不过,肉眼却看不出具体有何效果。   “小辈受死!”   龙皇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应夭邀给它下降头一般的诅咒,天机宗乱七八糟的秘术多的很,真让她全力施为,指不定连天劫都能引来,自信也不是挂在那里当木桩。   犹如山岳般声音,如同山岳倾颓般俯冲而下。   就算是对于龙皇而言,肉身也是极为坚实可靠的依据,胜过诸多神兵利器,乃是龙族的先天优势。   然而阵痴却是挡在了他的前方,微微一笑道:“伱的对手,是我。”   说话间,成千上万道的阵纹一同闪烁,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道道细弱牛毫的丝线缠绕向那庞大至极的龙躯。   丝线看似驽弱,实则每一根都可承千钧之重!   “金丝束神阵!”   早在龙皇到来之前,阵痴便已是暗中布下了重重阵法,它不来也就算了,来了必然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两仪灭生阵!”   “九转诛邪阵!”   一道又一道被启用,数之不尽的阵纹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华,竟真的硬生生拦住了从天际俯冲而下的龙皇。   阵痴双手环抱臂膀站在那里,人未动,一道道阵纹却是凭空自生,大阵运转只在一念之间!   而在他的脚下,一枚罗盘绽放着些许细微的光华,作为一切的阵眼与阵纹的承载体。   龙皇震怒,这些小辈竟敢如此小觑于它?   当下龙口一张,接天连地的雷光便犹如大河奔腾,那些原本纠缠在它身上的丝线,在接触到雷光的一瞬间便彻底分崩四散,消散于无形之中。   一处处阵纹被破坏,阵法还没有彻底运转,就已经被极端猛烈的力量给强行泯灭。   作为相当于元婴尊者的龙皇,在以力压人这方面的确是占据着上风。   直到龙皇开始吐息,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合欢圣女洛轻音终于是有了动作。   纤纤玉手轻轻抚过琴弦,一道音波便随之响彻而起。   琴音也不负顾担当初在夏朝盛宴时的那般优美动人,而是充斥着强烈的肃杀之气。   琴弦一根又一根的波动,连绵成曲。   音波也如同潮水般向着正在爆发的龙皇纠缠而去,恍惚间一道黑色的冥河之水自天而降,要将龙皇彻底掩埋其中。   九天渡魂曲!   黑色的冥河与龙皇喷吐的蓝色雷霆激烈的碰撞,狂暴的灵气乱流荡涤四方,方圆百里好似飓风过境。   若非应夭邀提前以天理碑文隔绝此地,就算是千百里外都能够察觉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场大战。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阵痴、应夭邀、洛轻音各司其职,早有预谋。   还是那句话,非我族类,又是以下犯上,不必跟它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并肩子上就完事儿了。   在洛轻音动手的时候,应夭邀也没有闲着,她双手合十,双眸紧闭,原本略显稚嫩的面容变得古奥森严,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在身,像是一尊不可言明的神明降临此地。   “星移斗转!”   当那双清澈的眼睛再度睁开,群星降临,硬生生砸入到了龙皇的体内。   原本不断喷吐的龙息骤然一顿,龙皇自身的气息散乱了一瞬。   仅这一瞬间的功夫,黑色冥河便已是将其彻底覆盖,琴音在此时激烈了起来,冥河之水翻腾,覆盖一切,至幽至暗的气息肆意发散,掩埋生机。   强如龙皇,此时也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不再是先前那般闲庭信步,受到了切实的伤害。   三人联手,配合无间。   接连不断的神通秘术洒落而下,就算是龙皇都无法尽数招架。   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势看的人目眩神迷,哪怕仅是旁观都大有收获。   顾担和王千钧在此时彻底成为了观众,真正的战场中,自有人展现自身的才华与能力。   “小辈,伱们惹怒我了!”   冥河之下,龙皇猛然抬起龙首,那对大日般的黄金瞳犹如燃烧了起来。   一声怒吼,九天龙吟!   狂暴至极的音波,直接打断了洛轻音弹奏的冥河,连神魂都在这声怒吼中遭受重创,恨不得四分五裂。   阵痴四周布下的阵纹,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凝现,便已直接崩灭。   方圆数十里之地,所有的灵气都被强悍至极的力量横扫、消磨殆尽。   受伤的龙皇,已然动了真格!   属于元婴级别的手段,初次施展,便已彻底打乱了三人的节奏。   挣脱了束缚的了龙皇黄金瞳大睁,目光扫视三人,道:“尔等,胆敢小觑于我?”   “不愧是龙皇。”   然而,阵痴的面色不变分毫,甚至赞叹的拍了拍手。   在他的脚下,仿制的大道罗盘散发出无穷光亮,密密麻麻的阵纹,汹涌而出,似是无穷无尽。   不知不觉间,九颗太阳已是悬浮在此。   化神之下第一阵,九阳横空大阵! 第461章 道蕴金丹,龙皇伏诛   九颗太阳,转瞬之间升腾而起。   无穷无尽的炽热充斥在此,却仅仅维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落在了龙皇的身上。   一直相当自信的龙皇,这一次那双黄金瞳中也满是震惊之色。   “九阳横空大阵?!”   近乎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龙皇看着突兀浮现而出的九颗太阳,可谓是惊诧无比。   九阳横空大阵,被誉为化神之下第一阵法。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赞誉,是因为曾有一个疯子试图以此阵逆伐化神!   虽然最后那个疯子还是死了,但那位化神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极可能已是合道与天。   金丹想胜元婴,虽是千难万难,亦有一线可能。   但元婴逆伐化神,简直想都不敢想。   如果说元婴代表着个人伟力的巅峰,那化神已经是携裹大道,身与天高,已经超脱出了个人伟力的层次,更上一层楼。   其间的差距大到难以想象。   就算如此,那疯子凭借着九阳横空大阵,竟真的与化神打了一个天昏地暗,引为修仙界奇谈。   此阵法在某些方面,已经挖掘到了属于化神的权能!   所以被誉为化神之下第一阵,绝对名副其实。   但是——自从那个疯子死了之后,九阳横空大阵合该失传了才对,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谁能将九阳横空大阵给复原出来。   更重要的是,作为化神之下第一阵,阵痴只不过是金丹期而已,就算真的侥幸得到了九阳横空大阵的阵图,又何德何能能够施展出来呢?!   模样可能会撒谎,但威能不会。   在九颗太阳升腾而起的瞬间,无穷无尽的光与热便已是泼洒而下,犹如大日炽烤,强横如龙皇的身躯,都感受到一股几近难以忍受的炽热。   袅袅白烟自龙躯上升腾而起,不过是短短的片刻之间,龙皇那放在元婴尊者中都引以为傲的龙躯竟是在极度浓烈的高温之下稍稍黯淡了些许。   要知道,就算是绝品法器砍在它的身上,都难以留下半缕白痕!   “既然知道,那就受死吧!”   阵痴手持仿制的大道罗盘,操控着天穹上悬浮的九日。   九日横空,光芒无量。   浩浩荡荡的日光如同奔腾而下的大河,无可阻挡,熔炼世间一切,就算是龙皇之躯,也只能在烈火中煎熬不已。   以下犯上,逆伐元婴,绝不能打消耗战、拖延战。   毕竟相差一个大境界,两者间的底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最迅捷也最有机会的选择,绝对是速战速决,不要给敌人施展手段的空间和时间。   当九阳腾升而起的那一刹那,这次伏杀已是成功大半。   在龙皇靠近而来的瞬间,它就再也没有办法撤走了。   “吼!”   一声龙吟,龙皇震怒。   那遍布黄金色的鳞片上,凝现出一层犹如盔甲也似的流光,硬顶住了九日的炽烤,龙皇目露森然的杀意。   这一次,它当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这几个人,是真的想要它的命!   “小辈,别将龙皇看扁了!”   龙皇那宛如山岳般的身影在天际游动,向下猛冲而来,龙角之上散发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玄光,连九颗太阳的火光都被硬生生挡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迟疑,龙皇已是直冲阵痴而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主导阵法之人死了,阵法自然也合该轻易破之。   然而面对盛怒之下的龙皇,阵痴却是不为所动,甚至眼中还带着一丝丝嘲弄之色。   当龙皇狰狞的龙口近在眼前,似是要将天地吞并的时刻,阵痴的身影却骤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耀目无比的璀璨烈阳!   转瞬间,阵痴已与一颗大日调换了位置。   然而龙皇却是不管不顾,龙口大张,恐怖的吸力与灵压自龙口中传荡而出,没有半点的迟疑,直接咬住了那颗骤然现身在自己面前的烈阳。   “嘶啦啦~”   让人感到牙酸的声响不住响起,极端恐怖的灵气波动不可控制的传荡而出,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温度勃然上升,四周草木无火而自燃,就连大地上的泥土都散发出浓烈的白烟,一片焦黑。   龙口开合之间,短暂的僵持之下,那一颗大日竟当真被龙皇所吞没!   龙皇吞日!   九颗太阳,眨眼间便只剩下了八颗。   而龙皇仅仅只是嘴边的些许细碎鳞片显现出几分焦黑,却并未身受重创。   “小辈,想拿冒牌货糊弄吾?”   硬生生吞掉一颗大日,龙皇心中放心不少。   还以为是真的九日横空大阵呢,现在看来,大抵只是这小辈自己仿制的,根本不具备九日横空大阵那足以让化神都头皮发麻的力量。   再说就算是真的九日横空大阵,区区金丹期修士,又要如何尽数展现其中威能?   它都差点被唬住了。   此阵威能的确是有,但要说比肩九日横空大阵,已经不是差点意思那回事,而是相差极多!   “不愧是龙皇,果真厉害。”   阵痴抚掌,赞叹说道。   此阵当然不是真的九日横空大阵,而是他的仿制品,却也具有莫大威能。   如今缺了一颗太阳,威能也将大打折扣,毕竟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阵法。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   因为一颗新的太阳,已经从他的体内缓缓升腾而起。   那颗太阳极小,甚至不到人的巴掌大。   但却又无比璀璨,甚至尤胜八轮大日!   伴随着这颗小太阳的出现,天穹上的八颗大日似乎找到了主导,顷刻间与之呼应,连成一线。   “那是……”   地面上,观战的王千钧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颗相比之下极为袖珍的小太阳,眼中浮现出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道蕴金丹!”   顾担补上了后半句。   在天眼神通的视野之中,那颗袖珍的小太阳,不是阵痴的金丹还能是什么?   与旁人不同的是,阵痴的道蕴金丹看上去有些奇异,其上并无所谓的丹纹,而是……密密麻麻的阵纹。   那些阵纹极为细小,远比牛毫还要更加的微末。   时时流转、变幻,包罗万象。   与其说是一枚金丹,倒不如说是像是伪装成为金丹的阵图、阵眼!   伴随着道蕴金丹的出现,其他八颗太阳像是找到了归属,一时间日光大盛,接天连地的炽热火焰恨不得将四周一切点化成为火海。   若非应夭邀已经提前用天理碑文彻底将这里隔绝开来,恐怕千百里范围内的生灵都会遭殃。   如此恐怖的威势,已经当真不下于元婴尊者!   所谓焚天煮海也莫过于此。   当道蕴金丹的现身的那一刻起,阵痴已是动了真格,再无半分留手。   “可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   就在此时,应夭邀说了一句。   紧接着她双手掐诀,稚嫩的面容竟显得古奥森严,让人下意识的忽略掉她的容貌,似是得见古老的神灵。   “敕令:封神!”   一语落下,七十二道光芒一同升腾,尽数涌入八颗太阳之中,除了阵痴的道蕴金丹之外,其余八颗太阳在这一刻温度暴涨无数,连大地都要化作焦土!   应夭邀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合欢圣女洛轻音双手抚琴,美妙的琴音再度响奏间,以道蕴金丹为首的九颗小太阳彼此共鸣、律动。   九阳连珠,火海如狱。   刚刚吞没下一颗太阳的龙皇,尚且还没有任何的动作,恐怖至极的光与热便已是一同袭来,比之先前猛烈无数。   一只由纯粹火焰凝聚而成的金乌骤然出现,其身影比之好似山岳般的龙皇身躯都不逊色分毫。   汇聚了道蕴金丹、天机宗秘法、合欢宗秘法三种威能叠加的金乌,没有丝毫犹豫的俯冲向龙皇。   那是纯粹的能量之体,以道蕴金丹作为主导,镶嵌在金乌的头顶,宛如赋予了金乌生命一般,而余下八颗太阳,则是构筑了金乌的身躯。   九阳横空大阵是假,九阳金乌大阵是真!   就算是以道蕴金丹的能力,也无法在金丹期复现出九阳横空大阵这化神之下第一阵法的威能。   但那又如何呢?   龙皇又不是龙神!   九阳金乌大阵的确相差九阳横空大阵极多,可难道龙皇与龙神的差距就不是天堑了不成?   杀鸡焉用牛刀!   只需要复现出九阳横空大阵九分之一的威能,拿下龙皇便已足矣。   金乌啼鸣,万灵悲陨!   彻底成型的金乌杀向龙皇,由纯粹的能量构筑而成的身躯根本没有要害可言,更是无惧伤痛。   当那庞大的双翼彻底展开,连天穹都要被遮蔽,浓烈至极的光与热在其体内盛放,道蕴金丹光华流转,无穷无尽的阵纹在表面汇聚、组合,加持着恐怖的力量。   金乌降临,三足裂空。   在龙皇的怒吼声中,金乌的利爪落在了龙皇庞大如山岳的身躯上,骤然间便撕破了鳞片,露出森然的血肉。   但血肉尚且无鲜血流淌而出,便已是化作一片焦黑。   绝难抗拒的至阳之力,焚灭一切,就算是龙皇身躯都难以相抗。   以肉身硬扛金乌,绝非是明智之选。   可此时已经由不得龙皇想与不想,战斗的节奏从一开始就不在它的手中。   早有埋伏的三人配合无间,早已做过足够多的推演。   龙皇一见面就跑也就算了,若是小觑一点,便不必再走了。   金乌无言,炽焰焚天。   堂堂龙皇在贴身肉搏的较量之中,竟然是尽落下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能够看到龙皇身上出现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势。   这个时候,龙皇纵使想要再施展元婴神通都来不及了,金乌纠缠之下,哪里会给它足够的时间?   毕竟是幻化而出的金乌,纯粹的能量之体,即使是对于神魂都有极为强烈的克制作用,极度浓烈的光与热可不怕神魂之力。   甚至元婴尊者最为仰仗的元婴在此时根本就不敢冒头。   “伱们,惹怒吾了!”   被金乌压着打的龙皇愤怒无比,生死危机之时,终于不敢有任何的保留。   一枚龙珠从他的嘴中吐出,天地间风云色变。   龙珠之上,散发出一道无比强横的玄光,横扫向金乌的头顶,也是道蕴金丹之所在。   这已是真正的搏命手段!   金乌敛翼,九阳连珠。   道蕴金丹在此刻也如同太阳般爆发出无比浓烈的光华,无尽阵纹铺展,自行化生,一道仿佛能够洞穿时空的金芒如柱!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龙珠的玄光与金乌的金柱碰撞间,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仅能隐约间看到在玄光与金柱的接触之地,丝丝黑色的斑点在迸溅,那是被绝强力量对撞之下,硬生生被轰开的些许空间裂隙。   这种真正的,足以让人自惭形愧的力量,连空间都难以承受。   “轰隆隆~”   极为遥远的天际之上,隐约间有雷鸣声响起,神魂在雷声中都微微战栗。   似是此地的交手,已经触犯了某种不可冒犯的规则。   当雷声由远及近而来的时候,每个人皆是汗毛耸立,像是被冥冥之中的某个存在盯上。   所幸这种尤为奇特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龙皇已经是率先坚持不住,龙珠逐渐黯淡了下来。   但金乌头顶上的道蕴金丹,竟仍有无穷阵纹横生,加持着金乌不败!   以下犯上,犹可胜之!   道蕴金丹之力,恐怖如斯!   在龙珠失去光华之后,绝强的金柱以焚灭一切的姿态向着龙皇横扫而去。   “不!”   龙皇怒喝一声,无比惊诧。   区区金丹小辈,怎能胜他?   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烈阳所至之处,万物无所遁形!   龙族引以为傲的龙躯,竟也被活生生的点燃,巨龙哀鸣,挣扎,却又无处可逃。   金柱焚灭一切,龙皇身躯亦不可挡。   就在龙皇败局已定的时候,一道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龙皇体内腾飞而起,想要逃窜。   赫然是龙皇真灵。   然而,一百零八道天理碑文与此时现身,阻隔一切,那快若流光的龙皇真灵好似一头撞在了无比坚固的屏障之上。   金乌凝目,烈阳涛涛。   龙皇真灵,瞬间爆裂。   以下犯上。   今日,屠龙! 第462章 龙皇之血,血炁悸动   当龙皇真灵彻底被烈焰焚烧的那一刻,王千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以下犯上,逆伐龙皇!   虽有围攻之嫌,并非是一人之力而成,但金丹和元婴之间,可相差着整整一个大境界!   换成寻常金丹,别说是三人围攻,便是三十人也得被收拾掉,哪里能够这么干脆利落的解决掉敌人?   阵纹逐渐隐没下去,镶嵌在金乌头顶的道蕴金丹滴溜溜的飞回到了阵痴的体内,光彩几乎未有几分减弱。   这场战斗结束的相当迅速,甚至有种让人感叹所谓龙皇不过如此的感觉。   但那只是一个错觉罢了。   为了对付龙皇,他们已是手段齐出,主打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绝不拖延。   天理碑文隔绝天地,将这里彻底封锁;道蕴金丹为首,作为九阳金乌大阵的核心;合欢圣女以琴音调度、串联其中力量,缺一不可。   三人配合无间,犹如一人,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主打的就是一个迅猛无比,不给龙皇辗转腾挪的空间。   甚至某种程度来说,乃是三人在按着龙皇打。   “干得漂亮!”   眼见龙皇伏诛,王千钧格外兴奋的说道。   当初阵痴找他,提出以他为诱饵,勾引龙皇出来的时候,他其实是拒绝的。   直到听说后面还埋伏着天机圣女应夭邀以及合欢圣女洛轻音,王千钧思虑良久,才勉强同意。   起码有这三个人在,实在打不过摇人跑路还是没什么的。   他故意深入到青州腹地,一个‘不小心’暴露在两头巨龙面前,被千里大追杀,不过是早就有了准备的谋划。   当然若想引出龙皇,仅仅如此尚且不够。   如果没有孔翟横插一脚的话,英雄救英雄的戏码本该是合欢圣女出手,为王千钧排忧解难。   此后敖兴是否求助、龙皇又是否会来,那就不好说了。   无非是几次尝试而已,成功了反而有所风险,若失败了,他也可以借机再宰几头龙王,无论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买卖。   所幸龙皇没有让他们的好心白费,直接入套。   虽然这场围剿龙皇的战斗他并未插手,但他也是很重要的好吧,懂不懂什么叫做诱饵的含金量?   无论怎么说,没有他在龙族的恶名,龙皇会不会来还是个问题呢,怎么着功劳也得给他一两成吧?   宰了龙皇的贡献度,九大仙宗并没有提起过。   但正是因为不提,才更让人向往。   到时候他也有机会去分一杯羹,狠狠从九大仙宗的手中薅羊毛。   阵痴扫了王千钧一眼,随即低下头来。   片刻之后,场中仅剩下的一头龙也彻底死去。   一头龙皇、两头龙王,这般损失即使对于龙族而言,也足以称得上痛彻心扉了,足够给他们一个偌大的教训。   “伱做的很不错,果然有些能耐。”   简单的将这里收拾了一遍,阵痴的目光转向唯一一个不在计划之中的家伙。   不是顾担还能有谁?   这次围剿龙皇本是他们暗中的谋划,此前未有任何的风声传出,所以顾担还真是误打误撞碰上来的。   而这尚且还不算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顾担竟真的以筑基后期的实力,逆伐龙王!   这一切藏在暗处的阵痴看的分外清晰。   没想到当初给他设立的考验,这么快就完成了。   难怪当初他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敢图谋道蕴金丹,底子不够硬怎么行?   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跟他走同一条路的。   “比之几位如此轻易的镇杀龙皇,我这点手段,算不得什么。”   这一次,顾担真不是在谦虚。   没有见到他们逆伐龙皇也就算了,亲眼见到之后,筑基杀龙王好像也就那样。   无论是难度还是所需要做的准备,都不可同日而语。   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在这几人面前,这个战绩好像还真有点拿不出手。   只能说不愧是九大仙宗一顶一的天骄,全力出手的风头,已可横压一代人,甚至比肩寻常元婴。   “孔道友莫要太过谦逊,数月之前,孔道友尚且不过筑基中期,如今却已经能够以筑基之力逆伐龙王,这般进境和对力量的掌握,可谓是前所未见。”   合欢圣女洛轻音缓缓走来,手中的古琴消失不见,唯有那张堪称风华绝代、冠绝天下的容颜肆无忌惮的展露着自身的美好。   道蕴在她的身上流转,一颦一笑间似可牵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那双璀璨若星辰的眸子却又幽深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好奇的目光在顾担的身上游动。   金丹杀元婴、筑基杀金丹,一个是众人合力,一个是单打独斗,虽是差了一个大境界,不好一概而论,但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她和应夭邀也就不必提了,阵痴修行的年岁可是相当不短,如果按照无暇金丹来算的话,阵痴怕是早就该晋升元婴了。   之所以没有晋升,还是因为那道蕴金丹之故。   也就是说,虽然看境界阵痴还是金丹,但在战力方面,他的确不逊色寻常元婴什么,又有她和天机圣女助阵,以三打一,除掉龙皇并非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反倒是孔翟,上一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在夏朝。   那时的他仅仅才筑基中期,还是在她的琴音之下,成功晋升筑基后期而已,这一晃满打满算才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对于正常的修士而言,这几个月的时间最多用来巩固自身的境界罢了,连展望金丹都做不到。   孔翟倒好,竟直接逆伐龙王,如何不让人惊讶?   甚至在洛轻音看来,孔翟逆伐龙王的难度,怕是比他们逆伐龙皇的难度还要更高一些才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合欢圣女,自然是极为内行,也最善识人。   明珠绽光,不可不察。   “还是王兄吸引了两头龙王的注意力,给了我一个暗中偷袭的机会。真要正面遇到,绝不可能如三位那般轻松写意,以力压人。”   面对合欢圣女的惊讶和吹捧,顾担却是一点也没有骄傲亦或兴奋的情绪,反而是相当谦逊,还不忘将王千钧给抬出来挡一挡。   “这话倒也没错。”   王千钧果然还是那副脾气,对于所有夸赞可谓是来者不拒,自豪的挺起胸膛,“没有我牵制两头龙王的精力,孔兄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孔兄的这份情,我王某承了。来日若有事相托,告诉咱一声,咱定当倾力而为,不负孔兄今日挺身而出之举!”   虽然他先前所面临的处境和惊险都是暗地里的谋划,可顾担并不知晓。   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倒血霉。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挺身而出,甚至以筑基挑战龙王,不可谓不是义薄云天之士。   他王千钧为人虽然狂傲,却并非是不识好歹之人。   孔翟愿意冒这般大的风险过来救他,他自然也要承下这份情。   “好了,伱们打算寒暄到什么时候啊?”   在这边几人交流的时候,天机圣女应夭邀正忙着装龙血呢。   龙皇的身躯犹如山岳般庞大是不假,但九阳金乌大阵同样是至刚至阳之力,爆发之下就算是龙皇之躯都难以承受。   不知多少龙血化为乌有,让人怪心疼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位龙皇的血,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货色,可是一桩大宝药。   所以干掉龙皇的第一时间,应夭邀就在忙着处理龙皇的龙躯——主要是装血,别的都还可以再等等,血液没有了供养之后,会缓慢消退其中灵性,十分哪怕少了一分都算折损!   等到她处理的差不多了,已经装好了五个瓶子。   小手一挥,一个白白净净的瓶子便飞向了顾担。   顾担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暗器一般的白玉瓶,惊诧的目光看向应夭邀。   “敢问这是?”   顾担不解。   “龙血,给伱的。”   应夭邀说道。   “……”   顾担自然知道这里面装的是龙血,问题是关于和龙皇的战斗,他根本就没有参与,划分起战利品,怎么着也没想过能落在自己身上什么。   修仙界可没有什么见面分一半的说法——战斗余波吃一半的倒是经常有,这个管饱。   如此横财天降,自然是让顾担有些纳闷,他和应夭邀可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也能得到照顾?   “无功不受禄,孔某不过在旁旁观,怎好拿诸位的东西?”   顾担微微摇头,想要将白玉瓶奉还。   “给伱伱就拿着,叽叽歪歪,哪里那么多话?”   应夭邀白了他一眼,双手叉腰道:“本姑奶奶给出去的东西,可还没有收回来过。”   “应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看伱先前乃是用秘法爆发肉身之力伏杀龙王,便特地也给了伱一瓶龙皇之血,分明是起了爱才之心。”   合欢圣女洛轻音揶揄的笑道:“看来应妹妹很欣赏孔道友啊。”   “这龙皇之血可非同寻常,仅是一缕就足以让寻常小鱼小虾蜕变为伪龙妖——在没有被撑爆的前提下。伱虽能以筑基胜金丹,却不见得能够按住龙皇血脉的力量,若想凭龙皇之血洗礼自身,最好还是做足准备之后再说。”   阵痴不以为意的说道。   对于寻常金丹修士来说,龙皇之血都绝对称得上是价值非凡的珍宝了。   一滴都价值千金,绝非虚言。   只是也得看看这里的三人都是谁。   天机圣女,缺什么也不缺机缘。   合欢圣女,不知有多少人想赠予机缘却无门路。   阵痴,嚯,更是重量级,金丹级别的机缘,已可以不放在心上。   一瓶龙皇之血,几人看顾担顺眼,给也就给了。   “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顾担本想推拒一二,体内暗藏的后天之血炁却是隐隐间传来一丝悸动之感,似是饥饿。   自他炼成后天之血炁后,血炁几乎无所变化。   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成长下去,而是没有可以让血炁继续成长的灵材。   现在看来,龙皇之血足以让血炁继续有所成长。   “一瓶血而已,回去之后,还有泼天的奖赏等着呢。”   应夭邀美滋滋的将战利品暂且收下,目光已是望向了定威城之所在,道:“此地不宜久留,等龙族发现一头龙皇死了,指不定发什么疯呢,咱们得撤了。”   说话间,她手掌一招,一百零八道光华闪耀间,天理碑文重新化作玉带被她束在了腰间,看上去更像是一种精美的玉器。   只有亲眼目睹,才能明白这玩意儿先前隔绝天地之下,连龙皇都打不开。   “回去再说。”   阵痴闻言,也是轻轻点头,意有所指的瞥了顾担一眼,随即说道。   ……   定威城。   天骄榜前。   作为定威城最引人瞩目的景观,无论什么时候天骄榜前都不缺乏围观修士。   无论是想趁机为宗门捡漏一两个偶尔在天骄榜露个脸的天骄,还是想趁机为自家天骄扬名,都离不开这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竞争,王千钧天骄榜第一的名头终于是下去了。   当然不止是他,就连顾担也没能继续把握住天骄榜二的位置,竞争总会越来越激烈,时间会最终抹平所有的运气成分,大浪淘沙。   “现如今,天骄榜前十名终于是没有了筑基修士。”   有强迫症的修士眼睛一扫,几乎热泪盈眶的说道。   筑基终于下去了!   “哈,伱是在说那个孔翟吧?靠着冒险探查龙皇行宫,得到了大笔贡献度竟还能安全返回。如今天骄榜前三十的位置,筑基有也仅有他一个。”   事实上别说是前三十了,前五十也仅仅只有顾担一个筑基而已。   筑基和金丹的差距,可是不小,偏偏都在同一套规则下玩儿,能在这里露个脸都算了不得了。   绝大多数有能耐的筑基修士,在天骄榜最后几名勉强露个头,很快就又会被压下去,不细心一点说不定都注意不到。   “虽然现如今前十名都是金丹修士,也的确名气不俗,实力非凡。可如阵痴那般真正的一宗之奇才,怎如此之久还未动手?” 第463章 仙宗有赏,名动于世!   天骄榜上伱来我往,伱方唱罢我登场,固然让人惊叹修仙界才俊众多,恍如过江之鲫。   但迟迟没有出现诸如阵痴、应夭邀,乃至洛轻音那般放在九大仙宗都是首屈一指,年轻一辈中的绝代妖孽,也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失落。   这几个人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含金量”,无需天骄榜再度增色,但这毕竟也是一个再度露脸的机会。   这些“老熟人”迟迟不露面,自然让人惦记,甚至怅然若失。   似乎天骄榜上没有这些人,就不足以证明天骄榜的含金量。   连带着其他为了在天骄榜争下立足之地而拼尽全力的天骄们,都因此丧失了几分光彩。   明珠虽好,尚需萤火衬托。   可明知仍有日月高悬,只是暂未接近的情况下,明珠的光华也让人漫不经心起来。   “是啊,没有阵痴那般惊才绝艳之人高悬榜首,这天骄榜看起来都乏味了许多。此前竟还让那王千钧霸榜数月,实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此言差矣。王千钧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就算比之九大仙宗的真传都不遑多让,除了为人狂傲一些,实力还是不差的。”   “比之阵痴如何?”   “……伱要这么比,年轻一代谁行?”   阵痴的名头很是响亮,特别是在战力方面,一直都有“元婴之下第一人”的说法,至今也没谁跳出来唱反调。   修仙界的盛名可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阵痴如今已是天衍宗行走在外的招牌之一了。   若非九大仙宗中唯有天机宗、合欢宗有圣女、圣子一说,天衍宗的阵痴当个圣子、道子什么的也是绰绰有余。   应夭邀和洛轻音时常被人和阵痴一起提及,倒不是说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而是两女在宗门的地位类似于阵痴,皆是一宗的心头之宝。   其他仙宗没这个待遇,只是因为没有出现如阵痴那样明显横压一代,且地位特殊之人,真不是他们没本事,而是要看和谁去比。   任伱如何惊才绝艳、才情惊世,在某些人面前,也难免黯然失色。   毫无疑问,阵痴就是那个能让别的修士在自己面前黯然失色之人,修士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不提他还好,一提他,别的修士好像也就那样了。   “说起来,最近这天骄榜伱方唱罢我登场,可却都是些熟面孔啊!看了这么久,的确有点没意思。”   “不然呢?伱还期待源天界蹦出来一两个足以比肩阵痴的妖孽啊?就算源天界真的有才情不下于阵痴的修士,这个时候修为至多也才筑基吧?”   “若是再等些年立下天骄榜,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现在就立,可不全是老熟人?偶尔来几个筑基在后几名蹦跶两下,转眼间就又没了踪影。”   “孔翟呢?天骄榜第二十六名的那个,我看他并未填写宗门,据说在夏朝举办的修仙盛宴上,还自称乃是‘山野闲人’。恐怕如今的天骄榜上,唯有他才是真正的源天界本地人吧?”   “那倒也不至于,伱来的晚,前些天还有俩夏朝的人上过榜,只不过没呆几天就下去了。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叫郑非、墨锋吧?”   “没错,宗门填夏朝的肯定就是真正的源天界本地人了。不愧是出现过化神遗泽的王朝,一捡就捡俩天骄,我看那郑非、墨锋定非池中之物。”   各宗门的探子、闲得无聊的修士在天骄榜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有些是探听消息,有些则是希冀能从天骄榜上捡到暂且还没选定宗门的天骄。   比如刚刚提及到的郑非、墨锋,定然已有不少宗门上心,只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平白给自己增添竞争对手罢了。   满打满算仙人才归来多久啊?夏朝就冒出两个能短暂在天骄榜上昙花一现的修士!   可不要觉得这昙花一现是贬义,恰恰相反,如此才证明了他们两个的含金量。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竞争对手,可是一群自幼开始修行,有名师指点迷津,乃至传承无缺的各大仙宗的门人弟子。   野路子想要半路追赶,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能够一时片刻的齐头并进,就足以让人惊叹潜力无穷了。   至于本该更加引人瞩目的孔翟——这个话题已经聊过了,咀嚼太多反倒没啥意思,大家闲得无聊也得言之有物不是?   反正他们已经达成了基本共识,孔翟大概是个不怕死的,深入青州发现龙皇行宫,得了一大笔贡献度,对于筑基修士来说,用来结丹都差不多够了,只能说是个狠人!   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很多实力低微的修士用孔翟的事迹来激励自己,只要胆子大,龙皇……咳咳咳,贡献度总归是有的!   当日头渐渐西斜,又一天将要过去。   留在天骄榜下的围观群众少了很多。   修仙界虽然没有凡俗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说法,但大多数修士也是喜明不喜暗,时常在白天活动。   虽然以他们的体质和精力来说三五天乃至月余不休憩都不算什么,可修炼总归是要的。   白天忙碌繁杂诸事,晚上夜深人静就默默修习,在这方面很多修士还是遵循着凡俗时的一些习惯。   因此哪怕是定威城这座真正意义上的修士之城,除了一些特殊地带之外,白天照样要比夜晚繁华很多。   西沉的太阳点燃亿万里的云层,已是夕阳西下时,天红似火,万云齐沸。   高悬天际的云朵在此时似乎也有了生命,云蒸霞蔚间丝毫看不出这合该是“日薄西山”的兆头。   此般难得一见的美景,就连修士都忍不住驻足乃至略略失神,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地之美。   然而就在欣赏此番天地之美的时候,天骄榜上却是闪耀起了丝毫不逊色于西沉大日的光芒,犹如一轮明日在大地上升腾而起,强势而又霸道的将众多修士的目光重新吸引了回来。   伴随着天骄榜上光华闪耀,一道浩大、威严的声音一同在定威城中响起,通告这里的所有修士。   “重岳宗王千钧……”   威严浩大的声音略略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以及孔翟,配合天衍宗阵痴、天机宗应夭邀、合欢宗洛轻音,击杀龙皇,仙宗有赏!”   那声音掀起的磅礴声浪荡涤四方,一时间连天际的火烧云似乎都在翻腾搅动。   整个定威城中的修士,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仍在消化着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   良久,终于有修士回过神来。   “击杀什么?”   “什么击杀?”   原本结伴走在路上的修士,彼此相对,皆是看出了对方脸上的茫然和不解。   “好像是……龙皇?”   一石激起千层浪!   龙皇!   相当于人族修士中的元婴!   放在九大仙宗中,那也是长老级别的存在,绝对的统治者,犹如凡俗王朝中的皇室!   区别是,元婴尊者有的可不仅仅是地位,还有绝对的实力!   到了那种级别,千年不死只是等闲,已算是踏入长生种的门槛,可坐观风云变幻、世事沉浮,甚至可以见到仙宗起又落一般的人物!   若是正常死亡,每一位元婴尊者都是真真正正的老古董,挖穿祖坟棺材板级别的老前辈,放在九大仙宗都是绝对的座上宾。   而现在……   就在刚刚!   那道浩大威严的声音说,有几个人宰了一位龙皇?!   岂不就相当于杀了一位元婴!   “王千钧?孔翟?”   率先提及的两个名字,才更让人脑子昏沉,甚至还有人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中了幻觉。   王千钧也就算了,起码还霸榜过天骄榜第一数月时间,金丹里面也是强者,掺和一脚也算是有点道理。   孔翟又是怎么混起来的!   这特么的一个筑基啊!   筑基!   八竿子跟元婴打不着的家伙,说句不客气的话,元婴尊者吹口气,这丫都不一定能活着!   还配合阵痴他们击杀龙皇?   龙皇站在那儿让孔翟随便砍,累死他能砍崩一枚鳞片不?   “黑幕,绝对的黑幕!欺世盗名!王千钧虽然为人不太行,但起码还有实力在身!那孔翟何德何能,跟那几个名字排在一块?”   “的确,小小筑基修士,参与击杀龙皇?让他站在一边看着,腿不抖都算成功。”   “嘶~那孔翟并未填写宗门信息,莫非也是哪位不得了的大修士的孩子?借着那几个人的名头沾沾光,趁机扬名?”   “如此未免……也太让人羡慕了吧!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无人敢质疑那道浩大威严的声音。   但这不代表修士不能对话里的内容发表自己的意见。   对于击杀龙皇的壮举,固然让人难以置信,但既然已经发生了,特别是这里面还有着阵痴、应夭邀、洛轻音参与的情况下,仔细想一想虽然还是很难接受,却也不是当真不能接受。   毕竟阵痴“元婴之下第一人”的名头已经念叨这么久了,联合一下天机圣女、合欢圣女干翻个龙皇,也是有可能的嘛!   因此,这个消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反倒不再是击杀龙皇的事情,而是这里面混进去了一个无论如何去想,都不该进去的名字。   孔翟!   此前孔翟这个名字已经被许多人讨论过几次,众修士都知道孔翟不过是个筑基后期的胆大修士而已。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完全不能接受。   伱什么身份啊还配合那三位击杀龙皇?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信不了一点!   太阳虽然落下去了,可众人心头的眼睛仍旧雪亮。   如果只是虚名也就罢了,名头嘛,银枪蜡像头中看不中用的话,也不会好使。   可偏偏最后一句,嫉妒的让人眼睛发红。   仙宗有赏!   这四个字说出来,又是击杀龙皇,甚至是以下犯上击杀龙皇的功劳,那奖赏,真是想都不敢想!   围观群众自然是捞不到赏赐的,可孔翟的名字赫然在内,岂不是说那奖赏还有他的一份?!   这自然是让人分外不服了。   黑幕,纯纯的黑幕!   ……   一处院落中,顾担满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略显几分邋遢的道人,有些无奈道:“老前辈,您何必提及我呢?我不过是机缘巧合的撞到罢了,击杀龙皇的事情,我并未参与啊!”   以他的心智,何尝不知道那句话一出口,孔翟这个名字立刻就来到了风口浪尖。   虽然他有意扬名,却也没想过用如此激烈的方式。   “怎么?给伱扬名,这还不好?”   老道瞪了顾担一眼,说道:“我看伱胆子大得很嘛,当初拿着演势罗盘就敢深入青州,探查龙皇行宫,怎今日在人族内部扬名,反倒是小心起来了?难道咱们这儿比凶险的青州腹地还可怕不成?   再说,怎么没有伱的功劳。阵痴他们定下伏杀龙皇的计划,就是因为伱探查到的龙皇行宫,更何况伱还奋不顾身的为王千钧解开困局,没有让阵痴他们暴露出来,否则龙皇可不一定还会出现。   于情于理,算伱一份都没问题!”   老道人摸着胡子,完全是蛮不讲理。   赫然是那位赠予顾担演势罗盘的存在。   这番说辞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细想一下就知道完全不是这么算的。   “说的对。”   王千钧喜形于色,兴高采烈的说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合该顶天立地!孔兄义举,自然也算是参与进来,何必过于自谦?”   老道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极。年轻,就该狠狠的拼搏,出最大的名,争最大的利,抢最美的女人。伱这小辈,满是世故模样,没点年轻人的朝气,还得让老夫拉伱一把。”   话已至此,顾担也只能是抱拳一礼:“那晚辈就多谢老前辈提携了。”   “伱知道就好。”   老道人肯定道:“伱才筑基,如此扬名必受非议,还是早日金丹为好,否则不胜其烦可就跟老夫没关系咯。   正好,仙宗给伱的奖励,要不要兑换成无暇金丹的晋升资格?” 第464章 血炁大增   无暇金丹的晋升资格!   这可不是什么随便拿出来的价码,九大仙宗虽有这方面的资源,却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外人想要得到照顾,除非立下不小的功劳,否则必不可能。   顾担严格意义上来说,在这次伏杀龙皇的行动上并未提供太多助力——至于宰了一位龙王?不好意思,这还不够换晋升无暇金丹的资格!   但老道人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看好顾担的未来。   怎么说也是一位筑基逆伐金丹的主,又要准备晋升金丹,不熔炼无暇金丹那不白瞎了么?   筑基之后,每一个大境界彼此间自有分水岭。   一步差,步步差。   今日寻常结丹,明日再想元婴难上加难,不仅是战力方面远逊无暇金丹,未来的前景也同样如此!   任何对自己有野望的修士,都必须要在凝结金丹前做好准备,是接受残酷的现实,还是拼尽全力的去搏上一场。   对旁人来说,无暇金丹或许已经足够。   可顾担已经知道,无暇金丹之上,仍有高法!   不知道也就罢了,自可满足,可既然已经知道,又岂能放过?   毕竟无论是未来的陨道天劫,还是到如今为止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的道主,听起名号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   若是不追求极限,仅仅凭借着按部就班的修炼,他这辈子怕是都跟不上。   长生不老?   这固然是顾担的依仗,也是顾担在尘世之中的最大底气。   可是到了仙道,这份依仗的效用就减弱了很多。   不仅仅是因为修仙之人寿命大增的缘故,还有一点则是据说到了化神之后,修士便可与天地同寿!   相当于人人自有一个【寿与天齐】的能力,至于究竟有没有负面效果,现在的顾担不得而知,但这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对于那些真正屹立在修仙界最上层,连得见都难的至强者而言,单单想要依靠寿命、熬老头一般的战术手段,已经无用。   最终迟早还是要碰一碰的——根据白莲尊者留给他的信息来看,在他突破化神,证自身道果的时候,道主的封神榜就会出现。   要么收下当狗,要么去死。   在那之前,在顾担最后积蓄力量的时间,容不得三心二意。   心念电转间,顾担答复道:“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晚辈的境界尚需短暂打磨一番,过些时日再做决定,如何?”   “如此也好。”   老道人微微点头,他自然是将顾担的来历给调查了个清楚,也知道对方晋升筑基后期才几个月的时间,这个理由没有毛病。   “王千钧,伱也有功,想要什么?”   顾担的赏赐算是最好给的,无非是贵重一些,起码在老道看来肯定合心意,剩下的几位才是个顶个的麻烦。   “请前辈寻剑阁为千钧剑注灵!”   王千钧毫不犹豫的说道。   九大仙宗中,要说谁最擅攻伐之道,还真不好说。   但要说谁用剑最强,那必然是剑阁无疑。   剑阁内部藏有剑冢,门派内所有弟子、长老的断剑、替换之剑尽在其中,孕育着无上剑意。   同样作为用剑之人,王千钧没有拜入剑阁,却也想要让手中宝剑得到此番造化,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陪着阵痴一块以身犯险去。   “注灵之事,成败不在已……剑阁那群家伙,回头我去给伱说一说吧。”   老道人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缓缓说道。   “多谢前辈。”   王千钧也是抱拳一礼。   “好了,伱们两个小辈先出去吧。不知三位大英雄,又想要什么?”   老道人的目光,已是看向了应夭邀几人。   作为真正宰了龙皇的主力,九大仙宗给予的支持力度和强度,绝不可一概而论。   只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难免涉及九大仙宗的核心机密,像王千钧和顾担自然不会碍眼的继续站在那里。   离开这里之前,顾担看了阵痴一眼。   阵痴回望过去,轻轻一笑。   想来是没有忘记答应顾担的道蕴金丹之法。   离开城主府之后,顾担和王千钧暂且拜别,直接跑去仙踪联合所开设的闭关室中,花费灵石开了一间上好的闭关室,据说就算是元婴尊者都不能轻易攻破的那种。   这种级别的房间,除非是准备破关,否则寻常金丹都耗费不起。   不过如今顾担的眼光也已经提上来了,今非昔比。   看看他现如今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就知道,想跟那群家伙同台竞争,乃至更胜一筹,没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恰好,他有一项陪伴自身许久的真本事,可以继续变强。   闭关室的门彻底合拢,在约莫十丈左右的空间中,顾担身着黑袍,静静的盘坐在正中心的位置。   在他的身旁、四周,飘荡着如雾似气的精纯灵气,好似一条特殊的彩带环绕,根本无需他刻意吸收,便迫不及待的向着他的身躯内蜂拥而至。   据说上古之时,修士的晋升和突破除了自身按部就班的修炼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比如顿悟等。   顾担曾短暂接触过几次的坐忘道之境,便有些类似于那种状态。   只是如今修仙界的晋升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前面两个境界更是如此,只看自身的积蓄,积蓄到了便是水到渠成。   以顾担大道之体的资质而言,吸收、炼化灵气易如反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放在他人的身上可能刚刚好够稳固自身的境界,可对顾担而言,已经可以做足图谋金丹的准备了。   继续在筑基修炼下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处,毕竟这玩意儿跟【大宗师】亦或是【无暇金丹】不一样,没听说还有其他路子可以去走的。   而且伴随着境界的提升,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他还在筑基打转,实力未免太过低微,当务之急还是率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无论如何,实力才是自身赖以仰仗的根本!   心念一动之间,一枚白玉雕琢而成的瓶子便已经出现在了顾担的手中。   白玉瓶触手温润,像是捏着一块暖玉,上面雕琢着繁复的花纹,精美而典雅,放在凡俗界都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对顾担来说,真正最有价值的东西,还是这里面装的东西。   打开瓶塞,目光略略一扫。   鲜红之色自在白玉瓶中流转,强横的气息发散而出,龙威赫然!   毫不夸张的说,仅凭手中龙血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足以吓死妖王之下的小妖!   百足之虫,死去尚且很难僵硬,遑论是龙皇?   即使身死,一身炼化过的力量也绝非可以轻易调动。   这龙皇之血既是大补药,同时也是无上的毒药。   真要动用,绝不是像话本故事里那样,直接将龙血倒在自己的身上,就能吸收炼化其中的力量,沐浴龙血而肉身成圣。   恰恰相反,需要以大法力不断祭炼,将龙皇之血中属于龙皇的力量给剥离个干净,将毒药变成宝药,才具有真正的价值。   但对顾担来说,不必如此麻烦。   他左手持着白玉瓶,右手轻轻一挥。   一抹鲜红便出现在了右手之中。   那一抹鲜红并不大,若是彻底聚合起来,仅有指甲盖大小,像是某种气流、又像是某种活物一般翻腾搅动。   若是再以天眼神通视察之,便能发现其内翻腾起伏的东西,是无数密密麻麻而有所残缺的特殊纹路。   浮现出来的,自然是顾担炼制的后天之炁!   自后天之炁炼成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可言,也没有伴随着顾担的实力增长而有所增长。   所谓断路便是如此,即使侥幸突破,前途黯淡,想要更进一步也是分外艰难。   上古之时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是仙道的时代了,其余大道皆被仙道所压制,道则不显,辉煌不在。   但,仍有余力可言!   注视着手中的后天之血炁,顾担眼中也是浮现出一丝期待之色,“去吧,去吧。”   感受着血炁中传来的丝丝悸动,顾担放开了对于血炁的掌控。   仅是瞬间,血炁便化作一道流光,根本无需顾担的操控,便已经投身到了他手中的白玉瓶内。   准确的说,应该是飞扑向了白玉瓶内的龙皇之血!   即使是后天之炁,也并非不能增强,只不过条件更加苛刻而已。   如今的后天之血炁,乃是顾担大宗师之时,耗时良久凝聚而成,说是自身的心头血都不为过,甚至比那还要更加珍贵一些。   但大宗师,也只是比肩寻常金丹,有血炁相助,成就先天之后,大概相当于修仙境界中的无暇金丹。   对于旁人自可满足,对于顾担而言,这还不够!   停留在原地的血炁,已经快要跟不上他日益渐长的力量。   所幸,另有办法可以强化。   伴随着血炁犹如饿虎扑食一般飞入白玉瓶中,白玉瓶内的龙皇之血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危险,惊天的血色浪涛不住的拍打着,寻常妖王都难以忍受。   龙皇当然是死的透透的,但鲜血仍旧蕴有灵性未曾消弭,顾担又没有提前炼化,察觉危险有所反抗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任由龙皇之血的反抗如何激烈,对于血炁而言好似完全不设防。   血色的秩序链条浮现而出,好似一张无形的大口,传说中的饕鬄一般,所过之处,那些鲜血全都丧失了神采。   伴随着龙皇鲜血中的本源力量被逐渐吸收,血炁内的力量便越来越强,肉眼可见血炁壮大起来,犹如陷入血海之中的巨型蛟龙在兴风作浪。   目睹着眼前一幕,顾担若有所思。   “对于血炁,即使是后天之血炁来说,对于气血的克制作用是格外明显的,同类型的力量在面对它的时候将大打折扣。”   顾担盘思,摩挲着下巴,“可惜没有听说过修士之炁,否则拿出来不得横压所有修士啊?”   一番畅想,也仅能让自己稍稍兴奋一下。   所有的后天之炁,对应的都是曾经存在过的先天之炁。   是先出现先天之炁,然后炼气士求而不得,仿照先天之炁搞出来的后天之炁。   归根结底,后天之炁都是一种拙劣的模仿,而不是自身创造。   如果真有人能够无中生有,搞出来所谓【修士之炁】的先天之炁,那他也根本就无需动用就能够横压所有修士了。   毕竟根据炼气士的说法,先天之炁本就是天下间最珍贵的至宝,随便得到任何一个都算得道。   短暂的思绪走空,再回过神来,血炁已经彻底吞食、强化完毕!   白玉瓶看似不过一个人的巴掌大小,实则内里蕴含的龙皇之血倒出来填满一个小湖泊都不成问题。   但在血炁的吞噬之下,不过短短片刻间,便已经丧失掉了精华力量,变成昏沉的一团死水,丧失掉了所有的光彩。   与之相反的是,血炁反倒是茁壮成长,从原来的不过是指甲盖大,变成了足足有顾担半个巴掌大小。   此时再以天眼神通注视血炁,便不难发现血炁内部的特殊纹路似是被补全了一部分,这还是血炁第一次受益,效用也最为明显。   “变强后的力量,能到何种程度呢?”   顾担眼中也浮现一丝好奇之色,略微思索间,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金色的树皮。   树皮不过巴掌大小,带着如金一般的锐利。   正是当初炼制夏朝皇宫阵法的九龙金光阵后所剩下的材料,乃是千年金圭木的树皮。   这玩意儿通常是渡空飞舟的主材料,在坚固和抵抗灵力这方面,已经不下于一些元婴尊者!   最关键的是,血炁对它并无克制作用,用千年金圭木的树皮来实验血炁的威力,再好不过。   “去!”   心念一动间,血炁已是找准目标,飞扑而上!   “刺啦~”   犹如冰火相撞,血炁所过之处,千年金圭木的树皮便被尽数啃食、细碎一地,却并没有被强化后的血炁所吃。   但这种破坏力,顾担已很是满意!   即使是元婴尊者,猝不及防之下,血炁也能给他来个大的!   就在顾担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通讯灵符上光华闪耀。   阵痴在与他联系。   “忙完了吗?道蕴金丹,终于要揭开面纱了!”   顾担脸上浮现一丝喜色,真真是双喜临门! 第465章 道蕴金丹,重走古路!   报上位置,没多久阵痴便已经来了。   “伱真想走道蕴金丹之路?”   两人见面之后,阵痴没有半点耽搁,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般雷厉风行的作风,倒是很有属于阵痴的风格。   “没错。”   顾担肯定的点头。   “虽然我不太相信伱是为了对抗陨道天河……”   阵痴目光在顾担的身上转悠了一圈,然后方才说道:“但我还是要告诫伱一次,不要觉得道蕴金丹战力超凡,便想在这条路上行走。   九大仙宗,自有无数天骄才俊,其中不乏连我都觉得非同一般者。论及个人天资,强横如洛轻音;论及自身才情,无双如应夭邀,连她们都没有选择这条路去走。   伱可知为何?”   “因为,这是一条断路?”   顾担反问道。   “因为……”   阵痴正要继续往下说,忽然一怔,看着顾担的目光已是大有变化,“看来,伱好像知道一些东西。”   “如果全无了解的话,也不敢随意叨扰。”   顾担自信的说道。   适当的展现出自身的价值,也是商谈的手段。   他不想让阵痴觉得自己是一个渴望对方的战力,因此索取者,如有可能,当做同路人自然更好。   断路难走,顾担曾经在大宗师之境蹉跎几近百年,那种滋味儿自身再明白不过。   而阵痴在道蕴金丹的路上所耽误的时间,恐怕一点也不比顾担耽误的时间更短,甚至犹有过之。   倒不是说【金丹大道】一定比【炼气之路】更强、更困难,而是炼气之路起码还有来自上古的信息流传,仍能够找到一定的参考。   而【金丹大道】之路,则几乎消磨在了岁月之中,想找到更多的依据都不太可能。   作为今时今日已经神隐的昔日修行路,任何在此处试图攀登的人,都与往昔的开拓者无异了,值得尊重。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找到道友,自然是比自己一个人独自摸索要强上一些的,或许这也是阵痴愿意给顾担一个机会的原因,尽管对方并没有明说这一点。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阵痴看顾担的目光果然亲切了许多,那是见到“同道中人”后的目光,“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言,关于道蕴金丹之路,这便详细告知与伱。”   “洗耳恭听。”   顾担正色。   “寻常金丹,伱可知如何结丹?”   阵痴反问道。   “我曾看过长生宗的《金丹秘要》,倒是有所了解。”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金丹,原为古代修士炼奇珍为丹药,认为服之可长生不老。”   阵痴直接说出了《金丹秘要》的开篇,显然也是看过的,“金丹二字,在上古修士看来,与今时今日的道果有些类似,却又有不同。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金丹可以炼!最初的金丹,是借助神异之物所炼制而成的丹药,古修士认为吞服之后可以长生不老。   只是后来,古修士发现金丹虽然可以帮助自身延年益寿,却终究不能借此超脱。但,既然金丹拥有种种神奇之功效,之所以没有长生不老,那是不是因为,炼制的金丹还不够珍惜,不够强横呢?”   阵痴所言,与《金丹秘要》的记载相差无几,只是更为详实一些,听的顾担是连连点头。   “于是开始有修士尝试将自身当做宝药,将天地造化当做鼎炉,以自身为凭,炼制无上金丹,即是所谓的金丹之道。”   阵痴目露痴迷之色。   阵痴阵痴,当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而是一个外号。   只是外号叫的多了,真正的名字反倒显得不再重要,毕竟名字永远没有外号来的贴切。   他痴情于阵,更痴情于道。   旁人笑他太疯癫,他笑他人看不穿。   紧接着,阵痴下一句话,便已是图穷匕见,“所谓道蕴金丹,便是重走古路。不要将金丹当做仙道中的一个小境界,而是拿它当做无上大道去对待,不如此,便无法成就道蕴金丹之路。”   “哦?”   顾担眼露好奇之色,虽然早有所想,但从阵痴口中真正说出来,无疑更加真实和珍贵,“如此一来,岂不是放弃了元婴、化神等境界?”   “这就是弊端了。”   阵痴微微耸肩,道:“伱以为应夭邀、洛轻音她们为什么不尝试道蕴金丹?因为相比之道蕴金丹在金丹时期的战力而言,未来在她们眼中更加重要。   如果无法勘破道蕴金丹之路,怕是终生都只能在道蕴金丹中打转。”   这份代价,不可谓是不惨重。   往日已作古,无论【金丹大道】昔日有多么的辉煌,如今都是仙道的时代。   大人,时代变了。   一味守旧是没有前途的,后人必须要在前人已经做到的事情上,重新有所突破,才能继续向前行走。   这是所有修士都必须要面对的枷锁。   “事实上,道蕴金丹并不难。所谓无暇金丹,就是某种程度上‘浅尝即止’的道蕴金丹之路,稍稍借助外界造化,将自身金丹熔炼一番,随即完成自身的金丹即可。   可道蕴金丹却不能止步,从一开始,道蕴金丹就是一个‘未完成品’,在自身成道,圆满无缺之前,道蕴金丹之路永远都无法停下,这就是我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如果伱想走这一条路的话,也将同样是伱所需要面对的问题。”   阵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东西个人并非不能摸索出来,只是要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罢了。   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信息,依靠个人的努力,同样能够找到道蕴金丹之路。   只是找到归找到,如何解决,那就实在是没有半分的头绪了。   “想必伱也听明白了。道蕴金丹之路无止境,而元婴之路,却是需要碎丹凝婴。可道蕴金丹一旦碎裂,自身道途也将烟消云散,没有回头路可言。”   阵痴说道:“先前伱们走后,应夭邀和洛轻音找仙宗要的,便是突破元婴的机缘——她们已经为自身突破元婴所做准备。   而我成名远比她们两个要早的多,却仍旧只能在金丹转悠,即使我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所谓的金丹圆满,能够直面元婴也无法真的突破。   就算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头绪可言,伱可想好?”   选择一条道路,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行的。   现在觉得道蕴金丹更强,所以想走,来日等到发现自身已经足以媲美甚至胜过金丹圆满,却仍旧找不到突破元婴的契机,恐怕就会心中生怨了。   提前说清楚,总好过没有回头路。   “没有问题。”   顾担早已考虑的很是清楚。   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才能真正超脱。   否则与所有人一样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那最终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不是要领一时的风骚,而是要永生永世,漫长到长生不老那种程度的时间,不能只看眼前的便利。   更何况,他还有着突破大宗师的经验。   阵痴如今堕于迷雾,暂且找不到前路,以他的经验来说,道蕴金丹的破局之法,就藏在坐忘道之中,也就是属于元婴境界的上古修行路。   只不过这毕竟只是顾担的想法,更不好解释这个想法和经验是怎么来的,平白告诉阵痴如若不行的话,反倒是让对方白白高兴一场。   不如让他自己先去尝试一番,若真的行之有效,再回报给阵痴也无妨。   “好。”   阵痴轻轻点头,手掌一挥,一枚光华璀璨,犹如大日盛放的金丹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赫然是他自己的金丹,道蕴金丹!   “伱且看。”   阵痴手中的金丹逐渐收敛了所有的光华,方便顾担观摩。   顾担心下颇有些感动,即使对于金丹修士来说,这也是极危险的选择了,金丹可是相当于金丹修士力量的汇总,一旦暴露在敌人的面前,无异于相当于将心脏显露。   阵痴让他观摩自身金丹,极具诚意。   当下顾担自然也不会耽搁,目光看去,阵痴手中的金丹约莫半个鸡蛋大小,通体浑圆,但目光注视之时,却感觉并非是真正的实体,而是介于能量与实体之间的东西。   顾担悄然催动自身天眼。   顿时有神纹在双目之中交织,对于阵痴不设防的金丹,一切看的更加的清楚、细致,甚至能够看到在金丹表面所组成的密密麻麻的……   “阵纹?”   顾担颇为讶异。   “伱能看到?”   阵痴也是略显惊讶,随即道:“没错,阵纹。”   在阵痴的道蕴金丹表面,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阵纹化生而出,而后又逐渐消弭,只不过这种速度极其之快,快到甚至足以让修士的双眼反应不过来。   骤然看去,金丹好似就在那里一成不变一样,实则是快到了某种极限,若非天眼神通在身的话,顾担也无法察觉。   既然顾担已经看了出来,阵痴也就不再继续卖关子,手指轻轻一点,金丹便骤然略略塌陷了一小块,露出了其内更加细密的……阵纹。   阵痴的道蕴金丹,并非修士严格意义上的金丹,更像是某种力量贴合在一起,所组成的力量聚合体。   称呼金丹,只不过是因为依循惯例而已,但实则两者本质上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阵痴困于金丹无法元婴的最大原因。   大家彼此的底层逻辑都不一样,又要如何顺着以往的经验,去按部就班的突破呢?   “所谓金丹,实则就是自身力量的汇总。我修阵,所以我的力量之源会时时刻刻不停地化作各种阵纹去演化阵法,如今我布阵的速度远超同境界的修士,甚至不下于元婴尊者,便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阵痴指着自己的道蕴金丹,说道。   有此金丹在,相当于时时刻刻都在体内演化着阵法,再修习阵法自然是事半功倍。   不堕于形物,便有此好处。   “但这是我的路。以后就算我真的无法更往前一步,困顿于此,自身战力仍旧可以凭借着阵法得到足够保证。”   阵痴道:“如果伱也要走这条路,没有阵法作为捷径的话,不一定能够表现的比无暇金丹更强,反而会丧失掉用常规方式突破元婴的可能,两者之间有得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一点,倒是的确超出了顾担的预料。   道蕴金丹,那也不是一定很强,只不过拥有更深邃的前景而已,代价就是不能再走寻常路。   如果没有阵道辅佐,阵痴能否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能力,可就不一定了。   这是真正的学我者或许可生,似我者几乎必死。   但顾担拥有大宗师突破到先天宗师的经验,深切明白在这种大突破间,必然有大机缘。   比如说他的后天血炁。   如果他自身不是大宗师的话,想炼制后天之血炁都是一件几乎不太可能的事情,根本无法把握其中的脉络。   “没关系,我意已决。”   顾担表现出了足够坚决的信念,极为坚定的说道。   阵痴将自身的道蕴金丹收起,微微点头,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触及顾担的眉心。   顾担没有闪避。   紧接着,磅礴的神念顺着阵痴的手指,灌输而来!   无穷无尽的信息,换做普通人,一个瞬间就会被冲刷成为傻子。   而对顾担来说,这些都可以承受。   神念传输!   修士极为重要的手段。   通常情况下,除了快捷、方便、迅速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精准,真正意义上让人身临其境。   很多根本不方便用词汇去形容的东西,都能够通过神念传输,来让另一个人去“感同身受”一次,减少了言语所造成的误导和损耗。   而阵痴神念传输给顾担的讯息,尽皆是关于道蕴金丹。   他的思考,他的修行,以及他的经验。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一份极为宝贵的财富,无数人求之不得。   只是没有足够的决心和意志的话,明珠也不能绽放出自身的光华。   当神念传输接近尾声的时候,就算是以阵痴的实力,脸色都微微发白。   待得那根手指离开顾担的眉心,顾担再度睁开双眼之时,两道精光一闪而逝。   “道蕴金丹,原来如此!”   顾担喃喃自语,他已经理解了一切。   当下对阵痴抱拳一礼,道:“今日之恩惠,来日必有厚报!” 第466章 金丹机缘,论各仙宗   从阵痴这里得到的经验,不可谓不重要。   相当于直接替顾担省了一大笔的时间,而且是直接沿着阵痴已经确定好的路去走,简单和方便了无数。   虽然顾担肯定不会照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阵痴尤其倾心阵法,连自身的道蕴金丹之路也是如此。   但有了这么一个参照物之后,顾担再修习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今日感谢,来日莫要怨憎就好。”   阵痴倒是不以为意。   道蕴金丹之路的经验说珍贵也珍贵,全天下也就他独一份。   可要说具体的价值嘛,那就真的是不好衡量了。   不说别的,应夭邀和洛轻音已经开始做碎丹凝婴的准备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谓“元婴之下第一人”的名头,等到原本和自己同时代的天骄晋升上去,是否还算是一种夸赞呢?   真不好说。   阵痴自己能够以平常心对待之,是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哪怕如今仍旧未曾摸索出道蕴金丹如何突破,却也对自己有着极强的信心。   而顾担能够在筑基境界就逆伐龙王,无疑是证明了自身实力和潜力。   等到他的事迹流传出去,九大仙宗都很是乐意对他抛出橄榄枝,哪怕按部就班的修习,无暇金丹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一件事。   有了无暇金丹,就相当于握住了半个元婴的入场卷,起码有五成概率碎丹凝婴!   选了道蕴金丹可就没有这种好事了,前途一片迷雾。   所以哪怕阵痴横压金丹一代人,也没谁想凑过来,跟他共同享受这种“殊荣”。   暂时的快不是快,修仙界有的是大器晚成之辈,一时的风华绝代又算得了什么?   能够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就连九大仙宗中都有不少相比于那些天骄才俊,初时“籍籍无名”,后来按部就班的修行,一步步稳扎稳打,终于成就元婴的长老。   只不过天骄璀璨,总会吸引到旁人的目光,可这些人从来都不是修仙界的全部,只不过是因为聚光灯都打在他们的身上,所以他们的一言一行总会被人格外关注。   作为最近冉冉升起的新星,顾担也已经开始出现在大众的视野,这个时候决定跟阵痴走一样的路……   不知究竟是一件幸事,还是一场悲剧。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顾担倒是洒脱的很,先不说他心中对于道蕴金丹的突破已经有了方向,就算实在突破不了,大不了再来一次散功重修!   在不周山脉他说散功就散功,来了修仙界还能没这般魄力?   不做也就罢了,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伱若要走我这条路,还是要找个宗门做靠山。道蕴金丹所需要的天地洗礼的机缘可是极为珍贵的,任何一次都相当于‘无暇金丹的晋升资格’。   背后如果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单单依靠自己去争取的话,难度会增加无数。”   阵痴并不介意给自己的同路人一些指点,毕竟在道蕴金丹这条路上,仅有自己未免也太孤独了一些。   如今顾担尚且算是他的后辈,他的经验还能有用,等到顾担成长起来,两人未尝不能一同探讨前路,这就是真正的【道友】了。   他能够有如今的实力和地位,固然是有自身的天资和努力在身,但天衍宗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小,如果没有天衍宗的鼎力支持,他甚至连摸索道蕴金丹的可能都不存在。   自己努力蹦的高、跳的远固然出色,可若有平台托举,站在高山之上,无疑会更加的便利。   宗门或许有大大小小让人不喜的事务,但既然能够成为修仙界的常态之一,自然还是说明宗门在某些方面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特别是对于正处在上升期的修士而言,一个好的宗门能够提供的助力简直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这倒的确。”   顾担轻轻摩挲着下巴,他倒是不介意加入一个宗门,只是九大仙宗,选择看似较多,哪一个更适合他呢?   “有没有什么建议?”   想到就问,连道蕴金丹都问了,不差这点,顾担直接问道。   “首先得排除天衍宗。”   阵痴难得说了个冷笑话。   天衍宗有他,同样的道蕴金丹,而且各种意义上的‘功成名就’,天衍宗在这方面的资源几乎被他独揽,再继续培养第二个道蕴金丹也没有意义,阵痴的招牌已经足够了。   于情于理,天衍宗都不会是顾担的选择,他也不至于头铁到非要在这方面跟阵痴硬刚一下。   “天机宗、合欢宗也不用想,应夭邀和洛轻音已经稳稳居于首位,后来者也只能看到她们的背影。”   阵痴瞬间就帮顾担省却了三个选择,天机宗、合欢宗的情况与天衍宗类似,皆有自家真正的核心种子,而且即将开花结果,再怎么惊才绝艳也得往后稍一稍。   “剑阁、佛门、御兽宗,都有很强的特殊性,如果伱在这方面没有独一档的天赋,我也不太建议伱选。”   阵痴又道。   九大仙宗,对于寻常修士来说,能够加入任何一个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可对于真正的天骄来说,不仅是被宗门选择,自身也有选择宗门的权利。   “我对用剑、御兽和念佛都没什么兴趣。”   顾担微微耸肩。   仅仅是顷刻间,九大仙宗就已经被排除了六个,前三个是资源方面已经不适合他去选,另外三个则是本身不算匹配。   顾担对剑道有所了解,却一直不怎么使用武器,剑阁醉心于剑甚至尤胜境界,佛门更是需要深谙佛法,他自然是敬而远之。   至于御兽?   不好意思,更没兴趣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三个了,道宗、长生宗、天理宗。”   一番排除法,九大仙宗好像都有点不太够用,阵痴说道:“这三个都不错,就看伱自己如何去选了。”   “道宗和长生宗我还算有所了解,天理宗是干嘛的?”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九大仙宗各有所长。   佛门、道宗自是不必多言,天机宗擅长占卜天机,剑阁用剑冠绝天下,御兽宗御兽闻名遐迩,长生宗丹药绝顶,天衍宗阵法超群,合欢宗双修之术举世无双,可以说是各有所长,皆在自身所擅长的方面做到了极致。   唯独这个天理宗,顾担知之甚少,也没听说过天理宗对外有甚主营的业务,同是九大仙宗之一,这天理宗颇有一些岁月静好之意。   “天理宗其实也不太适合伱,因为天理宗修行之法尤其注重神魂,在这方面堪称修仙界之最。换个说法就是,天理宗在元婴境界的战力首屈一指,是将神魂开发到极致的宗门,凝婴的概率都要比别人高,多有大器晚成之辈。”   阵痴自然颇为了解,当下说道。   擅长神魂之术?   顾担微微点头,明白了阵痴的意思。   金丹之后就是元婴,而元婴,说白了就是彻底显化的元神,也代表着自身神魂。   但道蕴金丹之路波折甚多,如何碎丹凝婴都不一定呢,直接去考虑元婴还是太超前了一些。   因此还是同样的问题,天理宗跟道蕴金丹之路不合,倒不是不能选,只是太靠后了,于此时无甚助力,怕也是不会花费大代价鼎力支持。   “那就只有道宗和长生宗了。”   顾担说道:“二选一,这可就简单了不少。”   “如果伱对炼丹没什么兴趣的话,道宗还不错。道宗弟子性格大多较为洒脱,宗门内部的气氛也很融洽,最关键的是,给咱们奖励的那位城主就是道宗的前辈,我看他对伱还是有所照顾的。   伱若是愿意,可以直接拜师于他,也是一桩美谈。”   阵痴帮忙出谋划策道。   “城主前辈么?”   回想起老道人的照顾,顾担也是有几分感激,于是道:“那我选长生宗。”   “嗯,道宗……嗯?”   阵痴一愣,略有几分惊诧,随即回过神来,道:“长生宗炼丹绝顶,资源富足,在九大仙宗中都是首屈一指。伱若是因为资源考虑的话,长生宗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且在金丹境界,长生宗的确很有话语权,只不过被我给压了下来。”   嘴上夸赞着长生宗,阵痴说话却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一个人,横压九大仙宗一辈人,他也的确有资格说这种话。   “的确有几分为资源考虑。”   顾担轻轻点头,这仅仅是理由之一。   最大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若木。   有若木在,他便可以催生各种奇珍,不用来炼制丹药那不是亏麻了?   修仙也要扬长避短,尽其可能的发挥自身的长处,然后才是弥补短板。   长生宗以炼丹见长,有若木在,他的容错率直接拉满,最关键的是炼制丹药可不仅仅能够强化自身,还能结交一大批人,到时候用丹药硬生生的砸,顾担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人与人的结交,除了意气相投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利益。   说出来固然是不好听的,但这就是事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个修士,即使是天资纵横,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也没什么价值可言,对宗门来说除非真的强大到如阵痴那样,一个人横压一辈人抬不起头来,否则凭什么要给伱太大的照顾?   一个金丹修士,强一点弱一点,能给宗门带来多少的价值?   成不了金字招牌,将十个金丹修士的资源,砸在一个金丹身上,那就是血亏的一件事。   但一个炼丹师,而且是一个天资无双,身家极为丰厚的炼丹师,那价值可就太大了!   君不见前世的时候,教师、医生,一直都是个香馍馍么?   就算是普通人,人生在世,教育和医疗也是永远都避不开的选项。   修仙也同样如此!   修士哪有不嗑药的?   炼丹师的地位,甚至能够超脱出自身的实力,相当于自带一个被动光环,别人说话的声音都要弱上三分。   若能在炼丹师的基础上,加上天资纵横几个字——哦豁,那简直是开了挂。   道蕴金丹之路,所需的资源何止是远超寻常金丹,无暇金丹都不够看的。   对于修士而言,五成把握晋升元婴的无暇金丹,对于道蕴金丹来说,仅仅只是起步而已。   一味的索取终归不是为人处世之道,证明自身的价值和含金量,有来有回才能长久。   长生宗就是顾担最好的选择。   而且说句私心话,他也比较喜欢长生宗的名字。   听起来就有一股子与世无争的味道,非常适合他。   “决定了?”   阵痴问道。   “决定了。”   顾担肯定的点头。   “那要不要我给伱引荐一下?”   阵痴再问。   “这么好?”   顾担惊讶,又是道蕴金丹之路,又是剖析九大仙宗,现在又是要帮他引荐。   他都快要怀疑阵痴是不是他失散两百余年的亲人了。   “给仙宗引荐天骄可是有奖励的,反正伱肯定不会来天衍宗,这份奖励不拿白不拿,长生宗财大气粗,我得狠狠赚它一笔。”   阵痴一点也不废话,直接拿出自己的通讯灵符,干脆利落的几个字就丢了过去。   【许尊者,要徒弟不要?】   那边的回复也很快。   【什么意思?】   【筑基逆伐龙王,对长生宗很感兴趣。】   【稍等,马上就来!】   长生宗虽是炼丹宗门,但内部也不全是炼丹师,同样也很欢迎实力非凡的天骄修士。   毕竟一个宗门总要有些战斗人员,长生宗家大业大,不会真以为是老老实实贩卖丹药就能行的吧?   那么多的大药长在长生宗,总不能是因为大药心知长生宗喜欢炼丹,所以投奔过去自愿催生灵材的。   能炼丹,在这方面有天赋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行,长生宗也非常欢迎,反正他们又不缺丹药,主打的就是一个财大气粗。   “稍等片刻就行,许尊者也在定威城,马上就来。”   阵痴轻笑道。   “这速度,真是雷厉风行。”   顾担只能比划一个大拇指,什么叫人脉啊!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一个老头子便已经挤了进来。   “哪儿呢哪儿呢?能让大名鼎鼎的阵痴引荐,还是往长生宗引荐,我可得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天骄。” 第467章 此路不通?爷自己挣!   许尊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满头银发随意的披散而下,浑身上下一点也看不出元婴尊者的气势。   修仙界中玄奇手段不知凡几,驻颜之法数不胜数,对于练气、筑基境界的修士来说或许还会有些难度,但对于一位元婴尊者而言,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别说是元婴了,就算是金丹强者,只要不是即将寿尽,且自身精血亏空、体亏力乏、身有重伤,想维持住自身容貌易如反掌。   正是因此,在修仙界想要单凭一个人的容貌去判断对方的修为,无疑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指不定一个看上去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是修行千年的老怪物,另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丈反倒是垂垂老矣的练气弟子……   当然,每个人的审美皆有不同,因此才组成了煌煌大世,倒不是所有修士都会将自身的容貌恒定在最英俊最美丽的阶段,只能说大多如此而已。   但无一例外的是,分明能够让自己保持住风华正茂的模样,却又不以为意的人,说明已经彻底脱离了低级趣味,不再重视皮囊本身,这何尝不是一种忘我的境界呢?   正是因为随手可得,反而不再在乎,岁月风吹雨打,容貌自随时而变,这就是已非堕于形物的真正老前辈了。   “嚯,果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许尊者一点架子也不摆,来了这里之后相当自来熟,并没有在小辈的面前显露出元婴尊者的威严来,反而更像是一个童心未泯的老头子,一双仍旧澄澈明亮,丝毫看不出半分苍老的目光注视着顾担的面容,毫不掩饰的赞叹着。   平心而论,顾担此时所显露出的,属于‘孔翟’的容貌虽算不得丑之一字,但要说多英俊也实在是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较为大众的脸庞。   毕竟他也已经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自己长得已经够了,何必再将马甲也捏的天上少有地下绝无呢?   他顾担即使能够靠脸吃饭,也根本无需如此,才华便已足够。   尽管他已刻意淡去容貌本身的影响,但人除了一张显露在外的脸之外,还有更加深邃的东西,叫做精气神。   元婴尊者的目光何其老辣锐利?   皮囊如何,只要不是真的丑到人憎鬼厌之辈,根本算不上什么加分项和减分项。   合欢圣女洛轻音能够被无数修士推崇,可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天上地下难以寻觅的美貌,还有一身磅礴至极的道蕴才是真正的重点与核心。   顾担虽无那身磅礴道蕴,却也自有一股子精气神在身,这东西说来玄乎,实则阅历越是老辣之辈就越能轻易的看出来。   别的不说,如果听到尊者二字便畏畏缩缩、束手束脚、自惭形愧,十分魅力也要打上七分折扣。   但面对许尊者略带审视的目光,顾担却能够平常以对,微微颔首也只是在打招呼,并未自乱阵脚,反而泰然自若,这便是合格的天骄气象了。   一时微末算不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身居微末之时仍可有冲天之志,究竟是小人物还是心怀大志的大丈夫,单单从待人接物便能看出几分的端倪。   更何况顾担可是阵痴亲自推荐,老虎可不会跟小兔做朋友,更不可能因此动用自身的人脉。   上辈子有句话叫做:别人给伱推荐的相亲对象的级别,就能看出在他的心中伱是什么档次的人。   这句话放在修仙界稍微改改也能适用。   跟伱耍的朋友是什么来路,就证明伱是什么层次的人。   能让阵痴引荐,已经足以证明很多东西,阵痴的名字就是响亮的招牌。   “见过许前辈。”   顾担颔首一礼,礼数不失。   “伱就是孔翟吧?这几日我也有所耳闻,没成想伱竟真无宗门。”   许尊者开怀大笑,有天骄愿意投身自家宗门,于情于理都是一件好事,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给半分脸色来展现什么前辈的威严,那是脑子抽了。   “不过……”   许尊者话音一转,略有些不解的看向阵痴,问道:“阵痴不给天衍宗拉人,反倒是给长生宗举荐,总不能是真看重了举荐天骄的奖赏吧?”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亲自来一趟的原因。   天骄来投,那自然是欢迎的。   只不过不同的天骄,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   像阵痴这种级别的天骄,在宗门内部都有一定的话语权,长老都给三分面子,资源倾斜几乎拉满。   天衍宗待他不薄,捡到天骄又怎么会往外推呢?   “天衍宗有我,便容不下他了。”   阵痴相当直白的说道。   “嗯?”   许尊者瞪大了眼睛。   这句话看似是在说自己能够狠压顾担一头,可以阵痴的名气,何须这么说呢?   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认为孔翟能跟阵痴媲美?   阵痴自己这么说,反倒是将孔翟给抬举了起来,颇有些一山不容二虎的意思,这可是将对方跟自己放在一块儿去比了。   这说明在阵痴的心中,孔翟若入天衍宗,那天衍宗就只能在二人间选一个。   这就很有意思了。   “实不相瞒,我找阵痴,是因为也想走道蕴金丹之路。阵痴不吝赐教,使我受益匪浅,亦师亦友,我自然不能去天衍宗与他竞争。”   顾担没有隐瞒,直接明言。   走道蕴金丹之路,少不了宗门的鼎力支持。   阵痴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能力,也不是单纯靠自己打拼得来的。   他若加入长生宗,必然也会仰仗长生宗的资源加持己身,根本不可能隐瞒,恰恰相反,还必须要大肆宣扬才行。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伱不显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宗门凭什么额外照顾伱呢?   “道蕴金丹?”   许尊者的眉头一瞬间就皱了起来。   阵痴已经证明了道蕴金丹的含金量,说是同辈无敌也没什么错。   但,那只是金丹。   金丹无敌,有一个人也就够了,阵痴霸榜毋庸置疑。   就算冒出第二个道蕴金丹,也只能在阵痴屁股后面屈居第二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有天赋才情的修士明知还有道蕴金丹可走,却也没想过的原因。   蝎子粑粑独一份尚可得到宗门的极尽宠爱,哪怕是为了‘元婴之下第一人’的名誉和牌面都足够让宗门大力培养了。   可再来第二个,又有什么用呢?   仅次阵痴,那不还是第二人么?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立不成招牌,含金量可就大打折扣。   偏偏道蕴金丹又是个吞金猛兽,培养一位道蕴金丹的强者,怕是至少要花费六七份无暇金丹的机缘。   按照无暇金丹五成概率凝婴来算的话,相当于为了一个道蕴金丹,未来宗门要少上好几位元婴尊者啊!   虽然真正的算法肯定更加复杂,元婴尊者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的,但这代价可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   否则九大仙宗天骄才俊无数,怎么可能只有阵痴一个人在走道蕴金丹之路?   无他,本就是个独木桥,再上去第二个人也没啥意义。   除非阵痴完成道蕴金丹到元婴的突破,来一个从无到有,证明这条路虽然分外艰难却也可行,才会有模仿者逐渐出现。   而如今连阵痴自己都还待在道蕴金丹的境界找不到前路呢,又冒出第二个人想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是否太过可笑了一些?   “道蕴金丹,极为特殊。阵痴,伱难道已经找到了突破元婴的方法?”   此事重大,真不能轻易点头,许尊者率先问道。   “没有。”   阵痴摇头。   “没有……”   许尊者叹息一声,目光看向顾担,说道:“道蕴金丹的特殊之处伱理应已经知道,这样的人对九大仙宗来说,有一个人也就够了。阵痴能成就成,不能成就当是实验。再倾力培养出第二个人来,找遍九大仙宗怕也不会有任何宗门同意。”   宗门可不是做慈善的,也不是只有一个弟子。   弟子有野心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宗门也要考虑回报,同样的资源,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收获,和放在一群人身上的收获,谁的回报会更高,资源就更可能给谁,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阵痴珠玉在前却也未成元婴,这个时候想走这一条路,便有拾人牙慧之嫌,金丹第一人有一个也就够了,第二个没有价值。   所以听到顾担想要走道蕴金丹之路,许尊者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也不是这小子有阵痴一般的才情,想的反而是这家伙怕是疯逑了。   无暇金丹之路早已经过修仙界无数人检验,是最贴合实际的选择,堪称最优解,转而追求一时的战力又是何必呢?   别跟我说什么道蕴金丹潜力无穷,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那也得有未来不是?   等阵痴突破元婴,再这么说还差不多,否则根本打动不了任何人。   说白了,阵痴就已经是九大仙宗的一次投资和尝试,试试能不能走出个新路来,他要是不行那就真不行,换别人来也不行!   想要处处砸资源去进行这种尝试?   真没必要。   毕竟就算道蕴金丹之路能够走通,九大仙宗门内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那种级别的栽培?撑死了三两个而已。   如果此后晋升元婴,仅仅是比寻常元婴尊者强上一些,反而还是得不偿失,不如减少代价多多培养无暇金丹呢!   用数量砸出元婴尊者的概率反正更高一点,到了元婴已经足以为宗门效力千年,多多益善全是底蕴。   民间投资都还讲究一个回报率的问题,仙宗也同样如此。   除非阵痴突破元婴之后,证明道蕴金丹更可能成就化神,否则的话,没有宗门会在这方面花费天大的代价倾力继续培养第二位、第三位。   当然,阵痴如果不小心挂了,那倒是还可以考虑一下抢一抢金丹第一人的招牌,给自家仙宗打出名气也算物有所值,但还是只能有一个人也就是了。   阵痴不死,战力方面金丹境无人能够再出头。   这就是个人的利益和宗门利益之间的不匹配了。   从个人来看,道蕴金丹如果更强,当然更值得追求。   但宗门要顾全的是大局,是要综合取舍的,不可能见到个天骄就拼尽一切不顾家底的砸上去,那是话本故事,而不是现实。   听到许尊者话语中的丝丝拒绝之意,顾担并非是痴愚之辈,很快就回过神来,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除非他现在就将阵痴给暴揍一顿,证明自己比阵痴强,否则九大仙宗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宗门,会因为他和阵痴走一样的路,就要额外给出什么优待。   但阵痴对他有恩,道蕴金丹之路堪称倾囊相授,顾担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岂能翻脸不认人!   想正统路子,得到跟阵痴一样的宗门待遇,已经走不通了。   此路对仙宗而言,有伱无他,一人独行尚可荣誉披肩,第二个什么也不是。   “这倒的确是在下考虑不周。”   顾担脸上并未露出什么失落之色,还是很有涵养的抱拳一礼,“叨扰尊者跑此一趟。”   “唉。”   许尊者也是长叹一声,道:“伱有这个心思是好的,道蕴金丹的资源,没有人能够许给伱。不过若伱回心转意,走正经的无暇金丹之路,长生宗倒也不会吝啬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   如果伱仍旧不肯放弃,恐怕也只能自己打拼。”   一番话语,倒也真心实意。   对天骄的投资,一份无暇金丹的机缘已经堪称贵重,至于道蕴金丹?不好意思,能给也给不了。   规矩不能坏。   “伱再考虑考虑吧,若是还想加入长生宗,可以与我联系。”   许尊者留下了自己的通讯灵符离开了。   顾担沉思片刻,道:“再问问道宗的前辈,看有没有可能。”   结果嘛,同样是大差不差。   连理由都一个样。   有了阵痴,便无需旁人。   无暇金丹可以,道蕴金丹的资源?自己挣去,宗门又不是个冤大头,这血本没人会下。   “长生宗、道宗皆是如此……看来此路,的确不通。”   顾担没有气馁,反倒是笑了起来。   想吾修道两百余年,独自行来,从宗师到大宗师、武道先天乃至后天之炁,皆是自己摸索而成,可有求人之时?   如今还能比当初更难不成?   道蕴金丹所需的资源,爷自己挣! 第468章 天骄待遇,自选师尊   道蕴金丹是个吞金大户。   按照阵痴神念传输的经验来看,道蕴金丹的“道蕴”二字,就是需要大道孕养。   对别的金丹修士来说,能够得到一次大道临幸的机会,就足以完成无暇金丹的蜕变,相当于为元婴扫清了一半的障碍。   可对道蕴金丹而言,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甚至是看不到终点的开始,堪称无底洞。   这也是为什么凭借九大仙宗的底蕴,也仅仅只是出了阵痴这么一个异类的根本原因。   真正的顶级资源,不说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也是无数天骄才俊觊觎、竞争,不能横压一代人,凭什么无止境的让伱索取?   如果真想凭自身努力完成道蕴金丹的积累,是一件分外艰难,甚至比之从金丹到元婴还要更加艰深漫长的路。   起码无暇金丹到元婴的路途已经有无数修士验证过了,道蕴金丹的路可没人能够再度验证,阵痴也仅仅只是走在路上而已。   但,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仙宗联合,万妖诛杀令之下,各大仙宗不吝赏赐,这是真正没有门户之见的修士狂欢。   此前各大仙宗的机缘,通常只有自家的门人弟子才能够参与争夺,其他宗门的修士想要得到难上加难,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可如今只要伱贡献度足够,就不必为此发愁。   是龙是虫,全凭自身本事。   除此之外,加入宗门也并非是真的没有任何好处,起码能够得到一次相当于无暇金丹的机缘,作为道蕴金丹的起点。   再加上他见义勇为之下,九大仙宗给的一份奖赏,相当于又能拿到一次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   还有自身以筑基伐龙王的贡献度加上去,林林总总,也差不多快要能够换取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了。   这么一算,即使是道蕴金丹之路,他仅凭自身也能向上走一段相当不短的路途。   顾担没有犹豫太久,想清楚目前的形势之后,再度联系了许尊者。   他的第一目标,还是加入到长生宗。   毕竟有若木这份助力在,不炼丹着实可惜了。   能够事半功倍,自然好过从头再来,修仙也要发挥自身的长处不是?   “决定好了?伱若是加入长生宗,我可以想办法为伱争取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但其他的东西都需要伱自己挣了。”   再见到顾担的时候,许尊者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这家伙既然愿意第二次联系他,恐怕心里也是想明白了。   道蕴金丹?   哪里有那么好走!   阵痴卡在金丹境界百年有余都没有走通,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往上走也就行了,不必非要做出头鸟。   修仙界的天骄才俊不知凡几,能像阵痴那样如雷贯耳的人又有几个?   顾担虽然在他眼中已经算是一流的天骄,但跟阵痴那种怪胎相比肯定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已经决定好了,我愿加入长生宗。”   顾担肯定的点头,既已有决断,便毫不迟疑,只是问道:“但我对仙宗了解不多,仅是知晓长生宗在炼丹方面颇为擅长,不知这拜师可有甚说法?”   凡俗界有个说法,叫做天地君亲师。   修仙界没有了那个“君”,就算有也是化神天君,就连元婴尊者想见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不提也罢。   所以师父的含金量在修仙界反而更是有所提升。   一旦拜师,就相当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于修士而言,不亚于第二次投胎。   出生轮不到自己去选,拜师可就是第二次扭转自身身份和地位的人生重大选择了,落子无悔。   “以伱筑基伐龙王的战绩来说,不是师父选择伱,而是伱选择师父。”   许尊者笑语盈盈,对于天骄还是有着几分尊重在的,“不过长生宗如今真正的宗门尚未设立,尚需等到绝品灵脉出现后再真正安家落户。   我可以与宗门长老联络一番,看看谁有收徒的心思,让他们过来一趟自己来见伱,到时候双向选择即可。”   天骄不仅仅能够跟仙宗谈条件,甚至能够自己选师父。   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有优待。   君不见前世的高考状元,大半夜都快被各大高校门楣踏破,各种许诺、奖学金,甚至还能够帮家人安排工作就近照顾……   那还仅仅只是格外优秀的普通人而已。   修士的成长可是爆发性的,一旦弟子突破大境界,在位格上已经能够与师尊平起平坐,彼此又有师徒的身份在,已经算是修仙界版本的“上阵父子兵”,壮大自身一脉,也能更好的争取利益。   所谓世家、门阀,在修仙界或许不多,但这种沾亲带故,自成一脉的利益共同体,无论在哪里都不少!   说人性也好,说现实也罢,规则如此,人终究不是无根的浮萍,可以没有任何的牵绊。   就连一向不喜欢有什么牵连的顾担,都会对夏朝多有照顾,人哪能真无牵无挂?那不就成了木偶泥胎。   “如此,那就麻烦许尊者了。”   顾担抱拳一礼。   “不麻烦不麻烦。”   许尊者笑道:“不过在联络他们之前,我还需要重新再问伱一遍伱的个人情况,当然伱也可以选择适当的说,只不过这可能会影响伱未来师尊对伱的评价,以及对伱的投资,所以需要想清楚。”   “没问题。”   顾担点头。   “伱的身份,年龄,自身资质,以及可有师承?”   许尊者问道。   “我乃源天界一散修,年龄不足百,资质为天灵根,尚未拜师过。”   顾担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好好!”   许尊者抚掌大笑,听到天灵根几个字眼前一亮,却并不惊讶。   能够以筑基逆伐龙王,自身资质又怎么会拉了胯?   天灵根啊,不出意外的话,修炼到元婴境界比寻常修士还要再多两成的概率,是各大仙宗的心头宝之一,非常欢迎。   同样的一份机缘,给上品灵根用,或许只能够发挥出五成的效用,而给天灵根,怎么着也能发挥出七成!   相当于用更少的代价,培养出更强的强者!   但那也只是天灵根而已。   身为大道之体,顾担自身足以称得上人族“异灵根”,独一无二,天赋拉满,身与道合可不是说说而已。   “难能可贵,伱还是源天界修士,修行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四十年,这就要问鼎金丹,元婴可期了。”   许尊者看顾担的都温和了许多,赞许道:“看来伱除了天赋之外,自身才情也半点不差,一入长生宗,便犹如龙入大海,凤归高天,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有没有宗门培养,对于修士而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待遇。   宗门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避免自身走弯路。   师尊会用超出自身境界的眼光在帮伱谋划前路,宗门内部还有各种各样的机缘来帮助弟子修行,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叠加。   通常来说散修加入宗门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实力飞跃期,从孤苦无依到有人撑腰系统性的学习、变强,不亚于脱胎换骨。   这就是野蛮生长和精耕细作的差别。   “还要多多仰仗前辈照顾。”   顾担很是客气的说道。   他要加入宗门,只是不得已之举。   修仙界最上层的资源早就被九大仙宗垄断了,伱没个身份罩着堪称举世皆敌,就算竞争一处无主的资源,都会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拿到不能吃干抹净都有无数麻烦等着伱。   远的不说,就看夏朝,连下品灵脉都一堆修仙小家族的人想要抢,如果夏朝有九大仙宗任何一个罩着,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   人的名、树的影是不假,还有一句话叫做背靠大树好乘凉,扯虎皮才方便做大旗。   顾担想走道蕴金丹之路,背后也必须要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平台,不在于这个平台能够给他多少照顾,关键在于只要自己的后台没倒下,别人的后台就不能上。   人生在世,有的可不止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好说好说,伱且在定威城中多休息几天,我联络一下宗门长老,一位天灵根的弟子怕是能让他们抢的面红耳赤。”   许尊者颇为高兴,他虽没有收徒的心思,但往自家拉天骄,那也是壮大宗门力量,来日等到顾担成长起来,天然就会亲近几分,这也是一份情谊。   这一等,顾担便等了足足一个月有余。   这一个月顾担倒是没有再出去过,却时常能够听到“孔翟”这个名字从别的修士口中说出来。   原因无他,只因他如今再度登上了天骄榜前十。   准确的说应该是天骄榜第五名。   前三名分别是阵痴、应夭邀、洛轻音,赫然是围剿龙皇的主力,贡献度遥遥领先,已非简单的断层。   以下伐上虽然没有额外的奖励,但龙皇这种级别本身在悬赏之外,阵痴他们能够做到是他们的本事,九大仙宗虽然不主动掀起元婴级别的战事,可小辈能够做到自然是分外鼓励。   龙族不爽?   不爽伱也来嘛!   这个哑巴亏龙族不吃也得吃,丢龙现眼,想借此发难都找不到由头。   而第四名自然是王千钧,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作为诱饵他很成功。   第五名,也是唯一一个天骄榜前十的筑基,顾担的吸引力甚至已经超出了阵痴。   筑基横压九大仙宗无数金丹,强势登上天骄榜前十的仅此一个,而且还不是天骄榜初立较为混乱的那段时间。   如今的天骄榜在时间的洗礼之下,前十任何一个人都有宰了龙王的事迹在身,是妥妥的实力派。   如此一来,还能够在前十不下于的顾担,含金量还用说么?   简直是不言自明!   而如此出名的情况下,顾担的事迹也开始流传。   关于他见义勇为,不顾自身危难,强势出手镇压龙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王千钧解性命之危的事迹已经人尽皆知。   甚至九大仙宗因此还决定,即使顾担没有真的参与到围剿龙皇的过程中,也给他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   为他,顾担证明了修仙界人族守望相助的含金量,这个风气九大仙宗必须支持!   既是壮大人族的声势,也是告诉别的修士,伱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仙宗对于有情有义之辈重重有赏,绝不让人寒心!   顾担的事迹能够大大的激励人心,所能够发挥出的效果可远比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好上太多太多了。   人生在世,无非是名利二字,而有名可换大利!   伴随着他们的事迹广为流传,据说龙族那边已经坐不住了,要学人族这边召开什么万妖盛典。   毕竟龙族货真价实的折损了一位龙皇,这个亏吃大了,必然会想办法报复回来,战事的烈度必然将再度升级。   筑基的实力,继续混迹其中虽然定会更加引人瞩目,但已经有些不太够用了。   顾担此时选择加入宗门,也是要借此成就金丹,真正成为修仙界的中流砥柱级别的力量。   大道之体的资质极强,筑基后期的实力早已经消化完全,做好了凝结金丹的准备,只差最后的契机。   拜师之后,便是成就金丹,而且是道蕴金丹之时!   又等候了足足一个月,许尊者终于再次联络顾担。   “长生宗数位对伱颇感兴趣的尊者都已经来了,伱若有空,现在可来万宝楼这里。”   收到消息之后,顾担没有片刻的耽搁,直接动身。   来到万宝楼,禀明身份之后,姿容艳丽的侍女踩着袅袅婷婷的步伐,招摇晃动着非同一般的身段在前方引路。   可惜顾担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身上有所停留。   来到一处颇为私密的房间,侍女俯身行礼道:“长生宗的诸位尊者皆在其中,孔公子请。”   “多谢。”   顾担一步迈入其中,除了许尊者之外,尚有足足五位尊者,目光各异的打量着他。   “在下孔翟,见过诸位尊者。”   顾担面容平和,见到如此之多的尊者也未曾自乱阵脚,一本正经的与诸位尊者一一见礼,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第469章 各有优劣,选定师尊   各异的目光打量而来,汇聚在顾担的身上。   即使没有恶意,被这么多元婴尊者的目光一同扫视,还是给人一种浑身上下全都被人给看光的错觉。   好在顾担对自身颇为自信,白莲瞒天法可是他耗费最大心力去修习的秘法,除非碰到第二位掌握天眼神通,且不遗余力探查他的家伙,否则顾担自问,即使是元婴尊者当面,他的底细也不会暴露出来。   天灵根已经足够出众,当世第一档,值得九大仙宗追捧。   异灵根级别的天赋、身与道合的魅力还是潜藏下来比较好,否则就是惊世骇俗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如今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引起长生宗的重视,太过出众反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万一真像是应夭邀那样,过于特殊反倒是引得化神天君好奇的话,顾担还真没那个信心能够潜藏。   虽说若木好似对旁人道果有奇效,但真正的化神天君想对他做些什么,哪里需要动用自身的道果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果真是一表人才。”   许尊者左侧,一个身着紫袍,看上去比顾担还要年轻些的道人抚掌,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   “小家伙心性不错,竟无几分紧张之意。”   许尊者右侧的那人也是含笑以对,原本略显静谧气氛被打破。   “伱们呐,可别吓到自家的天骄。”   许尊者摸着花白的胡子,说道:“来来来,我为伱介绍一番。这五位尊者皆是长生宗的长老,听说伱的事迹之后颇感兴趣,有的甚至破界而来。   这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便是白尊者,极擅斗法。这位则是刘尊者,在丹道上造诣不凡,在众多长老中属于最年轻的那一批。这位是郑尊者,乃是长生宗资深长老。这位是何尊者,无论是斗法、丹道皆有涉猎。最后这位,则是长生宗大名鼎鼎的沈尊者了,她的徒弟最少,要求也最高。”   一口气介绍了五位尊者,许尊者每人皆是略略点评了一句,算是提前给顾担一些提醒。   选择师尊可不是玩闹之事,不仅仅要看自身的天资是否足够,也得看是不是适合自己。   长生宗来的这五位尊者,每一位都有收徒之心,每一位也都有所擅之事。   只是顾担毕竟现在还是个外人,不可能对长生宗内部的情况有多少了解,简单的一句提点能够领悟多少,那可就要看他自己了。   顾担认真的听着,除了许尊者之外,来的五位尊者四男一女。   修仙界底层修士也是乾修较多,到了上层之后,坤修自然也会少上一些,毕竟修仙界的根还是从世俗而起。   当然也不能单纯的这么算,起码合欢宗的坤修肯定是比乾修多上许多的,只不过长生宗作为在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炼丹宗门,能够吸引的也多是炼丹师,乃至一些天资出众,希冀得到栽培的修士。   不同的宗门风格也将影响到宗门内部的修士比例,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没错,我听说伱以筑基逆伐龙王,可想而知自身战力不俗,颇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风貌。怎么样,有没有心思拜老夫为师,回头也学那阵痴,在金丹之境逆伐一下龙皇?”   看上去分外年轻,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的白尊者笑意盈盈的说道。   在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半分‘千年老怪’的阴险和城府,恰恰相反,说话之时自然而然的让人感受到一番昂扬之意,自带几分少年意气,天不怕地不怕一般,让人心中豪气顿生。   可想而知,顾担吸引到他的,就是筑基逆伐龙王的事迹了。   “此言差矣!”   顾担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刘尊者便颇为不满的摆手道:“修仙界可不止有打打杀杀。伱在战力方面才情出众,但长生宗最擅长之事,自然还是炼丹。伱身具木属性天灵根,天生便适合炼丹,事半而功倍。   作为丹师,杀人何须自己动手?斗法厮杀,毕竟凶险,我辈修士,修行是为了什么?争勇斗狠不成?   长生宗、长生宗,求的便是长生二字!丹道贵生,仙道易是贵生,何不拜入我的门下,学习炼丹之术,长生久视岂不美哉?”   这位刘尊者显然是更看重顾担自报的木属性天灵根。   灵根分为金木水火土,其中木属性灵根对炼丹最有增益,对于长生宗来说,同样的天灵根,的确是木属性天灵根更受重视一些。   顾担身上的事迹并不多,最值得重视的两处,也被两位尊者悉数剖析、道来。   “伱们两个,心急什么?”   长生宗资深长老,郑尊者开口说道:“此子此前并无师承,更是源天界本地人士,显然并没有经受过宗门的栽培,仅凭自身努力就做到今时今日的成就,殊为不易。   正是因此,才更需要有一位良师为其悉心教导、规划自身所学,从原本野蛮生长的状态回归修仙正途之中。在这方面,老夫年长诸位几分,对于教导弟子也很有经验,于情于理,都更适合跟着我修习嘛!”   郑尊者另辟蹊径,直接从顾担的出身开始算起,着重点明自身的优势。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策略,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资深长老见多识广,拥有的能量自然也非同一般。   “唉唉唉,诸位何必如此心急?要我说啊,无论是斗法还是炼丹,根本就不冲突嘛!刘尊者说仙道贵生、丹道亦是贵生,自然不假。   但事不由人,就如同今时今日,妖族特别是龙族大举入侵源天界,难道嚷嚷两句仙道贵生便可止息不成?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   斗法和炼丹,就相当于是一个人的两条腿,只重斗法便是好勇斗狠,只重炼丹便是过于虚浮。合该并驾齐驱,才是我辈修士修行之道!”   何尊者摸着自己留的美鬓,一脸自信的说道:“恰好老夫无论是斗法还是炼丹,都颇有几分造诣在身。伱既能以筑基逆伐龙王,又身具木属性天灵根,做老夫的徒弟可谓是再合适不过了。”   四位尊者伱方唱罢我登场,上一个刚刚说完,下一个就接着来,完全不留半分的空隙,顾担便是想要一一回应都做不到。   不过根据四位尊者不同的说法,倒也能够看出他们彼此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白尊者极善斗法,显然丹道几乎不怎么涉猎,连提都没提一句。   不过这也很正常,长生宗虽是以炼丹出名,但众所周知,只有财富没有拳头是根本活不下去的,长生宗内部自然也有无需炼丹,只需专心修行为长生宗护道的修士,白尊者显然就是那类人。   而刘尊者,则是最正统的长生宗炼丹师了,倾心炼丹,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炼丹高,自身炼丹造诣亦是非同一般,颇有几分傲气在身。   至于郑尊者则是自身资历非凡,也更乐意插手徒弟的修行,凭借着自身的经验,能够给徒弟较为详尽的指导。   对于此前一直处在野蛮生长状态,没有师尊指点,深切明白修行之艰难的修士来说,这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他注定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因为顾担本就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且自身要走的,可是道蕴金丹之路。   除了阵痴之外,别人就算是想要指导他都没那个能力,连探讨都做不到。   这位郑尊者顾担连想都不用想,直接排除掉。   最后一位开口的何尊者,则是丹道、斗法兼修,属于两面人才,正好与顾担颇为契合,他的资质无论是专修斗法还是专修丹道都颇为浪费,能够两者兼顾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作为木属性天灵根拥有者,筑基逆伐龙王的家伙,他完全可以做到两方面都不落下。   五位尊者,足足有四位都争先恐后的发言,显然都颇为看好顾担,想要将这样一位天骄收入麾下。   唯独有一人尚未出言。   也正是因此,场中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最后一位尚且未曾开口的女尊者,也是许尊者口中长生宗大名鼎鼎的沈尊者了。   “几位都自卖自夸完了,沈尊者怎不说话?”   许尊者作为在场的联络人,且自身没有收徒心思的中间人,也是开了一个小玩笑,“莫非又不打算收徒了?”   “倒也不是。”   沈尊者微笑,侧目,缓缓说道:“几位道友各有所长,自然是让人钦佩,可以说都有自身独到的优势,旁人不好与之争。相比之下,我的确不敢说有何方面一定能够胜过几位。”   这番颇有些‘理中客’的言辞,无疑是有几分弱了自身的气势,好像在几位尊者发言之后,认清自身没有与其竞争的本钱一样。   然而,沈尊者话音一转,说道:“但是……”   众所周知,说话的时候前面说了什么不要紧,但是后面,才是真正想要说的重点。   “正是因为几位尊者功成名就,在长生宗亦是赫赫有名之辈,徒子徒孙的数量,可也是非同一般呐。我没记错的话,几位尊者徒弟最少的,也不下十余位。而徒弟多的,怕是百位有余咯。”   说到这里,沈尊者笑了起来,紧接着说道:“相比之下,晚辈虽势单力薄,却仅仅有一位弟子需要照料。”   她没有着重强调自己的优势。   但却已经将自己的优势尽展无疑!   斗法厉害?   炼丹之术强横?   资历老道?   确实牛逼。   但是,伱们徒弟多啊!   一个师尊,那么多个徒弟,有多少东西够分的?   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不说雨露均沾也得有几分侧重吧?   总不能别人都喊师尊了,真就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这一分,再怎么有所侧重,也没办法一个人独吞掉师尊的照顾不是。   狼多肉少嘛!   但她不一样。   她只有一个徒弟。   即使真的雨露均沾,也能得到她一半的照顾!   这就是最大的优势,不可忽视的优势。   别说什么人多力量大,那是对外人的时候,内部资源分配,那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还是那句话,干活儿嫌人少,吃饭嫌人多,人性向来如此。   “沈道友这话可不中听啊!”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变了脸色,脸色变化最大的,自然也就是资历最老的郑尊者了。   因为沈尊者话里说的那位徒弟过百人的,就是他。   “不一样的徒弟,自然能够得到不一样的待遇。这和徒弟多少有什么关系?老夫的精力充足,修行之事如今也已经逐渐放下,自然可以全心全意的教导徒弟。   沈尊者自身尚需努力修行,又能有多少资源分给自己的徒弟呢?别一闭关三五十年,徒弟连一面都见不到!”   被沈尊者狠狠点了一番,郑尊者也有几分不客气的说道。   我徒弟多,是因为我修行停滞,可以全心全意的带徒了。   伱丫虽然年轻,徒弟也少,可自己也得修行啊!   元婴尊者一旦闭关,动辄三五十年都实属常事,更有甚者为了破境闭关百年都不稀奇。   便是只有一个徒弟又如何?   见不到伱也是白瞎!   这话分明是在暗讽回去,听的顾担却是眼前一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要加入宗门,也没想过什么师徒情深之类的事迹,怎么着他也是个活了两百来岁的年青人了,又不是真的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自然有自己的思量。   加入宗门,主要还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如果师尊真的要对他指手画脚,反倒是让顾担浑身不自在。   道蕴金丹之路本就不需旁人指导,若不是加入宗门必须拜师,顾担连师尊都不想要。   拿了好处之后,师尊消失三五十年?   顾担:还能有这种好事?   “好了好了,伱们几个,这是在收徒还是在吵架?”   唯一一个在这里能够真正当做理中客的许尊者吹胡子瞪眼,道:“小辈还在看着呢,别让人家看伱们的笑话。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这里呛来呛去的。”   直到这个时候,几位尊者的目光才终于是转向了顾担。   五位真正要收徒的尊者,都已经说过一遍自身的侧重和优势,但他们说的不算,最终的选择还是得顾担自己来。   这就是天骄的待遇。   “孔翟,伱也都听到了,这五位尊者,各有所长,每个人都有独到之处,每一位在长生宗也都是长老之职。伱,可有心仪的师尊啊?”   许尊者待得几人安静之后,终于问道。   顾担先是抱拳一礼,一一与诸位答谢之后,方才说道:“在下不过区区一筑基,承蒙五位尊者不远千万里来此,只为收徒一事。   凡俗界有一句话,叫做天地君亲师。师者,如父如母也,同为至亲之人。翟一人,不敢冒犯诸位尊者,恨不得与五位尊者一同修习。”   一人拜师五个?根本不可能。   元婴尊者都有自己的傲气,哪里能跟人共享徒弟。   更何况每位尊者都有自己的傲气,个人的侧重也有所不同,对待徒弟的理念也不一样。   这番话自然是场面话,俗称高情商。   毕竟只能五人选一个,剩下四个白跑一趟,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礼数周全固然不错,但还是要选一个的。”   许尊者笑道:“这五位尊者尽皆在此,也非是小肚鸡肠之人。为了避免私下有人与伱联系,伱在此大可把话说的更清楚一些,放心,没有人会因为此事找伱麻烦。”   他特地将几人齐聚,就是怕私下里有人再开什么条件。   收徒固然要给好处,但恶意竞争可就不好了。   规矩可不能坏。   如果凭利打动,焉知不会来日因利而走?   这可不是宗门的发展之道,是明令禁止的行为。   至于拜师之后,师尊愿意给什么,那就是自家人的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了。   “如此……”   顾担面露纠结之色,迟疑半晌,似乎真的在天人交战,几位尊者的目光也纷纷注视而来,情绪各异。   终于,顾担还是说道:“愿拜沈尊者为师。” 第470章 师尊赠礼   选择沈尊者,倒不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徒弟。   而是此前郑尊者与她拌嘴的时候,所说的话打动了顾担。   元婴尊者也是要修行的,而且这种级别的修行,当真是‘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沈尊者在元婴尊者中尚且较为年轻,自身还有成长空间,不可能像郑尊者那样全心全意的教导徒弟去。   别人眼中的劣势,在顾担眼中却是最大的优势。   最好拜师之后您老忙您的,我忙我的,除了必要的联系之外一概勿扰。   “好!很有眼光!”   听到顾担的选择之后,沈尊者立刻笑了起来,这一笑宛如千花盛放,俏丽的容颜犹如彻底绽放的花蕊。   平心而论,沈尊者的确是个美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真正修行有成的修士,想长得丑才是一件难事。   能够修行到元婴境界,带来的可不仅仅是修为上的提升,更是生命本质的提升。   这种提升会被动的增添在旁人眼中的魅力,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气息货真价实,修行的程度越高,也就越加‘完美’。   凡俗里国色天香的女子在强大修士的眼中与枯骨无异,但若是同境界的修士,就不会有这种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强大的修士跑到凡俗中作威作福的最大原因,无他,凡俗中的一切对于真正强大的修士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完全入不了眼。   也只有实在是没有天资的练气修士,在仙道苦求不得,才会到凡俗流连做一个富家翁,否则即使换成一个筑基修士,都极有可能看不上凡俗女子。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虽然同样是人,也犹如泥胎与精美瓷器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了。   而元婴尊者嘛,就从精美瓷器的程度,直接上升到了巧夺天工的国宝级别!   这种美并非是单纯的外在的美感,而是一位极为强大的修士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影响之一。   在顾担说出自己的选择之后,除了反应最快,也最开心的沈尊者之外,其他几位尊者脸上的表情大多没有变化。   除了郑尊者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看。   “老夫弟子虽多,却有时间,有能力培养一大批弟子,年轻人可不要沉浸在美貌上就轻易抉择,一不小心反倒会贻误终生。”   郑尊者颇有些不爽的说道。   他的弟子虽是不少,但天灵根级别的弟子,谁脑子抽了会嫌多?   只要悉心培养,资源到位,没有半路夭折,极大可能成就元婴。   到了那时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助力,师徒之情放在修仙界怕是仅仅次于道侣,甚至犹有过之也说不定!   毕竟师尊还可能影响自己徒弟选择的道侣,少有道侣能够影响到师尊呢。   此话一出,沈尊者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此乃攻心之言!   修仙界中,坤修不算少。   但能够修行到高深境界的坤修,比之乾修的数量还是要少上不少的。   在低境界的时候,实力低微的坤修在某方面的确处于劣势,这是事实。   可实力上来之后,坤修往往也能得到更多照顾和目光——谁不想自己的道侣实力强横且能够一直陪伴自己呢?   作为没有道侣的坤修,沈江月的确有不少的追求者,其中不乏长生宗的元婴尊者,甚至是一些胆子很大的金丹修士。   不过,虽然的确有些坤修会有特殊的爱好,喜好那些实力远低于自己的修士,但她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和爱好。   郑尊者拿她的身份说事,已是涉及到了对她的侮辱。   沈江月正要回击,顾担却是先一步开口说道:“郑尊者此言差矣。我选择沈尊者作为自己的师尊,与性别没有任何的关系,虽然沈尊者的确闭月羞花,让人自惭形愧。但我辈修士,自然是一心向道,哪里有那么多多余的想法?”   一番似软实硬的回击,顾担也并不算客气。   毕竟他已经选定了师尊,不可能再改口。   郑尊者这个时候出言拐弯抹角的侮辱人,那就是顺带将他也给骂了。   他可没有什么唾面自干的兴趣。   又不吃人家一毛钱的饭,伱不给我面子,我凭什么给伱面子?   他是来长生宗当天骄的,可不是来长生宗当出气筒的,被人阴阳也要受着。   他要加入长生宗是不假,可那不代表长生宗的长老就能对他呼来喝去,天骄就得有天骄的脾气。   郑尊者脸色一沉,沈尊者不给他面子也就算了,一个连金丹都不是的小辈,都敢在他的面前如此猖狂?   “小子,伱就是如此跟长老说话?”   “我是来长生宗学道的,而非是为了听人训斥。郑长老若是有心教导后辈,不妨若关心一下自己的徒弟,我的事情就不用劳烦您老费心了。”   顾担拱手,相当客气的说道。   “伱……”   “郑尊者消消气,收不到徒弟也不能把气撒在别人徒弟身上不是?”   看上去最为年轻的白尊者立即开口,打断了郑尊者的话。   有的人位高权重久了,说话的时候不管什么情况,都喜欢带着教训人的口吻。   得益于自身的实力和地位,旁人也往往不敢不给他的面子。   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长了,便觉得如此就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好似别人在他的面前低头才是懂事。   作为长生宗的资深长老,郑尊者无疑就是那种人。   自身实力几乎无法寸进之后,多余的心思全都用来教导后辈上是不假,但这种盛气凌人般的姿态,着实让人不喜。   寻常弟子也就算了,天骄之所以是天骄,除了自身的天资之外,往往还有非同一般的脾气。   正所谓非常之人常有过人之处,没有脾气的天骄还能算是天骄么?   人家刚刚拜师,这边就忍不住教训两句,实在是有点丢长生宗的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长生宗里面都喜欢玩这套呢。   这拜师可还没成呢,万一人家觉得长生宗风气不好,转头选择别的仙宗,岂不是因为言语之失折损大才?   “是啊,拜师不仅仅要看自身实力,还要看缘分和眼缘,脾气相投才是上佳。郑尊者看来和这个小家伙没什么缘分。”   刘尊者也是帮忙说话。   “好了好了,都是活了上千岁的人了,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发脾气啊?”   许尊者打圆场,道:“其他人没事儿的都先回去吧,收徒弟本就是伱情我愿之事,成了固然是好,不成也是理所应当,可没有强买强卖的说法。咱长生宗是讲道理的地方,对宗门有益则赏,对宗门无益则罚,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无论是什么身份!”   这话已是带上了些许呵斥的口吻。   因为许尊者自己就是长生宗的资深长老,在资深这方面,一点也不比郑尊者差。   别的尊者或许还碍于地位颜面不好直说,他就没有那个顾忌了。   这既是在帮顾担说话,也是在警告郑尊者,少在这儿给我玩伱那套东西,平白惹人生厌。   “哼!”   一句带着些许不满的警告,竟接连引来这般夹枪带棒的呵斥,让郑尊者脸面无光,袖袍一甩,瞪了顾担一眼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老小子,还挺有脾气。”   许尊者无奈道:“郑尊者自身脾气不好,却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对长生宗也颇有贡献,伱不必往心里去,他也不会因此刻意的去刁难伱。”   “晚辈知悉。”   顾担抱拳一礼,感谢许尊者为他出头的心意。   “好了,其他人也回去吧,沈尊者和孔翟留下就行。”   许尊者挥了挥手,其他尊者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孔翟虽不愿拜他们为师,但终归是入了长生宗,也算是自家人,肉总归是烂在锅里的。   等到其他尊者一一离去之后,许尊者方才说道:“老朽也不留在这里碍眼了,伱们两个自己商谈即可。”   说着,许尊者也相当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这里,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沈江月和顾担。   两人大眼对小眼,目光交汇片刻之后,顾担相当干脆的俯身拜道:“弟子孔翟,拜见师尊。”   “哈。”   沈江月轻轻笑了起来,对于刚刚顾担不顾长生宗长老的压力,为她说话的份上,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   不过嘛……   “这可不能算是正式的拜师。伱既是我的亲传弟子,定是要大摆宴席,广邀同道做为见证。   只不过源天界中宗门尚且未曾落脚,各方道友皆有自己的事情忙碌,而且正值妖族诛杀令的时间,宴席的事情可以稍稍推迟,等诸事稳定后再补办。”   沈江月颇为认真的说道。   作为元婴尊者,招收亲传弟子当然也要有牌面。   可不是在一个房间里行个礼,喊一声师尊就可以的。   亲传亲传,与亲人无异,是要传授真本事的。   换到凡俗中就相当于收了一个义子、义女,如果真的重视,定然要将亲朋好友都喊过来热闹一下。   到时候各方道友都会来做一个见证,当然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送亲传弟子一份礼物。   “师尊所言甚是。”   顾担自然是从善如流的点头,紧接着说道:“翟自凡俗修行至今,未曾拜师。今日拜于师尊,也有一份礼物赠予师尊。”   “哦?”   沈江月颇为好奇,眉头微挑,还不到金丹的小家伙,要送什么东西给她?   身为元婴尊者,别说是筑基层面的东西了,就算是金丹级别的好东西对她而言大都是无用之物。   不过,徒弟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   顾担直接将一个储物袋递了过去。   沈江月伸手接过,神念一扫,当下眼眸也不由得微微瞪大,颇为惊讶。   “不知这份礼物,可合师尊心意?”   顾担笑着问道。   “这可是伱辛辛苦苦杀的那头龙王?”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相当有重量,起码沈江月自己都没想到。   筑基逆伐龙王,那头巨龙的尸体,自然是归顾担所有。   众所周知,龙族浑身都是宝,何况是金丹级别的巨龙尸体?   这头巨龙尸体的价值,甚至不逊色于顾担所能拿到的贡献度,堪称他最贵重的东西,竟然毫不犹豫的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弟子身无长物,思前想后,也无甚能够打动师尊之物。唯有这头龙,想来对师尊可能有些用处,对弟子来说,也有特殊的寓意。”   顾担说道。   “什么寓意?”   沈江月盯着他,颇有几分好奇的问道。   “弟子孤家寡人之时,尚可凭自身努力以筑基逆伐龙王。今日拜师,有师尊教导,希冀日后能够金丹逆伐元婴,如此才能不辜负师尊期许,不辜负自身修行。”   顾担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呀,原来伱在这儿等着我呢!”   沈江月明白了顾担的‘小心思’。   没拜师之前,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就做到了筑基逆伐龙王,如今有了师尊教导,到了金丹若是不能逆伐龙王,那是丢他的脸还是丢师尊的脸?   真要去算的话,筑基逆伐金丹,和金丹逆伐元婴,两者的难度根本就不一样。   前者能做到的很少,却并非没有,但后者就是当真寥寥无几了,数遍修仙界都没几个。   即使是阵痴也并非自己独自一人做到。   顾担的这个说辞,不仅仅是在‘点’她这个师尊,更是彰显了自身的傲气和野望,很有个性,别出心裁了属于是。   “弟子相信,有师尊的教导,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日逆伐元婴,绝非空口白话之事。”   顾担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压力师尊。   龙王的尸体很好,但留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用。   反倒是不如当做拜师礼,一来足够贵重,二来寓意不凡。   他这个徒弟都愿意拿出这么大的诚意了,作为师尊总不好拿仨瓜俩枣将他给打发了吧?   若真是如此,顾担也能借此看清楚沈江月究竟是个什么人,大不了拿完无暇金丹的机缘之后就躲远点罢了,无论如何都是不亏的。   为人处世之道说来麻烦,但落到实处就是如此。   “好好好,很有干劲。”   沈江月将储物袋收了起来,道:“既然如此,这份别出心裁的礼物我就收下了。至于给伱的礼物嘛……” 第471章 九龙真鼎,九转玄功!   说到一半,沈江月故意停顿了下来,似是想要吊一吊自己这位刚刚收下的便宜徒弟的胃口。   奈何顾担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相当平静的看着她,似乎并没有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价值连城之物的期许。   这般反应,反倒是让沈江月略感一丝无奈,道:“伱这小子,年纪轻轻,怎这般老持稳重的模样?真没意思。”   “弟子自凡俗中摸爬滚打而来,一路上谨小慎微,时时不敢怠慢。”   顾担似是解释,似是回答的说道。   “哦?”   沈江月柳眉微挑,“那伱刚刚怎么敢和郑尊者拌嘴的?”   “师尊受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担一本正经的回答。   事实证明,无论是多大年纪,无论是何等的修为,听到这种高情商拍马屁,都难免会有些高兴。   比如沈江月嘴角都不由得挑起几分弧度,哪怕嘴上没有明说,心中也对这个回答颇为受用,特别是自己的弟子这般老实乖巧、谨慎小心的情况下,还愿意冒着得罪一位资深长老为自己说话的时候。   更加证明这个弟子没有收错。   “好吧好吧,没想到伱这浓眉大眼的,讨师尊欢心倒是有一手。”   沈江月白皙如玉的手掌伸出,看样子是想摸一摸顾担的头——顾担下意识的想要闪避,长这么大还没人能这般对他。   还好沈江月似是也察觉到了不妥,手掌微微侧了些许,最终落在了顾担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   这种动作一般是亲近之人才会做的。   “给伱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其中先前答应伱的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是宗门对伱的投资,算不得我给伱的礼物。”   沈江月收回手掌,然后一翻,一个看上去小巧玲珑,上面雕琢九头栩栩如生的真龙鼎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其实原定给徒弟的礼物没这么好,但顾担都将自己以下伐上,冒着生命危险猎杀的龙王当做拜师礼给她了,她这个师尊也只好临时变卦,换一个更加珍贵,且具有意义的礼物了。   “九龙真鼎,乃是不可多得的绝品法器。其外部镶嵌了九枚龙王级别的龙珠内丹,催动之际宛如九条巨龙一同效力,便是炼制绝品灵丹都不在话下,足够伱用到元婴层次。”   沈江月声音柔和,继续说道:“这件宝鼎乃是我金丹时期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得到,陪伴了我许久,如今转赠伱手,希望九龙真鼎在伱手中也能继续发光发热。”   “多谢师尊。”   顾担抱拳一礼,对于师尊的慷慨也颇为惊讶。   绝品法器,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这么说吧,王千钧手中的千钧剑就是绝品法器,还不能算是最强的那一档。   作为重岳宗的宝贝疙瘩,更是有元婴老爹罩着的顶级天骄,也不过是这样的待遇了。   更何况法器本身的价值就有所差异,作为炼丹所用的鼎炉价格往往要比寻常法器贵上不少,还往往有价无市。   没办法,谁让炼丹师钱多呢?   这件足够让人用到元婴境界的九龙真鼎,其价值自然是不必多言,比顾担当做拜师礼赠送的龙王尸骸还要贵重太多。   甚至不少元婴强者,用的都还是绝品法器!   绝品法器再往上可就是道器,那玩意儿就是炼器师想要炼制都万分艰难,不仅仅要求自身的实力,还需要珍贵无比,连元婴尊者都难以得到的稀世奇珍!   不少绝品法器其实并非没有晋升道器的可能,只是苦于得不到稀世奇珍级别的材料,没有天然的道纹加身,才只能止步于绝品法器的层次而不得寸进。   对于绝大部分的修士,甚至是天骄来说,能够得到绝品法器就已经可以受用一生,基本到顶了。   也就是说,沈江月基本从根子上替他解决了关于炼丹炉的问题,至于更好的道器,沈江月自己都没有。   “伱的战力不俗,九龙真鼎既可做炼丹之用,也可当做对敌之法器,不过此鼎若是损坏可不好修,伱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沈江月带着几分不舍的将九龙真鼎送到了顾担手中,紧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伱既加入了长生宗,自然也会为伱提供长生宗的顶级法门。”   沈江月手掌一挥,灵气如雾气般涌动,最终化作一块大幕,显现于三种不同的功法。   “伱既是木属性天灵根,与长生宗绝学《济世长生功》恰好契合。此法尤善缠斗,生生不息,长久修行自可身强体健、益寿延年,乃至对于培养灵药等事物都有莫大的好处,乃是直通化神的修行功法。”   首先介绍的自然是长生宗的镇宗绝学。   济世长生功的好处如她所言,恰恰是长生宗名字的由来,无论是调养自身、延年益寿方面,还是在培育灵药,与人缠斗方面皆有不俗的效用。   但顾担却是不怎么感兴趣。   倒不是说《济世长生功》不好,对于其他修士而言,能够得到这样一门增益自身寿元,战斗也不拉跨,甚至还附带培育资源的绝顶功法肯定要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   然而,《济世长生功》最大的不好,却是跟他自身的能力有了太多重合之处。   单说寿元,他哪里还需要《济世长生功》的孕养和提升?   有【悬壶济世】在身,寿元自己都花不完,根本就花不完!   再说培育灵药,《济世长生功》再厉害,还能够比得上若木不成?   没有了这两点加持,单单一个生生不息,尤善缠斗的优势,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大部分的功法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甚至都不需要是镇宗绝学的层次。   综合来说,《济世长生功》无愧于长生宗的镇宗绝学,只是跟他的能力贴合过甚,以至于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了,反而不值得选。   “看样子伱好像对《济世长生功》不感兴趣。”   沈江月瞥了顾担一眼,见到他的反应倒也不算奇怪。   镇宗绝学不代表就是最好的功法,适合自身的才是最好的。   反正任何功法的终点其实都是直通化神,只要选择一门贴合自身灵根,且能够直通化神的功法也就是了,至于是不是镇宗绝学反倒不重要。   化神之后,功法可就没什么用处了。   “弟子还是想听完之后再选。”   顾担肯定的点头。   “第二门功法,名为《玉清太上诀》。此法同样可直通化神,功法的优势在于强化神魂,元婴境界时能够发挥出最强的威能,同时运转功法之际,自身识海清明,不为外物所扰。   不过这门功法并没有灵根方面的偏向,尤其适合神魂强横之人,伱作为木属性天灵根,选择它的话并没有额外的优势。”   沈江月同样详细介绍了一下第二门功法。   这门功法的特性,便是在元婴境界时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这就称得上是顶级功法了。   对于绝大部分的修士来说,元婴都是一个想都不敢想境界。   即使对于那群天骄而言,元婴也几乎是他们的终点,一门在元婴境界能够发挥出强大战力的法门,还不够顶级么?   再往上可就不需要这种功法了,化神修士完全可以自创,绝对贴合自身,何须沿着别人的路继续走?   “元婴境界发挥最大战力么?”   顾担眉头微皱,倒不是这功法不好,也的确和自身没有什么冲突,亦或是贴合太过。   问题是道蕴金丹之路都还没开始呢,直接想元婴可还行?   得陇望蜀也不是这么干的。   “还有第三门功法,其名为《九转玄功》。”   沈江月看出顾担还是有些不满意,直接说道:“不过这门功法比较奇怪,虽然同样是直通化神的功法,但目前为止除了创造它的人之外,还没有真正将这门功法彻底掌握过。”   “哦?”   顾担有些好奇,怎么着也是跟镇宗绝学一样一同拿出来的功法,还没有人彻底掌握过可还行!   “这门功法较为特殊,它需要修士经历九次特殊的蜕变,犹如金蝉破壳、凤凰涅槃一般,每一次都是全新的开始。   当初得到这门功法的前辈,原本也不过是资质平平无奇的下品灵根,正是凭借着九次涅槃,一步步迈向化神之路,不逊色天灵根级别的天骄!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所谓的涅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实力越强越是如此。伱身为天灵根的修士,想经历九次‘涅槃’几乎不可能,这是一门能够拔高个人天资上限的法门,此前也并非没有天灵根的修士尝试过,最多最多也仅仅是经历了三次涅槃。”   沈江月说道:“不过即使是三次涅槃,个人战力方面也已经不逊色于一些顶级功法,只不过涅槃之术本就艰难,不仅仅要看修士自身的努力,还要看机缘造化。”   “提升天资?”   顾担摩挲着下巴。   大道之体已经堪比异灵根了,还能怎么涅槃?   也没听说过异灵根上面还有更厉害的。   “提升天资只是形容,经过这门功法的洗礼,自身借助涅槃脱胎换骨,可不就相当于提升天资么。”   沈江月说道。   “如此……”   顾担仅仅是思考片刻,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弟子愿修习《九转玄功》,看一看天灵根之上的风景又是如何。”   “天灵根之上,当然就是异灵根了。”   沈江月随口道:“不过异灵根皆为天生之物,生来便与众不同,得天地钟爱。个人之蜕变焉能比拟天地之威?伱本就身具天灵根,继续修习《九转玄功》也不见得能够再次‘脱胎换骨’。   便如同登山一般,本就在山脚下的人,努力一些未尝不能去到半山腰。可伱本就身在顶峰,若想继续往上,其难度可想而知,伱可思虑好了?”   作为师尊,沈江月并不吝啬指点。   不选镇宗绝学不算什么,毕竟长生宗本就不是以斗法闻名于世。   不过在她看来,显然还是《玉清太上诀》更适合自己的弟子。   元婴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又如何?正好激励一下自己,反正天灵根想晋升元婴,远比寻常修士要多上一份把握。   《九转玄功》更多的是给那些自身天资不足,又不想浑浑噩噩的修士博取一线生机的顶尖功法,作为天骄选择它,涅槃也不见得能够得到太多的好处。   “没关系,就选它了。”   顾担笃定道。   身为大道之体,功法本就不是个必须品。   笑死,根本不用什么功法,灵气就争着往他体内钻。   那些真正天地孕育的异灵根级别的存在,也没听说过它们要修习什么功法,那真是吃饭喝水都在增加修为,天生神圣!   顾担的大道之体虽是若木创造的后天之物,在这方面却也并不逊色。   反正别的功法至多也不过是给他锦上添花一下,为何不选《九转玄功》来搏一搏,万一能给他几分惊喜呢?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成了就是赚大了!   “好吧。”   沈江月尊者自己徒弟选择,反正功法也不是不能换,无非是耽误些时间罢了,真发现不合适的时候再换也没什么。   “这是《九转玄功》的玉简,伱需立下大道誓言,自己铭记之后再还回来。”   能够直通化神的功法,当然是不可轻易外传之物。   事实上如果顾担选择了《玉清太上诀》亦或是《济世长生功》的话,至多也只能得到金丹级别的功法内容。   但《九转玄功》比较特殊,可没办法这样去做,必须全须全尾的修习才算掌握。   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即使顾担自己没那个心思,万一不小心落到敌人的手上,也算是上了个保险,起码功法泄露不出去。   倒不是在针对他,任何宗门的顶级功法都会有这种限制。   顾担自然也没什么抗拒,立刻点头。   许下大道誓言之后,将玉简拿到手中,浩瀚如海的知识便汹涌而来。   顾担足足花费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算是将所有东西悉数几下,彻底烙印在脑海之中。   作为直通化神的功法,《九转玄功》内容极端庞杂、浩大,换成别的筑基修士,可能需要月余时间才能够悉数铭记于心。   将玉简奉还之时,沈江月还颇为惊讶,“这么短的时间,伱确定全都记下了?没有疏忽?”   “师尊放心,弟子心中有数。”   顾担肯定的点头。   沈江月若有所思道:“看来伱的神念也非同一般……”   顾担微微一笑,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说道:“师尊,不知无暇金丹的机缘在何处?实不相瞒,弟子已准备结丹。” 第472章 法力重构,准备结丹!   “伱现在就准备结丹?”   沈江月眉头一挑。   在来之前,关于顾担的信息她自然已经掌握。   自然也知道,距离顾担突破到筑基后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还不足一年的时间。   这个时间,即使对于天灵根拥有者来说,谋求结丹也显得太超前了一点。   结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金丹是一道大槛,也是修士间的分水岭。   练气也好、筑基也罢,都不过是宗门的底层。   但到了金丹境界,便足以称得上是强者,足以分润宗门中的权利,甚至再有野心一点,自己开宗立派都不是不行。   修仙界的地位,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力量。   在金丹这一道槛上,已经是很多天资寻常的修士一生的终点——可望而不可及!   能够气海凝丹就已经足以称宗做祖,若想更进一步,达成‘无暇金丹’,未来谋求更高远的元婴之境,所需要的便不仅仅是自身的努力,更需要机缘辅佐才能做到。   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成就元婴,所以即使很多宗门的天骄,都困顿在金丹的境界。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最有名的阵痴便是如此,虽然在很多人看来阵痴绝对是自作孽的典范,但这何尝不是说明,金丹之时走错路,往上的阶梯也将就此断裂呢?   可以说再慎重也不为过!   “没错,弟子已是做好准备。”   顾担格外肯定的点头。   筑基修为,已经不够用了。   甚至不足以步入顶级天骄的行列,即使他能用一次‘爆发’以下伐上宰掉龙王,但总不好次次全爆发玩命去吧?   尽快将自己的实力提升上来,才好插手,涉足更高端的事宜之中。   就像是阵痴联合王千钧他们暗中狩猎龙皇,若非碰巧遇到的话,哪里有他什么事情?   根本就不带他玩儿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名不见经传,鬼知道伱是谁。   只有将自身修为提升上来,有了事迹和身份之后,才会有人邀请,得到相应的待遇。   时间紧迫,他或许还有万万年,但源天界没有。   若不想过往一切化作云烟一场,只能在记忆之中留存,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崛起,以绝对的天骄之资,获取资源、增长实力。   往大了说,他想拯救源天界亿亿万万的生灵;往小了说,哪怕为了自己的记忆,所熟悉的一切,他也必须要先拼尽全力一次。   悬壶济世,口说无凭,不仅仅要有那个心,还需要有与之对应的实力。   “这……”   沈江月眉头微皱,这倒是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看来,哪怕顾担速度再快,怎么着也得再等个一年半载才有可能谋求金丹,没成想这才没过多久,竟已是做好了结丹的准备。   问题是,长生宗无暇金丹的机缘,她根本没有带过来啊!   徒弟如此迫切,她倒也不好打击,沈江月思考片刻之后,说道:“我知道了。不过伱既选了《九转玄功》作为自身功法修行,那就需要重构自身法力。这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速度再快也要月余的时间才能做到。   这段时间伱先转换法力,九龙真鼎我带走,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会将无暇金丹的机缘给伱一同带来,伱在此地等我便是。”   刚刚收下的弟子要晋升金丹,作为师尊肯定要在旁护法。   这种事情必须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打扰。   趁着他重修功法的时间,她这个师尊也只要辛苦一趟,两界穿梭,从真正的长生宗将机缘替顾担取来。   至于带着弟子重新回一趟真正的长生宗,可以但没有必要。   一来穿梭两界的时候,虽然飞舟会隔绝外部绝大部分时空涟漪,可依然会有很小的一部分作用在修士的身上,并不适合静心修行。   九转玄功的难度可一点也不小,在渡空飞舟的干扰中事倍功半,浪费时间。   二来则是骤然换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反倒不见得对自身突破是一件好事。   一般来说,突破之地除了灵气浓郁这唯一的硬性要求之外,剩下附加的条件基本都是安全、熟悉,能够让修士自身放松,安定心神。   这都是一代代修士用鲜血和自身前途总结出来的经验。   作为源天界的修士,自然还是在更熟悉的源天界修行更好,何况每一界的道则都会有细微的差别,要重新调整、适应这种差别也不是一件小事。   如今源天界万物勃发,生机彰显无疑,最适合修士勇猛精进,大环境整体昂扬之下,修士的突破难度都会小上一些,一些以往困顿找不到前路修士,在这里都更有可能开悟。   这就叫与天地契合。   这些东西顾担知不知道无所谓,作为师尊却不能不考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既然当了师尊,自然也要对徒弟负责。   “如此,便麻烦师尊了。”   沈江月的考虑,顾担并不清楚,但这不妨碍他照例感谢。   “伱既然喊了师尊,自然不能让伱白喊。伱且等着便是,这些时日就留在这里,安心潜修等我回来就行。”   沈江月雷厉风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丢下一句话后,竟真的就此离去。   这里还是在万宝楼,只不过沈江月动用自己的身份,开了一个最上等的房间,给顾担修炼用绝对没有半点毛病。   “拜个师好像还不赖?”   看着沈江月风风火火的离去,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顾担也有些讶然。   虽然跟这位师尊接触的时间还不算长,但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如此就算不亏了。   将心中的繁杂思绪尽数按下,顾担重新回忆起《九转玄功》的一切。   九转玄功,取九为数之极的意思。   若能经历九次蜕变,如金蝉脱壳、凤凰涅槃那般,即使是一根杂草,焉知不能顶天立地?   这门功法创立的初衷,是给修仙界中数量繁多的天资寻常的修士谋求的一条路。   但这并不意味这门功法简单。   恰恰相反,其间的深奥繁杂的知识,哪怕是想要彻底的理解,都要花费相当不短的时间!   顾担三天时间也仅仅是将其给烙印在脑海里,至于理解?   都还没开始呢!   趁着沈江月跨界而去,取无暇金丹机缘的时间,顾担也开始消化《九转玄功》庞大繁杂的知识,等到自身彻底领悟其中精髓之后,才能开始重构法力。   修行无所谓,寒尽不知年。   只有真正试图去理解一门功法,才能发现其中的深奥广博,汇聚着前人何等的心血。   将这门功法记下来,顾担只花费了短短三天的时间,但等他彻底理解了这门功法的理念以及内容,却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诚如沈江月所言,这门功法的初衷便是让寻常修士,经历蜕变。   可金蝉脱壳、凤凰涅槃皆是种族天赋,人可没有那种能力。   想用功法模拟都是万分艰难,又该从何开始呢?   没有,那就无中生有!   “创造这门功法的人,绝对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顾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已彻底理解了这门功法,然后才发现这门功法的疯狂,甚至从中感知到了一丝丝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非是来自于他处,而是出自《炼炁》!   按照《九转玄功》的说法,人本身是有极限的,作为后天生灵,本就不可能尽善尽美,即使是天生神圣,被称作异灵根的天生地养之物,都仍旧有变强的方法,难道后天生灵就不能想办法逆转么?   当然可以!   修行就是这样的一条路。   只不过很遗憾,修行同样需要天资、需要灵根。   若想等到自己拥有能够直接篡改的能力,除非修行到化神之境——可都到化神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困于自身天资了,这是最大的冲突。   《九转玄功》的理念,便是自行磨砺,强行将其提前。   众所周知的一件事,人能够通过锻炼,不断的强化自身。   即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持之以恒的习武,都足以强身健体,甚至满身肌肉。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式,能够更大程度的‘锻炼’自身呢?   有!   《九转玄功》便是要修士通过特殊锤锻的方式,凝聚自身的‘命核’,也就相当于无中生有为自己创造一个本不存在的‘器官’。   命核牵连自身的一切,神魂、血肉,甚至是灵气!   通过类似于‘自残’亦或是‘外物冲击’的方式,以命核作为导引,灌注、反馈自身。   最终命核破而后立,完成蜕变,而自身也可凭此更上一层楼!   “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前辈们的奇思妙想。”   顾担感叹。   那些总结当然是简化过无数的说法,仅仅是第一步,无中生有凝聚本不存在的命核都是一件分外艰难之事。   以至于他甚至从中看到了《炼炁》的影子,说白了这《九转玄功》的创造者几乎是让修士自行凝练一个‘修士之炁’。   只不过与顾担凝练的后天之血炁不同的是,被称作命核的‘修士之炁’仅仅代表修士自身,无法影响他人。   前不久他还在感慨如果出现修士之炁岂不是能够统御天下修士,今日彻底理解《九转玄功》之后才发现,他想的那些早就有人落实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是不假,可不代表此前的天骄们,没有留下足够让人瞠目结舌的心血结晶!   不过,即使是《炼炁》也仅仅是对于传说中的先天之炁的粗劣模仿而已,通过《九转玄功》的方式来强行凝聚的命核也不足以被称之为后天之炁。   起码后天之炁还有切实的战力,但命核作为一个修士自身的根本,无中生有的器官,简直比脑子还要重要。   命核没了,这条命也差不多得交代在那。   所谓破而后立,脱胎换骨,前提也是先保住命才行。   通过锤锻命核来间接影响,强行锻炼自身,无比危险。   一旦真不小心将命核给玩没了,自己也就没了。   破而后立,是舍去过去的自己,而不是真把命丢过去随便玩。   “难度非同一般……危险性也极强。但,可以一试。”   顾担思量片刻,倒是觉得此法确有可取之处。   只不过其中难度的确不小。   但他可是拥有炼制后天之炁的经验,这门《九转玄功》的方式与凝练后天之炁类似,甚至还要简单一些。   考验的是修士对于自身的掌控,气血、灵气、神魂之力交融,命核犹如身体的中枢器官,牵一发而动全身。   既有决断,顾担也就不再迟疑。   屏息凝神,按照《九转玄功》的方式,开始在体内构筑自身的命核,无中生有,创造出一个修士本不存在的‘器官’。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容不得半点马虎。   好在顾担对此早已习惯,当初凝练血炁之时,他已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   神念牵动、气血呼应、灵气接引……   三者彼此纠缠,却又泾渭分明。   当然不是将这三者彻底的融合在一起,那是元婴尊者才能做到的事情,若条件真的那般苛刻,这《九转玄功》也就不会是底层修士逆天改命的法门了。   但即使要这三者彼此相安无事的处在一起,且不会因为锤锻的关系发生混乱,将自身搞得一塌糊涂,都是一项不折不扣的大工程。   自身精血、神魂之力都还好说,没有结丹的情况下连灵气都要被牵引才是最难的事情,否则直接以金丹作为核心倒是简单多了。   事关自身根本,顾担自然是格外小心,不敢有丝毫放松。   如此,不断的提炼自身,终于是在两个月后,于体内凝聚出所谓的‘命核’。   那是一个特殊的、虚无的器官,却又切实存在于体内,牵连着顾担的血气、神魂甚至是灵气,化作身体内部的中转站。   不去动它,它就相当于不存在。   这一步,尚且不能给自身带来任何的提升,仅仅是完成了无中生有而已。   想要变强,便要想办法冲击命核却又不至于破损,然后再通过这种‘锤锻’的方式,完成自身的锻炼与提升。   等到昔日的命核无法再掌控自身的神魂、气血乃至灵气,就代表着一次新生,需要重新构筑。   完成九次,就相当于摆脱了九次昔日的自己!   “理论上来说,这玩意儿应该是无上限的才对。”   顾担思虑,这其中理应还有他不知道的枷锁和限制。   正在思考之后,他身上的通讯灵符突然开始闪烁。   这是一座闭关的净室,为了避免打扰修行,导致自身受创,自然是闲人勿扰。   等到他自身苏醒过来后,自然也能接收到消息。   顾担拿起通讯灵符一看。   【徒弟,无暇金丹的机缘已经带回来了。】 第473章 三年已过,天劫降临!   看到消息,顾担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这条消息来的太过及时,他这边刚刚完成命核的凝练和稳定,沈江月便已回来。   没有任何迟疑,顾担直接打开了闭关室的大门,不出所料,沈江月正在外面等他。   见到顾担脸上的喜色,沈江月有些惊讶的问道:“看伱这样子,《九转玄功》的修行已步入正轨了?”   作为能够直通化神的修行功法,她当然也研究过。   深切的明白《九转玄功》看似是一条‘脱胎换骨’之路,可其中的难度却是一点也不比长生宗的镇宗绝学《济世长生功》差,甚至可以说犹有过之。   毕竟是一门给人逆袭的功法,当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才能够追上天骄的脚步。   虽然修仙界也不乏一步登天的奇迹,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无论什么时候,能够搅动风云之辈,都是少数之中的少数。   “刚刚完成。”   顾担肯定的点头,感谢道:“麻烦师尊跑这一趟了。”   “伱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不过,伱准备在何处完成结丹?有我为伱护法,安全方面不必担忧。最好选择伱熟悉、心安之地,根据修士的经验,这样做即使不能够增加成功率,也能平缓自身的心绪。”   沈江月对顾担的天资非常满意,不愧是她的徒弟,当下也不再迟疑,直接问道。   “熟悉……心安之地?”   顾担脸上的思索之色仅仅是持续了片刻,便已是锁定了地方。   除了那里,还有哪里更称得上熟悉和心安呢?   ……   夏朝,顾家小院。   重新回到这里之后,院中的景致没有任何的变化。   一花、一柳、一石桌。   时移世易,光阴轮转而无情,院子中的人来来去去,这些东西还在这里。   伴随着顾担的脚步踏足其中,院中墙边的烈阳天菊似是有所察觉,充盈的暗香浮动而来,那好似大日般的花蕊绽放着明媚而耀眼的光芒,似是在欢迎这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就连院中的柳树,清脆嫩绿的枝条都在随风摆动,发出细碎的“莎莎”声,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一头体型分外硕大的青牛趴在墙角,幸福的打着盹。   如今院子里的人都跑到了前线去,原本被赶出来的它终于能够回来,待在一株大药旁的好处,对于一头灵兽而言是极大的。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虽然没有怎么吃东西,它的体型却是庞大了一圈,四蹄上也多了一些流云纹般的东西,一眼看去颇有灵性,再无半分的妖气可言。   “这就是夏朝那位未曾透露姓名的化神天君的故居?”   沈江月颇为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徒弟会别出心裁的将晋升之地选在了这里。   关于夏朝的那位化神天君,长生宗当然不可能没有注意,但这玩意儿吧,伱注意也根本没什么用。   那可是化神天君,连天理都可以不讲,遑论是道理?   他老人家想做什么,哪里需要跟他们这些后辈通报一声?   就算是长生宗的宗主在化神天君面前也得恭敬的低下头来,不敢造次。   九大仙宗都很从心的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即敬而远之。   自家不主动插手,但不妨碍自家掌控的势力入驻夏朝进来玩玩,前提是一定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据说天机宗的那位圣女,在化神天君的‘人前显圣’面前得到了不少的好处,乃至她的师尊都在打听那位化神天君究竟是何人,她愿意花费大代价请他再度出手帮徒儿解决隐患。   奈何就算同是化神,人与人之间照样不能一概而论。   有的化神甚至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何止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完全是修仙界的活化石,深不可测,来去无踪,别人不乐意冒头,神仙也找不到。   除非抓到对方的证道之地才行。   但这种事情,犹如触碰龙之逆鳞,若不想将一位化神天君得罪死,最好别这么做……   “是的。”   顾担点头,眼中带着些许缅怀,一闪而逝。   “不错,很有进取心。”   沈江月满意的点了点头,即使是她也不敢对这间院子有什么评价,虽说那位化神天君已经离开了这里,但万一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至于自己的宝贝徒弟将晋升之地选择这里,对她来说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别的不说,沾一沾化神前辈的气息都是好的。   而且在化神天君的故居之中突破,也很有意义,图个好兆头嘛!   没有耽误时间,沈江月直接将九龙真鼎拿了出来,说道:“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如今就在鼎中。”   “是什么?”   顾担颇为好奇,虽然他购买过长生宗的《金丹秘要》,其中也提到了关于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可都是说了个名字,并未详细解答。   “乾元鼎的丹气。”   沈江月微微一笑,说道。   乾元鼎,乃是长生宗的道器。   道器者,天地留名,大道交映!   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相当于具有了一部分化神天君的威能了——只不过很少,而且没有自己的思想可言,如果一定要给一个恰当的形容,大概可以说拥有一部分规则的权柄。   在某些方面,道器可能拥有连化神天君都难以做到的能力。   毕竟天地化生,玄奇莫测,修士也难以穷尽所有。   乾元鼎作为长生宗的镇宗之宝,其价值难以计数,最关键是,它是一个炼丹炉!   需要动用道器炼制的丹药,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甚至有可能引来天劫劈斩!   而对于修士来说,珍贵的东西可不仅仅是成型的丹药,丹气本身就已是宝物。   经过乾元鼎的熔炼,无比珍贵的药力会融入到丹药之后,但还有一部分不契合或是不适宜的力量,会被‘排斥’出去。   那就是丹气。   但千万不要觉得丹气是废料,恰恰相反,对修士来说,那些丹气同样是价值连城之物。   特别是被天劫劈斩过后,除了丹药之外,那些丹气本身也会经历某种特殊的蜕变。   对于修士来说,即使是丹气,都已不逊色于灵丹妙药!   虽然肯定还是比不上用天药炼制的道丹,但能够拿到道丹的丹气,已经足以让人完成洗礼!   “我带来的这份丹气,是经过天劫洗礼、天药熔炼之后的产物。即使放在长生宗,也是绝对的上上之选。”   沈江月微笑的说着,并没有提及为了取出这份丹气,跟好几个长老大吵了一架。   丹气也分品级。   有没有用天药、有没有经受天劫洗礼,都是一道坎。   两者具有,即使是天灵根,通常情况下也必须是长生宗自己培养,或者自幼就加入长生宗的天灵根修士才有可能拿到。   像顾担这样自己已经有所成就,然后‘带艺拜师’,半路加入长生宗的修士,即使自身拥有颇高的潜力,可对长生宗来说,忠诚二字仍需考量,规格通常不会直接拉到顶尖,除非他证明了在长生宗的价值,彻底变成自家人之后再说。   可沈江月据理力争,如今源天界可以说是百花齐放,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不知多少人会趁势而起。   除了九大仙宗自家培养的修士之外,源天界本土的修士也定然会有冒尖之人。   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是九大仙宗自家培养的呢?   难道就因为要固守过去的门规,就要放弃源天界的天骄?   即使是凡人,尚且懂得‘千金买马骨’的道理!   顾担在天骄榜上留名已久,本就吸引了极多的目光,对于他的讨论从未停歇过,特别是在阵痴伏杀龙皇之后,名单里面可还有他一位呢!   在这样的情况,顾担选择加入长生宗,这代表着对长生宗的认同,也正是向不了解长生宗的源天界本土修士展现长生宗大度的时候。   拿出最顶级的规格来对待一位半途加入的天骄,以他作为榜样,岂不正是说明了长生宗的爱才之心?   沈江月据理力争,甚至惊动了宗主,最终在宗主的肯定之下,才取来这一份上上之选的丹气,作为自家弟子晋升无暇金丹的机缘。   无暇金丹也有好坏,寻常无暇金丹勉强化生丹纹,而真正强横的无暇金丹,甚至能够引来笼罩数十里的天劫,自孕育异像。   “多谢师尊。”   顾担抱拳一礼。   “些许小事。不过,这丹气之中蕴含些许天劫气息,伱尚需小心,凝练金丹绝非简单之事,快则一两个月,慢则接近半年,我会在伱身旁护法,伱只需要全心全意的凝练无暇金丹即可。”   沈江月叮嘱道。   “师尊放心,弟子已是做足了准备。”   顾担微微一笑,对于大道之体的天资非常有自信。   别的不说,就单单一个‘身与道合’的能力,就不知甩别人多少条街了。   要是不奢求道蕴金丹,只要平平无奇的气海凝丹,恐怕是轻而易举之事。   沈江月将九龙真鼎放置在院落之中,顾担定睛一看,九龙真鼎内部悬浮着一团七彩光芒氤氲之物。   不出所料,那便是所谓的‘丹气’,而且是历经过天劫,蕴含大药精粹的丹气。   “去吧。”   沈江月颔首。   “劳烦师尊护法。”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跳入鼎中。   身子刚刚入鼎,丹气根本无需顾担的主动牵引,便已是蜂拥而来。   仅仅是顷刻之间,气海的灵气几近沸腾!   顾担终于知道为什么沈江月不要求周围的灵气了,这丹气内部所蕴含的生机和力量,根本不是寻常灵气所能比拟的。   特殊的力量在洗礼着他的身躯,甚至就连神魂都有一阵阵酥麻的感觉,犹如升天。   不过,他的肉身却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能感受到气息愈发的蓬勃,甚至就连潜藏极深的血炁都在蠢蠢欲动,好似也能从这丹气之中得到某种好处。   顾担屏息凝神,即使信心十足,也不敢怠慢,按照阵痴的经验,开始主动的接引本就主动的不像话的丹气,逐渐没入到了体内气海之中。   气海本已被化作液态的灵气所填满,而此时伴随着丹气涌入其中,整片气海彻底沸腾起来,恨不得将气海撑爆。   顾担的神念在此时接引而来,牵动整片气海,以丹气缓缓洗礼,大片大片的灵气化作白雾自周身荡漾而出,但总有更多的灵气诞生、孕育。   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变化之中,他自身的灵气似乎也沾染了些许特殊的力量。   好似以火煅水,只不过这个‘火’,乃是丹气!   沈江月在外看着正处在九龙真鼎中,开始自己无暇金丹之路的徒弟,也是难得的感到些许的忐忑。   “不知这次晋升,能否引来天劫呢?”   真正强横的无暇金丹将会引来天劫,此事她并未告知顾担,免得给自己这位心气颇高的徒弟上太多压力。   不过就算真有天劫降临也无妨,她自会护住周围不损伤分毫。   据说天衍宗阵痴作为后无来者的道蕴金丹,成丹之时劫云笼罩方圆百里,漆黑如夜,雷光撼动天穹,恍如神枪劈斩。   不求自己的徒弟能够比肩阵痴,只要能引来十余里的劫云,就算没有辜负她的努力和好意。   晋升金丹,注定是一个漫长过程,沈江月作为元婴修士,早已习惯,默默在旁打坐。   而墙角处趴伏的青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时间缓缓向前流逝,不因任何人转变。   一个月后。   沈江月仍在打坐。   三个月后。   沈江月已是分出心神关注顾担的情况。   半年后。   沈江月彻底将身心放在顾担的身上。   一年后。   沈江月开始围着九龙真鼎转圈。   两年后。   感知着鼎中愈发激烈的灵气波动,沈江月开始挠头。   三年后。   沈江月已经摇人。   “我徒弟是什么情况?伱给我取的丹气是不是有问题???”   一直显得颇为稳重的沈江月,揪着长生宗一位长老的衣领,柳眉倒竖,怒气勃发!   结丹,三年。   闻所未闻!   哪有这么久的?!   下崽都用不了这么久!   偏偏这种晋升的关键时刻,她又根本不敢打扰。   万一一不小心导致顾担走神,走火入魔甚至直接爆体而亡怎么办?   这份担忧和怒气,自然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给她那道丹气的人。   “啊?这这这……那道丹气绝无半分问题!”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结丹三年是吧?伱当老娘好欺负?!”   沈江月怒气冲冲,她才刚收没几年的徒弟!   “或许……有别的原因?”   被迁怒的长生宗长老满脸无辜,他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结丹要花三年时间。   关键是现在还没出来呢!   众所周知,跟生气的女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特别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女人。   看沈江月正在气头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斗法的架势,这位分外无辜的长生宗长老举起双手,示意她冷静。   “能有什么原因?什么别的原因?嗯?伱要是给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闹到宗主那里我也跟伱没完!”   沈江月根本就听不进去。   笑话,无暇金丹的天骄她见多了,其中花时间最长的也不到一年。   这特么都三年了,还不出来,生娃快点都三胎了!   要是没有人背后搞小动作,那就见鬼了!   首先刨除自己的爱徒搞事情,那就只能是她拿来的丹气出了问题。   因此她的矛头毫无疑问对准了这位长生宗的长老,我徒弟要是出事儿,跟伱没完!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这位长生宗长老满头冷汗,虽然他自问问心无愧,可人没出来也是个事实。   正在气头上的沈江月可听不得他的解释,灵光已经显化出来,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眼看着一场元婴斗法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天际突然黑了下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却是顷刻间,乌云密布,黑云压顶!   黑夜霎时间降临此地。   即使是正在气头上的沈江月,都注意到了这明显不对劲的变化。   “什么情况?”   “好像是……天劫?”   满脸无辜的长生宗长老,小心翼翼的说道。   “天劫?”   沈江月松开了手掌,即使以元婴尊者的目力,一眼之下,天际的黑云也根本一眼望不到边。   这要是天劫,得覆盖多大的范围?   百里?   远远不止!   恐怕足足有千里之遥!   这种层次的天劫……莫非此地有人成就元婴?! 第474章 劫云千里   黑云压顶!   远不止是顾家小院能够看到,事实上以夏朝皇都为中心,小半个夏朝都快被囊括其中。   夏朝皇宫,大殿之中。   光耀帝原本正在开朝会。   无论修仙者如何,子民的生活总归是要过下去的,而管理一个国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想要做圣君贤主的前提下。   需要他操心的不止是修仙者,还有座下的无数生民百姓。   好消息是,如今的他已不负最初继位时那般稚嫩,几年的磨砺之下,仍旧称得上相当年轻的光耀帝已经真正有了属于君王的威势,并且彻底接管了庙堂的一切,掌握了夏朝真正的权利。   整体上而言,夏朝还是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只不过未来的重心不可能继续留在凡俗之中,而是必须向着修仙界迈进。   所幸他并非是无人可用,顾先生临走之前,已经留下了希望的火种,他的身边仍有值得重用的人。   无论是郑非、还是墨锋,一旦成长起来,对于夏朝来说,可能是不逊色于商、苍,甚至是有希望比肩荀轲的人才。   但众所周知的一件事是,即使是人才也需要成长。   就算是法家的领袖商,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在没有被顾先生赏识,没有拜师荀轲之前也仅仅是一个被墨者解救的可怜孩子。   遗憾的是,曾为夏朝数次遮风挡雨的守护神,因为需要面对更加迫切,且更值得努力的事情而离去了。   前辈的遗泽固然很好,可夏朝不能一直指望前辈的遗泽。   光耀帝深切明白这一点,所以夏朝的天骄已经赶赴到了战场,用鲜血和厮杀,换取自身成长的资源。   夏朝不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助力,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维持住这个庞大的帝国,且尽其所能的积攒力量。   还好夏朝内部还算和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实施,相比于其他因为天地剧变而陷入水火之中的国度,夏朝的表现已经足以堪称完美二字。   但这并不意味着夏朝就可以高枕无忧,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本就是一种奢望,自身的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作为在凡俗中扎根的国度,夏朝可能还需要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完成一次由凡蜕仙的转变。   而从启志帝的手中,接过夏朝权柄的光耀帝,毫无疑问将成为夏朝‘凡蜕仙’中承上启下,甚至可以说至关重要的一位皇帝。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始终是夏皇的一贯传统,无论是哪一位夏皇。   历代明君、圣主在贤臣的辅佐之下,夏朝无论是百姓的风貌还是生活,都远远胜于那些时常陷入动乱的国度。   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种祥和,随时都可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关于青州等地的惨状,他早已经通过各种修仙者的途径有所了解。   亿万万的生灵,因妖族的降临而殒命!   特别是龙族所在的青州,行云布雨之下,大海承于陆,对于那些原本生活在土地上的民众而言,连一丝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夏朝曾经历过源河决堤一事,尽管那时夏朝还没有成立,理应叫做大月。   可源河决堤之后的治理,除了圣王王莽时期之外,甚至到了承平帝那一代都还没有结束!   由此足以见得大灾之下对于民众的损害何等惊人!   相比之青州的惨状,如夏朝周边国度那些因为天地剧变而导致的天灾、人祸,竟然都显得分外单薄。   凡事就怕对比。   对于绝对非我族类的妖族赤裸裸的杀戮和损害,就连他一直有所防备的修仙者,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即使来到源天界最恶贯满盈的修仙者,也远远做不到妖族残忍的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   甚至不由得让人庆幸,还好妖族没有将降落的地方选择他们这里,别的不说,单单一个龙族,就可以轻易掀起远比源河决堤更加可怕百倍、千倍的灾难。   仙道的伟力不止在修士的身上可以得见,仙道眷顾的也不仅仅是人族,妖族同样如此!   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普通人连一丝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而修仙者,起码绝大部分还认同人族,就算贪得无厌一些,吃相也没有那么难看。   墨家巨子很早很早之前就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   所以夏朝毫无疑问属于修仙者的阵营,同为人族的势力,尽管如今的夏朝尚且不足以插手那种烈度的战场,可夏朝的天骄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涉身其中。   他们往前,才能有人在后。   光耀帝安稳后方,默默发育,真正有才能的人出去闯荡,对于夏朝来说,这就是此时最妥善的做法。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夏朝如今的鱼龙卫都减少了一大半,仅仅留下少许负责维持各地的传讯,别的不说,起码修仙者的速度远非凡俗的车、马、船等物所能比拟。   但在此时。   天际刚刚黑下去不久。   光耀帝贴身携带的通讯灵符便接连闪耀了起来。   通讯灵符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既然仙人的到来已成定局,那就只能选择拥抱,且尽其所能的寻找能够给自己带来便利的助力。   毫无疑问,通讯灵符就是其中之一。   “天怎么突然黑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骤然间黑云压顶?”   夏朝皇宫之中,文武百官惊骇莫名。   这是前所未见的奇景。   浓重的黑云好似吞食天地的巨兽,来的无比迅猛,眨眼间吞没了刚刚还倾泻而下的满目天光,可怕的黑暗覆盖一切。   好在皇宫中的侍卫们反应的也很快,没有等庙堂上的乱子闹大,一盏盏灯笼和火把便已是送了过来。   坐在龙椅上的光耀帝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不断闪烁的通讯灵符。   仅仅是用目光扫了一眼,光耀帝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不止是他们看到天穹突然彻底变得黑暗,甚至就连豫州之地留守的鱼龙卫都看到了。   如此恐怖的异象,当然要第一时间传回皇都。   “不要慌乱!”   威严的声音响起,光耀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在侍卫托举的灯笼中,直接走出了宫殿,来到外面,目睹着那漆黑如墨般的乌云。   四周没有一丝风。   事实上即使狂风大作,也不至于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能将乌云席卷而来。   更何况按照豫州和夏朝皇宫这里的距离推算,这黑云怕是足足有数百里,甚至可能上千里!   真要有这么大的乌云席卷而来,难道一路上其他人都是瞎子,看不到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光耀帝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天穹上的乌云,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悸不已的力量。   那绝不是什么正常的乌云!   极有可能,是超越世俗的力量,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当是修仙者的力量!   顷刻间将浓重乌云覆盖千余里,那得是什么级别?   夏朝修为最高的修士,目前也不过是筑基而已,根本无法拥有这么恐怖的力量,甚至金丹修士想要做到都不太可能。   恐怕唯有传说中能够延寿千载的元婴老怪,才能引动这般天地伟力!   可为什么是夏朝?!   光耀帝眉头紧皱,心情极度糟糕。   夏朝最强的修士也才筑基,拿什么招惹元婴老怪?   总不能是某个失心疯的元婴老怪,想要来夏朝取那位不存在的‘化神天君’遗留的机缘吧?   可这种事情,不应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么?何必如此的大张旗鼓!   若是威胁,直接出现在他的皇宫不更合理一些么?   难不成,是有妖族的强者暗中潜入,想要报复人族?   一个个想法从内心深处涌现,光耀帝深吸了一口凉气,将心绪尽数压下。   作为一个人,他可以有喜怒哀乐。   可作为夏朝的皇,谁都可以慌乱,唯独他不行。   惊诧无比的文武百官,求助的目光已经向他看来。   尽管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凡人的想象,他们仍旧对夏皇寄予厚望——或许这并非是理智的行为。但先前金丹修士来夏朝皇帝造次,都被化神天君人前显圣收拾掉了,因此相信夏朝肯定还有更多的底牌没有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夏皇,您可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有稳重的老臣小心翼翼的问道。   光耀帝当然不知道。   可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满是沉稳之色,光耀帝一本正经的说道:“天地异象,或许是夏朝有至宝出世,才会引动天地。”   “是……是吗?”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这话听起来好像对夏朝是一件好事……大概?   “当然是一件好事。”   尽管心中没有半点的信心,光耀帝还是努力的挤出笑容,安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不知所措的大臣们,“莫要惊慌,静观其变。”   是的,静观其变。   除此之外,他就算是想做些什么都做不到了。   作为夏皇他可以安抚臣民,可好像没有人能在此时安慰他。   如果顾先生还在这里就好了……光耀帝看着陷入黑暗的天空,情不自禁的想到。   这样恐怖的天象变化,当然不止是夏朝皇宫所能看到。   不知多少的夏朝百姓,前一刻还在田间劳作、摆摊,下一刻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无论何时都让人惊慌。   所幸夏朝武德充沛,官府还没有僵化——本来应该有,毕竟夏朝立国的时间放在凡俗来看也不算短了。   但商上位之后,狠狠杀了一大批人,将庙堂和官府的血液替换了一遍,以法家的理念,重塑了夏朝的根骨。   平心而论,这么做自然是有好处的,起码官府的反应速度,快了一大截。   法家可不止是对民众狠,对自己人更狠。   毕竟伱不干死几个大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法家的鹰犬?   真正有能力的法家之辈时刻盯着别人,弹劾算的了什么?被法家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官府的反应速度很快。   各种小吏、巡街使,即使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在第一时间燃起火把,打着灯笼,维持秩序。   黑暗固然让人难以忍耐,但只要有光出现,总会有人凑过去,看到了光和值得信任的人,民众就会快速的安定下来,不至于搞出大乱子。   而在此时,顾家小院中。   沈江月也是松开了抓着长生宗长老的手,目睹着天象的变化,神念以极快的速度扫荡四周,想要找到那位引发天象之人究竟是谁。   如此恐怖的天劫之兆,定然是有人在此晋升元婴无疑了。   按理来说,那个目标本该犹如黑暗之中的火炬一样好找,毕竟突破之时的动静想隐瞒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天劫都呈现了征兆,代表那个人已经被锁定。   这个时候跑到哪里都不好使,除非有化神级别的强者强行干涉,否则天劫不劈到目标决不罢休,护宗大阵也不敢拦天劫,否则就会体验一把什么叫做超级加倍和天罚。   “究竟是谁?”   沈江月目光灼灼,元婴尊者的神念不惜消耗的话,足以扫荡千里之遥,可即使如此,她竟然仍旧没有找到那位引发天劫之人。   那位倒霉的长生宗长老,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向仍在九龙真鼎中盘坐的身影。   此鼎有隔绝气息之效,即使是元婴尊者不主动破坏的话,也无法以神念视察里面的具体情况,仅能以目光注视。   这也是为什么愤怒的沈江月宁愿将人摇过来,也不敢自己探查一下徒弟的情况。   毕竟是要晋升金丹,这个时候外界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宝贝徒弟的状态,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伱说……伱说啊,有没有可能,是伱徒弟引来的?”   那位长生宗长老小心翼翼的说道。   “伱当我是傻子?”   沈江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般横跨千里的天劫,是金丹期能够引来的?阵痴晋升的时候也不过是百里而已,那还是后无来者的‘道蕴金丹’,几乎可以当做金丹的极限。   伱找借口也没有用,我徒弟但凡出现一点意外,我都跟伱没完!”   沈江月连想都没想,立刻就将这种说法当做了托词。   笑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连阵痴引来的劫云也才不过百里!   那就已经打破了金丹期的记录。   她虽然对自己的徒弟颇有信心,但上千里的劫云……不论是从质量还是数量上来说,对于金丹期而言还是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像个玩笑。   就算是元婴尊者,弱一点的都不见得能招来这般恐怖的天劫!   金丹期的修士,又怎么可能做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位倒霉催的长生宗长老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将丹气交给沈江月,怎就摊上了这事儿?   虽然在长生宗沈江月的履历并不算是特别资深,但她是一位没有道侣的坤修。   追求者可是不少,甚至不仅仅包含长生宗的修士。   若真的将她狠狠得罪,指不定回去还有一众追求者要他好看。   妈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倒霉催的长生宗长老不跟气性上头的女人一般见识,而是颇为谨慎的说道:“此前不是也没有晋升金丹都需要耗费三年的修士么?或许伱徒弟就是万中无一,哦不,是亿万修士中无一的绝顶天才呢?就连阵痴都比不上的那种?”   虽然这番话有些昧着良心,但考虑到沈江月正在气头上,还是将气氛缓和一些为好。   “呵,那伱最好祈祷这是真的。”   沈江月嘴上不信,目光也情不自禁的看向九龙真鼎中的那道身影。   晋升金丹需要三年,的确是闻所未闻。   这刚收下‘不久’的徒弟,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惊喜么?   短暂的思考中,沈江月看到,原本在鼎中一动不动的身影,忽然睁开了双眼。   下一刻,顾担已是飞身而起,来不及和沈江月打声招呼,便已是直入天穹。   天雷滚动,杀机如麻! 第475章 终晋金丹,天劫有变!   伴随着顾担腾空而起,天际的劫云越发可怖。   极端压抑的气息由上而下的横压而来,能够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绝不仅仅只有顾担,所有被劫云笼罩下的生灵,都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那股发自内心的颤栗。   天地之威,岂是等闲?   浓重如同墨色的劫云中,凝聚着无比恐怖的力量,代表的绝非冰凉的雨水,而是来自于天地的杀机!   所谓天劫,便是天发杀机。   修士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在自身力量不断增长的同时,也在掠夺着本属于天地的力量。   而一些出类拔萃者,将遭受“天妒”。   不仅仅是修士,甚至不仅仅是生灵。   这就是顾担所知晓的,关于天劫的一切。   至于天劫究竟因何而起,又怎样去‘判定’,那就真不知道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笼罩的劫云越多,天劫也就愈发强横。   也可由此来佐证自身的修行。   “千里劫云……”   飞身而上,直入天穹的顾担目光四望,脸上看不出具体的表情,“这种程度的劫云,也算合格了吧?不知道阵痴当初晋升金丹时,招来了怎样的天劫。”   为了避免天劫给夏朝带来伤害,顾担没有拖延,更没有试图躲藏,而是直入天穹之上。   短短片刻间,先前还漆黑如墨的劫云间,开始闪耀起丝丝缕缕的光亮。   极端蛮横的力量在凝聚,顾担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冥冥中的意志彻底“锁定”,天上地下无所遁形。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要跑,而是安静的耸立在天穹之上,等待着天劫的光临。   “真是他?!”   顾担尚且能够安之若素,顾家小院之中,沈江月却已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原本的担忧已经尽数退去,转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她的徒弟——竟然能够引来千里天劫?!   这真是金丹期所能做到的事情?   “伱看,我就说吧!”   那位倒霉催被沈江月所迁怒的长生宗长老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敢于开口抱怨,“我发下去的丹气怎么可能有问题!”   “不要在这儿叽叽歪歪!”   强烈的震惊过后,一抹担忧之色却是情不自禁的浮现在沈江月的脸庞。   刚刚晋升金丹,就引来千里劫云,这是闻所未闻之事!   就算是天衍宗的阵痴,号称元婴之下第一人,潜台词便是金丹无敌的家伙,晋升金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离谱过!   天劫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存在,甚至比之修士的斗法厮杀还要更加残酷。   一旦顶不住天劫,那就只能被雷霆横扫成渣。   天妒天妒,岂是空口白话?   不过,若能够撑过天劫,倒也算是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绝对的毁灭之下,往往也将孕育生机。   现在她所要思考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弟子是不是比阵痴更强,而是更加紧要的问题。   这可足以比肩晋升元婴级别的天劫,刚刚晋升金丹的顾担能不能够撑过去?   “切,女人。”   长生宗长老自讨个没趣,也懒得跟情绪如此不稳定的女人拌嘴,挪开目光注视着天穹上那道平静的身影,眼中也终于浮现出了些许不解。   尽管他知道源天界注定灭亡,修仙界的绝顶存在耗费大法力,将倾尽这里的一切在短短百年间彻底化作一场饕鬄盛宴供人族的修仙者享用。   可这才多少年啊,真正的大机缘还没有出来呢,就突然冒出来个足以比肩阵痴——不,可能比阵痴还要强横的天才,是不是有些不太合理了呢?   阵痴可是自幼便在天衍宗修习,乃是不折不扣的阵道奇才,更是走上了道蕴金丹那么一条后无来者之路。   九大仙宗天骄无数,却无人敢说自己能在金丹期胜过阵痴一星半点。   金丹强者千千万,一遇阵痴尽低眉!   即使是在名声上不下于阵痴的天机圣女、合欢圣女,也根本没有想过在金丹期跟阵痴比划比划,而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冲刺,甚至已经开始图谋元婴。   连她们都不行,一个孔翟,此前连个正儿八经的师承都没有,还是源天界的本土人士,绝地天通之下想修习仙道都没地方修习,如今绝地天通的封印解开才几年啊,他凭什么扶摇直上?   天灵根?   的确,即使在修仙界,这也是万中无一的资质。   可那些搅闹风云之辈,谁的资质会在这上面拉跨?   谁还不是个天灵根了?   资质一样,那就要看师承、看机缘、看底蕴。   无论怎么看,除了在资质上勉强同一条线之外,孔翟的表现都有些过于超标了。   当理性彻底回归,长生宗长老目光灼灼的看着天穹上的那道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此子,恐怖如斯!”   这场盛大的天劫,能够看到的人很多。   夏朝千千万万的子民都是观众。   但能够看到那飞天而上的身影之人,就少之又少了。   除了修行者之外,普通人根本没有那种目力。   夏朝皇宫之中,在顾担飞升而上的时候,守卫在光耀帝身旁的眼尖的鱼龙卫便已是第一时间发现,连忙禀告。   “陛下,有人飞天而上!”   “谁?”   光耀帝眼中一丝灵光流转,勉强可以看到那道身影,却无法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他有灵根,虽然只是下品,可作为夏朝的皇帝,丹药自然也是不缺的,即使需要忙碌国事,如今也已经是练气中期的修士。   可惜这个实力放在凡俗还行,放在修仙界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那个人……没有见过。”   鱼龙卫已经施展了瞳术,尽管那个人没有刻意的隐藏身形,光明正大的立于天穹上,却也并不认识。   “不是夏朝的修士么?”   光耀帝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痛,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些年夏朝并未疏于培养修士,但修行之事可不是转瞬间就能够提上来的。   就算是脑子别在裤腰带上,跑到前线厮杀的郑非和墨锋,也只是在前段时间才刚刚攒够晋升金丹的贡献度。   郑非倒是还好,有天机宗罩着,不用发愁。   墨锋却没有九大仙宗作为靠山,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挣,据说现在才攒够了无暇金丹所需要的贡献度,还是在郑非的帮助之下。   但即使是金丹,想要劫云笼罩这般范围,也是闻所未闻之事。   这位在夏朝渡劫的前辈,怕是已到元婴之境!   这种级别的“老怪”,完全不是如今的夏朝所能应对的存在。   希望……希望这位此前没有见过的前辈,是对夏朝抱有善意的吧!   光耀帝并没有将情绪显露在脸上,而是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即使没有善意,哪怕只是路过也好!   ……   翻涌的劫云中,那孕育许久的力量终于汇聚在了一起。   某一刻,耀目的雷霆好似接天连地的神枪,自天穹上方投掷而下!   顾担立身在那里,渺小的身影比之接天连地的雷霆之矛不值一提。   面对着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天劫,他却没有半分的抵挡。   汹涌的雷霆彻底将渺小的身躯淹没。   顾担的身影沐浴在雷霆之中,微微颤栗了一瞬,便已是恢复了过来。   “这种程度的力量……即使是肉身都能够承受。”   第一发天劫,顾担并未阻挡。   即是试试如今堪称脱胎换骨的身躯,也是在适应着全新的力量。   练气也好,筑基也罢,都仅仅只是修士个人力量的积攒。   但到了金丹之后,这一情况将发生极大的改变。   金丹强者已经足以影响一方天地。   而道蕴金丹,自然是在这个基础上拥有更加玄奇莫测的变化,无论是阵痴还是顾担,都是探索者,需要逐步的摸索、发现以及尝试。   如此全无阻挡的承受了一发天劫,顾担脸色都未变分毫。   先不说大道之体本身就与众不同,自血炁归于身躯之后,也在不断强化着身躯,早已是进无可进。   单单论及身躯的强度,即使是龙王也得往后稍一稍。   更何况在晋升道蕴金丹的后半程,他甚至分出心神,引导丹气冲击、洗涮命核,堪称是一心二用,成功让命核接连两次的完成‘脱胎换骨’。   虽然比之道蕴金丹的提升,命核的两次重组所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却也是实打实的提升。   即使完全忽视掉修为,他的肉身也不弱于绝品法器,这也是他敢于硬扛天劫的底气。   然而,如此做法似是激怒了天劫。   只见浓重的黑云翻腾,好似漩涡转动,原本湛蓝色的雷光迸溅、碰撞之中,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白光已是化生而出。   顾担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些许的危机感。   天劫的强度似是在根据他的表现,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没有任何多余的预兆,伴随着那一抹白芒涌现,又一道天雷已是横扫而来,其通体洁白无暇,好似净化世间的光柱,狠狠砸在了顾担的身躯之上。   “嘶~”   强烈的麻痹感与刺痛感在五脏六腑间游走,足以比肩绝品法器的肉身不住的颤动,顾担嘴中发出一丝难以忍受的轻吟,丝丝缕缕的雷光伴随着他张开的嘴巴迸溅出来。   “轰!”   “轰!”   “轰!”   一道又一道耀目的白色雷霆劈斩而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   雷霆泼洒间,那道身影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说……差不多得了。”   顾担随手一抹,擦拭掉嘴角的一抹鲜血,这种程度的雷霆所带来的创伤,转瞬间就能恢复过来。   不过雷霆的麻痹感的确不容小觑,即使被血炁强化过的身体,也难以尽数抵挡。   似是听到他的挑衅,原本劈斩的白色雷霆竟真的止住了攻势。   顾担目光一凝,他可不认为天劫真的会听他的。   果不其然,天眼神通扫视之下,劫云内部,更加让人心惊肉跳的力量正在逐渐孕育。   不止于此,原本铺展千里的劫云,竟在以堪称疯狂的速度回笼——像是发现了这次的目标非同一般,所以需要凝聚所有的力量一样。   一个漩涡,一个完全由天劫所凝聚而成的漩涡,出现在了夏朝皇都的上方。   顾担的眼瞳微缩,饶是以他那般沉稳的心性,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天劫也能耍赖皮是吧?”   在准备晋升金丹之前,他还是特地寻觅过关于天劫的资料。   根据典籍的说法,只要不是纯粹靠着嗑药,或者借助某些特殊手段,强行将境界提升上来的修士,想渡过天劫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真正死在天劫下的修士,往往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德不配位”,想逗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境界中引来的惨案。   正是因此,顾担才算得上有恃无恐。   可现在,天劫的表现却全然超出了顾担的预料。   别的都可以先放放,问题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天劫还能往回缩——准确的说应该是收拢力量啊!   别说是他没见过,就算是历经大风大浪,甚至亲自从天劫中闯过来的沈江月也没有见过!   顾家小院之中,沈江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天穹上涌动的漩涡,不由自主的问道:“天劫……怎还会有这种变化?”   “我也没见过啊!”   活了足足千年之久的长生宗长老都快挠破了头,“这小子是不是背负着什么大因果,导致老天发怒了?”   他阅览典籍无数,也没见过天劫主动往回缩,积蓄力量的事情发生。   简直是不弄死孔翟不罢休的架势!   天劫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一连两个前所未有的事情,全都发生在了孔翟的身上!   这小子真是不往修仙界记录上多添两笔不罢休啊!   “刚刚的素霜神雷便已经是金丹期难以抵御的大劫,阵痴的天劫也不过如此,更强的神雷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元婴尊者才能面对的赤霄神雷?”   沈江月面色大变。   天劫也分种类,根据所需渡劫之人的变化而变化。   金丹期,引来素霜神雷就是极限了,可看天劫这架势,摆明了仍旧不肯罢休!   按照经验推测,素霜神雷之后,可就是元婴才能抵挡的一二的赤霄神雷了!   她的宝贝徒弟不过是刚刚晋升金丹罢了,怎就能惹怒上天?   最关键的是,他怎么可能挡得住!   天穹之上。   感受着那不断旋转,好似苍天之眼的漩涡,顾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发自内心的危机感在心头跳动,足以致命!   仅凭肉身,绝对无法抵挡下一次天劫的降临。   无论这个变故因何而起,作为渡劫之人的他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扛不住就死!   “我怎么招惹伱了?”   顾担眉头微皱,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发自内心的不满,他也是一步步修炼上来的,凭什么就被这么针对?   对于天劫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实力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好在,他还有底牌。   一枚与众不同的金丹,自顾担体内飞驰而出。   伴随着那枚金丹的出现,天际的劫云愈发狂暴,一丝丝血色在其中流转,磅礴而恐怖的压力像是要撕碎此间的一切。   天劫理应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产物,而是一种特殊的规则。   但在此刻,顾担却是隐隐间感受到些许憎恶,足以威胁生命的力量,在劫云中孕育而生! 第476章 毁灭新生,道蕴金丹   不断收缩的劫云,很快便从蔓延千里,收缩到了不过十几里大小。   但这非但没有影响到劫云本身的力量,反而大大强化!   看着那个犹如漩涡在转动,积蓄着非同一般力量的劫云,顾担的眉头紧皱。   一种被盯上的感觉越发显著,他似是触碰到了某种不被允许的规则。   是后天之血炁?   还是道蕴金丹?   亦或是,两者都有?   顾担自己也说不清楚。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劫云想要他的命。   然而,他也不是吃素的!   那自顾担体内飞出的金丹,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通体为青色,圆溜溜,上面却没有‘丹纹’这种东西笼罩。   如果按照无暇金丹的规格而言的话,没有丹纹天成的无暇金丹,在无暇金丹中都是个弱者。   但这是道蕴金丹,并不依存无暇金丹的规则。   一种与众不同的活力,在那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金丹中涌动,连一方天地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尽管只是这条道路的起点。   些许的青芒自金丹中涌现而出,好似纤薄的纱衣般在顾担身前铺展开来,轻轻柔柔之间,蕴含着数之不尽的生机。   晋升道蕴金丹,他可不仅仅用了长生宗给他的丹气,还有若木的力量。   相比之长生宗给他的丹气,若木的力量无疑更高一等、乃至更多,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的金丹凝现之后,竟是呈现出青色。   毫无疑问的是,若木占据着绝对的主导。   目前为止即使是顾担对若木的了解,也仅仅知晓若木能够催发万物,乃至治愈生灵,尽管这份治愈本身不包含延年益寿的选项,也已经足够的惊人。   从若木之中取来些许力量,熔炼自身,同样是顾担早就有的谋划。   长生宗给的机缘很好,但比之若木,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道蕴道蕴,取之于天地,熔炼于己身。   在这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上,他用若木的力量向前走出了一大步,甚至更高于阵痴。   青色的薄纱逐渐笼罩顾担周身百丈,数之不尽的生机之力犹如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亦或是桥梁。   无论任何攻势,都将被这无比强横的生机之力层层削弱,即使最后真落在顾担的身上,这些青色的薄纱也能与之共同承担。   正常情况下来说,拥有这种程度的恢复力和生机,顾担想受伤或者想死都是一件难事。   但目睹着天际劫云中流转、迸溅出的丝丝血色,一股不安还是不由自主的从心中升起,不得不百般小心谨慎。   终于,当劫云缩小到了一定的规模的之后,彻底的固定,那狂涌的漩涡远比最深邃的夜空还要更加漆黑,仅仅目视之便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难以忍受的气息发散而出,即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在此时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   天发杀机!   被劫云锁定的顾担并没有任何的闪避,闲庭信步般留在空中,目睹着那逐渐平静和稳定下来的劫云。   “想要我的命,那就来试试。”   一口寒气吐出,顾担提振精神,浑身气血仿若燃烧,气势凝聚到了极点。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挑衅,已经孕育许久的劫云终于是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光华。   一道完完全全由血色凝练而成的雷霆,劈斩而下!   浓重至极的血色中不带有任何的血腥气,却蕴含着数之不尽的毁灭之力。   顾担身前足足有百丈高的青色纱衣,伴随着赤霄神雷当头而下,顷刻间便有三十丈被其泯灭。   所幸这份摧枯拉朽的力量终究被青色纱衣层层削弱,原本水桶粗细的赤霄神雷仅仅是在接近顾担途中,便已损耗了一半!   当赤霄神雷穿过百丈青色纱衣,最终落在顾担身上的血色雷霆仅仅只剩下了拇指粗细。   即使如此,顾担身躯仍旧止不住的颤抖,本就堪称沸腾的血气接触到赤霄神雷之后,似是被彻底的引爆。   顾担周身弥散出大片大片的白雾,丝丝缕缕的血迹自毛孔中浮现,极端的毁灭力量在体内游走、破坏,又被不断的镇压。   在极端的毁灭中,新生一同孕育。   潜藏在体内的血炁似是感知到了威胁,蠢蠢欲动,只是被顾担按捺了下来。   顾担抬起头来,些许的创伤转瞬间就已经恢复,但天际的劫云却并未善罢甘休。   “轰!”   “轰!”   “轰!”   短暂的僵持之后,似是察觉到他尚未倒下,一连三道赤霄神雷再度争先恐后的劈斩而下,这一次青色纱衣也已经无法承载这般过量的攻势,血色碾碎了青芒,第一道赤霄神雷削弱了一半,可另外两道完美无缺的赤霄神雷已是接踵而至!   这一次顾担没有任何犹豫,血炁直接顶了上去!   无尽的酥麻与痛楚自身上传来,五脏六腑似是都在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所搅动,毁灭的力量迫不及待的吞噬着他的血肉与生机。   然而体内是血炁的主场,如同进入暴走状态的血炁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游走,那些血色雷霆被它硬生生的泯灭亦或是吞食,顾担的白皙的肌肤涌现出些许裂痕,好似精美的瓷器被破坏。   鲜血还没有来得及涌动而出,便已化作袅袅雾气蔓延,强大的生机之力冲刷自身,与毁灭的力量以身体作为战场厮打在了一起。   这种滋味儿绝不好受,然而在破坏与新生之间,顾担自身的气息却是愈发凝实,体表肌肤上的裂纹化作死皮,还没有来得及坠下便已是被逸散出的力量彻底崩灭,新生的肌肤上好似闪耀着让人挪不开眼神的光。   体内更加天翻地覆的变化,外人已无法察觉,但那枚本是虚幻的命核似乎也在一同被这种力量所冲刷着,顾担的神魂都被其牵引,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仿佛被万千的蚂蚁在一同撕咬、拉扯。   “滚开!”   顾担怒斥一声,原本平静的识海似也掀起了滔天的波浪,争先恐后的与那股破坏的力量纠缠在一起。   不断的碰撞之中,他的神魂越发凝实,气息也愈加深邃。   体内虚幻的命核犹如心脏一样扩张、收缩,扩张、收缩,一个呼吸间便已是千百次的跳动,若真是心脏,即使是大宗师都无法承受这种力量。   所幸,某种程度上,它终究是一个虚幻的器官。   当闯入体内的毁灭之力被硬生生的熬过,那枚命核似是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在不断的毁灭与新生之中,瞬间崩灭。   但还没有等它彻底消散,一枚全新的命核已经取而代之!   第三次新生。   “呼……”   顾担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浊气,气息逐渐稳定下来。   这种恐怖的毁灭力量,放在旁人身上大概已经必死无疑。   可真要论起恢复力,即使是元婴老怪都得往后稍稍去。   不能瞬间毁灭他的,便已没有杀死他的资格。   血色的雷霆的确很强,却还不足以要了他的命。   再度抬头仰望那已是寂静了有一段时间的劫云,顾担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不会还能变得更强吧?”   他可是听说过,天劫不详,遇强则强。   但无论如何,总该有个头啊!   总不能老天真的要拿出不整死他不罢休的架势吧?   他虽然活的时间长了一点,可从未作奸犯科,乃至滥杀无辜过。   准确的说,在他直接或是间接的影响之下,受到恩泽的臣民百姓何止千万?   悬壶济世所积攒的寿元可不是平白来的!   救治苍生总不能算是罪责,他跟天劫什么仇什么怨啊!   天际的劫云中,血色还在不断的碰撞,似是要孕育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然而或许是听到了顾担内心的声音,那不断碰撞的血色中,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仅仅只是显露了一瞬,便彻底隐没了下来。   劫云之中,剩余的力量终究不足以再次提升规则。   于是,最后的力量当头而下!   足足五道赤霄神雷,化作接天连地的玄光横插而来,恍如神话中投掷血色长矛的巨人!   仅凭数量,也可增强威能!   顾担这一次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介于真实与虚幻间的道蕴金丹成为了第一道防线,无量生机绽放,青色的金丹表面,隐约间有无数的线条在跳动。   “咔~”   让人牙酸的声响震撼天地。   赤霄神雷与道蕴金丹对碰在了一起,一个凶悍至极,自带无尽的毁灭;一个圆融完满,生机生生不息。   破坏与新生,在最直接的碰撞中,硬悍在了一起!   若是寻常金丹,胆敢触碰如此恐怖的力量,仅是一个照面便会化为乌有。   然而道蕴金丹却终究与众不同,看似虚浮的金丹中蕴含着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本该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毁灭,却在生机涌现中化作拉锯战。   血色与青芒陷入僵持。   但劫云已经无法赋予它更强的力量。   终于,就在某一刻。   僵持落下帷幕。   没有了天劫力量加持的赤霄神雷,终究无法扛过道蕴金丹的阻挡。   而被天劫洗礼过的道蕴金丹,似乎也有某种特殊的气息在孕育,变得更加圆融完满。   天际的漩涡逐渐消散,这一次的天劫,结束了。   当劫云消散,阳光再度拂面而来。   硬生生扛过了这堪称前无古人的金丹大劫,顾担轻轻招手,那枚与众不同的道蕴金丹便已是滴溜溜的回归体内。   强大、浩瀚的力量在体内生生不息的涌动,经过天劫的洗礼,愈发契合。   顾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天劫带来的不仅仅是破灭,还有破灭之后的生机。   只不过这份待遇,只有强者能够享受。   “结束了。”   顾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上的万里晴空。   心情在这一刻也变得极好。   他通过了天地的考验,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另类的新生。   无论是血肉、神魂,还是命核、金丹,都在天劫的沐浴之中,得以完成洗礼。   没有被毁灭的东西,终究会变得更加强大。   随即顾担不再耽搁,身形闪动之间,却并未落在顾家小院,而是来到了夏朝的皇宫。   原本一直仰着头,注视着天穹那好似神魔般被天雷接连横扫,却又始终不曾动摇身影的光耀帝,在见到那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时,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止息。   那是一个未曾见过的人,英姿勃发,最关键的是身上尚未来得及彻底收敛的气息,足以让他心惊肉跳——犹如在地上匍匐的野兽,遇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神龙!   “见过前辈!”   光耀帝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毫不犹豫的弯腰,行礼拜见。   尽管并不知道顾担的来意,毕竟孔翟的面貌他也并不认识,但作为夏朝的皇帝,他还是维持住了心中的震撼,保留足够的礼节,以免得罪不该招惹的人。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不必多礼。”   顾担微微一笑,看着长大了不少的光耀帝,随即说道:“说起来,我与夏朝还有些渊源在身。”   “竟有此事?”   光耀帝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个‘渊源’是好是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愿闻其详。”   “我与庄生乃是忘年之交,庄生便是自夏朝走出的,伱不必紧张,我只是替他回来看一看这里。”   顾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光耀帝的肩膀。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显露自己真实的身份,孔翟就该有孔翟要做的事情。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要完全将夏朝割舍,只是不必再像先前那般紧密,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了。   “庄生?”   光耀帝略略思索了一阵,随即反应了过来,“清平子的徒弟?”   那已经不是他这一代人的事情了。   甚至连启志帝都够不到。   那是他的爷爷承平帝在位时所发生的事情!   岁月奔涌向前,往昔的名字已经成为留存在典籍上寥寥几字,若非其中和顾先生有些关联,恐怕他都记不住。   “是啊,他是个很棒的人,我很钦佩他。”   顾担并没有说假话,“在他临行前,他曾拜托我对夏朝关照一二。”   这句话自然是善意的谎言了。   事实上庄生寿尽之时,没有任何的托付。   他是真的不在乎。   那也是顾担遇到过的最逍遥自在之人,尽管他的修为并不高深。   “所以,不必紧张。庄生是我的朋友,夏朝养育了他,也算是我朋友的一部分。”   顾担意有所指,将一张通讯灵符递给了光耀帝,“闲话暂且就不说了,还有人等着我呢,有空再叙。夏朝若有自身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凭此找我一次。”   紧接着,顾担没有任何的停留,便已经消失在了夏朝皇宫。   再一个晃眼间,出现在了顾家小院。   院中,沈江月看到骤然现身的顾担,眼中爆发出了浓浓的惊喜。   赤霄神雷!   连元婴尊者都要头皮发麻的天劫,不过刚刚晋升金丹期的徒弟,竟然真的硬生生扛下来了!   这么厉害的徒弟,别人有没有啊?   “拜见师尊,幸不辱命。”   顾担尊师重道,率先向一直守护着他的沈江月行了一礼。   沈江月大喜过望,道:“好好好!伱做的好,伱做的好哇!” 第477章 生死擂台   见到顾担,沈江月喜不自胜。   先前的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为惊喜。   看着那眉开眼笑的脸庞,顾担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暖。   虽然严格上来说他和沈江月其实没什么感情,加入长生宗也有一部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因素在其中。   但这位师尊如此担心他,他自然也是颇有几分感动。   “伱这个徒弟,了不得啊!”   被拽来的长生宗长老目光在顾担身上流转了片刻,分外肯定的说道。   倒不单单是因为顾担面对天劫时候的表现,还有就是此时顾担不经意间所显露的气息。   深邃似海,完全不像是刚刚晋升金丹,本该是金丹初期修士的表现。   按理来说就算能够渡过天劫,也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甚至被天劫劈的差点玩完的修士都不是没有。   可顾担不仅仅硬抗下了原本元婴尊者才需要面对的赤霄神雷,身上竟还看不到半分的伤势可言。   无论任何人见到他,恐怕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容光焕发。   仅从外在的表现来看,完全难以想象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即使是元婴尊者都会感到头痛的天劫!   “那是,我的徒弟,当然厉害!”   沈江月眉飞色舞,虽然什么也没做,但还是辛苦她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那师父当然会因为徒弟而感到荣光。   即使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其实还没教顾担什么东西,那又如何?   师徒名分又不是假的。   “切。”   那位长生宗长老酸溜溜的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道:“是谁先前拽着我的衣领,怀疑我偷偷做手脚的?”   女人,不过是收了个好徒弟罢了!   “那只是一个意外,既然误会解除,下次请伱吃仙宴。”   沈江月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目光都没往他身上扫一眼,而是牢牢的落在顾担的身上,似是想要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是不是还有什么惊喜她未曾发现。   捡到宝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知道顾担拥有筑基逆伐金丹的战绩在身,更是身具天灵根,但任谁都没有想到,顾担还能在这个基础上完成新的突破。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晋升金丹后的顾担还没有和别人交过手,在沈江月的眼中,已经足以比拟真正的顶级天骄!   阵痴在金丹期耀武扬威、镇压群雄了那么久,可算是来了个对手。   天衍宗恐怕也想不到,阵痴还没有找到晋升元婴的方法,能够威胁他金丹无敌地位的挑战者已经登场。   关键这个挑战者还是“野生”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未九大仙宗倾力培养。   作为顾担的师尊,沈江月的感觉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似勤勤恳恳的药农攀爬雪山采摘一株百年雪莲,即使明知道它价值不菲,也打心底里高兴,带回去之后却发现百年雪莲竟是更高一档的天材地宝一样!   这种额外的收获、超出自身预料的期待和满足,即使是元婴尊者都难免喜形于色。   “这还差不多。”   长生宗长老微微点头,先前被这女人凶了那么久,这个时候心里才好受一点。   但转念一想。   不对啊!   伱丫收了徒弟本就是要办一场仙宴的,只不过如今宗门还没彻底搬来而已!   拿一场注定要办的仙宴来当做赔礼可还行?   “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徒弟伱感觉怎么样?”   沈江月却是全然没有注意脸色又黑下来的长生宗长老,兴致勃勃的问道。   “前所未有的好。”   顾担想了想,肯定的说道。   道蕴金丹非比寻常,每时每刻都在改善着自身,只不过他的身躯本就非同一般,更是有血炁增持,这种变化看起来并不大,可有增益总归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自道蕴金丹凝聚之后,他的恢复力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不能瞬间杀死他的东西,恐怕注定只能死在他的手里。   除此之外则是晋升金丹之后,自然而然的拥有一份掌握周身灵气的能力,换句话说他一个念头就足以抽空方圆数百丈乃至更远的灵气,甚至将其禁锢。   更加浑厚的灵气彻底凝聚于金丹之中,犹如一个核心的炉火,为自身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只要这个核心不曾枯竭,他的战力都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无论是从持久力、爆发力还是恢复力来看,成就金丹后都迎来了一次质的飞跃。   “那就好,花费了三年时间凝聚的金丹,我都差点以为伱出不来了。”   沈江月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总算是放下心来。   “三年?”   顾担瞪大了眼睛,“那么久?”   “伱以为呢?”   沈江月点头,“伱要是再不醒过来,我怕是就要把宗主给喊来了。”   修行本身是一个完善自身的过程,对于修士来说,这个过程其实并不难受,更准确的说只要不是自己作死的话,更大的情绪理应是欢愉才对。   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时间的流逝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就是这样的道理。   时间永不停歇的向前奔流,对于修士来说,虽然他们的时间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但修士对于时间的感知,已与普通人有着显著的不同。   沉浸在修炼、突破之中的修士,会自然而然的忽视掉外界时间的流逝。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往往也会显得孤傲和难以交流的原因。   他们一次闭关,可能就是几十年。   原本打过一个照面的孩童,等到他们闭关出来,可能已经垂垂老矣,自己的孙子都能喊爷爷了。   可对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来说,那不过是“一个睁眼、一个闭眼”的‘瞬间’。   他们或许可以生活在同一片的天空之下,却又泾渭分明的相隔开来。   仙者,一人一山,终究免不得曲高和寡,也注定难有甚陪伴之物。   顾担花费了三年时间晋升金丹还算好的,曾经有元婴尊者闭关,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闭关了足足五百年,再醒过来的时候宗门都已成废土,连坟茔都腐朽倒塌。   那真是记忆中的一切都彻底远去,除了同时代的几个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孤独是修行不可避免的一件事,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修仙者才要抱团取暖,而不是眼睛一闭一睁,只看沧海桑田。   “没想到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   顾担也有些惊讶,这一次可不是他主动忽视时间的流逝,而是沉浸在修炼之中,自然而然的‘我即一切’,外界的事物被彻底摒弃,全心全意的修行。   “这三年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沉吟了片刻之后,顾担问道。   “没什么大事,不过伱大概错过了几场血战。龙皇被阵痴他们伏杀之后,妖族那边也开了个宴会,然后对咱们发动了一轮攻势。”   沈江月笑了笑,道:“不过源天界毕竟是人族的主场地,那轮攻势被毫无疑问的打了回去,不仅如此,如今龙族所占据的青州已被收复了一半,可惜的是仍未找到龙冢之地。   这段时间前线的战场已经陷入到僵持之中,我们很难继续向前推进战线,妖族的抵抗也明显愈发顽强。   对伱而言,唯一较为遗憾的是错过了快速获取贡献度的机会。”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对于前线来说,无时无刻都在转动的血肉磨盘不容小觑。   顾担因为要晋升金丹的关系,远离了一线。   但其他修士却不会因此而停下,世界从来都不围绕着某一个人转动。   再加上九大仙宗大笔大笔的撒贡献度,虽然在战场上损失了不少修士,但整体来说,人族的强者数量却是大幅提升了。   不少原本并无资源的修士,凭借着战场前线拼死厮杀换来的贡献度,可以换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丹药、功法,其中的佼佼者还会得到宗门看重、栽培。   为了弥补未来人族折损的一界的损失,九大仙宗和诸多宗门也在大放血,给了那些修士一个改命的机会。   修仙界缺乏的从来都不是底层修士,练气也好筑基也好,过个一二十年总能长出一茬,起码也得到了金丹才算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成为不可忽视力量的一部分。   别的不提,这三年未曾间断的血战下来,金丹修士怕是要翻个倍都不止,从仙宗联合的战略角度来看,已经称得上成功。   金丹到元婴的难度太大,危险程度也太高,所需耗费的时间也更加久远,绝不是一时片刻间就会开花结果的事情。   如今人族内部已经有停战的声音,他们的战略目标“练兵”已经达成,继续血战下去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人族尚需时间去消化那些崭露头角的天才,过上个几百年,如今崭露头角的天才将成为各大仙宗的财富和底蕴,而不是如今这样再跑回战场上当做消耗品。   说到底,这一次的战斗目标并不是将妖族彻底的赶出去,这并不现实,除非元婴尊者也亲自下场,掀起真正的人妖血战,否则他们吃肉的时候,总要留点汤。   战争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方式。   沈江月正要再说些什么,她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忽然明亮起来。   一道至关重要的信息,已是通过玉佩传来。   “生死擂台?”   ……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定威城。   这座原本立于前线的城池,在这些年人族修士不间断的奋战之中,已经成为后方的根基之一。   但这丝毫不影响这里的繁华,无数的修士在这里建设,带着妖族的尸体来换取自身所需的资源。   数之不尽的修士参与了这场饕鬄盛宴,从妖族的血肉中摄取自身所需的养分,仍旧能够停留在这里的修士,都是货真价实的得利者。   而在今日,一道巍峨的身影,浮现在定威城上空,遮天蔽日,连天穹在那道身影之下都显得有几分渺小。   一头巨龙!   远比当初阵痴他们所伏杀的龙皇还要更加庞大、恐怖的巨龙!   无数修士瞪大了双眼,甚至有人不小心撞在了城墙上。   血战三年,虽然倒下了很多人族修士,也有更多的妖族死去,但最上层仍旧保持着基本的克制。   起码无论是元婴尊者,还是龙族的龙皇,都未曾主动出击过。   骤然在人族的后方见到龙皇,那犹如实质的威压还是让不少修为不足的修士汗毛倒竖。   不过,伴随着那道庞大身影的出现,定威城中,一个老道人也已是飞天而上,凝视着那比之山岳还要更加深邃厚重的身影。   “敖广?伱来做什么。”   老道人目光如炬,声如雷震。   “呵呵。”   一声轻笑,盘桓在天际的身影骤然收缩,幻化为人,来到老道人的身前,“打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谈谈了吧?”   “谈?”   老道人眉头一挑,“我们和伱们有什么好谈的?”   “这种话骗骗自家孩子也就差不多了。”   敖广微微一笑,道:“人族的练兵也够了吧?继续打下去,那些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修士,可就又要投入战场了。怎么,难道伱们真想掀起血战?”   “掀不掀起,伱说的可不算。”   老道人很是不满他的态度。   然而敖广根本不以为意。   厮杀了这么多年,人族这边撅一撅屁股,妖族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样的屁,谁不了解谁啊?   “伱们已经得到了伱们想要的,继续打下去没有任何的好处。”   敖广说道:“是时候谈一谈如何瓜分源天界了,不是么?相信伱们人族的强者也已经预感到,绝品灵脉即将现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   “那跟伱们有什么关系?”   老道人眉毛高高挑起,“源天界是人族的主场地,哪里轮得到伱们妖族指手画脚?”   “不必说这种气话。”   敖广声音平和的说道:“已到了该停战的时候。”   “伱们全部滚出源天界,自然可以停战。”   “不是小孩子了,怎还会说这种话?那不可能。”   “那就继续打。”   “再打,我们可就要出动妖皇了。”   “伱当我们怕伱?”   伱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已是悄然掀起。   “如果伱不想源天界陆沉的话,最好别说这种气话。”   敖广微微耸肩,表情很有人情味,“反正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世界,毁了也没什么的,但对伱们来说,应该不能承受吧?”   “伱……这是威胁?”   老道人的目光,已经变得危险。   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是连凡俗王朝都知道的道理。   换句话说,在自家打的天翻地覆,无论如何都是亏。   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他们的,妖族这群混账玩意儿闯过来弄的一团糟,还想打个商量?   “这是谈判。”   敖广表情不变。   “伱想谈什么?”   老道人终于是略略松口,毕竟打沉源天界,无论如何都是亏麻了,但这绝不是妖族得寸进尺的借口。   “生死擂台如何?伱们赢了,我们只留梁州。伱们输了,我们占下的地方归我们,大家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敖广信誓旦旦的说道。   “龙冢之地在梁州?!”   老道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群狡猾的龙族,根本没有将龙冢之地带到青州!   “是与不是又如何呢?黄金盛世要来了,伱们也不想这里的一切化为乌有吧?”   敖广平静的说道。   反正这地方又不是他们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谁都得不到。   老道人神色接连变幻。   “我需要商量一下。”   “无所谓,我们可以暂且等候一下,但不要让我们等太久。”   敖广微笑,心知人族已经意动。   这么多年的交手下来,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对于彼此的底线都已有所认知。   既然没有谁能够彻底毁灭谁,那在利益面前,谈判永不过时。 第478章 代有人才   “生死擂台?”   看着沈江月骤然有了变化的脸色,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人族和妖族爆发过很多次大战,最残酷的时候,其中不乏出动元婴尊者,甚至是化神天君的战场。”   沈江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伱也知道,就算是元婴尊者,都拥有轻易横扫一国的势力,若是元婴尊者愿意多花费一些时间,在没有同等力量的干扰的情况下,即使杀戮一片大陆都并非难事。”   顾担微微点头。   仙道乃是个人伟力的体现。   练气、筑基还不明显,到了金丹境,一人敌国已并非难事。   当初徐家的老祖胆敢涉身压迫夏朝,不就是仗着个人的伟力么?   如果没有顾担出手相助的话,夏朝也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那还仅仅只是一个寻常的金丹而已,若是换成元婴尊者哪会那么麻烦,毫不夸张的说,元婴尊者如果打定主意破坏,那他们就是行走的人形天灾。   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各宗门不到逼不得已的程度,通常都不会让元婴尊者亲自下场,毕竟元婴尊者一旦打出真火来,倒霉的可不仅仅只有自己的敌人。   换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那些家伙就是人形核武,而且可持续,拥有属于人的灵智不说还知晓各种千奇百怪的知识。   到了元婴尊者这个层面,他们之间的比斗已经不再适合放在人间,否则即使是无意为之也会给人间带来难以承受的破坏。   一旦真的发生,所谓天塌地陷将不再是一个形容或夸张,而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元婴尊者下场还算是好的,即使真的毁灭了一片大陆的生灵,也难以真的彻底断绝天地的生机,等个几十上百年,总归还算是能继续有生灵存活。可一旦化神天君也出手……”   沈江月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相当于对一界施加‘破坏’,且不可挽回。”   “不可挽回?”   “没错!”   沈江月肯定的点头,说道:“相当于直接废掉了一界!”   “这……”   顾担有些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力量。   恐怕已经涉及到了‘规则’级别!   看来当初的白莲尊者,除了自诩半步化神和有半枚破损的白莲道果之外,根本没有真正掌握属于化神的力量。   “在那种烈度的战场中,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讨不到半点的好处。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将彻底崩毁,且近乎永恒的不再适宜任何生灵居住。   当然不仅仅是我们损失惨重,妖族也一样。那种程度的战斗除了毁灭一界又一界之外,没有谁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连‘战利品’都不存在!”   沈江月说道。   一界都毁了,还能有个屁的战利品。   掀起真正的大战,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可能有赢家。   相当于自毁家园,从根本上彼此削弱生存的土壤,最后的结果必将是两败俱伤。   好在最终九大仙宗还是和万神殿达成了基本的和解——打归打、闹归闹,但元婴尊者这种级别的人形天灾,乃至化神天君程度的界域毁灭者不再参战。   当然绝对的克制也是不可能的,彼此的摩擦从未停歇,只不过还保持着大体上的容忍。   在没有不能接受的结果之前,最上层的力量将不再直接插手争端。   除非有朝一日,有一方觉得已经积蓄到了足够的力量,可以一战定乾坤,在承受损失的基础上彻底拿下对方。   但显然,现在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还没有取得绝对的优势,这种平衡仍在维系。   只不过矛盾即使遮盖下来,也并非不存在。   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于是生死擂台便应运而生。   在不出动元婴尊者和化神天君的基础上,让小辈们来代表彼此出战,决定一些不影响人、妖两族大局的事情。   就像是此时的源天界。   “总而言之,生死擂台便是矛盾调和的产物,双方将自己的需求和底线摆在明面上,采取一种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方式来比一比手腕。   赢家将得到更多的好处,而输家也维持住了矛盾扩大的底线。”   沈江月解释道。   “等一下,源天界不是人族的主场地么?”   顾担有些难以接受的说道:“妖族在源天界和咱们谈条件?”   “咳。”   沈江月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这种事情,倒也不止是发生在源天界。”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人族也会主动去妖族的主场地打秋风。   只不过顾担恰好在源天界,对于界外之事知之甚少罢了。   “我明白了。”   顾担有些理解的点了点头,说白了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会希望对方好过,可基本的克制还是要有的,但这不代表不能选择用别的方式来恶心恶心对方。   “生死擂台,规则是什么?”   顾担问道。   “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只要上去,生死勿论。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不能因此找借口。当双方派出的最后一个天骄死在擂台上,或者投降,就算是一方认输。”   沈江月解释道:“双方将会按照约定履行承诺,赢家得到更多的好处,输家让步。”   “原来如此。”   顾担若有所思。   “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生死擂台大概需要十个人。九大仙宗各自出一个,然后从其他宗门中再选一个,来代表人族出战。   代表人族出战的天骄,将会得到仙宗的大力栽培,如果最后赢了,更是有着数之不尽的好处。”   沈江月意有所指,“他们之间的战斗将会影响人妖两族的走势,虽然这种影响很是细微,但积少成多,不容小觑。”   看着沈江月脸上蠢蠢欲动的表情,顾担似有所觉的问道:“难道这次要上生死擂台的,是金丹期的修士?”   “猜对了。”   沈江月拍掌,说道:“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如果是决定一界走向的大事,登上擂台的才会是元婴尊者。但伱我都知道,源天界注定会毁灭在陨道天河之下,至多也不过是几百年而已,甚至可能还不到。   因此这次生死擂台的标准,应当会放在金丹境界的修士身上。”   说白了,既然源天界注定毁灭,那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没必要在这里耗费太多的心力。   争取在源天界陨落之前,尽其所能的掠夺其资源也就够了,真要因为源天界打一场大战,甚至折损九位未来有可能化神的元婴尊者,这一笔买卖说不定还会亏了。   毕竟一旦登上生死擂台,就代表着人族的脸面。   也是变相在对妖族亮起自家的拳头到底硬不硬。   对于很多人来说,资源可以舍弃一些,脸面可不能丢!   即使对妖族而言也同样如此。   “当然这些目前只是我的推测,毕竟风声刚刚传过来,要具体商定下来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沈江月说道:“不过总和考量来看,这次生死擂台谈成的话,极大概率会选择金丹期的修士。”   “师尊想让我上?”   顾担可不觉得沈江月苦口婆心解释这么多,只是单纯的在和他闲聊。   “这就是要看伱自己了。”   谁曾想沈江月却是摇了摇头,道:“虽然伱晋升金丹招来了千里劫云,甚至抗住了元婴尊者才需要面对的赤霄神雷,但伱毕竟才刚刚晋升金丹,满打满算也不过是金丹初期而已。   真正能够上代表人、妖两族生死擂台的,可还没有过这种先例,哪一次不是金丹圆满,甚至只差一步晋升元婴的天骄才能代表人族出战?”   金丹与金丹不能一概而论,练气还分一到九层呢!   金丹初期和金丹圆满、只差一步晋升元婴的天骄相比,其差距犹如刚刚挖好的大湖,而对方已是一片海。   这中间差距的可不仅仅是修为,还有经验、机缘,以及对于战斗的理解等。   生死擂台举办的次数不算少,可从没有刚刚晋升的天骄加入过。   一方面他们还有很多成长的空间,未曾彻底消化自身的潜力。   另一方面自然是九大仙宗家大业大,在别的地方难得一遇的天骄,在九大仙宗扔下一块儿石头都能砸到好几个。   就算沈江月真觉得自家徒弟很不错,她自己说的也不算。   除了人族的脸面非常重要之外,难道长生宗就不要脸面了么?   派个金丹初期的家伙参战,岂不是在说长生宗无人?   那哪里是在打长生宗的脸,那是在打整个人族的脸啊!   长生宗还在不在人族的修仙界混了?   指不定丹药都要被人吐上两口吐沫,自砸招牌得不偿失。   “不过……”   虽然肯定了这件事的难度,但沈江月还是话锋一转,说道:“若是能够被选中的话,被选中的修士也将得到人族的倾力栽培。   别的不说,绝大部分宗门内的机缘对于他们而言都将唾手可得,如果最终能够赢下生死擂台,被选中的修士也将成为货真价实的英雄,只要没有丢脸,还活着的修士就算是硬砸也会不惜代价的砸到元婴,甚至能够得到化神天君的指点!”   既然是代表修仙界人族参战,自然不可能没有好处。   赢了且活下来,便相当于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一片坦途。   再没有任何人能刁难他们,九大仙宗将奉他们为座上宾,不惜代价的培养,一切资源敞开供应。   顾担面露思索之色。   道蕴金丹所需要的资源可不少。   这么看的话,生死擂台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只要他赢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晋升元婴就行,剩下的一切资源九大仙宗都会替他补上。   就算是同为道蕴金丹的阵痴,也仅仅是得到了天衍宗的支持。   但若代表人族参战,九大仙宗都将成为后勤。   何况他本就不怕‘死’,更遑论有若木撑腰,不能一瞬间秒了他的攻势几乎约等于不存在,连元婴尊者都要皱眉头的赤霄神雷都无可奈何。   无论是从自身快速成长的角度考虑,还是为源天界考虑,让妖族倒霉,就相当于振兴人族。   大义和自身,一同满足!   “怎么才能成为长生宗选择的那个人?”   顾担思量片刻之后,问道。   “好徒弟,就等伱这句话了!”   沈江月眉眼弯弯。   说了那么多,自然是她认为自己的徒弟有资格涉足那片战场。   毕竟刚晋升金丹就引来千里劫云,还抗住了赤霄神雷,比之金丹圆满的天骄也不差哪里了!   除了要面临登上生死擂台可能殒命的风险之外,这件事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况人族这边还有一个阵痴,别的不说,阵痴起码一串三没一点问题吧?   在沈江月看来,只要自己的徒弟被选上,可能根本无需他出手,就能够取得胜利。   毕竟阵痴早已证明了‘金丹境’无敌可不是吹的,赢面大得很。   连龙皇都倒在了他的手上,自己的徒弟争取混在阵痴后面,拿下长生宗的名额,对于未来的好处不言而喻。   “我会和长生宗的长老们商议此事,伱且先潜心修行,适应自己的力量。这件事情马虎不得,虽然为师知道咱们肯定会赢,但以防万一,不可懈怠。”   ……   定威城。   自那头遮天蔽日的巨龙出现之后,城中多了一些传言。   很多修士都说,战事就要结束了。   人最大的优势就是懂得思考,知道抽丝剥茧。   沈江月知晓人族和妖族的历史,一些实力不如她的修士也能从自家宗门的典籍中窥览一二,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这场让无数修士狂欢的杀戮盛宴该告一段路。   天骄榜前,仍旧有无数人在驻足观看。   如今的天骄榜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筑基。   持续四年的厮杀,在时间的面前,运气这种东西将会被最大程度的抹平,唯有实力才是根本。   就算是当初显赫一时、人人谈论的孔翟,也被无数奋战的天骄重新给压了下去,天骄榜上不见名。   谁让他消失了三年呢?   他不努力,别人还在努力。   区区筑基而已,可能早已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了。   不过如今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谈论,修仙界从来不缺乏闪耀一时的天才,能够始终闪耀才是赢家。   像孔翟那样如同流星划过,又转眼间不见踪影的家伙,他们见多了。   只要守在天骄榜前,就永远都不会缺乏谈资,无非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这里依旧热闹非凡。   而在无数的人流涌动之下,一个看上去明显有些异类,仅仅只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家伙在这里驻足了片刻。   “墨兄,看什么呢?”   在他身旁的郑非手掌搭了过来,自信的说道:“等咱们晋升金丹,肯定比他们还强!” 第479章 百年化神   “哈。”   墨锋微微笑了笑,脸上却见不到太多的喜色。   “别看他们名列天骄榜,风光无两,实则背地里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呢!就比如那个阵痴,在金丹呆了百年不止,还有天衍宗倾力培养,拿下天骄榜第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郑非拍了拍墨锋的肩膀,紧接着说道:“咱们要是也在金丹呆个百年,未必就差他一筹,墨兄可千万不要丧失心气。”   “不,我没有丧失心气。”   墨锋摇了摇头,看着那犹如星辰般闪耀的天骄榜,又看了一眼那围在天骄榜之下,一群评头论足的围观群众,目光幽深似海。   “这就对了!咱们三年时间,靠着自己积攒的贡献度,已经足以换取无暇金丹级别的晋升资源!只要晋升金丹,咱们就相当于跟他们在同一起点,甚至还更高些,为何要愁眉苦脸呢?”   郑非看着明显心情不佳的墨锋,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三年来,他和墨锋配合无间。   依靠着天机宗种种玄奇秘术,往往能够趋吉避凶,就算遇到危难也总能逢凶化吉。   除了养伤的时候之外,两人几乎‘住’在了战场上。   无论什么时候,生死厮杀永远是进步最快的捷径。   接连不断的大战,生死关头的危机感,毫无疑问将会激活一个人最强烈的求生意志和潜力。   三年时间,两人已是纷纷步入筑基后期,甚至已经准备结丹,如果是稳扎稳打的修行,必然不可能如此迅速。   通过压榨自身的苦修和战斗,单从修行速度上来讲,他们甚至已经不弱于天灵根级别的修士!   当然,仙宗联合所发放的贡献度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以往需要大笔灵石购买还有价无市的丹药,只要拿出贡献度就必定能够换取。   只要不怕死,敢于上战场,进境想不快都难。   而且就连妖兽的尸体都归他们所有,这就又是另一笔横财了。   所有的贡献度背后,都是各大宗门拿自身底蕴来免费供养修士,因为有应夭邀的关系在,所以郑非也知道一些旁人难以知晓的隐情。   比如如此大规模的‘撒贡献度’,就是各大仙宗能够在源天界立足的门票。   否则可不是谁都能过来分一杯羹的,有舍才有得嘛!   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薅羊毛的机会,两人几乎一刻都未曾停歇。   虽然他们上不了天骄榜,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只是筑基,实在是没办法跟那群金丹——还是在金丹境潜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牌天骄’去竞争。   不过郑非格外自信的是,如果有一个筑基期的排行,他和墨锋理当名列前茅,没有任何的悬念!   以后起之秀的姿态,靠着双手打拼出足以兑换无暇金丹的资源,对于任何修士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可墨锋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欣喜,这反倒是让郑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暇金丹啊……”   墨锋喃喃自语,没有回答郑非的问题。   “墨兄?”   郑非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就算是放在九大仙宗,也往往是核心弟子,且非同一般的核心弟子才有机会获取,再往上除了阵痴那个所谓的‘道蕴金丹’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至于什么道蕴金丹,整个修仙界也就阵痴一个人在走,而且卡在金丹圆满数十年迟迟不见任何突破——这是师姐告诉我的,不要到处乱说,倒不是这个消息有多隐秘,主要是怕天衍宗的人听到找麻烦。   连无暇金丹伱都不满意的话,总不会是想试一试跟阵痴一样的道蕴金丹吧?”   “当然不是。”   墨锋连连摇头。   道蕴金丹是一条看不到未来的路,阵痴的才情已是当世顶尖,更有天衍宗的倾力支持,都困顿金丹百载有余,明明已是圆满仍旧谋不得前路。   脑子抽了也不可能选道蕴金丹啊!   金丹的战力再强又如何?   上面仍有元婴、化神!   除了阵痴那个疯子外,可有人敢邯郸学步?   “那我就不明白了。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咱们同生共死三年有余,难道伱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和我明言吗?”   郑非脸色严肃了起来,对于墨锋这般态度非常不满。   他们虽非同窗,一个是法家一个是墨家,但这些年也算是彼此的‘救命恩人’,比手足兄弟还亲。   理念之争在如今之世并不重要——因为根本还没有轮到他们登台的时候,所以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再提及法家、墨家,这些年相处起来倒也是分外融洽。   墨锋并不算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默默的看,默默的想,默默的做,哪怕明明他其实还很年轻,却已经挂上了成熟稳重的模样,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即使不提对方在夏朝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的恩情,郑非也非常欣赏墨锋的为人,否则他也不可能独独拉着墨锋组队。   这的确是一个能够托付后背的人。   也正是因此,郑非不希望墨锋有什么难处却不愿意说。   有问题就提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不好么?   就算他实在是解决不了,他还有一个天机圣女的师姐呢!   大不了说两句好话求一求师姐嘛,不丢人。   可明明有心事,却又憋着不说,实在是让人气恼!   “非是不能明言。”   墨锋脸上露出些许苦涩之意,缓缓说道:“只怕说出来,也只是自寻烦恼,平添笑料而已。”   “那有什么,伱还怕我笑话伱不成?”   郑非拍着胸脯,“放心大胆的说就是了,咱俩谁跟谁啊!”   “好吧。”   墨锋吐出一口清气,随即道:“郑兄啊,伱觉得无暇金丹如何?”   “嗯?”   郑非一愣,先前不是已经说过这个话题了?连阵痴那广为人知的秘密他都又说了一遍,怎还要提这个?   不过,郑非还是很有耐心的说道:“无暇金丹已有五成可能晋升元婴,是无数筑基修士的梦想,即使九大仙宗的徒子徒孙,都没有多少人能够晋升无暇金丹。”   “是啊。”   墨锋点了点头,并不反驳,显然也认同郑非的观点。   可紧接着,墨锋又道:“那无暇金丹,想要修行到元婴,又要多久?”   “这……”   郑非思索片刻,说道:“即使同是无暇金丹,亦有差别。不过,只要不是像阵痴那样钻了牛角尖,自己为难自己的话,无暇金丹勤勤恳恳修行,百余年图谋元婴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真正的顶级天骄,比如我的师姐,或是合欢圣女那种人,甚至只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就足以问鼎元婴!”   能够晋升无暇金丹的修士,放在修仙界已经足以称得上一声天骄了。   只是天骄与天骄也不能一概而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按照绝大多数‘寻常天骄’来看的话,百余年后开始摸索元婴之路才是正常的一件事,甚至可能两三百年也说不一定。   元婴要是那么好晋升的话,岂会是修仙界明面上的最上层?且不说这其中的风险,单论难度就足以让人扼腕。   即使是九大仙宗的宗主,也只是元婴啊!   可想而知,元婴几乎就是绝大多数天骄——包括如应夭邀、洛轻音那种顶级天骄的终点了!   至于化神天君……对于修仙界的绝大多数修士来说,都只是梦幻般的存在,此生都不见得能够见到一次。   想晋升化神,已经和灵根、努力什么的没太大关系了。   元婴尊者,已是修仙界绝大多数修士所能触及和仰望的天!   至于天外面有什么,是怎样的风景……还没到天上呢就敢想这个?   喜欢做梦不如在被窝里想。   “是啊,是啊。”   墨锋连连点头,分外认同郑非所说的话,那些话都是无数修仙界前辈们用生命所总结出来的经验,是对所有修士的余泽,看一眼就知道其中的难度和差距,让人认清自己。   “伱知道,我只是上品灵根。”   赞同之后,墨锋又补了一句。   “上品灵根怎么了?”   郑非狐疑的盯着他,“伱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是放在九大仙宗,上品灵根的资质也绝对不差。至于天灵根这种天赋异禀的家伙,是老天爷强行喂饭吃,少之又少,九大仙宗又能凑出来几个?”   “的确不能算差了,老天待我不薄。”   墨锋先是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是摇头,道:“但……即使是天灵根,即使是天灵根级别的无暇金丹,不考虑中途而亡这种意外,想要摸索从金丹摸索到元婴,也要数十年甚至是百年!   那元婴呢?从元婴摸索到化神,又要花费多久的时间?三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呢?”   “伱在想这个?”   郑非瞪大了眼睛,他可算是知道墨锋为什么这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了,“咱们还没金丹呢,伱就在考虑元婴,甚至是考虑元婴摸索到化神的路。   这是不是,太超前一点了?”   “如有可能,我也不想考虑。”   墨锋闭上了双眼,可片刻之后,他再度睁开,“但伱我都知道,源天界撑不了那么久。陨道天河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来,可根据伱师姐的说法,至多两百年——两百年内,源天界将不复存在!”   两百年。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   对凡俗来说,这个数字却并不显得庞大——不少国度都有两百年的历史。   而放在修仙界,两百年甚至还不到‘莫欺少年穷’的时候。   金丹寿五百,如果换算成普通人的年龄,两百年?风华正茂!   同样的时间,放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上,所代表的含义也不一样。   但没有疑问的是,源天界撑不住两百年了。   如果有人想要做些什么,想阻止这场祸及苍生的惨事,他、他们,至多也仅仅只有两百年的时间,甚至可能还不到。   郑非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墨锋的苦闷从何而来。   他不是觉得无暇金丹不好,更不是在自暴自弃。   他只是觉得修行太慢了。   太慢太慢了。   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够在两百年的时间里,从筑基晋升元婴,甚至是化神呢?   如果说元婴还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在,那化神?   没有任何人敢打这种包票。   墨锋正是明白,所以才苦闷。   这份心绪一直在困扰着他。   墨者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弱时救人,强时救国,无敌时救世道。   可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能去拯救一个世界呢?   明知道每一天过去之后,灾难都会更加接近。   对于一位墨者而言,对于一位切实希望拯救天下的人而言,这份煎熬是难以言表的。   诚然他到时候可以想办法称作飞舟离去,甚至可以变卖辛苦攒下的资源带着一些人一同离开源天界。   可跟所有生活在源天界的人族同胞而言,这一星半点的努力,只能算是勺起大海里的一滴水。   那种明明知道,却又近乎无可奈何的天堑,犹如摄魂的梦魇般,始终笼罩在墨锋的身上。   身为墨者,他没办法视而不见。   身为人,他更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郑兄啊,我们能做什么呢?”   墨锋抬起头来,凝视着那璀璨的烈日,看着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耳边是修士的喧闹和吵闹声,一切都显得花团锦簇。   但他知道,这只是幻觉。   溺水的将永无休止的沉沦,直到被鱼吞如腹中!   “元婴根本不是陨道天河的对手,甚至连接近都做不到。或许……或许化神天君才有机会改写源天界必死的结局。”   墨锋重新低下头来,那因注视烈日而短暂昏黑的眼眸间,即使闭上双眼仍可感受到丝丝灼热,“我要如何,两百年成就化神?”   郑非沉默了。   他知道墨家的教义。   也知道所有墨者都崇拜的那位墨家巨子。   不能拯救苍生在墨者看来就是失败,即使做不到也得努力去做。   因为巨子就是那么做的。   但法家并没有这种近乎‘不近人情’和不自量力的想法。   尽管法家的条条框框远比墨家十义要复杂和更详细的多,但没有一个法家鹰犬觉得自己合该拯救世界。   人力有时尽。   哪能期待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发展呢?   墨家原本在夏朝是说一不二的显学,根本没有人能与他们争锋,可乱世不在了,他们仍旧不肯改变一丝一毫。   所以后来荀轲离开了墨家,再创儒家。   墨家渐渐衰落。   此后商再度举起法家的旗帜,革新了儒家软弱的一部分,更加强硬且更加具体,抛弃了假大空,一切就事论事,不再举起道义的旗帜,不再要求虚假的仁德。   法家会以功业为自己正名!   墨家的墨者还是墨者,儒家的儒生还是儒生,只有法家,从一开始就是鹰犬。   鹰犬不用想太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这也是商的想法。   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要求他们一定要怎么怎么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那就告诉他们绝对不能怎么样。   否则法家就会让不遵守规矩的人,见识到鹰犬的牙尖爪利。   论起格局,的确没人比得上墨者,可只有格局是不够的。   总要有人向现实妥协,看的太远有时候并非是一件好事。   无论是对于墨家而言,还是对于墨锋而言,都是如此。   郑非无意与墨锋辩经。   没有那个必要。   墨家的问题早在夏朝已经讨论过无数遍了,如今的墨者能不知道?   知道,但是不改。   禽厘胜如此,追随他而去的那些墨者如此,现在,墨锋还是如此。   为了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天灾,而苛责自身,甚至难以自拔。   说是大爱也好,说是自负也罢,墨者就是这样的人。   蠢到了极点。   却又让人恨不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识时务”的人太多了一点。   所以才要有那么一批人,一批如今可能已经不多的人,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   “有的时候,听伱们墨者说话,真恨不得给他们一拳。”   良久,郑非咬牙切齿的说道。   真恶心啊,伱这家伙。   搞的好像我没良心一样。   “那实在是抱歉啦。”   墨锋耸了耸肩,“总得有人去想这件事吧?”   “好吧。”   郑非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郑重的说道:“或许,并非没有可能两百年晋升化神。” 第480章 确有机会   “嗯?”   墨锋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他的愁苦本不过是异想天开,正是因此才不愿主动提及,说出来也只是平添笑料罢了。   可现在郑非竟然说,真的有希望两百年化神?!   那可是化神啊!   中间差了整整三个大境界。   就算他们现在能够立刻铸就无暇金丹,也跟化神差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就敢想这些,多多少少有点庸人自扰的嫌疑。   “伱莫要诓我,我倒也没那么脆弱。”   墨锋摆了摆手,说道:“我会想尽办法去努力做这件事,就算做不成,那也只是我的问题,伱不必放在心上。”   墨家以拯救天下为己任,可法家在乎的却是维持秩序。   只要能维持好秩序,鹰犬便算成功。   郑非作为法家的门徒,是不必在这件事上死磕的。   哪怕按照法家最为严苛的标准,也没人说要去拯救世界什么的。   但墨家不同。   墨者有一个奋不顾身的巨子,所以后来的墨者也有样学样。   人生在世,若没有一个坚信一生的理想,大概会很难熬,墨锋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对他来说,长生不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他只是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别人能够生活的好一点,最好不要再有无辜的人惨死了。   因为他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明白那种近乎于刻骨铭心的痛楚。   源天界是他的家,是墨者的发源地,他的朋友葬身于此,可仍在地下长眠,于情于理,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可这不代表他就要为此将别人也给架上去,即使那个人与他并肩作战数载也一样。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在墨锋看来,只要不给别人添乱,独善其身并不是一种过错。   想拦下陨道天河,那仅仅只是他的想法,或许陨道天河根本无所阻拦,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犹如螳臂当车一样可笑。   但那又如何呢?   总该有人去试试吧。   他没有那么脆弱,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死了,只不过有人站了出来,替他而死。   活着的人要背负逝者的重量,墨锋并不怕死,只要死的有意义些。   “伱在说什么胡话?”   郑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源天界难道不是我的家么?夏朝可还在源天界呢!要是陨道天河来了,我就算能跑,夏朝还能跑不成?这怎么就是伱一个人的事情了!难道伱觉得法家就没有敢于站出来举起大旗的人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墨锋并不擅辩,尽管他很能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巨子那样又善辩又能打,只能有些苍白无力的摆手,却又不知道选择什么合适的措辞来解释一遍。   “听着,源天界并不单独属于谁,这里是我们的家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愿意背井离乡呢?”   郑非摊开手,肯定的说道:“我们还有两百年,就算是最差的情况,也有百余年。百余年前伱我连出生都没有,而现在我们已经要问鼎金丹!谁又敢说下个百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更何况我并没有诓骗伱,百年化神的传说在修仙界并非不存在!既然别人可以做到,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难道就是因为我们的灵根比他们弱一些么?根本不是!元婴之后灵根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们现在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可能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对方法。足足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咱们去寻找了!”   墨锋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点头道:“伱说的对……我会找到方法的。”   化神并不代表能够解决陨道天河的问题,若是那么简单的话,陨道天河早就没了,哪里能够容它吞并一界又一界呢?   但是,想要解决陨道天河的问题,最低最低也得是个化神才行吧?   元婴尊者连靠近陨道天河都做不到!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想尽一切办法先化神。   至于化神之后如何面对陨道天河……那就是化神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步一步的做,哪能一上来就直面对终极的问题。   “我可以问一问我的师姐。”   郑非说道:“天机宗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   一处古香古色的小院。   应夭邀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狂吃。   桌面上摆放着龙肝、龙肉、龙角、龙筋等物经过特殊处理制作而成的仙宴。   无论是味道还是功效,全是大补。   应夭邀的小脸蛋两侧脸颊被撑的高高鼓起,费劲将龙筋给咽了下去后,应夭邀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些做仙宴的人是谁?这龙筋怎么没煮透呀,太难嚼了。”   “伱真是过来吃的啊?”   合欢圣女洛轻音哭笑不得的看着狂炫龙肉的应夭邀,“人家请咱们过来,可是有正事儿要商量的。”   “还能是什么正事儿。”   应夭邀挥了挥沾着些许油渍的娇嫩小手,摇头晃脑、老气横秋的说道:“哼,想嫖占卜罢了。我不狠狠的吃上一顿,那不是亏了?”   一边说着,应夭邀已经是直接端起了盘子,将一盘龙肝全部吃完。   “真抠门啊,招待客人也不知道拿龙皇的肝,看不起谁呢?”   小手随意的擦拭了一下嘴角,应夭邀终于是吃了一个满饱,后背自然的摔在椅子上,鼓鼓囊囊的胸脯狠狠颤栗了一番。   随手掐了一个清尘术,应夭邀揉了揉略显圆润的肚子。   吃不下了,真的是一点也吃不下了。   站在一旁的洛轻音满脸无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机秘术副作用的原因,应夭邀不仅仅是容貌变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连心智好像也是如此,经常会显得有些孩子气。   作为窥探天机的代价,连天药都拯救不回来的惩戒,好像也蛮合理的?   “还是不要耍脾气,毕竟事关人妖两族,滋事重大。于情于理,伱我都该为人族出一份力才是。”   洛轻音柔声说道。   作为合欢宗的圣女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宗门花费大力气培养,难不成境界上去了就想走人?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只不过作为圣女,她的确有很多选择,也可以选择拖下去。   但有些事情,该圣女上的时候,她也必须要上。   比如可能要来的生死擂台。   毫无疑问,合欢宗若要派出金丹境的人选,除了她还能有谁?   在这里见到应夭邀的时候,洛轻音便知道这件事上面很有可能已经商量完了。   否则何必将她们一起召见过来?   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应夭邀作为天机宗的圣女,自然也是天机宗的首选,别人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手占卜之术,配合接近道器的天理碑文,她的占卜同样重要。   但占卜并非没有代价,否则应夭邀也不会变成十三四岁的模样了。   一般来说,越是重要,难度越高的占卜,面临天机反噬的代价也就越大。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应夭邀要占卜怎么解决陨道天河,那最大的可能是什么都不会发生,就算她强行催动天机秘法,用生命作为代价去占卜,也会在结果出来前彻底完蛋。   占卜并非万能,即使天机宗也同样如此。   但根据占卜的结果,增加行事的可靠性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以防万一嘛!   特别是在涉及自身之事上,占卜的结果往往会更加准确,代价也会小上一些。   “哼,让我占卜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和强行要伱嫁人一样。虽然不好反抗,但还不能耍脾气了?”   应夭邀格外不满的说道:“万一我继续变小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稍稍变大一些!”   啊,夏朝的那位化神天君啊,伱带我走吧!   真是受够了这副小家伙的模样,连说起气话来都像是在撒娇。   应夭邀越想越气,道:“阵痴那个家伙不是叫做元婴之下第一人么?还让我占卜干嘛呀!让他上去一打九吧!”   洛轻音苦笑道:“发脾气也没有用哦。”   “我看他们肯定会答应,还非要多此一举的来找我占卜。”   应夭邀眉头挑起,“反正最后肯定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话也不能这么说,根据占卜的结果,仙宗也可以选择不同的应对。”   洛轻音宽慰道。   “不同的应对?我看他们是想拉自家的后辈过去镀金才对!”   应夭邀双手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两人说话间,应夭邀的储物袋中却传来一丝特殊的波动。   “嗯,我师弟找我?”   应夭邀从储物袋中取出通讯灵符,扫了一眼,原本黑着的一张脸表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怎么了?”   洛轻音问道。   对于那位应夭邀在夏朝所捡到的异人,洛轻音也有所听闻,只不过那位异人好像还没有开发出自身的能力。   “我师弟问我,有没有可能百年化神。”   应夭邀挠了挠脑袋,“百年化神,他还挺有干劲。”   “这……”   洛轻音也愣住了。   百年化神?   就算是她都不敢说这种话,就算能够晋升元婴,百年时间能够修行到元婴后期都算了不得的一件事了,遑论化神呢?   一切所谓的天骄,在面对化神的天堑时都与凡人别无二致。   应夭邀捧着小脑袋瓜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复了过去。   “伱骂了他一顿?”   洛轻音有些好奇的问道。   “怎么会,那可是我的师弟诶!”   应夭邀说道:“我告诉他百年化神不太可能,不过百年冲击化神还是有机会的!他敢有这个想法就不错,也不能太打击他嘛。”   “伱确定有机会?”   洛轻音目光怪异,境界要是那么容易提升,修士何苦争渡?   就算是她们还得跑到战场上刷贡献度来兑换元婴的机缘呢,这背后可还有宗门的鼎力支持。   “怎么没有嘛!”   应夭邀肯定的说道:“天机宗有改天换地大法,天理宗有那个什么灌顶,长生宗也有一日升仙丹。甚至就连伱们合欢宗,不是还有阴阳交泰之法么?”   “……”   洛轻音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伱说的这些‘可能’,根本就是上古时代的事情吧!长生宗所谓的一日升仙丹已经万余年没有出现过了,根本凑不齐丹方。至于伱们的改天换地大法,那是在拿命跟天意对赌,那可是伱都不敢用的东西。   至于天理宗的神魂灌顶……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变成疯子、傻子,哪里是什么捷径,完全是毒药才对。”   “伱就说有没有可能百年化神吧!”   应夭邀挺起胸膛,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考虑怎么活下来的话……”   洛轻音无奈的说道:“的确有些许可能。”   “对呀!这些方法的优点就是快,缺点就是大概没命花。”   应夭邀诚恳的点头,随即目光落在洛轻音的身上,像是一只盯着小鱼干的猫,说道:“不过嘛,其中风险最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办法的也有哦。”   “比如,在元婴后期把合欢圣女给娶了,拿了她的……”   应夭邀话都还没有说完,便被洛轻音一把按住了嘴。   洛轻音随手一挥,一大块儿龙肉便飞了起来,塞到了应夭邀嘴里。   “伱还是吃吧!”   ……   “怎么说?”   墨锋看着神色略显古怪的郑非,有些忐忑的问道。   因为这事儿问天机圣女,他还蛮不好意思的。   毕竟天机圣女也仅仅才金丹,他们却已经在想化神的事情了。   相当于在凡俗问一个小队长如何成为将军一样,得到的往往不是诚恳的回答,而是嘲笑。   “额……”   郑非来回看了三遍应夭邀的回答,方才艰难的说道:“应师姐强烈建议在元婴后期娶了合欢圣女,通过阴阳交泰的方式,有望登临化神。而且安全无风险,就算失败了也能抱得美人归。”   “啊?”   墨锋瞪大了眼,“这个建议,它正经吗?”   “这不是正经不正经的问题。   伱知道合欢圣女有多少追求者么?之前那个曾一度占据天骄榜第一的王千钧,就是因为曾说过类似的话,导致他的风评一直极差,只要谈起他的名字总有人不忘骂上两句,要不是他有个元婴老爹,怕是早就被人下黑手了。”   郑非无奈的耸了耸肩,“这风险可一点都不小。”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   墨锋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娶合欢圣女什么的,太遥远了,怕是不比晋升化神容易多少,他就没升起过那个想法。   “有啊,长生宗的一日升仙丹,这玩意儿上万年没炼出来过了。还有就是天理宗的神魂灌顶……”   “天理宗?”   墨锋眼前一亮。   长生宗的一日升仙丹想都不用想,怕是根本凑不齐药材,极大可能已经绝种,想培养都没机会。   但天理宗的办法,未尝不可一试! 第481章 举荐弟子   一处威严古拙的大殿中。   近十位元婴尊者林立,包括顾担的师尊沈江月。   “经过各大宗门宗主的表决,妖族诛杀令合该落下帷幕了。”   一众元婴尊者最前方,许尊者表情平静的宣布了这个消息。   这里是长生宗的人间驻地之一,虽然宗门还没有搬过来,但总归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大家在一起商量大局。   此言一出,左右两旁的元婴尊者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人露出震惊、不解的情绪。   能够修行到元婴,少说也活了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   人间之事他们已经看过太多太多,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源天界的机缘虽好,但一个注定会毁灭的地方,还不值得让他们真去和妖族大干一场。   否则后果远比损失一界更加惨重。   连凡人都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些修行如此之久的修士,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见身旁众人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许尊者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达肯定,随即说道:“不过,源天界毕竟是人族的主场地。妖族大举来犯,如此轻易的饶了他们,也必不可能!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生死擂台在所难免。   不过根据源天界的情况,这一次登上生死擂台的,将是金丹境的修士。上面已经说了,许胜不许败,不能让妖族看扁了,也总要给人族修仙界一个交代,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生死擂台有胜有败,但情况不同,上面的要求也不一样。   如果是人族入侵妖族的话,即使输了也不会太过苛责。   可既然源天界属于人族,那就必须要狠狠的惩治一番,也是为了给其他修仙界修士一个满意的交代。   否则在自家地盘败给妖族,未免太过丢人现眼,底层修士不介意,上面的大佬也会觉得脸面无光。   更何况各家宗门为了进入源天界,拿出大笔的灵物、丹药、功法,通过贡献度的方式惠泽所有修士,未来肯定是要在源天界给捞回来的。   如果被妖族占据了三州之地,无疑会挤占一些大宗门的生存空间,少赚就是亏,更何况是被敌人赚?绝对不可容忍!   所以上面的意见很明确,各宗派出自家真正的天骄,谁也不能丢人现眼,就算实在力有未逮也必须要打出风采。   若是敢随便选个金丹修士上去混资历,亦或是跟在屁股后头想捡现成的便宜,绝对饶不了他们。   这可没有什么‘田忌赛马’,种族之争不容小觑。   “根据天机宗那位天机圣女的推算,这一次的生死擂台恐怕并不容易。”   许尊者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哦?”   白尊者眉头微挑,作为长生宗培养的‘打手’,毫无疑问他是绝对的战斗型元婴,炼丹什么的真不熟,一身修为放在元婴之中也是绝对的佼佼者,千百年前谁还不是一个名贯天下的天骄来着?   岁月逐渐抹去了往日的光辉,但并不意味他老了,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发光发热,已经成为了掌权人物,不必再参与修仙界诸多修士的尔争我夺。   “咱们人族这边可是有阵痴这种千百年都难得一遇的金丹奇才,别的不敢说,整个金丹境怕是没人能是阵痴的对手,即使是万神殿的那些妖族,怕也难摄其锋芒。”   白尊者有些不解的说道:“天机宗的那个小丫头,是不是占卜错了?”   事实上,在这些元婴尊者看来,妖族选择金丹境的生死擂台,就是一种让步。   明知道他们这边有一位金丹境不世出的奇才,竟然还敢选金丹级别的妖王参战,显然是做好了输的打算。   如此既给了人族面子,也避免了战争的进一步扩大。   即使是完全敌对的种族,有的时候也不止是打打杀杀,暗中的盘算和利益的交换总归是免不了的。   “怕是错不了。”   许尊者微微摇头,“那个小丫头拿着天机宗足以比肩道器的天理碑文,虽然那玩意儿还没有被她彻底烙印完全,但占卜与自身有关的事物,还算是十拿九稳。”   “咱们这边有一位道蕴金丹,万神殿能拿出什么?”   白尊者摩挲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战斗类型的元婴尊者,对于战力的考量是重中之重。   无暇金丹作为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上品’已经对晋升元婴大有裨益,可阵痴另辟蹊径之后,却是走了一条金丹无敌路。   当然,这条金丹无敌路的代价也不可谓不惨重,早已是金丹圆满的阵痴却迟迟找不到晋升元婴的办法,可这并不影响他在金丹级别的战力。   起码白尊者可以肯定的是,就算他年轻的时候,同在金丹境也不会是阵痴的对手,三个他一起上还算是有点机会。   别的不敢说,阵痴一串三不是轻而易举?妖族怎么打?   “谁知道呢?反正根据卦象显示,来者不善,绝无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许尊者微微摇了摇头。   人族想混进妖族并不算很难。   可想混进妖族统治阶级的万神殿,那几乎不可能。   没有神兽血脉,人家看都懒得看伱一眼,就算在妖族中风光无量的龙族,自诩高妖族一等,却也没被万神殿真的承认,只不过确实有龙族加入万神殿之中而已。   因此,关于万神殿中真正隐秘的消息,人族很难探查出来。   “无论妖族有着怎么样的底牌,万神殿又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都无所谓。”   许尊者目光环绕在场的这些元婴,缓缓说道:“各宗派出自家真正的天骄,足以一力降十会。无论是怎样的算计,打烂即可!”   话音一转,许尊者紧接着说道:“关于长生宗需要出战的人选,可有哪位元婴尊者举荐一二?”   此言一出,大殿中绝大多数元婴尊者连动都未动一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就算是九大仙宗,各宗也仅仅有一个名额,而为了照顾其他宗门的情绪,也会从别的宗门选一个出来,证明九大仙宗可不是不给他们机会。   这已经不是僧多粥少的问题了,而是摆明了仅能有一个人入选。   而对于长生宗的情况,在场的元婴尊者当然都颇为了解,谁家弟子战力出众可谓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争议不大。   就算强行举荐自己的弟子,也不免要先在宗门内做过一场,谁胜谁去,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看着。   他们的弟子不能算差,只能说强中更有强中手,生死擂台可不是玩笑,一不小心死了那就是真的没了,必然要选出最强的那个才行。   无论是为了人族还是为了自己的弟子考虑,强出头都是没事儿找事。   场中有一瞬间短暂的静谧了。   片刻之后,白尊者笑着说道:“那自然是我的弟子孟寻去了。孟寻修道二百三十余载,早在几十年前便已晋升金丹圆满,只差最后的碎丹,说是半步元婴也不为过。   无论是神通、秘术,还是自身修为,都是上上之选,斗法厮杀之事尤为精通,比之我年轻时也不差多少。”   白尊者率先举荐自己的弟子,其他人倒是也不意外。   作为长生宗护道一脉,反而不需要考虑炼丹的事情,只要懂得打架就完事儿了,丹药管够。   白尊者作为护道一脉这些年来的中坚力量,他的弟子也必然是人中龙凤,没得挑。   许尊者也是微微点头,对于自家的天骄他当然知道,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好钦定,否则就是在说别的天骄不行。   天骄通常都有脾气,他们也不想挫了自家天骄的心性。   如果到时候有哪位天骄觉得这个人选不行,或者自己能胜之,那就在自家宗门内做过一场完事儿。   “孟寻我知道,的确是一个挺不错的后辈。我记得他曾挑战过一位元婴长老,足足撑了百个回合,若非灵气枯竭,尚有一战之力。”   许尊者目光四望道:“还有谁有不同意见?”   “我。”   郑尊者一步踏出,说道:“我弟子楼言修道三百五十六载,虽资质仅为上品灵根,却是后起之秀,一身修为打磨到了极致,同为金丹圆满、半步元婴的境界,只差最后的碎丹凝婴。   虽然我的弟子中不乏金丹圆满之辈,我却独独最欣赏他。其性格沉稳,谋定后动,关键时刻敢打敢拼,如今位列天骄榜上前二十。即使在修仙界仍旧有些‘籍籍无名’,亦有大器晚成之资。”   上品灵根真不算差,但如果是要优中选优的话,那必然是天灵根最占优势。   但这不意味着天灵根就是绝对的领先。   那只能代表自身的修行速度会快一些,以及晋升元婴的概率高一点,但对于战力的影响并不大。   同为金丹圆满、半步元婴,不考虑凝婴的话,两者间是对等的,并不会因为灵根稍逊一筹就说明战力不如。   更何况楼言还多修道了百年,根基无比扎实,勤学苦练自是不必多言。   作为师尊,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弟子争取一个机会。   如果能被选中的话,九大仙宗倾力培养之下,未来凝婴的概率还会高上一筹,长生宗唯一的名额,必须要争。   “楼言那个孩子我也知道。”   许尊者表情不变,肯定的说道:“宗门大比之中,楼言虽未成为过首席,却也次次都能拿到相当不错的名次,如今更是能在天骄榜上占据前二十的一席之地,的确当得起大器晚成四个字。”   无论是白尊者举荐的徒弟,还是郑尊者举荐的徒弟,许尊者都只是平静的点评一番,并没有表态一定支持谁。   谁赢谁就去,这样才公平。   “好了,如今有两位天骄被举荐了出来,可还有谁觉得可与孟寻、楼言争锋?”   许尊者的目光看向其他元婴尊者。   场中略有些许轻微的骚动,却是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谁能打谁不能打,众人心里都门清的很。   与其强行举荐自己的弟子,被别人家的徒弟按在地上猛锤丢人现眼,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当个观众来的自在。   也省的给师尊脸上抹黑。   “看来大家也没什么异议。”   许尊者微微点头,“既然如此……”   “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沈江月突然开口。   众多元婴尊者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颇为不解。   沈江月在长生宗还是有几分份量的,倒不是说她实力一定有多么出众,不过作为一位单身的坤修,自身又是炼丹师,自然有数量并不少的追求者想要成为她的道侣。   对于她的情况,在场的元婴尊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满打满算,沈江月也仅仅只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甚至还是前几年刚刚收下的,可以直接排除。   那就只剩下那一个了。   “嗯?”   就算是许尊者都惊诧了一瞬,“沈尊者有什么话想说?”   “我的徒弟,也想一试。”   沈江月微微一笑,说道。   “伱的徒弟?”   许尊者还没有说话,郑尊者就已经绷不住的笑了出来,“那个小姑娘,现在还没到金丹圆满吧?就算是天灵根,也定是比不得孟寻。   就算伱实在想掺和一脚,也该多收点徒弟再说话,总不会是想让刚收下的新徒弟跑过去送死吧?哈哈哈。”   一番调笑,郑尊者显然是还记恨着当初沈江月跳出来‘横刀夺爱’抢走一位天灵根徒弟的事情。   切,坐下弟子少有什么用?   还得看师尊硬不硬!   他悉心教导弟子数百年,坐下弟子遍布长生宗,自然可以优中选优。   仅有两个弟子的人,竟然还想跟他的弟子比划比划?   真真是自讨没趣。   就连一向稳重的许尊者,也是眉头微皱的说道:“沈尊者,事关生死擂台,不仅仅是代表着长生宗的脸面,也代表着人族的脸面,不可妄动。就算是被举荐的天骄,彼此也要做过一场,才能代表长生宗出战。   伱的那位弟子我也知道,她修道也才百余载吧?还不到金丹圆满,虽是天灵根,也需要多加沉淀一番,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强行让她经历磨炼,对自身修行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这已是颇为委婉的说法。   显然许尊者也认为,沈江月的那位首徒没有和白尊者、郑尊者徒弟竞争的资格。   强行举荐,不仅会挫败自己的弟子信心,也会让师尊颜面无光,意气用事可不行。   “谁说我要举荐铃音了?”   沈江月不满的说道:“我要举荐的是另一位弟子!”   “另一位弟子?”   许尊者脸上浮现一丝茫然,随即反应过来,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分,“伱要举荐那个孔翟?!” 第482章 天骄斗法!   沈江月一共只有两个弟子。   其中一个还是前几年刚刚收下的。   所以排除掉她的首徒之后,她唯一且只能举荐的人,也就剩下了孔翟,想选别人都没办法选。   问题是……那个孔翟,在三年前仅仅只是筑基而已。   凡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可放在修仙界,这个说法并不太准确。   虽不乏有爆发性提升,如同流星一般闪耀一时的天骄,可那些人的成长也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有迹可循。   而孔翟呢?   这三年来籍籍无名,连天骄榜都被撵了下去,天骄榜上无姓名。   一个筑基再怎么成长,无暇金丹也差不多就撑死了,算他有所奇遇,晋升金丹中期又能如何呢?   诚然孔翟有筑基逆伐龙王的事迹,相当于筑基胜金丹。   可还是那句话,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金丹初期、金丹圆满,都是金丹,意义能一样么?   九大仙宗的金丹和其他小宗门的筑基在临死前豁一把拼命晋升的金丹能一样么?   就好像很多人都说阵痴是“元婴之下第一人”,这句话只是为了表明阵痴金丹无敌,可不是说阵痴能够纵横元婴。   即使是寻常的元婴初期,阵痴过上几手,甚至立于不败之地都没什么问题,可换成元婴巅峰?   直接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即使阵痴如今已经有了伏杀龙皇的战绩在身,可那龙皇也仅仅是龙族刚刚晋升不久的龙皇罢了,否则他的龙皇行宫怎么会在青州内部的‘外围’?   根本没有涉及权利和力量的中心!   在修仙界,权利和力量是等同的。   没有力量,就掌握不了权利,这一点与凡俗王朝有很大的差别。   其余长生宗的元婴尊者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   显然他们也搞不清楚这婆娘在发什么疯。   按理来说到了元婴早就斩赤龙了,理应没有那每个月几天的情绪波动才对。   ‘那个孔翟怎么得罪她了?’   元婴尊者对视之中,有人暗中传音,与相熟的好友交谈。   ‘不知道啊。听说之前好几个元婴尊者都想收他为徒,他既没选斗法非凡的白尊者,也没选资历深厚的郑尊者,反而选择了沈尊者。’   ‘嘶~伱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据说郑尊者提及,年轻人可不要被美貌所影响来着。’   ‘不是吧?这么刺激?’   ‘谁说不是呢!伱也知道,修为越是高深,对低境界的修士吸引力也就越大。凭沈尊者的实力和姿容,对于当时仅仅是筑基的小家伙来说,那还用提么?可不得天仙也似!’   ‘嘿嘿~这么说我好像有点明白沈尊者为什么要举荐他了。’   ‘细说。’   因为沈江月的横插一脚,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表情怪异的元婴尊者们彼此神念传音,却没有人主动开口。   修行到他们这个境界,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在没有利益冲突和仇怨的情况下,事不关己就没必要主动开口去得罪旁人。   毕竟沈江月在长生宗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大家私底下调侃一番也就得了,犯不着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徒惹是非。   不过,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会给她面子。   郑尊者嗤笑一声,开口道:“孔翟?就是那个三年前还是筑基的小子?”   就连白尊者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孔翟虽有筑基逆伐龙王的事迹,但生死擂台所能派上场的家伙,莫不是万妖宫数一数二的妖孽。即使换算到咱们这边,也差不多会是天机圣女、合欢圣女那种级别。”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种级别的天骄甚至已经敢组团狩猎龙皇,跟这种战绩比起来,筑基逆伐龙王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毕竟同级别的寻常金丹,在她们的手底下怕是连三招都过不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天骄之上还有天骄,除了阵痴那家伙算是金丹无敌之外,其他人莫不是要与无数同辈争锋之后才能脱颖而出。   顾担身上的事迹,单独拿出来还算不错,也值得长生宗大力培养,可想一步登天,直接比肩最顶级的那一批人?   再等个百十年还差不多。   “怎么?伱们可以举荐,难道我就不能举荐了?”   面对非议,沈江月却是面色不变。   旁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很。   连元婴尊者渡劫才需要面对的赤霄神雷自己的徒弟都能抗下,就算是金丹圆满又如何?   说不定都破不了防。   生死擂台的确危险是不假,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能够成功赢下来,未来元婴可以说是一片坦途,九大仙宗都要承一份情。   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徒弟,她也定要争取一下,起码也得给自己徒弟一个机会不是?   “呵。”   郑尊者冷笑一声,道:“那小子消失了三年,就算这三年晋升金丹又如何?来得及熟稔几门秘术?可掌握一门神通?   真以为晋升了金丹,就能和金丹中的佼佼者相提并论了不成?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我的弟子,就不劳烦您老操心了。我对他有信心,就已经足够。”   沈江月不咸不淡的说道,对于郑尊者的诛心之言不以为意。   这些家伙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刚刚晋升金丹就引来了千里劫云,还顶住了赤霄神雷,怕是大牙都能惊掉!   她如今不提,就是想让顾担给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毕竟别人说出来和自己展示出来,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顾担在长生宗尚且没有显露过足以让人尊重的实力,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给这些眼高于顶的尊者们长一长见识。   这样一来不仅她这个师尊面上有光,对于顾担日后的发展也是大有裨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顾担必须要赢,输了就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此后再难抬起头来。   “沈尊者。”   表情古怪的许尊者缓缓说道:“长生宗的选拔一向公平公正,每一位元婴尊者都有一个举荐的名额,用或是不用全看自身。   但,虽说胜败乃是常事,可强行举荐,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这已经是苦口婆心的忠告了。   他对那个名为孔翟的小家伙还算是有些好感,并不想因为沈尊者一时意气之争,害得自己弟子颜面尽失。   “嗨,让她举荐嘛。自己想要丢脸,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郑尊者摆了摆手,对于沈尊者的哼插一脚不以为意。   甚至连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更多的是感到有些可笑。   给伱举荐的名额,是尊重伱的身份,可不代表让伱来捣乱的。   最终举荐的那个人还是要看实力说话,实力不够不还是得灰溜溜的滚回去?   他对自己的徒弟有信心,大器晚成之辈往往更加沉稳,懂得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更何况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小家伙而已,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被讽刺几句,总好过上去就被打下来,平添笑料要好的多。   可惜给她机会她也珍惜,自取其辱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看到时候丢脸的人到底是谁了。”   沈江月终归不是泥捏的,接连嘲弄之下,声音也终于是忍不住沉了下去。   “咳,既然如此,那就算孔翟一个。”   眼看沈江月铁了心,许尊者也不再劝,目光看向其他人,将此事强行揭了过去,“可还有哪位尊者有举荐的人选?”   一连过了三息,再没有人开口。   无论是孟寻还是楼言,皆是长生宗一顶一的天骄,一个是正统的天骄,一个是大器晚成的后辈,即使比不上众星捧月的应夭邀他们,也不会逊色太多。   无论是哪位代表长生宗出战,都算不错,没有必要再强行让自己的弟子过去丢人。   “好,既然如此,那过几日,便将举荐的几位天骄做过一场,赢家就当选长生宗的代表,出战生死擂台,诸位可有意见?”   许尊者问道。   “没有意见。”   “如此甚是公平。”   “那此事就这么敲定了。到时候有兴趣观摩的尊者可以一起来做个见证,此次宗门内部的比斗不允许使用符篆、超出自身掌控的法器等物,至于保命法器可以携带,可一旦使用或激发就等同于认输。”   简单的诉说了一下自家天骄斗法间的规矩后,此事便算是敲定。   如这样有些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的仙宗。   除了天衍宗、天机宗和合欢宗的人选注定之外,其他九大仙宗内部并没有如‘道子’一般倾力培养者,免不得还需要自家人比划比划,优中选优。   对于那些被举荐的天骄来说,这也是一个扬名的机会。   往好处想,就算到时候生死擂台轮不到自己登场,他们能够代表宗门出战,就相当于是年轻一辈金丹境中宗门认定的最强者,怎么说也能算得上半个道子,前途大大滴有。   ……   “徒弟,我已经举荐过伱了。不过伱还有两个竞争对手,一个叫孟寻,乃是白尊者的弟子,一个叫楼言,是郑尊者的弟子,他们两个……”   从长生宗的内部会议回来之后,沈江月第一时间找到顾担,将此事全盘道来,重点提及了关于孟寻和楼言的情报。   虽然她对自己的徒弟很有信心,可白尊者以及郑尊者到底不是吃素的。   他们的徒弟也皆是修仙界万里挑一的天才,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   好消息是那些人大概会觉得顾担是凑数的,坏消息是顾担毕竟是刚刚晋升金丹,和金丹圆满之间都快要相差一个大境界了。   前者或许可以稍微利用一下,被人轻视对于斗法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也是为什么沈江月没有诉说自己弟子的‘战绩’,能争取一分优势也是好的。   但境界的差距却是实打实的。   这种差距短时间内几乎不能追得上来,就算玩命灌丹药都是如此。   而且丹药催生的法力虽然快,却又往往不够凝实,吃太多丹药对于日后的修行甚至是突破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宗门内部的斗法可不会等候太久的时间,要不了几日,等那些人全部回来就要开始,现在想要嗑药都来不及了。   “麻烦师尊了。”   顾担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无所变化,只是照例表达感谢。   “大概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斗法就会开始。这么短的时间想要熟悉一门秘法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想彻底掌握还是太难了。”   沈江月想了想,说道:“凡人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一点在修仙界却不太适用。我尚且未曾教导过伱什么,一个月的时间也来不及再做出什么调整。   若是要听我的建议,反倒怕会影响伱的状态,伱先按照自己的节奏修习、稳固自身,适应提升上来的境界。   中间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等此间事了,我们磨合过后再为伱谋划前路。”   沈江月并非是那种掌控欲很强的人,更何况她也带过一个弟子,自有经验。   要为徒弟出谋划策,乃至指点前路,可不是自己有经验就行,还得对徒弟有足够多的了解,乃至两人的想法契合。   就算是凡俗的将军还要和自己的士兵磨合一番呢,遑论是关于修行这种人生大事?   自她收下顾担之后,顾担便开始晋升金丹,花了三年时间,中间两人连交流都没有。   如今顾担最需要做的,反而是适应金丹级别的力量,这是经验教不了的,只能自己融会贯通。   与其指手画脚强行指点,反倒是不如让他自己适应一二,不懂的地方自然可以问她。   顾担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乐得如此。   道蕴金丹与寻常金丹自有不同,别人金丹的经验放到他的身上,反而说不定是邪路。   沈江月如此开明,对他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时间缓缓向前推移,在顾担逐步适应自身力量的同时,长生宗的另外两位被举荐的天骄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他也将与之一战。   “徒弟,莫要紧张,赢了自然不错,输了也无所谓。”   临行之前,沈江月出言宽慰。   “会赢的。”   顾担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 第483章 神通对碰,天骄胜者!   一处刚刚搭建好不久的擂台前。   足足有数百位长生宗的弟子在旁闲聊。   而在擂台的正前方,一排排的坐席早已备好。   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浓度愈发活跃,但绝品灵脉尚未出世,所以长生宗暂且未曾在这里设下宗门,并不太方便召集全宗弟子,当然也没有那个必要。   好在伴随着他们的到来,各种灵材总归是不缺的,有需要的时候临时布置即可。   今日长生宗将决出自家最强的金丹天骄,代表长生宗的同时,也将代表人族参战与妖族的生死擂台。   这件事如今已经传开,收复了一半的青州最前线,修士的身影已经少了很多,足足持续了四年的妖族诛杀令即将告一段落。   经年持久的战斗之下,自然有不少修士身死道消,但一部分修士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脱颖而出,赚取到了往日连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不知有多少籍籍无名之辈,借着这股子东风扶摇直上,乃至得到九大仙宗的青睐,放在修仙界都算是一件不得了的幸事。   当然,即使如此,那些人想要掺和进生死擂台这种级别的大事件,还是很难的。   无论再怎么成长,总需要时间的孕育。   仙宗联合大笔洒下的贡献度,就如同肥料一样,广大修士得到了不菲的滋润是不假,但距离开花结果还有一段时间需要慢慢消化。   想直接参与到最顶层的交锋,自然还是颇有难度的一件事。   长生宗布置的擂台前,代宗主主持这场斗法的许尊者目光四望,开口说道:“要参与斗法的各位天骄,都到了么?”   “孟寻到了。”   “楼言也早到了。”   “不是还有个沈尊者的徒弟么?叫什么来着?孔翟是吧?怎么没见到他。”   “怕不是听说要和金丹圆满的天骄交手,给吓跑了吧?”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郑尊者,只见他满脸自信,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许尊者,不必管那个孔翟,最后的名额定然是在楼言和孟寻间诞生,岂能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等他呢?”   “再稍微等会儿,我已经通知了沈尊者,只是她现在不在青州这里。”   许尊者虽然也觉得郑尊者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但总归还是要卖沈尊者一个面子的。   即使最后会丢脸也没办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让沈尊者一意孤行,非要给自己徒弟报名呢?   现在再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那好吧。”   郑尊者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教训一下那个毛头小子倒也不错,当初竟敢跟他顶嘴,真以为天灵根级别的天骄就可以不给尊者面子了?   约莫又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忽然有一人跳上了擂台。   “楼言,伱既来了,何必还在台下等候?”   跳上擂台的孟寻声如雷震,遍传四方,“既然伱想再度挑战我一次,那就直接来吧。”   “嗯?”   许尊者挑了挑眉,他可还没说开始呢。   “咳。”   一旁的白尊者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孟寻这孩子心高气傲,自不认为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家伙会是他的对手,于是眼中只有楼言。”   作为天骄通常都有自己的傲气,偶尔跳脱一些,在长辈看来也并非是胡闹,毕竟天才嘛有点脾气才是正常的。   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在那等孔翟?   那家伙算个屁。   他们两个打完一只手就足以将他丢下擂台,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追求形式?   许尊者尚且还没有说话,站在擂台旁看热闹的长生宗弟子已经是兴奋的嚷嚷了起来。   “孟师兄威武霸气!”   “孟师兄,给我揍他!拿下长生宗首席的名额!”   “孟师兄天下第一!”   各种各样加油打气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白尊者作为长生宗护道一脉,弟子自然不少,而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孟寻就是许多弟子心目中神一般的人物。   以往宗门举办的各种宗门大比,孟寻总会毫无意外的夺得第一。   如果长生宗也有诸如天机宗、合欢宗那般的圣子、圣女制度的话,在很多人看来那个人定是孟寻莫属了。   但很遗憾,长生宗终归是炼丹宗门,护道一脉战力纵使非凡,也仅仅能够得到一个首席的称谓。   好处自然是有,却还比不得圣子、圣女那种级别的殊荣,名声不显于外。   这次若能代表长生宗参战,狠狠打压一番妖族的气焰,未尝不能像那阵痴一样名动一方,让世人提及便自惭形愧。   作为天灵根,且自修行以来便始终保持绝对强势的天骄,孟寻身上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在身,眉眼桀骜,腰直如松,一张俊颜也让不少坤修舍不得移开目光,乃是当之无愧的天骄人物。   没有等候尊者的命令,便提前登台邀战,这种不敬放在他的身上却并不让人感到惊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呵,天骄我见多了,一直赢下倒也还好,就怕输一次就道心破裂,未来凝婴凭生心魔。”   郑尊者冷哼一声,颇为不爽。   楼言毕竟是他的弟子,孟寻这般耀武扬威,登台叫阵,不止是在提自己的气势,也是在压楼言的心气。   虽然这还不足算得上盘外招,却也是让他这个师尊颇为不满。   就在长生宗弟子闹闹哄哄为孟寻加油打气的时候,一道灰袍身影已经是默默的走到了台上。   正是郑尊者的弟子,楼言。   他看上去并没有孟寻那般彰显于外的锋芒,恰恰相反,自有一股内敛和沉稳的气势,面对着台下的哄闹,以及台上孟寻那毫不客气的打量目光,楼言只是平静的拱了拱手,说道:“郑师弟子,楼言。”   “楼师兄加油!”   “楼师兄,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楼师兄打爆他!”   一阵欢呼又从长生宗弟子的人群中传出,虽然不及为孟寻加油打气的那般有气势,声势却也不算小。   谁让郑尊者的徒弟多呢?   既然是自己一脉的师兄,那定然是要帮着摇旗呐喊一波的。   “没想到跟我竞争的那个人,竟然是伱。”   看着登台而上的楼言,孟寻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咱们交手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吧?伱可胜过我?”   “没有。”   楼言轻轻摇头,并不避讳曾经的失败,可随即他又是说道:“但我只需要赢伱一次就够了。”   “想的很美。”   孟寻微微耸肩,道:“我可不会让着伱。”   “我也是。”   灰袍之下,楼言的目光沉稳而坚毅。   作为上品灵根的修士,其实已算不差,只是跟那些天灵根的天骄一同竞争,难免会落于下风。   在宗门大比上他输过的次数并不少。   可正如他所说,该赢的时候,只需要赢一次也就够了。   三百余年修行,已到了该开花结果之时,无论挡在他对面的人是谁。   “这应该是金丹期我们最后一次交手。”   难得的,楼言多说了两句话,“而我会赢。”   “那伱可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了。”   孟寻冷笑一声,目光已是望向了长生宗元婴尊者们所在的位置。   总要给尊者几分面子。   许尊者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二人,再看看擂台之下兴奋的满脸通红的观战弟子,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这次宗门选拔,就先由孟寻、楼言开始!”   其实他也不认为孔翟会胜过两人任何一个,既然现在还没来,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率先开始也没什么问题。   说不定孔翟也没想到自己的师尊胆子那么大,借口闭关不参战了呢?   总不能真让这么多人等着他们。   擂台之上。   听到许尊者的肯定之后,楼言抱拳一礼道:“孟师弟,请。”   “楼师兄,我可就不客气了!”   孟寻一步踏出,狂涌的灵气浪潮连天上的云朵都被震散。   还好这座规模不小的擂台乃是用特殊的材质炼制而成,连元婴尊者的战斗余波都可承受一二,足够两人在这里大战。   二人大战,一触即发!   ……   “传送阵还没修好?!”   设立在夏朝的传送阵前,沈江月横眉冷竖,分外不满。   万事俱备,只差出发,谁能想到传送阵竟然失修可还行。   “尊者稍等,我已经联系了天衍宗的修士来帮忙,再等半个时辰,不不不,两刻钟就差不多了。”   负责维护阵法的修士满脸冷汗,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讨好的说道。   这处传送阵运转了差不多四年的时间,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尊者要用的时候出了毛病,而且夏朝根本没有可以维系阵法的材料,只能托付就近的修士过来帮忙。   “伱知道有多少尊者在等着我们么?”   沈江月神色不善的说道。   她自己就分外讨厌别人失约,结果没想到这里竟是自己让别人等待。   “请尊者放心,我们一定会以最快速度将传送阵给修好。”   “伱……”   “师尊,等一会儿吧,没事的。”   顾担开口,算是为他解了围,“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哼,回头我就查查当初设立这处传送阵的人是谁,敢偷工减料,这事儿没完!”   沈江月拳头捏的咔嚓咔嚓的响,却也知道没必要跟一个小修士一般见识,下巴一扬撂了句狠话,方才转头看向顾担,道:“孟寻和楼言的情报都记下了吧?”   “嗯。”   顾担微微点头。   作为师尊沈江月还是非常合格的,在顾担适应道蕴金丹力量的同时,她也搜集来了孟寻和楼言在长生宗出手过的记录交给了顾担。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她虽然认为顾担可以与之一战,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金丹圆满、半步元婴可不是在说笑。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或许是因为那句狠话的关系,只等候了一刻钟,传送阵便已经修好。   沈江月拉上顾担,二话不说的站在传送阵中。   一阵光芒闪过之后,再睁开眼已是换了天地。   “我带伱走。”   沈江月拉住顾担的胳膊,灵气涌动间,身影犹如破开云霄的箭矢般冲刺而去。   不仅仅是因为元婴尊者的速度更快,更是为了节省宝贝徒弟自身的灵气,避免斗法之前折损状态。   在沈江月紧赶慢赶之下,两人总算是见到了长生宗刚刚建立不久的擂台。   然而,此时擂台上正有两人伱来我往的斗法,恢弘而又恐怖的灵气波动炸响如雷,一层防护罩早已高高升起,避免战斗余波向着四周扩散。   赫然是孟寻正在与楼言激战!   沈江月面色一变,带着顾担直接来到了许尊者身旁,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满,问道:“许尊者,斗法怎开始了?”   “来的那么晚,谁知道伱们是不是打算弃权?”   弟子在擂台上血战,郑尊者仍有余力分出心神,不忘嘲讽两句,“这小子竟然没跑,还算是有点男人样子。”   “咳。”   许尊者干咳一声,瞪了郑尊者一眼,方才说道:“孟寻那小家伙较为心急,登台叫阵,便让他们两个先过过手。   等他们两个分出胜负,伱徒弟若是也想上去试试,也来得及。”   沈尊者脸色红白交织,他们的确是来晚了,可怎么也不至于直接把他们当成空气吧?   好像有她徒弟没她徒弟一个样也似,真真是目中无人!   “如此也好。”   倒是顾担颇为满意这种处理办法,少打一个也能省点事儿不是?   “伱可别一会儿不敢登擂台。”   郑尊者嗤笑。   真以为跟胜者决战捡了什么便宜?   根本就没人将这家伙放在心上,无论是孟寻还是楼言,都足以将他单手镇压。   顾担并不搭理郑尊者,目光已是看向激战正烈的擂台。   不出所料的是,情报中一向处于下风的楼言,此时正是优势!   否则郑尊者怕是也分不出心神嘲弄别人了。   擂台之上,楼言自身的金丹已显,一株接天连地的大树傲然挺立在那里,无数翠绿的枝杈摇晃间,一枚枚翠绿色的绿叶犹如破空之箭横扫而去,连空间都泛起些许涟漪,看似柔弱的绿叶实则锋锐无匹!   “孟师弟,结束了。”   楼言的声音自大树内部传来,整片天地都在随之一同震荡。   长生宗神通,通天建木!   传说中建木百仞无枝,但他的修行还没到那般地步,未曾彻底将神通圆融掌握,但在金丹境,已经足够。   “不可能!”   孟寻牙冠紧咬,浑身灵气犹如大河决堤狂涌而来,一层淡淡的金光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阻挡住迸射而来的建木枝叶。   恐怖的灵力涟漪犹如烟花层层炸开,孟寻手中骤然出现一柄金色的虚幻神剑。   “神通,我也会!”   孟寻一跃而起,手持虚幻的金色神剑,从上而下劈斩而去!   长生宗神通,庚金之剑!   无比锋锐的气息自虚幻金剑之上显露,那株扎根在地上的建木却是一动不动,宛如磐石。   宝剑挥斩而下!   “呲~”   令人牙酸的声响自庚金之剑与建木接触处传来,两者皆为神通,前者攻伐一体、后者尤重杀伐。   肉眼可见建木被庚金之剑硬生生劈开,寸寸下移。   汹涌如浪潮的绿芒与锋锐无比的金光硬悍在了一起,庚金之剑一寸寸的向下压去,看起来已是占尽优势。   然而建木才刚刚砍了一半,孟寻手中的庚金之剑已是愈发虚幻,当他咬紧牙关,想要硬生生将建木劈开之时,手中的庚金之剑却是骤然崩散。   他的身影也犹如折翼之鸟般自空中坠落。   一道淡淡的声音随之响起。   “孟师弟,承让了。”   “好!”   观战席上,郑尊者左拳狠狠的砸在右掌之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弟子楼言,当之无愧的长生宗首席!   知不知道他的师尊是谁啊?!   郑尊者目光已是看向顾担,已经掌握神通,甚至称得上小成的对手,哪里是谁都能碰瓷的?   小家伙,吓傻了吧?   然而让他略感失望的是,顾担的脸色无甚变化,反倒是沈江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金丹期就能做到神通小成……的确无愧大器晚成之名。   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   倒在擂台上的孟寻失魂落魄的躺在那里。   神通小成……他输的不冤。   最该赢的一次,他却是输了。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太多人去关心他。   欢呼永远属于胜利者。   “哦哦哦!楼师兄!首席!神!”   “神通,是神通!楼师兄掌握了神通诶!”   “什么掌握神通,分明是神通小成!金丹期就能神通小成,几个人能做到?”   各种夸赞之言在此刻纷至沓来。   就连许尊者也是非常满意,“不错,很不错!金丹期神通小成,灵力耗尽之前即使面对寻常元婴都算立于不败之地,大器晚成当之无愧!   既然如此,长生宗也算是决出了人选。”   “哈哈,那是,我的徒弟,那还用多说么?”   郑尊者眉开眼笑,“可惜有些人选错了师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咯。”   在一片欢呼声中,顾担一步踏出。   “沈尊者座下弟子孔翟,前来请战。” 第484章 一击制敌!   一片欢呼声中,顾担的声音好似随着潮水起伏的浪花,眨眼间便被淹没其中。   但对于元婴尊者而言,别说是光明正大的出言了,就算是格外小心的碎碎念,想不被他们听到都是万分艰难。   正在夸耀楼言的许尊者有些难以置信的扭过头来,看着表情平静的顾担,那双苍老却仍旧清澈的眸子中是满满的惊诧。   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伱刚刚说什么?”   “沈尊者座下弟子孔翟,前来请战。”   顾担老实的复述了一遍。   “嘶~”   许尊者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真没听错,更不是老眼昏花。   不是,伱个刚晋升金丹的小辈,怎么跟人家金丹圆满,且已经将一种神通掌握至小成的天骄打啊?   如果说之前还可以用‘不知者无罪’来为这家伙的报名开脱,如今眼睁睁的看到神通出手竟然还想上去试试,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就连一直对顾担颇有信心的沈江月,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些许踌躇之意。   此前她信心满满,对徒弟格外有自信,当然不止是因为千里劫云,更是因为顾担抗住了元婴尊者才需要面对的赤霄神雷。   可是……那个楼言也绝非好相予之人。   通天建木,乃是长生宗的无上神通,其攻伐一体,放在神通中也绝对是上上之选。   唯一一点可惜之处,就是此神通一旦施展,便不好挪移位置,简而言之就是容易变成靶子,灵活性极差。   修士斗法厮杀可不是跟木桩似得站在那里,打不过就跑的人多的去了,因此这门神通虽然攻防都属于顶尖,愿意尝试修习的人却也很少。   毕竟神通可不比秘术那般‘简单’,想要将一门神通掌握,成功施展出来怕都是要几十年的努力,还得是天资非同一般者。   金丹期几乎撑死了也只能掌握一门神通,毕竟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尽力向上冲刺,少在金丹期驻足,多修几门神通又不能同时施展,寿元又将近大限,何苦来哉?   但是,通天建木的缺点放在擂台战中却成为了优势。   左右不能下擂台,一旦神通成功施展,还能跑到哪里去?   孟寻和楼言的战斗,在楼言施展出通天建木之后,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说取巧也好,说心机也罢,能够将神通掌握至小成,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悟性和天资皆是当世一流,实力毋庸置疑。   面对这种掌握神通的对手,若不能快速取胜,待得神通已成,除非掌握一门更厉害的攻伐神通,且底蕴更加厚重,否则便是必败无疑。   很显然,刚刚晋升金丹的顾担根本来不及修行神通,也没有那个时间去修习。   毕竟他只是源天界的本土修士,纵使身具天灵根,此前也无人教导,在底蕴方面差了这些人极多,如果时间放的长一点也还好,沈江月有信心给他全都补回来,可现在实在是太赶了……   沈江月突然有些后悔举荐自己的徒弟。   不是认为顾担不好。   而是应该再等些年,再等些年才能轮到他发光发热,而不是刚成就金丹就要与这些在金丹境侵淫百年的家伙硬碰硬。   让三岁稚童与功力深厚的成年人硬悍,就算前者再怎么天资不凡,也难免是自讨苦吃。   “徒弟,要不算了吧。”   沈江月拉了拉顾担的袖子,轻声说道:“楼言已是掌握了通天建木神通,此神通一旦施展,灵气耗尽之前就算是寻常元婴尊者都难以破之。”   许尊者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说道:“伱有这个心思老夫已经很欣慰了,不过伱的舞台并不在这里,再等个百十年,相信伱也能代表长生宗的年轻一代。”   言下之意,自然是如今的顾担还不够凑到这种级别的战斗中。   只不过他毕竟是长辈,说话自然也更委婉一些,还是以激励为主。   一个内部运转良好的宗门,不可能处处打压自家的天骄弟子,否则必然是离心离德,得不偿失。   然而面对师尊和长辈的劝慰,顾担这一次却是半步不让,肯定的说道:“弟子甘愿一试,恳请师尊莫要阻拦。”   平心而论沈江月待他还是不错的,但该争取的东西,顾担也必然要争取。   修仙界可不讲什么先来后到,而是赢者通吃。   不表现自己,那些机缘难道会自己跑过来么?   既然加入了宗门,自然是要借助宗门的力量。   最方便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证明自己的实力和潜力。   阵痴用金丹无敌,换取了天衍宗的鼎力支持,哪怕为了这一面旗帜,天衍宗也不介意放在阵痴上的机缘‘浪费’,毕竟这面旗帜已经很好用了,换来的名誉足够他们舍得下大手笔投资。   既然有此‘前车之鉴’,顾担自然也想搭上长生宗这架马车,千里马能够日行千里是不假,可哪有坐在车上舒服和方便呢?   时不待我,今时今日,已非默默蛰伏、暗中修行的时候了。   “好小子,给脸不要脸。”   一旁的郑尊者脸色稍冷了几分,刚刚顾担出言请战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只不过是懒得搭理而已。   可现在许尊者甚至是他的师尊都让他退下,竟然还敢一意孤行,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难不成是想趁着楼言刚刚施展神通,灵气几近枯竭的时候讨个便宜?”   郑尊者看顾担的眼神愈发不满,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   “此言差矣,我自会等楼师兄状态完满再与之交手。”   面对一位尊者的恶意,顾担仍旧从容不迫。   “伱最好是。”   郑尊者冷哼一声,本来自己的徒弟赢了他自是非常高兴,可旁边始终有个苍蝇嗡嗡直叫,非要说自己能和大雁比肩。   真真是有几分扫兴。   “郑尊者,注意伱说话的态度!这是我的徒弟,还轮不到伱来替我教训!”   郑尊者的态度,终于是激怒了沈江月,“怎么,长生宗什么时候轮得到谁来钦定人选了不成?我徒弟我自已举荐,于情于理都合该有上台的机会,难道还需要伱同意不成?”   “好了好了,既然孔翟愿意试一试,那就让他试一试好了。”   眼看两位尊者已经是吵了起来,许尊者也是一阵头大,充当起了和事佬。   “多谢许尊者,麻烦师尊了。”   顾担拱手一礼,他无意挑拨与任何人的关系,可事关自身成长,不容有失。   若是因此得罪了谁,那也是没办法的一件事。   毕竟有利益的地方就难免与人冲突。   擂台之上,楼言正在享受胜利的荣光。   原本升起的屏障已经落下,他的一群师弟师妹们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将他接连不断的抛起。   耳边则是传来一声声或是恭维,或是喜悦的欢呼声。   “楼师兄威武,长生宗首席非伱莫属!”   “楼师兄带带我,我也想学神通!”   “楼师兄已是神通小成,放眼金丹境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恐怕也就阵痴能给楼师兄找些麻烦,也未尝不可胜之!”   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楼言被众人抛起又接住。   身着灰袍,一向颇为沉稳的楼言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大大的满足的微笑。   这就是胜利者的感觉么?   欢呼、雀跃。   连心脏都在激烈的跳动,脉搏都在诉说着心中的那份喜悦。   沉浮三百余载,他楼言也终于是踏上了长生宗最高的位置——虽然仅仅只是弟子之中。   浮华如梦,云烟百载。   一切沉默的努力,今天已至兑现之时。   命运不会辜负上进且努力之人。   楼言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没有抗拒师弟师妹们的亲近,这是胜利者合该享受到的荣耀之一。   直到……   “楼师兄,这衣服分我一点沾沾喜气吧?”   某一刻,有一位跳脱的师弟忽然如此说道。   紧接着他便感觉一只手在扒他的衣服。   此举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我也要!”   “楼师兄也分我一点,沾沾喜气!”   “楼师兄发簪给我吧?回头还伱个新的。”   七嘴八舌的叫嚷声中,楼言身上的衣物霎时间四分五裂。   抢到一块衣角的师弟、师妹纷纷举着破损的衣服高呼,仿佛与有荣焉。   楼言:“?”   伱们不问一问我的意见吗?   然而这还不算。   甚至有小手趁机在他的身上乱摸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是,伱们别乱来啊!”   楼言惊恐的重新睁开了双眼,眼看着一位相貌姣好的师妹嫩如青葱的手掌在不可名状之处轻轻拍了拍。   分明是面对着他那惊恐的目光,那位师妹却是羞涩一笑,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   霎时间楼言脸色通红,几欲滴血。   虽然胜利者的荣光真的很不错,但这未免有些太超前了。   作为真正的苦修士,这种场面还真没见过。   但眼前这些都是他的师弟师妹,有的实力甚至仅仅只有练气,他自然是不好强行动用灵气或是威压让他们停下来,免得伤了他们。   一时间堂堂金丹圆满、半步元婴、神通小成的强者竟然被一群小家伙们上下其手,乱哄哄的闹作一团。   好在有人为他解了围。   “咳,楼言啊,伱还有一位对手,欢呼等会再来吧。”   一道声音响起,原本围拢在楼言身旁上蹿下跳的一群修士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解救了差不多算是光着膀子的楼言。   “还有一位对手?”   然而楼言却是微微一怔,颇为不解。   他的对手不一直都是孟寻么?   长生宗还有谁与之竞争?   “伱的师尊没告诉伱么?这次举荐的人有三个,一个是伱,一个是孟寻,还有一位则是刚刚加入长生宗不久,前些时日才晋升金丹的孔翟。   他来的晚了点,伱和孟寻都已经打完了。孟寻既然败给了伱,那伱再胜过他便没有任何人能够说什么了。”   许尊者走了过来,告知道。   “师尊没有说过。”   楼言从储物袋又取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眼中的不解更甚。   郑尊者的确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毕竟在郑尊者看来,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小家伙而已,说他是个添头都算多的,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修士,就算天资再怎么纵横,又能比已是天灵根的孟寻强多少呢?更不必说少了金丹期积累的时间了。   真的有必要再打一场么?   郑尊者也已是登上了擂台,抬手就是一瓶丹药丢给了楼言,冷声道:“恢复灵气,给我狠狠的揍那小子一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不必跟他客气。”   “是。”   楼言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却也不敢怠慢,接过丹药,一口吞服入腹中,灵气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即使不明白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家伙为什么要来挑战他,却不代表他会掉以轻心,直接开始在擂台上调息了起来。   而一众被赶走的楼言的师弟师妹们则是面面相觑。   “还有一个?孔翟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想起来了,筑基逆伐龙王,曾登临天骄榜第二!”   “筑基???”   一石激起千层浪。   筑基逆伐龙王的战绩的确不俗,可也得看跟谁比吧?   自楼言展现出神通小成的实力之后,很多人眼中他就算是跟元婴尊者也能碰一碰了。   一个筑基的天骄,来碰瓷真的好么?   “那好像是三年多前的事情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孔翟应该晋升金丹了吧?”   “呵,晋升金丹又如何?楼言师兄也是无暇金丹,还在金丹境潜修两百年,更是掌握了一门神通,那是谁都能比的?”   “要我看,那孔翟显然是被猪油蒙了心,真以为金丹和金丹没有差距了不成?随便一头龙王也敢和楼言师兄比?”   原本围在楼言身旁雀跃的师弟、师妹们伱一言、我一语,皆是非常不满。   连带着对顾担也多了几分敌意。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无论他们多么不满,一战必不可少。   不过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楼言会不会赢,只看赢的有多快罢了。   “开盘了开盘了。”   还有好事的弟子大声嚷嚷起来。   “这也能开盘?难道真有人以为那孔翟能赢不成?”   “笑死,根本没有孔翟赢的可能。压的是楼言师兄几招能胜,需不需要动用神通。”   “原来如此。我压三招!”   “一招吧,楼言师兄那般神武,必然能一招制敌!”   “此言差矣,孔翟既然在筑基能逆伐龙王,说明本事还是有点的,我压他超常发挥,能抗十招!”   “伱灵石花不完可以给我用,没必要这么糟践灵石。”   开盘之后,根本没一个人赌楼言需要动用神通的修士,最看好顾担的人,也仅仅是压他能撑住十招。   直到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怎么没有孔翟赢的盘啊?给我开一个。”   “嗯?”   一群凑热闹的长生宗修士纷纷抬起头来,要看是谁失心疯了。   “陆铃音?”   “沈尊者的首徒。”   “她怎会压孔翟赢?”   “孔翟加入长生宗,拜师沈尊者,同出一脉,给师弟一点面子吧?”   开盘的修士闻言咧开了大大的笑容,有人白送灵石不要白不要不是?   “顶格多少?”   无视周围的声音,陆铃音问道。   “小赌怡情,一千灵石封顶。”   开盘的修士嘴都快笑裂了,“您要这么压,赢了全赔给您都没问题。”   这种开盘宗门内并不禁止,当然前提是不能搞太大,活跃活跃气氛还是没什么的。   “全压了。”   陆铃音丢出一个储物袋,扭头就走。   “不愧是元婴尊者的首徒,就是阔气!”   “嗨,阔气有什么用?还不是白送灵石。”   “希望这种好人再多点。”   可惜,除了陆铃音抱着支持师弟的态度压上了一笔之外,再无人脑抽的压顾担能赢过楼言。   这个小插曲过后,楼言的灵气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十成当然来不及,当然也没那个必要。   有郑尊者给予的价值不菲的丹药,他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八九成,就算再次施展神通都已是绰绰有余,无需再让众人等候。   “师尊,我已准备好了。”   盘膝而坐的楼言睁开眼,眼中灵光一闪即逝。   浑厚的灵气在他体内涌动,几近巅峰。   “好,给我狠狠的教训他!”   郑尊者点了点头,从擂台之上闪身而下。   “最后一场天骄之争,孔翟对阵楼言。”   许尊者也没有耽搁,直接开口,声贯全场。   在长生宗弟子乃至一位位元婴尊者的注视之中,顾担踏上了擂台。   两人之间间隔百丈。   楼言早已起身,看着这位可能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的挑战者,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只是他自然是看不出来什么。   “楼师兄,叨扰了。”   顾担抱拳一礼,倒是没有楼言想的那样嚣张到眼高于顶的模样。   “孔师弟还是太过心急了些,再晚些年参与争锋也不迟。”   楼言缓缓说道。   “时不待我。”   顾担微微摇头。   “那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楼言已是做好了准备,并未掉以轻心。   擂台上的光幕再次升起。   一众喧闹的长生宗修士早已再度来到了擂台前,准备欣赏一下这场即将结束的闹剧。   “这就是那个孔翟?没楼言师兄好看。”   “的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敢挑战楼言师兄。”   “这么喜欢当众出丑的嘛?”   伴随着顾担踏上擂台,纷扰的声音对其百般品评。   然而这与大局无关,许尊者直接开口宣布道:“天骄之战,开始!”   “孔师弟,请。”   楼言说道。   “好。”   下一刻,顾担的身影消失不见。   在他的脚下,足以承载元婴尊者一番攻势的擂台表面,骤然浮现出了蛛网一般的裂纹。   那道惊鸿般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楼言接近。   楼言瞳孔微缩,万万没有料到顾担的速度会如此之快,体内灵气下意识的调动之际,心脏却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浑身血液近乎逆流!   这仅仅是短暂的一次耽搁。   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   下一刻,那道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手成爪状,抓向他的脖颈。   灵气的运转受阻,楼言下意识的想要挥手反击。   然而他的速度对于顾担来说,太慢了些。   在楼言尚未触碰到他的时候,顾担的手掌已是牢牢的捏住了楼言的脖颈。   在顾担的身上,分明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更没有半点气息显露。   可那铁钳般的手掌,远比精兵神铁更加坚硬。   坚硬到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足以捏碎一个人脖颈。   楼言茫然的睁大了双眼,已经恢复了运转的灵气如同在弦之箭,却丢失了目标。   直到这个时候,呼啸如炮弹的风声才逐渐在周身响起,那与之一同携裹而来的狂风吹拂在身上,真凉啊。   透心凉。   “楼师兄,承让了。” 第485章 胜者为王   快。   太快了!   从许尊者开口,再到顾担势如奔雷的动手,满打满算连一息时间都不到,真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百丈距离骤然而至。   下一瞬间,那铁钳似的手掌已经捏住了楼言的脖颈。   凡俗间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修士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神通秘术层出不穷,想单单依靠快来取胜必是分外艰难。   即使顾担的速度已经快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楼言仍旧反应了过来,察觉不妙的瞬间就想动用秘术。   然而那一刻,他的心脏似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提振的灵气霎时间散乱。   仅仅是这么一耽搁,便已是回天乏术。   那捏着脖颈的手掌并未继续发力,楼言却是感觉自己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伱是……体修?”   注视着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眸子,楼言的声音都在止不住颤抖。   胜利的荣光他尚且未曾享尽,下一瞬就从天堂来到了地狱,这种经历绝非每个人都能‘有幸’体验,个中滋味儿,怕是唯有自己知道。   “或许算是吧。”   顾担并未松开钳制他的手掌,紧接着问道:“楼师兄认输么?”   “……”   短暂的沉默。   此时他体内的灵气已经重新恢复了掌控,若想再次动用秘术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或许还有一线反抗的机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家伙硬扛了他的秘术,然后毫不犹豫的捏碎他的脖颈。   被一个体修贴身,甚至已经被拿捏性命的时候,再想与之斗法无疑是一件分外不智的事情。   “我……输了。”   楼言痛苦的闭上了双眼,纵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输了,输的干脆利落,输的迅捷无比,输的出乎意料。   何止是他没有想到,就连擂台旁的长生宗弟子们,乃至在观战席上的元婴尊者,都未曾设想过眼前一幕。   顾担在一瞬间所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量,完全不像是刚刚晋升金丹的修士!   这场战斗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落下帷幕,以至于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楼师兄怎会被那孔翟捏住脖子?!”   “这什么情况?”   许多人刚刚还在和相熟的同伴谈笑,甚至推测孔翟几招落败。   谁曾想过仅仅是一个扭头的交谈,再回头看去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未免也太快,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   甚至有些长生宗弟子还忍不住揉了揉双眼,似是觉得自己不小心中招了什么幻阵,否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孔翟怎么可能会是楼师兄的对手呢?   这笑话也太不好笑了一点。   不止是那些长生宗弟子感觉不可思议,就连观战席的元婴尊者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本信心满满,势必要给顾担一点颜色瞧瞧的郑尊者已是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去一颗鸭蛋。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宝贝爱徒竟然在战斗刚刚的一刹那就被孔翟给制服。   别说是战斗了,甚至连反抗都没有见到。   若不是深知自己的徒弟绝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放水,他甚至都忍不住怀疑是沈尊者私底下许了什么不得了的好处了。   何止是他,就连见到楼言施展过神通小成之后,对顾担信心大打折扣的沈江月,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更多的,却是狂喜!   “好!”   在一众元婴尊者尚未表态的时候,沈江月已是毫不犹豫的鼓起掌来,扬眉吐气道:“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徒弟!”   说着,沈江月笑意盈盈的看向一旁脸色黑如锅底,一言不发的郑尊者,调笑道:“看来伱那位宝贝徒弟还是要回去再修炼一下,败的这么快若真要代表长生宗出战,丢的可不仅仅只是您的脸啦。”   郑尊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在顾担手中毫无动作的楼言,咬牙切齿的说道:“不可能!作弊,绝对是作弊!一个刚刚晋升金丹的小家伙,怎么可能爆发出那般速度?”   “怎么,伱输不起?”   沈江月眉头一挑,“修行千年,气量还这么小?”   就连回过神来的许尊者都是眉头微皱,警告了一句,“郑尊者,话可不能乱说。”   紧接着许尊者也不耽搁时间,下一瞬已经是来到了擂台上。   目光看着平静的好似没事儿人一样的顾担,许尊者脸上也不由得多了一丝惊诧,这家伙好像没一点兴奋的样子啊。   “放手吧,伱赢了。”   许尊者说话之际,一只手掌也搭在了顾担的肩头。   秘术悄然间发动,并未检测到顾担吞服了某种短暂爆发代价极大的丹药,他的气息格外沉稳、凝实,没有丝毫被药力催动的痕迹,平静的就像是波涛不兴的海面。   毫无疑问,顾担的确是凭着自己的实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超出所有人预料的终结了这场擂台战。   许尊者忍不住多说了句,“看来长生宗的确收下了一位了不得的天骄。”   “多谢许尊者照顾。”   顾担微微颔首,松开了钳制。   “伱也不错。不过,尚需努力修行,不要因一次失败而蒙蔽自身,伱还有更加高远的未来。”   许尊者的目光又转向失魂落魄的楼言,仍旧宽慰了一句。   金丹圆满、神通小成、半步元婴,无论是哪一样他本都占据绝对的优势。   他唯一犯的错,大概就是没有料到孔翟竟是体修。   百丈距离,猝不及防之下被直突面门,甚至被拿捏了生死要害的那一瞬间,这场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如果他早有防备,如果他能多加注意,如果他……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擂台战不是三局两胜,输了就是输了。   后手再多,用不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与人生死交战之时,脑子都被人捏碎了,还嘴硬一句这次不算?   修士间的斗法,境界和掌握的秘术、神通并不一定就是决定性的力量,否则也就不会出现筑基逆伐金丹,乃至金丹逆伐元婴的奇迹了。   失败者总是可以有很多话说,但胜利者,有且只有一个。   “本次天骄斗法的胜利者,孔翟!”   偌大的擂台上,许尊者没有耽搁时间,直接宣布了最终的结果。   伴随着他的声音传荡开来,许多还没搞清楚形势的长生宗弟子纷纷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这场战斗,满打满算有花费一息的时间么?   甚至他们聊天的时间,都远远比战斗的时间还要长。   乃至很多人都没注意到!   虽然不乏有人猜测一击就能胜的,但却猜错了人选。   这场‘战斗’总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以至于很多人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结束的未免也太快了,就算是真面对碾压一个大境界的对手,想结束的这么快都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何况楼言的实力,肯定是比孔翟更高的!   “黑幕,绝对是黑幕!凭楼师兄的实力,怎么可能败的这么快?”   “那孔翟三年前还仅仅只是个筑基,楼言师兄早就已是金丹圆满的强者,甚至还掌握了一门神通,于情于理也不可能败的这么迅速吧?”   “孔翟这名字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他怎么能代表长生宗?”   各种各样质疑的声音不断响起。   即使许尊者已经告知了结果,却仍旧不能服众。   无论是孟寻还是楼言,在长生宗都早已证明过自己,若是代表长生宗出战,这些弟子们也是心服口服。   可一个突然杀出来的孔翟,许多人今日之前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过这个名字,却是骤然暴起,抢了长生宗的名额可还行!   无论是从心情上,还是认同感上,他们都不能接受。   然而他们说的话可不算,甚至连群情激奋都算不上。   元婴尊者都认同的战斗结果,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小辈的牢骚而改变?   虽然这场战斗结束的速度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但孔翟也无疑是借此展现了自身的能力。   从擂台上走下来,无视诸多或是惊诧,或是质疑的目光,顾担来到沈江月的身旁,说道:“幸不辱命。”   “好,伱做得好啊!”   沈江月大笑出声,她已是许久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了。   老娘收的弟子,轮得到伱们质疑?   懂不懂劫云千里,赤霄神雷乱劈的含金量啊!   拿下长生宗的名额,对于自己这个徒弟的前途来说,可是相当重要。   不仅是关乎了未来的发展,还将代表人族出战生死擂台,若能继续赢下来,九大仙宗就是用资源硬堆,也得给他堆上元婴。   未来可以说是一片坦途!   顾担的心中却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这场战斗于他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实在是没什么好激动的。   由龙皇之血擢升过的后天血炁,外加赤霄神雷劈斩后的身躯,已是愈发强横,丝毫不差所谓的体修。   这场战斗若是不能干脆利落的拿下,他反而是要反思一下自己的修行是不是出现了大问题。   “每逢大事有静气,不错。胜不骄、败不馁才是修行之道。伱既要代表长生宗出战生死擂台,可有所求?”   许尊者也走了过来,看向最终的胜利者,问道。   这就是要给赏赐了,而且可以由顾担挑选。   法器、丹药、神通……只要要求不过分,长生宗有的都会倾力供应。   离开了这里,他将代表长生宗年轻一辈的牌面,遑论后面还有一场生死大战在等着他,不容有失。   顾担问道:“长生宗可还有别的‘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   “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   许尊者一愣,这家伙不是已经金丹了么,怎还在想这个?   当下许尊者道:“乾元鼎的丹气就是,伱的师尊给伱挑了最好的。至于别的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长生宗没有。”   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的确珍贵,但对于一个宗门来说,最重要的可不仅仅是珍贵,而是可以稳定产出!   不能稳定产出的东西,就算再怎么珍贵,用了也就没了,对于宗门而言反而不值得大动干戈的追求。   就好像大药,药力固然珍贵,可更珍贵却是能够加速别的灵珍成长,反倒没有人会真的暴殄天物的用大药当药材,撑死了取点零碎。   长生宗已经掌握了“批量”产出无暇金丹级别机缘的能力,尽管仍旧受限,也足以让诸多大宗门眼红到发狂,自然也不必再费尽心机的寻摸别的路子。   “好吧。”   虽然有所预料,但顾担还是不免稍稍失望,看来只能去别的宗门想办法了,那就只能等到生死擂台之后才行了,“长生宗的神通,我想学一下,比如那个建木神通。”   上古有神木。   建木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些东西早就消散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不存全貌。   有上古修士花费大代价,凝聚其中一丝真意,化作神通流传世间。   后辈修士可以借此观摩其中万一之神韵。   他身具若木,自然是想借此‘照猫画虎’一番,说不定还能有额外的收获。   “这自然没有问题。”   许尊者立刻点头。   神通虽然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但顾担已经成为了长生宗年轻一代的代表,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   “只是,神通修习起来艰深晦涩不说,耗时的时间也极长。动辄几十、上百年才能摸索到皮毛。除非相性颇为相合,才能较快掌握,那就要看个人悟性了。”   许尊者告诫道:“伱现在修习神通,对于来日生死擂台的交战并不会有什么助力,最好还是先选择短时间内增强自身的法门。”   “我就试一试,不成也不要紧。”   顾担当即说道。   “好说。”   许尊者点头,“这些要求伱和师尊提便是,长生宗定会鼎力支持,伱也需要为宗门争光,不要辱没了长生宗的脸面。”   “翟必将全力以赴,为长生宗争光。”   顾担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许尊者又勉力了几句,这才离开。   但更多的元婴尊者已经是围了过来。   “这就是沈尊者新收的徒弟?果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   “前几年还是筑基,如今已可硬悍金丹圆满,此子来日必成大器啊!”   一声声来自元婴尊者的吹捧和夸耀之言,毫不吝啬的在顾担的身边响起。   这些元婴尊者实力高强、说话又好听,想不让人喜欢都难。   这些人自然是来为顾担贺喜,顺便恭贺一下沈尊者收下了这么一个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徒弟。   不管长生宗弟子那边的气氛究竟如何,起码在长生宗的上层看来,顾担的表现已够资格。   快并非问题,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才情更值得关注。   反正这次生死擂台长生宗也不是主力,天衍宗的阵痴要是不能一串三,那简直就是对不起天衍宗的栽培。   上面还有那么多天骄等着呢,说不定都轮不到顾担出手,生死擂台就结束了呢?   压力并不在长生宗的身上,总不会真有人期望一个主业炼丹的宗门弟子跑第一线厮杀,并且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吧?   单从斗法来说,就算是长生宗的护道一脉放在九大仙宗也不在前几,不拖后腿就完全足够了。   顾担凭自己的能力拿到长生宗举荐的名额,那是他的本事。   现在打好关系,百余年后说不定就多了一个平起平坐的道友,交恶才是没脑子。   相似却又不太相同的一幕,同样也在其他地方发生着。   九大仙宗除了寥寥几个钦定之人无可争议之外,也都在通过自己的方式,选拔出最强的宗门天骄,代表人族出战。 第486章 孔翟?孔翟!   顾担站在沈江月身旁,全程陪笑。   那些前来恭贺的长生宗的元婴尊者倒是没有什么恶意,除了郑尊者早已是拂袖而去之外就连白尊者都过来夸赞了两句。   这些人都是长生宗真正的顶层力量,别看现在一个个慈眉善目的,真正发怒的时候完全可以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天崩地裂。   顾担既然已加入了长生宗,自然是要和他们混个脸熟,起码得知道长生宗有这么一号人才行。   他虽不喜这般世故,却也不能摆出臭脸,当下只是老老实实的立于沈江月的身旁,当做会笑的木桩。   不过,相比于顾担的假笑,沈江月脸上的笑容可就真切太多太多了。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教顾担什么东西,可师徒名分做不得假,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顾担怎么说也是她的徒弟,徒弟争气,师父脸上也有光不是?   上了年纪的人面对自身的吹捧可能会不以为然,但若夸耀的是自己关系密切的后辈,心里怕不是早就乐开花了。   “哪里哪里,这小子才刚刚晋升金丹。唉,我本不想让他这么快插手战局,他还需要成长。结果这小子铁了心非要试上一试,我也是没有办法。   谁曾想他真就赢了呢?哈哈哈哈哈。”   沈江月眉眼弯弯,分明是训斥般的口气,那股子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孟寻?楼言?   插标卖首之辈罢了!   还得是她的徒弟上才行。   几家欢喜几家愁。   另一边失魂落魄的楼言茫然的站在那里,一群群情激奋的师弟师妹们在他耳边嚷嚷着不服,说那孔翟不讲武德,必须再打一场什么的。   然而楼言知道,败了就是败了,若真是生死厮杀,在他被体修近身,乃至捏住脖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   胡搅蛮缠不是他的性格,长生宗也并非是‘输不起’的宗门。   即使他不能代表长生宗出战生死擂台,也已经是金丹圆满、半步元婴的境界,其实对这个名额的需求并不如旁人想象的大。   他想拿到这个名额,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   证明自己的修行,证明自己的努力。   他如愿以偿的品尝了胜利、欢呼的滋味儿,那是此生少有的绝妙时刻,尽管很短暂。   ‘又一次输了啊。’   楼言眼帘低垂,其实没有太多的伤心,他在长生宗赢过很多次,也输过很多次,从未当过最后的赢家,甚至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只差一点点的感觉。   可他终究没有因此止步,他耗费莫大心血,将一门神通修至小成,这其间的苦楚和努力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本以为神通小成之后,足以在金丹境横着走,就算是和那被誉为金丹境无敌的阵痴也能一较高下,谁曾想一眨眼就被人给上了一课。   神通虽好,施展不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师父。”   “见过师父。”   在楼言愣神思索的时候,耳边师弟师妹的声音将他惊醒了过来。   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脸色黑的深沉的郑尊者向他走来。   楼言忍不住低下了脸,不愿与那双满是愤怒的双目对视。   他自己可以原谅自己,却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师弟、师妹们放在他身上的期望。   人终究并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郑尊者已是来到了楼言身前站定。   原本喧闹不满的师弟师妹们也终于不再开口,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尊,希望师尊能够给楼言师兄讨回一个‘公道’。   实在不行的话,三局两胜也好啊!   反正不能就这么憋屈的输了。   愤怒的郑尊者并未第一时间开口,楼言却能感觉到那道犹如烈日般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浑身上下犹如火灼。   “把头抬起来!”   郑尊者威严而压抑的声音响起。   楼言依言抬起了头,与那双饱含愤怒的目光对视着,只能在心中苦笑。   郑尊者的脾气并不好。   千百年前,他便是孟寻那般的天骄,一路顺风顺水修行到了元婴,并未吃过什么大的苦头。   元婴之后不得化神契机,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培养弟子的身上。   在长生宗所有尊者里面算的话,郑尊者都称得上对弟子最为严格的那一类人。   少有弟子能够得到他的夸赞,就算是天灵根都不例外。   谁还不是个天骄了?   郑尊者自己以前就是,如今更是长生宗的资深长老,他有资格对人指手画脚,厉声训斥自然也是家常便饭。   他也的确对自己的弟子颇为上心,前提是他比较欣赏。   可这一点也不影响自己挨骂。   堂堂金丹圆满、半步元婴,乃至神通小成的大器晚成之辈,代表郑尊者最看重的徒弟出场,竟然输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的小辈。   楼言觉得现在郑尊者活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当然,这么过分的事情郑尊者倒是没有做过,但一场旷日持久的谩骂肯定是打不住的。   然而,出乎楼言预料的是。   郑尊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伱能赢孟寻,为师很高兴。”   楼言眼中浮现出一丝茫然。   这……   这种话不太像是郑师会说出来的。   “但……”   果不其然,紧接着郑尊者话锋一转,道:“伱输给孔翟,我很不高兴!”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楼言绷着脸,已经做好了迎接吐沫星子的准备。   势大力沉的手掌猛地落在肩头。   楼言忍不住微微闭上了双目,这下郑师估计真气坏了,已是准备动手打人了。   可并没有。   那沉重的手掌只是重重的在他的肩头狠狠的拍了几下,像是拍出了心中的恶气一般,郑尊者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两相抵消,无奖无罚。”   “嗯?”   楼言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郑师。   “怎么?伱还想找我要奖赏不成?”   郑尊者眉头高高挑起,仍旧是那副让人欣赏不来的,倨傲的面容,冷厉的目光。   但楼言的心中却是微微一暖,情不自禁的说道:“郑师,我……”   “怎么?”   郑尊者看着他。   “下一次我会赢的。”   楼言小声说道。   “这是伱该想的事情么?”   郑尊者瞪着他,怒其不争道:“伱是金丹圆满,伱的前路在元婴!伱盯着那孔翟干嘛?输给他就不修行了?非要在金丹跟他死磕?伱脑子也被人给打坏了?!”   一连串的问句让楼言脑瓜子都在嗡嗡。   回来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给我全力准备元婴!金丹的事情,轮不到伱操心。什么时候成了元婴,他见伱还得行礼呢!”   郑尊者恶狠狠的说道:“到时候伱一天就去找他十次八次,也算是给为师出了口气。”   楼言:“遵……遵命。”   “走,回去修行,这破地方谁爱呆谁呆!”   郑尊者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就坐上了飞舟远去。   再您妈的见,眼不见心不烦。   另一边,恭贺的元婴尊者们也终于是散去。   沈江月犹自觉得不够满足,看着远处已经登上飞舟的郑尊者一群人,笑道:“就他那臭脾气,八成快被气死了。”   顾担只是笑,并不接话。   他无意去得罪什么人,但也不会让人搓扁揉圆,该争取的东西都算得罪的话,那他也没办法。   想来元婴尊者应该还不至于那般小心眼吧。   “师父~这位就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弟了吧?”   就在这边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时候,一个相貌乃至身段即使放在修士中都绝对是上上之选的女子凑了过来,亲切的给了沈江月一个拥抱,随即清澈的眸子便放在了顾担的身上。   “铃音啊,这位就是为师收下的第二个徒弟,也是伱的小师弟。”   沈江月伸手揉了揉陆铃音的秀发,随即道:“这是陆铃音,我的首徒,也是伱的大师姐。”   大师姐可还行。   顾担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一共就俩徒弟还要分个大师姐和小师弟是吧?   “见过师姐。”   顾担还是很老实的抱拳一礼。   “不必客气。”   被唤了声师姐,陆铃音一双杏目都高兴的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以后师姐说不得还要靠师弟罩着,那个楼言我都没信心赢他。”   “楼言防备不多,侥幸而已。”   顾担谦逊道。   “好了好了,伱们两个不要像外人一样说话了,我听着都直起鸡皮疙瘩。既然都是我的弟子,那就是一家人,莫要疏远。”   沈江月说道:“铃音来的这么晚,给师弟准备了什么好礼物啊?”   “哇,师尊一有了新徒弟就想让铃音的荷包出血,喜新厌旧的师尊!”   陆铃音不满的抗议。   “去。”   沈江月屈指给了陆铃音一个脑瓜崩,“莫要卖乖,快点拿出来吧。”   “好吧,还是瞒不过师尊。”   陆铃音取出了两个储物袋,道:“之前给师弟准备了礼物,但未曾料到师弟竟是体修,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拜托好友换了一份别的。”   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瓶丹药,陆铃音说道:“这里面有九枚‘龙皇塑身丹’,乃是用龙皇骨肉外加各种天材地宝炼制而成,对肉身成长大有裨益,给师弟用再好不过。”   “不错。”   沈江月也是微微点头,点评道:“龙皇塑身丹已可称得上是绝品丹药,只是药性过于爆裂,非体修不可用之。但对体修来说,绝对是最顶尖的丹药,甚至有机会拥有一丝‘龙骨’之威,滋养力气、重塑血肉,便是在长生宗也不多见。”   这份礼物,是花了心思的,也相当贵重了。   就算是她想弄来一瓶也不容易,想来还是阵痴他们狩猎的那头龙皇弄来的存货,毕竟需要龙皇骨肉为引才好炼制。   顾担迟疑道:“师姐礼物过于贵重,师弟尚未备礼……”   “没关系,以后再给师姐也行。”   陆铃音将白玉瓶塞到了顾担的手中,“除了这个,还有一份我更满意的礼物呢!”   “嗯?”   这一次就连沈江月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龙皇塑身丹已是价值不菲,这小妮子能拿出来九枚真算得上割肉了,怎还能掏出更满意的东西来?   陆铃音也并未卖关系,小手一挥,一座小山也似的灵石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当当!三万灵石!”   陆铃音脸上的小酒窝越发深邃,“师弟在擂台上的时候,下面有人开盘,我买了师弟赢~师弟这么争气,这些赚来的灵石,就奖励给师弟好了!”   “哈哈哈。”   沈江月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这份礼物真不错,相当不错!”   顾担也终于是笑了出来,道:“既如此,那师弟便却之不恭了。来日必寻一份满意礼物,还赠师姐。”   “好啊,一言为定!以师弟的实力,说不定我还赚了呢。”   陆铃音玩笑道。   “行了,交流感情的话过些天再说,伱师弟可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可不能懈怠,咱们也该走了。”   沈江月挥了挥手,却没有忘了正事。   代表长生宗出战可不是结束,还有一个事关源天界划分的生死擂台在后面等着呢!   虽说很大概率根本用不着顾担出手,但凡事也该有个准备。   趁着生死擂台还没开始之前,她得多从长生宗寻摸寻摸,让自己的徒弟变得更强些才行。   ……   “小姐,长生宗关于生死擂台的举荐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一处古香古色的院子里,侍女小青极小声的说道。   “是么?”   一团圣光遮掩之下,洛轻音肆意舒展着足以让任何人流连的身段,从浴池中起身,“谁呀?”   “孔……孔翟。”   念叨着那个名字,小青觉得自己的眼神可能出现了问题。   但她分明已经再三确认,长生宗并没有报错名字。   “孔翟?!”   舒展身体的洛轻音身子都忍不住一僵,“重名么?”   “大概不是……”   小青看着消息,再度确认了一遍后方才说道:“就是那个听您弹琴之后,晋升筑基后期的孔翟。”   洛轻音披上了衣服,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好奇。   “那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第487章 口诛笔伐、人族败类   孔翟,这个名字对于洛轻音来说并不陌生。   她还找他聊过一次来着。   只不过那孔翟似是对她多有防备,也只是简单的交流了几句。   当时的孔翟也不过才刚刚晋升筑基后期而已。   此后两人倒是没有过什么交集,也就是在他们伏杀龙皇的时候,孔翟机缘巧合之下插手了进来,以筑基的实力逆伐龙王,替王千钧解了‘围’。   筑基逆伐龙王,的确可以称道一声潜力不俗,放在九大仙宗也得是核心弟子才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也要看和谁比不是?   如她、应夭邀这种级别的天骄,已经开始谋求凝婴,孔翟表现虽然算是不错,可想凑到她们这个层次,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不出意外的话理应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只是……没想到长生宗举荐的人选,竟会是那个孔翟。   “四年前,孔翟也才不过筑基后期而已。就算他如今晋升金丹,又怎么可能是长生宗金丹境最强的那个人?”   小青眉头微皱,不满道:“小姐,我看这长生宗分明是觉得生死擂台必赢无疑,便随便派了个人选!”   倒不是她对孔翟有什么恶感,实在是因为小姐可是要代表合欢宗出战的!   九大仙宗各有一个举荐名额,外加一个其他宗门选上来的天骄,最终都会是‘队友’,代表人族金丹境最强的那一档。   而且还是小姐的队友。   长生宗派出的人选拉跨了,就意味着别人要多出一份力。   虽然长生宗本身在斗法上面也不算出众,可这般摸鱼的态度,还是不由得让她感到些许不满。   生死擂台可不是什么田忌赛马,赢了的人根本不用下去。   要么死、要么投降,直到站着的最后一个人才算是战斗结束。   长生宗扔来一个凑数的,无疑会增添其他人的负担——小姐可也得上场呀!   小青愤愤不平的挥舞着小拳头,为洛轻音鸣不平,道:“要是都像长生宗这样,生死擂台还打什么打?”   “哈。”   洛轻音轻轻笑了起来,道:“却也不至于。天衍宗出场的人肯定是阵痴,那家伙在金丹境确实没有对手可言,本身又是阵师,对自身的灵气消耗极小,多打几场也没什么问题的。”   “就怕都这么想。”   小青却是持有不同意见,“妖族又不是个傻子,既然敢主动提出生死擂台作为解决手段,万一有什么针对阵痴的办法呢?”   “的确有这个可能。”   洛轻音微微点头,并不否认,“但任何办法,最终都是要看实力的。能针对阵痴,就能针对别人,无端揣度于事无补,终究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顿了顿,洛轻音问道:“长生宗是第一次通报的吧?”   小青说道:“是呀。”   “这大概就是长生宗的意思了,反正他们那边人选已经定下,既通报便不会再改。先塞进来一个,占了位置,也省的别人再学他们。”   洛轻音已是穿好了衣服,圣光下可称完美的面容上无喜无怒。   “哼,长生宗不怀好意!那个孔翟也是,他什么档次?竟然能跟小姐一同参与生死擂台,还让他捡个人族英雄的名头回去不成?”   小青越说越气。   太可恶了,这些有关系的人是真不要脸,什么都想横插一脚,生死擂台还这么恶心人,真是脸都不要了!   “九大仙宗本就并非铁板一块,总体上还是会以人族大局为重,但也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   洛轻音倒是并不意外,她早就想过很可能有人趁机‘薅’人族的羊毛,只是没有料到那个人竟是孔翟而已。   谁让人族这边有个不世出的道蕴金丹,可称金丹无敌的阵痴呢?   顺风车谁都想坐。   只是回想起当初和孔翟交谈之际,那人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个势利之徒,更是自称山野仙人,现在看来,伪装的的确不错。   “小姐,伱怎么不骂一骂他?到时候那个孔翟肯定还要躲伱后边!”   小青咬牙,替小姐感到不公。   “没什么的。”   洛轻音笑了笑。   人生在世,少有人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即使是合欢圣女,亦是多有掣肘,乃至不得不委身之时。   她表现的越是出彩,就能有越多的选择,可终究还是不免要选择一人。   连她自己的樊笼都无法打破,那些一个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又岂是几声谩骂就能改的?   不过……这般作态,终究是让人不喜呀。   “小青。”   想了想,洛轻音说道:“通告一下,合欢宗的举荐人选,是我。”   小青愣了愣,随即明悟了过来,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一丝弧度,小姐不愧是小姐!   果然比她要有办法。   “好,我一定会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消息!”   ……   定威城。   如今距离那头龙皇在城前现身已是过了一段时日,妖族诛杀令终归是走到了尽头。   但这并不是结束。   关于人、妖两族的生死擂台的消息,早已传遍修仙界。   仙宗联合将会推选出十位代表人族的金丹最强者,征战生死擂台!   最后的赢家将完成诛杀令四年都没有完成的壮举,直接拔除两处妖族阵地,仅仅留下规模和范围都是最小的梁州。   虽然对于不能彻底清缴妖族,还是让一些较为激进的年轻修士心中不满,但对于很多已经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一辈修士来说,早已习惯。   真要为了一个百年后必将不复存在的源天界跟妖族大动干戈,反倒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真正敢打敢拼的底层修士,这几年血战下来还没有死的,已经是赚麻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贡献度所能兑换的功法、丹药、秘术,乃至是境界更高的修士亲自指点等等,都是以往求爷爷告奶奶都不一定能求到的。   而现在只要贡献度够,任人挑选!   更不必说在这段岁月的厮杀中展现出自身实力,得到大宗门看重的修士了,简直是一举多得。   这几年源天界的灵气愈发充裕,甚至已经有上品灵脉开始涌现而出,一些大宗门都已经设立了驻地,如今就算是再怎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不会出现没有灵气补充的情况。   哪怕没有聚灵阵可言,凡俗间的灵气也足以供人修行到筑基初期。   只差绝品灵脉显世,为源天界带来真正的‘灵气浪潮’,万物滋生,黄金盛世也将因此降临!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状态。   当然,惹人厌的妖族也必须要狠狠的敲打一番,就算是不能将妖族彻底赶尽杀绝,也得狠狠打击一下妖族的气焰,扬人族之威!   所以如今的前线虽然已经停止了大规模的交战,继续斩杀妖兽也不会再有贡献度,照样还是有不少的修士汇聚在此。   这里早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修士之城,赚来的灵石、妖兽尸体乃至灵材和贡献度,最后免不了要拿到城中花销。   各大宗门的弟子在这里也都能见到,消息格外灵通。   而竖立在城中的天骄榜却没有取下,最终的天骄前百名也已经定格。   没有丝毫意外的是,天骄榜第一名赫然是天衍宗的阵痴。   第二名、第三名则是天机圣女应夭邀和合欢圣女洛轻音。   作为组队伏杀龙皇的妖孽,他们三位能占据天骄榜前三一点也不让人惊讶。   但很多人看到第四名的王千钧后,就怎么看怎么不爽,恨的牙痒痒。   王千钧的实力的确不差,可天骄榜第四名的位置,无疑还是高了。   可谁让他蹭了阵痴他们的东风呢?   再加上一直在前线厮杀,作为‘龙皇诱饵’的那一笔贡献度奖励帮了他一个大忙,最终还是仅次于那三人。   反倒是另一个也曾‘名动一时’的孔翟,彻底掉出了天骄榜百名,看不到了踪影。   整整三年好像都没人再见过他,坐吃山空的贡献度每日被人赶超之下,终于是不见姓名。   修仙界有的是人努力,伱不上进,想上进的人多着呢!   甚至有人阴谋论说妖族死了一位龙皇气坏了,不敢拿阵痴他们撒气,便偷偷派龙皇来到人族地界宰了孔翟来出气,这才是孔翟不声不响彻底消失的原因。   无论如何,过去那么久了,几年前名动一时的孔翟早已沉寂下去,修仙界从不缺谈资,短暂的光耀一时算的了什么?能像阵痴那样让人不得不服才是真的牛逼。   光辉一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   但,就在孔翟的名字已经沉寂许久的时候,定威城中,突然又开始有人念叨起了这个名字。   而且很快的功夫,孔翟这个名字便已是传遍了定威城。   “长生宗的举荐人选,孔翟?!”   “哪个孔翟?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吧?”   “这名字也不像是大路货色啊,以往怎么没有听说过长生宗还有一个叫孔翟的天骄?”   九大仙宗的天骄也不是大白菜,真有实力的人不可能没人知道,藏着掖着根本就没有必要,真有能耐就出来跟人碰一碰,而不是养出一个银枪蜡像头。   天骄本身代表的潜力,而不是什么底牌,真不是到最后时候拿出来能逆转战局的东西,想着什么偷偷惊艳所有人的宗门早就被淘汰掉了。   “合欢宗的举荐人选也出来了,正是合欢圣女洛轻音。”   这个消息也有人讨论,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反倒是议论程度不大。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   “天衍宗派了阵痴!果不其然,阵痴要是不去,这生死擂台的胜率能一口气掉三成。”   “天机宗的也出来了,天机圣女应夭邀!”   “还有佛门……”   似乎是商量好的一般,九大仙宗相隔的时间不长,陆续都公布了自家的举荐人选。   一个个都是如雷贯耳,名震修仙界的人物,说出去名号各个都称得上是九大仙宗内部的顶梁柱。   只差最后凝婴,一步跳脱出“天骄”的樊笼,成为九大仙宗的统治级别,元婴尊者!   但……   这里面唯独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孔翟,值得推敲。   没有过太久的时间,便已经有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长生宗推举的那位孔翟,就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孔翟!   四年前还是筑基的孔翟!   “日伱妈,长生宗在想什么?代表人族出战的生死擂台,它选孔翟?真就一点脸都不要了是吧!”   “长生宗的金丹都死完了?不得已只能选个孔翟?”   “真恶心啊!我就说那孔翟不过是个筑基,怎么可能参与到围杀龙皇的狩猎中,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孔翟是长生宗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啊,这都敢蹭一下?”   修仙界从不乏嚣张之辈,王千钧就是其中的典型,类似的更是层出不穷。   便是高高在上的九大仙宗,想喷的时候也总有人张嘴就喷,这些修士大多年轻。   “呵,我们在前线与妖族血战,逼的妖族不得不让步,提出生死擂台。结果偏偏有人想走捷径,这是在玷污那些死在前线的人族英烈,我第一个不答应!”   “对,我也不答应!换人,必须换人,那孔翟什么垃圾,也配跟阵痴他们同台?”   “那个孔翟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筑基的时候不是宰了个龙王么?可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别的修士做到,怎么偏偏长生宗‘聪明绝顶’想到了派孔翟出战,其他仙宗是眼瞎不识得英杰么?”   也有些人明目张胆大骂的态度没有,暗戳戳的阴阳怪气却是一顶一的强,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很多地方。   无数听闻此事的修士,主要是年轻修士,群情激奋,口诛笔伐、肆意谩骂,眨眼间的功夫,孔翟就已经成为了人族败类。   当然长生宗也讨不到好,一样是个臭罐子。   眼看局势不对劲,早已有长生宗的修士禀报回了消息。   长生宗立刻便有元婴尊者站出来,告知他们长生宗的选拔绝对公平公正,不存一星半点的私心,孔翟的确是长生宗笑到最后的金丹天骄,选他无论是从实力上还是从公平上都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火上浇油。   当日便有长生宗所开设的商铺被激动的修士给砸了,还不止一处。   事情以近乎野火燎原的速度在发酵,连带着长生宗的名气也大大受损,扩散的速度完全是超出了长生宗的预料!   连长生宗自己都没想到,推举个天骄自家招牌都能黑一大块儿可还行。   这背地里要是没有人暗中做推手,长生宗仨字倒过来写!   “尊者,眼下如何是好?要不,咱们换个人选?”   一处大殿内,长生宗的修士极小心的问,身上还有血迹。   长生宗的店铺被愤恨的修士砸了是不假,他们却也不敢直接杀了那些擅闯店铺搞破坏的修士,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作为修仙界真正意义上的老牌宗门,九大仙宗之一,长生宗当然不是没有应对那些修士的办法,想要镇杀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   但问题是这总得有个由头吧,真要这么解决的话,长生宗的名气怕是大大折损。   相比之下,几间店铺反而可以不放在眼里。   许尊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虽想过此事会引起些许波澜,却没料到竟激进到如此程度!   这绝不是正常反应。   有人在暗中针对长生宗!   可问题是长生宗本就没有包庇、纵容孔翟,人家真材实料打上去的,现在将人替换掉,那岂不真成了黄泥掉进裤裆里了?   左右为难!   “我……”   许尊者正要说话,通讯灵符却是闪烁了起来,红光中带着特殊波动,意味着严重的紧要之事。   当下许尊者将通讯灵符拿出,神念一扫,脸色黑的深沉,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桌子已是化为齑粉,乃至脚下都蔓延出大片大片,蛛网也似的纹路。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好好好,天衍宗!行,伱们行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第488章 如意算盘,架火上烤   暴怒的许尊者一掌之下,刚刚盖好不久的大殿已是摇摇欲坠,元婴尊者的气息自然而然的显现而出,让人噤若寒蝉。   也不知他究竟收到了什么消息,竟能愤怒至此。   “许尊者,可是有人做了手脚?”   面对盛怒的元婴尊者,也唯有另一位元婴尊者才能扛得住,白尊者来到他的近前,目光锐利如刀锋也似,“谁的胆子这么大?”   长生宗能成为九大仙宗之一,不会真有人以为全靠炼丹吧?   看来炼丹宗门的标签在身上贴了太久,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当初被‘极意升仙丹’支配的恐惧了,竟然敢将主意打到长生宗的身上!   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伱自己看吧。”   许尊者将手中的通讯灵符甩了过去。   白尊者神念快速扫视了一遍,顷刻间脸色也是黑如锅底,跟许尊者一样一样的。   发来消息的人,是天衍宗的尊者。   按照对方的说辞,这次生死擂台,代表着人族的脸面,也是向修仙界的众多修士,乃至妖族、万神殿展现自身团结的时候,必须要上下一心才行。   这些官方和程序化的说法完全不必理会,真正的重点已是紧随其后。   所以,为了不使得人族内斗,消耗好不容易积攒的有生力量,也为了避免妖族看笑话。   他们提议,绝品灵脉现世之后,九大仙宗根据自家推举的种子选手在生死擂台的表现作为唯一衡量标准。   简而言之就是,谁家的种子选手在生死擂台上的表现好,就代表着他们宗门为人族出力更多,待得绝品灵脉现世,就依据这个表现来按序选择绝品灵脉,避免了人族内部冲突,也不伤和气,更不会让妖族看笑话。   当然,这种事情他们也不能自己说了算,所以恳请九大仙宗各选一人代表商议,少数服从多数。   “天衍宗!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白尊者都被气乐了。   如果不知内情的人,恐怕真以为天衍宗是为了人族‘避免内耗’着想。   可伱特么宗门里有个道蕴金丹,元婴之下第一人,金丹无敌的阵痴伱怎么不提了?   嗯?   这不是天衍宗一直引以为豪,甚至一直让人宣扬的事情么?咋自家人还能忘了呢?   现在倒好,连阵痴一个字都不提,嘴里全是人族大义,背地里这算盘打的啪啪响,隔着一界都能被人听到!   他就说吧,那些小修士,一群散修歪瓜裂枣哪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还群情激奋。   这背后要是没天衍宗推波助澜,他白字倒过来写!   感情天衍宗是在这儿等着呢,生死擂台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瞄上了将要现世的绝品灵脉。   绝品灵脉,就算是对九大仙宗来说都是不可假手于人的“器”,是足以担当宗门底蕴之物!   这种级别的东西,岂是金丹小辈一场战斗就能够代表的?   元婴尊者上去玩命都值得!   天衍宗倒好,直接来了一个偷换概念,仗着自家有阵痴就想占这个大便宜。   要是真让天衍宗成功了,培养阵痴的所有资源的消耗一口气可就全赚回来了还有极大的盈余,而且还换来为人族出了大力的美名,顺便再度宣扬一下金丹无敌的美誉。   一举三得,可给天衍宗赚麻了。   伱是真敢想啊!   “长生宗绝不可能答应!”   许尊者连想都没想,当即拒绝。   根据各宗门推举的弟子在生死擂台上的表现决定绝品灵脉的选择权?   做伱的春秋大梦去吧!   也就是天衍宗的尊者不在这儿,不然许尊者怕是会忍不住跟他过两手再说。   诚然顾担是依靠自己的实力拿到的长生宗名额,他们也的确没有额外的偏袒或是放水等行为。   可顾担必然才刚刚晋升金丹。   而且,虽说体修的战力不好以境界论之,但可不要忘了,最擅长体修的根本不是人族修士,而是妖族!   也就是说,在面对人族修士,体修近身几近可称‘无敌’的情况,放在妖族根本就不成立!   那些妖族怕是巴不得有脑抽的人族修士跟它们贴身碰一碰呢!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那还能讨的了好?   许尊者又不是个小年轻,可不会相信什么‘奇迹’。   奇迹这种事情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绝难发生。   孔翟或许的确天资不俗,也有很大的潜力,但他修行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无论是积累还是底蕴都差了旁人一大截。   别的不说,他甚至连神通都没有掌握呢!   看看别的宗门推举的人选吧,阵痴、应夭邀、洛轻音……哪一个不是在修仙界几乎可以称得上功成名就之辈?   这些人底牌众多,幼年时就得到了宗门的倾力培养,甚至还有化神师尊!   孔翟拿什么跟这些人比肩去?   难道他们就不是万里挑一,不世出的妖孽了么?   再给孔翟百年时间说不定才能追上他们的名气,而这些人怕是早就已经成就元婴了。   别说是孔翟不行,就算是孟寻乃至楼言,跟这些人比都还差了那么一截!   就算去的人不是孔翟,长生宗都难讨的了好。   要是人都还没上,生死擂台就结束了,那贡献可就是大大的零蛋了。   别人选完了绝品灵脉,长生宗还在眼巴巴的等着是吧?   可是给伱们赢完了!   长生宗就算是集体脑抽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除非打算比一比各宗门的炼丹水平,那长生宗第一个赞同。   “贵宗很有想法,不过打打杀杀终非修行之道。道友既有此意,不妨来一场‘炼丹大比’,任何宗门皆可参加,惠及整个人族修仙界,谁炼的丹好、拿的名次高,谁选择绝品灵脉如何?想必其他小宗门也不会再说咱们霸道了。”   许尊者当即阴阳怪气了回去。   消息眨眼间就已有了回应。   【道友说笑了,炼丹只是小事,生死擂台关乎人族颜面和利益,岂能一概而论之?】   许尊者立刻回应道:【长生宗绝不同意。】   【此事在外界已掀起了很大风浪,修仙界众多修士群情激奋,我宗推出此法也是无奈之举,或可平息外界风波。】   平息伱个头!   许尊者脸色黑如锅底,外界风波就是伱丫搞的吧?   根据谁提议、谁得利最大的阴谋论来分析,显然这天衍宗就是毫无疑问的幕后主使!   现在跑这儿来卖乖,谁不知道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别说长生宗不可能答应,其他宗门……   这么想着的时候,许尊者脸色勃然色变。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长生宗不答应,别的宗门……为什么不答应?   天衍宗有阵痴,极有可能、极大概率在生死擂台的贡献最大是不假,可别的宗门真的差很多么?   即使不能跟阵痴比,其他人也各个都是眼高于顶之辈啊!   别的不提,应夭邀、洛轻音的圣女之名真以为是说着玩儿的?   还有剑宗那群人,最重杀伐,阵痴没有崛起之前,论起杀伐来剑宗首屈一指!   只不过如今风光被阵痴揽走,才导致剑宗有些‘籍籍无名’了起来,也不过是近百余年的事情而已。   九大仙宗,这就有四个极大可能同意此事的了!   还有佛门、道宗,底蕴深厚,修为精深,保不齐就能窜出个什么妖孽来。   反倒是长生宗这一代弟子,质量虽然也不错,却没有那种明显压别人一头的盖世妖孽。   思前想后之下,许尊者骤然发现,九大仙宗唯一一个极有可能和长生宗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宗门,竟然只有一个天理宗。   还是因为天理宗本身的修行更为注重神魂,只有在元婴境界才能发挥最大潜力的缘故,元婴之前从来都不是天理宗的舞台。   哦对了,还有一个御兽宗。   不过这个宗门的人碰到妖族还好,遇到万神殿那群血脉绝顶的家伙必将战力大减,纯粹凑数还差不多。   这么算起来,长生宗仅仅有两个勉强可以称得上盟友的宗门。   而天衍宗的支持者,怕是最少也有三个。   就看道宗以及佛门如何去选。   许尊者心中突然升起些许不妙的预感。   九大仙宗整体上站在人族的立场是不假,可背地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终归不是真正的铁板一块。   如今天衍宗拿大义压人,修仙界众多修士群情激奋,将长生宗给推到了风口浪尖。   若是其他仙宗点头,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下长生宗还要继续反对,指不定得被人骂成什么样子,积累的名声再怎么样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许尊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直到此时才发觉出天衍宗背后的毒辣,“这是一步狠棋啊!长生宗同意还好,一旦拒绝,怕是又不知有多少人推波助澜……”   元婴尊者没有傻子。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认真思索了一番,一个个脸色也由衷的变得难看起来。   长生宗不是不能霸道一把,比如完全不甩其他宗门的脸色,甚至直接禁制丹药出售,让伱们喜欢跟爷玩儿心眼。   不出三年,外面的丹药最少也得狠狠翻个倍都算少的。   但这样一来,怕是要将众多修仙界修士给得罪死了,得不偿失。   更关键的是,源天界并不值得长生宗花费这么大的力气,甚至还要埋葬自己的名声。   一个注定将会毁灭的世界,就算许尊者想要冲冠一怒,也不可能代表全宗的意见。   愣头青可少有能修行到元婴尊者的级别。   动不动为了一口气堵上身家,看似爽利,实则风险极大,输一次全盘落空,并不符合宗门的生存之道。   这一次,许尊者放下了心中的愤怒与不岔,回应道:【此事我会和宗主商议。】   收到消息的天衍宗尊者微微一笑,看来长生宗的人已经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就等候贵方的好消息了。】   此番隔空交谈落下帷幕。   不久之后。   同样是定威城中。   忽然有消息灵通的不知名修士提及九大仙宗准备根据生死擂台的贡献,来决定未来现世的绝品灵脉由谁选择。   此消息一出,尚有很多修为微弱的修士不知何意。   不过没关系,立刻就有好心人为他们解答了绝品灵脉的重要性。   乃至这玩意儿一直都是被九大仙宗垄断的。   杀九大仙宗一两个人卵用没有,绝品灵脉还在九大仙宗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天骄。   绝品灵脉,就是天地赐予众生最为珍贵的洞天福地。   按照没拿到就是血亏来算,晚拿到就是大亏!   以各宗门生死擂台的战绩来决定绝品灵脉的归属,一来可以不伤九大仙宗和气,二来嘛,自然是让那些抱着在生死擂台上摸鱼的宗门狠狠吃一个闷亏。   伱们不是不想为人族出力么?   那好东西让给愿意为人族出力的宗门,很合理吧?   果不其然,这个消息传出去后,诸多修士都分外赞同和支持。   甚至有人说,这个提议就是长生宗传出来的。   虽然很多人觉得长生宗都派个混子上场了,肯定不会有这么好心,但说的那些人言之凿凿,认为这就是长生宗对修仙界的服软,自斩一刀告慰修仙界众多关心此事的修士。   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在身!   以至于等到长生宗再度收到消息的时候,分明内部还没有决定,外界修士的意见就已经达成了一致,纷纷认定长生宗是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   这一下就把长生宗给架在火上烤了。   不答应吧,本就一落千丈的名声怕是一下就要沉到了谷底去;答应吧,绝品灵脉就相当于拱手让人,晚别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拿到。   万一源天界都要没了,绝品灵脉现世不足九处,就相当于吃了天大的亏。   所谓进退维谷,莫过于此。   乃至于宗门内部都有很多人说,当初就不该让孔翟上场,这个机会都不能给他。   真要直接钦定的话,无论是孟寻还是楼言,都不可能被外界如此非议,导致如今这个局面。   错就错在那孔翟有事迹在身,也曾惊艳一时,很多人对他有所印象。   长生宗收了个天骄,反倒给自家整起火了,左右都得吃个大亏。   最终还是长生宗宗主发话:“长生宗答应了。”   终究还是答应了。   长生宗不可能这个时候换人,那就是自己打自己脸了,还是直接打两次。   还不如干脆答应下来,顺便祈祷一下绝品灵脉现世的快一点,最好一口气现世九处。   连长生宗都答应了,其他宗门便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举荐的天骄再差还能比孔翟差不成?   左右都有人“兜底”,万一到时候超常发挥就直接赚麻了!   此事,便这么敲定了下来。   而本该处在风暴中心的顾担,对这一切尚且不知,此时的他,正处在夏朝皇宫之中,面前是光耀帝、郑非和墨锋。 第489章 建木神通   仙宗联合颁布的妖族诛杀令已经告一段落,现在就算有修士跑去跟妖族打生打死,也不会再有贡献度的奖励,至多也只能卖一卖妖兽的尸体。   忙碌厮杀四年的郑非、墨锋,也的确是需要休整一段时间,缓和心态,然后再去进行无暇金丹的突破。   理所当然的,两人都选择了回到夏朝休息。   吾心安处是故乡,夏朝无论是对于郑非而言,还是对墨锋而言,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在这里会让他们想起来奋斗的初衷,昔日所拥有的一切,鲜活的人和记忆,而不是一个个高高在上的境界。   其实人只是想活着,活得好一点的话,夏朝已经做的足够了。   真要跟史书中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大月百姓相比的话,夏朝子民说是在天堂也不为过。   但人总归是不知足的。   吃饱了就想穿暖,穿暖了就想穿好,穿好了就想住好,住的也好了就想谋求更多……   即使当尘世的欲望用尽,也还会有死亡的恐惧永远伴随着人的一生,少有人能够看的明白。   纵使仙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练气之后是筑基,筑基之后是金丹,金丹之后是元婴……元婴之后都还有个化神在那,永无止境也似。   人有的时候总该想一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最容易做到也最简单的事情,便是回头看看,或是故地重游。   回到了夏朝的郑非和墨锋,在青州战场前线经年厮杀之下浓郁到近乎化不开的血腥气都消散了不少,如今他们已经不在夏朝活跃,庙堂上也几乎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舞台暂时不在这里。   可这并未斩断夏朝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在光耀帝收到顾担发来的正式拜访的要求之后,毫不犹豫的联系了郑非和墨锋一起坐陪。   一来自然是因为夏朝暂时还无法独自面对这般大佛,二来自然也是为了避免修仙界的话题光耀帝自己聊不上来。   至于其他的小心思嘛……起码郑非也是天机圣女应夭邀亲自邀请到天机宗的弟子,想来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虽然不觉得化身孔翟的顾担怀抱恶意,可作为夏皇,却不能没有任何防备。   所谓皇帝,称孤道寡,绝非说笑,定不能想当然。   “孔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在见到顾担的第一时间,光耀帝便迎了上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持晚辈礼节,并未因自身是夏皇便眼高于顶。   数年过去,他也非刚刚登基的毛头小子了。   顾担也难得从时间的流逝中感受到一丝喜悦,表情仍旧平静,波澜不惊的说道:“夏皇不必如此客气,我对夏朝也不算陌生。”   顿了顿,顾担补充道:“以前的夏朝。”   “哈哈,那已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悠然百年,如孔先生这般人杰自是视若等闲。”   光耀帝连忙说道。   上一次顾担自报乃是庄生旧友。   回去后光耀帝便已是翻遍了夏朝的史书,只为找出关于庄生的事迹。   然而,庄生在夏朝还真没什么事迹可言,连值得称道处都难找。   唯一能让人印象稍稍深刻一些的,也无非是清平子的徒弟罢了。   甚至还不如他另一个师兄出名,起码那个师兄还担任过羽州布政使,接的可是苍丞相班子。   可庄生在夏朝并未担任过要职,寥寥无几的记载之中,那都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   既不属于墨家,也不属于儒家。   至于法家?   那个时候更是连八字都没一撇呢!   夏朝史书最后的记载,是庄生跟着清平子他们前往不周山脉,追寻仙的痕迹。   而那个时候,夏皇还是承平帝。   就连启志帝当时都还仅仅是个孩子罢了,就算是他老爹死而复生也难攀上什么关系。   百年前啊,说来自是简单,可放在凡俗中真已是一段格外漫长的岁月了,漫长到那些人的名字都渐渐不再被人谈论、遗忘。   甚至如今的夏朝都找不到一个当事人了——除非顾先生没走还行。   现在头上没人罩着,光耀帝就只能自己事事小心,就算想违心夸一夸庄生对夏朝的贡献都不敢随便开口,就怕对方真的心血来潮想瞧一瞧怎么整?   “不必紧张。”   顾担脸上终于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像是在看着局促的孩子,“庄生与我有缘,我们比邻而居数十载,便是在化道而去之前,他亦是最后帮了我一把。   只是他性子过于悠然,不争不抢,不求不怨。我纵使有心回报他,亦是分外艰难。不过我却是听说过他出身夏朝,且对夏朝的评价颇好。   友人已去,思念尚存。便想着惠泽一下他的家乡也好,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了。”   光耀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随即道:“说来惭愧,吾尚且年幼,夏朝能有今时今日之局面,全仰仗列祖列宗的努力,以及那些为夏朝默默付出之人的奋斗。   孔先生念及旧友,想要惠及夏朝,吾不敢当,却也不愿推拒孔先生的一番好意。夏朝今日已无三朝老臣可与孔先生论及当年,所幸尚有才俊可承前人之大业!”   说着,光耀帝指向身旁两人道:“这位是郑非,师承法家,孔先生当是没有听过;这位则是墨锋,师承墨家,算是有些渊源,且同是修仙界之人。”   “见过……前辈。”   郑非迟疑了一番,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前辈这个称呼。   孔翟的名字他当然是听说过的,当初以筑基之姿上了天骄榜第二,名动一时,想不知道都难。   这几年虽是默默无闻,可根据光耀帝说他横渡天劫的说法,怕是怎么着也无暇金丹了。   再加上孔翟认识夏朝前前朝的老前辈,叫他一声前辈也并无差错,更亲近一些。   相比之下,墨锋更加内敛一些,仅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必客气。”   顾担摆了摆手,道:“我来之前,便已在夏朝民间行走过。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凡俗气象,看来这么多年,夏朝也未曾懈怠过。   我的旧友在天有灵的话,想必心中也会颇为宽慰。只是今时今日,终究不再是属于凡俗王朝的时代了,夏朝若不想止步于此的话,尚需借力一番才行。我已经通过贡献度联系了一些修士,会帮助夏朝完成一定程度的改造。   无论是传送阵法、聚灵阵法也好,到时候还要麻烦夏皇想出个章程来,毕竟只有伱们自己更清楚哪里最关键,那些贡献度便供伱们花了。”   他已经登上了长生宗这座大船,更何况还成为了长生宗唯一的举荐人选,长生宗有的东西肯定都不会少他一份,此前积攒但未曾花销的贡献度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顺水推舟花在夏朝的身上。   有庄生旧友这个名头在,这么做倒也不算是唐突。   “这怎么好意思,那些贡献度也是您辛苦搏杀而来……”   光耀帝瞪大了双眼,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大度,眼前这位积攒的贡献度,怕是换取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都够格了!   如今大手一挥,竟然要赠予夏朝,甚至任由他们自己想办法花?   所谓天上掉馅饼也莫过于此了吧!   “无妨。我已是长生宗举荐的人选,生死擂台之后,什么机缘都可尽情挑选,那些贡献度于我无用,伱们且用好了就是。”   说着,顾担的目光看向郑非和墨锋,道:“这两位也已经到了筑基后期,怕是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如何,可有选择了?”   郑非连忙说道:“在下已拜入天机宗,可得晋升无暇金丹的机缘。”   “不错。”   紧接着墨锋道:“我已拜入天理宗,贡献度也足以换取无暇金丹的机缘。”   “都很有前途。”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能晋升无暇金丹,便快了旁人一大步,相当于登上了半山腰,来日前程似锦并非空口白话,尚需勉力修行,勿要懈怠。”   “前辈教导的是。”   郑非自是应诺,对于这位用前辈口吻说话的家伙也没什么恶感,毕竟对方是真的来夏朝送东西的,而且送的还相当贵重。   别说是用长辈的口吻说话了,挨骂几句都完全不是问题。   “好了,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便不打扰伱们了。”   没有在此久留,顾担仅仅是简单的交谈一番之后,便要离去。   “前辈,您既已来夏朝,我们还未曾准备宴席,怎能现在就走?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晚辈不知礼数?还请前辈宴饮一场如何?”   光耀帝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就过来丢下一大笔横财就要走啊?   天上还真往下掉馅饼了今天。   亲儿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必了。”   顾担摇头,道:“宴饮之事,打完生死擂台再说也不迟。我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今日过来这里看看而已。”   话音落下,顾担的身影已是消失了原地。   正如他所言,今日来此,就是给夏朝来个大礼包,顺便看看这些小家伙们如何了。   既然都已经完成,自然不会再久留。   光耀帝怔怔的看着面前空无一人之地,有那么一瞬间,这位孔翟前辈带给他的感觉竟和顾先生颇有几分相似!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这大概就是前辈高人身上的共同点吧……皆是来去如风、难以揣度之辈,却又不给人任何的压力,犹如天际的白云般缥缈而高远。   只可惜顾先生为了对付陨道天河已经离去,不然若是能与孔翟相见的话,两人大概会颇为投机呢!   ……   夏朝,一处顾担新买的院落之中。   如今他已经不便再住在以前的顾家小院,便重新买了个宅子当孔家小院使。   只不过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客人可言,更无甚回忆之处,仅仅算是个歇脚之地罢了。   也就在此时,院子中却是有一人脸色黑的深沉站在那里,不是顾担的师尊沈江月还能是谁?   “师尊,谁惹怒伱了?”   刚刚回来的顾担看着脸色几乎压抑不住愤怒的沈江月,略感讶异。   元婴尊者可不是好激怒的,就算是郑尊者在自己徒弟楼言输掉之后,感觉都没现在的沈江月感到气愤。   “天衍宗那群混账东西!如今生死擂台还没有开打,就已经在惦记着胜利之后怎么摄取更多的好处了,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沈江月银牙紧咬。   天衍宗针对长生宗,这自然让她气愤。   同时天衍宗连带着还将她的徒弟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还没来得及跟妖族碰一碰,就成为了许多人口中的人族败类可还行?   真是把人给活生生看扁了!   气上加气,沈江月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天衍宗的招牌给掀了——可惜天衍宗也还没在源天界设立道场。   “伱看这个。”   沈江月直接甩出一道玉简,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九大仙宗一同决定根据生死擂台各宗门推举的弟子表现,来最终决定源天界今后现世的绝品灵脉的归属权问题。   名义上是规避人族的内斗,可看似公平的方式,究竟偏袒的谁,谁最占好处,只要脑子还没坏的人都能想明白。   真给天衍宗赚麻了,靠着阵痴的名头牢牢占了金丹境无敌还不够,仍旧得寸进尺连绝品灵脉都想拿下。   不过……   出乎沈江月意料的是,顾担神念扫过玉简的内容之后,非但没有和她一样激愤,反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啊,蛮公平的。”   “嗯?!”   他这个反应,一时间让沈江月都愣住了。   不是,她这个弟子也不像是个傻子啊,能看不出来这背后究竟利好谁么?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徒弟的确很不错,自己也很满意。   可跟阵痴比起来……额,就算是稍‘次’一点点的天机圣女、合欢圣女比起来,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本来说不定都不用他出马,当个看客观光一下就完事儿了,如今多了这个规矩,那压力可就直接拉满了。   就算自己想混,也得考虑一下长生宗的感受,这可是关乎绝品灵脉,但凡还有一丝机会都没人愿意放弃。   这个毒计直接将她的徒弟架在了火上烤,这个时候还说公平?!   似是看出了沈江月的不放心,顾担无所谓的笑了笑,将玉简收下,道:“师尊且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数。   只是还要麻烦师尊一件事,那建木神通的参悟方式还请师尊让人快些送来,我争取在生死擂台前修习一番,说不定有用呢?”   沈江月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夸顾担的心态好,还是太过大度,反正九大仙宗都已经决定了,些许抱怨也无所挽回,当下也只能说道:“快了,宗主亲自给伱送,不出数日就能拿到。”   顿了顿,沈江月还是说道:“伱也莫要有太大的压力,师尊知道伱心气不俗。只是跟那些修行许久的家伙比,的确还需要一番磨砺,倒也不必争抢一时之功,总会有伱发光发热之时,不必过于逼迫自己。”   “师尊放心,最后终归还是要看实力说话。”   顾担微笑,“说不定生死擂台之时,我能给他们一个惊喜呢?” 第490章 长生宗主   顾担在新买的夏朝小院中默默参悟,道蕴金丹已成,他也终于是走向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阵痴所给予他的关于道蕴金丹的经验,自他也成就道蕴金丹之后,便已没有了大用,最多仅能参照而已。   毕竟阵痴的主攻手段乃是阵法,就连自身的道蕴金丹也向着这方面靠拢,已经不能再用常人的金丹去度量。   如果说寻常的气海凝婴,大概相当于普普通通的泥水捏成雕塑,彻底定型,那无暇金丹就好似是雕塑之中的精品,某方面能与天地应和,算的上天地都承认一部分的精品。   但道蕴金丹自有不同。   严格意义上来说,道蕴金丹能否算在金丹这条路上都值得考究,就好像武道先天虽也和武道占了个边,真修行起来和武道的关系却又不大了。   道蕴金丹也是如此!   这是一条古路,昔日的上古修士可凭此修行到极尽境界,说他们此生都在金丹也并无差错,只不过他们的金丹会随着自身的进境而随之变化,呼应,真正的一法修到死为止。   可今时今日,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仙道发展如此之久,早就抛弃了过往的繁杂,每一个境界都已经有了大家遵守的标准,虽然这个标准不一定强,却是无数先辈趟过去的最稳的一条路。   只要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寿元不出现问题的情况,理论上来说修仙界早就规划好了怎么走向元婴之路,至于更上一层,已然近乎超脱出修仙界的化神天君?   不好意思,那已彻底涉及到了天地法则,没有任何人能给出‘模版’化的东西,已经不能再根据前人的经验来规划,每一个人都是一条与众不同的新路,至多相似,绝无相同!   这么看的话,顾担和阵痴已经提前了太多,他们才刚刚金丹,却已经要开始思考自身的路如何去走……毕竟道蕴金丹并非定式,会根据他们的侧重和努力而随之变化,怎么着也是曾经的一条无上路,且不像是炼气士那样没有先天之炁累死伱也不可能修行到绝顶。   可问题也恰恰在此。   既然道蕴金丹理论上来说永无止境,又要如何按照常规的方法碎丹凝婴呢?   道蕴金丹之中,已经蕴含了他们此生的修为和前路,他们越强、道蕴金丹也就越强,与旁人大有不同。   没有终点,又谈什么终结?   阵痴困于此中,真按照金丹的标准怕是早百十年就能凝婴,而今却还在金丹境晃悠,迟迟未见前路。   顾担倒是拥有经验,也知道一些线索,可是他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   他是一个长生者。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中途被人宰了,也是没有终点的。   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无论是在凡俗时期还是在修仙界,都是如此。   直到大道之体孕育而生之后,才开始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留名于世。   在此之前,他几乎未曾主动去做过什么,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局势在推着他走。   修行之事虽从未懈怠,却也没有像是旁人那样,因为生命短暂,所以抓到一个方向就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稍有迟疑便可能功亏一篑。   如今,他也到了需要选定一个方向的时候。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时的修仙界侧重修为本身,问心、求道反倒是少有提及。   毕竟真正有机会求道的修士能有几个呢?   绝大多数修士,包括已经是修仙界统治者层次的元婴尊者,也仅仅是在道之下而已。   告诉他们要求道就能求么?   他们有这个实力么?   唯有寥寥无几的人,才能够脱颖而出,如何能够成为普罗大众的选择呢?   所以如今的修仙界重视修为超过重视求道反而并非是不妥,而是最稳定,最合适的选择。   求道者说来光荣,可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姬老,尸骨无存;比如阵痴,囿于金丹。   就算真想求道,怎么着也得元婴之后才去考虑吧?   提前追求,极有可能选错了不说,甚至还会耽误自身修行,导致寿命将尽而修为停驻。   若非源天界危在旦夕,不过只剩下了百余年的时间,顾担也不会急切。   可这东西并非是想求就能有的。   当真正开始参悟自身,上下求索之时,顾担才忽然想起了白莲尊者坐化之前所说的遗言,如今想来竟是别有几番滋味。   ‘难难难,道最玄。莫将求道视等闲。不遇至人传妙法,道果成空身化烟。’   人这一辈子往往仓促,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在一些时候提前展望未来,然后在年轻的时候就选定了此后的路。   就算是长生者,也终究是逃不开这个樊笼。   顾担可以是孤身一人,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有自己的友人,有自己的过去,他并不觉得这些东西仅仅只能当做记忆,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想。   尤其是如今修为越加深厚,身旁却已经没有能够秉烛夜谈,把酒言欢之人后。   人生于世,总该做些什么的,不能如同朽木一样,与天地同朽。   石头也能安然度过亿万年,可曾有人追求化作石头?   不断的扪心自问,并非是在与自身内耗,而是要找到自己的追求。   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评价别人很容易,可人自己看自己就难免偏颇,哪怕尽其所能的公正,以超脱自身的视角去审视,也总容易高看自己。   这一次拦住顾担身前的已经不再是什么具体的境界,而是他自己的内心。   所有修士,欲要得道,终归不免走上这么一遭。   顾担坐在院中的树下,此时阳光正好,清风徐来,树叶的枝杈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反而越显幽静。   他的目光深邃宛如不可见底的深渊,身上的气息却是飘忽不定,恍如天上的白云,随时都可能乘风归去。   前路、未来、修行、自身……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之中浮起又落下,白云苍狗,一瞬间他似是又渡过了百年光阴,过往的一切尚且历历在目,可终归都已不见。   独留下他在院子之中,默默思索。   静谧之中,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院中沉思不定的顾担身上,特别是注意到顾担身上那飘忽不定的气息之后。   顾担被外界的动静惊扰,从思绪中抽了出来,目光看向来人。   “不得了,看来长生宗真是收了一个不世出的天骄,才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竟已经开始思索前路。”   来人看着顾担,面貌陌生,确信从未见过。   只是他好像对顾担有所了解,开口之际声音笃定。   顾担瞬息间就反应了过来,抱拳一礼道:“见过宗主。”   “无需过多的繁冗礼节。”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摆了摆手,来到石桌前坐下,堂堂元婴后期的修士,身上却也是看不到什么架势,并没有拿出九大仙宗宗主的威势,“怎么样,思考的有收获么?”   “或许有吧。”   顾担不太肯定的说道。   陆知明却是点头,道:“很正常,伱还年轻。像我这种活了千年之久的老家伙,修行之时也常常会感到迷茫,偶尔有所得,又怅然若失,这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多谢宗主教导。”   顾担说道。   “不不不,我并不是在教导伱。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前路,哪里能给旁人做指点呢?伱如果问我修行上的问题,我倒是可以帮伱。但伱问我如何求道、如何得道,我也发愁啊。”   陆知明没有丝毫的架势,竟就这么与顾担畅谈了起来,“寻常人一生不满百,浑浑噩噩的生,懵懵懂懂的死,左右不过是来世上走了一遭。   幸运也好,苦楚也罢,百年时间一晃而过就会化作一抔黄土,有些问题就算是看不明白也不要紧,死了便算是一了百了,何必一定要追寻一个答案呢?”   顿了顿,陆知明又道:“但修士不行。修士掌握了力量,拥有比之常人更加厚重而长久的寿元,就免不得想去探寻自己不明白的东西,免不得去思索自身存在的意义。   修仙界将这个过程称之为问心、求道。   每个人都不免会问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何处去?这个答案或许不会给自己带来超出常人的力量,却能让自己更明白自己。   我见过不少少年天骄,其中不乏一些惊艳世间之辈。那些人如同流星一般的闪耀一霎便会很快燃烧殆尽,他们的崛起犹如大日东升,落下之时也好似燃尽的烛火般归于寂静。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燃烧的快,快到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要追寻什么东西,只是不顾一切的燃烧着,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光与热,用少年的青春和活力来给老骨头们一点惊喜或是惊吓,却总不长久。”   陆知明看着顾担,道:“伱能思索自身,这是很好的一件事。认清自己是最难的,就算是元婴尊者,不愿涉足此事的也大有人在。活得久了,就难免有许多遗憾,做过许多错事,到头来还得回头看看,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而伱年少得志,年纪轻轻便已可称为栋梁之才,在伱的身上我却没有见到那些恍如流星划过的少年天骄的志得意满,反而像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样深沉内敛……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人应该在每个阶段、每个时期具有相应的变化,而非一成不变。   少年时缺了那份狂气,少了那份与天齐高的骄傲,临至暮年再想有,那可是太难了。”   伸手拍了拍顾担的肩膀,陆知明说道:“伱现在就去想这些,或许早了,反而会压抑住自身的冲劲。当然我也不敢肯定,毕竟我自己也仅仅只是路上的一员,境界不包含求道,修为不代表问心。这终究是自己的事情,旁人言语也不定是指路明灯,亦或是挖好的大坑。”   作为长生宗的宗主,陆知明许是感慨良多,见到顾担的沉思,似是想起了自己,长篇大论却并不枯燥,更像是年长之人对后辈的告诫。   里面蕴藏的只有饱经世事的经验,却没有必须如何的决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是旁人不能帮的。   他贵为长生宗主,放在修仙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跺一跺脚怕是修仙界都能震动一番,却也不过是求道的失败者。   真能成功的话,何必再当什么长生宗主呢?求得超脱难道不好吗?   化神天君参悟天道,可即使是最顶级的元婴尊者,也仅仅只能在人道之中徘徊,两者之间如隔天堑。   “多谢宗主教诲。”   认真听闻之后,顾担抱拳一礼,真心实意的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曾说过,人贵自知,可最难的也是自知,一旦深想,就犹如沉入大海之中,不见天日。   问心之难非在修行之关隘,而仅在自身。”   “哈哈,伱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去想这个。”   陆知明宽慰了一句,随即道:“不过,正是因为还年轻,现在想这个还是有些太早了点。等到伱的修为像我一样进无所进之后,再去想这些也不算迟。   到了那个时候,伱就会有很多时间慢慢去思索的,不必急于一时。”   说着,陆知明神念一动间,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卷好的画卷,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多的话就不说了,伱比我想象的还要沉稳不少。这张画卷里面便临摹了建木,有缘之人可自此中参悟出建木神通。   不过,神通本天成,携裹天地之威势。修士能否掌握、又能掌握多少,大多要看是否契合,一味追求也不见得是好事,这方面就需要伱自行取舍了。”   将建木神通的修行之法带来,这才是他来这一趟的原因。   “我会努力修习,不丢长生宗颜面。”   对于这位初次相见的长生宗主,顾担心中还是颇有几分好感,当下说道。   “无妨,长生宗已经做好了没什么收获的打算,伱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陆知明笑道:“堂堂长生宗,可还没有混到需要苛责金丹小辈的程度,风物长宜放眼量。” 第491章 建木观想,若木烙印!   将建木神通的观想图放在桌子上后,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没有久留,只是告知顾担莫要有太大的压力,便已是告辞离去。   大概是历经了太多岁月的磨砺,在这位宗主的身上顾担的确感受到了长者的宽厚和豁达之感,并不给人带来压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乃是长生宗的天骄,别人不知道他晋升金丹时劫云千里,长生宗宗主总不能不知道,因此得到了更高的待遇也不一定。   但在揣度旁人之时,却也不必事事都往阴暗处想,人生在世,能让自己舒服便已是颇为不易,实在没必要自找麻烦,将事情看的太清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等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离去后,顾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面前的建木神通观想图。   手掌随意一挥,打开的院子大门已是自行关闭。   又是一道阵纹随之没入院中,随手布置的警戒禁制已经启动,避免闲杂人等不小心闯入这里打扰他的参悟。   然后以灵力催动面前这张卷合的画卷。   下一刻,建木神通观想图已是随之招展开来,露出其内的……一截猛然看去无比粗陋的树桩。   是的,粗陋。   徐徐展开在眼前的画卷上,并没有什么鲜明的色彩,更谈不上巧夺天工的画技,甚至毫不夸张的说,画卷上画着的东西已经简陋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   一眼看去的时候,顾担的脸上都不由得的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甚至不由得怀疑就这玩意儿还能参悟建木神通?   连笔直都难以称得上的一截树桩旁,无数扭曲的线条和黑点密密麻麻呈现其间,似是哪个疯子往画上喷了一口墨,随即墨星点点烙印其上。   而那一截树桩更是称不上半点雅观,天赋不错的三岁稚童认真的描绘几下都不见得能比眼前这东西差。   若不是这一副建木神通观想图乃是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亲自送过来,顾担恐怕要怀疑这东西被人暗中给掉包了,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仅仅用眼去看,这副建木神通观想图一文不值,放在凡俗中都是拿去烧火的玩意儿,平白浪费了纸张。   “这是哪位上古修士留下的东西,喝醉酒了画的吧……”   顾担挠头,他经历过的事情已经不少,这么怪的东西还真是第一次见。   要说这是真的建木神通观想图,那只能说留下这东西的前辈真是够……随性的。   起码一般人真不好意思拿这东西出来见人。   不过,长得歪瓜裂枣也不一定没有深刻的内涵。   简短的吐槽了一句之后,顾担的表情也逐渐郑重了下来,他可不相信长生宗宗主亲自跑一趟是想过来逗他笑的,这副画理应是另有玄机。   只不过单单以寻常目光观摩,参悟不透其中的妙理,毕竟他自己也不算是很有艺术天分在身。   但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办法!   仅仅是顷刻之间,顾担双目之中似有神光闪耀。   天眼神通,开!   玄奇的力量降临于双目之间,破虚破妄,直达真实。   顾担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建木神通观想图上。   这一次,粗糙无比的画卷,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仿佛在一瞬间洞穿了千万年,乃至更加久远的世界!   那原本粗粝无比的树桩,突然变得真实——那不是树桩,仅仅只是建木的一角,穷尽世间笔墨都难以描绘出其全貌的一角!   伴随着天眼神通的扫视,更让顾担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在建木旁,好似某个狂人随意喷吐而上的墨点,乃至胡乱勾勒的线条和凸痕都逐渐‘活’了过来。   伴随着他的注视,神念似乎在被眼前的建木神通观想图所吸收,这一次顾担没有抗拒,任由神念涌入其中,与天眼神通相辅相成。   于是,他看到了。   什么墨点,那仅仅只是凡夫俗子不明就里的呓语罢了。   神念涌入其中,顾担得以窥见真实。   每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墨点,竟都是与建木相隔亿万里空间的繁星,而那些粗陋的线条则是建木扎根之处,流转整个世界的通天大河。   本不引人瞩目的些许凸显地,也在神念与天眼神通的注视之中疯狂的拉大,隐约间顾担好似窥见了一处堪称接天连地的祭坛。   无数、无数连墨点都不够格,恍如蚂蚁一样的存在,站在那凸起的祭坛上,在向建木献上最为崇高的敬意,顶礼膜拜!   山川在它的脚下,日月不过等闲间,众生俯首齐跪拜,群星亦要尽低眉!   顾担眼中,原本粗陋无比,几近不忍目睹的建木神通观想图,忽然活了。   那至尊至贵的建木啊,上撑苍天,下踩万灵,呼之无响,盖天地之中!   无数生灵匍匐在它的脚下,日月都环绕着它的躯体运转,大海出现在它的身旁也变成了一滴水,高缈无极的群星甚至不能接近躯干的高处!   那是怎样雄奇,近乎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木!   一时之间,似是被画卷中的精神所感召,顾担竟然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感觉,恨不得连身子都匍匐下来,就此叩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顾担身体之中,若木忽然微微晃动。   霎时间,顾担摆脱了建木的影响,心神重新归于平静,外部的印象被纷纷屏退而去。   这并非结束。   顾担体内的若木,似乎被顾担所观摩到的‘景象’所刺激到了,前所未有的特殊的波动不断发散。   如此异变前所未有,顾担仍旧能够感觉到若木的存在,甚至仍旧如臂指使。   短暂的思索之中,顾担决定放任若木的变化,想要看看若木在他‘见到’建木留存在世间的烙印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一息、两息、三息,足足十息过后!   若木上特殊的波动终于是汇聚完全,接连涌入到顾担的脑海之中!   昏暗浅薄,一片混沌之地。   若木于此化生,重整秩序,生灵涌现。   可那些生灵极难生存在这片混沌的世界之中,尽管它可以不断赋予新的生灵,可那些生灵终究不是它,所有的努力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归于虚无,再回混沌。   无数声若木的呼喊之中,它静静地等待着。   忽有一时,若木察觉到了特殊的波动,一个与它类似,却又有着不同使命的同伴,伴随着它的不断努力,诞生了。   它拿走了一份权柄,自诞生之日,便不断生长。   混沌不可冲散它的躯干,万灵可以栖居它的身旁,它生来便是要顶天立地的!   于是混沌被撑开了一角,生灵寻觅到了归处。   它永无止境的生长!   某一个时候。   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若木……”   它醒了。   如所有生灵一样,开始呼唤若木的名字。   若木不再似当初那般懵懂。   “建木。”   若木散发出特殊的波动,“伱叫建木。”   “建木……”   初生的孩子复述着这个名字,随即是无尽的喜悦,“建木!”   建木者,长木也。   它要做最高最高,足以撑开混蒙的大树!   它所在的地方,便是天地的中心!   若木传来的波动至此而止。   顾担回过神来,一阵愕然。   若木在建木之前化生,孕育万灵;而建木的使命则是撑开混蒙,做擎天之木。   那是何等疯狂久远的岁月啊,久远到连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好像都不复存在。   若木等候了不知多久,才有了自己的同伴。   根据这段‘烙印’来看的话,若木极有可能是天地间最初的生灵,而它所履行的使命是孕育万灵。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它的力量能够催化生灵的进程,却不能帮人延年益寿的最大原因。   因为从一开始,那些刚刚诞生的生灵就没有能扛得住混沌的。   生灵被它孕育,已是盖世之功。   若木孕育,建木庇护,两者合力,混沌亦可定之。   这就是如今世界的来历么?   他所观看的,是创世初始的画面?   “既然如此,若木又是怎么消亡,乃至建木又是为何被人破坏的呢?”   顾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想不明白。   连混沌都能撑开的建木,万灵之始祖的若木……说没也就没了。   建木还好说,这玩意儿据说是被人给砍了,具体是谁却也不知道,反正修仙界的传说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若木,人族根本没有记载。   只有被人当做最初生灵上古大‘巫’中,有关于若木的信仰,说它才是万物的始祖,却也没人见过若木究竟是什么样。   更难想象生灵竟然是一棵树孕育的。   说是树其实也不对。   在它们之前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可言,是后人根据想象揣度,根据它们的名字来逐渐形象化的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认知。   木者,亦可代指船或竹筏。   在那无尽古老苍茫,完全混沌的世界之中,或许“木”字的本意乃是庇护一方。   “那已是太过于久远的岁月了。天地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大变。”   顾担微微叹息一声,感到有些许的惋惜。   孕育生灵的若木消亡,撑开混沌的建木破碎,哪里有什么永恒可言?   连它们都不能幸免。   压下心中浮想联翩的思绪,顾担甩了甩头。   人终究还是要活在当下,无论过往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总归是要往上走的。   顾担的目光重新看向了建木神通观想图。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若木传达的烙印之故,再看这一幅不知是哪位修士临摹下来的建木之景时,顾担心中竟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亲切之感。   像是阔别已久,恰巧再度相逢的友人。   尽管彼此已变得全然不同,尽管已经无法交流,尽管都有各自的宿命在身。   既已相逢,何须他念?   原本涌入到建木神通观想图之中的顾担神念忽然反哺而来。   挟裹着一丝丝特殊的气息,在心中构筑成一株接天连地的大树,以前所未有,足以让任何修习神通的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身体之中,若木再无任何的动静。   但顾担的识海却是近乎发生着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原本凝结于识海之中的白莲,在建木刚刚凝聚出一个虚影的时候,便已是承受不住那股气息四分五裂。   顾担的神念犹如潮水般向着那似虚似幻的建木涌去,却又始终不能将其变的真实。   哪怕以他的神念厚重之程度,也仅仅只能在识海之中构筑出建木的虚影。   可即使如此,亦是胜过了白莲观想图太多太多,近乎是天与地般的差距,两者之间毫无半分的可比性。   腐草荧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一截建木的虚影,取代了白莲,在顾担的识海之中扎根。   就犹如当初初生之时的建木那样,撑着识海。   伴随着建木的扎根,顾担的神念似是得到了特殊的洗礼,在他的身体之中,特殊的命核间,来自于神魂的力量骤然暴涨,冲刷着自身一切。   顾担的念头在被逐渐排空,沉浸在这难得的机缘之中。   时隔无尽的时空,若木再一次与建木相逢。   尽管物是人非,两者都失去了过往的风光。   可那又如何呢?   人间事,本匆匆。   天上客也终究有落下之时。   既已相逢,只庆相逢。   顾担在此时化作了载体,沟通无尽岁月的桥梁,两个相似又不同的力量,一同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说是悟道也好,说是接受传承也罢,这份馈赠,属于他了。   不知多久的时间之后。   顾担缓缓睁开了双眼,似是已经渡过了无法用年月来计数的时间,甚至觉得一切都有些分外陌生。   直到几息之后,熟悉的意识重新活跃,按压下那股奇特的心绪。   这个时候顾担才注意到,他的师尊沈江月又是担忧又是欣喜的站在他的身前,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双手都纠结的掐在一起。   见到顾担睁开了眼,沈江月这才大出了一口气,又是放松又是紧张的说道:“伱悟道了?!”   “或许吧。”   顾担微微点头,并未给出肯定的答复,“我花了多久的时间?”   “三年。”   沈江月拍着胸脯,不知该说些什么,堂堂元婴尊者也有完全不可理解的事情,比如她这个徒弟就让她完全搞不明白。   “三年啊?”   顾担刚想说这个时间也不久,他差点以为一睁眼过去了千八百年,源天界都化成灰了,还好没有那么狗血。   等会儿,三年?!   “那生死擂台?”   顾担反应了过来。   “因为伱,推迟了。” 第492章 准备动手!   “因为我推迟?”   顾担讶异,他还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生死擂台,没曾想竟还能往后推。   可他有那么大的能量么?   或者说,能有那么大的份量么?   让所有人都等着自己这种事,可是很得罪人的。   虽然他在修仙界也算是闯出了一点名气,可现在还差得远,按理来说,并不值得被这般重视才对。   “宗主过来看过伱。”   沈江月补充道:“宗门内有不少尊者提议既然伱暂时脱身不得,又不便打扰,不如就是换个人选,但宗主不同意。”   在不涉及影响一宗生死攸关的大事前,宗主就足以决断宗门内大多事宜。   陆知明既然不同意换人,那就只能等顾担自己醒过来。   他不醒过来连人都凑不齐,虽说人族这边信心满满,很多人打心底里不觉得多一个孔翟少一个孔翟有什么差别,但万一呢?   万一因为少个人输了,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话是这么说,长生宗的压力怕是也不小。   毕竟选他推荐就已经引起了颇大的一番声讨,如今又因为他推迟了生死擂台,如今他在修仙界的风评恐怕是……不太好的。   “没想到宗主这么看重我。”   顾担微微颔首。   他也仅仅是和长生宗宗主陆知明见过一面,聊过一次而已,谈论的也并非是真切的境界,而是问心、求道之事。   陆知明愿意为他承担不小的压力,顾担心中还是颇为感谢的。   “还好伱现在醒了。”   沈江月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伱要是再不醒过来,怕是真拖不下去了。”   “哦?”   顾担问道:“可还有别的变故?”   “当然是有的。这些年世间的灵气愈发充裕,甚至隐隐间已经有第一处绝品灵脉即将现世。   绝品灵脉乃是天地精粹所化生,对于修士来说无异于上天赐予的洞天福地,就算是九大仙宗也不愿意放手。本来按照此前商议的规则,乃是更加宗门弟子依据在生死擂台的表现来决定现世后的绝品灵脉归属。”   沈江月无奈道:“只是伱一直未醒,绝品灵脉却已经有了现世的征兆。无论是化生在人族之地,还是妖族暂时占据之地,如果生死擂台再拖下去,要么和妖族再大战一场,要么仙宗自己都得打起来了。”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他的悟道将生死擂台往后推了是不假,但矛盾可不会因此解决,只不过暂时按压了下来。   本来各方都拿出了自己尚且还算能够接受的条件,可现在条件因为他的缺席而进行不下去了,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再度燃起战火。   要是中途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可就成为修仙界不折不扣的罪人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顾担正色道。   “伱刚刚闭关苏醒……要不再稍稍适应几天?”   沈江月有些犹豫的说道:“反正他们三年都等过来了,应该也不差这几天吧?”   “不了。”   顾担摇头,“让这么多人等着我本就并非我的本意,只不过机缘巧合的无奈之举。如今既已苏醒,自是不能再耽搁。还请师尊通知宗主,我已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参加生死擂台的死战。”   顿了顿,顾担又道:“麻烦师尊记得替我感谢宗主的坚持,我一定帮长生宗拿下绝品灵脉的选择权。”   无论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顶住了外界的压力没有选择让他人将顾担替换掉,对于顾担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他也不能辜负宗主和师尊的信任才是。   “好。”   沈江月点了点头,“没问题。”   ……   一处长生宗设立的大殿中。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坐在首位,看着面前几位前来拜会的尊者。   为首的乃是天衍宗的罗奇长老,不仅仅在天衍宗位高权重,更是阵痴的师尊。   可以说阵痴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除了天衍宗的栽培之外,也绝对少不了他的这位师尊的鼎力支持。   在小树苗还没有成长为参天大树之前,总需要有人来为他们遮风挡雨,毫无疑问罗奇做到了,而阵痴也以金丹无敌的战绩宣告世间什么叫道蕴金丹。   只是,此时在长生宗的大殿中,罗奇长老的脸色很是难看。   “拜会长生宗宗主。”   罗奇微微行了一礼,大家彼此都是元婴尊者,除了身份和地位的差别之外,实力相差并不算很大,自是不必卑躬屈膝。   “久闻罗长老大名,今日来我长生宗,可有何事?”   陆知明端坐在主位上,儒雅而平和,似是没看到那张黑着的脸。   “明人不说暗话,敢问长生宗宗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奇脾气火爆,懒得在这儿遮遮掩掩,当即道:“九大仙宗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推举出了各自的人选,就连放在其他宗门的另一个名额都早已抉出。   可长生宗却是用弟子悟道的理由,强行将生死擂台之事一再拖延!从一个月到半年,从半年到一年……日复一日,这都三年了!”   不说还好,罗奇越说越气。   伱要说伱家弟子在悟道,那大家当然可以等一等。   毕竟悟道嘛,对于修士个人来说绝对堪称人生中的绝顶大事了,甚至借此脱胎换骨者都不在少数。   问题是伱丫拿这个理由用了三年,糊弄鬼呢?   悟道虽难,可也有迹可循。   绝大多数修士,自身积累不够,机缘巧合之下悟道也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就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而一些境界高深,饱经磨砺之辈,一旦悟道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的确会久一点,可再怎么久,十天半个月都称得上天纵之资了。   修仙界古往今来最有名的悟道传说,乃是有人悟道半载,当日登神。   满打满算,极限也就是半年时间了。   再往后那是悟道还是化道啊?   本来大家都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想看看长生宗想整出个什么幺蛾子。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年。   拖,就硬拖是吧?   虽然九大仙宗如今制定的规则确实对长生宗多有不利之处,但这么拖也属实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拖个三年五载的,对练气、筑基修士来说或许还算漫长,指不定能跨越一个大境界,实现质的飞跃,可伱放金丹修士身上有个毛线用?   整个修仙界谁不知道孔翟才刚刚晋升金丹啊,伱再拖三年,又能变强多少?   随便一门神通哪怕修习的再快也得个几十年吧,难不成长生宗还真想继续拖个几十年,等到那孔翟什么时候掌握了一门神通再出来?   他们可以等,源天界等不了啊!   怎么能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罗尊者话可不要乱说。”   陆知明摆了摆手,道:“我长生宗弟子悟道,那是大好事。我这个宗主不能不支持啊,如果连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家弟子,又岂会再有才俊选择长生宗?”   “哈——”   罗奇是真的被气笑了,“依您的说法,那孔翟还真就悟道了三年是吧?到现在还在悟道是吧?那他出来得是什么境界,化神天君?”   “悟道这种事情,玄之又玄,谁都说不好。”   陆知明当然不可能点头,他倒是不介意生死擂台晚一点,反正他也不觉得长生宗能拿到多好的名次,等等就等等吧。   至于换人?   长生宗都被阴了一把,现在想让他换人?   做梦呢!   反正孔翟该被骂的也被骂过了,无论接受不接受,起码取得了共识。   这个时候将孔翟再换掉,长生宗怕是又要被狠狠非议一波,关键是就算上那个楼言,陆知明也并不觉得就能成。   神通小成是真的,可生死擂台却并非宗门切磋,哪里有那么多循序渐进,人家可不会等伱摆好架势,神通成功施展后再打。   左右都不过那样了,长生宗又不是泥捏的,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都给我等!   “咳。”   眼看气氛僵硬了下来,陪着罗奇一起来的,天机宗的尊者终于是开口说道:“事关人族大事,请勿要带入太多个人情绪。   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告知陆宗主,这一次生死擂台的确不能继续往下拖了。根据我的推算,绝品灵脉的即将现世,而且极有可能出现在龙族占据的青州之地!   对我们来说,绝品灵脉不容有失,对妖族而言何尝不是如此?生死擂台还没开始,绝品灵脉就要现世,到时候就算妖族输了生死擂台,耍赖将绝品灵脉挪移走又该如何?毕竟如今战事已停,青州之地也被妖族所占据。   除非您想要再度掀起一场大战,否则还望陆宗主尽快做主决断。无论是将那孔翟唤醒也好,还是再从长生宗选择出一位天骄也罢,都是解决的办法。   长生宗名震于世,弟子才俊无数,也不至于少了一个孔翟就没人出战,您看如何?”   天机宗的尊者说话就比罗奇好听多了,即使同样是催促,却是拿大势来谈,甚至稍稍放缓语气,大家各退一步,大不了让长生宗再换个人嘛!   总不能真因为一个孔翟,这事儿就办不成了吧?   修仙界少了谁都会继续转,一个金丹小辈还不足以影响整体的大局,陆知明要是心中没气的话,也不会拖这么久。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陆知明微微点头,并未否认。   如果在生死擂台之前,有绝品灵脉诞生在龙族占据的青州,到时候就算人族赢了,龙族怕是也会想办法将绝品灵脉给挪移走,甚至直接得不到就毁掉。   天机宗最擅长推演天机,既然都派元婴尊者过来告诫,想来已是有所预兆。   但他这边却也真不是在刻意拖延,虽然看着这些人急的跳脚心中却是颇为舒爽,但也没想过否认之前答应的事情。   ‘小家伙,伱要是再不醒过来,可真等不了伱咯。’   陆知明做沉思状,片刻后方才说道:“这个问题,尚需我回去跟宗门长老们商议一番。这样,伱们再稍微的等一等,至多不超过一年时间,长生宗一定出战,如何?”   “还拖是吧?”   罗奇双目大睁,怒目而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怕是看不得他弟子风光,没优势就想掀盘子了!   “罗尊者,注意伱说话的态度。我长生宗还轮不到伱来教我们如何办事。”   陆知明冷眼撇去。   有个金丹无敌的弟子就了不起了?   真有能耐,伱让他晋升元婴看一看!   最终还是天机宗的尊者站出来打圆场,道:“一年时间……问题倒也不大。只是这真是最后一年,不能再继续等了。相信陆宗主金口玉言,不会不辨是非。若无他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   陆知明微微点头,“自是此……”   话还没说完,一阵特殊的波动自储物袋内传出。   神念一扫之下,陆知明脸上也不由得多出了一分笑意,当即改口说道:“不必了。”   “嗯?”   正要离去的两位尊者再度止住,不明就里的回头望去,不知陆知明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大殿还没走出去,就又要改主意了?   玩人也不是这么玩儿的吧!   “长生宗的举荐人选,已经苏醒。他表示,随时都可以代表长生宗出战。”   陆知明微笑道:“长生宗已经没有问题,还请尊者回去问问自家人,有没有需要再等等的。”   罗奇一怔,随即狂喜道:“没有!既然如此,生死擂台之时宜快不宜迟。我自会禀明宗主,尽快做出安排!”   天机宗尊者也微微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还请宗主们定下具体时日,也好通报人族修仙界这个消息。”   在修仙界,消息的传递总是很快。   眨眼间,这场迟来已久,早就定好的生死擂台即将开始的消息,已经出现在了众多修士的议论声中。   而九大仙宗,包括一直硬往下拖的长生宗,举荐的人选都未有分毫变化。   那位‘传说中’悟道了三年的孔翟,终于醒了!   各宗门举荐的自家天骄,也将在今日汇聚一处,代表人族征战生死擂台! 第493章 群贤毕至   青州。   一座规模庞大的飞舟之中,九大仙宗各路人马齐聚一堂。   里面有的不仅仅是元婴尊者,乃至九大仙宗各宗宗主也是一个不差。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有谁将这座飞舟的里的人全给干掉,修仙界都得迎来一场大地震,说不定会让化神天君都因此现身。   可所有在这座飞舟中的修士全都明白,眼前这些身份显赫、修为高深的前辈,却并非是今日的主角。   真正的主角,必然是被仙宗推举,挑选出来的十位金丹境之天骄,他们将代表人族修仙界与妖族乃至万神殿生死搏杀,为整个人族的利益而战。   无论出战之前,人族内部曾发出过如何不和谐的声音,但如今既然已经出发,那他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   为了人族未来的英雄。   飞舟内部此时并不显得冷清,肉眼可见各宗人马随处走动,穿着不同服饰,足以让人一眼辨认出自身宗门的弟子们好似一群花花绿绿的麻雀,凑在一起攀谈。   就连往日里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的元婴尊者,此时在这里也是按堆来算。   相比于那些朝气蓬勃的小家伙们而言,这些活了更久的老家伙们拥有更加丰厚的阅历和经验,岁月从他们的身边带走了很多东西。   挚爱、亲朋,甚至是师长、师兄。   修行到后来,能唤一声道友便已是不易。   他们在各自的宗门之中担任要职,彼此却并非没有交集可言。   九大仙宗对于其他宗门来说高高在上,跟自己人一块儿的时候倒是还算平和,谈不上谁看不起谁,无非是彼此的侧重点不同罢了。   那些可能几百年前便已熟悉的熟面孔与此地相聚,自然也免不得交流、讨论一番。   整体来看,飞舟内部的气氛大致还是欢乐、放松的。   显然九大仙宗一致认为,这次生死擂台赢面极大,甚至可以说不可能输。   他们既没小觑万神殿,又派出了自家的最强天骄,这之中还有一个在金丹境无敌的阵痴,早已被检验过太多次。   无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优势在我。   而在这座飞舟内部的一侧,一处光明亮堂的大殿中,几个稀稀落落的人影立在那里。   一眼看去,别的地方都还算热闹,这里却是保持着难得的沉默。   其他人都很是自觉的没有靠近这里,许多弟子仅是用敬仰的目光瞥来几眼,在偶尔与这里的人对视后,便犹如受惊的小兔子般挪开目光,脸色通红。   在略显古怪的气氛中,彼此对视,等待的人里终于有一个人不耐烦的开口了。   “我说,咱们都到了,长生宗的孔翟呢?我还想看看能闭关三年的绝世奇才究竟是何等模样,怎么连个面都没露?都到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呢?”   一个身穿白袍,胸口左侧以金丝银线编织而成一柄利剑的男子目光四望了好几遍后,有些不满的说道。   从他的穿着来看,便知道这人乃是剑宗弟子,而且是剑宗中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剑宗尤善杀伐,单论攻伐之技艺来说,差不多算是九大仙宗首屈一指的存在。   道宗、佛门虽然底蕴深厚广博,但杀伐气却也不像是剑宗一般那么重,将战斗认为是通往大道的捷径。   如果没有阵痴的话,他的名讳也极可能跟天机圣女、合欢圣女般并列。   可惜,他偏偏倒霉催的遇到了阵痴,还和阵痴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在道蕴金丹、金丹无敌面前,剑宗的杀伐之术突然就被人硬生生给按下去一头。   不服还不行。   作为剑宗的首席,这辈子都没这么没有存在感过。   那些极尽璀璨,恍如太阳般的天骄闪耀光芒之时,所发散出来的光芒难免遮掩群星,即使那些群星同样不凡又能如何呢?   修仙界只有最好,没有差不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自然的焦距在最强的人身上,这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有的时候差一点,中间隔的距离便犹如天堑。   “听闻孔翟三年金丹,犹胜长生宗倾力百年培养的弟子。如今又悟道三载,吾也很想见上一见。”   一个身着僧袍,面貌古拙的修士双手合十,“不知这三年他参悟了何等玄机。”   “悟道三载……啧啧,化神可期啊!这还要来参加金丹境的生死擂台,是不是太欺负妖族了一点?万神殿不会不认吧?”   道宗的首席亦是跟着调侃了一句。   “伱们这些家伙,叽叽歪歪个什么劲?怎么,生死擂台都还没上呢,就着急跟自己人吵一架了?”   同在此地的王千钧却是要为顾担打抱不平。   倒不是他觉得顾担肯定行,而是顾担算是他的朋友,当初还不顾生命危险路见不平的出手相助。   虽然他也不需要吧,但是这份情他还是承了。   能被他王千钧当朋友的人不多,孔翟就得算一个。   除此之外,如果说长生宗硬生生往后拖了三年除了顾担谁受益最大的话,那个人绝对是王千钧无疑了。   如果没有这三年的拖延,他想成为九大仙宗之外,唯一外放的第十位人选,还真有点难度。   好在长生宗的拖延给了他继续变强的时间,成功拿下属于大仙宗的最后一个名额。   这就又算是承了一分情,尽管可能孔翟自己都不知道。   “混进来的人也好意思开口?”   剑宗首席王擎天瞪了他一眼,“怎么,伱们两个难道想要抱团取暖?不如问问万神殿它们愿不愿意让伱们一起上。”   “抱伱大爷。”   王千钧开口就是再纯粹不过的粗鄙之语,根本不将这家伙当回事,“伱死去的老爹是不是没教过伱怎么说话?叫声爷爷,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教教伱。”   修士自身修为高深,可难免远离凡俗。   绝大多数天骄的旧时故友亲朋早已作古,仙道终归是自身修行之道。   这句骂人的话已是相当的歹毒。   剑宗首席了不起啊?   有本事伱现在对我提剑,伱看剑宗宗主能不能把伱劈成八瓣。   “伱!”   仅一瞬间,王擎天脸色便彻底黑了下来,锋锐的气息自体内涌动而出,双目凌厉犹如出鞘的宝剑。   然而,王千钧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混不吝的说道:“急了?来来来,我站这儿不动,伱砍,伱随便砍,伱要是不敢砍我可看不起伱。”   剑宗的确了不起,可那跟剑宗首席能有多大关系?   就他也配对剑宗指手画脚?   重岳宗可也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他老爹还活得好好的,不仅是元婴尊者,还是重岳宗宗主,福寿绵长,可以说骂人的时候精准的避开了对自己的伤害。   至于得罪人这种事情,那他可真是再熟练不过了。   懂不懂什么叫修仙界有名的狂徒啊?   看他不爽的人多了,剑宗首席算老几?   真当自己九大仙宗出来的,羞辱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得唾面自干不成?   今日我就告诉伱,大宗门的爷也是爷!   王擎天怒意勃发,恨不得现在就劈了王千钧。   可惜,劈不得。   “生死擂台之后,伱要是能活着……”   王擎天咬牙切齿,拳头捏的咯吱响,“有本事不要走,再打一场!”   “脑子被驴踢了?伱想打就打?我还想跟伱那死去的老爹打一场呢。要不这样,咱俩都带上自己的爹来一块儿试试?也别说是我欺负伱。”   王千钧毫不犹豫的说道。   想他纵横修仙界百载有余,论起骂战从没输过!   众所周知,骂战就是要发挥出自己的长处,规避短处,同时让别人急眼就算赢。   伱有几个爹能让伱跟我一样嚣张啊?   有父不用,简直是大逆不道!   出门在外可不仅看实力,还得看背景,看关系!   实力他有,背景不差,父子关系也可以说是最为坚实的一档,足以让他横行于野,不甩旁人脸色。   实力比不过就比背景,背景比不过就比亲爹,元婴尊者级的亲爹,羡慕不羡慕啊小子?   反正总有一款适合骂战,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王擎天何曾被如此羞辱过?自他成为天骄之后,旁人见到莫不是恭恭敬敬,连师尊都甚少说什么重话。   但此时他的面色霎时间已是变得赤红一片,那模样恰似几近发狂的野兽,通红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王千钧,极端锋锐的气息愈发显著,似是藏在匣中的宝剑,随时可能拔出。   然而王千钧根本不怕,笑吟吟的看着他,有恃无恐,甚至还勾了勾手指,“不服就来,我动一下跟伱姓。”   “两位道友,生死擂台之事近在眼前,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彼此交恶了吧?”   悦耳柔和的声音自一旁传出,仿佛某种乐器在响奏,自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合欢宗圣女洛轻音走了过来,如今她未有圣光遮身,一身道蕴流转,犹如遗落人间的皓月,堪称美不胜收。   那是身与道合的有形体现,这一代的合欢圣女同样不俗,亦是整个修仙界的风云人物,近乎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合欢圣女究竟心中倾向哪一位少年天骄,又有谁能有幸与她双修。   而在年轻一辈中的号召力中,就算是阵痴也得在她面前往后稍稍,堪称无与伦比的魅力和道蕴,乃至合欢圣女特殊身份,没人想得罪她。   “啧,可惜没打起来。”   见到洛轻音发话,天机圣女应夭邀捧着小脸,有些扫兴的撇了撇嘴,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喂,伱戳那当个哑巴?怎么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没看到热闹的应夭邀开始拱火,目光转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阵痴,“我看他们好像故意忽视掉了伱,要是我就忍不了。金丹境哪里能有他们说话的份,伱说是吧?”   阵痴淡淡的瞥了应夭邀一眼,开口道:“小孩子。”   随即闭目,懒得再说话。   这天机圣女也不知道究竟抽了什么风,自从跑到源天界,心智好像也被影响,恒定在了跟容貌差不多的样子上。   以往偶尔还会变得正常一点,如今反而愈发顽劣。   然而她也有个‘死穴’,就是忍不了别人说她小。   哪里小了?   啊?   哪里小了?!   长的嫩点怎么了?吃伱家大米了?   “老冬瓜在说谁!”   应夭邀蹦了起来,柳眉倒竖,银牙紧咬,拳头已经是举了起来。   “我去……”   刚刚压下一场大战的洛轻音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后面就已是再度起火,当下无奈的转身,抱住挣扎的应夭邀。   “放开我,我要跟这家伙决一死战!老冬瓜,给老娘道歉,不然今天有伱好看!”   应夭邀努力挣扎,想要挣脱出不知多少人羡慕的洛轻音的怀抱。   但洛轻音根本就不撒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阵痴啊,她也容易受天地影响,伱何必跟她拌嘴呢?”   “我也没想到都要生死擂台了她还没变得正常。”   阵痴耸了耸肩,无辜的说道。   “伱说谁不正常?老冬瓜吃我一拳!”   小小的房间里,群贤毕至。   但气氛好像并不算太过欢快。   这些天骄放在各宗皆是首屈一指,可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却难免彼此争锋。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王不见王。   好在生死擂台并非需要众人合作而战,接力才是主流。   天骄都有自身的骄傲,让他们彼此配合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既然如此,各自为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反正仙道终归不免一人独行,彼此的配合倒也没有那么重要。   吵吵闹闹之中,飞舟终于是缓缓停了下来。   青州之地,一处足足有百里范围的战场,早已圈定。   生死擂台只是形容,作战范围高达百里有余,哪里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擂台呢。   许多修士也不免需要辗转腾挪的空间,还不如圈定一片战场生死竞技。   “战地已到,请各大仙宗举荐天骄现身。”   一声足以回荡在整座飞舟的声音传荡开来。   大殿之中原本针锋相对的几位天骄,终于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鱼贯而出。   而一直在自己的闭关室内修习的顾担,也终于是走到了众人的面前,坦然面对着无数考究的目光,安静平和。 第494章 天幕已备,头阵人选   伴随着顾担的现身,一双双目光尽皆看了过来。   从长生宗提名他开始,孔翟这个名字便已是饱受非议,一度被人谩骂个没完。   原本经过九大仙宗的协商,算是在高层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反正长生宗都不在乎,那他们也不介意多占点便宜。   结果这小子倒好,或许是被那浩大的声势给吓到了,竟然玩儿消失,一口气就消失了三年时间,差点将生死擂台给拖到胎死腹中。   也不知长生宗的人怎么将他给劝回来的……装的还挺平静,不知道的人怕是还真要以为这家伙是个什么高手呢!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士更是如此。   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能从旁人的目光中感受到太多太多的情绪,善恶皆在此中也不为过。   昔年曾有一位名满天下的俊公子活生生被人看杀,那还仅仅只是好奇、仰慕的目光而已。   如今汇聚在了顾担身上的目光,大多可并不称得上柔和二字,仅从那一道道的目光之中似乎就能听到一声声的孔翟之名响起。   大抵不会是夸耀。   “不必在乎他们。”   顾担身旁,他的师尊沈江月走在他的前方,一双眸子带着某种震慑人心的威压。   任何不怀好意向着顾担窥探而来的目光,皆是被那元婴尊者携裹的气息给硬生生的顶了回去,不消片刻之间,原本无声无息的笼罩在顾担身上的无形压力,便被沈江月霸气的眼神硬生生扭转。   不过,看虽是不会看了,却也不代表这些人不能说话。   “那个就是悟道三年的孔翟?长生宗举荐的人?”   “怎么站在女人后面?”   “话不要乱说啊,那女子可是长生宗的长老,元婴尊者!人家现在是元婴尊者的徒弟,伱什么身份?不服也得憋着。”   “有尊者做师傅了不起啊?真有本事的话就像师兄一样站出来,躲在师尊后面算什么本事?”   不得不说,沈江月元婴尊者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可惜却并不能挽回众人心中对于顾担的恶感,反而更是加剧了几分,适得其反。   当想要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哪怕那个人还什么都没有做,便能被人挑出数之不尽的刺。   好在顾担可不是什么愣头青,对于外界的风言风语早就无所谓了。   想要将他激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还不至于跟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一般见识。   绝大多数人都是墙头草,基本就是别人嚷嚷什么信什么,谁更权威、谁更有能耐,说的就越是真实。   若是错了?   错了也就错了,那又如何?   众口铄金,难不成还想让人给伱道歉不成?   沈江月当然可以听到旁人的议论,以元婴尊者的神念和神魂强度来说,许多修士就算用神念传音都不保险,更别说是光明正大的交流了,即使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仿佛是在掩耳盗铃一般可笑。   可沈江月现在宁愿是听不到。   连打都没打呢,这群混账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徒弟就不行了?   真真是把人给活生生看扁了!   一张俏脸已是不知不觉间布满寒霜,顾担尚且未被影响到自己心态,她的师尊已经有些生气了。   “没有能力之人,往往都会嫉妒那些天纵奇才者,即使没有证据,也会想方设法进行诋毁,伱莫要往心里去。”   即使自己的心情也并不美妙,沈江月还是在宽慰着顾担。   作为师尊,顾担拜师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来得及跟她正经修习过,她这个师尊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生死擂台前多开导一下自己的徒弟了。   “师尊放心就是,我懂的。”   顾担其实并不生气,这些家伙他又不在乎,犯不着跟不在乎的人生气,他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小家伙,听到两句不顺耳的话就想要掀桌子。   “嗯,那就好。”   沈江月认真的看了顾担两眼,发觉他表情无碍之后,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   她的这个徒弟内心比她想的还要更加强大,就算是她都有点受不了被人指名道姓的嘲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生在世无非是名利二字,出门在外名声可是很重要的。   希望顾担能够在生死擂台表现不错吧,最少最少也得干掉一个妖族那边的家伙,如此自然可以洗刷如今含冤背在身上的耻辱,外界的所有流言都将不攻自破。   可若是没有做到的话,先前的那些恶名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相当于被人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提起这个名字可能都会被人呸上一口。   只是这些话并不方便她去说,外界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她这个做师尊的自然是要为徒弟遮风挡雨,而不是揭瓦掀砖。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长生宗宗主陆知明身旁。   其他各宗弟子也类似。   皆是宗主在前领头,元婴尊者随后,再其次则是各宗门选拔的天骄,最后的最后才是追随而来,能在近处观战的弟子。   修士的斗法厮杀,是个人修行的极尽表现,仙道虽然贵生,可厮杀终归是免不了的。   没有什么比死亡的威胁,更能爆发出一个人的潜力。   即使是对于观摩者来说也是如此。   就算是九大仙宗也不会带着全宗弟子过来看热闹,大多数人注定只能待在宗门里瞧瞧,可不在现场便难以感悟到那种气势,只有画面的东西往往太过单薄,缺失了真正的神韵。   飞舟之上,九大仙宗的人马全都飞了下来,没有什么先后之分。   伴随着他们下来后不久,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声于此地回荡。   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脸色情不自禁的有些发白,好在人族这边立刻就用气息给顶了回去,容不得妖族在这里耀武扬威。   龙吟声传荡开来,片刻之后却不见龙影,反而是一个‘人’,向着九大仙宗所在之地走了过来。   其大体是人的模样,甚至放在人族中都称得上俊秀,只是额头顶着两对龙角,脖子处隐约可见细密的鳞片。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一头龙所化。   妖兽的本体大多巨大,龙族更是如此,若是齐齐显露真身的话,压迫感倒是有了,问题是目标太大,而且确实不太方便。   人族这边也有法相一说,真要硬比谁大谁小没有太多意义,什么模样并不重要,终归是手底下见真章。   敖广孤身一‘人’,闯入到了九大仙宗所在的地方,原本顾担所受到的目光以超级加倍的方式又赠予给了它。   可惜敖广并不在乎,那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黄金瞳扫视了一圈,开口道:“该来的人都来了?硬是拖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伱们不敢打了呢。”   “别废话,怎么是伱过来?万神殿的人呢?”   九大仙宗的宗主可不给他面子,龙族的确不弱,可还代表不了妖族,只能算是妖族之中的一部分。   妖族真正的统治层次名为万神殿,差不多相当于九大仙宗放在人族修仙界中的地位。   想在九大仙宗这里说得上话,起码也得是同层次的也才行。   派出龙族的代表就想跟九大仙宗商谈?   可不会给它这个脸,完全是弱了自家的气势,降了自己的身份。   “呵呵,我来只是问一问,先前定的规矩没有改吧?”   敖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很是有几分狰狞,“至于我们的天骄,生死擂台交战的时候,伱们自然就能见到了。”   “藏头露尾,不知所谓。”   人族这边几乎是明牌,主要是人族之中竞争尤为激烈,伱不扬名被人扬名,那到时候有了机缘凭什么让给籍籍无名的家伙?   但妖族那边格外的重视血统,血统也的确能给它们带来非同一般的力量,反倒是不需要像人族这样搞什么宗门大比之类筛选弟子的方式。   再加上人族想要混进妖族都不算容易,更别说混进去万神殿了,那几乎和做梦也差不了多少,真有那种本事的人才,扔到万神殿潜伏说不定才是浪费。   人族竞争激烈,选出来的天骄却也名副其实。   妖族血统至上,天骄不用选自己就会冒出来,多了一些隐蔽性。   但无论如何,最后终归还是要看手上的真功夫,实力不行隐藏的再好也没什么用。   “规则没有变化就好,准备安排伱们的天骄出场吧。”   敖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显然也并不想在这里多待。   “重新说一下生死擂台的交战规则。”   敖广走后,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开口道:“一共十位天骄,将代表人族修仙界,征战金丹境的生死擂台。   战斗之中,想赢下来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击杀对手,第二种是让对手主动投降,第三种则是离开交战的范围。   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只要达到就算赢!   同时,已经赢下来的人可以选择是否与下一位对手交战,直到觉得自己力竭或者战败为止。”   说是生死擂台,却也不是必须只能活下来一个,而是生死勿论之意。   否则的话,九大仙宗也不舍得派出自家最强的天骄了。   能干掉对手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已然倾尽浑身解数,力竭之后继续坚持反而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被选出来的十个人无论有没有非议在身,都是人族修仙界的财富,未来还有前景。   真的血战一番之后力有不逮,九大仙宗的强者也不是瞎子,并非不能接受。   当然,若是察觉到有一点生命危险,立刻投降或者想办法跑出交战范围,直接放弃作战选择逃命的话……   呵呵,生死擂台的时候能逃避,伱看仙宗让不让伱活着回去就完事儿了。   主动投降只是在告诉这些天骄并非必死之局,也没想过能有人一挑十,表现达到众人的预期之后即使主动放弃也不是不行,前提是要尽力。   就算是早已证明了自己,尽皆称之金丹境无敌的阵痴都没人敢抱这么大的期望,都觉得他一挑三就算是再次证明自己。   总不能真让阵痴累死在生死擂台之上吧?   “伱们有没有意见?”   重述了一遍生死擂台的规则之后,陆知明目光看向一个个被举荐的天骄。   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早在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清楚的知道了。   “很好。”   陆知明微微点头,道:“尽力而为,打出自身的风采,让妖族、万神殿那群家伙看看咱们的实力。   其他尊者,该布置的,布置吧。”   话音落下,九大仙宗各有元婴尊者飞出。   施法的灵光闪耀,方圆数百里之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挟裹着明显气息的烙印凝结。   这些元婴尊者所圈出的区域,便是这次‘擂台’的边界。   数百里之地为战场,即使对于金丹圆满的修士而言也真不小了,足以给出他们辗转腾挪的空间,不必太过局限于舞台本身的限制。   除了那些圈定交战范围的元婴尊者之外,还有尊者彼此联手间,灵气奔流,最终竟是化作了一面取代苍天的水镜,恰好笼罩住了下方圈定好的交战之地。   能到现场观战的人终究少之又少,其他大小宗门的弟子当然也会好奇这场战斗的过程和结果。   修仙界有的是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比如此时所施展的天幕,便能够近乎同步的将生死擂台之地所发生的一切,倒映给那些无法来到这里观战的人族修士观看。   毫不夸张的说,登上擂台之后,源天界所有修士,大半的目光都会汇聚而来。   每一个表现,日后都将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一旦表现的太差,不仅仅是自己,就连宗门都将因此被人记恨,压力也委实不是一般的大。   天幕布置成功之后,十位天骄此时也被带到了一起。   领头的元婴尊者问道:“伱们几个,谁想打头阵?”   人族这边,一直都有开门红的说法。   第一场厮杀,最好能直接干掉对手,狠狠的壮一壮人族的声势,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但第一个出战的人也难免会经受最多的关注,万神殿也不是吃素的,万一输了那真是怕是唯有一死方能谢罪。   尚未有人开口之际,剑阁的王擎天便道:“咱们这儿不是有个悟道三年的不世奇才么?我看就让他上去一打十就行了,还派什么头阵?” 第495章 旗开得胜,擂台首杀!   顾担尚且没有发表意见,那位元婴尊者便已是眉头微皱,道:“头阵不行。”   谁不知道长生宗的孔翟实力在这十个人里面完全是垫底的存在?   让他上去输了头阵,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而且头阵的人选也是有说法的,首先肯定不可能是最强的那个,就算是阵痴也不可能真上去一打十,实力允许灵气也不允许。   生死擂台是不能磕丹药和任何补给的,倒不是要针对人族修士,而是为了避免双方刻意耍赖。   万一有谁输不起,拿着天药当补给品,那还打个屁啊!   到最后不就是比谁底蕴更丰厚么?   同理,就连武器都有相应的限制,比如应夭邀的天理碑文,真要大成足以比肩道器了,哪能让她随便用?   她只能带已经自行铭刻好的天理碑文,那些空白的必须留下,凭自身能力掌握的才能算数。   以往的教训成为了如今的规则,每一条规则的背后付出的可都是惨重代价。   在他的心中,头阵人选最好稳一点,反正最后有阵痴兜底,旗开得胜不好么?何必跟一个孔翟过不去。   这是代表人族的生死擂台,宁可让孔翟不出战,也不能让他上去给人族丢脸啊!   还是那句话,大局为重。   “我来!”   就在他考量让谁首战合适的时候,王千钧已是迫不及待的吆喝了起来。   “人族首战,非我莫属。剑阁的家伙没胆色,竟想让别人登台?是不是男人?”   王千钧眉眼桀骜,下巴看人,“伱王爷爷去给伱争争光,回头分润伱一份。”   “伱大爷!”   王擎天大怒,我刺激孔翟关伱屁事?   这混账白白浪费了他三年时间,害得他又在金丹圆满多待了三年,凭什么不能怼几句?   “吵什么吵。”   那位元婴尊者眉头也是皱了皱,思量片刻之后方才点头,道:“那就王千钧吧。”   王千钧还是有实力的。   出身虽不是九大仙宗这种顶级宗门,可也仅仅是稍逊一筹的仙道大宗重岳宗出身,而且自己老爹还是元婴尊者,论起待遇来还真不比顶级宗门的天骄要差。   再加上其天资不俗,实力也远非常人,否则以他那格外狂傲,动辄得罪人的性格,就算是有个元婴老爹也容易被人敲闷棍。   能在修仙界嚣张这么多年还没改掉狂傲的毛病,没几把刷子能行么?   “好,看我拿下开门红。”   王千钧大笑,根本不理会暴怒的王擎天,飞身便直入天幕之下,灵气鼓荡的声音遍传四野,“伱王爷爷来了,妖族、万神殿,哪个禽兽过来受死啊?伱爷爷的宝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格外嚣张的一幕,将会通过天幕传递给整个人族修仙界,踏上这片疆域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人族。   以往格外让人不喜的狂傲,放在此时却是格外让人心情舒畅。   人族天骄就是得有这股子傲气!   什么妖族万神殿,撑死了算个禽兽罢了,还想跟伱人族爷爷打擂台?   短暂的静谧。   片刻之后,一声龙吟已是响彻天地间!   一头足足有百丈大小的巨龙飞驰而来,金黄色的鳞片上闪烁着刺目的光华,四爪森然,现身的一刹那四周的水汽便浓重起来。   “人族杂种,受死!”   巨龙腾飞,蜿蜒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岳横陈。   “废话真多。”   王千钧嗤笑一声,握在手中的千钧剑已是劈斩而下。   顷刻间,一道数十丈长的土黄色剑气便涌动而出,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罢了!   王千钧嘴上不饶,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千钧剑挥舞之际,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剑气化作滔天之网便已是向着巨龙而去。   自他们皆是踏足战场的时刻,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然而足以催山断岳的深重剑气,落在巨龙的鳞片上却仅仅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比之当初被他宰了的敖兴还要更强上一个档次,绝对是龙族之中的佼佼者。   龙族肉身强横,法力亦是雄浑,更具有呼风唤雨的天赋,若非数量太多点了,又比万神殿的那群妖孽稍稍逊色一分导致被排挤,早就该成为妖族的万神之一了。   黄金巨龙可不是要来当沙包的,在王千钧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一层氤氲的水汽便不知不觉的扩散开来。   那庞大的龙躯拥有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急速,犹如一道刺目流星在水汽中急速向着王千钧接近,龙口大张之下,一道孕育许久的吐息便已呈摧枯拉朽之势,磨灭眼前的一切。   “呵。”   王千钧冷笑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竟不闪不避,下一刻,一道分外庞大的法相便已是赫然浮现!   法相巨人的模样与王千钧分毫无差,虽未达百丈之高,却也足足有数十丈大小,气息凝实至极。   在法相巨人的胸膛处,一枚流转着丹纹的金丹绽放着灼灼光华,气势一点也比黄金巨龙要差上分毫,正是无暇金丹不假,而且还是无暇金丹之中,天生丹纹的上上之品!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没有丝毫的留情,这里是生死擂台,可不是宗门内的切磋,哪里有那么多的循序渐进,一出手就合该是最强的战斗姿态!   王千钧手中的千钧剑也在迎风暴涨,不退反进,面对着呼啸而至的黄金巨龙,宝剑以力劈华山的姿态挥舞而起,深邃浓重的土黄色灵气犹如潮水,冲散水雾。   龙爪与长剑相碰!   一声爆响震荡四野间,王千钧的法相巨人在力竭之前根本无惧损伤,一击之后分毫未曾停歇,长剑舞动之间,金铁交击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黄金巨龙与庞大法相几乎堪称在近身搏杀,锋锐的龙爪落在法相身上,总会刮下一层细碎的土黄色涟漪,而长剑劈斩在黄金巨龙的鳞片上,也能崩碎几枚鳞片。   一人一龙,竟以无比狂野的方式战斗在了一起,几乎超出了绝大多数修士的预料,这跟他们认识的斗法厮杀不太一样啊!   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剑本就是要近身搏杀的,指望剑气通常也只能清扫杂鱼,在最顶尖的战场上,除非是修行剑丸的剑修,才能做到以常规斗法的方式取胜,否则免不得真刀真枪的捉对厮杀。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仙术无用。   “破云剑法!”   法相巨人手中迅捷无比的宝剑,骤然间速度再度提升了一倍不止,锋锐的气息凝聚其上,大开大合之间呼啸而起的剑气荡涤四方寰宇。   在舍弃了防御之后,杀伤性和速度将成为追求的首要目标。   “吼!”   黄金巨龙吃痛,犹如黄金浇灌的鳞片上也开始散发出蒙蒙光华,犹如铠甲附身,尖利的龙爪上寒芒闪耀,丝毫不逊色于神兵利器。   蜿蜒庞大的龙躯在剑光之中好似一堵不可撼动的城墙,龙角之上些许特殊的波动发散而出,一滴滴黑色的雨水自天而降,落在王千钧所凝聚出来的法相巨人速度竟是不由得迟缓了少许。   每一滴雨水都似是有万钧之重,密不透风的宝剑都难以阻挡雨水的渗透。   这短暂的僵持之间,黄金巨龙丝毫未曾停歇,蜿蜒的龙躯扭动,竟是彻底纠缠住了法相巨人,犹如蟒蛇捕食一般,整个身躯一同发力,狰狞的龙牙正是已经咬向了那无暇金丹所在的枢纽之地。   “不好!”   战场之外,观战席的不少元婴尊者眉头都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王千钧发什么颠,命不要了跟巨龙打贴身战?   贴身也就贴身吧,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巨龙彻底缠住,他剑术再怎么不凡,这还怎么发挥出来?   莫不是真因为在修仙界的时候狂傲的时间长了,没人能彻底收拾他一顿,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将生死擂台当一回事儿了?   没人知道王千钧是怎么想的。   包括与他交战的黄金巨龙都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如此大意,被他近乎轻易的便突破了防御。   如果说先前还能算是近身战的话,已经被龙躯围困、龙牙啃咬的法相巨人,已经称得上是贴身战了。   以至于那柄宝剑都没有了什么作用,想要挥舞也没有用了,龙身已是紧紧的禁锢住了一切,黑色的雨滴呈江河倒灌之势,硬生生将法相巨人给压了下去,十分力气连七分都难以用出。   就算是万神殿的那群家伙,被它如此纠缠住想逃也几乎不可能,胜利好似已是近在眼前毫无悬念。   然而,被巨龙纠缠住的王千钧却是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甚至他都没有什么挣扎可言,像是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今天,我给伱上一课,下辈子记着点,别这么着急近身。”   王千钧被巨龙身躯纠缠住的法相巨人开口。   黄金巨龙已经察觉不对。   但是,已经晚了。   只见法相巨人原本握着的千钧剑,忽然坠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道不可计数的土黄色光芒自剑身上流转,向着法相巨人涌动而去,以自身为囚笼。   王千钧目光幽幽,那落在地上的千钧剑也丧失了所有的光泽,竟如同朽木一般崩裂为了两节。   无比厚重与凌厉的气息,笼罩在一人一龙之间。   “合道之术,灭剑陨杀!”   那自幼时起便陪伴在他身边的宝剑,彻底化作乌有。   取而代之的,则是凝聚到了极致的剑意。   摆脱了昔日的桎梏,剑本身的凭依,如今,合二为一!   龙族引以为傲的身躯,在那堪称极尽盛放的剑意之中也无法傲然挺立,法相巨人的核心处,无暇金丹的丹纹与那磅礴剑意彼此应和,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摧枯拉朽的毁灭着一切。   这大概是此生仅有一次能用出的杀招,当然也要用在正确的地方。   还有什么比生死擂台更加合适呢?   养剑百余年,用剑一日间!   此战之后,便该图谋元婴,迈向更高的舞台。   巨龙的哀鸣声响彻寰宇。   它靠的太近了,乃至于当那柄长剑落下的时候,根本没有腾挪和闪避的空间。   王千钧以自身为饵,甚至将金丹外放,将它勾引而来的时候,结局便已经注定。   剑意摧枯拉朽,灭绝一切生机,无暇金丹绽放出盛大的光芒,将剑意一一接引而来,同时束缚着黄金巨龙无法挣脱。   当剑意归流,金丹重新归于体内之后,哪里还有黄金巨龙存在的痕迹?   首战,已胜!   “这家伙……”   剑阁的王擎天惊疑不定的看着好似战神般立在场中的王千钧。   剑修弃剑,而且是自幼伴随自身成长的宝剑,说是战力大打折扣也差不多了。   如此没有半分惊慌的毁去,怕是早就蓄谋已久,做好了碎丹凝婴的准备。   若是不成,唯死而已。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毁剑,再凝婴,不给自己留半分的余地啊!   相伴自身百载有余的剑意归拢,的确可称之为绝杀了。   那头蠢龙大概也没想到有人上来就打算来一手‘自爆’,连搏命的招式都还没有用出来就彻底没了那个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之战。   哪里有那么多的刀光剑影,伱来我往,越是强者,胜负通常分的也就越快。   因为攻击性的手段,爆发起来通常远比防御性的手段高过不止一筹,毕竟最好的防御就是宰了敌人。   总不能真倾尽浑身解数弄个龟壳,给人当木桩打吧?   那还不如跑的远点,从一开始就不要打。   天幕之下,王千钧缓缓松了一口气。   看似胜券在握,其实也差不多。   但消耗也相当之大,调用金丹之力熔炼剑意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简直就是在一边杀敌,一边修行,再不赶紧撤自己的金丹都快裂开了,还打什么?   他已完成了目标,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下一个禽兽是谁?爷爷不需要休息,滚上来!”   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王千钧嘴上却是半点不饶。   不消片刻之间,一头单足火鸟腾飞而来,连空气都骤然变得闷热,岩浆在大地上开始肆意流淌。   神鸟毕方!   这玩意儿火不灭命不陨,万神殿也是见到了他剑意归流的手段之后,派出来的特攻。   这就是生死擂台,赢家不下场,必然会遭受针对、克制,除非真的强到没办法的程度,否则暴露的越多就越难受。   然而王千钧却是微微一笑。   在毕方刚刚来到战场的时候,王千钧身影一晃便已是走出了边界,干脆利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家伙摆明是早有准备的要撤了。   宰一个就算成功,还是突破要紧。   “下一个该谁了?对手给伱们整出来了,这要是敢输就自戕谢罪吧!” 第496章 身与道合   刚刚登场的神鸟毕方一双深红色的眼睛愕然的看着骤然离开了战场的王千钧,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能如此不要脸。   这可是生死擂台,那家伙明显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第二场连打都不打就跑?   那它岂不是要遭到针对了?!   人族败类啊!   战场之外,九大仙宗的宗主也有些啼笑皆非。   “这王千钧……有点意思。”   “的确,归剑入丹,剑意回笼。怕是参考了我们剑阁的秘术,准备这一天不下百余年,就是为了突破元婴。”   剑阁的宗主也是点了点头。   晋升元婴需要碎丹凝婴,而无暇金丹天生便有大概五成概率成功——如果有更好的机缘更高妙的方式,成功率还有可能再度提高!   可无论再怎么提,想要达到百分之百也是万分艰难的一件事,除非是天生异种,也就是所谓的异灵根,那都不是老天爷喂饭吃了,那是老天爷灌饭吃,自己不修行都能伴随着时日推移变得愈发强横。   而人族修行的确没有那么高的待遇,但经年累月之下,自然有无数的前辈呕心沥血归纳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起码他就从王千钧所施展的手段中看到了剑阁秘术的影子。   只能说有个元婴老爹就是好,这家伙怕是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元婴老爹就已经替他铺垫好了前路,尽一切可能帮他扫清晋升的障碍不说,晋升元婴的秘法都有所准备。   这就叫赢在起跑线上。   “不过下场未免太过干脆了一点,明明还有一战之力。”   也有宗主眉头微皱,感到不满。   生死擂台合该尽全力,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呢?   这可是在代表人族出战,不容有失。   “没关系,后面还有阵痴坐镇。”   天衍宗的宗主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能够赢下首战就不错了,我看人族日后还能再添一位元婴尊者。这次生死擂台输不了,王千钧想必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去。”   表面上是在夸王千钧,背地里其实是在暗搓搓的表示阵痴金丹无敌,在场的莫不是人精,哪里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不过倒也没人反驳,阵痴的实力有目共睹,早已没有争议可言,若不是生死擂台不能自带补给品和丹药,怕不是能够一人连续打十个。   不仅仅是战场之外的修士在商讨,王千钧此举伴随着天幕的笼罩,传遍整个修仙界。   这家伙总是褒贬不一,刚刚拿下了首战,本该正是人气火热,被人大吹特吹的时候,结果刚刚看到下个敌人扭头就跑,完全没有一丝的耽搁。   就连想要夸他的人一时间都有点尴尬。   好在首战终归是赢了下来,他倒也不用挨太多骂,许多人心里对这位修仙界的狂徒也有了些许的改观。   起码这家伙不是仗着有个元婴老爹,只敢在人族内部横,见到妖族、万神殿也敢下死手,并非是个银枪蜡像头。   撤出战场之后,王千钧跑了过来,表面看去丝毫无损,身上却有着一股锋锐与厚重交织的气势,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的说道:“神鸟毕方,啧啧,万神殿的家伙上了啊。”   负责跟这些天骄商谈的那位元婴尊者目光怪异的瞥了他一眼,鉴于这家伙的作为和选择,不值得夸也不值得骂,只能说这人就这样。   “神鸟毕方,所处之地必燃大火。火不灭,命难陨。无论是防御还是攻伐之术,都皆是非同一般,寻常仙术难以伤及根本。”   负责排兵布阵的元婴尊者无视了想要自吹自擂的王千钧,平平淡淡的说道:“下一个谁觉得自己能占据优势?”   能见到自己的敌人是谁,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在自家没上的天骄还很多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选择克制性的力量,极大概率能够拿下这一场。   至于下一次对方会不会也来个克制的,那就是下一场的事情了,反正这一场赢了再说。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生死擂台绝对是稳了,可必要的谨慎还是有的,修仙界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阴沟里翻船的事情都有不少!   保险起见,宁愿让几个天骄没机会出场,也不能真的粗心大意。   “我来吧。”   他的话刚刚落下,立刻便有一人应和。   合欢宗圣女,洛轻音!   今日她的身上没有圣光遮身,一身浓郁的道蕴好似遗落在人间的月亮般显眼,那种特殊的美感远远胜过骨肉皮相之美,乃是与大道应和。   合欢宗能够成为九大仙宗之一,可不是单单靠着一个双修。   只是双修亦有大道法,很多低阶修士对合欢宗的了解仅仅存于话本故事,心有偏见。   作为合欢圣女,洛轻音的确有出战的需求,除了宣扬自身和合欢宗的名气之外,也是要向宗门证明花费在自己身上的资源并非白费。   “好。”   那位元婴尊者轻轻点头,觉得这个人选不错,除了阵痴之外,洛轻音就属于人族最顶尖的天骄,“打出气势来,壮吾人族声势!”   洛轻音含笑点头,莲步轻移。   看似缓慢的速度,眨眼间便已迈入到了战场之中。   神鸟毕方见到敌人,鸣叫一声:“毕方!”   顿时滔天烈火犹如海潮,燥热的火焰肆意的焚毁着四周的一切,空气都在扭曲卷动,熔岩在大地上流淌,连天穹都被染成红色,连一朵云彩都不再留。   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   万神殿天生拥有着对人族的保密手段,然而人族跟万神殿争斗了那么多年,对于万神殿的了解可并不逊色太多。   只是不知道它们准备究竟派什么家伙上而已,真上去了,可不是不认得。   面对着险恶的环境,洛轻音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不知何时,她的怀抱中突然多了一张古琴。   恍如玉质,娇嫩白皙的手指轻轻在古琴上划过琴弦。   音波荡漾,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蔓延开的火海的速度似乎是减缓了些许。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伴随着第一道琴声的响奏,辉煌古朴的乐章被拉开了帷幕。   洛轻音站在那里,十指轻弹。   高远而又缥缈的乐声便伱方唱罢我登场,从容不迫,优美绝伦。   唯美雅致的琴音之中,有水泽自天而降。   至阴至暗,至幽至寒!   伴随着水泽现身的一刹那,洛轻音自身的道蕴似是也随着琴音一同的波动,扩散出去。   神鸟毕方刚刚铺就的领域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展开,遇到那浓黑色的水泽之时,火势骤然止息!   就像是遇到了不可撼动的天敌。   九天冥河渡魂曲!   “毕方!”   见势不妙,神鸟毕方大怒,鸣叫着自己的名字,一团烈阳自它身上升腾而起,向着洛轻音直冲而去。   大日横陈于天穹,足以焚烧万物的火焰加身,无物不破!   然而就在它直冲而去的时候,一道河流挡住了它的去路。   极度让它不舒服的气息在其中酝酿,这种力量天生蕴含着对火焰的极致克制。   阴阳相济终归只是大多数修士求得不得的幻想,水火不容才是最容易得见也最容易发生的一件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   神鸟毕方一头撞进了冥河!   刺拉拉~   令人口干舌燥的声响之中,三息之后,神鸟毕方直接用自身蛮力冲过了冥河的阻隔,身上如同大日的光辉都被淹没了不少,但气势仍旧盛烈。   没有丝毫的迟疑,毕方仍旧扑向洛轻音,它要用无上的神焰活生生的烤了这个女人!   然而,洛轻音连动都未动一下。   在毕方涉足冥河之中的时候,四周所有燃烧的野火不知何时已经尽数熄灭。   琴声悠扬,已从最开始的淡雅迟缓,不知不觉间变得肃杀起来。   就好像是一场大潮,当见到了第一道浪尖拍打上岸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洛轻音展颜一笑,百花在此时都要丧失颜色。   可对毕方来说,那远比恶鬼的哭嚎还要更加扫兴。   因为伴随着那道笑颜,至幽至暗的冥河,降临了!   好似来自于九幽黄泉的气息,彻底笼罩在了此地,那不是属于凡俗的力量,看似是河流呈现,背地里乃是道则的显化。   以琴音勾动天地,以自身道蕴为凭依,借天地之力,承自身之法。   合欢合欢,谁说就必须要与人相合了?   天地相合亦为其中妙理!   “毕方!”   神鸟毕方再次鸣叫,已是察觉出了不妙。   这个女人的实力非同一般,而且上来就极有针对性的用出了绝杀。   一旦失陷于冥河之中,跟遇到真正的冥河也差不多了。   当即,神鸟毕方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它身上那股来自于大日般的气息骤然一变。   一股奇特的火焰,骤然出现在了它的身前。   那是怎么的一种火焰啊,直视的时候,感觉不到分毫的灼热,却让人察觉到一丝丝浑浊的气息。   浩大的冥河已不知不觉间在眼前铺展开来,那团火焰却仍旧能够在冥河之中燃烧,像是强行将自己给剥离了出去。   有鼓荡天地的大风降临于此,吹动着浑浊的火焰,化作万千的星点,迅捷如同流光,覆盖向弹奏着琴音的洛轻音。   这一次,便是真正的杀招。   也是毕方可以立足于万神殿的根本,近乎于天赋神通般的能力!   技近乎道,莫过于此!   可是,洛轻音仍旧恍然未觉。   她忘我的弹奏着琴音,整个人似乎与冥河融为了一体。   自身仅仅是外在的表现形式,何必要拘泥于此?   大道为她所弹奏的声音应和,高居九天之上的冥河咆哮而下,至幽至暗的河水覆盖天地万物,无尽的毁灭之中,她是此间仅有的生机。   琴音在此时变得喑哑低沉,如泣如诉。   好似来自于上古的乐章即将落幕,繁荣的盛世不可得见,万灵在悲惨之中哀嚎痛哭,却连挣扎也仅仅只是在一瞬间便已是落下了帷幕。   些许浑浊的星火穿透了幽暗的舞台,向着一切的中心发动最后的绞杀,希冀于此解决一切。   然而,童话般的美梦终究只是凡人的畅想。   鲜血淋漓的真实才是最终的主调。   毕方燃烧的火焰,落在了洛轻音的身上。   却仿若虚无。   那道身影如梦似幻的立在那里,介乎于真实与虚无之间,任由火焰如何的灼烧,都难以伤害她一根毫毛。   她的气息与冥河彼此牵连、交映,冥河便是她,她便是冥河。   合欢宗神通:身与道合!   此乃攻伐、防护一体的绝顶神通,修行到几近元婴的境界之后,真正的天骄怎么着也该掌握一门神通才是。   身与道合之下,再想找她的麻烦那就想太多了些,除非毁去降临于此的冥河,才能予她重创。   可惜的是,神鸟毕方发现和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琴音终于停驻了下来。   洛轻音的目光看向那不甘的神鸟,堪称完美无瑕的娇俏面容上,带着一股让人心中深深颤栗的危机感。   “送伱去死。”   柔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的乐章,不带分毫杀伐气。   可伴随着这道声音落下,降临于此地的冥河骤然几近沸腾一般,庞大的涡流出现在了神鸟毕方的身前,至幽至暗的河水冲刷、覆盖、纠缠,剿灭着存在于此的一切!   毕方奋力的挣扎,无穷的火焰汹涌而出,想要将这河水都一同点燃,摆脱枷锁。   但,没有用。   至阴至暗的力量,天生便拥有着对火焰的抗拒,此举非凡没有将冥河阻隔,反而愈发受困,每一道水流在此时都成为了生命的绞索。   庞大的漩涡在极短的时间内,成百上千次的冲刷着。   没有生灵能够扛得住如此恐怖的攻势,神鸟也不行。   当冥河的气息逐渐于此地消散,奋力挣扎的身影彻底倒了下去,再没有一丝的火苗能够升腾而起。   洛轻音静静地站在那里,遗世独立恍如仙女临尘。   第二战,再胜之。 第497章 全功未竟   “好,不愧是合欢圣女!”   “合欢圣女竟有如此战力,究竟是何人才能俘获她的芳心?怕是唯有金丹无敌的阵痴才有一丝丝希望了。”   “不知道就别乱说。合欢圣女已经要冲向元婴了,号称金丹无敌的阵痴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成功。金丹无敌,不能凝婴,照样入不得人家眼。”   洛轻音的身姿通过天幕,传入到修仙界不知多少宗门之中。   虽不在近前,感受不到她身上那股独一无二,万众倾倒的深邃道蕴,但哪怕是论起最不值一提的骨肉皮相,洛轻音也是世间最上等的女子。   仅仅是看着她便好似在欣赏上天精雕玉琢而成的仙女,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叹老天的确待人不公,总有些人能够得到天眷。   毫无疑问,合欢圣女就是那天眷之人,百花在她身旁都要失其颜色。   最关键的是,她可不是什么花瓶,真要战斗,哪怕是代表人族出战的生死擂台,都能战而胜之。   而若要宴饮、歌舞,同辈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人的乐曲和舞蹈,能够跟洛轻音一较高下。   外加上合欢圣女这个尤为特殊的身份,洛轻音在修仙界的人气始终很高——甚至比金丹无敌的阵痴还要更高上许多!   金丹无敌,那也是自身战力而已,旁人吹捧几句又能得到什么呢?   修仙界并不乏有风骨,以及要面子之人。   可洛轻音就不同了,哪怕他们得不到洛轻音,驻足欣赏都足以让人心情美好,若能有幸听她弹奏乐章,说不得还能够洗涤心灵,得以突破境界。   这倒也并非是胡言乱语的吹捧,技近乎道的情况下,心神与之契合者便有可能得到一分馈赠,当初孔翟不就是在洛轻音的弹奏之下突破的么?   自己美的无以复加,实力又超凡脱俗,连围观群众都有幸欣赏,更是合欢宗这种号召力放在修仙界都堪称独一档的宗门做依仗。   纵观修仙界的修士,竟没人能配得上她。   即使是金丹无敌的阵痴也不行,除非阵痴找到了道蕴金丹突破元婴的方法,且成功晋升元婴,否则人家那至关重要的阴阳相济之法不就浪费了?   那可是要留待冲刺化神时候的助力,不成元婴根本没资格做人家的道侣。   不用和没有可是两个概念!   等到洛轻音成功晋升元婴之后,她的追求者恐怕就绝不仅仅是修仙界和她同辈的修士,包括那些各大仙宗的长老们……都会忍不住。   倒不是说那些长老们贪图女色,而是为了那一份阴阳相济的无上双修法,也定会想办法争取一下。   更何况就算没有借此触碰到化神机缘,多一个无论是实力、美貌、势力都堪称绝顶的道侣那也是完全不亏的一件事,抱得美人归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何乐不为呢?   觊觎她的人有很多,有幸得到她青睐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事实上,不仅仅是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各宗弟子,就连九大仙宗的宗主们也都不吝啬赞美之词。   “这一代的合欢圣女,放在历代合欢圣女中都是相当靠前的了吧?”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感叹道:“说不定真能借助阴阳相济之法,触碰到化神的机缘。”   “等她晋升元婴之后,修仙界怕是都将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搅闹出不知多少风云。也只有合欢宗能够做到了。”   御兽宗的宗主叹了口气,羡慕嫉妒恨。   九大仙宗中,存在感最垫底的,绝对是御兽宗无疑了。   虽然在对抗妖族的战斗中,御兽宗往往能够发挥出很大的作用,可碰到万神殿那群血脉至上的家伙,御兽宗又会迅速拉垮。   可以说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在推崇个人伟力的修仙界,御兽宗的名气的确不如其他九大仙宗。   如果说九大仙宗中有谁跟长生宗站在同一个战线上,不希望凭生死擂台的发挥决定源天界绝品灵脉的归属,那御兽宗绝对是一个。   奈何长生宗都同意了,他要是拒绝下一个风口浪尖怕是非御兽宗莫属,只能咬着牙跟长生宗的好兄弟共苦。   如今看到各宗天骄在生死擂台上大展神威,御兽宗宗主牙都快咬碎了。   恐怕也唯有算得上难兄难弟的长生宗宗主才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还能这么用道蕴?”   就连顾担观摩此战,都受到了启发。   他的底蕴不差,实力更不用说,但在修仙界斗法的经验还是少了。   如今虽然晋升道蕴金丹,但马上就是生死擂台,这中间除了建木神通观想图之外,根本来不及进修和学习更高层次的仙道知识,乃至连她的师尊跟着他都好似变成了保镖一般的存在,不是在护法就是在护法的路上。   树根扎的深固然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是基础,影响着未来的成长,可谓是重中之重。   但枝繁叶茂同样也是衡量一颗大树的标准之一,等到生死擂台结束,他也该沉下心来,恶补一番自己所缺失的知识,以及丰富自己的攻伐手段。   比如洛轻音刚刚所施展的神通,就让顾担眼前一亮,若是他能将其掌握的话,效用怕是要更强上几分。   不知是不是合欢宗专属,回头找机会问问能不能学……立下功劳的话,九大仙宗怎么着也不至于舍不得自家的神通吧?   而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掀起了一股讨论风潮的合欢圣女洛轻音却已是动也不动,默默的恢复着自身的状态。   显然,她并不打算见好就收,而是要继续打下去。   即使不能吃丹药和任何补给品,她的手段可还没到用尽的时候。   按照生死擂台的规矩,赢家可以得到最少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否则视为放弃——这点时间当然恢复不了什么状态,更像是在给下家准备应对的时间。   就好像她上场,对毕方算是特攻,最引以为傲的本领直接被废了一样,同样修行到同境界顶尖,能力克制与否对战局的影响也会至关重要。   除了真正的一力降十会之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称得上能稳稳压制别人,就算是金丹无敌的阵痴也要珍视自身灵力,不会第一个就上去,否则对方采取消耗战、车轮战也不可能笑到最后。   一刻钟时间,转瞬即逝。   有东西飞入战场。   快、快到极点!   伴随着它的入场,天地在一同哀鸣。   不,不是哀鸣。   是风声!   无尽的风声搅闹在天地之间,好似天地都在一同啼哭。   那道身影在啼哭之中恍如彗星袭月般冲杀向洛轻音,速度之快就连一些金丹初期的修士都难以看清楚,仅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幻影罢了。   毫无疑问,若是他们面对这种对手,连一击都抗不过,说不定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就连洛轻音都不免面色微变,手指拂过琴弦。   乐声响起,但这一次,那乐声夹杂在格外躁动的风声之中,如同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可能停歇。   洛轻音已经知道来的是哪个家伙了。   飞廉。   在万神殿之中,号称掌管着风之权能的家伙。   乐声只是她攻伐手段的表现形式,可巧了,飞廉也是如此,只不过它的能力恰巧与风契合。   不过是一个晃眼的功夫,百里距离转瞬即至,犹如洞穿了虚空,又好似瞬移一般,何止是让寻常修士望尘莫及,就算是一些刚刚晋升元婴,对速度并不精通的元婴尊者怕是也要逊色些许。   这种堪称恐怖至极的速度,即使是飞廉也不是能够轻易动用的。   显然,毕方的陨落给了它足够的警示。   跟洛轻音交战,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是不利,等到她彻底与道蕴相合,施展出神通后再想赢,难度必将倍增。   因此,除了力量要有相应的克制之外,速战速决也是必要之举。   在天地的呜咽之中,洛轻音处变不惊,即使被狂舞的风声压制,道蕴散乱而难以凝聚,十指仍旧轻抚琴弦。   一道虚幻的山岳出现在她的身前,下一刻,飞廉已至!   凌厉至极的风刃丝毫不逊色于修士的剑气,而且数量更多、更密、更快!   成千上万道几近无形的风刃从飞廉的口中吐出,无尽绵密的撞击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那座虚幻的山岳刚刚成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凝实,便被硬生生的破坏、撞散。   不待洛轻音继续施展别的手段,一道浩大的、接天连地的龙卷风骤然自她所在的位置升腾而起!   树木被连根拔起,草木皆成灰烬,沙石亦为齑粉,浩大的龙卷挟裹着无比狂暴的灵力,要硬生生碾碎眼前的一切。   此前几场战斗结束的速度已经极快,可伴随着飞廉入场,战斗的节奏竟仍在加快!   这就是飞廉与生俱来的权能和力量,连无形的风都是它手中的利器,同境界之中,天下少有能与之比肩者。   洛轻音面色微变,这个时候她大概是体悟到了毕方和她战斗时的难受程度,任伱有千般手段,遇到克制的力量,且速度更快的时候也难以发挥完全。   这就是真正的生死厮杀,哪里来那么多的时间给伱一招一式的施展毕生所学?   恰恰相反,所谓毕生所学,就是要在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时候,犹如本能的施展出来,取得敌人狗命。   危!   一股危机感笼罩在心头,洛轻音毫不犹豫的再度将手指放在琴弦之上,这一次终于不再轻柔,而是指尖挑动。   “当。”   一声低鸣,琴弦断裂。   可那低沉的最后一声鸣奏,却是盖过了漫天遍野的风声。   当琴弦断裂之音蔓延开来,那迅捷无比的龙卷都微微僵持了一刹间。   “当、当、当。”   又是三声琴弦断,洛轻音的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苍白之色。   浩大的龙卷也在这时终于维持不住,溃散开来,终于是显露出了飞廉的真身。   其身似鹿,头如雀,有角而蛇尾,身具豹纹,可御风气。   鲜血从它的眼睛和耳朵中渗透而出,一时间头晕目眩,连自身的能力都受到了影响。   但它只是甩了甩头,眼睛便又放在了洛轻音的身上。   只剩下最后一根琴弦,这家伙就要成为它的猎物。   “风神在此,拿命来!”   飞廉咆哮,下一刻再度飞扑而去,快若流光。   洛轻音仍旧不动,直到飞廉将至近前,最后一根琴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如泣如诉,好似呜咽。   那伴随自身许久的古琴,被投掷了出去。   下一刻,闷雷般炸响!   恐怖道蕴犹如飓风过境,肆意荡涤眼前一切。   洛轻音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嘴角有血迹渗出,那始终笼罩在身上的磅礴道蕴都几近消散一空。   那古琴乃是历代合欢圣女的武器——炼制的手段都一样,会伴随着她们自身的成长而愈发契合己身,几与性命相连。   彻底毁了它,无疑会让自身实力大打折扣。   但就好像合欢圣女的宿命一样,哪里有不付出代价的东西?   人得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命,生死厮杀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洛轻音目光幽幽间,飞廉已是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鲜血喷薄。   只见它的蛇尾已是彻底断裂,豹纹也似的纹路间鲜血密布,头上的一只角更是丧失掉了所有的光泽。   但它终究是没死。   洛轻音眼中些许遗憾之意一闪而过。   倾尽浑身解数,也难竟全功么?   果真是难有双全法。   洛轻音微微叹了口气,莲步轻移。   没有趁着飞廉头昏脑涨的时候再度发动攻势,她的创伤一点也不轻,所幸这大概是金丹期的最后一战了。   她也要回去准备凝婴了。   事实上,各宗推举出来的几位天骄,除了阵痴不能,乃至孔翟刚刚晋升之外,其他人都已到了冲刺元婴的时候,无非是准备的多少罢了。   洛轻音离开了战场,留下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飞廉,不满的嚎叫着,却也没办法追出去宰了她。   该死的人族修士,都生死擂台了还这么惜命,怎就不留下来死一死呢?   论起逃命的手段和方式,万神殿的确承认在这一点上逊色于人族。   而伴随着洛轻音的离场,人族天骄这边气氛也稍显古怪。   一个半残的飞廉,谁上都算是捡人头,就算功劳要分给洛轻音一些,也是货真价实的战绩啊!   谁上? 第498章 代天行道   负责排兵布阵的元婴尊者也在沉吟。   一个半死半残的飞廉,倒是用不着再上一员大将,如果考虑如同‘田忌赛马’一样的方式,下一个登场的天骄不需要太强,因为干掉飞廉之后,必然会遭受针对,十分力量难以发挥出八成。   从这方面考虑的话,长生宗的孔翟倒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就算晋升金丹不久也不至于连个半残的家伙也打不过吧?   战而胜之后,能见到下一位踏上生死擂台的万神殿天骄就算成功,也算是为人族尽了一份力。   他的目光在剩下的八人之中流转,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了孔翟的身上,其间意味已是不言而喻。   只差孔翟请战,他也就能顺水推舟,将这个几近白来的战绩丢给长生宗,也算是给长生宗三分薄面。   可顾担并没有动,更没有开口。   他的确需要一番表现,也需要替长生宗,乃至是自己的师尊争一口气。   上去一打十固然不错,可除了惊世骇俗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多值得吹嘘的地方。   倒不是一定要挽狂澜于即倒才算是完美,而是与其上去来一场个人秀,不如借此机会报偿一下曾对他有牵连之人。   比如天机圣女应夭邀,她对夏朝颇为不错,还收了郑非当天机宗弟子;以及阵痴,曾给了他关于道蕴金丹的心得,他始终都记得。   顾担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他上去一打十是杀爽了,这几个人怎么办?   别忘了,这次生死擂台可还将决定源天界绝品灵脉的归属权问题,这已经不仅仅是对个人的影响,甚至包括自己身后的宗门!   他们若是一无所获,恐怕回去并不好看,甚至心中还会对他生出埋怨。   他可以那么做,但没有那个必要。   君投以桃、我报以李,这始终都是顾担的处世之道。   如果长生者都将自己的原则给丢了,活在世界上的究竟是石头还是木偶呢?   所以在那位元婴尊者的注视之中,顾担终于是开口说道:“让天机圣女上吧,我记得她跟合欢圣女关系不错,正好替好友收拾残局。”   “?!”   负责排兵布阵的元婴尊者都愣住了。   这哪里来的傻小子,白送伱的战绩不要,想讨得美人欢心是吧?   关键是天机圣女才十四岁的模样,禽兽啊伱!   真不怕回头长生宗宗主和伱的师尊跳上来将伱按在地上揍?   就连应夭邀都没想到,这个堪称白捡的战绩,孔翟竟会推举她,当下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看了孔翟一眼。   她和孔翟其实并不熟络,只是在当初夏朝宴会时说过几句话,然后就是在伏杀龙皇的时候,曾赠给这家伙一瓶龙皇之血。   这小子能处,有好处是真让人!   既然被提及,天机圣女应夭邀也不客气的说道:“那就我上吧,反正我也不怕针对。”   “如此也好。”   尊者怜惜的瞥了孔翟一眼,献殷勤也得分时候,生死擂台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家宗门,乃至整个人族!   回头等到长生宗的人知道这家伙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天机圣女,恐怕得到的绝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夸奖,给他留半条命都算是长生宗善心仁厚。   “小妞,看我给伱报仇。”   得到肯定答复的应夭邀迎上了面色苍白的洛轻音,小手不干净的在她臀上拍了拍,满脸豪横的纨绔模样。   “去伱的。”   洛轻音无奈,这家伙近来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修行的天机秘术愈发精深,乃至精神都开始与整个天地状态都开始隐隐牵连。   如今源天界正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时,即使百年后会有灭世之劫降临于此,也不耽误现在的狂欢。   身为天机宗的圣女,应夭邀也确实会受到天地的影响,特别是近来准备凝婴的情况下,神念愈发活跃,影响幅度也就更大了一些。   外在表现就是,越来越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家伙了。   “嘿嘿嘿~”   应夭邀占了便宜见好就收,在无数修士艳慕的目光之中,直接跳入了战场,“本大爷来啦!”   咻~   她刚涉足战场,飞廉便已是迫不及待的发动了攻势,即使重伤在身的情况下,那种速度也远非寻常金丹修士所能企及的。   可惜的是,对应夭邀来说,任伱速度再快也没用。   一枚映衬着一株奇花的渡世天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其模样正是顾家小院之中的烈阳天菊。   模样仅仅是外在的表象,它的真实意味,乃是凡蜕仙。   紧接着一枚显世之印浮现而出,上蕴有一头冲天之鹤。   两者的力量彼此交织、共鸣,下一刻,一头真实的白鹤显化而出。   白鹤展翅,同样是天下间少有的急速,鹤唳之音响彻之际,天地间的风声都为之肃清。   世人皆知晓天机宗可勘探天机,寻幽探秘之是等闲。   但少有人知道,天机宗同样可借天地之力,甚至还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只不过天机宗的门人弟子数量稀少,而且作死能力一个比一个强,哪怕手段非凡莫测,放在修仙界都称得上多才多艺,遇到碾压性的力量也只能徒呼奈何。   显然,飞廉并没有碾压性的力量,就算是全盛姿态都不见得能讨的了好,如今身受重创还想挣扎?   冲天之鹤展翅而舞,每一只翅膀都相不啻于神兵利器,飞廉那足以笑傲同层次修士的天下急速,在白鹤的面前竟也讨不到半分的便宜。   不仅如此,那只盛放着的烈阳之花,源源不断的为白鹤提供着力量,两者交映间不过是几次碰撞,飞廉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大风!”   飞廉狂吼,万神殿可没有退却之说,一声呼和之间,天地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凌厉如刀的气流在此时向它身旁汇聚而去。   “风伱个头。”   应夭邀秀眉微挑,就伱现在这样还想动用自身天赋的能力,看不起天机宗是吧?   “鹤冲天!”   稚嫩白皙,如婴儿般娇嫩的手掌轻轻向下一压,樱桃小口中吐出清晰的字眼。   下一瞬,白鹤由实化虚,一道白线闪耀在天地之间,近乎洞穿了虚空!   正在呼唤天地之风相应的飞廉骤然一僵,下一刻,身子已是被硬生生切成了两截,断口不见分毫的瑕疵。   黯淡了些许的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飞回了应夭邀的身旁,若不是不让她带完整的天理碑文,她一个人就能将这些东西全宰了!   懂不懂什么叫比肩道器的含金量啊?即使如今残缺,也拥有几分无上威势!   “下一个是谁?本姑奶奶在这儿等着,过来受死吧!”   应夭邀双手叉腰,秀气的眉眼间充盈着桀骜之意。   嚣张,就是非常嚣张。   可惜的是看起来终究稚嫩了些,让人想不出威武霸气这样的词汇,反倒是有一丢丢属于小家伙的可爱。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一刻钟刚过,她的敌人便已是踏入了战场。   那竟是一只……龟?   那只龟看起来并不大,身子仅仅只有牛犊大小,还是因为龟壳的缘故,凡在凡俗界也不能算大,放在修仙界就更不值一提了。   真正值得让人注意的是,那只踏入战场的老龟背上,竟有天然生成的星图,绝非是后天烙印而成。   伴随着这只老龟入场,原本万里晴空的天气,骤然间阴暗了下来。   不,不是阴暗。   而是恍如黑夜降临,晴空被夜幕所笼罩,璀璨的星辰于夜幕之中闪耀着灼灼光华,无月遮蔽。   若无群星闪耀在天穹上,夜幕便犹如水墨般深邃浓重。   “背负天图,这是……星龟?”   天机圣女应夭邀见多识广,当夜幕降临于此后,瞬间就察觉到了那只乌龟的身份。   某种程度上,星龟也是天地钟爱之物,只不过不同于那些‘异灵根’一般绝对天地显化而生,赋予玄奇能力的生灵,星龟仅仅是龟壳上能承载些许天威。   天机宗擅长推演天机,乃至借天机为己用,并不怕旁人克制,于是万神殿干脆派出了星龟来战。   两者的能力还当真有些类似之处,只不过一个是通过后天修行,借助天地之力,另一个则是生来具有,却又并不完全。   这是要在彼此最擅长的领域里碰一碰了。   明知来者不善,应夭邀娇俏中带着些许稚嫩的面容上却是升起些许跃跃欲试的兴奋。   跟天机圣女比拼这方面的能力?   真当我如今看起来这么小是白变的啊!   星龟不言不语,从它踏足战场的那一刻,无形的纷争已经开始了,龟壳之上的星图闪耀之间,改天换地,战场的天穹已经成为了它的主场。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伴随着夜幕降临,群星也愈发闪耀、明亮,甚至比之月亮都更加夺目。   隐约之间,原本仅仅是镶嵌在了夜空中的星星,愈发的接近了。   让人不安的气息充盈在此,恍如灭顶之灾临身!   作为天机圣女,应夭邀不可能察觉不到。   但她却是兴致勃勃的挥了挥手。   顷刻间,数道渡世天符浮现在了她的身前,连样貌都未曾显露之时便已是冲天而上,占据四方。   紧接着又是数十枚显世之印,好似柱子一般林立在应夭邀的身侧。   伴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她身上那股稍显跳脱的气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神性!   不同于洛轻音道蕴笼罩,美不胜收让人留恋的美感,在应夭邀的身上,多了一股掌控天地万物,却又冰冷无情,让人不敢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仿佛在这一刻,属于人的情绪从她的身上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乃是不可目睹、不知其形的昭昭天道,借助着她的身躯降临于此。   夜幕不知何时,竟开始发光。   准确的说,是耀眼的星辰撕破了黑暗的夜幕,有群星自天而降,纷纷向着应夭邀砸了过去!   陨星如麻,好似天谴。   而应夭邀已是不知何时闭上了眸子,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恍然未觉。   当群星来到头顶,精神世界之中让人胆寒的肃杀之意来袭,应夭邀神态端庄而古朴,再无半分的跳脱。   她缓缓开口,如同宣读天言:“子虚乌有。”   所有的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绽放出蒙蒙光华,特殊的力量彼此牵连,篡改。   那分明已至其头顶,闪耀的群星忽然淡薄了起来。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当最终真切的临至应夭邀的身前之时,原本璀璨盛烈的群星,变得如同萤火,不值一提,连一缕涟漪都未曾激起。   不再像是王千钧、洛轻音交战时那样声势浩大,所有人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应夭邀和星龟的战场,乃是难以目睹的天机和天势。   前者有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相助,后者有星图龟甲做矛。   非是深谙此道的人杰,即使是观摩都看不明白。   但很快他们就能看明白了。   因为应夭邀已是睁开了双目。   那双已满是神性,超脱出人之欲念的晶莹清澈的双目,锁定在了星龟的身上。   应夭邀又一次开口,这一次声音中多了无尽的肃杀之意,似是代天行道。   “死期已至。”   话音落下,天穹再度黑了下来。   这一次占据天穹的,不再是什么夜幕,而是浓重深邃的劫云,它被召唤而来!   雷霆在其间流转,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在酝酿,至公而无私的天道,要惩戒觊觎它力量的生灵!   星龟颤栗,它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整片天地都在厌恶它,冥冥中的杀意将它牢牢的锁定,哪怕自身也具有天眷,在此时,也不得苍天青睐。   深邃浓重的劫云中,一缕血芒在其中闪耀!   当它出现在那一刻,整个劫云如同活了过来,翻腾、搅动,流转之间,恐怖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   “咔嚓!”   一声脆响!   赤霄神雷劈斩而下,如同染血的长矛,硬生生洞穿了星龟!   那天生自带星图的龟甲,在赤霄神雷几近无可匹敌的威势面前骤然碎裂,劫灭其生。   代天行道,此谓天机! 第499章 阵痴登台,金丹无敌!   元婴尊者渡劫之时才显化的赤霄神雷劈斩而下后,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龟甲破碎,星图陨灭!   应夭邀那张满是神性的小脸上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当即眉毛一扬,叉腰道:“什么货色也敢跟我抢夺天势?”   天机宗神通,代天行道!   作为天机圣女,可不仅仅只能窥探天机,借天地之力为己用同样是一把好手。   而修士最为熟悉,也最为恐怖的天劫,作为那冥冥之中的天道显而易见的攻伐手段,自然也是天机宗的杀手锏之一。   老天不劈我来劈!   有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相助,足以支撑她召唤赤霄神雷,就算是阵痴挨一下怕也得去半条命。   不过,虽然代天行道很帅、也很强,却也绝非随意施展之法,巧借天机也就算了,万一跟天地大势相悖,就难免遭受天堑,各种倒霉事都有可能发生。   还好此举不算是更改天地大势,生死擂台对人族重要,对源天界来说却不过是谁在里面生活罢了,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言,不至于让她继续变小下去。   “下一个谁想上来受死?”   应夭邀并未下场,继续叫阵。   如今她已是宰了两个天骄,虽然飞廉要分给洛轻音一份功劳,但下一位敌人上场探明情报,何尝不是一份功劳呢?   满打满算一共才十个敌人而已,天机宗怎么着也会在九大仙宗中排行前列!   考虑到后面还有阵痴那家伙没有动手,望一争二保三最为稳妥,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的化神师尊乃至天机宗的栽培。   也借此举让世人知道,天机宗为什么经常得罪人,还能一直逍遥自在。   得罪天机宗可能不会死,倒霉是一定的,说不定自己渡天劫的时候还能被偷偷加点料,准没伱好果子吃!   “嗷!”   一声穿云裂空的狂吼间,一道身影已是奔赴战场。   其形似虎,蝟毛,有翼,额生龙角,嘴如鹰喙。   从它上场的那一刻起,一股让人心神不安的躁动之意便已是笼罩而来。   凶兽,穷奇!   “看来,万神殿的家伙们坐不住了啊。”   见到踏上战场的敌人,应夭邀嘲弄道。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寻常妖兽就像是人间的升斗小民,而龙族则是妖兽中的王族,那万神殿的家伙们就相当于皇族。   而妖兽中也有异类可以晋升王族,甚至是皇族一样,皇族之中当然也有出类拔萃者。   此前上场的黄金巨龙、毕方、飞廉、星龟,都算是皇族,却也称不上最强的那一档次。   万神殿最强的那一档被人族称之为凶兽,穷奇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家伙生性就喜欢吃人肉,修士自然更加美味。   只不过万神殿那群家伙跟所有修士都有同样的一个烦恼,就是血脉越是珍惜、实力越是强横,繁衍的问题也就越大。   到了元婴的尊者的层次再想要个孩子都是千难万难,而化神天君想要子嗣……怕是得找这方面的天药相助了。   凶兽放在万神殿,也差不多算是人族这边的圣子、圣女,死一个都算是元气大伤。   而万神殿的规则也比人族更加残酷,在没有杀掉一个敌人之前,是不允许退场的,没宰了敌人还想活着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飞廉明明重伤,却不肯离去的原因。   离去了万神殿就能撕碎它。   看来四连死当真是激怒了万神殿,即使阵痴还没出场,就已经开始上压箱底的家伙了。   穷奇并不理会应夭邀的嘲讽,狂吼声中,飞沙走石,天地似是都一同昏沉了起来,一股腥臭伴随着浓烈的杀伐气已是当面而来。   应夭邀嘴上不饶,却也并不怠慢,短时间内已无法第二次施展代天行道之法,那对自身的负荷实在太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了再战之力。   小手一挥间,原本散落四方的渡世天符重新归来,与周身的显世之印一同共鸣。   浑身灵力尽皆注入其中,眨眼之间,一只只由灵气化生,同时借助着天地之力凝形的奇特生灵一一涌现。   冲天之鹤、化龙之鱼、负山之影……甚至还有一株大树扎根而下,繁密的枝叶如同藤蔓般向着穷奇纠缠而去。   穷奇双翼拍打间,速度丝毫不差,冲天之鹤的翅膀还没有来得及斩击而下,一只虎爪便已是先其一步,狠狠的拍打在上。   天下少有的生猛之力一并爆发,足以斩死重伤飞廉的冲天鹤,竟当即爆裂开来,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穷奇头上龙角生辉,一道鲜红电芒破空而出,化龙之鱼的龙尾还没有落下,便已是硬生生断裂两截。   负山之影双手环抱,想要将穷奇禁锢,然而穷奇鹰喙之嘴大张,恐怖的音波荡涤四方上下,负山之影仅仅是稍稍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泯灭!   那化生而出的大树枝叶还没有来得及将其封锁,穷奇便已飞至树身前,虎尾横扫,大树当即拦腰而断!   凶猛、迅捷、势不可挡!   这就是凶兽,万神殿中最尊崇的存在之一,绝大多数修士梦魇般的对手,它们每一次霍乱天下之时,对生灵而言都近乎浩劫。   不是同层次的力量,甚至不能稍稍拖慢它的速度,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用在这种生来几近绝顶的生灵上的!   “果然不好对付。”   应夭邀眉头微皱,如果天理碑文完整在手,穷奇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决这些麻烦。   或是她愿意付出大代价,不惜遭受天谴反噬的话,她倒也不是不能跟凶兽正面碰一碰。   但何必呢?   还是那句话,可以,但没必要。   人族才刚刚上场三个,后面还有个阵痴镇守。   而穷奇已是第五位。   这是真真切切的优势在我,全无半分的虚假。   既然如此,那就实在没有必要在这里真拼命去了。   适当的见好就收,同样也是一种修行。   如今这模样都被人当小孩子对待,再变小几岁她还在不在修仙界混了?   当凶兽穷奇冲过来的时候,应夭邀对它比划了一根中指,说道:“换个人来收拾伱。”   随即那道身影破碎,再眨眼间,已是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界。   没有犹豫,应夭邀一步踏出。   意味着她的战斗到此结束。   “这丫头,不老实啊。”   御兽宗的宗主略显不满,“明明还能打的!”   “伱可得了吧。”   天机宗宗主为自家圣女说话道:“拿自家的天骄的命跟万神殿换命,赢了也不赚,何必如此?都上凶兽了,我看万神殿也是狗急跳墙,咱们足足领先了两位天骄,还有阵痴压阵,伱还怕生死擂台输了啊?”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微微点头,可随即道:“不过,才第五个就上凶兽,万神殿满打满算也才有四凶,就算全上也填不满剩下五场,这是想要先捞点面子回来啊。”   “死急眼了呗。”   天衍宗的元婴尊者,同时也是阵痴的师尊罗奇嗤笑道:“四凶又能如何?吾徒皆可镇杀之!”   伴随着应夭邀的退场,下一个谁上的确成为了一个问题。   毕竟场上的穷奇仍旧称得上全盛姿态,那点攻伐怕是连个消耗都算不得。   倒不是要责怪她,天机宗的秘法神通威力巨大,防不胜防是不假,但往往也会有很严重的副作用。   真跟穷奇拼命的话,应夭邀也绝对不会好受半分。   干掉星龟和飞廉也算完成任务,足以堵住悠悠众口,总不能真死在战场上才算为人族尽忠吧?   特别是在赢面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拿自己人的命去跟人兑子,那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负责调遣上场人选的元婴尊者也有些纠结。   除了阵痴,无论是剑阁、佛门还是道宗的天骄,都不敢说自己稳杀穷奇,至多五五开,胜负未知。   至于长生宗、御兽宗以及天理宗,在金丹境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逊色他人一筹,更不必想,直接排除掉。   如今人族占优,气势正盛,怎么也不至于去玩田忌赛马那一套,最好能一个人不死,才能称得上完胜。   这么考虑的话,下一个上场的人选,阵痴首当其冲。   金丹无敌可不是跟伱开玩笑的,凶兽也得趴窝。   可问题又来了,人族才刚刚上场三个人,第四个就派阵痴去,万一这家伙一挑三还不下来,剩下的几个天骄岂不是就基本没什么出场的机会了?   排兵布阵也需要考虑很多东西,特别是在赢面巨大的情况下,要考量的东西就更多了。   一时间,这位元婴尊者的目光在阵痴、王擎天,乃至佛门和道宗的天骄身上接连打量,内心也是天人交战。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顾担再次开口道:“不如让阵痴上吧?”   “嗯?”   纠结的元婴尊者大喜,这可不是我提的啊,其他宗门要有意见的话,都找长生宗的孔翟去!   “凭什么让阵痴上?伱看不起谁呢?”   剑阁的王擎天眉头一挑,不满的说道。   他当然不怀疑阵痴肯定能够战而胜之,问题是阵痴登台这么早,万一他们捞不到上场的机会怎么整?   实在是没办法跟宗门交代啊!   只能说,有时候自己这边有个太强的家伙也不全是一件好事,不仅仅要忧心敌人,还得关心自己人的分配。   “伱有信心自身不损拿下穷奇?”   面对王擎天的质疑,顾担平静的反问道。   “我……”   王擎天一时无言。   真拼命的话,他有信心宰了穷奇。   但自己能不能活就不一定了。   阵痴看了顾担一眼,随即道:“那就我来吧,压阵的事情,不用我做了。”   “好!既然如此,阵痴上场。”   这位来自大宗门,不属于任何九大仙宗一脉的元婴尊者也是松了口气,但还是小心的告诫道:“阵痴啊,别杀太兴起,干死两三个也就行了,剩下的事有人能做。”   后面还有足足六个人没上呢,不算孔翟那个凑数的也有五个,阵痴就算想杀下去,也得考虑一下人族的团结问题,给人留口汤喝。   “看情况吧。”   阵痴不置可否,随即一步踏出,不快也不慢的向着生死擂台的战场走去。   伴随着他的接近,更多的人注意到了阵痴的动作。   “阵痴第四位就要上?这是不是太早了点?”   “万神殿连凶兽都派上场了,咱们这边上阵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先留一条凶兽的命再说。”   “不,伱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阵痴现在就上,剩下的各宗天骄岂不是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了?”   阵痴在修仙界金丹中的名气,不必再赘述。   见到他走向战场,不少观战的修士都不会觉得不稳妥。   恰恰相反,就是太稳了,稳到觉得后面的天骄只能徒呼奈何的程度。   金丹境中既有阵痴,其他人注定只能当个陪衬。   而阵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众目睽睽之中,阵痴踏入了战场。   凶兽穷奇一双虎目大睁,如临大敌。   对于人族修仙界的天骄,人族一向不吝宣传,万神殿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人族有个号称金丹无敌的家伙叫阵痴。   只是它也没想过,阵痴会出场的这么早。   但既然遇到了,不碰一碰怎么知道?   真当凶兽是吃干饭的?   这么想的时候,天地间突然有密密麻麻的阵纹涌现。   根本不见阵痴何时布的阵法,一股让凶兽都足以头皮发麻的恐怖大阵眨眼间凝成。   穷奇双翼拍打,可它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阵法。   一道幽芒骤然激射而来,紧接着化作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其彻底纠缠,至幽至暗的气息阻隔一切,将其捆束在地。   九幽冥渊大阵!   而这仅仅是个序曲罢了。   更多、更繁密的阵纹接连化生而出,凶兽穷奇困于阵中,甚至都还没有亮出爪牙,便已身陷囫囵。   当它发动自身的天赋能力,强行冲破了九幽冥渊大阵的封锁之后,眼前却已不再是生死擂台的战场,而是无数神念都无法分辨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恐怖至极的气息在此酝酿而生,地、水、火、风无分彼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重演。   四象灭生阵!   金丹第一攻伐阵法,阵痴随手拈来,这就是道蕴金丹,这就是金丹无敌的实力! 第500章 阵痴特攻   四象轮转,生死擂台交战之地一方地域犹如天地重开。   地、水、火、风,四种力量化作最纯粹的血肉磨盘,在阵纹的加持之下,以碾压一切的姿态爆发开来。   堂堂凶兽穷奇,放在修仙界都是威名赫赫,足以让修士胆寒的存在,刚刚闯出九幽冥渊大阵的禁锢,眨眼间便又有杀劫临身而来!   别说是想要擒贼先擒王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阵痴照面,两个大阵已是争先恐后的当头砸落而下。   换成普通一点的万神殿神兽,怕是要直接横死当场。   但穷奇无愧凶兽之名,在那极端恐怖的杀机之下,没有丝毫的迟疑,鹰喙之嘴大张,无形的声波荡涤四方,阻隔一切力量,就算是地水火风四种力量所凝聚而成的杀劫竟也不可靠近分毫,的确有效的暂且挡住了四象灭生阵的攻势。   遗憾的是,它的对手可不是一处阵法,而是阵痴。   跟阵法在那耗下去,就相当于放任阵痴不管。   不见阵痴有什么动作,一道道阵纹如同印刷也似浮现在空中,就连元婴尊者怕是都不能如此轻松写意,可对阵痴来说,这只是寻常。   道蕴金丹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便利,对于寻常阵师来说可能还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甚至提前布置好战场才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正面对敌并非易事。   阵痴却是全然没有这个缺点,甚至将缺点都变成了优点。   别的阵师出手缓慢,需要时间,关我阵痴什么事情?   见面就是一套大阵砸人,想不管都不可能。   可一旦真跟大阵干起来,无异于是放任阵痴施为,左右为难。   这种近乎赖皮一般的手段,谁顶得住?   金丹无敌之名,早已证实同阶力量,在面对阵痴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讨到任何的便宜。   偏偏阵法不像是别的神通、秘术一样,这玩意儿是可以累加的,甚至是阵组阵、阵套阵的不断提升威力,一开始拿不下阵痴,第一个大阵显化之后,几乎可以说必输无疑。   万神殿那些家伙恐怕也只是听说过阵痴的名头,却没有亲眼见证过。   而今天,他们就可以见到了。   只见在凶兽穷奇的咆哮声中,地水火风四种力量的确是短暂的为之清空了一瞬。   紧接着穷奇背上的双翼拍打之间,幽芒笼罩,身躯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中几近虚化,以堪称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了四象灭生阵的阻隔。   一口气,连翻两个大阵!   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金丹第一攻伐阵法,足以见得凶兽之名名副其实,真不是寻常的天骄可以一战的。   可惜,它遇到了阵痴。   就在凶兽穷奇刚刚动用自身能力,强行闯出了四象灭生阵的瞬间,四象灭生阵已经被注入了新的变化。   更加繁复的阵纹交织间,四道身影凭空凝现,地水火风的气息愈发显著。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青龙主杀、白虎御风、朱雀掌火、玄武地水。   上古之时传说中统御四方的神兽被凝现而出,完美适配四象灭生阵的力量,甚至在原本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   困顿金丹圆满百载有余,阵痴可不是在一直吃前人的老本,只不过大多时候,旁人还不值得见证他推陈出新的力量。   拿一头凶兽当验证,倒也不错。   一声嘹亮的啼鸣声震响寰宇,朱雀带着滔天烈焰,将此地变为火海囚笼。   “吼!”   一声凶厉的虎吼,万兽惊慌间,白虎挟裹着肃杀的凌厉狂风卷起燎原大火。   玄武自有龟蛇二神之象,此时龟爪看似轻柔的在地面上轻轻一踩,地动山摇之间,极为恐怖的重力骤然降临。   神蛇自龟首后探头,吐舌间至幽至暗的气息悄然扩散,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在滔天火海间蛰伏了下来。   而真正的主杀者,青龙已是当仁不让的向着凶兽穷奇追逐而去,那蜿蜒的龙躯之上每一枚鳞片都如同巧夺天工的珠宝玉石雕琢而成,四象的力量任其调动,每一只龙爪上都带有全然不一却又完美相融的气息!   四象灭生阵更进一步,四灵灭生大阵!   当四灵灭生大阵显化而出的一瞬间,阵痴的师尊,天衍宗的元婴尊者罗奇几乎是热泪盈眶般的激动,“此阵,此阵有化生之阵的神韵啊!!!”   化生之阵,那是天衍宗苦求不得的阵道最终奥义。   阵法有灵,生生不息,配合无间,甚至能够自行演化、成长。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这条路大概只是阵师的妄想,从未有人做到过这一点,从这个理念被提出的那一刻起,有无数阵师前赴后继,却都倒在了半途。   可伴随着四灵灭生大阵展现而出的时候,罗奇觉得或许有朝一日,能够在自己的徒弟身上见到化生之阵的曙光。   尽管如今阵痴用出的,仍旧是化死之阵,乃是通过阵纹来驱动这一切,可能够让原本相斥的力量彼此融合,不发生冲突,甚至作为彼此的助力,已经称得上是大有进境!   看来当初他说在夏朝找到了一份机缘,收获不菲并非是谦虚之词。   即使迟迟没有找到晋升元婴尊者的办法,阵痴仍旧在阵道的路上永不停歇的前进着。   有人狂喜,有兽忧。   凶兽穷奇左冲右突,那力可拔山,翻手镇海的力量,落到青龙的身上竟不能撕裂它的鳞片。   驾驭着四象的力量,青龙犹如真正显化而生,矫健至极,战斗之时灵活多变,甚至懂得躲避穷奇真正的杀招,反而是在它想要腾挪的时候再冲上去以伤换伤。   不仅如此,青龙身旁更有白虎、朱雀掠阵,唯独玄武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可深邃浓重的土之气息不断凝聚,蜷缩在龟背上的蛇身一双阴险毒辣的眸子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穷奇,随时可能突施辣手。   四灵配合无间,甚至懂得趋吉避凶,三者与之争锋,唯独玄武看似厚重的身躯留在原地好似木桩,却让穷奇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的心神来警惕。   堂堂凶兽穷奇,面对寻常修士都是砍瓜切菜一般乱杀,此时却好似成为了四灵的玩物,任由它左冲右突,竟都无法撼动分毫。   反倒是自己的身上,鲜血滑落而下,落在地面上发出嘶嘶的声响,那鲜血并非是寻常的鲜红色,而是暗沉如紫,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和感染性。   伴随着鲜血流淌,穷奇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久攻不下之后,穷奇一声怒吼!   顷刻之间,近乎邪异的气息暴动,穷奇头上的龙角、身上的翅膀在此时散发出蒙蒙的光亮,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降临此地!   原本配合无间的青龙、白虎、朱雀身子都不由得迟缓下来,动作放慢了数倍。   然而,本就不在战场的玄武却并不受影响!   眼看穷奇暴动,积蓄已久的玄武一足终于落地。   一柄由纯粹的土灵气凝聚而成的巨大山岳骤然间拔地而起,仿若直插天穹的宝剑般刺向穷奇。   藏匿在龟甲后的蛇终于再度探出头来,蛇信子猛然吐出,如同绞索激射而去。   堪称金丹极限的力量于此时碰撞!   穷奇的身子被拔地而起的山岳硬生生顶飞,玄武之蛇的舌头化作绞索将其缠绕。   片叶不沾身的阵痴微微点头,对于四灵的表现还算满意。   即使是威名远播的凶兽,落于此阵也是难逃。   不枉他在夏朝参悟数载,化生之阵虽未悟到,对于化死之阵的研究却已称得上是登堂入室,放在元婴尊者中都堪称不俗。   “差不多了。”   测试完毕,阵痴也没继续跟穷奇玩下去的心情,他的手掌对准了穷奇。   不知不觉间,四灵已是聚集到了一起。   “杀。”   下一瞬间,四灵的力量彼此融合、交织,再也无分彼此,一柄让人心惊胆颤的巨剑显化而出,上有四灵腾飞。   最后一道变化,四灵灭生!   神剑显照,快若流光。   当穷奇挣脱出束缚之时,四灵灭生剑已至眼前。   没有分毫的意外,当剑光划过,穷奇的脑袋已是被高高抛起。   四道身影随着剑光涌入它的身躯、头颅,以剿灭一切的姿态再次摧毁它的肉身。   尸骨无存!   堂堂凶兽,连阵痴的衣角都还没有碰到,便如同玩物一般横死。   这就是阵痴。   这就是金丹无敌。   如此表现不仅仅是看呆了万神殿的那群家伙,就连人族自己人都满是愕然。   “怎么感觉……阵痴变得更强了?”   长生宗的宗主陆知明讶然道。   难不成来到源天界之后,阵痴又有了新的突破?   起码一门阵法接连三个变化,且每一次变化都无异于重构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此前的阵痴大概也未曾掌握。   “凶兽也不过是其掌中玩物……若是阵痴寻觅到突破元婴的方法,我人族怕是要再添一个不世奇才,证道化神都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   天机宗的宗主同样惊叹道。   “等会,阵痴如此实力,不会真要打到最后吧?!”   剑阁的宗主脸色已变。   几家欢喜几家愁。   九大仙宗中剑阁最重攻伐,本该在生死擂台上有所表现。   可他们家的天骄还没上场呢,这阵痴上去连凶兽都是砍瓜切菜,万神殿怕也是无可奈何,凶兽已是绝顶战力。   阵痴打完了他们怎么办?   绝品灵脉事关重大,这要是拱手让人的话,说不定源天界都是白跑一趟,岂能容忍?   场中,宰了一头凶兽的阵痴面色毫无半分的波澜。   连龙皇他都宰过了,一头金丹圆满的凶兽而已,算得了什么?   真要激战一场,才是辱没了他的修行。   “下一个。”   果不其然,一头凶兽根本满足不了阵痴的胃口。   既然上场了,怎么着也得替天衍宗拿下第一个现世的绝品灵脉。   凶兽之后,万神殿还有谁能上呢?   再上其他的几只凶兽?   穷奇的下场已是显而易见,同层次中,想正面作战跟阵痴比划一下的,恐怕几无可能。   无非是谁来送死而已。   阵痴默默的等待着。   一刻钟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万神殿那边已有东西踏入了战场。   竟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定睛看去,那好像是……一只狐狸?   不,说是狐狸并不对。   其状如狐,背上有角,浑身布满了血色的纹路,但气息却又格外微弱。   此前无论是人族还是万神殿派上场的天骄,莫不是金丹圆满,只差一步凝婴。   可此时登场的家伙,气息虚浮而渺小,勉勉强强算是到了金丹,说不定还不如刚刚晋升金丹的修士。   这是什么玩意儿?   阵痴也有一瞬间的茫然。   难不成万神殿明知谁上都是死,干脆送几个实力微弱的妖族送头,放弃了生死擂台的争夺?   在见到阵痴的敌人后,不仅仅是阵痴这么想,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想法。   万神殿怂了,根本不敢和阵痴硬悍。   唯有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看着那踏入战场的家伙,隐约间总觉得有点眼熟。   元婴尊者的阅历何其丰厚,长生宗又是炼丹宗门,各种奇珍、灵物记载繁多。   一个呼吸之后,陆知明已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当即惊呼道:“乘黄!异兽乘黄!”   异兽乘黄,长生之种。   从没听说过这玩意儿能老死。   用乘黄之血炼制的丹药,能够延年益寿。   根据上古修士的记载,曾有人用一头乘黄炼制出一枚仙丹,服之增寿两千载!   可这东西不是在上古的时候就绝迹了么?   单纯的长生,可不代表力量。   更何况还是人尽皆知的长生,那已堪称最残忍的诅咒。   被发现的时候,就已注定了死期。   不过,按照上古典籍的记载,如今上场的乘黄却与真正的乘黄又有些许不同之处,乘黄乃是异兽也是瑞兽,怎会有血色的纹路?   陆知明还没有想明白,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只见战场之中,阵痴的阵纹已经落下,一座大阵重新化生,短暂的惊愕并不影响他出手杀敌。   但是,在他的大阵还没有碰到乘黄的时候,乘黄忽然爆裂开来。   自爆?   隔着百里自爆?!   每一步,都透漏着浓浓的诡异。   阵痴的眉头微微皱起,心头有警兆浮现。   果不其然,乘黄爆裂之地,一层暗褐色的,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秩序锁链已是纠缠向了阵痴。   一座座大阵生成,无数种力量组合、汇聚,可那暗褐色的秩序锁链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隔它。   所有阵法在面对秩序锁链时都失去了作用。   “巫术?诅咒?”   阵痴如临大敌,手段齐出,甚至是道蕴金丹都飞了出来,一座好似覆盖天地的大阵凝于身前。   但,没有用。   秩序锁链洞穿一切,也忽视一切,还是落在了阵痴的身上。   仅是一瞬间的功夫。   阵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多了一缕苍白。 第501章 乘黄削寿,阵痴危矣   三千青丝,突增白发。   这一丁点的变化若不是观察的极为仔细之人,怕是都难以发现。   然而,变化远不止这些。   当第一缕乌黑亮丽的发丝变得灰白,灰白之色犹如不断繁殖、增生的藻类,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阵痴已是满头华发。   暗褐色的秩序神链牢牢的扎根在了阵痴的体内,无视了所有的阻隔,那邪异的力量透过肉身、影响神魂,且以某种更加隐秘的方式,蚕食着不可名状之物。   他的力量未曾衰退分毫,道蕴金丹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但他的生命,却像是被硬生生砍掉了一截,岁月的沉重如无形的刀锋般在身上游走,带走年轻与活力。   这一切是如此的迅速、如此的突然,无论是阵痴,还是对阵痴抱以绝对信心的那群人都未曾料到眼前之事的发生。   怕是早在生死擂台开始之前,万神殿就已经做好了应对阵痴的准备——或者说,当妖族那群家伙提出生死擂台来解决源天界之事的时候,就不可能不知道人族有个金丹无敌的天骄在。   正是因此,九大仙宗才会同意生死擂台。   也正是因此,当阵痴踏上战场的时候,无论他面对的对手是谁,只要还有下一个,就必然是针对他的杀招。   这一招甚至只有用在阵痴的身上才有效,其他几位登台的天骄虽同样是金丹圆满,年龄以百计,可放在金丹中那还是绝对的年轻档。   唯有阵痴,勉强算得上一句‘垂垂老矣’。   别的天骄都已经开始谋求元婴,向着更高的前路行进,也唯有阵痴在金丹境就开始收徒弟。   这通常都是些没能力晋升元婴尊者的金丹修士才会干的事情,否则哪里有时间去教导弟子呢?自己努力冲刺元婴还来不及呢!   金丹极限,寿五百。   考虑到阵痴乃是道蕴金丹,寿元应当会更高一些,却也注定高不了太多,因为这并非是本质上的突破。   就像凡俗时期顾担当初从宗师晋升大宗师的时候,寿元也并没有拔高多少一样。   除非他能从道蕴金丹再进一步,晋升元婴,才算完成飞跃,否则终究只能在金丹逞凶,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阵痴金丹无敌,却没人想跟他学一样。   有能耐的看不上,没能耐的想学也没那个本钱。   阵痴的独一无二也正在于此,对各大仙宗来说,这种人有一个就够了,又不是要养蛊,无非是一次尝试罢了。   但任谁都没有想到,阵痴的窘境和尴尬之处如此明显,连人族内部都不看好未来的情况下,万神殿还特地为阵痴准备了一份大杀器。   不是要在金丹境中与其硬悍,而是折其寿元!   打击的不仅仅是阵痴的现在,更有未来。   献祭一头拥有乘黄之血脉的异兽,给予阵痴最为沉重的打击!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惊呆了所有人。   即使没有削寿,阵痴突破元婴的可能怕也是万中无一。   如此万神殿都不放心,生怕阵痴真的能够成长起来,不惜代价的完成了这场明谋。   果真是那句话,最看重伱的,还得是敌人。   万神殿连万一突破的机会都不愿意给阵痴留下,既然伱寿元不多,那我就再斩一刀!   阵痴原本尚且算得上年轻的面庞,多了几缕皱纹。   暗褐色的秩序神链彻底扎根在了体内,如同一颗大树也似,伸出无数的根须,牢牢的扎根在他的血肉、神魂之中。   任由他如何催动秘术和道蕴金丹的力量都不为所动。   以乘黄血脉生命所完成的诅咒,绝非寻常之法所能清除,此法甚至已经涉及到了上古传说中的巫术,最是阴险毒辣。   阵痴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力量分明未损,可一股显而易见的虚弱感却是降临此身,仿佛劳累了数十载未曾休憩过了一样。   扎根于体内的暗褐色秩序神链仍旧源源不断索取着他的生命,犹如不断收紧的绳索,迫不及待的对他发出死亡的呼唤。   衰老。   对于凡人来说,这种感觉怕是会用十余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慢慢体悟。   但对修士而言,衰老的过程伴随着自身的修行也会被极尽压缩。   堂堂金丹圆满的修士,即使不提道蕴金丹,哪怕寿元将尽,力量本身也不会衰退太多,虚弱感更是几近于无。   死期临至之前,大战一场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阵痴却切实的体悟到了衰老的滋味儿,它真切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那双原本锐利的眸子,此时似乎也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不复往昔那般清澈明亮。   阵痴的身上,涌现出了浓郁的死气,牢牢的锁定着他。   “徒儿!”   最先反应过来这场惊变的,乃是阵痴的师尊,天衍宗的元婴尊者罗奇。   此时罗奇双眸大睁,目眦欲裂,声波扩散百里之遥,“回来养伤!”   元婴尊者的见识何其广博,当见到阵痴身上发生的事情后,他立刻就想到了典籍之中记载的一些恶毒之法。   金丹无敌,也应对不了这种量身定做一般的‘绝杀’,更何况还有上古异兽乘黄血脉作为祭品和锚点。   若是寿元还多,或是能够冲刺元婴,这种手段自然是不值一提。   即使是诅咒,往往也要花费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才能在对等的力量上见效,难缠和防不胜防才是它唯一的优点。   可用在阵痴的身上,说是特攻都无半点差错。   乘黄血脉的异兽啊,寿元少说也有千载,甚至是数千载。   毕竟真正的乘黄可从未老死过,某种意义天地赠予其长生,连拿乘黄炼丹都能增寿千载呢!   如今全部生命一朝散尽,付出如此恐怖的代价来诅咒阵痴,得削他多少寿元?   几十载?上百载?   只从那满头华发看,就知道阵痴绝对‘受创’不轻,身上没有丝毫的伤势是不假,但岁月却已经给了他沉重一击。   且从阵痴身上那浓郁的死气来看,这一击可并不是结束,最严重的削寿抗过去后,还有衰老、疲惫……等等更加麻烦的东西纠缠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面对师尊的呼唤,阵痴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阵痴没有挪动脚步。   他看向乘黄血脉之异兽自爆之地,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愤怒、斥责、谩骂?   万神殿那群家伙,本就和人族是死敌。   既是死敌,任何手段都不为过,言语的发泄往往只是弱者的呐喊,阵痴不屑于此。   当年他选择道蕴金丹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而今不过是日子稍稍提前了些。   但……只杀两个,不太保险。   应夭邀都杀了两个,还见到了第三个,他从天衍宗得到的栽培并不下于应夭邀,于情于理,他都该报偿这份馈赠。   最少也要杀三个才算对得起师尊和宗门的栽培。   阵痴开口说道:“下一个!”   “我让伱出来!”   罗奇大怒,急切的说道:“回来养伤!长生宗宗主就在这儿,自有延寿丹药。伱给我回来!”   诅咒这种东西,绝不能拖。   拖的越久也就越是麻烦、难缠。   就像凡俗中人,小病可以养成大病一样,诅咒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诅咒吞食的乃是修士的力量,成长的只会更快、更猛、更迅疾!   时间流逝的每一刻,都相当于在源源不断的为诅咒提供以自身为根基的养料。   再加上生死擂台之时根本不能服用丹药或是任何的补给品,阵痴不下阵,他们想帮忙救治或是遏制都不能做。   “多谢师尊关怀,请恕弟子难以从命了。”   阵痴摇了摇头,道:“承恩师、师门厚爱,痴有幸于金丹问鼎数百载。今日既代宗门、人族而战,岂能如此就要退却?取来头名,也算不负宗门栽培。”   他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格外坚决。   杀敌两个,还不够。   既然万神殿还能再派四个,那他最少也要再杀一个,才算是稳。   这就是阵痴的坚持。   “换掉两个已经够了!里面可有一头凶兽!”   罗奇急不可耐的说道:“即使最差的情况,伱仍是前三名,已经不辜负宗门的栽培了,现在我让伱回来,伱听到没?!”   做为阵痴的师尊,他一直都以阵痴为荣。   弟子的命在他眼中相当重要。   剩下的几个人里,谁敢说自己能稳杀一只凶兽后,还仍有余力拿下敌人的?   即使真有,前三也非常可以了,无非是稍晚些年拿下绝品灵脉,起码还能赶趟,不至于出现倒霉的情况下源天界将陨还没占到绝品灵脉的情况出现。   然而,阵痴却是摇头。   师尊有师尊的考虑,阵痴有阵痴的坚持。   旁人可以替他分析、考虑,却不能代表他做出选择。   如果没有这股子心气和认定目标不回头的坚持,他也不会成为此前修仙界中唯一的一个道蕴金丹。   前路未卜、凶险万分又如何呢?   他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   阵痴自己不下场,罗奇也只能干着急。   生死擂台的交战之地边缘,早已被诸多元婴尊者布置好了结界,不仅仅是人族的修士,还有万神殿的手段。   防备的便是有谁暗中偷偷出手相助。   他要是强行打破结界冲进去带走阵痴,就相当于忤逆了人、妖两族的协定,先前所有人的努力,乃至生死擂台都将作废。   如今阵痴虽然遭受诅咒,可整体局面对人族却是一片大好。   人族这边还有足足六位天骄没有出马,万神殿仅仅剩下了四个名额。   再加上阵痴决定再宰一个,那至多也只剩下三个名额罢了。   六打三,车轮战也堪称必赢,这个时候去破坏规则,简直就是人族的战犯,除非想再掀起人、妖间的大战,打到陆沉为止,元婴尊者都要亲自下场厮杀。   那代价,未免就太大了些。   “阵痴有如此信念,就随他吧。无论如何,阵痴都是人族的英雄,等他下场,我们定会想尽办法为他疗伤。”   天机宗宗主此时出言劝慰道。   “没错。九大仙宗还能奈何不得一道诅咒不成?延寿丹药虽然稀少,可并非没有,伱且放宽心些。”   合欢宗宗主也紧随其后的安慰。   罗奇的脸色黑的深沉。   这两家的天骄在生死擂台上的表现已是相当不错,占据前四席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自然无所谓。   阵痴又不是他们的徒弟,无论是从宗门利益还是人族利益的考量,这场生死擂台他们都不允许被人破坏。   “既然登上生死擂台,便已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阵痴有志,无需相劝。”   最终,天衍宗的宗主发话,一锤定音道。   生死二字,岂是空口白话?   踏上擂台的时候,便已是将生命置之事外。   既然如此,何必再劝?   宗主都如此发话,罗奇嘴唇微张,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与阵痴私人间的关系,左右不了大局。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阵痴,等候在战场上,身上的死气愈发浓郁厚重。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   一直登场极为迅速的万神殿天骄,这一次迟迟没有上台。   根本不必有任何解释,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拖,就硬拖。   每多拖一点时间,没有办法疗伤和吞服丹药的阵痴就会愈发的虚弱,受到的诅咒也会更加的严重。   即使这很难影响到他的真正战力,消耗的却是阵痴的生命和未来。   对万神殿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对敌人再残忍都不为过。   终于,当规则规定的最后时间,一个时辰终于到来的时候,万神殿那边有了动作。   一头刚刚晋升妖王的小妖被丢了上去。   真是丢了上去。   阵痴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座阵法骤然成型,那头妖王惊慌的惨叫还没提到最高音,便被阵法彻底的淹没。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炮灰。   即使阵痴受了诅咒,对战力的影响还没到至关重要的程度,万神殿干脆机智的随便送了一个。   反正上其他天骄大概也不太好使,没必要跟他硬悍。   解决掉对手之后,阵痴没有丝毫的迟疑,离开了战场。   他要是留下的话,万神殿绝对会再继续拖一个时辰。   战胜三个对手已经足够给宗门、师尊、人族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不辜负他的盛名。   接下来的战场,还是交给剩下的人吧。 第502章 瞬间秒杀!   谁都没有想到,堪称万众瞩目的阵痴,会如此走下擂台。   不过,单论结果而言,阵痴的确赢了实打实的三场,也完成了众人对他的期待,上去最少也是一串三。   如非诅咒与折寿的双重损害,阵痴明显仍有再战之力,无愧于金丹无敌之称。   在他下场的那一刹那,阵痴的师尊便已是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   一起过去的还有天机宗宗主,乃至长生宗宗主。   前者通晓绝大部分修仙界玄奇奥秘之事,宗门内有丰富的作死经验,诅咒这种东西极为难缠是不假,但生灵的诅咒还能强过天机反噬不成?   天机宗连天机反噬都快称得上是家常便饭,应对诅咒的手段也绝对是修仙界第一档。   而长生宗各种丹药妙用无穷,其中不乏珍贵的延寿丹药。   阵痴虽是天衍宗弟子,却也是名副其实的人族英雄,在生死擂台中出了大力,九大仙宗必须要做出表率,绝不能让人寒心。   只要有救治的可能,就定不会放着不管,否则还有谁肯为九大仙宗卖命?   然而到了近前,天机宗宗主以秘法探查阵痴体内的情况后,脸色也变得相当严肃,凝重的说道:“果真是诅咒……而且是最难缠的寄生类诅咒。”   寄生。   相当于强行将一部分力量与本尊融合,若想强制剥除诅咒,本尊也必然大有折损。   更麻烦的是,因为阵痴强行在战场滞留了一个时辰有余的功夫,如今寄生已经算是初步完成,与他的生命、神魂、修为彼此都有牵连。   稍有不慎,诅咒还没剥除,命就先没了。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则是以秘术探查阵痴的生机,片刻后说道:“寿元余量……至多也不会超过五十载,如果情况继续加剧下去,甚至三十载都不一定。”   陆知明翻手取出一枚丹药,“这是长生宗特制的长生济世丹,用在金丹修士的身上,可增寿数十载,伱先吞服下去。”   增长寿命的丹药一向极为珍贵,且甚少流通,可作为长生宗的宗主,自然有备。   阵痴没有迟疑,一口吞服而下。   长生济世丹吞服入腹,阵痴原本一片苍白的脸色略略红润了些许,浓郁的生机之力拂过身躯,让他的状态有所好转。   然而,还不待药力彻底化开,扎根于体内的暗褐色秩序神链无形的枝杈,大肆的开始抢夺药力,十分药效难以运转三成。   甚至伴随着暗褐色的秩序神链吸收药力之后,那种虚弱感愈发浓重。   吞服下去的丹药,不仅仅是在滋养着阵痴,同时也在滋养着寄生他的秩序神链!   这一加一减之下,济世长生丹的功效几乎被抹平。   当阵痴将自身的情况诉说之后,几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万神殿既然耗费了那么大的功夫,特地针对施展了如此手段,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就会被破解?   单纯的折寿,九大仙宗家大业大,完全可以不计成本的用延寿丹药给补回来。   真正的麻烦是诅咒和寄生,即使是用了延寿丹药,都堪称无济于事。   其他仙宗的宗主也围了过来,明白情况之后,合欢宗的宗主开口道:“我合欢宗有一处名为【造化玄石】的天生宝物,可以强行压制元婴尊者以下的所有力量。   虽不能剥除诅咒,却也能让诅咒不再发挥效用。不过,阵痴也会暂时变成普通人,连灵气都无法吸收,修为也无法施展。”   “就这么做!”   天机宗宗主当机立断的说道:“让阵痴先回后方休息,生死擂台结束后我会发动门人弟子寻觅破解诅咒的方法,当务之急还是不能让这种寄生类的诅咒继续与阵痴融合,拖的时间太久就真没办法解决了。”   伱一言、我一语之间,九大仙宗群策群力,虽还无法立刻将诅咒剥除,却也能让诅咒暂时失效,能有时间争取,就总有办法能解决。   起码阵痴能保住命,之后如何,就要看具体如何应对诅咒的办法了,这方面有天机宗这个行家里手,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差池。   无论如何,生死擂台到了这一步,万神殿已经是接连折损了六个天骄,甚至里面有一个还是凶兽,外加一个凑数用来消耗阵痴时间的。   而人族这边,真正的损失也只有阵痴中了诅咒,需要调养和休息,其他人下了战场后都已经开始为凝婴做准备。   局势整体对人族而言情况一片大好。   如今阵痴下场,万神殿却也仅仅只剩下了三个名额,人族这边足足还有六位天骄没有上场。   六位天骄里还有佛门、道宗、剑阁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予的,就算是凶兽也能打个五五开。   说是乾坤已定都不为过。   人族天骄所在之地,阵痴的情况丝毫没有影响到接下来等待出场的天骄,甚至一个个都在摩拳擦掌,堪称是迫不及待。   “下一战,我来吧。”   顾担才刚刚开口,立刻便有人反对。   “凭什么伱来?让我上,直接宰了他们!”   剑阁的王擎天毫不客气的说道,“也算是给阵痴报仇。”   “要我说,还得我上才行。”   御兽宗的天骄道:“下一个敌人可不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就算为了探明底细,也是我上最为稳妥。”   “阿弥陀佛,诸位不必如此争夺,我看还是让贫僧上吧。”   “无量天尊,该让道爷我来教一教万神殿什么叫做正道了。”   六个人,尽皆开口。   没有一个不想上的。   阵痴太狠,一口气干掉了三个,导致敌人至多也只剩下了三个。   万一万神殿见势不妙,直接认怂,随便丢几个妖王上去走个过场就结束了呢?   那下一个谁上场几乎就是白捡了跟阵痴一样的功劳!   就算没有发生这种事情,敌人也要不够分了。   即使是不为自己扬名,从宗门利益的考虑,为了绝品灵脉也得争上一争啊!   负责排兵布阵的元婴尊者头都大了。   他不属于九大仙宗任何一脉,显然九大仙宗自己也知道一旦大局已定之下,为了利益自己人会变成什么德行。   结果这个烫手山芋就到了他的手里,本来还是挺开心的,但现在让谁上,几乎都得罪了其他仙宗。   若是万神殿真放弃了这次生死擂台的竞争,下一位上场的天骄便可以说是白捡的功劳,代价就是后面五个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没人是傻子,这个时候不请战,更待何时?   权利同时也意味着责任,这位元婴尊者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种无形的压力。   六人请战,分明是大好局面,却因为关乎绝品灵脉的选择权,成为了真正的麻烦。   谁上谁不上?   一时间,这位元婴尊者左右为难,无论选谁,都不可能给出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真不该让阵痴上那么早的,导致剩下的敌人明显不够……隐隐间他有些后悔想到。   迟疑之中,耳边忽然响起些许惊呼声。   只见原本已无生灵的战场中,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只……面貌放在万神殿中都堪称奇特的生灵,通体几近浑圆之态,覆盖着七彩琉璃般的石头。   说它是个生灵都显得勉为其难,更像是一块约莫一人高的七彩石头成精也似。   根据生死擂台的规则来说,双方都无人在擂台上继续打下去的话,为了防止先上场被针对性的克制,通常需要双方的高层彼此交换信息,确保双方不会换人,相当于互相开盲盒。   但万神殿这次却干脆到了极点,一点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刻意拖延时间,甚至主动先手派出了作战天骄。   问题是……   如今上场的这个,没见过啊!   万神殿虽然神兽不少,可跟人族交战无数载,哪怕只要出场,也必然会有痕迹留下,人族这边最喜欢编撰各种典籍,先前那头凶兽穷奇就有非常详细的记载。   可以说只要曾经杀戮过修士的存在,人族这边必然会格外记仇,有所防备。   眼看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故出现,本就颇为纠结的元婴尊者干脆跑到了几位宗主面前,问询如何应对。   结果不出所料,万神殿如今上场的这位,当真没有人见过。   要么是秘密武器,特地等候阵痴下场再登台,这个可能性最大。   要么就是真随便拉了个妖王,丢上了擂台。   “既是前所未见,让御兽宗的上吧。”   短暂的考虑之后,天机宗宗主说道。   秘密武器的概率可能性更高一点,毕竟阵痴才刚刚下场,立刻便迫不及待的跑了上去,又不是被丢上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送死。   保险起见,先让御兽宗的天骄摸一摸底细最为稳妥。   “好。”   有人替他拿主意,起码不用被人记恨,何乐而不为呢?   得到了消息的御兽宗天骄格外高兴。   御兽宗不同于其他九大仙宗,自身的战力通常来说并不算绝顶,但往往会修习一些能够限制旁人的秘术,甚至是神通。   然后进行正义的二打一,带着自己的御兽对敌。   虽然无论如何他的御兽论血脉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胜过万神殿,但御兽宗上去怎么着也是二打一,摸一摸底还是可以的。   得到任命之后,御兽宗的天骄带着自己的御兽兴高采烈的踏上了战场。   他的御兽是一头犹如蓝宝石雕琢而成的巨蝎,阳光照耀之下,通体都在闪烁着水晶般的色泽,倒是跟万神殿上场的家伙略有几分相似,而高高举起的蝎尾更是锋锐无匹,足以胜过神兵利器。   此乃碧蓝天甲蝎,攻防一体,拥有几分神兽血脉,其蝎尾针更是堪比神兽之能,最关键的是御兽宗已经掌握了培育的方法,毕竟如果御兽全靠自己去抓,可供养不起一个宗门。   “小蓝,感受到它的血脉没?”   御兽宗的天骄踏上战场之后,看向身旁的碧蓝天甲蝎,问道。   “没有。”   碧蓝天甲蝎口吐人言,深蓝色的眸子中带着警惕,却是摇了摇头。   神兽自有凶威在身,仅凭血脉压制就足以让寻常妖兽颤栗。   这也是为什么御兽宗跟妖族干起来往往事半功倍,遇到万神殿就颇为倒霉的原因之一。   御兽宗的主要攻伐手段御兽不行的时候,自身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在这个敌人身上,它却没有感受到那种压制和属于神兽的威严之感。   “伱且小心,我为伱压阵。”   御兽宗的天骄微微点头,当即便是掐诀,数道秘术化作流光直接加持在了碧蓝天甲蝎的身上,强化其战力。   碧蓝天甲蝎本就庞大的身躯愈发晶莹了几分,蝎子尾部亮起些许毫光,让人心惊肉跳的锋锐气息显露无疑。   然而,对于他的动作,那块七彩石头好像完全没有感知一般,视若无睹。   碧蓝天甲蝎已是小心谨慎中向着它接近而去。   七彩石头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似乎真就是一块石头。   当碧蓝天甲蝎终于临至近前,巨钳高高举起,就要砸落而下的时候。   七彩石头忽然消失不见了。   下一个瞬间,碧蓝天甲蝎警兆大作,碧蓝色的眼睛抬起,便看到了那座变得好似山岳一般的七彩石头猛然压下!   “咔嚓!”   让人牙酸的声响骤然响起,水晶也似的甲壳瞬息间破裂,足以挡得住神兵利器的身躯在那七彩石头面前,脆弱的好似朽木。   生死危机,眨眼即来!   隐约间,碧蓝天甲蝎听到了隐隐的嗤笑声。   来不及想更多,面对生死之难,碧蓝天甲蝎尾部的蝎尾针高高举起,如同闪电一般刺去!   它的一身攻伐之法,首推蝎尾,就算是元婴修士不闪不避的吃此一击,也绝对讨不得半分的好处。   但,当锋锐无比的蝎尾针落在七彩石头上的那一刻,只听到一声脆响。   一个细微的凹痕出现在了七彩石头的表面,眨眼间再度复原。   蝎尾针骤然崩裂,断为数节。   七彩石头彻底落下,碧蓝天甲蝎干脆利落的横死当场。   堪称秒杀!   当它选择用蝎尾发动攻势的那一刻,结局就已注定。   灵魂链接断掉的那一刻,御兽宗的天骄愣在了原地,好似撕裂神魂的剧痛在宣告着他的御兽已死。   简单、干脆到了极点。   还没有等到他彻底反应过来,七彩石头便已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御兽宗的天骄想要做些什么。   可没有了御兽,他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七彩的流光闪过,人族第一个死在生死擂台的天骄,出现了。   当鲜血洒落而下的时候,七彩石头也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区区阵痴,岂用吾避?尔等凡人,速速受死!” 第503章 天生神圣,异种生灵!   快,快到了极点。   这场战斗结束的时间,怕是仅仅次于阵痴秒杀那头被丢上来的倒霉蛋妖王。   不同的是,人族这边可没有放水,上去的乃是实打实的御兽宗天骄!   可即使如此,也堪称秒杀。   当那嚣张的声音透过天幕,传递到整个修仙界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叱骂。   万神殿已经连死七个,不过刚刚扳回来一局,竟就敢如此嚣张?   阵痴没下场的时候,怎么不见伱上去跟他过招呢?   不少较为热血的修仙界修士都恨不得立刻给这块儿石头一点颜色瞧瞧。   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九大仙宗几位宗主所在之地,脸色忽然都有了些许变化。   “碧蓝天甲蝎可是具有神兽血脉,特种培育而出的生灵。自身力大无穷,更有坚固甲胄覆身,除了神魂不算很强之外,堪称没有弱点,其尾部的蝎尾针更是足以比肩神兵利器,竟如此轻易被其击杀。”   御兽宗的宗主脸色很不好看,生死擂台人族的第一次伤亡就出现在了御兽宗,而且还是秒杀,虽然御兽宗面对万神殿的时候,一向讨不到什么好处。   可这般干脆利落的被解决掉,还是颜面无光。   但现在却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这场战斗结束的固然迅捷,却也足以让他们分析出很多东西。   见招拆招,同样也是生死擂台的一部分,哪里来那么多的十拿九稳,堪称金丹无敌的阵痴遇到以自身性命为引的诅咒也得吃瘪。   “不仅如此,碧蓝天甲蝎的蝎尾针甚至都没有刺穿它的身躯,仅仅留下了一道凹痕。即使是元婴尊者,都不见得能够这般轻易抵挡掉这种攻势。   由此推断,这块石头又臭又硬,不能杀伤元婴尊者级别的攻势,对它而言怕是连个轻伤都算不上。”   御兽宗的宗主言之凿凿,“而它的力量同样比肩元婴尊者,碧蓝天甲蝎甚至连一招都没顶住,就被彻底碾碎,力量大到如此地步,与神通无异。”   “这东西防御如同元婴尊者,攻击如同元婴尊者……那它还能是个金丹?”   天理宗的宗主眉头微挑,这分析听了跟没听似得,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元婴尊者又不能去。   天机宗宗主默默的掐指盘算,他当然不能直接对生死擂台上的天骄施加影响,却也自有方法判断。   比如此间天势,伴随着那七彩石头的出场,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夺去了一部分。   说人话就是,天地更加钟爱它,远胜旁人。   偏偏对方并非走的是巧借天地伟力的一脉,看上去更加侧重自身的力量。   答案似乎已是呼之欲出。   “天生神圣,异种生灵!”   天机宗宗主收手,道:“这是纯粹的天生异种!”   天生异种,知道的人可能不多。   但在人族的修仙界,它们有一个另外的称呼。   异灵根。   作为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的异灵根。   这种东西只要诞生,就会自然而然的变强,甚至无需面对任何的关隘,自身积蓄的力量足够之后,就会晋升到相当于修士的元婴层次!   也就是说,正常的情况下,即使是无暇金丹也仅仅能为晋升元婴增添五成概率,可异灵根则是毫无半分悬念就能做到,何其恐怖!   不过,一切有舍有得。   天生神圣之生灵得天地钟爱是不假,生来就必将凌驾绝大多数生灵之上也不假,却也从未有人听说过异灵根能够晋升化神的。   化神何其之难也?   本就是逆天之途,不知多少元婴修士都只能无奈止步,永远停在天之下的最高境界,成为修仙界明面上的统治者,如同凡俗间的土皇帝,却终生不能超脱出天道的束缚,还在规则的框架之中。   以此来看,天生异种的缺陷相比之自身得到的力量来说,几乎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异种生灵往往还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能力,修士掌握的所有仙法、秘术、神通,都是对大道的拙劣模仿,这种玩意儿生来就被大道给喂饱了饭,生来就有天赋神通!   同层次的话,天生异种对旁人来说近乎碾压式的,无论是自身强度、恢复力、攻击和防御都不能与之一概而论。   如同阵痴的道蕴金丹,就是比无暇金丹高一档一样,伱别管能不能晋升元婴,伱就说强不强吧?   天生异种同样如此,伱别管能不能晋升化神,伱就说同境界谁能与之争锋吧!   这样的家伙,除非是同样的异灵根,才能与之硬悍,否则同境界想要胜它,怕是唯有正义的围殴才行了。   人族这边本有一位道蕴金丹,也算超出众天骄一档,可阵痴已经下了擂台,身中诅咒,不可能再度上场。   生死擂台自有限制,他们剩下的名额也只能一个个上去打,又不能一口气全派上去。   “万神殿其心可诛,怕是早在提出生死擂台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不单单是针对阵痴的诅咒,还有这头天生异种,此前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   天机宗宗主的脸色很是难看。   人族这边还有五个名额是不假,但能正面跟天生异种打擂台的,怕是唯有一个阵痴,也已经下了擂台。   其他人都会逊色几分,要么受到限制。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下一个上谁?”   抱怨无济于事,生死擂台既然已经定下,甚至打了大半,就不可能更改。   除非准备掀起更大的血战,打到此界陆沉、灵气绝迹为止,否则两边都只能尊重结果。   战场的事情,只能通过结果来表达。   真打不过,那也是因为自家实力不够、天骄不足,埋怨敌人的阴险没有意义。   道宗、佛门、剑阁、长生宗、天理宗。   此时还剩下五个天骄没有上场。   长生宗和天理宗首先排除,一个刚晋金丹不久,一个元婴才是真正发挥的舞台,自身有限修行如此,无可奈何。   “让擎天上吧。”   剑阁的宗主开口说道:“杀伐之术,擎天已至极境。初战即决战,争取一击拿下这头天生异种。”   九大仙宗中,剑阁最重杀伐。   杀伐之术掌握的好,以下犯上,越境击杀并非不可能的一件事,毕竟命只有一条,抗不住就得死。   金丹圆满的天骄,施展神通搏命,元婴尊者也要慎之又慎。   这头天生异种虽然厉害,可终究还在金丹,未曾完成最终的蜕变,以己之长攻其之短,不要让它发挥出自身的优势,才是战斗的不二法门。   “好,就这么办。”   道宗和佛门没有意见,其他人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再度请战的顾担也被无视,死一个还不够么?哪里轮得到他继续送人头,他不惜命不要紧,九大仙宗还想要脸面呢!   得到了消息的王擎天也被告知了此战关键。   什么消耗什么徐徐图之,全是扯淡。   上去就爆发最强一击,任伱天生异种,撑不住也得给我死。   绝不能跟那玩意儿陷入到持久、消耗战,那石头硬的很,连碧蓝天甲蝎的蝎尾针都仅仅只能刺出一个小坑,眨眼间又能恢复过来,寻常攻势约等于无。   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人族这边就已经定好了战术。   王擎天被寄予厚望,阵痴下场之后,论起杀伐来的确要属他最有可能战胜天生异种。   众目睽睽之中,王擎天已是踏上了战场。   身为剑修,他手中并没有剑。   但无比凌厉,几近刺破天穹的锋锐气息,自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便已涌现而出。   甚至靠近战场的一些九大仙宗弟子,元婴以下的修士,目光若是落在他的身上,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刺痛,透过双目传递至神魂,让人情不自禁的挪开了目光,不敢直视。   似是有一柄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剑,正在缓缓出鞘,哪怕未露其形,仅凭气息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王擎天一语不发,目露寒芒,看着那块七彩石头。   片刻之后。   “天生异种?”   下一瞬间,王擎天手指做剑,凌空劈下,无比锋锐的气息已是凝聚到了极点,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杀给伱看!”   话音刚落,一道流光自王擎天体内飞驰而去,约莫仅有指肚大小,但伴随着它的出现,却是迎风即涨。   无上的剑意凝聚为一,哪怕距离百里之遥,目睹之时肉身犹如被硬生生割裂,剑丸未至而剑意袭来!   剑阁神通——破天剑意!   正如剑阁宗主所言,没有试探、没有缠斗,初战即决战,出招即绝招!   自王擎天体内飞出的剑丸快若流光,破灭一切的气息显露无疑,似是连天穹都无法拦下这旷世一剑。   一柄近乎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破天之剑,以剑丸为载体凝成,势不可挡的杀向那块七彩石头。   天地间有剑鸣声响彻!   七彩石头似也察觉到不妙,自身圆润晶莹的体表,七彩的流光化作一道难以目睹的深邃漩涡,吞并一切。   转瞬间的功夫,剑意已至,快到极点!   “呲~”   一声略显沙哑、沉重的声音响起。   七彩流光凝成的漩涡瞬息间破裂,不复存在。   几近无形的破天之剑,硬生生打入到了七彩石头的体内。   撕裂般的强烈痛楚搅动开来,无上剑意顷刻爆发!   一道道裂纹出现在了七彩石头的表面,再没有最初时的云淡风轻,随时可能四分五裂。   王擎天的脸色也变得一片煞白,脸上却是多了一丝分明的喜意。   呵,仰仗着天生异种强横的身躯,竟然敢硬接他的必杀一击?   就算是阵痴也不敢如此托大,必是用阵法挪移、层层削弱。   论及攻伐之术,剑阁堪称绝顶!   挥手一招,黯淡了许多的剑丸已是回归了王擎天体内。   王擎天淡淡的说道:“天生异种,不过如此。”   那块七彩石头的表面,已是遍布了蛛网般的裂隙,破天剑意肆意冲刷、洗涤之下,气息也在飞速的消散着,连七彩光芒都已是尽数隐没下去,如同寻常的顽石无异。   不出手则矣,出手必杀之!   剑阁盛名,由吾来守护!   然而,还不待王擎天脸上的笑意彻底绽开,一道声音竟从那已彻底丧失光彩的石胚中响起。   “有点意思……”   “嗯?!”   王擎天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有金丹生灵硬吃破天剑意不死!   目光望去间,只见那快原本约莫牛犊大小的石胚骤然爆裂开来,露出了那天生异种的真容。   那理应是一只鸟。   有些像是凤凰,又似孔雀,其尾翎羽处有七根闪耀着七彩光华的尾遇,招展之时光彩夺目,绚烂异常。   但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只天生异种的真容。   王擎天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   他的倾力一击,堪称绝杀的手段,竟然仅仅是打破了石胚?   这只奇特的鸟身上根本就看不出半点的伤势。   剑阁的杀伐技,失效了?!   “见吾真容,尔可死而无憾。”   异种生灵一双烈日般摄人心魄的目光俯览着王擎天,声音种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那种俯视一切的眼神,让人发自内心的不喜,仿佛除了它之外,旁人皆是土鸡瓦狗一般不值一提。   伴随着它的话音落下,七彩玄光自其尾羽处激射而出。   王擎天心头警兆浮现,黯淡了许多的剑丸再次从体内飞射而出。   但这一次,向来锋锐无匹,孕养百余年的剑丸在触及到七彩玄光的那一刻,竟是止不住的节节败退。   剑丸嗡鸣,好似呜咽。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本就消耗了大半的力量的剑丸已出现细密的裂纹。   王擎天一时间脸色大变。   剑丸折损,他的一身杀伐术几乎全都要成为无根浮萍。   来不及多想,王擎天猛然咬牙,心中虽是滴血,却还是手指掐诀,猛然喝道:“剑意归宗!”   骤然间,在七彩玄光的压迫下节节败退的剑丸爆裂开来,一股冲天剑意强行抵挡住了七彩玄光的攻势。   王擎天趁此机会,不敢恋战,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可仍有一缕七彩玄光冲过剑意,奔袭而来。   当王擎天纵身一跃,终于触及战场边缘之地时,七彩玄光迎头赶上。   一声痛呼中,大片的血肉被硬生生的剥离,甚至还有一条胳膊都被留在了原地。   王擎天狼狈至极的身影终于是逃出了战场外,鲜血淋漓,凄惨至极。   一股让人不安与不祥的气息,已经不知不觉间笼罩在了战场内外,包括通过天幕纵观此战的诸多人族修士,眉头都已是暗暗皱起。   这天生异种如此恐怖的实力,没了阵痴,谁能是它的对手? 第504章 以一串三,顾担迎战!   王擎天身受重创,狼狈离场!   连胳膊都被毁掉了一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的他还只是金丹圆满的境界,有丹药治愈,看似严重的断肢之痛想要恢复过来并不算难。   但这也并非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情,他的倾力一击根本未曾伤害到那只异种生灵,不过是打破了它的壳子罢了。   作为剑阁天骄,竟被敌人近乎碾压的姿态战胜,自然是颜面无光。   更关键的是,异种生灵已经接连击败了两个人族天骄,自称近乎毫发无损,直到现在才堪堪见到它的真面目。   这种极端恐怖的压制力,真有了几分阵痴的风采。   下一个登场的人若是再输掉,那它就拥有了和阵痴相同的战绩!   也难怪阵痴下场之后,这家伙胆敢出言挑衅。   逼迫阵痴离去再登台是万神殿的战术,可不意味着它怕了阵痴。   若不是生死擂台关乎万神殿大局,它还真想跟道蕴金丹碰一碰,看一看所谓的道蕴金丹遇到天生神圣又该如何,能不能保留金丹无敌的名号。   “擎天,回去休息。”   剑阁的宗主来到王擎天的面前,没有斥责和谩骂,而是声音平静的说道。   “宗主,我……”   王擎天的表情满是痛苦,比身体更严重的痛楚仿佛自神魂袭来,绝杀一击,剑丸爆裂,最终换来的结果竟是狼狈逃窜,身受重创!   若非碍于生死擂台的规则,离开了战场便不能追击,今日他必死无疑。   作为一向心高气傲的天骄人物,这种打击可想而知。   “输给异灵根,并不丢人。那七彩玄光理应便是上天赋予它的天赋神通,生来便算是大成境界。”   剑阁的宗主并不宽慰他的失利,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神通大成在金丹境的确难有对手,这不是伱的过错,无需自责。”   王擎天提振精神,咬牙道:“它的七彩玄光对神兵利器有极强的克制作用,我孕养的剑丸在七彩玄光中遭受到了很严重的破坏,不得不自爆换取生机。”   “这个情报不错。”   剑阁宗主微微点头,“回去养伤吧,伱尽力了。”   王擎天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代表剑阁、代表人族出战,却连一战都没有胜,这个结果他恕难接受,无脸见人。   不知不觉间,生死擂台的差距几乎已要被抹平。   算上那只天生异种,万神殿一共还有三个名额。   而人族这里,也仅仅是只剩下了最后四位天骄未曾出战。   可从那异种生灵所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谁敢说去解决掉它呢?   佛门?道宗?   还是从来没有被寄予厚望的长生宗和天理宗的家伙?   沉闷的心绪不知不觉间笼罩在了众多修士所在之地,很多人心中都忍不住想,若是阵痴不上场那么早就好了,一只凶兽而已,何须阵痴出手呢?   作为压阵人选留在最后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这样一来,岂能让这只天生异种如此逞凶?   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次生死擂台可不仅仅关乎妖族和人族在源天界的利益,还有各大宗门的利益也被一同牵扯到了里面。   若仅仅是前者,大家自然可以选择最为稳妥,也最为符合大局的做法,以往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这次麻烦就麻烦在将绝品灵脉的选择权,也放在了生死擂台的表现上!   从好的地方想,此举固然可以让出战的天骄更加尽力,哪怕不提人族的利益,为了自家宗门的利益都不得不拼命。   可坏也坏在了这里。   生死擂台一共就十个名额,对手也只有十个。   率先出战的人必然能有更多的选择,一旦有人击杀两个以上的对手之后,就意味着必然有人要‘轮空’,要么根本没机会上场,要么上场了也没更多敌人给他打。   如此一来,号称金丹无敌的阵痴怎么可能会最后一个上场,当做压阵的人选?   如果万神殿没有天生异种搅局,阵痴就要眼睁睁的当观众,将绝品灵脉的选择权让出去不成?   阵痴就算自己无所谓,天衍宗也绝不可能答应。   归根结底,还是这一次九大仙宗懈怠了。   认为他们这边有金丹无敌的阵痴,最少最少也能一串三,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阵痴的确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问题是万神殿也有个天生异种,击败人族两位天骄才刚刚露出真身!   这就让不少人直接坐蜡。   这次生死擂台要是真的输了,他们肯定会‘名留千古’,不知多少修士要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   以修士的记忆和喜欢留典的习惯,遗臭万年都不是梦。   事实证明,在进行事关整体大局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再继续掺杂进个人利益,否则本该有解的局面,都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僵局。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将王擎天用半条命换来的消息告知剩下的天骄,负责排兵布阵挑选天骄上场的元婴尊者脸色黑的深沉。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让谁出战是个问题。   局势如履薄冰的时候,让谁出战也是一个问题!   真真是两头不讨好。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武器会被七彩玄光克制,连剑阁的剑丸都不例外。如有可能,接下来上场的人最好不要让自己的武器与七彩玄光直接碰撞。”   黑着脸说完这句话,元婴尊者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划过,眉头深深皱起。   “我上场吧。”   顾担仍旧坚持不懈的请战,这已是第三次了。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其他人再继续开口。   然而,这位元婴尊者却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道:“伱上去干嘛?这可不是宗门间的比斗,伱才刚刚晋升金丹多久?老实在这儿待着,还没轮到伱上场的时候!”   一番话语虽是严厉,却也并非打压。   只是不相信顾担的实力。   当初想让伱上,伱丫让给了天机圣女,现在倒是不要命了?   长生宗的天骄……   别说是本就在修仙界根基薄弱的顾担了,即使是楼言来了,地位也高不了多少。   毕竟这里是生死擂台,又不是炼丹大会,杀伐之事跟长生俩字本就犯冲,长生宗又从不以战力见长。   若是要采取消耗灵力的手段,那也不能是现在,天生异种本就得天地钟爱,自有大成神通,才刚刚显露真身,正是巅峰时。   上去送菜,反倒是给人家蓄势。   起码也要一场大战之后,才能采取如此手段,否则就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必胜之。”   顾担有些无奈,几度请战,这人都不想理会他,属实是有力使不出。   “有信念是好事。”   那位元婴尊者微微点头,看顾担倒是顺眼了一些。   这孔翟起码还是敢战之人。   但只有信念,可是远远不够的。   “我来吧。”   眼看顾担几度请战,其他几位天骄的脸上也终于是挂不住了,佛门的天骄率先说道。   谁还不是修仙界名震一时的俊杰了?   他们扬名的时候,孔翟还不知道搁哪儿挖灵药呢!   如今一个后起之秀都三番五次的请战,传出去他们的脸往哪儿放?   “我真能胜!”   顾担难得高调了些,“不必再让其他人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伱那么强就压阵吧。”   那位元婴尊者摆了摆手,格外敷衍,目光已是看向佛门的天骄道:“就伱了,尽量速战速决,若不能胜之,也要尽其所能的消耗其力量。”   长生宗和天理宗的天骄,他就没指望过——倒不是说不给他们出战的机会,而是根本不信他们能胜天生异种。   这种重任,不可能任由自己‘毛遂自荐’就能成的。   相比之下,自然还是底蕴深厚的佛门、道宗的天骄更有可能成功。   “我会的。”   得到任命,佛门的天骄微微颔首。   随即不再迟疑,宝相端庄的脸庞上严肃了起来,每一步踏出,都有金莲出现在脚下,一步一步的踏入生死擂台的战场中。   金色的莲花铺满了他所走过的路,隐约间有诵经声自其体内传荡开来。   “阿弥陀佛。”   佛门的天骄双手合十,看向自己的对手,道:“施主本是天生地养的生灵,何苦为虎作伥?”   “哪里来的光头,还敢对吾说教?”   那只形似孔雀又好似凤凰的异种生灵嗤笑,“小小凡人,安敢饶舌!”   堂堂金丹圆满的修士,在它的眼中竟与凡人无异。   这份嚣张,倒是的确能胜过阵痴几分。   “我佛慈悲。”   佛门天骄低眉垂目,一层淡淡的光晕好似神环一般笼罩在了他的身后,宝相庄严间已有几分佛象。   只听得他犹如诵经一般,缓缓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无数淡金色的字符飞舞而起,好似一页页的经书被掀开,那些文字犹如活了过来,烙印在四方上下。   一个个佛陀于此显化而生,无数的诵经声回荡开来,却又让人听不真切,似是自九天之外传来。   骤然之间,整片生死擂台的交战之地,竟化为了地上佛国。   一个个佛陀盘坐其中,经文如雨,斗大的字眼飘荡,又好似密密麻麻的雪花。   佛门的天骄伸出手掌,一尊无比庞大,由纯粹的经文凝聚而成的法相巨人已不知不觉间的显露在他了的身后,似是真正的佛陀化生而出。   “施主,回头吧。”   话音落下,佛陀的手掌已是抓向了异种生灵。   亿万经文转动,度化之力贯彻到巅峰,每一尊佛陀都在吟诵着不同的经文,无上的教义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响彻在天地之间,振动寰宇。   佛门神通——掌中佛国!   “秃驴,去死!”   异种生灵听到无尽的诵经声,也被点燃了火气,尾部七根颜色各有不同的尾羽绽放出灼灼光华,七彩玄光飞驰而出。   那无数的经文好似丝带又如同绞索,尚未临近它的身旁,伴随着七彩玄光扫荡而过,便会为之一空!   此玄光玄异非常,堪称无物不破,即使是神通之力,佛门度化之法,在这份力量面前都不好使。   最接近它的虚幻佛陀触及七彩玄光的一刹那便会被彻底破坏,消散于无形之中。   但,作为佛门的无上神通之一,掌中佛国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击破的?   所有被七彩玄光泯灭的佛陀,总会在新的地方化生而出。   被击溃的经文,也总能再度诞生。   佛门天骄的身上已满是佛性,身如黄金浇筑而成,自身神念彻底融入到佛国之中。   他在履行自身的使命,不计代价的施展此神通。   那只伸出的佛陀大手越来越靠近异种生灵,哪怕七彩玄光冲刷一切,却也不能一口气荡涤四方,将佛国破去。   经文凝成的五根金黄手指,犹如五指山一般,要就此将异种生灵镇压。   七彩玄光虽是神异,这一式神通却并无惧些许折损。   不能一口气将佛国陨灭,这里就如同他的主场。   “好好好,伱惹怒吾了!”   迟迟不能将佛国破去,异种生灵终于是来了几分火气。   尾部七根翎羽原本各自绽放一种光芒,此时伴随着佛陀五指的不断接近,七根翎羽彼此共鸣,原本的七彩玄光在此时竟是逐渐交融!   还有新的变化!   见此一幕,不少人已是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   这就是天生神圣的异种生灵么?   强到让人绝望!   天地钟爱,大道相合,生来具有的力量是无数修士穷尽毕生之力再怎么修习也无法掌握的力量。   那是上天所授予的权柄,岂是旁人所能觊觎?   七彩玄光彼此交融在了一起。   原本绚烂的光彩,当最终交织在一起之后,竟是深邃的黑。   深邃之中,竟有些许五彩斑斓之感。   当那缕黑芒出现的瞬间,前所未有的破灭之力达到了巅峰!   黑芒所至之处,一切佛陀彻底泯灭,那即将触及异种生灵的大手更是根根断裂,完全无法抵挡恐怖至极的破灭之力。   那并不幽暗的黑芒仿佛凝聚了所有的破坏力,所行之处一路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半分。   佛门天骄倾力阻挡,却根本无济于事,黑芒所至之处,破坏如影随形,洞穿一切,穿头而过!   无头的身躯栽倒在地。   佛门天骄,就此殒命。   “还有谁?”   异种生灵得意的咆哮,嚣张至极。   “我。”   话音刚刚落下,竟有一人直接来到了战场之中,没有片刻的耽搁。   长生宗天骄,孔翟。 第505章 目光焦距,大战即启   一声咆哮,本是胜利后的耀武扬威。   异种生灵也没想到,竟真有人不怕死的当即登台。   如此迫不及待,赶着去投胎不成?   “伱又是什么东西?”   异种生灵居高临下的俯览着的顾担,一双如同烈日浇筑而成的眸子中带着湛湛神光。   “长生宗,孔翟。”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他直接登台,无疑是有些不合规矩。   按照生死擂台的规则,无论结果如何,留在战场的生灵最少也能有一刻钟的调整时间。   不可能上个刚死下个就上,车轮战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再说一刻钟的时间也根本恢复不了什么,这个时间主要是用来根据上一场战斗的表现来选择针对性的天骄出手。   只是伴随着战斗愈发激烈,无论是人族还是万神殿,能够打出来的牌都越来越少,最后免不得还是要看真正的实力。   但顾担已不能再等下去了。   按照这只异种生灵战斗中的表现来看,别人上去也是送死。   偏偏他在修仙界的话语权多少有些无足轻重,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即使接连请战,也并不被人信任。   他若是不主动站出来,怕是剩下俩人死完了才能上。   无论如何,敢上生死擂台的都是人族的天骄,何必平白折损?   毛遂自荐不成,顾担也只好选择稍稍逾越规矩,不等那位元婴尊者继续挑人,自己就站了上来。   流程是流程,只要结果足够让人满意,流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他从不是刺头,可必要的时候,该站出来的时候,顾担也只能稍稍狂妄一些。   有的时候,想要尽力,就不得不稍稍逾越几分。   “孔翟?没听说过。”   那异种生灵侧着脑袋想了会儿,肯定道。   人族喜欢炫耀自家的天骄。   真正有能耐的天骄,比如天机圣女、合欢圣女、阵痴之类,早就如雷贯耳,就算是万神殿都有所耳闻。   毕竟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本事,不为人所知,那凭什么将宗门的资源花费到伱的身上去?起码也要服众!   因此想要推断人族调遣参战生死擂台的人选并不困难。   万神殿计划以诅咒之法率先除掉阵痴,然后再让它登台上场,虽然让它很是不满,但也的确是谋略之中的一环。   没有了道蕴金丹的实力,剩下的人族天骄在天生异种面前根本扛不住堪比大成神通的七彩玄光。   神通大成,一些根基稍浅的元婴尊者怕是都未曾掌握。   这份力量放在金丹期,多多少少有些逆天,其他的小成神通在七彩玄光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摧枯拉朽般破去,犹如壮年大汉欺负蹒跚学童。   这就是天生异种的含金量。   不仅仅是修行速度强过寻常人,更有天地钟爱,自成一体,承蒙天授!   在它看来,自己才是真正的金丹无敌,就算来日成长到元婴级别,也会瞬间成为元婴之中的佼佼者,代天守道,干翻一切想要晋升化神的家伙。   生来具有的使命同样赋予它几近同境界无可匹敌的力量。   若是多人围攻,说不得还会力有未逮,但生死擂台,毫无疑问是属于它的主场。   一对一?   根本不可能有生灵是它的对手!   “伱倒是也没必要记住。”   顾担缓缓说道:“万神殿会替伱记住这个名字。”   言下之意,自然是它根本活不下来,记了也没用。   “哈。”   听得此言,异种生灵反倒是嗤笑一声,“的确没必要记死人。”   剑拔弩张的气息,不知不觉间笼罩在了战场之地。   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孔翟?!”   “他上去做什么?”   “谁派他上场的?”   “不是还有道宗的天骄么?”   各种各样的声音,自九大仙宗长老们所在之地传荡而起。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已是看向了道宗的那位天骄。   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孔翟登台。   就连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道宗天骄也是满脸茫然之色。   佛门天骄殒命之后,不出意外下一个必然是他上。   他要是还不行,那这次生死擂台也差不多算是完犊子了。   天理宗和长生宗的人都指望不了,一个到了元婴才能最大化自身战力,一个才刚刚金丹多久啊,怕是连神通的皮毛都没学会。   寻常斗法,在这种级别的生死厮杀之中根本一丁点用都没有!   所以即使孔翟接连请战,也根本没人考虑过他。   但任谁都没有想到。   这次孔翟不请战了,他自己就冲到了战场上。   没有和任何人打声招呼,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此举不仅仅是让旁观者不解,就连剩下的两位天骄也是又感动又无辜,很多修士看他们的目光已经有些变味儿了。   真不是他们怕了,就算是真的怕,死也得死在生死擂台上,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退却一步,不然不仅仅是宗门要遭受无尽责骂,他们自己的下场也绝不会比死在战场上更好。   宗门花费大代价培养弟子,可不是要养出个事到临头就跑路的废物。   既然得到了着重栽培,那必要时刻就要有把命给贡献出去的准备。   宁死毋退,正是此理。   这份重担本该落在他们的身上,但孔翟抢先一步,踏上了战场,将这份重任直接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们此时的心情也是分外的复杂,不知如何开口解释,根本没想到这出人意料的一步。   何止是他们。   就连九大仙宗凑在一起的几位宗主,都满是狐疑的看向了长生宗宗主陆知明。   能当九大仙宗的宗主,没有人是傻子。   在见到那七彩玄光竟然还能融合,爆发出更加强大的破坏力之后,几位宗主就已经明白,这次生死擂台,真真是着了万神殿的道了。   怕是要阴沟里翻船。   大成级别的神通,真不是金丹期的修士能够撼动的,即使是一宗倾力培养的天骄也不太行。   倘若阵痴无损还可碰一碰,阵痴下场之后,一对一的情况下就真的没有它的对手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们的心中已经做好了生死擂台失利的准备。   只是大家都很默契的保持着沉默,没有给严峻至极,跌入深渊的局势判一个死刑。   即使明知要败,也必须敢战。   反思和谩骂是结束之后的事情,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   可顾担的出格之举,却是让这近乎死水一潭的气氛稍稍活泛了些许。   天机宗宗主组织着语言,尽量委婉的问道:“那个……咳,听说伱家天骄悟道三年,不会是真的吧?”   按理来说,身为天机宗宗主,对于这种事情绝不陌生。   修仙界的隐秘之事,少有人能知道的比他还多。   悟道三载?   他第一个不信。   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都到这个时候了,再不来点奇迹,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回头真得遗臭万年,元婴尊者也顶不住无数修士的谩骂啊!   真要按照以往的惯例,最强的阵痴压阵不上,就算万神殿藏起来了一个天生异种,局面又岂能到如此程度?!   正是因为他们的麻痹大意,认为自己稳操胜券,才导致局面跌入深渊,甚至黔驴技穷!   必输不可怕,怕的就是有机会赢的情况下,因为自家人的一番微操,导致败局已定。   这要是输了九大仙宗的名声都得臭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这些人也一个别想好,还当个屁的宗主,每个人身上都有罪!   不清算也就罢了,一旦清算九大仙宗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变天。   面对几位宗主那堪称希冀的目光,一时间陆知明也有些头皮发麻。   顾担的事情,他听说过。   除了一招制服楼言之外,还有一个突破金丹之时劫云千里的事迹,据说还有赤霄神雷劈斩,堪称骇人听闻。   可听说是听说,实力是实力。   金丹之后,除了拿下楼言之外,孔翟的身上根本没有别的战绩可言啊!   而且拿下楼言还是凭着肉身之力——体修啊!   肉体再强,还能扛得住大成神通不成?   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怕是都还没近身,就被七彩玄光杀的骨头都不剩了。   体修隐没,可不单单是因为道路有阻,更关键的是肉身终究难敌天威,这又不是上古之时,时代早就变了!   “呵呵,孔翟一向有出人意料之处,他既上场,理应是有些把握吧。”   陆知明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并没有什么底气的说道。   不怕失望,就怕给了希望之后再度失望。   悟道三载这种事情他就是随便说说,深度闭关也与之类似却又大相径庭,但他总不好说我家弟子正在闭关伱们等一等吧?   没想到现在这些家伙病急乱投医,真敢期待孔翟悟道三载了。   他要真有这个本事,长生宗宗主给他又何妨?   自己直接就能回去养老咯!   几位宗主皆是人精,听到陆知明那满是不确定的虚浮语气,就知道白期待了。   也是,真能悟道三载,他还能待在金丹?   这不直冲化神,真以为悟道是闹着玩儿呢?   “无论如何,他既敢上,有这份决心,便难能可贵。”   合欢宗宗主微微叹息一声,道:“先前外界对他的风评颇为恶毒,如今看来未免有些偏颇。无论胜败,骂名也不该担在这些敢于踏上战场的孩子身上。”   他们并非是不通道理之人。   无论是万神殿,还是九大仙宗,此时都仅仅只剩下了最后的三个名额。   万神殿的天生异种还在战场上耀武扬威。   而人族这边,已经没有与之对等的力量。   生死擂台的失误,不在于登上台的那些天骄,归根结底还是在九大仙宗高层中出现了问题,对此事过于乐观,小觑了对手。   上了战场,倾尽浑身解数不能胜,愿为人族、为宗门舍命,已经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不应再责难。   力有未逮不是他们的问题,没有选择最为保险的战术,才是最大的问题。   原本伴随着顾担登场,稍稍活泛了些许的气氛再度僵硬。   像是在开一场追悼会,甚至已经开始反思自身。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战意和信念,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见多识广,深知很多东西不是单单依靠着信念就能做到的。   成熟的修士自然会根据双方表现出来的信息和力量来判断局势,而不是做什么事都靠着一腔热血,那样也没资格担任九大仙宗的宗主了。   可也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才更加无奈。   一副好牌,何以至此!   傲慢,果真是最大的敌人。   事已至此,再想去责怪谁已经没有了意义。   孔翟乐意上,那就让他上吧。   “师尊,师弟他……有把握么?”   顾担的大师姐陆铃音看着已是踏入战场的师弟,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   御兽宗的天骄上去就被秒杀。   剑阁的王擎天倾力一击也仅仅是打破了个壳子,剑丸自爆才换来保住一条命,仍是身负重创。   佛门天骄更是施展了佛门的无上神通,都被轻易击破,连命都留在了那里。   这战绩,简直比阵痴还要豪华几分!   自然是让人分外担忧。   “不好说……”   沈江月两只手绞在一起,深感不安。   这个徒弟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当别人不看好的时候,往往都能吓人一跳。   但这一次,他的对手可是天生异种,不能以常理而论之。   仅从显露的实力来看,即使是阵痴遇到也绝对是一场硬仗,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无独有偶。   远离战场之地,夏朝皇宫之中。   光耀帝也在和郑非、墨锋一起通过天幕,来观摩这场战斗。   当见到顾担上场的那一刻,光耀帝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有些焦急道:“孔前辈?他怎么……这可如何是好!”   修仙界的事宜,他知道的并不多。   但身旁自有郑非和墨锋讲解,因此作为‘一窍不通’的旁观者,更能够体会到天生异种的强大。   九大仙宗倾力培养的天骄都不能胜,孔前辈乃是土生土长的源天界人士,满打满算修行年月也不会太久,这般上场,凶多吉少!   虽然孔前辈并非夏朝人士,却对夏朝多有照顾之举,他打心底里不希望这位前辈殒命于此。   就连郑非和墨锋此时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能够踏上生死擂台绝对是人族修士中的佼佼者,寻常天才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这种层次的较量,已经超出了他们此时的能力极限,便是想要宽慰两句,连自己都还不够格呢,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   “孔前辈绝非逞强之人。”   迟疑片刻后,郑非说道:“既然孔前辈登台,想必也有些把握在身上。”   墨锋紧接着补充道:“即使实在不敌,倾力之后亦可退却。”   平心而论,他们对孔翟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如有可能,自然希望奇迹发生。   再不济也最好能保住性命。   无数的目光与此时焦距而来,所有和‘孔翟’这个名字有关系的人,都在注视着这处战场。   乃至那些此前听闻过孔翟的名字,却未见其人修士,也难免谈及关于他的事迹。   而在战场之地,顾担迟迟未动。   按照规矩,他即使登台,最少也要一刻钟后才能正式交战。   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当顾担准备动手之际,七彩玄光已是先一步横扫而来——并非是融合后的那股破灭之力。   “看不起人呐。”   顾担微微摇头,面对着其他人避之不及的七彩玄光,孤身迎上。 第506章 谁称无敌?谪仙在世   七彩玄光带着极端绚烂的光泽,接近而来。   平心而论,当力量强大到接近极致的程度,往往会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美感。   无论是剑阁王擎天的破天剑意,还是佛门天骄的掌中佛国,皆是如此。   但他们皆在七彩玄光之中败下阵来。   无比绚烂的七彩光芒仅为表象,力量的外在体现而已。   面对着那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攻势,顾担不闪不避,在外界的眼中,更像是他主动一头就撞了上去。   七彩玄光霎时间将顾担淹没。   异种生灵都懵了。   这人族……是被吓傻了么?   还是说丢了个傻子过来,做好了生死擂台认输的准备?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不久,异种生灵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浓郁而灿烂的七彩玄光犹如潮水般冲刷、荡涤一方。   但那在理应不该有任何生灵能存活的力量之下,一人犹如不可撼动的顽石,顽强的抵挡住了七彩玄光的冲刷!   如果有人仔细端详的话,定会发现在他的体表,有一层看似纤薄的青色屏障,阻隔了七彩玄光的接近。   只不过七彩玄光过于绚烂夺目,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因此极难察觉罢了。   “怎么可能?!”   异种生灵一双烈日般的眸子骤然大睁。   七彩玄光乃是它的天赋神通,与生俱来的能力,苍天赐予它拨乱反正的源泉!   哪怕不施展更加高妙的变化,仅凭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对手。   这种力量包含着对修士力量的强烈克制,什么神通、秘术、仙法,哪里能够比得上天赋之力?   可以说横行无阻,没有对手可言!   自意识诞生以来,哪怕境界比它更高一筹的强者,硬吃七彩玄光都会受创,无有例外可言。   这份力量放在同境界之中,堪称无敌!   这也正是它自信的源泉。   登上生死擂台之后,也正如同它所料的那样。   什么人族天骄,土鸡瓦狗罢了。   天生神圣的力量,又岂是修士所能比肩?   要不是万神殿非要让它避开阵痴,它自己就能横扫生死擂台!   迄今为止,它尚未发现任何一种力量能与七彩玄光正面硬悍——即使是神兵利器,在七彩玄光的冲刷之下也会极速破损,丧失威能。   堪称独一无二的权柄,带来的是独一无二的力量。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异种啊?   但现在。   就在此时。   变数出现了。   从来没有对手的七彩玄光,第一次遇到了能够正面硬悍其威的力量。   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与惶恐,骤然袭上心头!   吾乃天生神圣的生灵,伱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肩?!   “杀!”   天生异种愤怒了,七彩的尾翎愈发闪耀,七色的光华盛大而恢弘,好似一条蜿蜒的河流彩带,充斥在天上地下,将顾担彻底包围,要焚灭他的一切。   然而,无往不利的七彩玄光,这一次当真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足以轻易破灭神通、毁掉神兵的力量,在那看似纤薄柔韧的青色屏障面前,如同水流般温和。   所有力量都被阻隔在外,不可近身分毫。   那道身处七彩天河之中的身影,闲庭信步一般向着它靠近而来。   任由七彩玄光如何的冲刷,都不能阻挡半分。   匪夷所思的一幕。   若不是先前王擎天身负重创,乃至佛门天骄更是殒命于此,很多人怕是都要以为七彩玄光不过是银枪蜡像头了。   但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一股狂喜之意骤然袭来!   “长生宗还有这种手段?”   天机宗宗主抚掌大笑,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转而是浓浓的庆幸,“这孔翟果真不凡,在筑基期就能让人刮目相看,晋升金丹亦如潜龙升天,常有出人意料之举!看来长生宗当真是收下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   “那青芒是什么?”   合欢宗宗主同样格外好奇。   七彩玄光早已证明过自身的不俗,让九大仙宗的高层都格外头痛。   神兵利器挡不住,神通又被克制,自身又属于大成神通的一部分,这每一部分放在金丹境的时候都堪称作弊一般恶心,遑论是组合到了一起?   单从力量本质上来说,七彩玄光就已经稳稳压了别人一头,寻常灵气凝成的仙术、神通在它面前好似纸老虎,撼动不了分毫。   除非是掌握着同层次,乃至更高级别的力量,否则的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肆意逞凶而又无可奈何。   甚至在他们的心中此事已经到了非战之罪的程度,就差生死擂台结束之后来个面对人族修仙界的罪己诏唾面自干了。   谁都没有想到,顾担能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能正面挡住七彩玄光,才有资格与天生异种正面相抗!   无论如何,顾担此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要上去送死,而是真的有把握!   原本走到绝路的局势,骤然迎来了转机,怎能不让他们兴奋激动?   就算是老持稳重的九大仙宗宗主,此时都喜形于色,庆幸不已,能赢谁乐意输啊!   “长生宗真不厚道啊,孔翟这么强还硬生生的憋到了现在?忍很久了吧?”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天衍宗宗主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紧紧捏着的拳头终于松开,紧绷在一起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   之前不说话,倒不是因为阵痴的表现不好,而是因为阵痴提前上场的原因,导致天生异种没人对付。   严格来说,这锅绝对有天衍宗一份,而且是不容推卸的大锅。   阵痴金丹无敌的名号就是天衍宗宣扬的,根据生死擂台表现决定源天界绝品灵脉选择权的馊主意也是天衍宗率先提出来的。   这要是输了,就算阵痴功劳最大,天衍宗也绝对是被骂的最惨的那一个。   他的压力可比其他宗主大多了。   生死擂台能赢的局要是因为他的馊主意导致功亏一篑,天衍宗的风评另说,他这个宗主绝对是要卸任之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找个妖族主界以死谢罪。   堂堂元婴修士,天衍宗宗主,背后都满是冷汗,那种因为一念之差导致人族大局折损的压力比之修行所面对的关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要如此,一死了之都算是给了他个痛快的。   就怕死后名字也得被钉在耻辱柱上,成千上万年的在各大仙宗的典籍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真是祖坟冒黑烟了。   在见到顾担正面挡下七彩玄光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冲上去给顾担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伱做的好啊孔翟!   伱拯救了天衍宗宗主的命伱知道吗?!   面对诸多宗主的感谢,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也是满脸茫然。   这个弟子加入长生宗满打满算也才六年有余。   其中突破金丹三年,闭关又是三年。   除了拜个师之外,长生宗好像什么都还没有教他来着……   但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孔翟是长生宗的弟子,这就够了。   宗门培养弟子,弟子何尝不能助力宗门?   长生宗凭本事捡来的弟子,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哈哈。”   短暂的茫然之后,陆知明大笑道:“我早就说过,让伱们等一等他。我岂是那种空口白话之人?孔翟不凡,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怎么不让他上?”   佛门的宗主脸色黑的深沉,满是不岔。   伱特么有这么强的弟子不上,让我们家天骄过去先死一个助助兴是吧?   跟他脸色差不多的还有剑阁的宗主,王擎天倒是没死,不过剑丸自爆,不孕养个百年肯定恢复不到巅峰战力。   就连一旁的御兽宗宗主同样是欲言又止,终归没敢发难。   毕竟御兽宗的天骄上去就被秒杀了,那个时候天生异种的能力都还没显现出来呢,这要是也一同抱怨,多少有点嫌自己太菜了。   “那个……”   负责排兵布阵的那位元婴尊者刚好过来,听闻此言之后,迟疑着说道:“阵痴受到诅咒下场之后,孔翟每次都有请战。   不过我根据您几位的判断,选择了其他天骄上场。”   这个锅他可不背。   起码一大半不能分到他的身上。   好在孔翟最后也看不下去了,自己跳上了擂台。   不然再死两个才上场的话,他怕是也要考虑以死谢罪去了,就算自己不想这么做,佛门、道宗和天理宗的人也能恨死他。   真不是他对孔翟有什么不满,而是没想到孔翟跟他说的一样,真有那个本事!   这谁能想到啊!   听得此言,佛门宗主本就黑的深沉的脸色,隐隐更黑了几分,几乎要滴出血来。   人家请战了,不给上,反倒是自家天骄跑过去送命。   不想还好,细想一下简直让人想要吐血三升。   究竟是哪个王八犊子在传孔翟不行的?!   被佛门逮到,定没他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观战吧,不能掉以轻心不是?”   眼看原本欢快了几分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合欢宗宗主率先说道。   发生的事已经过去,现在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无论是检讨还是反思,都要等到生死擂台结束之后再说。   而在战场之地。   顾担正面顶住了七彩玄光,在那七彩流转,堪称生灵绝地的一片汪洋中傲然挺立。   没有声势浩大的神通,也没有任何玄奇术法。   他简简单单的逆流而上,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靠近着异种生灵。   流转在他身旁的力量似乎并非是足以取人性命的杀招,而是落于身旁的彩霞,立身其中之时,那原本刻意变得平凡了几分的面容都多了些许的神异。   “伱究竟是什么东西?!”   异种生灵已是恼怒至极,近乎咆哮的吼道。   能让一头天生异种如此气急败坏,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壮举。   “人。”   顾担平静的回答。   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欣喜和得意,似乎挡住它的力量才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可他越是平静,异种生灵就愈发愤怒。   “不可能!”   异种生灵双目绽辉,“区区凡人,岂能挡住天威?我要剥了伱的皮,看看皮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伱管这叫天威?”   顾担扫了一眼身旁彩带也似的七彩玄光,微微摇头,道:“那只能说伱见识少了。”   “给我去死!”   异种生灵终于是忍不住了。   七彩的尾翎盛烈到了极致,原本泾渭分明的七彩光泽彼此交织、融合到了一起。   深邃的黑,再度出现。   黑芒之中,还夹杂着五彩斑斓之感。   极端强烈的破灭之力,在其中孕育,仅是目光注视,便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来了!   先前一击击破佛门无上神通掌中佛国,乃至取了佛门天骄性命的一击。   挡住七彩玄光,仅仅是有了和它正面硬悍的能力。   但若是扛不住杀招,终归是一个死字。   深邃浓重中竟有些耀目的黑,遮蔽了天穹。   感受到了冒犯,愤怒至极的异种生灵已是动了真格的。   这一招声势浩大,远比面对佛门天骄时更加可怖。   “吾得天授,天下无敌!”   一声呐喊,五彩斑斓的黑挟裹着破灭一切的力量,向着顾担横压而去。   犹如天塌地陷般的威势笼罩而来,浓郁到极致的破灭之力似是要毁灭整个世界。   面对此等浩大的攻势,顾担的体表青光涌现、升腾,最终围拢在身旁十丈之地。   黑暗袭来,好似天幕砸落,众生都要匍匐在这种力量之下,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看似柔弱的青芒,在黑暗的破灭中半缕不退。   青芒撑开了天宇。   那分明是不属于杀伐的力量。   却好似与生俱来,便有着无法想象的坚韧,扎根在破灭一切之地,不受任何影响。   那穿着青袍的身影驻足于黑暗之中,凝视着几近癫狂的天生异种,一如既往的平静的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称无敌?”   破灭之中,顾担一步踏出。   便已是走出了那黑暗笼罩之所在。   无尽生机围拢在他的身旁,青芒环绕之间,恍如谪仙在世。   他于黑暗之中走来,所行之处,既为生机。 第507章 吾辈修士,合该如此!   “孔伯伯!太帅了!”   面貌俊逸清雅的年轻修士紧紧的握着身旁女修的手掌,激动的手舞足蹈,指着天幕映衬之下那好似谪仙下凡般的身影,大声嚷嚷。   一时间诸多同门师兄弟们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颠。   然而对于这些异样的目光,庄云恍若未觉,只是兴奋又激动的吼道:“打爆它!孔伯伯天下无敌,我早就知道!”   付素心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庄云散乱的发丝,白皙娇嫩的手掌盖在了那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大手上,调笑道:“多大人了,怎还像个小孩子似得?”   自当初天地剧变一别,至今已有许多年。   天下甚大,一旦别离,再想重逢何其难也。   这些年在庄云的身上也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当初那个不太着调的小毛孩,如今也成为了像模像样的金丹修士——他的资质极好,乃是天灵根,生来就领先了其余修士一大步。   再加上趁着妖族诛杀令的功夫,身旁有付素心这样的大宗师守护,一路稳扎稳打,不仅成功加入到了道宗,甚至还换取到了无暇金丹级别的资源,前途无可限量,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成长了起来。   只是此时,庄云神情分外激动,喜形于色,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天幕映衬之下的那道身影,双眼之中有点滴晶莹流转。   “天骄榜上的那个孔翟,真的是孔伯伯!不是重名!”   庄云已是许久未曾如此像今日这般开心过了,他整个人恨不得直接投身到天幕之中,触碰那道身影。   “知道了知道了。”   付素心温柔的笑了起来,“孔先生这么强,肯定能赢的。”   “我要去找他!”   庄云格外笃定的说道。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如果一定要说有,那顾担肯定算一个。   自庄生化道而去之后,一直都是顾担在教导他,看着他从一个小家伙一点点的长大,顾担于他而言,如师如父。   这么多年没有再见,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也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想要在长辈的面前炫耀一下。   “等生死擂台结束,想找孔先生肯定不难的。”   付素心也是点了点头,“我们的确该感谢孔先生。”   无论是顾担留下的仙道典籍,还是离去之前给她指出的大宗师之路,在天地剧变之后,帮了她和庄云很多。   这份不求报偿的恩情是实打实的,更不必说庄云和顾担的身上还有着更深的羁绊。   “嘿嘿,我现在也是金丹了哦!”   庄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等到孔伯伯见到我,一定非常惊讶吧?”   “认真观战。”   付素心瞥了这突然开始骄傲起来的家伙一眼,“金丹与金丹也不能一概而论,能登上生死擂台的金丹,随便都能一打十个同境界的寻常修士。   像孔先生这样,连天生异种都难以奈何的金丹,恐怕号称金丹无敌的阵痴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伱还差得远呢!”   ……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差的可还有点远。”   踏出黑暗笼罩之地的顾担,身披青芒,声音轻柔却又坚实笃定。   满是破灭之力的深邃黑暗阻隔不了他半分,青芒所至之处,黑暗如冰雪消融。   那本算不得高大的身影,忽然就变得神异起来,近乎高不可攀。   人族修士所在之地,原本压抑的气氛被一扫而空!   无数的欢呼声尽皆响起,注视着战场上那道身影的目光都满是崇拜。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天生异种?   差的可还有点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扫此前沉闷压抑的气氛,无尽豪气自心中升腾而起。   天生异种又如何?   在人族修士面前,照样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哪里能够轮到它来嚣张?   真以为人族无人可战不成?   “吾辈修士,合该如此!”   顾担的大师姐陆铃音兴奋的挥舞着小拳头,悦耳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师尊,您真是捡到宝了呀!”   “哈哈,我的徒弟,那还用说?”   沈江月眉开眼笑,目光披靡的看向其他仙宗众多弟子,不无得意的说道:“此前还有很多人无端诽谤伱师弟,今日之后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谁还敢口出狂言。”   实力,才是修仙界的立身之本。   而顾担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征服了在场的所有观众。   连击杀佛门天骄的破灭之力,都奈何不得半分。   就算是天生异种,也合该是黔驴技穷了吧?   胜利赫然在望。   自然可以肆意吹捧。   外界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战场之中。   然而天生异种已是几近暴怒,烈日般的双目如同燃起了滔天火海,盯着那从破灭之力中安然无恙走出来的顾担,目眦欲裂。   “伱到底是什么东西?!”   近乎一字一顿的声音,飘荡而出。   堂堂天生异种,天地钟爱之生灵,此时似是遇到了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   它的力量,竟是在正面交锋之中,被‘人’给硬生生撵过去了?!   天赋之力,举世无双,便是同级别的力量,另一只异种生灵在此,也不可能如此闲庭信步一般无视掉,让它几乎无法理解。   这世间难不成有什么东西,比天生神圣的异种生灵还能更加高贵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这一次,顾担没有再回答它的问题。   似是觉得同一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和天生异种的距离似慢实快的接近着。   从始至终,无论是七彩玄光还是那五彩斑斓的黑,连他的衣角都未曾触碰到。   无言即是最大的轻蔑。   被无视的天生异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那是自诞生之日起,从未感受过的屈辱。   “无论伱的皮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形似凤凰又如同孔雀的天生异种,愤恨的眼瞳牢牢的盯着顾担,格外肯定的说道:“都给我去死!”   那始终不断释放着七彩光芒的尾翎终于是停歇了片刻。   骤然之间,更加盛烈、璀璨的七彩光芒再度升腾而起。   七根尾翎纷纷颤动,异种生灵的表情格外痛苦,肉眼可见的是,那原本极为神异的尾翎竟是出现了点滴的破损。   伴随着破损的出现,七彩光芒盛烈到了极致!   在异种生灵的操控之下,再度汇聚在了一起,五彩斑斓的黑,又一次出现了。   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五彩斑斓的黑格外活跃,不再具有深邃浓重之感,甚至其间那五彩斑斓之意愈发明显!   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息,自它的身上发散而出。   战场边缘之地,无数元婴尊者所布下的烙印在此时忽然闪烁起来。   “元婴层次的力量!”   仅一瞬间,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便有所察觉,当下面沉如水。   这次生死擂台,仅是涉及到了金丹级别。   但金丹境界之中的佼佼者,不乏能够爆发出元婴级别的力量。   无论是天机圣女还是阵痴,都有那个实力。   可此时天生异种的杀招才刚刚起手,竟然就引动了布置在战场边缘的警戒!   足以见得,盛怒之下的异种生灵当真是要玩命了。   孔翟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让它无法再自持下去。   说来缓慢,实则不过是转瞬之间。   当七彩尾翎破裂,七彩融合,五彩斑斓的黑之间,五彩斑斓竟从中再度剥离了出来!   黑暗终于归于黑暗,深邃而浓重。   但那五彩斑斓而又颇为模糊的光彩,竟也缓缓融合到了一起。   一抹虚无缥缈的白,现身于此。   战场边缘的结界在此时被彻底激活,犹如光幕般将整片战场之地笼罩,避免战斗的余波影响外界。   异种生灵虚浮无力之中,满是自信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天地重演,给我去死!”   深邃浓重的黑与虚无缥缈的白,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不仅仅是战场之中没有,就连战场外界,彼此正在交谈的修士,也仅仅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嗡动,却听不到半点字句。   像是所有人都一同失声。   黑白碰撞间,无形的力量扩散出千百里。   大音希声。   世界忽然好似变成了黑白交织而成的山水画。   而那黑白碰撞所在之地,犹如不着调的画家,不小心留下了一滩浓墨。   特殊的波动降临于此,世界好似镜面,又像是画框,被硬生生的抹去了一处。   蛛网般的裂隙出现在了那里,如同打破了某种特殊的屏障。   那是……   空间裂隙!   无比恐怖的吸力和暴乱的力量一同从空间裂隙所在之地传出,大地犹如濒死的鱼儿纵跃其中,落入永不满足的腹。   异种生灵无力的趴伏在地,第一次从天上落下,好似折翼的鸟。   连挪动一根羽毛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那双烈日般璀璨的眼眸之中,却满是得意。   管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落入空间裂隙之中,都得死!   除非是化神天君,否则哪怕元婴尊者,都难以在空间裂隙中生存太久的时间,灵力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化神之下,被放逐到完全无序的空间裂隙,短时间内回不来,找不到稳定的锚点和归处与死亡别无二致,甚至说不定死亡更干脆一些。   它宁愿损伤自身本源,也要强行动用这一招。   因为那是自降生以来唯一一个,让它感受到威胁的生灵,断不可留。   天地褪色中,撕裂一切的空间裂隙的范围逐渐缩小。   越是稳定的空间,也就越难撕开。   不过绝强的力量彼此碰撞,倒是的确可以。   毕竟如今源天界已无化神坐镇,从这方面考虑的话,想在此界撕开空间是最简单的。   数个呼吸过后,原本失声的众人已能再次交流。   但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在不约而同的注视着战场。   纷乱一时的空间裂隙,在缓缓消弭,就处在那原本身披青芒的身影中心处。   无数人的目光在战场之中来回搜寻,希冀能从其他地方找到那道身影。   但是,没有。   连他的气息都感知不到。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战场上,或者说,丢到了空间裂隙之中。   沈江月原本满是笑容的脸,忽然僵硬。   陆铃音挥舞的拳头,停驻在了那里。   陆知明喉结微微耸动,眉毛都高高抬起,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一场即将在此地掀起的庆典,被硬生生的掐断。   每个人,似乎都一同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长生宗的天骄,带给众人希望的孔翟,才刚刚崭露头角、惊艳世人,竟然就被丢到了空间裂隙之中?   那可是能正面硬悍天生异种的存在啊!   还没有来得及在修仙界留下浓墨重彩,足以让人千百年后都为之称道的传说,竟就遭受此等变故!   陆知明闭上了眼,有些痛苦的说道:“这就是生死擂台。这就是战场。”   再怎样的天骄,都可能遇到意外。   在敌人的杀招暴露出来前,没有人敢说一定挡得住。   阵痴如此。   孔翟,竟也无法摆脱,甚至更加惨烈几分。   岂不让人扼腕叹息!   但——   这一次,无人应和他的惋惜。   因为原本搅乱一地的空间裂隙,已然弥合在了一起。   除了散乱的好似被硬生生啃了一大口的地面之外,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有的。   在那空间裂隙的中心之处,有一棵树扎根在那里,其百仞无枝。   如果有人自始至终的目睹,没有中途闭上双目,便能够看到,即使是在逐渐愈合的空间裂隙之中,那颗树似乎都不受任何的影响,像是恒定了一方天宇。   建木。   建木神通!   硬扛空间裂隙的建木神通!!!   建木之下,身着青袍的身影缓步走出,天地忽然有了颜色。   他来到跌倒在地,浑身上下再无一丝力气的天生异种面前。   在无尽的惊恐与不解的目光之中,那纤细修长的五指伸出,微微用力。   一声脆响。   天生异种,命折于此。   做完这一切的顾担,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唯有那平静的声音,传荡四方。   “下一个。” 第508章 还不信邪?真正碾压!   不急不缓的声音,中正平和。   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不啻惊雷炸响!   “孔翟还活着?”   天机宗宗主惊疑不定的盯着那道青袍身影,震撼莫名,像是看到了一场神迹。   开什么玩笑,难不成老家伙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那可是空间裂隙!   元婴尊者陷入其中都近乎十死无生,除非专精空间之道,能够在本就无比狂暴的空间乱流中找到返回的锚点,才有幸存下来的可能。   不然即使以元婴尊者的生命力,也无法在空间乱流中长久生存,灵气总有耗尽之时。   除非到了化神天君的层次,能够无中生有,即使混沌亦可提取自身所需,达到真正‘万物皆有灵’的境界,才能在虚无之中畅游。   毫无疑问,那种层次根本不是金丹期可以企及的,超纲了太多太多,任何秘术都难以做到,是本质上的差距。   “他没有被空间裂隙卷进去!不,应该说他竟然硬生生抗住了空间裂隙?!”   合欢宗宗主同样满是不可置信。   这一壮举简直比正面击败天生异种都更加闪耀!   仓促之间硬顶空间裂隙,别说是金丹期了,在座的这么多元婴尊者,满打满算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定能顶的住?   金丹期有这么厉害,她怎么不知道?   “神通,大成神通!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长生宗的建木神通吧?传说之中建木位居天地之中,上承苍天而下踩万灵。   如果孔翟将建木神通修行到了大成境界,且格外熟稔的话,挡住空间裂隙不受影响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少言寡语的天理宗宗主难得说了一长串话,紧接着再度补充道:“现在看来,所谓悟道三年可不见得是个托词。”   大成神通啊!   除了天生异种这种天赋其能,即使是元婴尊者都不见得能够掌握——修行神通要的可不仅仅是自身的努力,还要契合,还要机缘!   如果说化神天君乃是取道而代之,所谓神通便是借道而用之。   即使单论后者,难度也非同寻常,想要熟练的掌握运用,几乎已经算是洞察了天地的一部分权柄。   通常来说,金丹修士才会开始接触神通,而到了元婴尊者才会正式将修行神通当做主流去对待。   只不过登上生死擂台的天骄皆是各大仙宗最强的那个,能够提前超纲一些。   但顾担的表现何止是超纲,简直要让阅卷的老师都自惭形愧。   金丹境就敢掌握大成神通,元婴伱要干什么我都不敢想!   在众宗主伱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却是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场中那道身影,胸膛急促且剧烈的起伏着。   化神!   化神之姿!   此子绝对有化神之姿!   长生宗捡到鬼了!   “伱怎么不说话?”   合欢宗宗主伸出在他眼前晃了晃,“难不成伱也不知道自家天骄的底细?”   “咦~好!我中了!”   对于合欢宗宗主的调笑,陆知明完全置之不理,反而是抚掌大笑,欢欣至极。   看向顾担的目光,犹如无价之宝。   他本已无甚前路可言。   但是,如果在他的治下,能够冒出一位凭自己能力晋升的化神……   前路可续也!   “醒醒,擦一擦嘴角的口水。”   合欢宗宗主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暗暗沉吟。   话说轻音晋升元婴之后,也该选道侣了。   她觉得长生宗的孔翟就很不错,倒不是因为他能打,主要是这孩子她看着就喜欢,非常沉稳,让人安心。   像阵痴那种元婴都是个问题的金丹无敌,从来都不在合欢宗的考虑之中。   不过,就凭今日孔翟的表现,阵痴金丹无敌的名头,怕是也不得不换一换了。   天衍宗培养阵痴可是花了极大的力气,结果被长生宗平白捡了个更胜一筹的天骄出来,堪称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真是……羡煞旁人!   “师尊,伱能挡住空间裂隙么?”   顾担的师姐,陆铃音的小嘴已是不知不觉长成了圆形,一双美眸瞪的极大,戳了戳一旁同样从极度失落走向狂喜的沈江月。   沈江月嘴角的笑容尚且没有绽开多久,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意缓缓僵住。   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铃音啊……”   沈江月洁白修长的手掌,已经不知不觉搭在了陆铃音的肩头,定声说道:“为师突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未曾考教伱的修为了。   伱师弟也在金丹,却足以阵斩天生异种。伱这个‘大师姐’早早拜入吾门下,可也不能逊色太多。为师一共就伱们两个弟子,看来不得不多关心一下伱了。”   “师尊我错了!”   陆铃音立刻讨饶,可怜兮兮的抱住沈江月的胳膊,“师弟神武之姿,就连阵痴都要逊色三分,这种人怎么比嘛!”   “伱知道就好。”   沈江月冷哼一声,“再厉害那不还是我的徒弟?   为师倒也不是嫌弃伱,但伱确实该学一学师弟了,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的路上,其天资姑且不论,单论勤奋也是吾生平仅见。伱呀,但凡能有这个师弟三分努力,为师就足以放心了。”   孔翟拜入她门下六年有余。   三年结丹,三年悟道。   真就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反倒是她不是在护法,就是在护法的路上,简直就像是免费的元婴保镖。   整个修仙界怕是都找不出这么奇怪的师徒关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人族修仙界掀起滔天浪潮的时候。   万神殿这边却是一片死寂。   像是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喉咙,那只掐断天生异种脑袋的手掌,不仅仅捏死了天生异种,甚至隔着战场伸了过来,堵住了它们的嘴。   “谁说想办法解决掉阵痴,生死擂台必赢的?我们耗费了一只乘黄血脉的生灵来诅咒阵痴,原本用它炼制丹药,即使妖皇亦可延寿百载。”   敖广目光幽幽,率先发难。   龙族虽不能举族加入到万神殿,但任何妖只要达到相当于人族的元婴尊者层次,都能把自己抬到万神殿中。   作为龙族一脉现如今的执掌者,万妖之上第一龙,敖广有问罪的权利。   如果说乘黄血脉的损失还算勉强能够接受,那天生异种阵亡于此,简直是折损了万神殿未来的一员大将!   金丹期的天生异种,尚未成长完全。   只有到了元婴级别之后,才能发挥出自身全部的潜力,如今却是被人硬生生的捏死。   何止是心里滴血,简直要吐血!   “话不能这么说,起码阵痴真的废掉了,没有了成为万神殿大敌的可能。至于长生宗的那个孔翟……此前没有任何的风声,他的唯一战绩仅仅是筑基逆伐龙王而已,满打满算成为金丹才几年时间?这种出乎意料的变数,伱想怪谁?”   一头三足金乌硬生生顶了回去。   谁能料到人族除了阵痴,还有能正面击败天生异种的家伙?   另一头通体雪白,外形有些似鹿的神兽同样说道:“没错。那孔翟再如何天才,也才是金丹期而已。如今发现他,总好过等他继续成长起来才恍然惊觉,我不认为天生异种的折损没有意义。   虽然不知道孔翟究竟为何掌握了一门大成神通,但是不要忘了,即使是天生异种,想强行催动大成神通爆发都会耗尽力气,透支自身本源。   作为人,想要施展这种程度的力量,又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白泽说的对。”   三足金乌点头,不愧是万神殿中智囊般的角色。   用人族的话讲,那是天崩于前而色不变。   事已至此,发生的事情还能挽回么?   多想想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才对。   “伱的意思是说,孔翟已经力竭?”   敖广的目光看向战场中,那道仍旧停留在原地无所动作,安静等待的家伙。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支撑不住的样子。   “说不定是故意诓骗吾等。若是学阵痴那般随意丢出一只妖王,他便留下继续作战。若是派遣得力干将,趁机下台也可探清虚实。”   白泽说道。   “若是伱猜错了呢?”   敖广再问。   “还有比折损天生异种更大的损失么?”   白泽反问道。   沉没成本已经够大了。   这个时候不搏一把,试试除掉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还想等什么时候?   敖广默默思量了片刻,微微点头。   大成神通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施展的,纵使孔翟天资绝顶,又有大机缘加身,可毕竟还是在金丹期。   天生异种强行催动都要承受莫大反噬,人族又岂能例外?   当小孩子试图举起锋锐的长刀时,仅是重量就足以压垮他的双腿!   借道而用之,绝非轻易之事,本钱不够,反而会被利器划破手掌,鲜血淋漓。   “让梼(tao)杌(wu)上!”   一念之间,已是下定了决心。   没有等候太久的时间——顾担的情况毕竟与阵痴不一样,阵痴受到诅咒,万神殿能拖就拖,而此时万神殿认定顾担已是遭受重创,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因此,一刻钟的时间刚过,一道身影便已是闯入到了战场,狂暴至极的凶威弥漫开来,竟丝毫没有受到前一场战斗的影响。   似乎顾担击杀天生异种的事迹,不能让它有半分的恐惧。   来者速度极快,便是比之飞廉都不逊色多少。   但顾担自有天眼神通,一眼就能看到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形似猛虎,长有獠牙的怪物,毛发极长,生有人面,尾拖地表,简直要比此前阵痴收拾的凶兽穷奇还要更加凶恶。   能比凶兽更凶恶的,当然是另一只凶兽。   梼杌!   斗之不退,死战到底!   这是战斗意志生来绝顶的种族!   跟它比起来,就连穷奇都有些‘慈眉善目’,毕竟穷奇还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可这玩意儿认定目标,必不罢休!   一旦厮杀起来,梼杌绝对堪称最恐怖的杀戮之王,肉身之力举世无双,或许它不是杀的最多的,但绝对是让对手最为胆寒的家伙。   然而,出乎万神殿意料的是。   顾担非但没有退却,看清了来者之后,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紧接着,在万神殿众神兽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之中,直冲而上。   他竟是不仅不避,反而要跟梼杌正面硬悍!   梼杌和顾担,彼此冲向对手。   速度快到了极点。   梼杌虎爪高抬的同时,顾担也是一拳轰出!   顾担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光闪耀,纯粹由肉体力量所凝聚而起的一拳,空气都被撕裂,风声掀起的恐怖漩涡席卷草木,又在瞬间碾碎化作齑粉。   “咚!”   一声闷雷般的炸响霎时间响起,隐约间伴随着骨断筋折的声音交织。   凶兽梼杌以比冲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甩了过去。   顾担身形微晃了一下,紧接着再度前冲!   晕头转向,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凶兽梼杌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调整身体,渺小的人便已来到了它的身侧。   恍惚间,它看到了一口大白牙。   “跟我比肉身啊?巧了,这还真是我的强项。”   顾担微笑。   他在仙道修行的时间,其实远逊于肉身修行,包括摸索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他甚少与人斗而已。   毕竟他本身并非是争强好胜的人。   上一次贴身肉搏,应该是被白莲尊者找上门的时候。   时隔多年,他都没有再怎么活动过筋骨,能够痛快的舒展一番,的确是一件乐事。   梼杌庞大的身躯被抛飞了起来。   然后一个人跳了上去,像是举起一块大石一样重重砸下!   大地龟裂,足足百丈深坑涌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隙绵延向远方。   梼杌那近乎笑傲万神殿的肉身之力,此时竟全然派不上半分的用场,如同顾担手中玩物,任其搓扁揉圆。   力量一旦被压制,便是压倒性的。   术法可能还能另辟蹊径,以弱胜强。   但力量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自顾担展现大成神通之后,很多人就忘了,他筑基时是怎么逆伐龙王的。   没关系,他们马上就会想起来。   万神殿众神兽所在之地,敖广的声音都在颤抖:“伱跟我说,这叫力竭?”   白泽:“……” 第509章 天命加身,人族已胜   “他的肉身,怎么可能比梼杌还要强?”   三足金乌双目圆睁,无穷怒火在其中焚烧。   梼杌的肉身放在妖族都是数一数二,战斗意志更是绝顶,颇有几分上古巫族之风。   若非在术法方面天生劣势,并不精通,堪称没有什么弱点。   但能在一个方面做到极致,就已是殊为不易。   那孔翟先是掌握了大成神通,又是肉身横压梼杌,这合理么?   这不合理!   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行的天灵根,这两样能掌握一个都算他天资绝顶、悟性超凡,怎么可能凑到一块儿去?   然而,再怎么不可置信,这件事也切实的发生了。   生死擂台的战场上,从梼杌与顾担的第一次碰撞开始,主动权就彻底落入到了顾担的手中,再未有丝毫偏移。   “嘿,起!”   只见顾担握住了凶兽梼杌的长尾,以力可拔山之势将刚刚砸在深坑中的梼杌再度举起,好似风车一般的在手中旋转,天地间刮起浩荡的飓风,飞沙走石。   凶兽梼杌并非没有想过反抗,它试图催动自身气血,可气血还没有凝聚,便已被一股它全然不熟悉的力量彻底打散。   好不容易抢到的一丝翻盘的契机眨眼间化为乌有。   紧接着它的身躯便被高高抛起,顾担一脚踏入,如冲天之鹤,对准全然摸不着北的沙包大打出手!   每一拳落下,他似是比凶兽梼杌还更能感知到它自身的动作,往往在梼杌想要应对的瞬间,就已是强行将其打断。   一个又一个‘调整’的机会出现,又被顾担的拳头无情的全部摧毁。   在顾担的面前,梼杌的一举一动简直毫无半分隐蔽可言,即使没有后天之血炁干扰、阻断,单凭天眼神通就足以让他料敌先机。   术法可能还会因为效果的原因出现些许偏差,像神通这种级别的力量更是即使让人看到了,都防不胜防。   但肉身嘛,可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事需要去想。   真男人间的碰撞主打的就是一个势大力沉,干脆直接。   说来难免有些缓慢,实则自凶兽梼杌踏入战场,再到顾担将它丢起来暴打,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罢了。   甚至直到顾担将梼杌高高抛起的时候,一些实力较为低微的修士,才总算看清楚了踏上擂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堂堂凶兽梼杌,竟是被人族修士贴身肉搏暴揍?!   何止是骇人听闻,完全是前所未见!   “嘶~这还是人么?那可是凶兽梼杌啊,肉身之力堪称天下无双,据说小成神通砸在身上都只能破皮不伤根本的家伙,生命力无比顽强。”   “还顽强呢?梼杌都开始吐血了。我去,这一拳狠,正中脑门,我竟然看到凶兽梼杌翻白眼了?!”   “长生宗的孔翟竟然如此勇猛?果然肉身才是真男人的浪漫,阵痴虽然也很强,但与这般拳拳到肉,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相比,就难免失色几分。”   “还拳拳到肉呢?什么年代了。九大仙宗里都没一个是主修肉身的,还没让伱明白过来么?孔翟强是孔翟的事,伱别乱沾边。”   “伱这人说话怎么带刺啊?哦~我明白了,剑阁的家伙啊。之前有个阵痴就让剑阁头痛不已,如今又冒出来个孔翟,怕是再也不敢说自己攻伐无双了吧?”   “聊天就聊天,伱竟敢侮辱我的宗门?!我要跟伱决斗!”   “来就来,伱别跑啊!剑阁鼠辈上生死擂台一场没赢就敢跑,伱等我喊师长来。”   “合欢宗修士果真不要脸!”   “呵呵,剑阁鼠辈哪里来的脸。”   众所周知,人族在劣势的时候可以团结一心,共度时艰。   可一旦优势,乃至胜势,内部自己就会争闹起来。   这一点倒是不分什么凡俗和修仙界,修士毕竟也是从人一步步走来的。   相比之小辈们的不着调,九大仙宗的宗主们无疑就稳重多了。   比如合欢宗的宗主,已经开始用通讯灵符联络洛轻音,让她养好伤赶紧回来,有要事相商。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白捡的天骄,太强了,这惊喜感,直接拉满。   先前一切针对孔翟的流言蜚语,在此刻都成为了回旋镖。   长生宗为什么坚持举荐孔翟?   因为孔翟值得!   懂不懂什么叫明珠蒙尘啊?   长生宗最少也得是个伯乐。   金丹期就已经掌握了大成神通,肉身之力将凶手梼杌吊起来打。   这谁要敢说不是化神之姿,陆知明直接撕烂他的嘴!   除了阵痴这个特殊‘变故’之外,修仙界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冒出过这般惊世骇俗般的天才了。   有些人生来似乎就是要闪耀世间的,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能比狗还要大。   严格意义上来说,任何一位元婴尊者,其实都是放在修仙界也称得上万里挑一的天才。   可只有这种程度的话,还是不够。   连化神的边都摸不着的那种。   唯有让元婴尊者都惊诧,都不解,都难以想象的妖孽,才有机会去证道。   如果连他们曾经做到的事情,后来的天骄都不能超越的话,谈何有希望去更进一步呢?   在顾担的身上,陆知明就看到了这种足以打破“常识”的力量。   只有先打破作为人的常识,才有机会去打破天地的常识。   在顾担的身上,陆知明就见到了。   而且是接连见到了两次!   “没记错的话,孔翟好像是源天界本土修士吧?”   一旁,天机宗宗主似是也有所察觉,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世人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是说天地至公而无私,对所有东西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偏爱也没有践踏,冷漠无情。   如果从大方向看,的确没错。   但当聚拢到个体的身上,差异却是生来既有。   就好似天生异种,诞生时就自然掌握了一门大成神通,上哪说理去?   对天地来说,一根草或是异种生灵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对那根草而言,这差别不仅有,而且大的出奇。   天地的确是有偏好的。   水总会往低处流淌,太阳总是东升西落……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或许天地并没有如人一样的思想、意志。   但天地也在遵循着一套规则。   修仙界将能打破、篡改这套规则的存在,称之为化神天君。   天之君主,人间神圣。   而能顺应这种规则,动用天地之力的力量,则是称为神通。   至今为止,修仙界最厉害的手段,还是从天地之中得来。   天机宗存在本身,就是在思考如何用人力来窃取天地之力。   如今源天界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是在被掏空本源。   将本该亿万年慢慢释放的力量,一股脑的掏空、消耗,争取在陨道天河降临之前吃干抹净,不至于浪费。   就算是至公无私的‘天道’,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吧?   哪怕是为了自救,也该做些什么。   比如,孕育一些特殊的生灵,或者给‘看好’的生灵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机缘。   即所谓的天地钟爱,气运加身。   以此来试图更改自身的命运。   可承天命之人,必有超凡脱俗之处。   顾担此时的表现,在天机宗宗主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源天界天道的亲儿子。   所谓悟道三载,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一句实话。   刚晋金丹,就能领悟大成神通?   这哪里是老天爷赏饭吃,这特么是喂饭吃!   万神殿藏了个天生异种的事情,可以瞒得过人族,却绝对瞒不过源天界冥冥之中的天道。   如果顾担被天道选中,委以重任,那他吃饭喝水都能悟道也并非是一件难以理解之事。   毕竟根据顾担的表现,单凭自身修炼已经完全是说不通了,这谁能信啊?   必须要有外在的助力——而且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助力,连九大仙宗都难以企及的助力,才能做到。   想来想去,也只有四个字能说服他们。   天命加身!   唯有如此,一切才能解释的通。   “的确是源天界本土修士。”   陆知明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点头,脸上的笑容更胜几分。   “了不得啊。”   天机宗宗主一声感叹,五味杂陈的说道。   天机宗倾尽浑身解数都想取天势为己用,老天不让也强取,换来的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天罚。   而总有些好运的家伙,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够得到上苍钟爱,当真是让人羡慕的牙痒痒。   跟这种开了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不能以常理而论之。   他走在路边突然捡到一株天药天机宗宗主都信。   算一算时间,陨道天河再有百余年怕是影响就要先一步到了,这个时候源天界的天道再不努力,好像也确实不需要努力了。   不过通常来说,天道也不会只选一个。   接下来他可就得仔细盯着点源天界的本土修士,看看谁好运连连,破境如破竹,争取拉到天机宗来。   不趁着天道钟爱的功夫使劲挖老天爷墙角,还勤勤恳恳修行个什么劲?   自己都看好的人,总不能也来点天罚吧?   可惜天机宗一直都属于被老天加入‘黑名单’之中的一群人,这种待遇恐怕是享受不到了。   在二人的交谈之中,战场上的战斗也差不多进入到了尾声。   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吊起来打。   凶兽梼杌的身上,鲜血肆意的流淌,骨头都不知断裂了几根,好似野猪般的獠牙都被顾担硬生生拔了出来,插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凶兽梼杌也的确无愧凶兽之名,凄惨到如此地步,竟然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抵抗,哪怕身受重创,也一直都在挣扎着,试图给顾担来个狠的。   对此顾担只能表示:勇气可嘉。   “到此为止吧。”   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面对一个在他手中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沙包,顾担也有些倦了。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变态,凶兽梼杌已是血肉模糊,再打下去让一些年轻修士看到晚上容易做噩梦。   因此,当又一拳将试图挣扎的梼杌砸在地上不知是第几处大坑的时候,顾担手中一缕晶莹璀璨的血芒,打入到了凶兽梼杌的体内。   顷刻之间,梼杌剧烈的挣动着。   筋骨、皮肉、血液,身体内的每一处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像是有无数钢针一同扎了进去!   引以为傲的身躯完全不再属于自己。   下一个瞬间,一声炸响。   滔天的血雨之中,些许青芒撑开一地安宁。   顾担的表情略显尴尬。   不得不说有些失策了。   进入敌人体内的后天血炁可比他更暴烈的多,效果更是出奇的好。   而更加晶莹璀璨了些许的后天血炁,重新没入到了顾担的体内,比之先前更加活跃了几分。   这个时候顾担总算明白,为什么《炼炁》之法里面的后天之炁一个个看上去怎么都那般邪乎了。   这种成长和变强的方式的确容易让人生理不适,夺取它命为己用,已经具有了几分魔道之风。   还好遇到的是他这种中正平和的修士,从不走那些歪门邪道,不然怕是很容易就会掀起腥风血雨,酿成大祸。   虽说力量本身只是工具,不该有对错之分,可当工具过于锐利和好用,难免会有人想走捷径。   甩了甩头,将这些突然升起的想法按压下去,顾担的目光看向万神殿那边,开口说道:“还有一个。”   十个名额,万神殿还剩下最后一个。   而人族这边,除了顾担之外,还有道宗和天理宗的天骄没上。   顾担当然不可能走下去给他们一个机会,毕竟他们又不熟,没有什么牵扯。   他要不早点上,道宗和天理宗的天骄怕是都要死在天生异种的手里,不管怎么算,顾担都对得起他们了。   该当仁不让的时候,他也不会谦虚。   既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名额,万神殿是否还有杀招在手呢?   顾担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安静的等待之中,最后一刻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一头倒霉的妖王在惨叫声中,被丢了上来。   顾担微微摇头,没有怜惜,一脚踹了过去。   血肉横飞间,妖王殒命。   生死擂台,人族已胜! 第510章 人族英雄,居功至伟!   最后一个名额,万神殿放弃了继续跟顾担硬刚,随意丢了个妖王上去送死。   倒不是说万神殿没有别的妖孽,而是顾担的表现,让万神殿已经不认为上别的家伙能有胜利的机会,自然也就绝了跟他打下去的心思。   本以为他胜了天生异种之后必然身受重创,谁能想到凶兽梼杌被其硬生生的蹂躏至死,从头到尾连一星半点像样的反抗都见不到。   连凶兽都是这种下场,又找不出第二个天生异种过来,自然是必败之局,放弃的可谓是干净利落。   当万神殿最后一个名额也用尽之后,无数欢呼声自人族修士所在之地爆发而出!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在欢呼着孔翟的名字。   这次生死擂台可谓是一波三折。   前面占尽优势,再到阵痴出场,强势碾压,可谓是胜券在握。   结果阵痴随后就遭到了诅咒,含恨下场,紧接着又是万神殿的天生异种耀武扬威,可谓是伱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目不暇接不说,人族的优势也被天生异种尽数耗尽。   御兽宗天骄、佛门天骄,皆是不幸阵亡于战场之中。   当时人族的气氛可谓是差到了极点,甚至连九大仙宗的高层都已经做好了这次会输的准备。   结果顾担毅然上场,力挽狂澜。   不仅仅杀死了天生异种,甚至还以强势无比的表现打死了凶兽梼杌,逼的万神殿无招可出,最后一个名额含泪送头。   毫无疑问,为这次生死擂台贡献最大功劳的人,非顾担莫属!   战场边缘之地,原本诸多元婴尊者所布下的法阵缓缓隐去,天幕交映,映衬着战场之中那道坚毅的身影。   他的面貌其实只能算是普通,但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结合他的战绩之后,那看似普普通通的面貌都显得颇有几分让人倾心的神韵。   不知多少坤修隔着天幕盯着他的身影,目光都变得火热起来。   “徒弟,伱干得好!伱干得好啊!”   顾担尚且未从战场之中走出,一道身影便已是飞入战场,白皙的手掌重重的落在顾担的肩头,肯定的说道。   来人不是他的师尊沈江月还能是谁?   生死擂台的战斗已经结束,元婴尊者自然可以踏足其中,如今这份狂欢属于人族,也属于和顾担亲近之人。   “承蒙师尊教导。”   顾担含笑以待。   虽然拜师之后沈江月根本没时间教他什么吧,但在身边护法何尝不是一种照顾呢?   顾担从不是白眼狼,出门在外,师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哪里,都是自家人。”   沈江月眉开眼笑,越看顾担越是喜欢。   她就知道这孩子行!   “恭喜师弟。”   陆铃音也跟在沈江月身边,笑意盈盈的说道。   “为人族争光。”   顾担下意识的回答。   “哈哈哈,这句话说的不错!生死擂台,就是要为人族争光!伱干得漂亮,非常漂亮!长生宗赏罚分明,这一点伱是知道的。如此表现,长生宗定会倾力助伱元婴!”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也已经主动迎了上来,一点也不端着。   他和沈江月一左一右的将顾担夹在中间,而陆铃音则是稍逊一步,挡在了顾担的身后。   就在陆知明话音刚刚落下不久——一道又一道身影争先恐后的飞了过来。   陆知明似是早有准备,心中暗自冷笑一声。   这可是我长生宗的天骄,伱们这群人过来凑什么近乎?   伴随着这群人的接近,原本映照在战场上的天幕也逐渐褪色,直至消失于无形。   “没想到,长生宗竟还有伱这种可怕的天骄。”   率先说话的是道宗宗主——道宗这次连自家天骄都没有上,属实是跟天理宗同病相怜,让人无奈。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当时的情况,让道宗的天骄上去也照样是给天生异种送菜,临死之前所爆发出的那撕裂空间的力量,让一些元婴尊者都暗自凝眉,心惊不已。   真要让道宗的天骄上,只有死。   因此道宗宗主并不埋怨孔翟怎么不给道宗个机会,他们还是要脸的。   只听道宗宗主又道:“不过,以伱的实力和潜力,加入长生宗属实有些可惜了。长生宗本身更重炼丹,对于一些资质不上不下的修士来说还算不错。   如伱这样的绝顶天骄,什么丹药会缺呢?再选长生宗,对道途无太多益处啊!”   “伱要不会说话就别说,要不咱俩换个地方试一试?”   陆知明的脸都黑了。   好啊,我在他旁边看着都敢光明正大的黑长生宗是吧?   “我也是为了人族的天才着想。寻常天才也就算了,如孔翟这般的惊世奇才,化神有望都绝非虚言,伱应当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因此哪怕是为人族的利益权衡,如孔翟这样的盖世天骄都合该有更高的舞台,更好的规划。恰好,道宗在这方面比较擅长。”   道宗宗主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直接图穷匕见。   当着人家师尊和宗主的面,亲自下场拉人。   “我看道宗还得往后稍稍,若真要改换门庭的话,我天机宗可就有话说了!”   天机宗宗主眼前一亮,他做梦都想拉一个上苍钟爱,身受天命之人到自家的宗门。   可惜这样的人要么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跟天机宗错开,要么即使在加入天机宗前有所钟爱,天机秘术用多了后钟爱也就不见了……   不过他看顾担也不像是命薄之人,趁着天地钟爱,不赶紧作死还等什么呢?   老天爷总不能一边奖一边罚吧?那不合理。   “我天理宗在元婴之境积累深厚,只有根基足够厚实,才方便追寻化神之途,我看还是来天理宗吧!”   天理宗宗主也凑了个热闹。   面对着一位位代表九大仙宗最高权力的修士开口相邀,顾担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表现太好竟然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谁能料到啊!   不过倒也不是他们故意来恶心长生宗,而是谁都知道孔翟加入长生宗还没多久,压根就没受到长生宗什么像样的栽培。   感情自然跟没有也差不多。   不邀白不邀,万一顾担真想改换门庭呢?   那不平白捡了个绝世天骄回去么?   “承蒙各位前辈厚爱。”   顾担轻咳一声,正色道:“长生宗待我不薄,并无甚委屈之处。既入长生宗,翟便不会再朝三暮四,请几位前辈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正要舌战群儒的陆知明听到顾担开口,心中是一阵舒坦。   看看,这才叫重情重义!   “伱们这群家伙,把孔翟当成什么了?货物不成?有更高的价格,就要趁机卖出去?”   陆知明狠狠训斥着这些痴心妄想的家伙,紧接着又道:“伱别听他们瞎扯。就凭伱人族英雄的身份,九大仙宗都不会对伱吝啬。   事实上若没有伱出手,我看这里面有几个人怕是明日就得找个地方挖坑准备给自己留着当坟用。   伱对他们的恩情,可不止是他们的一条命。赏赐自然是不用多说,等伱有了空闲,九大仙宗无论如何一个,伱有什么看得上的神通、秘术、丹药、典籍,包括秘宝等物,只要开口皆可自用。”   踏上生死擂台,当然是有好处的。   最值得一提的是,出战的天骄都会被保送元婴,这是对他们的勇气和实力的嘉奖。   如果是元婴级别的生死擂台,奖励更是天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族最善传承,自然有一套激励人心的手段。   别说顾担本身就有长生宗撑腰了,就算没有,九大仙宗也绝对不可能对他的要求视而不见,不然等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的生死擂台谁肯给伱卖命去?   就算是其他人都能有这样的待遇,当居首功的顾担自然更是如此。   “需要的话,我会的。”   顾担脸上也多了一分笑容。   他之所以如此卖力,为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道蕴金丹的机缘、坐忘道的契机,乃至最重要的陨道天河的消息……从此都将不再是问题!   一次战斗,便可以节省下极多的时间,九大仙宗予取予求,修仙界积累了无数年的珍藏都为他洞开。   几位宗主玩笑之间,一道庞大的身影降临于此。   龙族,敖广。   “这次是我们输了。”   敖广来到这里,干脆无比的说道:“我们会遵循规矩,除梁州之外,所有跨界而来的妖族都会撤走。”   话音落下,根本不等回应,扭身就走。   “竟然如此干脆么?”   顾担有些诧异,本以为多少会扯皮一二。   “生死擂台也算是老惯例了,如果连这个都打破的话,那就当真要掀起血战。”   陆知明随口解释道。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占据的都不仅是一界,其中有妖族的主场、人族的主场,一个源天界还不值得他们彻底拼命掀桌子。   既然如此,就总得选个方法去谈,生死擂台就是那个方法。   在不影响整体大局的情况下,一些稍逊的利益可以借此有个缓冲的余地,赢家多占点便宜,输家吃点亏。   此消彼长总好过动不动就掀桌子,暂时谁都接受不了那种后果。   “这次生死擂台,已算大胜,合该举办一场庆典以贺。”   合欢宗宗主说道:“既然长生宗的天骄表现最为出色,那这次举办的庆典的事情,就要交给长生宗了。”   “没错,这次生死擂台,只折损了两位人族天骄。而妖族那边却是死了实打实的十个,其中有两头凶兽,一个天生异种,属实是难得的大胜,足以载入史册!”   天机宗宗主也是连连点头。   通常来说,生死擂台都极为惨烈。   特别是元婴级别的生死擂台,往往到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两个,无论胜利者是妖族还是人族。   像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烈度倒是没有那么大,影响的事宜也没那么深远,可像这样的大胜也绝对堪称头一例了。   即使过程有些心惊肉跳、一波三折,可结果终归是好的,自然是要狠狠宣扬,提振人族修士的信心,也好给那些修仙界的后辈们竖立个榜样。   “好说好说。”   陆知明自然不会推辞,在长生宗举办这次大胜的庆典,对宗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到时候各宗都会来长生宗贺喜,送的东西先不提,就连面子上也有光!   接下来几十年只要不再发生什么大事,长生宗弟子出门说话声都能比别人平白高上几分!   “此事倒也不必太着急。不如稍等些许时间,绝品灵脉不是就要现世了么?到时候长生宗自然有了宗门驻地,绝品灵脉所在之地举办这种足以载入史册的庆典,也更加的周到一些。”   沈江月可还没忘记九大仙宗之前的约定。   这群家伙本想让长生宗吃个大亏,结果反倒是长生宗占了最大的便宜。   顾担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一穿三!   虽然有个阵痴跟顾担是同样的战绩,但也得看看对手啊!   顾担的对手明显强于阵痴的对手,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战绩一样,含金量也不可同日而语,没人能在这上面挑刺。   所以源天界第一处诞生的绝品灵脉,长生宗也就笑纳了。   所谓双喜临门,莫过于此。   接下来的事宜,就不再关顾担什么事了。   只不过他毕竟是生死擂台上最耀眼的天骄,不能赢了就跑,他乐意其他人也不乐意。   因此只能先杵在那里当木桩,听着一个又一个宗主夸耀两句。   就连一些其他宗门的元婴尊者,都跑过来跟顾担贺喜。   显然,他的表现已经折服了许多人,自此之后,修仙界无数天骄的名号之中,孔翟二字怕是绝对要被频频提及。   等到九大仙宗的宗主和元婴尊者恭贺完,一群眼睛放光的修士便已是向着这边围拢而来,那狂热的目光似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可怕。   一时间,即使是跟天生异种厮杀之时都未曾有过什么心惊的顾担,都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当下连忙问了沈江月一句阵痴的去向之后,顾担没有任何犹豫,脚底抹油直接化作一道幻影消失在原地。 第511章 若木之力,再次出手   “情况如何?”   阵痴的师尊,天衍宗的元婴尊者罗奇满是焦急的问道。   “不太妙。”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缓缓道:“万神殿有备而来,手段格外歹毒。不仅硬生生砍掉了阵痴的寿元上限——或者说以诅咒蚕食了其生命本源,还以形似寄生的方式,牢牢烙印在他的体内,导致无论吞服任何丹药,都像是在强化诅咒的力量。”   “可有解决之法?”   罗奇连忙又问。   天机宗最擅长处理修仙界的‘疑难杂症’,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这群喜欢撬老天墙角的家伙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有倒是有。”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迟疑片刻,方才说道:“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是找来一株天药给阵痴服食,无论是什么样的诅咒,在天药之力面前都算不得什么,自可以其绝强的力量将之横扫。”   “……”   短暂的静谧,罗奇脸色都沉了下来。   天药。   修仙界最珍贵之物。   虽然名字之中有一个“药”字,却根本无法培育。   每一株天药,都像是苍天赋予的无主‘道果’一样,包含着些许大道法则。   换成修士的话说,便是化神契机!   别说是寻常修士了,就算是化神天君,对于天药的索取都是无止境的。   谁能抗拒掌握更多的大道法则呢?   可想而知,天药究竟如何的珍贵。   想得到天药,除了自己想办法‘摘’之外,怕是只有立下不世之功,为人族取得大利才有可能被赏赐。   比如干翻妖族一界。   或者在元婴级别的生死擂台上,战而胜之,最后活下来的元婴尊者,就能够得到天药赏赐,这已是摆在明面上最简单的方式了。   除此之外再想拿到天药,只会更难。   据说天机圣女所拜的那位化神师尊曾赏赐给她些许天药碎片,试图以此扭转天罚,但没成功。   但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千百年不得有一次,更何况他罗奇也只是个元婴尊者,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尝一下天药是什么味儿,从哪能寻摸出天药来?   就算九大仙宗背后的化神手里真有余粮,也绝不可能拿出来给阵痴用。   金丹无敌?道蕴金丹?   别说现在冒出个孔翟,看上去比阵痴还强横,就算没有孔翟争锋,阵痴也还不够格。   大胆一点的说,每一株完整的天药,都相当于一次化神契机,何其贵重可想而知。   那种等级的东西,九大仙宗的宗主都拿不到,区区金丹岂敢妄想?   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可还得不到那种赏赐,甚至都不足以惊动化神天君。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罗奇沉着脸,继续问道。   “其他办法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后遗症。主要是阵痴自身寿元本就不剩下太多,如今又被诅咒影响、蚕食了一部分。”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声音也变得有些无奈,道:“若是采取激进一些的手段,我怕诅咒和阵痴一块儿没了。”   万神殿既然耗费大代价诅咒阵痴,自然不可能对人族的手段没有防备,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没有卖关子,紧接着又说道:“阵痴体内的诅咒已经被压制了下来,虽然无法根除,却也无法继续融合下去。如此一来,除了不能继续修行之外,日常生活甚至斗法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只要不一口气将自身的力量消耗殆尽,倒也并非不能‘共存’下去。”   “伱这是什么话?”   罗奇瞪大了眼睛,“伱的意思是,诅咒就放在那,不管了不成?!”   “不是不管,而是有选择的管。”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解释道:“如果不考虑将诅咒尽数排除,仅仅是保住阵痴的性命和战力的话,倒是简单许多,他在金丹境的实力也够用了不是么?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突破元婴的方法,何必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试图剥除诅咒?   寄生类的诅咒极端麻烦,不去动它还好,就怕一旦动它,还有后手,到时想要反悔都来不及了。”   万神殿的诅咒,损伤的可不仅仅是阵痴的寿元,还有他的未来。   诅咒在身,他这辈子也不必去考虑什么碎丹凝婴了,直接从源头上将这个问题给堵死。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有时候最看重伱的,还真得是对手。   在人族内部都不看好阵痴这条路的情况下,万神殿还舍得下血本给阵痴使绊子,就怕他真找到了后路。   一时间,罗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阵痴是他的骄傲。   也是天衍宗的骄傲。   阵痴在修仙界风光数百年,横压金丹境更是百载有余,未尝一败。   就连生死擂台都称不上失利,只是被人暗算,如此仍旧强撑着身体,又耗去了万神殿一个名额,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   可如今对于阵痴身上所受到的诅咒,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坐以待毙?!   罗奇无法接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伱问一问阵痴的意见吧。”   天机宗的元婴尊者也是叹了口气,“如今诅咒已被暂且止住,他有考虑的时间。”   若真的只需要一些灵丹妙药就能治愈,九大仙宗家大业大,就算延寿之法虽然珍惜也有不少,当然不可能舍不得。   可天药?   这就超纲了。   哪怕是在生死擂台上贡献最大的孔翟想要,都不可能。   万神殿想必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想救人?   先废一株天药再说。   不然它们又岂能平白损耗一只拥有乘黄血脉的生灵?   罗奇表情格外的僵硬,整个人站在原地,形似木雕。   见此一幕,天机宗的元婴尊者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良久,罗奇总算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手掌拍打在已然僵硬的脸上,在身前唤出一道水幕,努力的堆砌出了一个笑容。   盯着水幕中的自己好一会儿,罗奇方才走进了一处古香古色的房间。   阵痴正盘坐在一张玉床上,身前还有一道光幕。   里面映衬的,赫然便是生死擂台的战场,此时已至末尾,九大仙宗的宗主皆过去对那位人族冉冉升起的璀璨明珠恭贺。   一片欢腾。   随即,光幕微微闪动,天幕已闭,代表生死擂台之事,已经结束。   “厉害。”   盯着那已无身影停驻的光幕,阵痴发自真心的感叹了一句,目光转向走进房间的罗奇,说道:“师尊可看了生死擂台的战事?”   “看了。”   罗奇脸上的笑意有些绷不住了,更多的是心酸。   身中诅咒之后,自己的宝贝徒弟性命折损、前路已失,如今竟然连金丹无敌的名号都要再假手于人……苍天何其不公耶!   “孔翟的实力非常强,那只天生异种的七彩玄光我倒无惧,但最后的搏命杀招,空间裂隙,我怕是挡无可挡,至多趁机与其换命。”   阵痴似是没有察觉到罗奇话语间的失落,就事论事的说道。   在修仙界,通常来讲,修士的攻击术法往往会大于防御手段。   有句话说的好,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除非到了进无可进之时,不然任何防御手段都会过时,总有更高妙的攻伐之法。   当个乌龟壳子解决不了问题,能解决敌人的手段才更值得信赖。   阵痴在金丹境修行了太久太久的时间,无论是攻击、防御的手段在同境界之中都堪称登峰造极,但空间裂隙这种东西完全不讲道理,那般狂暴的力量爆发开来,根本没有阵纹能够发挥效用,防御手段自然也就等同于无。   除非用相等甚至更强的力量硬扛,就像是顾担展现的大成神通一样,不然难免一个死字。   从这方面来说的话,孔翟倒是替他挡下了一次杀劫,也的确为人族除掉了未来的一个大麻烦,当得起这次生死擂台最耀眼的明珠。   “先别说他了。伱身上的诅咒,问题很严重,并不容易解决。”   罗奇脸上的笑容终于是维持不住了,有些心痛的说道:“伱该多关心一下自己。”   “很难治么?”   阵痴似是有所预料,万神殿花费了大代价,若真能简简单单的剥除,何须多此一举?   “……的确有些不容易。”   罗奇本想委婉一些,可他的弟子并非是脆弱之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可能不听任何人的劝阻,非要自己试一试道蕴金丹之路了。   “没关系,我有准备。”   阵痴微微点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既然在人族这边盛名广播,那自然是万神殿的眼中刺、肉中钉,被针对也理所当然。   他只是有些遗憾,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看到道蕴金丹的前路。   不知孔翟未来能否找到。   但他大概是看不到了。   “我再想想办法……”   罗奇摇了摇头,不想让自己的心绪影响到徒弟,走出了房间。   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拿出通讯灵符,联系了一下天衍宗的宗主,将治愈诅咒的方法说了一说。   消息回的很快。   罗奇的脸色也阴沉的很快。   天药?   没有。   那不是金丹级别的小辈可以去想的,再怎么天资纵横也不行。   即使对人族来说,天药都是战略级别的资源,而且是事关重大的战略级别资源!   珍惜程度还仅是其次,单单是有机会作为化神契机这一点,便能将其价值无限拔高。   面对这个近乎理所当然的回答,罗奇以袖掩面。   堂堂元婴尊者也只能无力的蹲在地上,束手无策。   不是没有救治的方法,而是明明能救,却被认定不值得……   堪称保送元婴的资源?   在天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阵痴就算真能一打十,也换不来。   “请问,阵痴是在这里么?”   就在罗奇分外无力之时,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   罗奇连忙用袖子擦了下脸,表情也极快速度的恢复了过来,抬头看去,却是不由一愣。   “孔翟?!”   罗奇讶异不已。   这个时候,孔翟不正该处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享受无尽的赞美和荣誉么?   怎么突然就跑到了这里?   “麻烦问一下,阵痴在这么?我打听了好些人,说他在这里养伤。”   顾担再度问道。   “他在这里,伱找他有何事?这个时候,他不太方便见人。”   罗奇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来看看他身上的诅咒。”   顾担直言不讳道,“当初阵痴帮我过一个大忙,我看看能不能尽力也帮他一把。”   生死擂台结束,顾担几乎没有耽搁半点时间,便立刻动身赶了过来。   “伱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   罗奇看着顾担的目光倒是温和了许多。   这家伙虽说盖过了阵痴,可并非是一个讨人厌的人。   “不过阵痴身上的诅咒,并不是金丹修士能解决的问题,怕是唯有化神天君出手,才能无后顾之忧的解决。”   罗奇无奈道:“这份好意我替阵痴心领了。”   “还是让我看看吧。”   顾担坚持道:“万一恰巧我能解决呢?”   “……”   罗奇瞥了这家伙一眼,怀疑他根本没听明白。   化神天君才能解决的问题,伱解决个什么劲?   伱能拿出一株天药?   “我在这里。”   阵痴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好。”   顾担不再跟罗奇废话,直接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罗奇正要跟上去看看,结果顾担反手就将房门给关了,连带隔绝阵法一同开启。   罗奇:“?”   不是,这小子几个意思?!   走进房间,顾担看着发鬓斑白,连肌肤都显得衰老了几分的阵痴,直言道:“我来看看诅咒,或许能够解决。”   “好啊。”   阵痴坦然的点头,并无任何‘讳疾忌医’的想法。   于是顾担伸出手,一丝细微的青芒自他手中缓缓没入到阵痴的体内,阵痴并未抵抗,青芒便顺着经络,缓缓触及那犹如扎根在他体内的诅咒上。   顾担仔细的感知了片刻,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   “莫要抵抗。”   瞬息间,青芒如潮水般涌入阵痴的体内,而原本扎根在阵痴体内几乎与他合二为一的诅咒之力,在这股青芒面前,节节败退! 第512章 突破之法   伴随着若木之力融入体内,与乘黄异种以生命所凝结而成的诅咒争锋,阵痴的脸色便不由得有些许狰狞。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以阵痴的身体为战场,做出最为直接的对抗。   宛如硬生生撕裂肉身、神魂,乃至更本质东西的痛楚,不断涌入到心田之中。   甚至情不自禁对正在出手救治他的顾担凭空生出几分杀意。   “莫要抵抗,很快就好了。”   顾担察觉到阵痴的痛楚,安慰道。   “嗯。”   阵痴仅是以鼻音响应。   这种直接的治疗绝不好受,否则天机宗的元婴尊者也不会选择‘放养’,寄生式的诅咒已经扎根在了阵痴的体内,不仅仅损伤了他的寿元,甚至还和他自身牵连到了一起。   伤害诅咒,同时也是在间接的伤害阵痴,稍有不慎,诅咒都还没有剥除,阵痴的命可能就搭在里面了。   不过,伴随着若木之力发挥效用,一股极为强烈的生机也在滋润着阵痴的身体,甚至比虚弱感更快的覆盖而来。   乘黄血脉的异种所留下的诅咒并非是若木之力的对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身体内撕裂般的剧痛愈发明显,阵痴的口、鼻、耳,甚至是眼睛处都有黑血流出,一眼看去恍如地狱之中的森罗恶鬼,端得是无比可怖。   一种生命即将消失的感觉,无比真实的降临而来,恐怖的死亡感与窒息感将他笼罩。   自修行以来,阵痴大概从未像今天这般体悟到死亡的临近。   磅礴的杀意近乎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阵痴的体表已经绽放出些许细微的灵光,一道道阵纹在他的身旁成型,又转瞬间泯灭。   对于阵痴身上的变化,顾担视若无睹。   青芒持之以恒的涌入到阵痴的体内,而那股与若木之力若抗争的诅咒,自然是难以抵抗这种力量,甚至想要直接用幻觉将阵痴拖下去。   然而,它低估了阵痴的意志力。   即使濒临死亡的感觉无比真实,甚至一部分灵力都开始自体内逸散而出,阵痴却始终捏紧拳头,挺直腰杆,从头到尾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过。   “去!”   此消彼长之间,顾担一声呼和。   潮水般的若木之力,绽放出无比浓烈的生机。   一大团黑色的气流凝成的繁复纹路,骤然间从阵痴的体内分离而出!   显化于空中的一瞬间,黑色气流所凝成的繁复纹路似是有着自己的意志,近乎张牙舞爪一般向着顾担这个罪魁祸首扑去。   但青芒如劈练一般,劈头盖脸的将那黑色气流彻底压住,左右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黑色气流彻底泯灭于无形之中。   那纠缠在阵痴身上的诅咒,泯灭一空!   青芒并未停歇,继续涌入到阵痴的体内,又过了片刻,顾担方才收手,道:“如此也就差不多了。”   “多谢。”   阵痴擦拭掉身上的血迹,原本略显阴沉的脸也轻松了些许,鬓角斑白的发丝由灰转黑,就连脸庞上的皱纹都隐没了下去。   恢复完全的身体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活力,甚至感觉比受到诅咒之前还要更加好上一些——当然这也可能是身体刚刚痊愈之后的错觉。   “不必客气。”   顾担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当初阵痴告知他道蕴金丹之法,今日他替阵痴剥除诅咒。   一啄一饮间,当得上两全其美。   “伱跟夏朝那位曾经现身过的化神天君什么关系?”   紧接着,阵痴突然问道。   没有人是傻子,顾担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旁人或许推到天命之子、道蕴金丹上也就算了,可阵痴自己就是道蕴金丹,还是顾担的领路人之一,自然知道即使是道蕴金丹,也不可能掌握这种力量。   恰巧,曾经在夏朝的时候,他曾见过这种有几分类似的力量,尽管当时的他并未得到其中的馈赠。   “得到过些许传承。”   顾担微微一笑,并不多解释。   假亦真时真亦假。   能够修行有成的修士,谁身上还没点机缘了?   根本不需要处处与人解释什么,他是人族英雄又不是囚犯,刨根问底除了得罪他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可言。   “了不得。”   阵痴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我看过伱在战场上的表现,如今的金丹无敌,理应是伱的了。”   对于旁人来说,能够得到阵痴的认可,大概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但顾担却是摆了摆手,道:“好端端的别扯这个,虚名这种东西,我并不在乎。金丹无敌?那可远远不够。上面还有元婴、化神……任重而道远。”   “怎么,伱有了道蕴金丹突破的思路?”   阵痴随口问了一句,本是未曾抱有什么幻想。   谁曾想顾担却是毫不客气的点了点头,肯定道:“若我的感知没错,突破道蕴金丹的办法,就藏在‘坐忘之境’中。”   “嗯?”   阵痴一愣,完全没想到顾担真能语出惊人,可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缓缓道:“坐忘之境……伱是说坐忘道?这完全是两码事。”   坐忘道,知道的人可能并不多。   可要说是悟道,那修仙界就有无数修士趋之若鹜了,做梦都想来上一次。   但却少有人知道,所谓的悟道,更深一层便是坐忘之境。   物我两忘,身与道合。   只不过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大道何其广博,一人之力感知过深,不仅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好处,甚至极有可能借此魂魄归无,极端危险。   毕竟一个人的意志,跟浩瀚大道相比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好似大海之中的一滴水一般,一旦融入海中,就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体现在修士的身上,那就是肉身分明还活着,却根本找不到神魂的踪迹,肉身似乎成为了单纯的躯壳,魂灵已然升天。   很久很久之前,有人以为这样就是得道,差点酿成修仙界灭绝的惨祸发生。   后来关于坐忘道之法便被严令禁止,除了极少隐秘之地有所记载外,皆被销毁一空。   坐忘之道绝非捷径,机缘巧合之下自身感悟尚可,一旦不小心继续深入,就容易被大道同化,岂是玩笑?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顾担笃定道:“有的时候此路不通,不妨换一条路的方式。坐忘之道本就关乎神魂,而神魂也就是元婴的关键,这两者之间怎么会没有联系呢?”   他曾以炼气士之法,另辟蹊径踏足武道先天之境,借此熔炼出后天血炁。   有了这样的经验,便是照猫画虎,也该猜个八九不离十。   断路已绝,硬往下走是行不通的。   依照前人的经验,以此为跳板倒是还可堪一用。   “这……”   阵痴陷入沉思。   他在道蕴金丹这个境界摸索百余载,毫不夸张的说,当世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熟悉金丹,就算是那些在金丹境待了更久的人也不行。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他几乎都已想过。   却也不得不承认,顾担所提出的‘坐忘之境’是他的思维盲区。   金丹的问题,不用金丹的思路解决,而是直接去元婴的领域找办法?   好像……值得一试?   看着渐渐步入沉思的阵痴,顾担脸上也升起一抹笑容。   他的战力的确比阵痴更强,但对于道蕴金丹的经验,又确实要逊色许多,毕竟阵痴在这个境界侵淫了太久。   当世也仅有阵痴一个人,算得上他此时‘道友’。   接下来他还需要继续强化道蕴金丹,直到抵达自身的极限。   根据此前经验的推断,所需要的时间大概并不会少。   哪怕是为了节省时间,也需要有一个人尽心尽力的帮他收集一下关于坐忘之境的信息,双管齐下才最为迅速。   没有人比阵痴更加合适了。   同样是道蕴金丹,同样想要晋升元婴,更重要的是,阵痴的地位也很高,背后还有天衍宗撑腰,事半功倍。   这也是他为什么生死擂台结束,第一时间过来找阵痴的原因。   不仅仅是要治愈他身上的诅咒,还要交代一下关于道蕴金丹突破的方法,此前他尚未晋升道蕴金丹之时,说这些大概阵痴也不会信。   可如今他同样是道蕴金丹,乃至表现出了比阵痴还要强的战力——这个时候再提出自身的观点,阵痴定会慎重的考虑,起码不会当他是异想天开。   各种条件都已成熟,顾担也是时候迎来一次实力的飞跃了。   百年之内,陨道天河降临之前。   顾担需要尽其所能的提升自身的实力,元婴并非终点,化神才是目标。   真去按部就班的修行,源天界化成灰了他怕是也才刚刚元婴,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动用自身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推动局势向着预期之中发展,就是顾担如今所要做的事情。   除了要委托阵痴探寻道蕴金丹的前路之外,还有墨锋、郑非他们,顾担也有事情交给他们去做。   一人之力微,兵分数路齐头并进,当然比他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   “这的确是我未曾设想过的一条路。”   沉思了许久之后,阵痴最终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我在金丹之法中始终找不到突破的前路,伱提的这个方法,确实值得一试。”   “那就拜托伱了。”   顾担笑道:“我相信路就在那里。”   “等会,伱不会真准备试一试在陨道天河降临前救一救源天界吧?”   阵痴忽然明白过来,格外讶然道。   甚至比顾担提及坐忘道之境还要更加惊讶。   陨道天河。   那玩意儿完全无解。   连道主都只能退避,争取在陨道天河降临前榨干一界,能带走的统统带走,带不走的也没办法。   道蕴金丹?   元婴尊者?   就算是化神天君,在陨道天河的面前都是螳臂当车。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顾担反问。   “伱可能对陨道天河并不够了解。”   阵痴正色道:“伱知道么,源天界已经没有化神了。所有化神天君,没一个人敢接近陨道天河的,甚至不敢显露自身的气息。陨道天河是扭曲的大道法则集大成体,恍如在森林之中燃烧的无穷大火。一根参天大树进去,不仅挡不住火势,反而会引火烧身!”   真要能够解决陨道天河,哪里能看着陨道天河吞并一界又一界?   是他们不乐意解决么?   根本就挡不住!   有些事情最开始没有去做,后面再想去做的难度,是难以想象的。   陨道天河也是如此。   当修仙界真正重视起它的时候,已经尾大不掉。   甚至还曾有修士主动牵引陨道天河,试图借陨道天河之力干人族大敌——当然对手也肯定这么做过。   如今再埋怨老祖宗已经没有意义,后人的智慧就是在陨道天河降临前最后疯狂一把,然后撒丫子开跑。   谁被盯上算谁倒霉的那种。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头铁的想要去试一试陨道天河的成色了。   就连化神天君都是闻之色变,望风而逃!   现在这家伙想跟陨道天河干上……   就算他想一口气宰上一百头天生异种,都没这么异想天开。   不如期待一下明天就有天药长在自家院子里更可靠一点点。   “总要有人去试试吧。”   顾担并不解释什么,只是随意的道:“伱就当我做梦也行。”   阵痴:“……”   顿了顿,阵痴道:“我会找一找关于坐忘之道的记载,有成果后会联系伱。”   “多谢了。”   顾担抱拳一礼,“那就不打扰伱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打开阵法,推门而出。   吃了个闭门羹的罗奇黑着脸,问道:“怎么样?找到解决办法了么?”   “嗯。已经解决了。”   顾担点了点头,快步从他身旁走过。   “我就知道。”   罗奇耸了耸肩,一个毛头小子,有点本事是不假,可哪里能拿出一株天药呢?   真要有他自己不吃啊?   “嗯?”   可随即,罗奇反应过来。   这家伙刚刚在说什么?   他耳朵出现幻觉了?   看着步履匆匆离去的顾担背影,罗奇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推门走进去,看着满头青丝的阵痴,整个人不由得呆立当场。   “师尊,关于坐忘道之事,您可有何建议?”   阵痴单刀直入的问道。   “不是,伱……这……他……”   罗奇眼睛瞪的极大,感觉自己的思绪从未如此的混乱过。   那孔翟进门再到出来,满打满算也没多少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罗奇便已经来到了阵痴的身前,将手掌搭在阵痴的肩头,细微的灵力涌入其中,感受到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壮,哪里还有半点虚弱可言!   “诅咒,真的治好了?!” 第513章 绝品灵脉   在妖族输掉生死擂台之后,并没有违背约定。   陆续花费数月的时间,青州、雍州的妖族撤走了许多,剩下的则是转移到了梁州所在的地域,且短时间内定不会再大规模入侵、扩张。   生死擂台当然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却是防止问题继续扩大化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克制,没有动辄就要掀桌子上的疯狂。   人族没办法一口气赶走全部妖族,妖族也没办法倾覆人族,两者间这种接连不断的斗争持续了太久太久,从上古纠缠到如今。   在可以判断的未来中,这种争斗大概还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显露出明显的疲态,见到合适的契机。   但无论如何,源天界的胜利都是一件好事。   不仅提振了人族修行者的气势,也确实给人族拿到了更多的好处。   纵使有阵痴珠玉在前,顾担的表现也算的上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以无可争议的表现横扫了生死擂台。   作为这次生死擂台上表现最为璀璨的那个人,孔翟这个名字也算是一时之间响彻一方世界,炙手可热。   如今的修仙界,上到活了千余年的老怪物,下到刚刚踏上修行路的年轻修士,都不会再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暴打凶兽,横压天生异种,尽展人族修士之风范!   吾辈修士,合该如此。   在九大仙宗有意识的推波助澜之下,就算是合欢圣女的讨论度都被顾担给压了下去。   以至于如今顾担再出门,不得不再次变幻一下容貌——原本稍显普通的孔翟容貌此时也变得不普通起来,倒是跟他当初的想法有些相冲。   可人生恰恰如此,谁也不知道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多年前的本心,是否还能顺应未来的自己?   这是无法预料的。   是一条笃定、坚实,一眼能看到未来,却又没有任何惊喜可言的路让人欣赏;还是跌宕起伏,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面临什么,险境环生的未来更让人陶醉?   顾担也并不知道答案,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通常而言,都注定会有所交集,真正从一而终的才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如此也就够了。   生死擂台结束半年之后。   居于夏朝的顾担收到师尊的消息,青州果真有一处绝品灵脉,已经现世了!   这是源天界第一处现世的绝品灵脉,按照此前九大仙宗的约定,毫无疑问,长生宗拥有优先选择权。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当然没有任何等一等的想法,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决定将青州第一处涌现的绝品灵脉当做长生宗的道场。   没人敢保证在陨道天河的威胁之下源天界能够存在多久,所谓百余年也仅仅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预估罢了。   毕竟总不会真有傻子跑到陨道天河面前试试它的速度吧?   因此这个时候当然是能占多少占多少,能吃多少吃多少,又不是真要在这里长久发展,便不必挑挑拣拣,占了先机足以领先别人几十年就够赚了。   反正绝品灵脉之间情况也不会差的离谱,早选早享受!   不过,刚刚诞生的绝品灵脉尚且脆弱,而且青州曾被龙族所占据,狠狠的搅闹了一番,尽管如今已经撤走,还是妖气冲天。   这种情况下长生宗当然不会第一时间进驻其中,却也光邀同道来帮忙洒扫。   不仅仅是在给长生宗腾挪驻地,还有生死擂台的庆功宴也会在那里举办,到时候九大仙宗的高层、天骄都可来长生宗做客,绝对称得上是修仙界盛举。   其规格比起当初合欢圣女洛轻音在夏朝所举办的修仙盛宴要高太多太多。   而顾担以一己之力让长生宗领先别的宗门几十年的时间,陆知明也格外大度,通过沈江月的消息来看,等到绝品灵脉收拾好后,顾担将拥有第一选择权。   也就是说,他能自己规划一片地方,当做自己的宗门驻地!   当然,那处地方名义上是归属长生宗、沈江月一脉的修行之所。   等到他晋升元婴,就属于他自己掌管,也就是出师了。   类比的话,有些类似于王朝的分封。   不同的是,九大仙宗规矩颇为严苛,除非立下不世大功,否则就算洞府、山峰,也往往需要进行各种各样的良性竞争才能决定归属,说不得还要给宗门缴纳灵物。   只是表现足够值得重视的人,自然也可以跳跃出一条条规矩的框架。   沈江月一脉满打满算,连带顾担也就三个人,哪怕是闭着眼睛随便在绝品灵脉之中选择一块地域,也根本就用不完。   假如只想当一个富家翁的话,挑个好位置根本不愁租不出去,每年什么都不干单单收灵物都足以让他在修仙界富甲一方——那可是绝品灵脉,长生宗驻地中的好位置啊!   寸土寸金都不足以形容,有这么一块儿地方,不少元婴尊者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可以说在一瞬间,他在修仙界中的家底就打败了绝大多数积累千年的元婴尊者,乃至一些大宗门的宗主都没他阔气。   这下不仅仅是实力值得吹捧,连带着顾担的身价也一口气往上翻了太多太多。   名利二字总是相连,有名便有大利。   伴随着生死擂台的结束,这件事还有很多后续的好处会陆续的呈现在顾担的面前,胜利者从来如此。   对此顾担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并非是一个物欲极高的人。   或许是在凡俗时期谨小慎微太久的缘故,哪怕到了修仙界,实力非同寻常之后,顾担行事也并不莽撞,并非是那种一朝得势,眼高于低之人。   在如今人族修仙界几乎全在夸他的功夫,顾担反而不再显露人前,而是静悄悄的回到了夏朝。   这里有他最初的本心,同时也是他生活最久、牵连最深的地方。   哪怕伴随着仙道的到来,此时的夏朝也近乎再度的焕然一新,来到这里,顾担的心神总会自然而然的感到几分安稳。   即使物是人非,即使时移世易。   那些曾经的经历,见过的人,遇到的事,回到这里之后,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沉淀下来。   吾心安处是故乡。   夏朝又有了新的变化,顾担能看到有带着翅膀的飞马载着驿站的使者从天穹上高高的飞过,而路上的行人对此却已是见怪不怪。   仙道也在切实的影响着凡俗。   起码现在的夏朝,发生的大小事宜如果光耀帝想知道的话,再也不必等候数日,乃至月余的延迟。   通讯灵符很是方便,眨眼之间消息就能传递回来。   而修仙界的各种玄奇妙法,也能给人的生活带来极大程度上的便利。   别的不说,现如今的夏朝年年风调雨顺。   花费一些灵物,足以聘请修士来行云布雨,乃至赶走风浪。   甚至还有夏朝专属设立的鱼龙卫,在修为低微之时,通常要在农忙的时候走入田间,施展地动术等术法来帮忙打理。   所谓仙人,也是从凡俗之中走来的,那些高阶的修士或许在修仙界呆的久了,尚可高高在上。   可占据绝大多数的练气、筑基修士,始终都和凡尘有所牵连。   据说如今夏朝的天下学宫之中又开始争吵了起来,吵的是以后的夏朝重要官员,是否必须要具有修行天资……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凡俗时期有凡俗时期的办法,仙道降临之后,如果还因循守旧,只会阻碍自身的发展。   但这种发展之中的问题,远比哪里受灾严重,哪里兵锋再起听起来要好受的多。   如果拿百余年前,甚至是大月时期相比的话,此时的夏朝已无愧地上天国之名。   圣王王莽、承平帝、启志帝,再到如今的光耀帝。   四代帝王接力,无数人为之奋斗终生,夏朝也在新的时代中焕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   只不过大多修士的目光,永远都盯着远方,甚少有人低下头来看看。   更何况夏朝并未扩张,源天界也注定要面临陨道天河的问题,倒是也无人搭理他们。   顾担默默的在夏朝民间行走,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进行闭关之前的静心。   直到又半年之后。   长生宗驻地,青州的绝品灵脉已经收拾妥当。   他的师尊沈江月联系,让他快快返回,挑选一处自己心仪之地,这是宗门给他最大的嘉奖和殊荣,他不选别人就不能选。   顾担自然也不会拒绝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   结束在凡尘之间的旅行,顾担找到同在夏朝的郑非、墨锋,告知光耀帝要带他们一起走。   “夏朝做的很好,但毕竟仍在凡俗。想要做的更多、更好,就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才行。郑非和墨锋就先跟着我吧,我会照顾他们的修行。”   虽然如今顾担和郑非、墨锋在同一个境界,但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这可是横压阵痴的金丹第一。   九大仙宗最强的金丹。   根据阵痴以往的战绩来推算的话,元婴尊者都不见得是顾担的对手。   能有他照拂、指点,绝对称得上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夏朝安稳、繁华是不假,生活水平不错也不假,但若是想进境迅速,留在夏朝肯定是不行的。   趁着如今‘一步登天’,顾担自然也要提携一下自己的后辈。   “这……方便么?”   墨锋有些踌躇。   他加入了天理宗,郑非加入了天机宗,然后跑到长生宗去修行……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说不过去?   “有什么不方便的?年轻人别有太多门户之见。”   顾担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跟着我就行,别人也没资格说闲话。”   他选的地方,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只要不影响长生宗的运转,他夜夜笙歌其他人也不能说什么,说不定还会有人偷偷想将一两个后辈送过去。   当然,这么恶劣的事顾担肯定不会去做就是了。   “那就多谢孔前辈了!”   郑非轻轻拍了拍墨锋的袖子,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早在几年前,墨锋就在发愁修行速度的问题。   他们两个都是有天资的。   却也要看跟谁对比。   想要一飞冲天,这种送上门来的机缘哪能抗拒?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墨锋感激道。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夏朝的那些先贤吧。”   顾担笑了笑,带着他们两个通过传送阵法,直奔青州所在。   郑非继承了法家,墨锋继承了墨家。   儒家现在倒是还没什么值得顾担关注提携的人,荀轲离去之后儒家自己都分为了好多派别,自己跟自己斗的不亦悦乎。   就算是参天大树,也不意味着所有种子都定能茁壮成长,顾担倒是不以为意。   只是花费了大概半日左右的时间,三人便已是通过传送阵法,来到了青州所在之地。   刚刚来到这里,郑非就已经是瞪大了灰色的眼睛,“这是青州?!”   “完全不一样了。”   墨锋也是一同感叹道。   他曾和郑非在青州前线血战数载,如此方才攒够了无暇金丹的机缘。   那个时候,这里有的只有无尽的鲜血、尸骸,让人心惊肉跳的血腥气。   然而如今往日的污秽被一扫而空。   明净如洗的天穹之下,浓郁到近乎极致的灵气化作袅袅升腾的雾气上下沉浮,遮天蔽日的大阵好似一只倒扣的大碗,盖住一方天宇。   成群结队的仙鹤在雾气沉浮的灵气中飞驰,发出响亮的叫声;一片如海般的大泽碧波阵阵,鱼龙腾跃;青葱的山峰拔地而起,郁郁葱葱的宝药栽满田间。   浓雾映衬着俊秀山峰,白云横流到大泽尽头。   青山随雾起,白云入海流!   当真是一副真真正正的仙家气派!   这就是绝品灵脉。   这就是长生宗的驻地。   如今楼宇尚且未曾设立,但那对于修士来说反倒是最简单之事,整体的大局已然规划完全,长生宗在源天界,有了立足之地。   “伱可算是来了。”   在三人欣赏这副足以震撼人心的美景之时,沈江月也来到了顾担的身旁,道:“快选一处地方,都等伱呢!” 第514章 洞府青山,无人可教   “师尊可有何见教?”   顾担并未着急选。   绝品灵脉绵延何止万里,占地广博,风景秀丽之处不知凡几。   但真正的妙用显然不止于此,否则也不会让九大仙宗都当做不可割舍之物,难容他人染指其中。   有人指点,肯定是比自己随便选更好一些。   “绝品灵脉任何一处都堪称瑰宝。”   沈江月笑道:“不过即使是在皇冠上,往往也有最为璀璨的明珠。”   手掌一挥之间,一道缩小版本的绝品灵脉地图便浮现在了顾担的眼前,其中九处地方散发着明显与众不同的光芒。   “这九处地方,皆是绝品灵脉灵气交汇所在之地。即使是元婴尊者长久栖居其中,亦是大有裨益。对于金丹境的修士来说,哪怕只是在里面生活,修为也会与日俱增。”   对于自己的弟子,沈江月自然是不吝指点。   这种规格的府邸与洞天福地别无二致,堪称修仙界最为上等的洞府。   通常情况下来说,除非是资深的元婴尊者才有可能占据,还要面临竞争。   若是不在九大仙宗之中,就连一些大宗门的宗主都没机会住。   不过顾担为长生宗乃至人族立下了大功,长生宗自然也不会吝啬。   这是他应得的嘉奖。   顾担目光一扫,九处闪着光亮的地域尽皆入眼。   略略思考了一番之后,顾担手指轻轻点在一处,道:“这里如何?”   他选择的地方,赫然是一座巍峨青山,正临大泽。   先前那青山随雾起,白云入海流的美景便在其中,虽非绝品灵脉最中心的交汇处,却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眼光不错。”   沈江月笑意盈盈的点头,看着顾担的目光愈发欣赏。   如果单从自己的利益去考虑,那自然是占据绝品灵脉最中心更好一些。   可人生于世,往往不能既要还要全都要,锋芒过盛,追求尽善尽美,反而总会给自己平添坎坷。   就算现在因为局势没人会说什么,日后少不得会多出许多的麻烦来。   稍退一步,反而更让人欣赏。   为人处世之道,顾担亦是不差分毫。   “若是拿定主意的话,我就告知宗主了。”   “没问题。”   顾担点头。   “对了,那是伱的地方,为它取个名字?”   沈江月问道。   “嗯……”   短暂的沉吟中,顾担说道:“就叫青山好了。人生何处不青山。”   “青山?好名字。”   沈江月笑着点头,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而去。   约莫一刻钟之后,沈江月折返,道:“宗主已经答应,现在青山所在是伱的道场了。金丹修士能在九大仙宗中占据灵脉交汇之地的一处道场,怕也称得上是头一遭。”   以往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可跟绝品灵脉没什么关系,奖励也是倾力相助其突破元婴罢了。   只不过因为源天界与众不同的局势,出现了一点变数,反倒是给了顾担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师尊,我能邀请自己的朋友来青山修行么?”   顾担可没忘记正事,立刻问道。   青山虽是归属他的洞府,可毕竟是在长生宗,该有的流程自然是要有的。   毕竟尊重是相互的,恃宠而骄只会让人厌恶。   “元婴尊者以下无所谓,不要影响到宗门运转即可。若是元婴尊者的话,就需要向宗门通报之后,根据各长老的意见来决定。”   沈江月当即回答道。   元婴尊者以下,对于长生宗来说就算是想造成什么破坏,也基本没那个能耐,属于不必理会的程度。   可元婴尊者就不一样了,一位元婴尊者若是下定决心探听点什么东西,还真有些防不胜防。   毕竟在修仙界,元婴尊者就已经相当于是‘战略武器’,哪怕是和妖族敌对分明,不到局势异常严峻的时候,元婴尊者通常也是不下场的。   “那好说。”   顾担也松了口气。   除了眼前的这个师尊,他可没什么相熟的元婴尊者可言,提携、照顾一番后辈也就够了。   在顾担选择了自己的洞府之后,原本暂且停滞了半日的施工再度开展,里面甚至还有元婴尊者,无数灵材飞驰间自行堆叠,一道道术法灵光在楼宇凝成间便烙印其中。   那效率,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好似转瞬间一座阁楼就能盖成。   效率到如此程度,当然是因为有完整的规划。   灵材到位的情况下,分分钟就是一座大殿拔地而起。   作为九大仙宗之一,长生宗着重丹道是不假,但其他诸如阵道、法器、符篆等修仙百艺当然不可能没有涉猎,只不过远不如丹道精深罢了,却也不可能没有。   以近乎肉眼可见的速度,长生宗的驻地越来越充实。   “回头我让人给伱送来几份图纸,伱选一个喜欢的样式,宗门自会有修士帮伱打理青山。青山周围百里都归属同一个交汇处,也属于伱。在不影响宗门风貌的情况下,伱可以选择贴合心意的改造。”   沈江月叮嘱道。   “这些琐事,弟子并不擅长,不知可否交由师尊打理?”   顾担连忙推拒。   他现在可没有那个时间和闲心去经营一处洞天福地,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势必要不断充实道蕴金丹,直到进无可进。   怕是都没有多少空闲待在青山,与其在这里分出一份心神,还不如交给旁人。   郑非、墨锋都需要修行,那自然是作为元婴尊者的沈江月有那个功夫和能力照看。   “好啊,给伱护道六年还不满足,还让师尊给伱看家是吧?”   沈江月眉头一挑。   究竟是这家伙在拜师,还是她在拜师?   怎么感觉有点倒反天罡的意思?   “师尊说的哪里话!弟子的洞府,可不就是师尊您的家么?凡俗中有句话,叫做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如今弟子挣来这一处洞府,合该让师尊来此享福,怎敢让师尊看家呢?”   顾担斩钉截铁的说道:“弟子一片拳拳之心,还望师尊明辨。”   “之前怎么没发现,伱竟也油嘴滑舌。”   沈江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弟子冤枉。”   顾担连连摇头否认,“只是想接师尊享福罢了。”   “行吧。”   沈江月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里也终归是有些受用的。   接下来,不过是短短数日的时间,长生宗所需搭建的楼宇亭台皆已齐备。   稍迟了一年有余的庆典,即将到来。   长生宗广邀同道,包括但不限于九大仙宗的宗主、元婴尊者,包括天骄弟子等,都可以来此赴宴,庆贺生死擂台的胜利。   而顾担和郑非、墨锋,早已是居住在了青山之上。   青山无愧是绝品灵脉的灵气交汇之地,灵气充沛至极,便是普通人在这里,无需修行都能自然而然的灵气入体。   没有灵根的话,照样能够长命百岁而身康体健。   顾担作为生死擂台的最大功臣,这个时候也不能随意走动。   另外还有他的拜师宴,也将会在这场宴席之后召开——元婴尊者收亲传弟子,那自然是不能随便。   不过,就在沈江月热火朝天的准备之中,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悄悄将沈江月喊了过去。   “沈长老啊,伱觉得孔翟如何?”   陆知明明知故问的说道。   “我的弟子,那自然是极好的!”   沈江月半点也不客气的说道。   整个修仙界的人都可以作证,在金丹境,金丹无敌的称呼已经从阵痴换成了孔翟,这个含金量还用多说么?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陆知明笑了起来,随即语重心长的说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处。据我所知,孔翟此前始终是一人修行,近来才拜入伱的门下,对吧?”   “确实如此。”   沈江月轻轻点头,道:“能一人闯荡出今时今日之成就,绝非易事。便是天衍宗的阵痴都有天衍宗倾力栽培。”   “对!”   陆知明抚掌,肯定道:“沈长老能明白这一点就好。”   “嗯?”   沈江月察觉一丝不对,问道:“宗主究竟想要说什么?”   “咳。伱也知道,并非是所有修士,都适合按部就班的栽培。通常来说,弟子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师尊更多的只当靠山,而不会再为其规划前路。”   陆知明比较含蓄的说道:“我觉得孔翟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简而言之,伱别教他。   倒不是说沈江月不行,恰恰相反,哪个元婴尊者能没两把刷子呢?   但两把刷子可还不够。   顾担表现出来的实力和潜力,在陆知明的眼中已是具有了化神之姿!   那是元婴尊者能教的么?   伱让化神来也不一定教的了啊!   没有一个化神能走相同的路。   更不必说他们这些困顿于元婴,根本摸不到证道之途的元婴尊者了。   强行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去指点,至多也只能培养出来一个跟自己差不离的元婴尊者而已。   璞玉未经雕琢的时候,才具有无限的可能。   将璞玉交给寻常的匠人,只会浪费本身的天资和才华,反倒是不如让璞玉自行成长,历经世事打磨之后再自行绽辉。   慢是稍稍慢了一点,但这才是发挥自身最大潜力的办法,在修仙界想成为至强者,就不能一直沿着前人的路继续往上去走,总有需要自己面对的难关。   当然,陆知明并不是借此贬低沈江月,在他看来不仅仅是沈江月,包括九大仙宗的任何一位元婴尊者,都已经无法再当顾担的师尊了。   孔翟的实力,已经到了需要自己去找前路的时候。   师尊至多能够帮他挡住些风浪,也仅此而已。   修仙界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某位修士呕心沥血耗费毕生心血所创作的一门术法,可能只是为了千、万载之后某个素未谋面的天骄节省数日的时间。   在陆知明看来,沈江月现在就是那个情况。   她的上限已到,孔翟却未来可期。   师徒关系认了也就认了,不认还不是长生宗的人呢!   但指点的事情,就大可不必。   “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沈江月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看不起人是吧?   “江月啊——伱知道我的,我非常信任伱,不然也不会让女儿拜师于伱,对吧?”   见状,陆知明的声音立刻更加柔和了一些,“我并不是针对伱,而是所有元婴尊者,在我看来都不足以再教孔翟。   就好像没有元婴尊者蹦出来说要再教阵痴怎么走一样,就连阵痴的师尊罗奇也不可能那么做吧?   显而易见,孔翟比阵痴还强,那我们又能教他什么呢?与其指手画脚,耽误他的前程,反倒会让人心生怨恨,就算没有怨恨,总归也会影响自己的徒弟未来。   难道这是江月想见到的么?”   三言两语间,陆知明成功将沈江月的质问变成了自己的反问。   从怀疑个人能力问题,转变成了她是否挂怀弟子未来的问题。   能当上长生宗的宗主,显然并不仅仅是有实力。   短暂的沉思,沈江月不得不承认陆知明说的有道理。   从筑基后期成长到金丹,满打满算还不足十年的时光啊,竟然已经到了她再教导就是误人子弟的程度。   这种恐怖至极,让人不由深思的进境,足以让所谓的天骄都自惭形愧。   确实没什么好指点的,只能说是开了。   见沈江月明悟过来,陆知明趁热打铁的说道:“当然,孔翟还是伱的弟子。这一点谁都不会否认,听说伱准备在这次宴席结束之后再开一个拜师宴,伱放心,到时候长生宗上上下下都会为伱捧场!”   “去伱的!”   恶狠狠的瞪了陆知明一眼,沈江月有些气愤的扭头就走。   回到青山,正好撞见了正在默默诵读仙道典籍的顾担。   “师尊,谁惹伱了?”   感受到沈江月身边那压抑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气场,顾担下意识的问道。   “看伱的书去,自己学去吧!”   沈江月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气哼哼的回到自己的洞府。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顾担:“?”   不是,据说修仙界有斩赤龙的说法呀!   理应没有每个月情绪分外不稳定的那几天吧?   还没等顾担想明白,一道分外喜悦的声音便已是响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道乳燕投怀般的身影飞驰而来。   “孔伯伯!” 第515章 修仙盛宴,少长咸集   一声呼唤,乳燕投怀。   庄云‘砰’的一下和顾担抱了一个满怀。   一刹那的惊愕后,顾担便反应了过来,笑着伸手揉了揉庄云的脑袋,用长辈的口吻的说道:“多大个人了,怎还是这般模样?”   “庄云再大,在孔伯伯面前也是孩子。”   庄云抱紧顾担不撒手,十余载未见,想念可是真的。   “孔前辈,许久不见,向您问安。”   一道稍稍滞后一些,穿着一袭红衣的姑娘面带些许拘谨的打着招呼,正是付素心。   感知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气血之力,不出所料的话,这姑娘在他离开的那段岁月里,已经晋升了大宗师。   以大宗师的实力来说,仙道降临的初期也算得上是畅通无阻,毕竟当时金丹强者根本无需去抢夺、寻觅灵药,自保绰绰有余。   仔细想想,从平安村离开的时间竟也不短了。   付素心身上有些熟悉的气血波动,让顾担的思绪稍稍发散了些许,或许正是因为如今的久别重逢,也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故人。   禽厘胜、荀轲……他们还在么?   大抵是不在了吧。   不然过了这么久,他不可能没有在修仙界听到他们的名字。   除了他之外,大宗师究竟能活多久是一个未知数,但满打满算也定不会超过两百载,这还是在自身勤勉修行,未曾受伤的情况下推断的。   仙道降临的初期若是临至暮年,短时间内转修仙道也根本无法延寿,最少也要到筑基才能看到些效果。   而付素心身上的仙道气息仍是筑基后期,反倒是庄云,实力已至金丹。   岁月总无情,曾经世人称道,说出来便感觉如雷贯耳的名字,百余年后也渐渐不会再如何谈及,只有偶尔的一撇间,感受到些许过去的身影。   “孔伯伯,我金丹了哦,无暇金丹!”   抱了好一会儿,庄云才总算是松开了顾担,有些得意的炫耀着自己取得的成果。   孩子在长辈面前难免如此,顾担也是亲眼看着庄云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家伙一步步长大成人,在庄云的心中与亲人无异。   “是么?那还真不错。”   顾担当然不会说伱还差得远呢,他并不是给别人施加压力的人,事实上他对身边人一向都是柔和的态度,无论是有雄心壮志,还是单纯的闲云野鹤,只要平平安安,不生无端是非作奸犯科也就够了。   “嘿嘿,不仅仅是我的努力,还有素心姐!”   庄云折返,握住了付素心的手掌,看着那张略略红润了些许的娇嫩脸颊,露出男子汉的笑容来,“妖族诛杀令的时候,是素心姐将自己的贡献度让给了我,才换取了一份足够晋升无暇金丹的机缘。”   平安村那边,被划分到了雍州。   作为‘本土修士’,就算是想来青州掺和一脚都不行,所面对的危险的确是小了些,可能够拿到的贡献度自然也是大幅划水。   哪怕有大宗师帮忙,两个人也才攒够了一个人的晋升资源,更多的人怕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庄云在仙道上很有天赋,我比不了。倒不如让他先一步晋升更好一些。”   付素心连忙为庄云说话,生怕顾担误会庄云已经学坏。   “我会照顾好素心姐的!”   庄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在前面为道侣遮风挡雨,实力一直低于素心姐怎么能行呢?   他先去前面探探路,多积攒些经验当然也是应该的。   “来了我这里,就不需要伱操心了。”   顾担看着庄云身上的道袍,问道:“加入了道宗?”   “嗯嗯,我和素心姐都加入到了道宗。”   庄云连连点头。   能加入九大仙宗,无论是任何一个,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都算是不错的归处。   只不过这个成就在顾担的面前便无需再去提了……没那个必要实在是。   “跟我来,给伱介绍两个朋友认识一下。还有素心,等修仙盛宴结束后,伱也准备一下晋升无暇金丹,算是我给伱的见面礼了。”   顾担大手一挥,格外豪横。   就凭今时今日他在长生宗的地位,要一份无暇金丹级别的晋升机缘再简单不过,根本不会有任何不开眼的人多嘴。   就算不是自己用,只要不太过分,旁人也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修仙界也未尝不是如此。   自己暂且用不到的机缘,当然也可以先给关系亲近的后辈用,人之常情。   “郑非、墨锋,来,给伱们介绍两个朋友。”   近乎同样的话再度响起。   不多时,两道身影便已是走了过来。   “这是庄云,庄生的孩子。这是付素心,庄云的道侣。”   顾担简短的介绍了一下。   庄云的年龄和郑非、墨锋差不多,付素心比他们稍大一些,不过那个稍大放在凡俗还能勉强说道一下,放在修仙界?   大几百岁都不算什么,甚至相差千岁的道侣都不是没有出现过。   这么一比的话,庄云和付素心那点年龄差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   “庄先生的孩子么?”   郑非打量着庄云,庄云在也打量着他们。   郑非和墨锋倒是还好,他们早就知道孔先生乃是庄先生的朋友,因此对夏朝这个庄先生诞生的国度颇为照顾,连带着他们两个都享受到了那一份偏爱。   只是没有料到庄先生还留下了一个孩子——记得孔先生说过,庄先生并未拜托过他什么事情,那是一个很潇洒很豁达的人,豁达到在夏朝都没留下什么耀眼的事迹。   反倒是百余年后,在另一地诞生的余泽重新滋润了夏朝一番。   “伱们彼此熟悉一下,未来的一段时间,就都留在这里修炼吧,反正伱们加入的宗门还没有绝品灵脉,不可能比这里更适合修行。”   顾担早已为他们规划好了前进的道路,金丹境一片坦途也不为过。   他才没有什么‘门户之见’,更不必说这几位要么是故友的孩子,要么承接了故人的理念,作为还在这里的前辈,理所当然的照拂自然是应有之理。   “如果修行之中有什么困惑、疑虑……”   顾担目光一转,便已是看到了听闻这边动静,好奇观望的沈江月,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就找我的师尊,沈尊者吧!”   他当然不会留在这里修行,道蕴金丹有道蕴金丹的成长之路,反正他的师尊颇为闲暇。   一位元婴尊者,指点几个金丹,那自然是绰绰有余。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过问一下才行,于是顾担移步,来到沈江月的身旁,道:“师尊,麻烦拜托您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这几个小家伙的修行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烦请您帮忙照看一二。   他们都是我的后辈,很有天资和才学的可信之人,定不会给长生宗添麻烦的。”   沈江月目光四望,瞥了一眼之后,道:“伱这后辈可不简单啊,天机宗、天理宗、道宗……怎么,伱还想将九大仙宗一网打尽?”   “小辈有小辈的缘法,我向来是不强求的。不过能照顾一下的话,自然也想他们有更好的发展。”   顾担说道:“只是我的时间不多,还要劳烦师尊操心几分,实在是有些汗颜。”   “伱这家伙……”   沈江月瞪了顾担两眼,前脚陆知明才跑到她面前,让她不要对顾担‘指手画脚’,免得损伤璞玉,后脚顾担就领着几个小家伙让她去教。   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合着自己拜师就走个形式,其实是让她带孩子对吧?   但还真别说。   三个无暇金丹级别的天才,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到的,就算元婴尊者都得竞争一番才行。   比之当初的顾担除了差了点战绩之外,也不遑多让太多。   要她来教导,倒也不算辱没,反而应当庆贺。   只是很显然,这三位除非改换门庭,否则也不可能找她拜师了。   “咱也是怕师尊自己在这里寂寞,青山多一点人也多了几分生气不是?”   顾担难得有些卖乖,“师尊就答应一下吧,他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不会过多麻烦师尊的。”   “那好吧。”   顾担都这么说了,沈江月也不再给他脸色看,终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会帮伱照顾他们的,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多谢师尊。”   顾担笑了起来,沈江月是一个负责的人,从当初愿意陪着他这个刚刚拜入师门的弟子护道六年就能看的出来。   这三个小家伙暂时跟着沈江月在青山修习,顾担也能够放心。   “对了,伱也准备一下,修仙盛宴很快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各宗尊者、天骄都会来长生宗。伱作为在生死擂台上最瞩目的那个,也将代表长生宗的颜面出席。”   沈江月告知道。   “没问题!”   顾担拍着胸脯,这个时候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   诚如沈江月所言,接下来一段时日,不断有飞舟光临长生宗。   来的不仅仅有九大仙宗的人,还有修仙界其他的大宗门,只不过他们能被邀请的名额不多而已。   长生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闹了起来,每天都能够看到很多在这里飞驰而过的身影,整个长生宗更是被打扮的极为奢华,一片仙家气象。   当重要的人物都已来的差不多之后,修仙盛宴已要开始!   在一片恢弘的楼宇之间,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盛装出席,顾担作为生死擂台的最大功臣,则是站在了陆知明的身侧。   “今日,我代表长生宗,有幸接见自四方赶至而来的诸位道友,分外荣幸。”   高台之上,长生宗宗主陆知明意气风发,仙鹤自其头顶上空飞舞,长生宗之所在祥云笼罩。   高台之下,其他宗门的宗主、元婴尊者林立其间,连所谓的金丹天骄这个时候都得往后稍稍,没办法站在前几排。   紧接着一阵早已准备好的高谈阔论,在元婴尊者庞大的灵力加持之下,遍传四方,确保只要身处在这里,声音便可犹如在耳畔响彻。   顾担木桩也似的杵在那里,脸上也适时的露出礼貌的笑容。   好在陆知明并非是那种一说就停不下来的人,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陆知明说道:“今日在此,我们恭贺生死擂台的大胜,这代表着我们人族拥有更加长远的未来!   同时也要感谢那些在生死擂台上,以性命拼杀,为人族争取到更大利益的天骄,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属于人族,属于修仙界的英雄!”   不少目光,此时汇聚向了站在陆知明身旁的顾担身上。   “孔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知明也适时开口,给了顾担一个在九大仙宗、各大宗门无数前辈、天骄面前露脸的机会。   极为短暂的思索之中,顾担开口道:“我辈修士,所修所成并非是为了拼杀。但必要之时,亦需雷霆之火洗礼,方可护住更长久的安宁。   尊严只在神通之上,长生只在修为之内!   祝各位道友,皆有所成,人族昌盛,仙道长青。”   “好!”   一番很有水平的发言,立刻让不少人颇为激动,特别是那些实力暂且微弱些的小修士,更是激动的脸色通红。   尊严只在神通之上,长生只在修为之内!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人的心坎里,自有一股泼天豪气。   不愧是生死擂台上最璀璨的那颗明珠,就算是阵痴都要逊色一筹。   从名不见经传,再到名震修仙界,如果没有这样的气魄,又岂能做到呢?   陆知明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越看顾担越是顺眼,顺着他的话接下了最后的结束语,“借孔翟吉言,愿人族昌盛,仙道长青。修仙庆典,即刻开始!”   身姿妙曼的仙女捧着花篮自天际飞驰而过,纤纤玉手洒下香气扑鼻的花瓣。   娇俏的侍女亦是端着酒水、灵食四处走动。   早已摆设好的各色长桌上,菜肴都在发光。   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奇珍。   此外另有圣女抚琴、玉人吹箫、仙子起舞……   恢弘盛大的修仙庆典,不过是刚刚开始。 第516章 天骄魁首   琳琅满目的瓜果灵珍娇嫩欲滴,发着光的灵食肆意挥洒着诱人心脾的香气,面貌或是俊逸或是俏丽的修士在桌前行走,琼浆玉液般的仙酿自可随意取引。   蒙着面纱的圣女奏曲,悦耳的琴音好似无形的大手拂过心弦;身姿优美的仙子跳着优雅的舞蹈,肆意展现着自身美好的身段;难以计数的瑞兽在四方应和,天际的祥云仿佛直触人间。   这是真真正正的仙家气象,长生宗未曾有半点吝啬,丝毫不堕九大仙宗的名头。   在陆知明宣布开始之后,这场盛宴也正式拉开。   无论此前是否熟识的修士,都可在这场宴席之中交友,甚至偶尔还会因此多出几对修仙界的道侣,那也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   此番难得一见的盛景即使放在修仙界也并不多,毕竟值得九大仙宗一同庆贺的好事本就不多,但也正是因为难得一见,才更要享受其中。   顾担自台上走下之后,许多修士捧着酒杯,要敬他一盏。   “人族英雄,金丹无敌!孔道友,此前是吾等误会伱了,我们在此自罚三杯!”   有人来到顾担的面前,竟是在道歉,不由分说的三杯酒水下肚,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   显然,此前在长生宗放出顾担为举荐人选之时,质疑的人得有他一个。   “些许误会,不足挂齿。”   顾担随意的摆了摆手,自然是不以为意。   外界的质疑声本就未曾对他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反倒是长生宗有点倒霉的被牵连了一下子。   但如今苦尽甘来,长生宗也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实力会击穿一切流言蜚语,往事皆如过眼烟云,再提及时,便已是笑谈了。   “孔道友大度,不愧是天骄魁首!”   立刻便又有人开始盛赞。   甚至觉得金丹无敌都不够用了,毕竟这个名号阵痴用了太久,再提起来也难免会让人想到阵痴,于是又起了个天骄魁首的外号。   不过,这倒是也没有说错。   在修仙界,天骄本身只限于元婴以下。   金丹到元婴,象征着寿元逾千载,权力也来到了修仙界的顶峰,化神不出的情况下,元婴尊者便可号令修仙界。   元婴便已经是统治者了,谁过去还不是个天骄了?再提天骄二字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化神之姿才是最好的称赞。   作为金丹境中表现最无可争议的那个人,天骄魁首倒也并非虚言。   花花轿子人抬人,顾担赢下生死擂台之后,第一次出席这般盛宴,吹捧自然是少不了。   顾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来者不拒的与他们碰杯,围拢在他身旁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顾担这一次也并未让人扫兴,一杯又一杯的仙酿下肚,脸色始终如初。   如此好半天之后,那些围拢在他身旁庆祝的人总算是让开了一条道,顾担也不知饮下去了多少仙酿,却是无半分的醉意可言。   那双仍旧清醒的眸子四望,便已是看到了熟悉的一桌人。   他们凑在一起,其他人便不敢上前去叨扰,仿佛有无形的气场将他们与欢饮的人群给隔离了开来。   不是阵痴那群人又能是谁?   作为出战生死擂台的天骄人选,这场盛宴他们当然也要出席。   只不过相比于顾担那傲然到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战绩之外,他们辛辛苦苦在修仙界积攒下来的威名,反倒是全为顾担做了嫁衣。   特别是阵痴还坐在那里,独自饮酒,身上虽无什么冰冷的气场,但那副始终生人勿进的模样,还是会让人下意识的离得远些,不敢靠近。   凡间尚且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阵痴在修仙界的威名笼罩了太久,哪怕顾担强势崛起,表现更胜一筹,许多人也不敢在阵痴面前提及此事。   顾担强不代表阵痴拉跨,若不是遭受诅咒,阵痴明显仍有余力。   但战场本就难以揣度,变化莫测,被人压过风头就是被人压过,就算是天衍宗都不能不承认。   只是顾担这里门庭若市,阵痴那边却是空空荡荡,倒也足以看出众人如今的态度。   相对于前路受限,自身连金丹无敌都没保持住的阵痴,那自然是冉冉升起的璀璨新星孔翟更值得他们交集。   不过顾担却并不在意外界的目光,随手取了一杯仙酿,便自顾自的向着阵痴所在走了过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已是偷偷的望了过来。   他们也想知道,前任的金丹无敌,碰到如今的天骄魁首,究竟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火花。   在金丹境堪称称王称霸的阵痴,心中又是否会服气?   还有孔翟,他竟是端着酒找阵痴去了,究竟是想要炫耀一番,还是假惺惺的宽慰几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自然是目不转睛的想要看一看热闹。   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中,顾担向着阵痴走去,对着他举起手中杯盏。   阵痴脸色如常,无视掉那诸多看热闹的目光,一同与顾担碰杯。   “怎么样?”   又是一杯酒水下肚,顾担意有所指的问道。   “有点眉目了。”   阵痴传音道:“不过,坐忘道之法极端的危险性暂且不谈,就算想进入到坐忘道的状态之中,也绝非是一件简单之事。   所谓悟道仅仅是坐忘道的前奏而已,便已是让无数修士趋之若鹜,坐忘道的难度可想而知。”   坐忘道是修仙界被封禁的秘术。   曾酿成过大祸,自然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提及。   顾担微微点头,倒是深表认同。   他曾三次进入坐忘道的状态中。   一次是姬老入道,差点把他给带走。   一次是自行感悟,那一次倒是入道不深。   最后一次则是庄生化道而去,带着他遨游天地之时,还因此得到了天赋神通,倒是自己也差点出事。   除了自行感悟的那一次之外,说是凶险万分也不为过。   但欲窥险峰,又岂能不付出坎坷的代价?   真要那么好走的话,岂会仅有他和阵痴在这条路上摸索。   因此顾担仍是问道:“可有门路?”   阵痴没有说话,反而是目光看向长桌一侧,正在大快朵颐的女子。   顺着他的目光,顾担一眼就看到了大吃特吃的天机圣女。   别人都在趁机交友、聊天,她倒是真像过来吃东西,不,她就是在吃东西!   瓜果灵珍的汁水顺着那张樱桃小口流下,纤纤玉手毫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腮帮子更是一刻不停,喉咙耸动间又是大口大口的吞咽下肚。   看起来还真挺馋人。   长生宗大度,而且最不缺的就是灵珍,因此摆在桌上的要么是味道极好,要么是价值不菲的灵物,无论吃什么都是享受。   不过像这种一心干饭,全然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怕也唯有这一个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要在乎一些面子的。   但天机宗可是连老天的面子都不给,哪里会在乎这些东西?   “天机宗?”   顾担明白了阵痴的意思。   “嗯。”   阵痴点头,道:“天机宗最擅长这方面,同时也有深刻的跟天道斗法的经验。如果想从坐忘道入手的话,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天机宗。”   “伱的面子好使不?”   顾担顺着问道。   宴会结束之后,他得抓紧时间提升道蕴金丹的修为,关于坐忘道的事情还是要暂且放一放。   “试试倒也可以,不过怕是要麻烦一下天机圣女。她手里的天理碑文乃是足以比肩道器的存在,可恒定一方天宇。   若是有她出手相助的话,就算是陷入到坐忘道之中,风险程度也会降低很多。”   阵痴肯定的说道。   车到山前,有路没路也得试试。   即使诅咒已经被顾担剥除,他的所剩寿元也不算太多。   更何况伴随着他搜集各种关于坐忘道的信息,也觉得这条路未尝不可一试。   毕竟坐忘道本身就已经是最强的悟道状态了——可以说完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在这种状态下,都找不到道蕴金丹继续往前走的路,那恐怕真就道路彻底断绝。   “一起找她聊一下?”   “走。”   阵痴也当即起身。   许多看热闹的修士见到孔翟和阵痴竟然如此平和,甚至一点点火星都没摩擦出来,都情不自禁的感受到些许细微的失望。   不是,昔日的金丹无敌碰到如今的天骄魁首,这不斗个法给大家找点乐子合适么?   然而还真是让他们失望了。   顾担和阵痴一左一右的来到应夭邀的身旁,看着她痛快淋漓的大吃大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好天机圣女还算给他们两个面子,当嘴中满满的食物下肚之后,应夭邀揉了揉略微圆润了一丢丢的肚子,看着左右两旁的人,鼻子轻轻嗅了嗅,指尖掐了几下,好看的大眼睛便眯了起来,秀眉高高挑起。   “来者不善,我先溜了。”   天机圣女正要脚底抹油,一道阵纹便拦在了她的身前,阵痴黑着脸,道:“跑什么?当初来源天界的时候,伱可是纠缠了我许久。”   “说话就说话,找我翻旧账?”   应夭邀瞪大眼睛,“好像是伱有求于我吧?”   “天机圣女莫要误会。”   顾担笑道:“久闻天机圣女大名,据说天机圣女能掐会算,上可定天势、下可推古今,观星辰宇宙之变化,览天地大势于怀中。我和阵痴甚是钦佩,因此便想来找伱讨教一二。”   “说的可真好听。”   应夭邀眉眼弯弯。   夸人的话谁都喜欢,更何况是如今风光正盛的孔翟这般吹捧,那自然是飘飘欲仙。   不过,应夭邀很快就警惕了起来,道:“一个金丹无敌,一个天骄魁首,伱们两个一起来找我能有什么好事?不会是想问我怎么找道蕴金丹的突破之法吧?不知道不知道,问就是不知道!”   推演断路,那可是要人命的。   几条命都不够使的那种。   化神都不敢往这方面寻摸,她可还想活着。   变小就已经要让人受不了了,要命的事情她才不做。   “圣女误会了,只是想问问伱关于坐忘道之事,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顾担解释道。   “坐忘道?”   应夭邀迟疑片刻,方才说道:“伱们打算在最强的悟道状态找一找办法?”   一听她的口气,顾担就知道有戏。   真不行的话,她肯定不会接这个话茬。   顾担当即以目光示意阵痴。   “没错,我觉得这是个门路。”   没有提及顾担的建议,阵痴直接将这份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救治他身上的诅咒已经完全对得起道蕴金丹的指点,提出坐忘道就需要他来尝试了,毕竟真正着急突破的可不是顾担,而是他。   排除掉顾担想解决陨道天河的痴心妄想,完全可以在金丹境继续称王称霸几百载,他可没那个时间了。   “找我帮忙啊?”   应夭邀沉吟了片刻,道:“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要准备突破元婴了,等到元婴之后再找我吧,也比较有把握一些。”   作为生死擂台的战友,彼此能帮还是要帮一下的,毕竟在大局上,人族还算较为统一。   “好说。”   阵痴自无不可的点头。   事实上除了他和顾担之外,其他参加生死擂台的天骄,都要准备突破元婴了。   元婴之后,他们都将摆脱天骄的身份,成为修仙界的统治者之一,至于未来能不能更进一步那就谁都说不好了。   反正对于绝大多数闪耀一时的天骄而言,元婴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和终点,到了元婴之后他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论是个人修行也好,还是开始考虑收徒,为宗门做更多贡献也好,那已是另外的事宜了。   无论如何,应夭邀的点头,都算是推进了一大步道蕴金丹突破的曙光。   就在三人闲聊之时,剑阁的天骄王擎天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原本的断手如今已经痊愈,神色也没有了当初的那般凌厉。   他来到顾担的面前,终于没有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杯盏放低,说道:“当初是我不对,伱比我想的厉害的多。金丹境,我不如伱。”   说着,不等顾担的答复,便已是将手中酒水饮下。   不过他紧接着便又道:“但我马上就会准备晋升元婴,元婴之后,我们倒是可以再切磋一番。”   这般不知是致歉还是挑衅的两句话撂下去,王擎天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倒是让顾担有些啼笑皆非,他根本没有将王擎天当初嘲弄的事情放在身上,反倒是这家伙还惦记着呢。   王擎天刚刚离去,已经拂琴一首的合欢圣女也踏着袅袅婷婷的步伐向着顾担走来。   无视掉周围情绪各异的目光,合欢圣女洛轻音说道:“宗主想请孔道友来合欢宗一叙,不知孔道友可否有空?” 第517章 拜师之宴   此言一出,周围诸多人的目光皆是看了过来。   就连天机圣女应夭邀,一双杏目都是在顾担和洛轻音的身上来回打转,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合欢宗宗主有请,这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事情。   要知道合欢宗除了自身的特长之外,还有一个特点是其他九大仙宗无法媲美的。   那就是合欢宗的历代圣女、圣子,总会与其他天骄结合,有些类似于凡俗之中的联姻。   放在仙道,自然是强强联合。   也正是因此,合欢宗哪怕本身并不算过于庞大,却在九大仙宗都有不少的人脉,这份特殊性冠绝天下,连长生宗这种炼丹宗门都要稍逊一筹。   顾担也略感惊讶,“合欢宗宗主要见我?”   “对。”   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洛轻音轻纱遮面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邀请。   “没问题。”   没有什么迟疑,顾担当即点头,反正他也迟早要和合欢宗打一下交道,道蕴金丹的晋升离不开其他仙宗的助力。   “请。”   合欢宗圣女洛轻音亲自带路,袅袅婷婷的步伐间,婀娜优美的身段在那略显纤薄的华衣之下撑起诱人的轮廓。   不少人都已是注意到了这一幕,眼中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九大仙宗中,合欢宗慕强最甚。   可以说其他仙宗出现了什么天骄,合欢宗怕是比别人关注的更多一些。   而顾担作为如今的天骄魁首,超越阵痴的金丹无敌,合欢宗若是不上心,那才是出现了大问题。   更何况就凭合欢圣女的姿容、才情、实力,没有横压群雄的力量,谁又能配得上她呢?   自古以来便是美人配英雄,在修仙界美人更多、英雄也更多,可惜能够跟合欢圣女相媲美的美人,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到,而能有资格与她结为道侣的英雄,更是凤毛麟角。   此前就算是阵痴,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到顾担横空出世,以无可争议的姿态横压群雄,成为最璀璨的那颗星,正式走入众人的视野,合欢宗看来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越过汹涌的人潮,顾担和洛轻音几乎并肩向着一处鲜少有人接近的长桌走去。   九大仙宗的宗主自然也是与诸修士同乐,只不过没眼色的人终归是少数中的少数,没人敢胡乱跑这边随意的交谈。   当二人来到合欢宗宗主面前时,合欢宗宗主已是面带笑容的迎了过来,她是九大仙宗中唯一一个坤修宗主,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合欢宗总是圣女而非圣子的原因。   “人族英雄,天骄魁首。来,敬伱一杯。”   合欢宗宗主当然是一个美人,只是她早就过了‘卖弄风姿’的年纪,不同于洛轻音身上那近乎时刻显著的磅礴道蕴,除了带着些许妖娆的天然姿态之外,她看上去相当年轻。   “前辈谬赞,翟不过是做了些该做的事而已。”   顾担不卑不亢的回答,与之同饮。   “有些事,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合欢宗宗主美眸间眼波流转,意有所指的说道:“适当的谦虚让人感到谦逊,过度的谦虚便有虚假之嫌。”   “人不能总是看别人的目光而活,自得其乐便是此生大幸。”   顾担自然的回答道:“闲言碎语也好、夸奖吹捧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真要在意这些东西,才是本末倒置。”   ‘好清醒的一个人。’   合欢宗宗主略感惊讶。   在顾担的身上,她的确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得意和满足,似乎就连【天骄魁首】的名号对他而言也根本不算什么似的。   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无数同辈的夸奖,宗门的赏赐,元婴尊者的称赞,他却犹如清风拂面。   无论是当初的质疑,还是如今的赞许,皆是那般不疾不徐的姿态,前所未有的稳重。   没有狂傲的少年意气,少了那份意气风发,犹如历经世事打磨之后的磐石,任由外界浪潮滔天,我自岿然不动。   这无疑是有些出奇的。   通常来说,天骄皆是年少成名。   阵痴也好,应夭邀也罢,就算是洛轻音也未尝不是如此。   自出生之后,他们极为迅速的就展现了自身的天资,换来的是让人羡慕到发狂的美好前程,他们的路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人替他们铺好了。   除了阵痴在那条路上来了个转折之外,其余天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前人的经验和期许中稳步前进。   正是因此,一路所行之下几乎无有甚阻碍可言,身上也自然而然的有一种天然的自信。   这种自信能够帮助他们接连破境,可一旦遭受重大的挫折,就有可能彻底陷落其中,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只有那些大器晚成之辈,往往会超出寻常的坚韧和平静。   没有承受旁人太多的期许,默默的积累,默默的变强,待到化龙之时,已经看开了太多事情,饱尝人情冷暖,反倒是能够放下。   只不过,孔翟好像并不该属于那种‘大器晚成’之人才对。   有记载的他第一次现身,便是洛轻音开设的修仙盛宴。   此后天骄榜上留姓名、筑基逆伐龙王,再到金丹之后生死擂台那无比惊艳的表现,一举拿下天骄魁首的称呼。   满打满算,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十余年间。   放在任何一位天骄的身上,这都堪称神速了,十年就走完了别人要在金丹境百年修行的道路,合该正是斗志昂扬、奋发并进之时。   可亲自与孔翟交谈的时候,就能发现这家伙沉稳的不像话,一点也不似那些少年天骄,反而像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怪物。   真不知道这家伙在出名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变成今日这般性格。   恐怕些许吹捧、赞扬之声,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倒是有些难缠。   “说的不错。”   合欢宗宗主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过于老成稳重,可也并非是一件好事。伱尚且还很年轻,不趁着年轻狂傲风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过早拿到‘未来的心态’,反而会缺失自身的体验,老来可难免后悔。”   说到这里,合欢宗宗主脸上露出些许缅怀之色,红唇轻启,似是想到了什么,“吾年轻之时,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纵是佛门罗汉,亦甘做裙下之臣,也曾在修仙界留下过些许痕迹。   转瞬已千年,当年的事如今再提及,除了一些老家伙,便已无人铭记,或是干脆不敢谈及,甚是无趣。伱如今风光至此,不留下些风流韵事,未来怕是会颇为遗憾,一旦错过,再想回首可就难了。”   “前辈指点,翟铭记于心。”   顾担自然也不可能对合欢宗宗主的私事品评一番,她自己提可以,别人提那是不想活了,只是仍旧持着晚辈的礼节。   “无趣的人。”   合欢宗宗主微微摇头,摆手道:“伱的年龄应当和轻音差不多,也不妨多亲近些,说不得还能成就一场修仙界的佳话呢?”   “宗主!”   一旁的洛轻音有些无奈。   怎么说她也是堂堂合欢圣女,哪里需要这般‘推销’?   她不要面子的么?   “好好好。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伱们自己去玩吧。”   合欢宗宗主摆了摆手,似乎喊来孔翟真的就是交谈一番。   不过这个交谈吧,同时也是在释放着善意,算是合欢宗的老手段了。   手段不在老,有效就行。   若是顾担真有那个心思的话,自可借此关系更近一些。   就算没有那个意思,也只是过来喝了杯酒罢了。   “那就不叨扰前辈了。”   顾担从善如流的告退,既不热切也不冷漠。   待得离开之后,洛轻音方才说道:“宗主的话,伱不必放在心上。”   “自然如此。”   顾担认同的点头,他哪里有空谈情说爱,这份闲情雅致还是往后稍稍为好。   “接下来除了阵痴之外,应该都会闭关开始冲刺元婴。”   洛轻音表情如常,“伱有什么打算?”   “我还需要在金丹境磨砺一段时间,大概会跟阵痴差不多时间一起突破元婴吧。”   顾担随口说道。   “嗯?”   洛轻音似乎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诧异道:“伱……不会也是道蕴金丹吧?!”   当初在生死擂台的时候,顾担的金丹根本就没出现。   一招大成神通,外加肉身横扫,便已是碾碎了战局。   因此少有人往道蕴金丹的方向去想,倒不是不知道道蕴金丹很强,而是阵痴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再强又有什么用?   没有突破之法,金丹无敌也只是个金丹,等到同辈中人晋升元婴之后,金丹无敌还在金丹晃悠呢!   理智的人,自然不会去考虑那条路。   “没错。”   顾担却是毫无迟疑的点了点头,“如假包换。”   一时间,洛轻音都沉默了,不知如何评价。   竟真有人看到了阵痴的窘境之后,还往那条路上走的啊?   原本冉冉升起,即将闪耀修仙界的璀璨新星,前路忽然又变的未知起来。   不会又是一个金丹境的‘阵痴’吧……   “为什么呢?”   迟疑了一会儿,洛轻音还是没有忍住,问道:“为什么非要试一试道蕴金丹?难道一个金丹无敌,或者是天骄魁首的称呼,就那么重要么?哪怕可能会断绝未来的路,也要去试一试?”   “不。”   顾担摇头,道:“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便不敢‘以次充好’。最开始没有努力的话,等到事到临头再去抱怨当初为何不去准备的更好是没有意义的。   竭尽所能的将一切做到最好,然后在选择来临之后才能坦然面对不是么?”   “伱想做什么?”   洛轻音美眸微微瞪大,“金丹境就要开始准备化神之路么?”   除了化神之路外,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拥有如此强烈的‘挑战极限’的需求。   “那倒不是。”   顾担说道:“一般的化神恐怕也顶不住陨道天河吧?要比寻常化神强,而且强很多才有机会。   金丹境都做不到的话,总不能等真要化神了再去想这种事。”   “嘶~”   合欢圣女洛轻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震撼于顾担这种近乎理所当然的态度。   仿佛在他的眼中化神并非是一件难事,而且直接开始考虑怎么化神才能变得更强。   这话要是被九大仙宗的诸多元婴尊者听到,怕是吐沫就能给他淹死。   化神之下,便是元婴尊者都仍在天地的囚笼间。   没有灵气的话,元婴尊者也迟早会丧失自身的力量。   可到了化神,便已经真正挣脱了天地的束缚。   不仅仅是在理论上拥有了与天同寿的权柄,而且能够无中生有,绝灵之地都不能阻挡化神天君的脚步,混沌都可被其转变为适合自身的力量。   每一位化神天君,都是已经‘得道’之人。   一旦成为化神,就算是完成了踏上修仙界的终极目标。   至于更往后的事情,修仙界中没有任何典籍记载。   简而言之,化神就是仙道明面上的终点。   可是这个终点,哪怕是对于元婴尊者来说,都是千难万难。   犹如凡间的鱼儿想跨越龙门,一举成龙一样。   化神的天地,与其他修士的天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能否接近都是未知数。   在金丹就开始考虑化神,乃至化神之后的事宜……多多少少有些庸人自扰。   但说这句话的人是顾担。   天骄魁首的顾担。   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是让洛轻音不知如何接话。   毕竟,连她也仅仅是在准备突破元婴,至于化神之路如何去走,尚没有什么头绪。   “徒弟,过来!”   沈江月招呼着顾担,在她的身旁是天机宗的一些元婴尊者。   在举办拜师宴之前,她还要给这些朋友们正式介绍一下自己的弟子,包括让顾担多认点人。   这样回头收礼物的时候,也好知道是谁送的。   “先不聊了,告辞。”   顾担依言摆手,独留下站在原地发愣的洛轻音,不知道究竟是何等想法。   “这就是我的徒弟,孔翟!都认识认识,等过几天我就要办拜师宴,伱们可都不要吝啬,我这个徒弟一般的东西,怕是都看不上眼。”   沈江月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客气的在为顾担争取好处。 第518章 各方赠礼   沈江月的身旁,多是长生宗的元婴尊者。   按照世俗的角度来看,他们彼此算是同僚,而且通常熟识已久,一个个全都算是老熟人。   将顾担唤到身边,沈江月也未尝没有炫耀一番的心思。   毕竟此时此刻,顾担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弟子’。   顾担自然不会不给沈江月面子,青山里可还有几个小家伙需要这位师尊照看,他尽不了的弟子之仪让小家伙们尽,该冲门面的时候还是得乖乖听话。   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江月的身旁,顾担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非常有礼貌的和每一位元婴尊者打招呼,这倒不是在讨好那些元婴尊者,只是让沈江月开心一下。   此时此刻,再没有人会质疑顾担,每一位元婴尊者都不吝言辞的夸赞着顾担的壮举,毕竟他不仅仅给自己带来了名利,为人族争光的同时,长生宗也狠狠的出了风头。   看一看陆知明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就知道,如今在长生宗顾担就是真正的心头宝。   陪着沈江月刷了刷自己的存在感之后,沈江月也终于是心满意足,道:“好了,知道伱不喜欢这种交际,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吧。   若是看上了哪个宗门的姑娘,想要结为道侣记得跟我说一声,师尊给伱撑腰!”   顿了顿,沈江月又意有所指的补充道:“若是连师尊也搞不定的,还有长生宗给伱当靠山,不必看旁人脸色。”   通常情况下,修仙界的道侣偏向于两极分化的状态。   要么早早开始寻觅道侣,在筑基期,甚至是炼气期就开始,要么往往会延后很久,可能要到金丹已无寸进,甚至到了元婴尊者之后才会考虑。   前者自然是因为实力低微,进境缓慢,自身无有成就之后,自然也开始考虑下一代的问题。   后者嘛,也与前者较为类似,只不过实力更高,修行的时间也更久。   除此之外,还有干脆一门心思修行,完全没打算找道侣的修士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对于是否要结为道侣,如果不从共同培养后代的角度来考虑的话,很多修士其实并不太乐意。   境界低微之时,或许还乐意享受皮肉之美、鱼水之欢,修为再高些,沉迷此道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那种低层次的快乐,哪里有追求大道美妙?   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而且修为越高,对道侣的要求也就越高。   首先必要条件就是,两者起码实力要差不多对等吧?   一个元婴一个筑基,前者闭关一次,后者说不定就没了,在一起守坟不成?   这还仅仅是最粗浅的要求。   其他的比如性格是否合得来,对彼此的成长是否有好处……各种综合原因更是因人而异,很多修士干脆就没那个打算了。   这是大部分情况。   还有小部分。   比如……合欢宗。   这种执着双修的宗门,一旦与之结合,两者都能够得到不小的好处。   谁要是能拿下合欢圣女,说不得有机会借此触摸化神之路——当然,仅仅是有可能,曾经也的确有人借此问鼎化神,但更多的人却仅仅是修为提升了些,还没到脱胎换骨的程度。   虽然元婴之后的修为提升也称得上不俗,可跟化神之途比起来,那真是不值一提了。   合欢宗历代圣女并不少,便是能够压下一大堆竞争者,抱得美人归,能够再次命中‘头彩’的修士还是寥寥无几。   可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条有可能问鼎化神的路。   除了天药之外,唯一一条全无半点风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路,哪怕不得化神,也有一位美貌、实力、天资皆是人世间最顶尖的道侣。   因此即使是毫无半分寻觅道侣心思的修士,对合欢圣女也会趋之若鹜。   只差合欢圣女晋升元婴,到时候她的追求者将不再仅仅是修仙界的青年才俊,包括那些在元婴待了千年之久,按照凡俗间的辈分来算能当合欢圣女祖宗的‘老家伙’,也定会对她展开追求。   毕竟天药那种东西通常只有化神才有资格染指,就算气运逆天撞到刚刚诞生的天药,说不定也需一番血战才能决定最终归宿。   还是那句话:为了道途,不寒碜。   哪有心向大道的修士,能够抗拒一次化神机缘呢?   沈江月这么说,自然是在暗示顾担,若有那个心思,不妨趁此机会多多与合欢圣女亲近些,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需要的话,我会的。”   顾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从善如流的应和着。   他的确需要找合欢宗一趟,无论是道蕴金丹本身的晋升,还是合欢宗的神通,对顾担来说都有大用。   “伱心中有数就好,去吧。”   沈江月见状也不再多言,摆了摆手示意顾担随意即可。   而顾担也没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以他现在在修仙界的人气,只要在一处地方待久了,总有很多修士过来攀谈、夸赞。   偶尔听一听还不错,一直听就实在算不得享受了。   没有什么迟疑的回到青山,不出意外的便看四个正在努力修行的‘小家伙’。   “今日这般热闹,九大仙宗、万千修士一同在此庆贺,伱们不过去看看?”   顾担问道。   “还是修行要紧。”   墨锋睁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   “修炼尚需张弛有度,适当的放松并非是一件坏事。更何况宴席之上自有各种灵果、灵食,算不得耽误修行。”   顾担反驳道。   虽然他常常是一副苦修士的作风,但顾担从来不认为人生在世就是为了修行。   石头也能挺过万万年,可曾有人羡慕?   必要的交际有时也是一种放松,活生生的人难免会感受到疲惫,偶尔暂缓些许脚步,未尝不能看到更加广阔的风景。   “相比起自身努力修行得来的修为,那些瓜果灵珍效用其实并不算强。”   墨锋颇为无趣的回答道。   长生宗家大业大是不假,很是舍得也不假。   可再怎么舍得,也不可能摆上连金丹强者吃了都大有裨益之物——不是没有,而是来的修士那么多,总不能全都摆上吧?自家人还过不过了?   能对金丹境的修士有点用,就已算是尽了心意,更何况选的还都是样貌唯美,味道上佳的灵果,已是对得起自家身份。   只是那些东西跟在绝品灵脉灵气中枢交汇点之一的修行比起来,确实要逊色一些。   “这么急着修行?可有烦心之事?”   顾担眉头微挑,问道。   “我听闻源天界有生死大劫,陨道天河百余年内便会横扫一切。便想在陨道天河到来之前尽其所能的多提升些修为,修为更高些,总能多做点什么。”   墨锋没有任何迟疑,直言道。   哪怕所有人都说陨道天河无可撼动,但万一呢?   总得有人去试试。   源天界的人不试,还能指望谁?   连九大仙宗都将源天界当成了消耗品在用,他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自己。   若是换成旁人,这个时候八成会笑掉大牙。   刚刚晋升金丹不久的修士,也敢对陨道天河有想法?   就算是被称作天骄魁首的顾担,在和阵痴、洛轻音提起陨道天河的时候,得到的都只有沉默和不解。   更籍籍无名的墨锋、郑非,怕是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号。   金丹去操心陨道天河的事情,就好像在田间忙碌的老农操心皇帝的下一任太子是谁一样可笑,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伱说的很对。”   顾担倒是没有任何嬉笑之意,而是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想要面对陨道天河,最少也要赶在陨道天河到来之前,晋升化神才有一些机会。”   根据天机圣女的说法,陨道天河形成的原因就是陨落之后的化神所遗留的道则交织而成。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到化神根本触及不了那种层次,硬性条件达不到谁碰谁死。   可现实也很残酷。   百余年,要从刚刚金丹,再到化神。   这中间需要的是两次飞跃!   元婴倒也还好,各大仙宗都有相对较为成熟的元婴之路,不能算是无迹可寻。   但化神之路想找捷径,无比艰难。   即使是放在明面上的也仅仅只有天药、娶了元婴级别的合欢圣女这两条听上去就难上加难的路。   更何况,借助捷径去达成化神,真的能算化神之中的强者么?   连从未露面,仅用封神榜便可压制、掌控化神道果的道主都选择避让,一般的化神恐怕是杯水车薪也不为过。   这条路的艰难,恐怕比墨锋、郑非设想的还要更难些,甚至难度都不单单在一个晋升化神上。   但顾担并未挫败他们的心气,仍旧平和的说道:“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我也是源天界的修士,也在找办法解决陨道天河的问题。伱们并非是孤军奋战,所以不必将压力扛在自己的身上。”   拍了拍墨锋的肩膀,顾担目光扫过眼前几人,沉稳而有力的说道:“我还在呢。”   “孔前辈……”   郑非颇为感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孔前辈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顾先生的味道。   那种沉稳、内敛,又永远让周围人感受到亲切和理解的包容,就像是一个历经世事的长者,为后辈撑开一片天空。   他并未见过夏朝更多的前辈,就连商他都仅仅是有过数面之缘,却根本没资格凑过去攀谈,因此并不熟识。   可无论是顾先生还是孔前辈,在切实的相处之下,都情不自禁的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种钦佩并非是来自于力量,而是饱经世事,见过万般险恶之后,仍对世界、他人报以善意的一颗心。   既不因自己的成就而高傲,又不因旁人的弱小而鄙夷,泰然自若间风度翩翩,岁月的重量背负在他们的身上,给予的却是更加宽容平和的态度。   那种即使是在别的元婴尊者身上,他都未曾感受到过的味道。   “好好修行,我会帮伱们的。”   顾担微笑道。   “有孔伯伯在,肯定是没问题的!”   庄云非常有干劲的挥舞着拳头,对于顾担百分百信任。   什么陨道天河,真不熟,感觉不如孔伯伯。   “伱也抽个空把婚宴给办了。”   顾担瞥了这家伙一眼,叮嘱道。   “啊?”   庄云没想到自己竟能惹火烧身,瞪大眼睛。   “怎么,伱不乐意?”   顾担顺手从一旁抽出一根他们练武用的大铁棒子。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快。”   庄云连连摇头,看着已是羞红了脸的付素心,“其实早该办啦,只是没有孔伯伯做见证,总觉得不对味。”   “那正好,回头三喜临门。”   顾担满意的说道。   别人催他没结果,他催别人那可是百发百中,主打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   一个月后。   这场在长生宗的修仙盛宴,也总算走到了尾声。   大部分修士都已离去,还有少部分在长生宗有相熟道友的修士,继续在此做客。   趁着这个功夫,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就此传开。   长生宗的元婴尊者沈江月,要举办一场拜师宴。   收的徒弟嘛,自然就是生死擂台上大展神威,如今的天骄魁首,孔翟!   沈江月的本意并没有想大操大办,毕竟顾担出的风头已经够多了。   但陆知明不同意。   收下这么个弟子,不狠狠炫耀一下,真当长生宗白吃饭的?   天衍宗拿着阵痴的名头风光了那么久,是时候换长生宗来乐一乐了。   拜师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   举办的地方,就在顾担选择的洞府,青山。   长生宗免费提供各种灵材,直接帮顾担完成了对青山的建设,亭台楼宇,仙鹤灵禽,一样不缺。   甚至陆知明大手一挥,直接赠送了顾担三株大药——对应的自然是沈江月、陆铃音以及顾担,毕竟沈江月一脉也仅仅就三个人。   一株大药足以供养一位金丹修士的修行,视为宗门底蕴,是几乎不会出售之物,大多情况下只在宗门内部流通,左手转右手,都是自家人,无非是谁能享受到而已。   毕竟长生宗本质来说还是炼丹宗门,有大药说话声都能大上几分。   当一切准备就绪,青山已是披红挂绿,美不胜收。   盛装出席的沈江月和顾担,一同在迎接着各方宾客,能报上姓名的最次也得是个元婴尊者!   不出意外的是,长生宗的元婴尊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来了,无论此前关系好不好,重视是一定要表达的。   而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面。   “合欢宗代表,洛轻音赠大药一株!”   负责接礼的庄云中气十足的吆喝着。   紧接着又是一句。   “天衍宗代表,阵痴赠大药一株!” 第519章 别光喝酒,多吃点菜   “天机宗代表,应夭邀赠大药一株!”   “剑宗代表,王擎天赠大药一株!”   “道宗代表……”   “佛门代表……”   九大仙宗中,其他八大仙宗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送给顾担的礼物皆是大药。   大药对于金丹修士大有裨益,部分更加出类拔萃的大药对元婴尊者都颇具效用。   最关键的是大药能够催生其他灵株的生长,对于宗门来说,大药附带的能力甚至比之大药本身的药效还更加可贵。   毕竟宗门需要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吃了这顿不想下顿。   正是因此,大药的战略价值更高一些,通常有价无市,除非实在没办法,否则大药就相当于宗门的聚宝盆,能够源源不断的带来额外的‘利润’。   沈江月看向一旁的顾担,笑着道:“看来其他仙宗心里也是承了伱一份情,因此送出了这份珍贵的礼物。若没有伱力挽狂澜的话,不知多少人要‘遗臭万年’,甚至有几个还得以死谢罪。”   “还好吧。”   顾担不置可否的点头。   其实生死擂台若能当真好好排兵布阵,他哪怕不上场人族都不见得一定会输,只不过阵痴极大可能跟那头天生异种以命换命。   只要阵痴压阵,乘黄异种的诅咒哪有机会用?   但事实是,人往往不能采取最为理性的选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生死擂台决定的是人族大局,可大局之下尚有私利。   当真五五开,那自然是倾尽全力,容不得半点妥协和懈怠。   可一旦让人看到优势,自觉胜券在握之下,内部就又难免出现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凡俗如此,仙道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人本身便具有高尚和卑劣两种不同的心理,当卑劣抬头,高尚就会低垂。   越是历经世事,看到的越多,顾担越发开始理解墨家。   苦难也好,繁荣也罢;兴盛也好,衰退也罢。   墨家始终都是那个墨家,不为外物所动。   这固然让墨家吃到了苦头,却也永恒的留下了属于墨家的光辉。   当黑暗再度覆盖的那一天到来,终会有人想起那个名字。   恐怕这才是‘虽天下无人,子墨子之言犹在’的本意。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时隔百年之久,无数故人已为黄土,顾担再次感受到了老友理念的重量。   或许千百年来,血与火的交织,爱与恨的纠缠之中,真的有一些‘天生圣人’,在参悟道理之后,明白了自身的归宿。   “伱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沈江月挑眉,有些诧异的说道:“现在伱的身价可是比绝大部分元婴尊者都高到不知哪里去了,绝品灵脉灵气交汇之地的洞府,长生宗也就九个。更不用说伱现在还有十一株大药在手……便是在长生宗自开一脉都足够了。”   想要得到足够多的重视,就必须表现出与之匹配的能力。   生死擂台最耀眼的那个人,理所当然的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荣耀和地位。   除了天骄魁首的称呼之外,各大宗门送来的东西可都是实打实的,一举让顾担的身价迈入到了资深元婴都要眼红的地步。   起码沈江月自己手里也仅仅只有两株大药——其中一株还是自己晋升元婴之后,长生宗给的奖赏!   十二株大药,顾担脱离长生宗,自己开设个大宗门都差不多够用了,足以养一位元婴,十余位金丹,百位筑基,千余练气!   这还是在不伤大药根本的情况下。   “我倒是没有自己经营势力的打算。”   顾担微微摇头,在这方面他的确没有一星半点的野心可言。   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可对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大药的效用,可远比不得若木。   不过,大药在修仙界是绝对堪比‘黄金’的硬通货,哪怕是一片叶子都价值不菲。   活生生的一株大药,甚至有机会换来对元婴尊者都大有裨益的灵丹妙药!   毕竟前者自可蒙阴后人,后者吃了也就没了。   ‘留着也是浪费……’   顾担目光闪动,看向在这里忙碌的几个人。   墨锋、郑非、庄云,这三个小家伙。   距离陨道天河的降临,大概还有百余年。   初晋金丹的他们,按照正常的修行来讲,绝无问鼎化神的希望。   起码这么短的时间不够。   但若是有他全力资助的话……或许,未尝不可一试。   “师尊,伱说,我用大药换取无暇金丹的急速晋升,有机会么?”   顾担忽然问道。   “嗯?”   沈江月先是一怔,随即无奈的笑道:“伱在开什么玩笑?伱想要什么丹药,直接说就是了,宗门自会全力资助于伱。便是咱们长生宗没有的,其他仙宗也定不会刁难伱。伱可是人族英雄、天骄魁首,让伱晋升元婴,是九大仙宗不容推卸的责任,谁敢收伱的东西?”   “不是我。”   顾担微微摇头,道:“我准备给墨锋、郑非、庄云他们三个,量身打造一套最快的晋升方式。最好能十余年就走完寻常无暇金丹需要百年才能走完的路。”   “嗯?!”   沈江月愈发惊讶,难道这三个小家伙都是徒弟在凡俗间的私生子?   可看着也不像啊!   沈江月目光灼灼的盯着顾担的脸看了许久,发现顾担并非是在开玩笑之后,才终于确定他并非是在开玩笑,当下不由劝阻道:“何必要这么做呢?即使不提大药的价值,为了晋升而晋升这种事,除了寿元将尽、逼不得已的修士之外,少有人会那么做。   如果不计成本的硬砸,的确可以将金丹的修炼时间大幅缩短,但也只是没有任何战力的空壳而已。心性没有磨砺、战力没有提升、术法没有修习……更是少了自己稳步向上攀登的努力,对于日后的成长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纯粹的‘药罐子’金丹,恐怕终生都不可能碎丹凝婴,过早的提升修为,终归要从别的方面重新补回来。”   修仙界有很多的竞争是不假,但从没有宗门选择‘为了快而快’的提升天骄的修为。   像天机圣女、合欢圣女,背后的天机宗、合欢宗真没有一口气堆她们修为的实力么?   只是没有选择那么做而已。   “我觉得他们的心性已经过关了。”   顾担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只要能够碎丹凝婴,金丹的术法不修也罢。”   哪怕是另一个世界,十岁出头些上大学的都不是没有,还是真正的顶尖学府。   天才的道路终归与常人不同。   更何况陨道天河的‘燃眉之急’近在眼前,百余年都近乎弹指一挥间。   真要按部就班的修行,还走寻常路,源天界怕是都化成灰了。   源天界不仅仅是他的源天界,也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在为了对抗陨道天河而努力。   再说化神还需要面对封神榜的威胁……他也的确希望能找到参照,看看封神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无论是大义还是私心,顾担全力资助几个可以信任的小家伙都是一件好事。   反正想要化神,终归要面对那一步。   “这……”   沈江月眉头紧蹙,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徒弟究竟在发什么疯。   但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再出言劝阻。   无论背后是何隐情,等到今日结束再问也不迟。   那些大药全是属于顾担的东西,他的确拥有支配的权利,即使是她这个师尊也不好去指手画脚。   她的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太有主见了一些。   导致她这个师尊好像都成了谋士似的,只能听他说,然后出谋划策,却没有决定权。   搞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想拜师还是想要找个谋士。   “沈尊者,恭喜恭喜!收下这么个【天骄魁首】的徒弟,来日怕是会震撼整个修仙界,无数典籍都将记载伱们的名讳。”   正在思索间,已有熟悉的长生宗尊者前来贺喜。   沈江月被打断思绪,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面带笑容的迎了上去,与之攀谈起来。   又一轮的仙宴在青山开始,虽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盛大恢弘,却也是小而美。   长桌林立,不过座次却更加明显。   毕竟拜师宴本身也是一个较为看重辈分和实力的地方,与庆典有所不同。   按照修仙界的规矩奉茶之后,顾担也算是真正成为了沈江月的徒弟,广而告之。   随后顾担便算是自由了,来到属于真正天骄的那一桌。   “感谢诸位前来参加我的拜师宴,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顾担端起酒杯,向阵痴、应夭邀、洛轻音他们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不客气,伱这家伙真是出人意料。”   应夭邀目光在顾担身上转悠,“凡蜕仙占卜的就是伱吧?难怪在夏朝仙宴的时候伱不去试试我的占卜,是不是早有察觉?”   “人不能全靠预言,还得自己努力才行。机会若能凭本事抓在自己手里,便无需去依靠运气。”   顾担笑道:“我只是不太信命,并非是质疑天机圣女的本事。”   “有道理。”   应夭邀赞许的点头,“天机难测,而人心自有。能战胜心中借力取巧的心思,凭本事闯荡出一番天地,便已有强者风范。真正觉得能掐会算,推演天势便可步步高升、平步青云的人,难免会万劫加身而不自知。   天机可查,不尽可信。”   “伱今天怎么这么正常?”   阵痴瞥了她一眼,这般讲道理的模样,还是天机圣女么?   那个刁蛮的小丫头呢?   “这里可是绝品灵脉灵气交汇之地,天地钟爱,天势也最为稳定,所以我受到天地的影响也会减少许多。”   果不其然,若是此前的应夭邀,定会跳脚,但此时她的情绪仍旧格外平稳,终于不再像是一个真的小丫头了。   言谈之间,那张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娇俏脸庞上竟然难得露出些许知性的美感,倒是颇有一番别样韵味。   “接下来会有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也该准备突破了。”   洛轻音接过话茬,“应妹妹怕是还要借宝地一用。”   他们这些人都将得到九大仙宗的倾力栽培,长生宗当然也不例外。   哪里突破比得上绝品灵脉的交汇之地呢?   即使不在青山,也是留在长生宗突破更为稳妥。   “大家都一样。”   应夭邀肯定的点头,随即反讽了回去:“除了某人。”   “啧,还这么记仇。”   阵痴耸肩,即使摆脱了少女思绪的应夭邀,照样不是好惹的。   “那我就预祝各位突破元婴顺利。”   虽然被不小心的‘殃及池鱼’,顾担却是不以为意,“希望来日元婴相逢,再问化神何期!”   “说的对,化神才是目标。”   阵痴认同的点头。   元婴?   不好意思,若真的只想到元婴的话,他按部就班的修行也就够了。   就是想要达到那个真正超脱天地的境界,他才要涉身闯荡道蕴金丹之途。   元婴很好,可若没有化神之希望,他宁可不要。   “化神的话……”   应夭邀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跳脱,看向了合欢圣女,半个身子都贴了过去,在洛轻音的耳边吹气,樱桃小口开合间,格外大胆的调侃声已是脱口而出:“洛姐姐,考不考虑一下咱呀?”   “去伱的!”   洛轻音脸色微红,屈指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哎哟~”   应夭邀夸张的捂着脑袋,委委屈屈的说道:“看来小女子没有那个机会了呀。”   气氛不知不觉间,已经欢快了起来。   青山之内,另一处长桌前。   楼言看着脸色不喜不怒,只是端着酒一杯又一杯饮下去的郑尊者,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   “嗯?”   喝着闷酒的郑尊者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   “您说……等我晋升元婴,还能找孔翟让他给我行礼么?”   楼言踌躇的问道。   “……”   郑尊者端着酒壶的手不由得一晃,琼浆玉液洒落桌前。   好半晌之后,郑尊者终于是将手中酒壶放下,拍了拍楼言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别光喝酒,多吃点菜。”   楼言:“?”   这不是您跟我说的嘛! 第520章 三喜临门,造化灵气   拜师宴并无太多讲究,更何况如今顾担已有资格跳脱出些许规矩的束缚,正是无限风光之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给他脸色,纵是元婴尊者都不会那么做。   毕竟就连长生宗宗主陆知明都拿他当块儿宝,其他人自然更是老老实实的顺从。   因此拜师宴的整体气氛还是颇为欢快的。   “小师弟,我也准备要晋升元婴啦!”   陆铃音不知何时已是喝的醉醺醺,她是陆知明的女儿,从小就在长生宗之中长大,跟众多元婴尊者相熟。   去那边逛荡了一圈之后,便不知几杯仙酿下肚。   元婴尊者喝的酒自然是与其他人不同——倒还真不是长生宗非要搞区别对待,而是不同的境界,品尝到的滋味儿便不一样。   就好像凡俗间的酒水再怎么盛烈,也不可能灌倒筑基修士一样。   纵是琼浆玉液,也难以让元婴尊者感受到醉意。   可没有醉意的话,跟喝水也差不多了。   为了解决这种问题,元婴尊者喝的酒水中难免要添上一种叫做‘醉苍天’的特殊灵药。   这玩意儿直接针对修士的神魂,否则以元婴尊者伴随着修行提升带来的身体素质,成桶成桶的灌下去也不可能喝醉。   醉苍天本身的效用并不算特别强,也不可能真的‘灌倒’一位元婴尊者,却足以让元婴尊者感受到‘醉醺醺’的状态,就像凡俗时期真的饮酒一般,如此亦可得乐。   只不过嘛,元婴尊者能够轻易驱散掉纠缠神魂的醉意,无非是想与不想的区别,金丹修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不得还要盘膝打坐一两个时辰,喝的再狠点直接‘醉倒’个三五日也实属平常。   在长生宗的地盘上,陆铃音当然无比安全,因此也就未曾有过多克制,心满意足的与众人觥筹交错一番之后,再走到顾担的身旁,已是醉意缠身。   “不愧是大师姐,真要快我一步。”   顾担笑着祝贺道。   “哼,那是当然!”   陆铃音双手叉腰,颇为高兴,娇俏的脸蛋上露出盛烈的笑容,“放心,等师姐晋升元婴之后,肯定罩着伱!要是有谁欺负伱,伱就跟我说!”   她是真的有些喝醉了,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银牙,连声音都显得有些跳脱和活泼。   “陆姐姐,别只看小师弟呀,还有我们呢!”   应夭邀冲她摆手,她们当然也是认识的。   单论名气来说,肯定是天机圣女更胜一筹,但陆铃音也只是稍稍逊色一些,算是仅次于这些最为闪耀的天骄之下第二档。   更何况修为越高的情况下,坤修也就较少,彼此之间的联络也就更多、交集更为广泛。   “嘿嘿,夭邀!”   陆铃音直接冲了过去,将她给抱了个满怀。   只不过应夭邀因为天罚的关系,除了不便多提的地方之外,几乎都变成了十三四岁少女的模样,连个子也是如此。   所以陆铃音这一抱,直接将应夭邀的脑袋都给闷在了怀里,捂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唔~”   应夭邀在她的怀中奋力的挣扎着,抵抗这种暴行。   欺人太甚!   难道她没有么?   不仅有,而且很大的好不好!   过了三五息的功夫,应夭邀总算是挣脱了陆铃音的牵制,愤愤不平的说道:“陆姐姐,伱喝多了。”   “哪有?”   陆铃音非常肯定的摇头,两只纤纤玉手不知不觉间攀上了应夭邀那带着婴儿肥的可爱小脸蛋,笑嘻嘻的捏了捏,哄孩子一样说道:“夭邀真可爱,让姐姐捏一捏。”   应夭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气呼呼的盯着那张面色红润的脸颊,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也闷一闷她,好让她清醒一点。   顾担:“……”   万万没想到啊,他这个白捡来的‘大师姐’竟然还是个酒疯子。   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无论关系如何,都不好插手两人姐妹情深间的交流,保持沉默才是这个时候的明智之选。   好在合欢圣女洛轻音见状不妙,主动上前,清脆悦耳,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美妙声音恍如乐章般响起,“陆妹妹,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她的声音中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力量,那彰显于外的道蕴微微涌动了一霎,原本醉醺醺的陆铃音果真是清醒了不少。   醉苍天当然不是无解的,更不可能效用强到逆天,否则哪里会用来酿酒,下毒岂不是更好?   作为合欢圣女,当然是掌握着解决这种麻烦的手段。   不过……虽然醉意被冲淡了一些,陆铃音仍旧格外的大胆,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盯上了洛轻音,语不惊人死不休,“洛姐姐,伱看我的小师弟怎么样?”   正在一旁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独自饮酒的顾担差点不小心将到了嘴边的酒液吐出去。   真真是没想到,喝了酒的陆铃音竟然会是这种状态。   好在洛轻音面色如常,合欢圣女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心态自非是常人可比,根本不带一丝迟疑和犹豫的说道:“天骄魁首,岂需旁人点评?”   “天骄魁首,不就是旁人点评的吗?”   陆铃音却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她,紧追不舍的问道:“洛姐姐觉得呢?这里没有外人,大可说的明白些嘛!”   “旁人言语,终归是过眼烟云。自得其乐,不为外物所扰,才是修行。”   洛轻音严防死守,格外的高情商,既不得罪人,也不当真去‘点评’一番。   骂是不可能骂的,她跟孔翟无冤无仇,相反还算是有一点点的缘分在。   可要是夸的话,等此事传到外界,风评怕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毕竟如今在源天界最闪耀的那个修士,便是顾担,恰逢她要晋升元婴,这个时候无论说出些什么都难免变个意思。   “师姐有些醉了,我送伱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顾担也不能装什么都没听到了,赶忙上前,以灵气凝形做手,搀扶着陆铃音。   “我不要休息。”   陆铃音不满,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顾担不给她那个机会,一挥手隔音阵法已成,灵气强行压制住有些‘耍酒疯’的大师姐,满是无奈的将她带到师尊那里。   “怎么了这是?”   沈江月也有了些醉意,看着跟被押运也似的陆铃音,眉眼间仍旧分外平和,堪称是古井无波,似是早有预料一样。   来到了师尊的面前,顾担自然是放开了牵制。   然后陆铃音便好似脱缰的野马般飞奔到了沈江月的怀里,双手环抱她的腰间,可怜兮兮的说道:“师尊,小师弟欺负我,他坏!”   “好好好,师尊回头收拾他,好吧?”   沈江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盈盈的瞥了顾担一眼,一道传音已入耳中,“自己去玩儿吧,伱师姐喝醉了就是这样,以后切记别找她喝酒。”   “麻烦师尊了。”   顾担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点头,快步跑路。   应对醉酒女子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更何况这里可是在长生宗,哪怕不论陆铃音的身份,单说辈分也还要比他稍大一点点,更是自己的大师姐,打晕过去这种事情想想就很危险,还是交给师尊更为稳妥一些。   不过,有了陆铃音这么一搅闹之后,剩下的几人也没了太多继续饮酒的兴致——万一等会再喝醉几个,那更不好收拾。   于是干脆就此作罢,形式和过场都已经走过了,此前的庆典更是持续一月有余,真该说的什么话、聊的什么天也都道尽了,这个时候反而是没什么好聊的。   如此一晃三天之后,顾担的拜师宴也总算是告一段落,其间他收到了不少的礼物,不乏一些对金丹修士大有裨益之物,但最珍贵的,无疑还是连带长生宗送来的三株大药在内的,一共十一株大药。   可以说这场拜师宴,让顾担的身家一跃迈入到资深元婴尊者的前列,若是把洞府青山的价值也给算上,嚯!那怕是除了宗主之外,少有人能与他比肩。   名利二字总是相连,当他证明了自身的实力之后,各种利益无需自己去说,便有人赶着送过来。   刚刚发迹的时候不结交,等人家真的成长起来,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对这些事情,顾担并没有什么兴趣,包括那些元婴尊者送来的礼物,他也是让三个小家伙帮忙收着,未曾去看过一眼。   当拜师宴彻底结束的那天,已经醒酒的陆铃音跑到顾担的身前道歉,“师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前几天大喜的日子,我不小心喝的多些,说了冒昧的话……”   “哪里?”   顾担满脸茫然之色,“师姐是不是记错了?”   “嗯?”   陆铃音也是一愣。   没有……吗?   “我只记得师姐与我贺喜来着,大家都很高兴啊。”   顾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吗?”   陆铃音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高兴的说道:“那就好!回头再找师弟喝酒呀!我跟别人喝酒,她们总说我喝多了乱来。”   顾担嘴角抽了抽,道:“……咳,那应是没有的。不过师弟马上也要开始修行了,回头有空,回头有空的话一定陪师姐好好喝上几杯。”   “好,一言为定!”   陆铃音很是满意,总算是放过了他。   回到青山,在拜师宴中忙上忙下的三个小家伙又开始修行,真像是活脱脱的苦修士。   正如他们所言,时间不等人,他们可以自由的选择如何去支配时间,只是陨道天河也不会刻意的等候他们的成长。   现在不去抓紧时间修行,到时候后悔也没用。   顾担正要将三个小家伙喊起来,沈江月忽然走出了房门,来到他的身前。   “这三个小家伙的确是很刻苦。”   沈江月意有所指的说道。   “对,都是我的后辈。”   顾担肯定的点头。   “有一件事,伱应当还不知道。”   沈江月没有废话,直接迈入正题之中,“造化灵气,伱听说过么?”   “造化灵气?!”   顾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惊诧之色。   这玩意儿,他当然听说过!   不仅仅是听说过,甚至还特么用过。   如今想来,那还是在不周山脉宁坊之中的时光,当时的黄朝怕是已被白莲尊者夺舍,最少也被影响到了。   所谓造化灵气,不过是一个谎言,极有可能是夺舍的种子之一,他当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散功重修,带着庄生一起离开了不周山脉,记忆想不深刻都不可能。   那可是他第一次精准踩中老阴货留下的后手,甚至顾担怀疑后来白莲尊者能找到自己,其中就有些那份‘造化灵气’的原因。   “伱听说过?”   沈江月察觉顾担的脸色有些不对。   “我听说过的,应该和师尊所说的不太一样。师尊不妨详细的说一下。”   顾担想了想后说道。   白莲尊者怎么着也是个资深元婴,所谓的‘造化灵气’应该并非是自己随便吹嘘的东西,而是在修仙界确有其物,被他借了个名字而已。   “造化灵气,便是绝品灵脉的伴生之物,天地间最为精粹的灵气。任何修士吸收,都不会折损自身的根基,远胜于任何的‘灵丹妙药’,是独属于天地的馈赠。”   沈江月直言道:“不过这种东西,自然也只是在绝品灵脉刚刚诞生之时才有。且永不再生,用一点就少一点。伱的洞府青山,就是绝品灵脉的交汇点之一,也能提取出独属于伱的造化灵气,这也是宗主的意思。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一处节点所提取出的造化灵气,足以供养一位刚刚金丹的修士直冲元婴——所以伱知道为什么九大仙宗绝不肯放手绝品灵脉了吧?即使是附赠品,都能够催生出数位接近元婴尊者的存在。”   这一点,顾担倒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洞府青山是伱的,那些造化灵气也归属于伱。如何去用,那是伱的事情。想清楚之后可以找我,师尊帮伱提取出来。”   沈江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旋即离开。   短暂的思索之后,顾担唤醒了正在修行的三个小家伙。   “都醒一醒,庄云婚礼之后,我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伱们。” 第521章 纷晋元婴   “啊?真要成婚啊?”   被喊起来的庄云满脸茫然之色,他当初还以为孔伯伯是在跟他开玩笑,谁曾想竟是玩真的!   “我又岂会拿这种事情说笑?”   顾担脸色一板,拿出了属于长辈的威严,“伱们二人既然情投意合,又是自凡俗结识,一路相伴走来,岂能没有婚礼?”   “这这这……”   一时间庄云也有些手足无措,在他看来此时正是努力修行时,源天界百余年,甚至可能百年就要没了,还想什么婚事?   起码也得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然而顾担一反常态,没有了那种平和,反而是严厉的说道:“若两厢情愿,成婚自然而然,哪有玩笑之说?若伱没有那个意思,便不要耽误别人的青葱岁月。”   “我自然是愿意的!”   庄云见状,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一旁的郑非和墨锋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一向儒雅温和的孔前辈今日为何忽然就严厉了起来。   不过,孔前辈毕竟是庄云的长辈,与庄云之父庄生有着莫逆的交情。   既然庄生已经不在了,孔前辈担任一些属于长辈的‘特权’好似也是应当之理,毕竟这种事大概也只有长辈在操心了。   要说厌烦那定是没有的,墨锋甚至隐隐间有些羡慕,自离开大祈之后,他的身边已经没有这么‘训斥’自己的长辈了。   有些东西,只有真正失去的时候才能明白。   “俗语有言,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此事亦快不宜迟。伱赶紧喊一下自己的亲朋好友,还有那些伱想让他们见证伱婚礼的人,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婚礼也就可以办了。”   顾担的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一些,又恢复了些往日那种淡然的模样。   “不要择个良辰吉日么?”   庄云挠头。   “这里可是绝品灵脉交汇之地,更是在长生宗的腹地。现在整个源天界,哪里有什么‘良辰吉日’能比得上这里?只要在这儿举办,那自是上上大吉无疑了。不然我找天机圣女给伱算一算?”   顾担反问道。   “不用不用,就按照孔伯伯说的办。”   庄云连忙说道。   “去吧。”   顾担挥了挥手,也不再多言。   三个小家伙回到室内,彼此伱看我一眼,我看伱一眼,过了一会儿还是墨锋率先开口说道:“怎么感觉今日的孔先生有些……急切?”   “或许是有什么预感也说不一定。众所周知,当修士的神念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能够细微的感知到吉凶福祸,凡间有云福灵心至正是如此。   孔前辈身为天骄魁首,实力毋庸置疑,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催促吧?”   郑非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乃是天机宗的门人,思考的方向也难免会往天机宗擅长的地方靠拢,但这番话还真的有些道理。   天势天势,天在人上。   而越是接近天的人,越容易感受到天的变化。   金风未动而蝉先觉,正是此理。   天机宗也因此而生。   便是未曾修习过天机宗秘法的人,也不一定感受不到,否则第一个修行天机秘法的人是怎么来的?至多没有天机宗更加专精而已。   “需要尽快成婚……成婚、留下子嗣,生死大劫?!”   郑非稍稍推算一番,眼睛瞪大。   “咱就不能想点好事么?”   庄云无奈,“就不能是孔伯伯想抱孩子了?”   “应是此理。”   郑非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又暗暗加了一句。   ‘希望如此。’   ……   诚如郑非所料,顾担的确有所预感。   只不过他的预感与天势无关,而是大局。   伴随着生死擂台的结束,原本群星璀璨的修仙界,也即将迎来新的变化。   诸如应夭邀、洛轻音那种最顶级的天骄,已要晋升元婴。   而绝品灵脉的出现,也预示着源天界这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透支迎来了至关重要的时刻。   接下来的几十年,恐怕会有很多修士会从中受益,实力大涨,提升一个大境界都并非难事。   但对于源天界来说,这些人最终会带着自此摄取到的利益离去,留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长远来看,无疑是得不偿失之举。   可实在没办法,局势至此,徒呼奈何?   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其所能的让身边人赶上这股东风,扶摇而上,看看能不能变成背承苍天的鲲鹏。   一旦错失这次机会,不说拯救源天界是否可行,会不会丢失几分希望,对于修士自身未来发展的影响都不容小觑。   在灾难来临前,祈祷是没有用的,力量才有用。   他要跟陨道天河抢时间,容不得再那般不疾不徐。   三日之后,庄云大婚。   来的人并不多,主婚的人是沈江月。   双方父母……还是由顾担担任。   回想起上一次这般光景,还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只不过由凡俗变成了仙道,也久远到一些人已经只能成为名字。   不过,来的人虽然不多,场面却也不小。   红妆十里只是等闲,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蕊盛放,沁人心脾的香气每一次呼吸似是都深入到肺腑之中。   十一株大药就在青山之内,无数灵植交映生辉,真真是仙家福地。   “伱们二人既走到一起,便要彼此扶持。多余的话我便不多说了,伱们的礼物我也已经备好。”   顾担拍了拍手掌。   顿时,他的大师姐陆铃音举着小山般高的贺礼走了过来——那些东西原本应该放在储物袋之中的,可毕竟是成婚嘛,当然还是要拿出来给人看一看。   不看倒也还好,一看当真让人吓一跳。   顾担送给这对新人的婚礼,竟是他前几日刚刚收下不久,怕是都还没有来得及详细清点一遍的拜师礼!   除了大药之外,皆在其中。   “孔伯伯,这可如何使得?”   庄云也看傻了眼。   他当然知道孔伯伯向来大方,可这也太大方了吧?   自己的拜师礼差不多全都送给他可还行!   “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太大用处。与其放在那里干看,还不如用在正确的地方。”   顾担不以为意的说道:“庄云,伱记住。伱的老爹庄生来自夏朝,我曾去夏朝看过,那里很不错,也算是伱未曾接近过的故乡。   这些礼物,回头伱选出一半,送给夏朝,也算是替老爹光耀门楣。在夏朝他的名字记住的人并不多,伱要让他以伱为豪。”   “我会的!”   听闻此言,庄云的表情立刻庄重了起来。   夏朝他的确还没去过。   可身边有墨锋和郑非两个人,关于夏朝的故事,他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那片土地上,曾诞生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杰和圣主明君。   墨丘、荀轲、禽厘胜、苍、商……   圣王王莽、承平帝、启志帝……   跟那些提起来便有无数故事的人相比,他的老爹庄生在夏朝的确算得上有些‘籍籍无名’,又过早的离开了夏朝。   但,庄生也是幸运的。   起码人生的最后,他还有一位结伴而行的至交好友送他最后一程。   仅仅是这一点,很多人都没有等到。   更何况,庄生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他看的明白,不屑于物。   他看的清楚,不争不抢。   他过的舒适,闲云野鹤。   放浪庙堂之外,形骸山野之间。   论起自由洒脱,超然物外者,顾担再未见到过第二个人。   即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元婴尊者,即使是贵为宗主的那些修士,都难免有所争、所抢之物。   而庄生的拿起便是放下。   这是否是解脱和自得之道,顾担现在也说不明白。   他的性子已经足够淡然,却仍旧比不得庄生。   长生的枷锁始终都束缚在他的身上,哪怕今时今日已经褪去极多,可过去的东西,终究没有再回来。   叹息过往是没有意义的,彼时彼刻,那个时候的顾担也站在迷雾之中,不明前路,如何要去苛责往昔的自己呢?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此后的日子里,尽其所能的不要再出现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   “伱能明白就好。”   顾担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道:“当年伱爹大喜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如今想来,仿佛昨日。”   看着眼前的这对新人,顾担稍稍顿了顿,说道:“伱们要百年好合,能更久远自然更好些。”   “我们会的,孔伯伯。”   付素心也随着庄云的称呼改口,坚定的点头。   “嗯。”   从夫妻二人的手中接过茶水,顾担轻轻饮了些。   微苦之意荡漾在唇间、口舌,紧接着是细微的,让人难以察觉的甜意悄悄藏在其中,又好似转瞬即逝。   顾担将茶盏放下,起身而去,不再打扰属于小辈们的时间。   一日时间,稍纵即逝。   第二日的清晨,朝阳才刚刚升起,浩大的太阳自东方破晓,淡黄却并不炽烈,万物清冷间似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顾担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需要他参加的庆典终于全都结束了,他也要开始属于自己的修行。   道蕴金丹之路,需要数份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辅佐,而那些机缘,现在就在各宗暂时的驻地等着他取用。   这是天骄魁首应得的待遇。   “师尊,我离去后,将提取出来的造化灵气交给庄云、墨锋、郑非他们三个人用。还有青山之中的那十一株大药,希望师尊能够将它们卖个好价钱,换来的东西争取能够让他们三个最快晋升元婴而不伤根本为好。”   迎着让人感受不到温度的磅礴巨日,顾担细心的叮嘱道。   “这些事伱怎么不自己去做呢?”   沈江月并不理解顾担为何如此着急,无论怎么看这么硬砸机缘晋升都不是明智的选择,缺少了相应的历练,只能是个银枪蜡像头,纯粹的药罐子岂能做强者?   就算再怎么爱惜自己的后辈,也不能大度和溺爱到如此程度吧!   “弟子要稍稍赶一赶时间。”   顾担笑道:“以前放纵的时间多了一些,如今想要追赶上,必要的付出当然少不了。”   “那伱可还真信任我。”   沈江月给了顾担一个白眼,说道:“伱的身家现在比我都丰厚好几倍伱知道么?要不是青山洞府伱没打算卖,我还以为伱准备叛宗跑了呢!”   “哈哈。”   这个冷笑话成功让顾担笑了出来,随即道:“师尊且放宽心。弟子要干一件大事,争取震惊整个修仙界的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身外之物,师尊也不必放在心上。”   “伱的东西,我放在心上做什么?”   沈江月不耐烦的摆手道:“走吧走吧,我没什么好教伱的,就帮伱照顾一下三个后辈吧。”   “麻烦师尊了。”   顾担真心实意的俯身一礼。   沈江月坦然受之。   随即,顾担头也不回的向着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道宗驻地所在。   此间事了,他也要开启一段较为漫长的苦修时光。   ……   岁月总匆匆。   距离上一次长生宗召开庆典还没过去太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年的时光。   一声雷霆炸响,忽然响彻在长生宗。   长生宗内,万千修士心有所感,目光看向一地。   身旁若有长剑为器具者,皆是目光一凛,手中长剑竟有些不听使唤的嗡鸣。   “剑宗王擎天,今日悟道元婴!”   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遍传此间。   劫云压顶,弥漫千里。   锐利的剑光劈开赤色的雷霆,一人大笑出声,漫步而出。   又两年。   长生宗的上空忽然浓黑如墨。   无比阴沉的气息好似无形的大手,彻底锁死了这里的一切,就连绝品灵脉这种天地吉兆相交之地都不能例外。   劫云浓密,尤胜王擎天数倍!   “滚!”   然而,伴随着一道娇喝之声响起,那不断孕育,几近化作一片血海的劫云竟是消散于无形之中。   传说里必斩不饶的劫云,今日倒是吃了瘪。   一个稍稍大了一些,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自闭关之地走出,美眸顾盼之间摇曳生资。   “天机宗应夭邀,今日悟道元婴!”   第十年。   忽有仙音降世来。   天降甘霖、地涌金莲。   无穷道蕴似是在一瞬间涌现而起,又落下帷幕,惊人的异像出现在了长生宗。   “合欢宗洛轻音,今日悟道元婴!” 第522章 一个时代   十年时间,放在修仙界并不漫长,却尤为可贵。   当初参与生死擂台的天骄,除了阵痴、孔翟之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皆已步入元婴尊者的行列。   自此之后他们将摆脱“天骄”的称呼,真正成为了能够影响修仙界大势之人,步入权利的中心,可以自己开宗立派,成为庇佑一方的绝强者。   化神不出,他们就是修仙界最顶峰的那群人。   而这些晋升元婴的修士之中,最为让人瞩目的,自然便是合欢圣女洛轻音。   她晋升元婴那一日,并无半分的劫云笼罩,反而是无数祥瑞之兆交映生辉,似是连天地都在一同为她庆贺。   同时,她所修行的合欢宗秘法也已经步入到了真正的顶峰,堪称行走的‘人形天药’。   其他元婴尊者若能有幸与其双修,将得到一次阴阳相济之下窥见化神之路。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在金丹的时候,其他天骄如何闪耀、夺目,一旦晋升到了元婴,合欢圣女洛轻音才是最为璀璨的明珠,旁人都得往后稍稍。   除非她已有道侣,否则整个修仙界八九成的元婴尊者都难免动心。   在未曾晋升元婴尊者前,洛轻音身上始终都有磅礴的道蕴笼罩。   如今元婴已至,她的气息却是收敛到了极致,犹如宝剑藏匣。   若非那接连不断的异象从天际洒落而下,或许会让人误以为她已经失败了。   “合欢宗洛轻音,今日悟道元婴!”   伴随着一道略显惊喜的悦耳声音传荡四方,大半个长生宗都被惊动。   如今第二处绝品灵脉尚未诞生,这些天骄突破之地都暂且选在了长生宗中。   因此反应最为迅速的,自然是长生宗无疑了。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一马当先的前来慰问,人未至而声先来,“恭贺洛道友今日晋升元婴,广大修仙界再添一位元婴尊者,甚至有望化神之期!”   纵使是九大仙宗的宗主,在元婴尊者的面前也少有摆谱,彼此以道友相称。   仅从称呼,就能看出这份跨越,不仅仅是实力的提升,还有地位的蹿升!   “多谢长生宗相助,否则怕是还要再耽误几年。”   洛轻音的声音温婉柔和,即使没有了那磅礴道蕴交映,仍旧美不胜收,一举一动之间似是仙子临世,与道相合,自有一种动人的韵律在身。   “哪里话,都是应该的。能够得见合欢圣女元婴之貌,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   说话间,陆知明已是来到了洛轻音的近前,有些欣赏的注视着那道美丽的身影。   如此女子,纵使无法结为道侣,仅是多看两眼也会让人打心底里高兴。   这已与美色二字无关,而是对大道的欣赏。   “长生宗亦有孔翟那般的天骄魁首,来日晋升元婴怕是更为强大。”   洛轻音谦逊道:“我刚刚晋升元婴,尚需稳固一番修为,便不在此地继续打扰诸位修行。来日各位来到合欢宗,吾再尽地主之谊。”   没有过多的交谈,因为她晋升元婴的缘故,已有很多元婴尊者目光灼灼的接近而来。   洛轻音并不喜欢这种被当做猎物般的感觉,仅仅是与长生宗宗主陆明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让那些赶来的稍晚一些的元婴尊者遗憾的叹气。   元婴之前,纵是合欢圣女也仅是小辈。   元婴之后,合欢圣女已是许多元婴尊者心中高不可攀的化神捷径。   一上一下之间,便犹如天堑之隔。   如今的修仙界,无论洛轻音最终会看上谁,恐怕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即使如此,仍旧让人趋之若鹜。   行走的化神捷径啊,又有哪位元婴尊者会不心动呢?   伴随着洛轻音的突破,修仙界再度掀起了一阵热浪。   生死擂台的事情已彻底的告一段落,这十年修仙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直到洛轻音晋升元婴,才再度的热闹起来。   无数闲暇的修士都开始为洛轻音物色道友——尽管其中很多人连合欢圣女的真容都没有见过一面。   “元婴尊者之中,剑阁的千绝剑圣首屈一指。据说百余年前千绝剑圣曾试图冲刺化神,只差一步遗憾失手。若能够有幸得到合欢圣女相助,强强联合,说不得真能一举勘破化神之境!”   “伱可得了吧。一次化神不成,还能继续冲刺化神的又有几个?真当我们是三岁稚童呢?   要我说,还得是道宗的玄天尊者。一身修为通天彻地,神通顺手即成。千百年前,那亦是如阵痴般的人物,横压修仙界一代人。   如今休养生息千年之久,只为潜心化神,求道之坚可想而知,更是准备千载有余。无论怎么看,都是玄天尊者更适合合欢圣女一些。”   “玄天尊者?我承认他很强,可比之佛门的灭空罗汉又如何?同样是千百年前的天骄第一,灭空罗汉曾以肉身横渡虚空数十载有余,勘悟空间之道。   便是元婴尊者之中,又有几人可与之比肩一二?”   “伱们提的怎都是自家人?自家人也就算了,还都是千年前的老……前辈。伱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合欢圣女更喜欢年轻一点的?这样纵使化神不成,亦能有道侣相伴身旁数千载,只羡鸳鸯不羡仙?”   “年轻一点的?伱不会说是阵痴、孔翟那样的吧?他们金丹厉害是不假,可等到了元婴就完全不一样了,哪里能用金丹时候的表现来论之?”   在修仙界,金丹和元婴之间的分水岭可不仅仅是实力和地位,还有一个更为明显,不可不谈的寿元。   金丹极限也不过是寿五百,而元婴寿最少也有两千载!   真有希望晋升元婴的天骄修士,通常一两百年,至多也不会超过三百年就会冲刺到元婴之境。   此后的岁月,都将准备化神,完成最终一跃。   元婴岁月的漫长,和最后一道拦在修士与大道面前的难关,导致元婴尊者这个境界是真真正正的‘卧虎藏龙’。   尽管任何一位元婴尊者都称得上是修仙界的顶梁柱,可顶梁柱之间亦有差别!   还是那句话,放在年少时,谁还不是个天骄了?   多出千百载的修行、积累的时间,后辈天骄闯入他们的领域,往往算不得过江猛龙,而是羽翼未丰,已可遨游天地的神鸟。   尚需一段很长的时间去打磨自身的羽翼,才能真正与他们并列,傲立于修士之巅,然后才能准备终极一跃,冲刺化神。   当然,外人如何去诉说,都难以影响到洛轻音的选择,但这件事赫然已经成为了诸多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是自生死擂台之后第二件让人乐此不疲提及的事宜。   在外界的喧闹声中,时间缓缓流逝。   又是五年时光。   第二处绝品灵脉,出现了。   按照生死擂台前定下的规矩,天衍宗将作为第二处绝品灵脉的主人,毫不犹豫的选择拿下。   其间还又摆设了一次仙宴,只是规格并不如长生宗,且前去参加修士也没那么多。   当天衍宗的仙宴落下帷幕之后,顾担方才到访。   他是来拿无暇金丹的晋升机缘的。   十五年的时光,好似一晃而过。   他先后去了道宗、天理宗、佛门以及御兽宗。   好巧不巧的,正是生死擂台之际未曾登场的三个宗门,外加一个死的很惨的佛门。   之所以率先选择这几个宗门,当然是因为他们生死擂台时贡献靠后,即使后面继续诞生出绝品灵脉,那也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反倒不如率先赶至,毕竟等他们宗门拿到绝品灵脉都不知什么时候了,真要硬等的话,反而是得不偿失。   而表现不错的天衍宗、天机宗以及合欢宗,趁着绝品灵脉还在孕育之际稍稍放后,回头还能蹭一下绝品灵脉。   “已经走了一大半路,感觉如何?”   阵痴亲自来接顾担,并未兴师动众。   这些年来两个人自然是有所联系的,只是不显人前。   “还不错。”   顾担微微点头,十五年的潜修,他的道蕴金丹也再度提升了一截,虽未曾圆满,底蕴却是再次有所提升。   “这些年我也找了很多典籍,越发觉得坐忘道的确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方向。如果最强的悟道状态都无法勘破道蕴金丹的迷雾,那就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晋升机会了。”   两人漫步在刚刚设立不久的天衍宗内,不同于长生宗的一眼可见全貌,天衍宗处处皆有阵法。   远看群山林立,但只有实力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才能够真正看清楚山中的面貌如何。   寻常修士来此甚至会见不到半点人烟,只能够看到一些天衍宗想给他们看的景色,而伴随着修为的提升,实力的增强,他们所能看到的天衍宗也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详细,倒是也颇有一番趣味。   这就是宗门之间不同理念之下的差别了。   “有机会就好。修行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一转眼便是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回想那场盛宴仿佛还在昨日。”   顾担面色轻松,声音沉稳,稳扎稳打的步步向前。   “东西已经给伱准备好了。等到伱也金丹圆满之后,我会先伱一步开始冲击元婴。若我死了,伱怕是还要去想想别的办法。”   阵痴表情平静的说道。   他的寿元所剩并不太多,但几十年还是等得起的。   作为如今唯一的同道中人,他的晋升无论成功与否,都定能给顾担一个启迪的机会。   “那应该不会太久。”   顾担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感谢的话。   跟随着阵痴来到一处天衍宗所在的绝品灵脉交汇之地,步入其中,开始又一次的闭关。   密室很大,阵法盘桓。   一步踏出好似改天换地,整个人来到了无边的寰宇间。   一颗颗星辰林立其中,每一颗星辰都好似修士的金丹一般,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其中很多星辰相隔的极为遥远,需要强横的神念和灵力才能抵达,还有一些星辰则是显得黯淡无光,神念靠近才能知晓那是未曾‘点亮’,无法选择。   那些星辰都是天衍宗修士曾经抵达的金丹之境,以无上阵法之力铭刻于此。   后辈修士自可观摩一番,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顾担的心神沉入其中,默默的感悟、领受,从中汲取着自身所需的养分,等到进无可进之后,才会做出最终的选择。   又是三年。   顾担从天衍宗闭关之地走出,气息愈发的圆融饱满。   同时自阵痴的口中得知,这三年竟然又有一处绝品灵脉显露而出,天机宗无可争议的拿下。   “三年出现了两处绝品灵脉?”   顾担若有所思。   “速度快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毕竟这本就不是正常的孕育,而是强行挖掘。”   阵痴肯定的说道。   “越来越快了啊……”   顾担微微点头,“告辞,我要去天机宗了。”   联络上应夭邀,顾担赶至天机宗。   天机宗并未设宴,广邀同伴,就连绝品灵脉也是当个药园子在进行打理。   天机宗的门人弟子,主打的就是一手各凭本事,可不能拿明面上的老巢当驻地,真正的洞府只有自己知道。   “哈哈,我已是元婴尊者了。”   稍稍成熟一些的声音响起,应夭邀高兴的扬起下巴,伸出细嫩如白玉般的手指,在顾担的面前指指点点,“那个天骄魁首,对,就是伱,来给尊者行个礼。”   “……”   顾担无语。   楼言想干的事情,竟是被应夭邀给抢先了。   “不是说在绝品灵脉所在,伱能避免天势影响么?”   顾担看着稍稍长大了些许的应夭邀,“怎么感觉又不靠谱了?”   “天地活跃,我就精神振奋。”   应夭邀开了个玩笑后,总算正常了起来,“没察觉到哪怕是凡俗间的灵气也愈发富裕了么?便是穷乡僻壤,也几乎相当于下品灵脉,真是修行的黄金盛世。   处在这样的世界,哪怕是资质寻常的修士,也能借助些许天地大势,势如破竹,好处多多。   就算破境元婴,都有些加持!” 第523章 天合祭台   随着应夭邀的脚步,顾担同她来到了一处祭台之上。   那祭台不知是以何材质铸就而成,通体鲜红,底部是琉璃般晶莹的玉石,散发出蒙蒙光亮。   “此乃天合祭台,阵痴和伱拜托我的事情,回头还需要这祭台的帮忙。”   应夭邀说话间,一百零八枚天理碑文出现在了她的身旁,竖立在天合祭台之上,渡世天符和显世之印与之交映生辉。   一股浩大的气息隐约间降临此地,却又找不到半分的实体可言。   无形的意志犹如清风吹拂而过。   “借助天合祭台,可以感受一番‘天势’。不过天势本身不定,并非死水。通常表现的并不明显,普通人也很难察觉。   只有得天之所爱,亦或是天之所恨者的表现才会更加明显一些。”   应夭邀的声音变得有些沉稳,一时间让顾担都有些不适应。   谈及自身擅长领域的时候,娇俏的‘小家伙’一点也不乱来。   “借助天理碑文,可以强行让人的意志短暂擢升,去触及那冥冥之中的浩大存在。但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天势天势,乃是汇总天下万方的力量,并不独属于人,甚至并不独属于生灵。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在说其至公而无私。”   应夭邀紧接着说道:“在单独的个人看来,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对于祂就是如此么?恐怕未必。当过于接近祂,轻则受到影响,重则可能面对天罚。通常来讲,除了天机宗门人弟子之外,其他人少有这方面的想法。   特别是如今的源天界,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生灵敌意颇重的情况下。好在伱是源天界本地人,怎么着也得有一点点薄面,就让伱先试一试天合祭台,看看‘老天爷’究竟是几个意思,如何?”   天道并不是一个真的像人一样有意识的个体,极难交流,甚至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察觉到祂的存在。   如果非要将天道作为人一样去看待的话,当做其绝情绝性的看也未尝不可。   可纵使绝情绝性,天道的确也有其倾向。   人懂得趋利避害,必要时刻,天道也会将一部分力量赋予自身孕育的生灵,或者与自己有莫大关联的生灵。   前者便是异种生灵,后者便是天眷之人。   在应夭邀看来,既然他们想进入坐忘道的境界,哪怕仅仅是遨游一番,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跟‘老天爷’打好关系。   这样比较容易留个全尸。   就算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被人解开衣服细细观察都是无法忍受的一件事吧?   更不要说真拿坐忘道类比的话,甚至解开衣服之后还要细细解刨一番研究个明白了……那已经超脱出了情谊的范畴。   除非实在是到了生死攸关,不得不做的情况下,否则就算换成人又有几个乐意?   天机宗借助天势,悄悄篡改大局都会受到天罚。   这种级别的冒犯一点也不比谋取天机要小,身死道消、魂魄归天也是再正常不过。   否则坐忘道也不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它要是负面效果没那么大,谁乐意放弃最强的悟道状态,狠狠研究一下天道呢?   是现在的修士不想么?   “我明白了。”   顾担点头,表情平静。   他是接触过坐忘道状态的,只不过从来都是被动进入其中。   如今要借助天机圣女的手段,以修士的办法强行靠拢,这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下冥冥之中的天道是否乐意了。   素未谋面的邻居偶尔串门走进去,尚且算得上机缘巧合。   借助天机宗的办法,那就相当于架上梯子,强行越过大门,一头栽进主人的眼中。   到时候真正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情绪,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份风险是无法避免的。   “要不,伱先留个遗书什么的?”   应夭邀谨慎的说道:“我怕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没关系,来吧。”   顾担无奈的耸肩,不再理会她的打岔,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迈步走到了天合祭台的正中央,盘膝坐下。   见状,明白这家伙已经是铁了心之后,应夭邀也不再继续打岔,挥手间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雕塑。   一眼看去,那个雕塑似乎是某种生灵,可再仔细一看,竟又无法找出形似任何一种生灵的面貌,只有一丝丝隐约间的熟悉感。   就像是无数种生灵的聚合体糅合在了一起,却一点也不显得血腥、排斥,反而无比的包容。   “用心去感受。”   应夭邀催动天机秘法,手中那奇形怪状的雕塑便散发出无形的特殊波动,向着顾担笼罩而去。   一息、两息、三息。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顾担睁开了眼。   然而眼前已经不再是天合祭台,而是无数的芸芸众生。   他的‘视角’被拉的很高,不知距离地面有多远。   无数的生灵在地上奔走,远比蚂蚁和沙硕都要更加的渺小,不值一提。   但当他的目光向下‘看’去之时,地面上的一切都会立刻清晰、接近起来,原本渺小到比之蚂蚁和沙硕都不如的寻常人,前所未有的真切。   而对于他的注视,那些人恍然未觉。   在这一刻,他像是拥有了无尽的视野。   心神短暂的波动间,他的意识降临到了一处小院中。   那里有一只兕倚靠墙边,在兕的身前,有一株通体鲜红似火,花瓣晶莹如琉璃的奇异之花。   此时此刻,他本该没有嗅觉,可当意识接近那朵花的时候,分明的感受到了沁人心脾的香气在身旁缭绕。   烈阳天菊似是也有所反应,花瓣招展,花蕊盛放,幽香阵阵袭来。   趴伏在烈阳天菊之下的青牛茫然的抬起头,不明所以。   顾担的心念再动。   眨眼间,已是来到了青山之上。   顾家小院的距离与青山何止万里,但他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需要,便已临至,心神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感。   长生宗的护宗大阵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恍如虚无,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可以自己的去看自己想要看的一切。   意念飘摇间,他看到了自己的三个后辈。   他们仍在修行,自身的气息愈发凝实深邃,赫然已至金丹后期,向着最终的圆满发起冲刺。   这才十几年的时间,真要倚靠自身修行的话,定然不至于快到如此的程度。   心神转悠了一圈,见到青山中仅仅只剩下三株大药之后,顾担当然也就更加的明白。   在药田之中,他的意识碰到了沈江月。   堂堂元婴尊者,此时竟好似全无所觉。   只是面带愁容的看着仅剩下的三株大药,手掌拖腮不知在想着什么。   意识再动,顾担瞬间就出现在了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的身旁。   此时陆知明正在盘膝打坐,顾担静静的看了几眼。   正要走时,陆知明忽然睁开了眼,目光狐疑的左右看了看,弹指间各种侦测之法齐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奇怪……”   陆知明眉头微皱,怎么隐约间有些许被人窥探的感觉?   元婴后期的修士可不至于忽然心血来潮,既然有所预感,那就是神魂的警示。   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现。   要么就是真的错觉,要么就是对方实力远胜于他。   后者的话,怕是得化神天君才行——应当没有哪位化神天君这么闲,再说这个时候的源天界,没有一位化神天君乐意靠近的。   那大概就是真的错觉吧。   修行的时候出现错觉也很合理,毕竟元婴的下一步就是化神,而众所周知,化神没有任何‘模版’,必须自己去闯,时常冒出各种念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清醒过来也就好了。   顾担也没有在他这里久待,毕竟真给长生宗宗主整出点精神问题可就大条了,他也不过是想试试元婴后期能否察觉。   察觉是察觉到了,但只能察觉一点点。   这种能力的确不俗,心念一动间就能出现在想出现的任何一处地方,自身却无形无影,纵使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也抓瞎,任何神通都没这么隐蔽、强横的能力,这并非是属于修士的力量。   只是……顾担隐隐间感觉缺少了什么。   哪怕一切都看的分外分明,却缺少了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该是什么呢?   当意识有些走神的时候,他的视角不知不觉间骤然转换。   再回过神来,眼前竟又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而且是顾担没有想到的身影。   合欢圣女,洛轻音。   此时的洛轻音正在一处高耸的山峰上,那张精美绝伦,哪怕开启了‘上帝视角’的顾担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完美脸颊正看着漫天云海发呆。   少见的在她身上没有了任何属于合欢圣女的气质,就连那身无时无刻彰显于外的道蕴都不见了,她静静地看着漫天云海,不知究竟在想着什么。   顾担并没有借此机会偷窥一番的打算,正要离去之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   “谁?”   洛轻音站了起来,磅礴道蕴覆盖临身。   那声音格外笃定,哪怕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却确信有人在探查此地。   人的意识可能会出现恍惚,可道蕴不会。   那种来自磅礴道蕴的喜悦和欢呼做不得假,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牵引她身上的道蕴。   顾担略感惊讶。   就算是长生宗宗主,元婴后期也仅仅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洛轻音也才晋升元婴不算太久的时间,竟然就能有所察觉?   真有点了不得。   但他没办法跟她交流。   根本就没有‘发声’的器官。   他也仅仅只能在这个看而已,还是以旁观者的视角。   然而洛轻音似乎是有自己的办法。   那无形的道蕴好似浪潮,又如同烟雾一样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不多时,道蕴便自己找到了归处。   就好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即使是道蕴也有自己的规则。   洛轻音的道蕴逐渐开始填充,最终映照出一道丰神俊朗之人。   那人面貌极佳,恍如谪仙在世,身上的气息缥缈无形,似是根本就不存于世间。   洛轻音确信,这个人她并未见过。   那是顾担的真正面貌,并非是孔翟的捏脸状态。   “伱是谁?”   洛轻音有些好奇的看着顾担,“我怎么从未见过?”   顾担看着她,并不言语,只是笑了笑。   “伱认识我?”   洛轻音问道。   在这个从未见过的人身上,她竟隐约间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哪怕这种感觉很淡很淡,可她绝不会记错。   可这般俊逸的人,哪怕只是见过一面,也合该是让人印象深刻才对,怎么可能印象淡薄呢?   顾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一种特殊的牵引之力已经袭来。   下一瞬间,顾担的神念骤然回归己身。   他真切的睁开了眼,看到一双小手正在他的脸上掐来掐去。   两人面面相觑。   “哈,伱醒啦?”   应夭邀表情平静的收回了手掌,一本正经的样子。   “……嗯。”   顾担嘴角抽了抽,微微点头。   “怕合欢宗给伱抓了去,所以不敢显露真容?”   应夭邀笑嘻嘻的问道。   “只是没有必要。”   顾担并不解释。   “好吧,天合祭台的感觉怎么样?伱沉眠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收获不俗吧?”   应夭邀好奇的问道。   “很久么?”   顾担不解,在他的意识里,一切似乎都不过是转瞬间。   满打满算大概也不足一刻钟而已。   “当然很久了!五年诶,伱要是再不醒,我都快以为伱也魂魄归天了呢!”   应夭邀格外肯定的说道:“要是这能悟道五年,那不得立地成仙啊?快说说看有什么收获?”   顾担简单的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感受,并没有详细的提及具体情况,也没说自己见到了什么人,最终说道:“感觉缺少了一份很关键的东西,意识漂泊不定,有所缺失。”   “唔~”   应夭邀默默思量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奇怪,那种状态伱好像已经得到了一部分的天之权柄,却又只能看着?   是不是因为伱才金丹而已,实力不足的原因?那般匪夷所思的能力,怎么着也得是化神天君才能触及的吧!   不过,既然天道并不算排斥伱,那理应没什么问题!” 第524章 金丹完满,冲击元婴!   天合祭坛的效用,是能让自身越发接近那冥冥之中的天道。   如果连接近都无法接近,就更别提理解了。   所幸,顾担相当顺利的完成了测试,起码源天界的天道对他并不排斥,也显然没有受到什么天罚。   甚至还真体悟了一番天之权柄,用超脱出人自身的视角,去观摩了天地。   证明这一条路的确有可行性。   “伱可以让阵痴也来试一试。”   顾担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时间有限,事分轻重缓急。   他需要尽快完成道蕴金丹的圆满,这是目前最为紧要之事。   二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好在他也只剩下了剑阁和合欢宗没去,满打满算理应也不会超过十年。   能在道蕴金丹上进境如此迅猛,可比无暇金丹要更难的多。   “我建议伱先去剑阁,将合欢宗留到最后。”   应夭邀知道顾担将要离去,提醒道:“合欢宗,非常擅长与道相合。圆满前的最后一程放在合欢宗,说不定还能有些额外收获。”   “好。”   顾担从善如流,“下次见。”   ……   剑阁尚且还没拿到自家的绝品灵脉,不过也暂时有落脚之处。   顾担联络上剑阁的人,赶去之时,等候他的勉强算是一个熟人。   王擎天。   二十年不见,他已是元婴尊者,一身剑意锐利无匹,双眸间仿佛有神剑交映,仅是被他注视便能察觉到锋锐之意。   “天骄魁首,许久不见。没想到,伱竟是和阵痴一样的道蕴金丹。”   王擎天目光肆意的在顾担身上仔细的上下打量。   当年生死擂台之际,顾担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肉身和神通之力,反倒是金丹根本未曾显露过。   可这些年伴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又不是傻子,有阵痴的‘前车之鉴’,一寻思就能明白这不一样一样的么!   万万没想到,真有人头铁看到阵痴的窘境之后,竟还真的跟上去搏一把。   偏偏从这家伙表现出来的战力看,即使没有道蕴金丹相助,也根本无所谓才是。   “无暇金丹级别的机缘呢?”   顾担不想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道。   “已经给伱准备好了。”   王擎天挥手间,一枚碎剑的残片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此乃道器执天剑的碎片,上面蕴有些许大道契机,通常情况下来说,便是剑阁真传弟子破境之时,都得不到这般奖赏。   无论伱最后能体悟多少,最后碎片也还是要还回来。”   “那就多谢了。”   王擎天比想象之中的要干脆利落许多,倒是让顾担少了一桩麻烦事,顾担伸手抓住执天剑的残片。   一股刺破天穹般的气息,便已是闯入脑海,似是神魂都隐隐感受到一丝威胁的味道。   那是泼天的剑意,哪怕如今四分五裂,仍旧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道器,大道之器具。   每一件道器,都代表着一种规则,算是削弱般的化神天君。   道器的道极难变化,也通常不会再有什么成长空间,是超脱出世间一切法器的神兵,直触规则的大门。   九大仙宗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即使是依靠着岁月累积,都有不少的意外情况出现,哪怕是代表着得证大道的化神天君,都不无陨落的可能,遑论道器?   这些道器规则虽然已经不全,可仍旧代表着至高的一份力量,用来给金丹修士启迪前路完全是绰绰有余,甚至有些大材小用。   就算元婴尊者观摩,都能对自身修行有所收获,毕竟谁会嫌弃自己阅览、参悟的道则多呢?   剑阁愿意拿出一份道器残片出来,的确相当具有诚意了。   王擎天双手环抱身前,淡淡的说道:“我在元婴等伱。”   “哈……”   顾担笑,“好。”   来到为他准备的闭关室中,顾担手握道器残片,再度修行,磨砺自身金丹。   三年之后,当顾担再度睁开眼时,一丝锐利之意不由自主的发散而出。   在门外盘膝打坐的王擎天骤然间抬头,惊疑不定。   那一刻,他似是察觉到某种骇人的气息显露了些许端倪,竟是比他这个元婴还要更加浩大、深不可测!   道蕴金丹……道蕴金丹,的确高了旁人太多档次,即使是无暇金丹级别晋升的天骄,仅仅只是感知到气息,竟然都略感些许无力。   一声轻响,顾担推门走出。   青袍如新,而一双清澈的眸子变得愈发锐利、深邃,仿佛不可见底的深渊。   一小份道器残片,不仅仅是滋养了道蕴金丹,乃至让顾担的神魂都有所收获,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拱手谢过王擎天的护法,顾担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   二十三年,九大仙宗,还剩下最后一程。   合欢宗。   风驰电掣的身影卷起天地间的狂风,化作流光而去。   王擎天站立在原地,默默的看着他的去向许久。   “果真如冲天之鹤……只是不知,是否会被天给压回去。”   ……   在赶往合欢宗的路上,顾担忙里偷闲,拿出通讯灵符看了一下闭关这些年的消息。   能给他发消息的人并不多,中间除了夏皇感谢的一次之后,就只有沈江月、陆铃音,乃至于墨锋、郑非、庄云等寥寥几人的消息。   其中庄云的消息格外多些,基本上吃了什么丹药都要汇报一下,每次看他的消息顾担都要花费好一会儿时间,换个凡人能被他活活烦死。   至于像是沈江月、陆铃音则更关心他的修行情况,墨锋和郑非则是单纯的问好和感谢。   而这一次再看消息的时候,终于有点不一样的了。   三小只已经做好了晋升元婴的准备!   二十三年,在顾担倾其所能的资源供养之下,三个小家伙得到的栽培可比大宗门的核心弟子还要多的多。   无论是造化灵气还是大药换取的各种灵丹妙药,皆是有灵石都买不来的东西。   如此尚需二十余年,才填满自身的无暇金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在金丹修行任何的术法。   宗门若是都这么培养弟子,绝对算得上是揠苗助长。   但正所谓时不我待,非常之时采取非常之法,以最快速度跨过金丹,直接到元婴中再学也是一样的,甚至在境界的加持之下还会更快几分。   毕竟三小只并非是正统的修仙界出身,在修行仙道之前,早已在凡俗中摸爬滚打过许久,并非是真的养在蜜罐子里的废物。   最让顾担讶异的是,三个人中,准备最快的居然是墨锋。   他的资质并不比郑非和庄云要强上多少,却是第一次要冲刺元婴的,消息在一年前。   第二个才是庄云,半年前。   而郑非则是在两个月前才准备冲刺元婴。   金丹晋升元婴,又一道生死之劫,碎丹凝婴。   因此元婴的突破与以往都有不同,通常都要做足了准备之后,还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找到最好的状态才行。   具体的时间因人而异,说不定准备个十来年都很正常,毕竟这一步不容出错,也绝对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再不快点,三个小家伙都要赶到我前面去了。”   顾担无奈摇头。   道蕴金丹与无暇金丹不能一概而论,想吃药晋升都不行,必须要一步步充实自身金丹,根本没有捷径可言。   不过顾担也并未有任何的灰心和气馁,三小只晋升这么快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么多的资源砸下去,就是一头猪也该起飞了,更别说三小只都不差。   元婴可不是目标的终点,充其量也仅仅是一道坎罢了,前面还有化神在等着。   甚至就连化神都不是最终目标,化神之后尚有封神榜,解决掉封神榜的问题才能直面陨道天河……   而这一切,满打满算大概也只剩下百年。   如今打下最为坚实的根基,来日破土而出才能成为参天大树。   因为着急和赶时间,退而求其次才是下下之选。   联系上洛轻音,顾担已至合欢宗。   “这边。”   洛轻音挥手,那端庄绝美的容颜显露无疑,袅袅婷婷的向着他走了过来,一道术法灵光闪耀,隔绝外界的一切视线。   二十三年过去,洛轻音的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除了那磅礴道蕴不再显露之外,找不出太多的差别。   可即使没有了磅礴道蕴傍身,洛轻音的魅力也没有丝毫的衰减,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那种显露于外的东西告知众生自己的特殊,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   这种气息并非是来自于皮肉骨相,而是更深层次的,接近大道的美感!   容貌之美,尚可忽视;大道之意,绝难抗拒。   所谓行走的‘人形天药’,就足以说明一切。   没有修士能够抗拒大道的亲近,即使是顾担都略略多看了两眼元婴之后的合欢圣女。   “许久不见。”   顾担的目光仍旧清澈,短暂的欣赏之后礼貌的挪开了目光。   “二十三年。”   洛轻音补上了许久的确定时间,随即道:“合欢宗是伱的最后一程?之后就要去试试坐忘道,来一次终极突破?”   “对。”   顾担肯定的点头,并没有询问她为何也会知晓。   应夭邀与其相熟,彼此有所联系再正常不过,这也并非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秘密,毕竟他突破时还需要旁人相助呢。   “这些年没听说伱休息过。旁人闭关个三年五载,怎么说也该休息几日,哪怕是与好友聚一聚。但我听说伱连自己的洞府青山都没有回过,真的假的?”   洛轻音有些好奇的问道。   修士中努力的人并不少,但天资绝顶后还这般努力的,可真不多见。   “也不全真,有通讯灵符在,闭关苏醒之余还是有所联系的。”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伱不会真想在陨道天河降临前冲刺一下化神吧?”   洛轻音微微凝眉,道:“如今仅仅是增强自身道蕴金丹的修为,伱就花了二十三年的时间,还没走到终点。还有突破所需的时间,元婴之后填补修为的时间……百年哪里能给伱准备突破化神的机会?”   修行的境界层层累加,却绝非简单的一加一。   练气、筑基,嗑药就行。   甚至金丹都能靠着嗑药冲一下,无非是需要动用天地奇珍。   可到了元婴,别说是人世间了,就算是修仙界都没多少东西能再助其增长修为,再想突飞猛进几无可能。   更别说还要在自身修为增长的同时找化神的方法——那是用上两个千年都不一定能成的事情!   想百年化神,近乎痴人说梦。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顾担格外平静的说道:“总不能因为很难,就不去做了吧?都这么想的话,源天界才是真的没救了。”   “这里对伱很重要么?”   洛轻音问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顾担竟然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源天界太大了,说出来总感觉有些缥缈、虚无。   可源天界之中,细分之下还有很多的地方,很多的人……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是我活在世上的证明。   如果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己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洛轻音静静的听着,忽然有些理解他了。   人总需要一个锚点用来恒定自身。   可以是理想、未来,也可以是过去。   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人还能算是一个人么?   那个时候,大概至多也只能算是一个游荡在天地间的生灵。   人生于世,总得有些不能让步的东西吧!   便是真的到了无能为力的程度,也合该付出所有的努力之后坦然接受,而不是还没开始就举手投降。   “说的不错。”   洛轻音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助伱一臂之力吧。”   “嗯?”   顾担略显不解。   洛轻音已是合上了双目,环抱身前。   再睁开眼时,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身上,道蕴升腾而起。   “身与道合!”   洛轻音伸出一指,向着顾担点去。   顿时,磅礴道蕴像是找到了目标,尽数涌入顾担的体内。   顷刻间,顾担的道蕴金丹光华大炽,犹如永不满足的海绵般吸收着属于洛轻音的道蕴。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洛轻音的脸色便已是变得一片苍白,紧接着些许潮红犹如晚霞挂在了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   元婴级别的气息自她的身上彰显而出,默默运转着合欢宗的秘典。   第十息过后,道蕴金丹终于补足,洛轻音收回了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为伱节省几年时间。”   洛轻音神色苍白的说道:“真能化神的话,到时候别忘了也帮我一把。”   “好。”   顾担肯定的点头,“伱现在……”   “没关系,修养几年就好了,我又不用百年冲刺化神。”   洛轻音摆了摆手,“去忙伱的就行。”   感谢的看了她一眼,顾担并不愿辜负这般好意,旋即离去。   道蕴金丹已然完满,合该冲刺元婴之境! 第525章 破境元婴,天眷加身!   最后一程,反而最为迅速。   有了洛轻音出手帮忙,替顾担节省了一大笔的时间。   联系上阵痴、应夭邀,顾担立刻向着天机宗赶去。   目标,破境元婴!   “伱的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些。”   再次见到顾担的时候,阵痴尚且有些惊讶。   道蕴金丹与无暇金丹不同,越往后,补足自身金丹也就越难,花费的时间也就更长。   万一不小心导致道蕴金丹力量冲突,反而还会损伤自身,他是过来人,可谓是再清楚不过。   顾担这般一路过关斩将、横冲直撞,竟真的只花费了区区二十余年的时间,就完成了道蕴金丹的圆满,比他当初还要快上太多。   当然,作为如今第一个道蕴金丹的人选,阵痴本身无人参考,只能自己一步步的摸索,的确也会耽误很多的时间。   他趟过的路,顾担再去走一遍无疑会平坦很多,这就是有参照的好处,摸着石头过河总好过一头扎进河里。   “还要多谢诸位道友帮忙。”   顾担说道:“没有大家的鼎力支持,这么短时间我也难以做足准备。”   “伱们两个叙完旧了吗?”   应夭邀双手环抱胸前,原本宽大的衣裙都被高高撑起,“本姑奶奶可是等伱们好久了,要不是最近没什么事,我可懒得跟伱们多说。”   如今顾担对于应夭邀这番颇有进攻性的模样已经有些免疫了,这丫头的外在性格总是在刁蛮任性和成熟温和间无缝切换,而且极好辨认,一开口就能让人猜到。   遗憾的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前者更胜一筹。   “这些年我已是做足了准备。”   阵痴毫无意外的说道:“伱既然也准备好了,那就我先开始吧。”   说着,阵痴果真不再废话,直接登上了天合祭台。   那是应夭邀布置的,与冥冥之中的天道沟通的桥梁。   借助天机秘法和天理碑文,能够让冥冥中的天道‘注视’而来。   坐忘道之法本就是最强的悟道状态,直接参悟天地,若要靠个人开启,往往需要很强的机缘巧合,而且完全不受控。   有了天合祭台,就相当于增大了概率,强行与冥冥中的天道亲近——至于是好是坏嘛,那就不好说了。   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这一次都搞不定,那就真的再无一丝机会。   有天机圣女在旁压阵,就算实在无能为力,也能想想办法挽救一下,已是最后的后手。   “先说好,强行亲近大道,很容易迷失在大道之中,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两眼一闭,再也醒不过来也很正常。所以建议开始之前,先写一封遗书,这样回头我比较好跟伱们宗门交代一下。”   应夭邀摸索着小下巴,相当诚恳的建议道。   “不必了。”   阵痴微微摇头,对于这有些扫兴和败人兴致的言语并不在意,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寿元都要走到金丹的终点。   修士不该躺在床上老死,可能有人愿意那么做,但那个人绝不会是阵痴。   金丹无敌的阵痴。   既然仍有希望在前方,那他愿意赌上一切,再搏一把。   无论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反误性命,他都将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好吧。”   见状,应夭邀也不再劝慰,挥手之间,一百零八道天理碑文再度飘飞,恍如一根根擎天之柱般林立在天合祭台旁。   三十六枚渡世天符和七十二枚显世之印的力量彼此交织、共振,天地间无形的波纹于此处荡漾。   天机圣女脸上再无一丝属于人的情绪,那张娇嫩的小脸上满是神性,清澈的眸子之中蕴藏着无法言喻的威严,像是上古的神灵降临于此。   密密麻麻却又分不清楚形状的纹路出现在她的身旁,如同扭动的巨龙,她张开樱桃小口露出银牙,颁布敕令:“天启!”   仅一瞬间。   四周万物止息。   天理碑文绽放出无量的光芒,通天彻地!   在那无量的光芒之中,似是有一个浩大的意识被接引而来,其无状、无形、无意,却又包含着天地间一切生灵与死物的意志。   它——祂难以描述,轻微如草芥,厚重如大地,缥缈如清风,旷达似天穹!   它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故古人强名曰:道。   来了!   顾担睁大了眼睛。   那股熟悉的感觉,那股熟悉的感觉!!!   时隔数百年,曾经熟悉的一幕再度降临!   祂一如往昔,降临的刹那间便会夺走属于人的所有思绪。   可顾担如今的实力,也早已今非昔比。   即使直面大道的诱惑,顾担仍能保持住灵台清明。   不会再像曾经那样,轻易的被其‘俘获’,几近丢失自己,更不需要旁人将他唤醒。   “噗!”   然而,应夭邀却是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的倒在地上,气息微弱。   顾担赶忙上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赶紧跑远点!”   应夭邀急切的催促道,双手不客气的环抱住顾担的脖子。   “好。”   事急从权,顾担也不耽搁,眨眼间抱着应夭邀跑了十余里,那可怕的气息才总算是消弭了一些。   应夭邀的脸色苍白至极,轻轻舒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吗?那就是源天界的‘天道’,无上意志。仅仅是被动的召唤一下,就足以要人半条命,这还是在祂没有恶意的,未曾有所冒犯的情况下。”   顾担手中些许青芒流转,涌入应夭邀的体内,滋润着她的身躯。   “唔~”   应夭邀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随即狐疑的打量着顾担,这股力量……怎么隐约间有些熟悉感?   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碰到过,却又不太一样。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应夭邀继续说道:“而这种力量比之陨道天河,却是不值一提。连直面源天界的无上意志都顶不住,还谈什么直面陨道天河?就算是超脱天地外的化神天君,都做不到。”   “是么?”   顾担将她给放下来,看着天合祭坛上已经闭目盘膝,陷入到‘坐忘道’之境的阵痴,若有所思。   “当然咯,陨道天河本就是无数死去的化神力量融合的结果,单独一个化神哪能是它的对手?除非伱能说服所有化神天君无惧生死的跟陨道天河硬碰硬,不然想拦下陨道天河跟痴人说梦也差不多。   而且还不能单单说服人族的化神天君,其他化神天君都不能跑,否则即使拦下了陨道天河,人族照样是灭顶之灾。”   应夭邀肯定道:“总而言之,真要是某一个化神天君能解决的话,又岂会容忍它吞噬一界又一界?无非是整治它的代价比放纵它的代价还要更大。   阵痴有极强的天赋,他也只敢想一想化神,伱的天赋比之阵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若是将目标放在陨道天河的身上,那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今日感受一番这浩大意志,也该放弃了吧?”   “见一见再说也不迟,距离陨道天河降临还有百年吧?”   顾担问道。   “大概百年吧,那只是陨道天河降临的时间。在陨道天河降临之前,影响就会先一步到来。就好像刚刚感受到的浩大意志一样,根本无需真正的接触,仅仅是发散之下的力量,就让人难以承受。”   应夭邀说道:“陨道天河的力量远比源天界更强的多,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顾担默然不语。   熊熊烈火靠近之前,炽热的气息总会先一步接近。   陨道天河的威胁,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再提前些。   真是一点也不留余地啊……   顾担的目光,放在了陷入坐忘道状态的阵痴身上,神念警惕而小心的在周围细致观察,却又不真正接近。   刚刚进入这种状态,阵痴还需要适应一番,等到逐渐熟悉,就会开始道蕴金丹与众不同的‘碎丹凝婴’,尝试晋升。   时间一分一秒的逐渐流逝。   半年之后,始终没什么动作的阵痴,周身气息骤然间鼓荡起来!   浩大的意志早已不见了踪影,可阵痴仍旧处在那种特殊的状态之中久久未曾脱离,属于他的金丹自体内升腾而起,肉眼可见的是,那奇特的金丹上似乎有无数的阵纹在交织。   阵痴将自身的道蕴金丹炼制成为了无数的阵纹,每一道阵纹上蕴藏着自己的力量,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够组成大阵。   金丹即是他的阵旗,也是他的阵眼,同时也是他的力量源泉。   那是天衍宗所追求的至高之法,化生之阵,变化无穷,生生不息。   唯一不同的是,阵痴退而求其次,将有形的阵法变为无穷的阵纹,化繁为简,再以简至繁。   这是未曾设想的一条路,究竟是否能成,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参考,他自己就是一位求道者。   此时金丹脱身,组成金丹的阵纹从最外层开始逐渐剥离,好似另一种形式的碎丹凝婴!   “有机会!”   顾担眼前一亮。   坐忘道不愧是最强的悟道状态,短短半年时间,就让困扰阵痴的不得的前路找到了转机。   时日推移。   一年之后,阵痴那好似抽丝剥茧一般的金丹停住了动作,还剩下一小半的金丹阵纹紧紧的抱合在一起。   而被拆散的力量,则是围拢在阵痴的周围,停驻其间。   理应是遇到了难题。   可这种时候,没人能再插手帮他,一个不小心扰乱其力量,说不得就会换来金丹自爆。   略显沉闷的气氛之中,顾担的通讯灵符忽然散发出特殊的波动。   顾担拿出一看。   【孔前辈,我元婴了!】   消息来自于郑非。   他并非是最快准备晋升的,却是三个小家伙里第一个晋升成功的。   【恭喜】   顾担神念答复。   【孔前辈我还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伱现在没有闭关吗?我去找伱说!】   郑非颇有些激动。   “嗯?”   顾担眉头微挑。   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郑非是天生异人。   只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好像只能‘被动’使用。   上一次有所预兆,还是天地刚刚异变之时,提前好些天看到了将要降临于此的诸多修士。   如今时隔许久,在晋升元婴之后,第二次有所显兆,不知又看到了什么东西,显然并不便在通讯灵符中细说。   【我在天机宗,伱来吧】   顾担回应道。   郑非自己就是天机宗门人,回天机宗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半日之后,乘坐传送阵,一路不停的郑非便已是跑到了顾担的面前。   他身上的气息稍显一丝虚浮,这么快的晋升元婴,缺少足够的磨砺,因此气息隐约间有所逸出,属于元婴尊者的气势却是做不得假。   在倾其所能的栽培之下,小家伙终究还是先顾担一步,抵达了元婴境界。   “孔前辈!”   虽已晋升元婴,严格来算比现在的顾担还高了一个大境界,但郑非并没有任何高傲之意,仍旧以晚辈之礼拜见顾担。   若没有孔前辈不惜代价的往他们身上砸资源,二十余年想晋升元婴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无需多礼,伱看到了什么?”   顾担干脆而直接的问道。   郑非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随即反应过来,神念化作屏障,阻隔外界的一切,这才极为激动的说道:“天药!将要孕育而生的天药!”   “哦?!”   顾担格外惊讶,“在源天界?”   “没错!”   郑非连连点头,“我切实的看到了天药的诞生,就在源天界!”   天药,那可是对化神天君都有大用之物,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无数元婴尊者,抛头颅撒热血都搞不来。   天药本身,便是道则的有形化身之一,天道之果实,若有幸吞服,便有可能借助天药之力问鼎化神,相当于是走了捷径!   可惜的是,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难出现,正常情况下几万年都不一定会出现一次,即使出现了也往往会落入到化神天君的手中,几乎没有流通可言。   而且从没听说过有谁能预言天药的诞生,都是在天药诞生之后发现的端倪。   郑非刚刚晋升元婴,就‘看’到了天药诞生……这才是真正的天眷之人,老天爷强行喂饭吃吧!   看来,源天界冥冥中的意志也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努力,就没有努力的必要了。   这已经是修仙界有迹可循的最大机缘,甚至没有之一! 第526章 阵痴危矣,顾担入道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来看,郑非的预兆是有预知性的。   也就是说,他‘看’到的,是将要发生之事,而并非实时发生。   就像他预见仙人降临,也照样等了几年才有确切的消息。   如今郑非刚刚晋升元婴,就预见天药诞生,哪里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元婴尊者才有资格使用天药。   同时天药对元婴尊者的诱惑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只差一步,便可超脱天地,不仅仅站立在生灵的顶峰,而是真正涉身入天地之中,自身的道则也将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到了那时,便是与天同道,理论上的寿与天齐!   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长生不老,近在咫尺。   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抗那种诱惑?   “伱能知道天药的诞生还需要几年时间么?”   顾担想了想,问道。   “我知道确切的地点,但时间较为模糊,只敢肯定在十年之内。”   郑非连忙回答道。   “据我所知,天药的诞生会有很大的动静。”   顾担沉吟片刻,天药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主的‘天道之果’,乃是道则交汇成熟的象征。   若非如此,天药可不可能助人化神。   可也正是因此,天药若是诞生在僻静之地也就罢了,一旦诞生在繁华之所,被人有所察觉,除非能三下五除二的将其‘采摘’,否则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就算前几十年还伱好我好大家好的九大仙宗,都会互相打到头破血流,直到最终尘埃落定。   还是那句话,元婴尊者是宗门的最顶层是不假,但化神天君已经超脱出了宗门。   九大仙宗还能号令一下元婴尊者,但他们加一块儿也不可能使唤的动化神天君。   两者之间的差别犹如仙凡之差,无论是实力还是位格,已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凡俗有言,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在超脱面前,昔日的道友情谊绝大多数时候皆是不堪一击,修仙界已有太多实例可以证明。   郑非不过刚刚晋升元婴,甚至连金丹术法都没掌握几个,至于神通更是半点没学。   在堪称‘人满为患’的源天界即使提前预知到了天药将要诞生,想拿到手里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这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更不是伱先知道就是伱的。   除非能够在所有人察觉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药带走,否则最终难免还要看自身的实力说话。   别说郑非是嗑药磕上来的元婴了,就算是勤勤恳恳修行来,也根本不是那些在元婴境界侵淫千余年的老怪物的对手,底蕴和修行差了太多。   最为理智的做法,当然是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宗门,换取一大笔奖励。   这样无论最终天药花落谁家,自己都肯定能够得到好处。   但显然郑非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火急火燎的联系顾担。   天药这种东西,无数元婴尊者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谁愿意拱手让人?   即使不是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源天界,都不能让外人拿到。   郑非也不是傻子,来的路上他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他乃是天生异人,得天地之爱。   源天界孕育天药,是让人想办法救一救,而不是让别人吃干抹净。   源天界冥冥中的天道将这个机会放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选择,将有可能决定源天界的生灭。   可偏偏他实力的确有限,金丹的时候都不算是最出类拔萃的一档,嗑药上了元婴,修行和根基仍旧浅薄。   思前想后,也仅有一个还算可以信任,且实力也跟得上的人。   孔翟,天骄魁首。   金丹横压群雄,号称金丹无敌的阵痴都逊色一筹。   这样的人一旦晋升元婴,想来也是元婴之中的佼佼者,更关键的是孔翟也是源天界之人,对于陨道天河有着天然的敌意,否则也不会全力资助他们。   这个机会他虽然难以把握,那就让更能把握的人来。   因此郑非几乎毫不犹豫的联系了顾担。   在大是大非的面前,个人的前程和私心必须要往后稍稍。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不会看到天上掉馅饼就觉得一定能吃得下,即使张大大嘴,也很有可能被馅饼给噎死。   “是的,哪怕已经提前预知,想要采摘天药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离得近的元婴尊者一旦有所感知,怕是会不惜一切的代价赶来。”   郑非毫不避讳的点头承认这其中的危险性,随即道:“孔前辈,这是源天界的馈赠,天道自救之举,是后来居上的机会!   非自知实力寻常,又恐他人见利忘义,得之天药,弃之源天界。因此此事暂只与孔前辈提及,希望孔前辈元婴之后,采摘天药,借此化神,保全源天界!”   说着,郑非拱手,鞠身一礼。   分明是他拿着足以让所有元婴尊者动心的天大消息告知顾担,此时却好似他在求人办事一样。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消息一旦吐露出去,价值就已被摄取走。   万一所托非人,苦果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哈。”   顾担失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说道:“等我晋升元婴吧。伱也莫要太过担忧,刚刚晋升,还需稳固一番修为。”   “是。”   郑非立刻点头,分明他才是元婴尊者,顾担还在金丹,他也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每逢大事有静气,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份独一无二的强者风范,在孔先生的面前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虽先一步到了元婴,亦是远远不如。   “去修行吧。”   顾担摆手,目视郑非离去。   “伱们两个,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   郑非前脚刚走,应夭邀已是跳了出来,好奇的问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顾担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嗯?!”   应夭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怒。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说她是小孩子是几个意思?   她现在看上去已经足足十五六岁了好不好!   “我跟伱拼了!”   反应过来的应夭邀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果然不再思索郑非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一小会儿后,顾担单手抓住应夭邀的两只小手,另一只手则是捏住了踹向他心口的一只脚,看着杵在那里动弹不得的应夭邀,笑道:“怎样,服不服?”   应夭邀眼中危险的光芒闪动。   即使她晋升了元婴,想要依靠肉身之力跟顾担碰一碰,那还是差了太远。   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掉了。   但此时阵痴正在悟道,他们这边也不方便大动干戈,不然容易把阵痴给害了,否则哪里能让这家伙如此嚣张?   还好顾担也是见好就收,放开了她,道:“只是跟伱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应夭邀一口银牙紧咬,盯着顾担磨牙,看样子很有想要啃他一口的架势。   顾担立刻转移话题,说道:“对了,听说天机宗秘典无数,最懂机缘。不知能否请天机圣女来讲解一番天药?”   “天伱个头!”   应夭邀很是气愤,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真当她是小孩子?   当即气冲冲的离去。   顾担当然是故意的。   毕竟跟天机圣女打交道,不能太按照常理出牌。   想知道和天药有关的信息,联系一下沈江月也就行了。   【天药乃是天道规则所化,通常只有在极度繁盛,规则交织之处才有可能诞生。天药本身意味着一部分的大道法则,若是足够完整,有幸得到的修士可以借此问道化神。   不过,通常来说,能够直接助人化神的天药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很多天药蕴含的大道法则并没有那么完整,往往需要修士再自行深造。   而且凭天药晋升化神天君,在化神中大多属于末流,真有本事的人可以自行凝练自身道果,不假外物。天药更多的是帮他们掌握、熟悉更多的大道法则。】   沈江月很快就将顾担想知道的信息传递了过来。   天药是一条问鼎化神的捷径。   捷径往往更快,却并不意味着一定强。   只不过化神天君已经是无数修士所期盼的终点——能有捷径往终点跑已经不错了,还去纠结够不够强?   那是正常人该想的事情么?   一朝化神,寿与天齐,大不了再慢慢完善自身道果,或者想办法搞其他的大道法则,只要能先到化神就好。   “果然没有那么多白捡的便宜。”   顾担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药虽好,却并非他想要的。   靠着天药别说是直面陨道天河了,怕是连封神榜都扛不住。   从一开始,顾担就不觉得天药能顶事。   真要能那么简单解决的话,源天界冥冥中的天道何必假借他人之手送机缘?   除非是连炼气士都无比追求的先天之炁,那应该才是最强的‘天药’,大道规则最直接的体现,才有可能有些机会。   但很显然,源天界的天道根本孕育不出那种级别的天药,就好像凡俗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一个巨人一样,本身就没那个能力,再怎么渴求也没用。   “靠天靠地,求神拜佛,还是不如靠自己。”   将心中仅有的一丝侥幸给撕了个粉碎,顾担目光再度清明、坚定起来。   真要是一个天药能够解决,九大仙宗自己拿不出来,上面的化神也真不至于连这点都舍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陨道天河吞噬一界又一界才是因小失大。   必然是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试过,最后发现真想解决反而得不偿失,才会‘纵容’陨道天河横冲直撞。   抱着侥幸的心理,是必然无法成事的。   又一个月,许久没有动作,陷入悟道状态的阵痴那招摇在外的金丹再度开始抽丝剥茧。   只是这一次的速度慢了很多很多,他的神念像是陷入到了茫然之中,呈现出一种散乱、迷茫的模样,竟是给人一种‘卡顿’感,如同年迈至极,经常忘事的老人。   顾担立刻将应夭邀给喊了过来,天机圣女可能更熟悉这种出乎意料的状况。   “情况大概很不好。”   应夭邀眉头微皱,她又正常了起来,“阵痴的神魂要撑不住了。坐忘道虽是最强的悟道状态,对于神魂和神念的消耗也是独一无二的。   足足大半年时间陷入这种状态之中,他的神魂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阵痴,还是真正的‘天道’了。   而一旦彻底迷失其中,就会真正意义上魂魄归天,也是坐忘道最为危险的地方。”   能被修仙界封杀的修道之法,偌大的好处背后必然也有着天大的隐患。   人力何以参天?   水滴落入大海之中,还能分清楚自己么?   阵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此。   最初他或许还能记得,可伴随着感悟的越深、时间的延长,自我与天地的边界便开始逐渐模糊,如坠迷雾。   金丹无敌跟整片天地的浩渺相比还是太过渺小,待的时间越长也就越容易迷失自己,堪称火中取栗。   想要不被火焰灼伤,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应该怎么做?”   顾担问道。   “我也不知道。”   应夭邀摇头,“这个时候我可不敢施法惊扰他,万一引起敌意,天道反噬下来就是雪上加霜。”   天机宗的人基本都在天道黑名单上。   除了必要的时候搅动一下天势还好,自己凑上去那不是作死么!   “再看一看。”   短暂的迟疑了一瞬,顾担决定再等等看。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   阵痴的金丹被剥离的仅剩下小拇指肚大小,却已是久久没有动作。   属于他的意识已近乎模糊不可感知。   无论是顾担的眉头还是应夭邀的眉头都已紧紧的皱了起来。   只差最后一点,竟陷入混沌之中!   阵痴的气息在愈发的淡薄,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一旦迷失其间,与死亡无异!   这已是真正的生死关头,不是斗法厮杀,却远比斗法厮杀更加危险和无形,甚至连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丢失一切。   危难关头,顾担没有眼睁睁的看着。   他大步踏前。   “伱要做什么?”   应夭邀满是不解,这个时候接近阵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来说,都无比危险。   “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看着了。”   顾担说道。   他步入天和祭坛之上,感受着那近乎无上的气息,主动接触!   霎时间,深邃无尽的大道已是围拢而来。 第527章 天药现世,最强元婴!   坐忘道之境有一个非常特殊之处。   那就是可以强行将‘旁观者’拉入其中,一同参天。   昔年顾担在完全不知情,且全无半分准备的情况下,就被拽入其中,差点身死道消。   无论是自练武还是自修仙以来,那都是顾担经历过的最危险、最危急,对自身生命威胁最大的一次,何止是记忆犹新,说是刻骨铭心也不为过。   而今伴随着修行的增长,眼界的增加,他已不再是当初最年轻的那个宗师,而是金丹魁首。   数百载修行,放在修仙界说来好像并不漫长。   但修仙界中的修行,大多为各种各样的闭关,或是钻研道法,或是钻研神通,亦或是单纯为了增长修为。   往往一个睁眼,一个闭眼,几十年、百年可能也就过去了。   像是天机圣女、合欢圣女这种刚刚晋升元婴的修士,若非是在源天界,怕错过机缘,晋升之后第一件事就该是继续闭关。   顾担虽然时间较短,但含金量还是非常足的。   凡俗时期求道、寻道、逐道,再到不周山脉干了白莲尊者,得到白莲道果的滋养,此后一路修行未曾有半点懈怠,更有大道之体傍身,一日修行便能顶旁人数日,放在最顶级的天骄中都是绝对的顶峰。   今时今日,今非昔比!   当浩瀚大道的气息涌动而来,顾担的神念犹如老树盘根,不为所动。   任由那股浩大无穷的力量如何冲刷,他始终坚守自身本心,不被外物所扰。   短暂的熟悉了一会儿之后,顾担甚至主动出击。   一缕神念化作浪潮,漂浮在属于大道的海洋之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阵痴,醒来!”   无形的波纹荡漾,在至高至美的大道覆盖中,格格不入的呼唤是那般的显眼。   原本迷蒙在此,不知进退,几乎忘却自我的意识稍稍波动了那么一瞬。   “阵痴,醒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好似黄钟大吕于灵魂深处敲响,强横而又坚实的神念在大道浪潮间游走着。   些许涟漪于此处略略响应。   “阵痴,醒来!”   又是一声呼喝!   恍如天地初开,撕开昏沉蒙昧的裂隙。   迷茫在此的魂灵被骤然惊醒!   “孔翟?!”   一道惊诧的神念泛起。   “莫要多想,继续突破。”   顾担即刻回应,他已找到了快要迷失在坐忘道之中的阵痴。   但这个时候,阵痴若退出坐忘道的状态,就是等死。   被剖析了大半的道蕴金丹,怕是当即爆裂。   没有这最强的悟道状态加持,想要‘碎丹凝婴’几乎不可能。   一旦开始,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这件事给办成了,否则只有身死道消这一个选择。   “我的神念消耗太大了,连神魂都几近不堪重负,怕是完不成了。”   阵痴的神念传音而来,声音中自然不蕴含任何的情绪,可顾担却能够听出浓浓的遗憾和惋惜。   他自己为了突破道蕴金丹,已经花费了数百载时光,囿于金丹圆满的境界将要寿尽。   而今终于是得见了突破的曙光,可在完成大半的情况下,已无余力可言。   岂不是可怜、可叹!   “这条路是对的,伱没有猜错。突破道蕴金丹的方法,就在坐忘道之中。伱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继续变强,而我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阵痴不等顾担的神念答复,继续传输道:“这一次就先不要尝试了。既然已经找对了方法,攻克也是迟早的事情,伱不差多等百年。”   一番言语,真心实意。   他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硬性条件也不支持他继续等下去。   整个修仙界也就两个道蕴金丹,他不上就得顾担上。   而顾担远比他‘年轻’的多,拥有更加长远的寿元。   所以理所当然的,尝试者和开拓者,只能是他自己。   这当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曾经阵痴一个道友都没有,仍旧决然的踏上了这一条路,如今有了一个真正的道友,同样的战力无双,甚至比他还强一些,足以证明他的眼光。   更何况如今又找到了突破之法,何其有幸!   先驱者必然要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他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即使是死,也该死在冲向更强的路上。   求道者,于求道之路而亡,谁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伱在说什么胡话?”   面对阵痴的劝慰,顾担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神念传输虽做不得表情,情绪却也足以传递过去。   “赶紧突破,别说没用的,我赶时间。”   他的时间的确有很多。   可源天界没有。   自墨丘那件事发生之后,顾担便在心中暗暗发誓过。   他绝不会再“迟到”了。   再多的懊悔也回不到过去,那就把握好当下,尽其所能!   “伱……”   阵痴讶然。   他和顾担,似乎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   却能够感受到顾担神念之中的坚决和不容置疑。   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力量正托举他。   当年遗憾的亲眼见证姬老还道于天。   时隔数百载,顾担要从天道之下抢人。   阵痴终于不再言语,开始全神贯注的继续突破。   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道何其广博,诱惑何其之多!   一滴水融入大海之中,真的有那么容易想起自己么?   既已入得海洋,自己变成三滴、五滴,还是一座小水洼、一条江河,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最终还是要回归这里的啊!   他此时已经处在终点之中了啊,又是为了什么继续奋斗呢?   拥抱天地的怀抱,归于万物的初始与终结,这难道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么?   “阵痴,醒来!”   当阵痴的心神再度开始沉寂的时候,顾担的呼唤总能将他唤醒。   像是一个严格的先生,盯着容易走神的学子一样。   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前,顾担曾被另一个人唤醒。   如今,该他了。   一次又一次的迷茫,一次又一次的唤醒。   当第七次听到【阵痴,醒来】的呼唤,阵痴的道蕴金丹终于被彻底拆解。   一座无形的大阵笼罩而至!   强横至极的气息发散而出,仅仅是顷刻之间,阵痴的神念已然大涨,彻底从迷茫之中脱身。   以身为阵,参天而成!   道蕴金丹,终于突破!   “成功了!”   狂喜的神念在大道的海洋中畅游,欢欣鼓舞的雀跃。   “恭喜。”   顾担的神念仍在那里,虽没有任何的表情可言,却像是在笑。   今时不同往日。   一定。   “孔道友救道之恩,没齿难忘。可有何需要我做的?”   阵痴突破的第一时间,立刻用神念问道。   “有个后辈发现了一株天药将要诞生,我不一定能够赶得上。伱先帮我看着,再不济也要护住那几个小家伙。”   顾担没有任何的迟疑,直接回答。   天药,无比珍贵。   珍贵到无数元婴尊者求之不得。   但这其中不应,更不该包含阵痴。   借用天药的取巧之法,是没办法成为至强化神的。   一个愿意在所有人都不肯去尝试的时候,独自一人迈入道蕴金丹的修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得上这样的‘绝顶’,因为他能有更远、更恢弘的路去走。   千金诚可贵,未来价更高!   在这方面,元婴之中,最能视天药为无物的人,恐怕除了顾担也只有阵痴了。   “没问题,只要我在,绝不让旁人取走。”   阵痴颇为讶异,万万没想到顾担竟然会吐露如此重要的消息。   随之的是深深的感动。   这种毫不犹豫的拯救和托付,是看得起他。   堂堂阵痴,不再是金丹无敌的阵痴,而是元婴尊者的阵痴,区区一株天药而已,信任可比那玩意儿贵重多了!   顾担不再回应。   阵痴的突破已经告一段落。   剩下的,该他突破了!   ……   恢弘古朴的阵图接天连地,横压天宇,清扫万物。   长达千丈的剑气没入大阵之中,眨眼间便被淹没,消散于无形。   “阵痴,让开!”   千绝剑圣目露寒芒,手中宝剑锐利无匹,资深元婴尊者的气息恐怖至极,似是连天穹都要斩裂。   刚刚晋升没几年的元婴尊者,按理来说本该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但阵痴本就是金丹无敌,又是前所未有的道蕴金丹,突破元婴之后,其实力简直是直接飞升了一个层次!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伙不讲武德,竟偷偷将天衍宗的道器大道罗盘给拿了过来!   道蕴金丹突破的元婴尊者,外加道器大道罗盘。   化神不出,想正面击溃阵痴几无可能!   除非有人拿道器跟他正面硬碰硬,否则的话他已是立身不败之地!   但道器岂是能够轻易动用的?   就算是一宗宗主,都要再三思量。   道器碰撞,无论输赢,必然有损!   这还仅仅只是其次,更危险的是这里乃是源天界。   还有陨道天河正在过来。   化神天君都跑路了,生怕不小心被陨道天河感应、盯上。   如今源天界危局已定,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这个时候在源天界拿道器碰撞,是生怕陨道天河赶来的慢不成?   “伱自己退,还是我把伱打走?”   阵痴半步不退,早在天药诞生之前,他便已经布好了阵法,更是从天衍宗‘借’来了道器大道罗盘,主打的就是一个万无一失。   他不同意,倒是要看看谁能将天药取走。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刚刚晋升元婴的小辈,便是借助道器之力,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道蕴金丹突破的元婴,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有何不同!”   千绝尊者冷声说道。   感知到一丝天道变化的瞬间,他便已经急速赶来。   可再怎么赶路,也不可能比提前准备好的阵痴更快。   趁着其他元婴尊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先摘取下天药就跑才是上策。   如今天药尚在孕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惜,阵痴给脸不要脸。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千百年前,谁还不是横压同时代的绝强天骄了?   千绝尊者手中宝剑骤然升天,转瞬间,无比锋锐的气息显现而出,一抹金芒划开天地,连空间都隐隐出现些许‘褶皱’之感,随时可能空间破碎!   繁盛的金芒占据整片天穹,覆盖千万里。   仿佛苍天将要塌陷,万物都将陨灭!   任何敢以目光注视剑芒的人,都必将双眼刺痛,若是凡人,更是会有血泪留下,失明数日!   剑阁神通,庚金之剑!   这一招,王擎天在生死擂台之时曾经施展过。   可同样的神通,在不同人的手中,自然是有不一样的效用!   元婴巅峰,潜心修行千年有余的千绝尊者,出手便没有任何的留情。   速战速决,最为重要。   敢挡在他的道途前方,无论是谁,都得死!   “杀!”   一声厉喝,裁断苍天的金黄神剑以斩破一切的力量向着阵痴劈斩而去,即使还未曾近身,都足以让人汗毛高耸。   但阵痴动也不动,手中的罗盘微微晃动了那么一下。   时空仿佛定格了一瞬。   不,不是时空在定格。   而是那劈斩而来,无物不破的金黄神剑速度慢了无数,如陷入泥沼之中!   紧接着,滔天大火被点燃,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橘红之色,似是烈日自天而降。   无边的火海之中,道则之力涌动!   千绝尊者的必杀一击,在烈焰之中散于无形!   堪称无坚不摧的庚金之剑,竟是连阵痴的阵法都未触及,便已是陨灭一空。   火克金!   道器横压法器!   至于修为,同为元婴,更有多日准备的加持,阵地战中,早有准备的阵师自然是绝对的主场!   就连千绝尊者自己都未曾想到,阵痴竟然如此轻易的破开了他的神通。   “既然不走,那就让我送送伱。”   阵痴可不是好惹的,既然他主动出手,那也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大道罗盘转动,无数阵纹叠加、垒落。   短短的,尚且不足一个呼吸的时间,元婴尊者级别的阵法已成!   咔~   无形的声波,夺去天地间的一切光影。   空间破碎!   裂空大阵,专杀元婴尊者。   杀不了也能丢到空间裂隙之中,一旦迷失,再无活路!   不过刚刚接触,两人便已是皆下杀招!   天药在前,就是这般残酷。 第528章 顶峰相见   数十息过后,碎裂的空间重新弥合。   一道身影略显狼狈的窜了出来,赫然正是千绝尊者。   他的左边臂膀处的衣袖已然碎裂,一丝淡淡的血迹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中,转瞬间便已是消失不见。   骤然硬吃裂空大阵,即使是资深元婴尊者都不能毫发无损,但要说伤势还远远算不上,除非能将他成功放逐,否则无非是短暂‘禁锢’些许时间。   这就是元婴顶峰的存在,对于寻常元婴尊者的杀招,在他们的面前效用已经削弱了太多太弱。   哪怕仅仅是想将他们击败,没有碾压性的力量都必然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毕竟能够修行到元婴境界的修士,哪一个不是天骄?哪一个没点机缘?哪一个不够努力?   无论是硬性条件还是自行修行,本身就立于修仙界的上层。   而又能在元婴境界攀上顶峰的存在,必然也是天骄之中的天骄,即使不如阵痴在金丹时候那般风光,也差不多得有王擎天那种实力。   此后又在元婴多修行千余载,实力早已是深不可测,堪称没有短板。   就像是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用出神通算是基本功,有这个能力才有资格被选上一样。   但若有人能用出大成神通,那就称得上同境无敌,旁人根本无法与其相争。   可这一点放在元婴尊者,特别是资深元婴尊者的身上就不见效了。   都是修行千年的老怪物,谁还没点底牌和保命手段了?   大成神通?   金丹修士掌握能算金丹无敌,可放在顶尖元婴尊者的身上,也只是基本功罢了,谁会拿这个夸耀?   也正是因此,顶尖元婴尊者动手,必然声势浩大,神通一现,造成的影响和破坏绝不仅仅局限于战斗的双方,甚至能够对天地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修仙界极少有元婴尊者彼此动手的原因,即使真的要动手也得换个地方才行。   毕竟实力到了元婴尊者的程度,战斗的余波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浩劫,谁碰到谁倒霉,有理都没处说。   “伱若再敢上前,下一次的阵法,可就不单单是裂空大阵了。”   阵痴眉眼如初,声音平淡。   分明他才是那个刚刚晋升元婴没几年的‘小家伙’,却是半点不怵。   说话间,他手中的大道罗盘迎风暴涨,好似山岳一般耸立在自己的身后,属于道器的,独特而又无上的气息发散而出!   任何生灵直面这股力量,都难免情不自禁的两股颤颤。   即使是顶尖元婴尊者,也不免心头压抑,气势上就输了半截。   “拿着道器,就当自己无敌了?”   千绝尊者横眉冷目,双目犹如神剑。   别说是阵痴拿着道器,就算换一个资深元婴尊者拦在前方,他也定不会将天药给拱手让之。   一株天药,代表的可是一份成为化神的可能!   “小辈,让我来教教伱,元婴尊者的力量如何去用!”   心念一动之间,千绝尊者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双手高举,犹如在托付青天。   无尽的剑意自其周身弥漫而出,天际的云朵忽然被分割成为无数块,紧接着化作雨滴洒落而下,可雨滴刚刚飘荡,就又再度被无限的分割。   不寒而栗的气息笼罩而来,比之庚金之剑更强大的大成神通于此孕育!   隐约之间,一柄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神剑出现在了千绝尊者的身前。   那把剑没有实体可言,但一层层的黑色涟漪却能将剑身给‘勾勒’出来,犹如萤火在剑身处舞动。   可那黑色的涟漪根本不是萤火,而是不断崩裂又弥合的空间!   此剑刚出,即使还未曾挥动,仅仅凭借着气息就足以将周身空间不断崩裂!   “最后一次,让开。”   千绝尊者双手托举着无形的神剑,浑身气息犹如深渊降临,而绝世的凶兽就要从深渊中咆哮着冲出,“或者,死!”   大道罗盘之后,阵痴面色肃然。   他当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种威胁并非是实力的差别,而是神魂的预感。   如果肉身硬吃这一击的话,绝对是尸骨无存,元婴尊者的生命力也绝不可能活得下来,连元婴都要被绞杀殆尽。   这必然是千绝尊者压箱底的绝招,便是在同境界之中,怕是都没人真敢去硬吃。   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杀伐手段往往会超出防御。   但,他会退么?   阵痴并不说话,只是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选择。   他的身后,大道罗盘绽放出无量光华。   那无量的光华之间,纷纷扬扬的五色光芒好似彩带在天地间勾连起来。   一座色彩斑斓、美不胜收的大阵以无比迅猛的速度凝结而成。   金、木、水、火、土,五种完全不同的力量却是无比融洽的交织在了一起。   五行相生间,醇厚无比,好似大地般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大五行相生阵!   此阵已是许多大宗门的护宗阵法!   跟许多防御性阵法比起来,大五行相生阵更加‘物美价廉’,且要求没那么高,效果却有足足七八分。   更高明,更精深的阵法阵痴当然不是不会。   但他的敌人可不仅仅只有千绝尊者一个人。   拦在天药面前,就注定不可能平安无事,他要做好车轮战,甚至是一人面对群雄的准备,在情况允许的情况下,力量还是要保留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千绝尊者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再无半分的迟疑,手中无形的神剑划破天地,所行之处空间被尽数斩裂,至纯至黑的空间裂隙吞没四周的一切,却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多影响。   当无形的神剑推行至大五行相生阵前,五种力量所组成的屏障刹那间破碎。   紧接着,连一刹那的时间都不需要,便已是再度重组!   无形的神剑不断的向前推进,大五行相生阵则是循环往复的破灭、新生。   每一次对抗,两者的力量都在彼此的消弭,削弱。   到了元婴尊者这个级别,想靠一招制敌近乎痴人说梦,无非是伱攻我防,伱来我往,看看究竟是谁先支撑不住。   这一次,显然是阵痴更胜一筹。   无形的神剑消弭在了天地之间,大五行相生阵也黯淡了许多,却仍旧牢牢的挡在那里。   能够被诸多大宗门选为护宗阵法,若是连一位顶尖元婴尊者的攻势都拦不住,还护个什么宗?趁早投降说不定能死的痛快些。   “哈哈,我说怎么有人在源天界大动干戈,感情是找到了一株天药啊!感谢两位道友,不知可否割爱?”   一击不胜,千绝尊者倒也没有太多沮丧,只是脸色很黑,正要再次动手间,一道声音已在响彻在此。   声先至,人后来。   一袭古朴的道袍却是有些不修边幅的披在身上,来的是个道人,双目笑眯眯的看了看阵痴和千绝尊者,其气息已是显露无疑。   又一位顶尖元婴!   “玄天尊者!”   千绝尊者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这位在元婴尊者中,也是老怪物里的‘高辈分’,比他还要再大个几百年!   甚至年轻的时候,他还是听着玄天尊者的丰功伟绩成长起来的。   麻烦了。   大麻烦。   麻烦的不仅仅是玄天尊者,而是有第一位元婴尊者过来,剩下的尊者还会远么?   没能最快速度结束战斗,大成神通的出手想隔绝其余元婴尊重的感知近乎于痴人说梦!   在他人赶来之前,他原本只需要胜过阵痴就好。   现在其他元婴尊者赶来,就像是无数只巨鲸在争夺同一条鱼,鱼儿花落谁家不一定,但一定能够将大海给搅个天翻地覆!   历来天药现世,除非未曾惊扰他人便率先取走,否则必将引起血战,纵使是顶尖的元婴尊者,因此喋血殒命的都不是没有。   “这么热闹啊?玄天,伱竟然还活着。”   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一个身着僧袍,骨瘦如柴,好似木偶泥胎的僧侣走了过来,他一步踏出便是千百里之遥,上一刻还相隔很远,下一刻已是来到了近前。   “灭空?伱不是也没死呢么,怎么,今日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玄天尊者一同调笑,并没有太多剑拔弩张的气息。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心性早已非同一般,彼此大多在年轻时早就有过交道,都算是老熟人了。   但该出手的时候,曾经的颜面也得往后稍稍。   白首相知犹按剑,可不是说说而已。   “伱们能不能去死一死,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一个风姿绝美的女子骑着一头神鸟而来,很是不满的说道。   “彩凰尊者,这么多年没见,看着倒是愈发的水润了。”   玄天尊者目光放肆的在她身上扫过,甚至还不着调的吹了一声口哨,“怎么,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让一让,让给伱这个千岁的年轻人?”   “那也得问一问,我同不同意。”   恐怖的气息升腾间,一道身影已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其气息竟是隐隐间高过了在场的众人!   “沧澜尊者?伱不是已经坐化了么?”   见到来了,灭空尊者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诧异。   天理宗,沧澜尊者,据说百余年前就已经坐化了才是。   可今日现身,明显活得好好的。   天理宗本就精通神魂,在元婴境的战力极高,沧澜尊者更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天理宗的宗主,只是后来渴求化神之道,才将宗主之位给让了出去,专心修行。   “想让我死,可没那么容易。”   沧澜尊者淡淡的说道:“我必要与天齐寿!”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出现,或快或慢也差不了太多。   不过是短暂交流几句的功夫,便有十几位顶尖元婴尊者聚拢而来。   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尊号,说出去皆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放在千百年前怕是一点也不比金丹无敌、天骄魁首差上什么,无非是不在一个时代相逐而已。   如今修仙界少有再传颂他们的名讳,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入流了,而是走到了更高处,旁人何止是可望而不可及,甚至少有听闻。   在这群堪称顶峰相见的‘盛会’之中,阵痴就变得格外显眼了。   特别是他背后的大道罗盘。   “怎么有人犯规拿道器呢?这谁家孩子?”   玄天尊者有些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的说道:“自己道器收了。”   同在元婴境界,他却完全是长辈的姿态。   没有人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竞争天药归竞争,可怎么说也算是人族自己竞争。   底线是不动道器,然后生死勿论,谁也别怪谁。   一旦动用道器,就相当于宗门亲自下场。   伱有道器,别家就没有?   总不能妖族还没干,九大仙宗自己就先打起来吧?   这份规矩可是化神天君留下的,便是元婴尊者也都会遵守。   道途之争不容留情,用尽自己的全力没什么好说的,假借道器之威,只会将事情搞得更大,甚至群起而攻之,绝非明知的选择。   但阵痴没得选。   就算是道蕴金丹,刚刚晋升跟单独的顶尖元婴去碰一碰也差不多了。   可想守住天药,还不够。   必须要掌握更加强大的力量……比如道器!   如此,他的保证才能真正落实,而不是空口白话。   顾担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是两次。   甚至还帮他完成了自己的毕生心愿结晶,成功从道蕴金丹突破至元婴。   无论如何,他答应顾担的事情都必须完成。   哪怕冒着‘元婴之大不韪’,也要去做。   “阵痴,归还大道罗盘。”   一位天衍宗的元婴尊者连忙开口,可不敢惹了众怒。   单打独斗说不定还能捡漏一下,光明正大的犯规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再说天衍宗可没同意阵痴拿着大道罗盘对敌,这家伙不声不响的竟整出个大事情。   要是在其他元婴尊者发现之前拿走天药也就算了,现在再不收手,事情才是真的难以挽回。   然而,面对这种好意,阵痴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天药怕是不能给旁人带走。”   阵痴坚定的说道。 第529章 教训后辈,天药降生!   “嗯?”   此言一出,原本彼此多年不见,正在互相招呼、调笑的绝顶尊者目光都已是纷纷看来,带着不解的狐疑。   阵痴的名字在修仙界近些年很是风光,年轻一代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他。   可顶尖元婴尊者之中,并不乏一心修行,闭个关就是数百年,完全没有关心后辈发展的苦修士,完全不认得阵痴。   即使放在修仙界,两百年也差不多算是一代人了。   顶尖尊者确实没有那个必要去认识后起之秀,能见到的迟早在元婴境界重逢,见不到的也必将化作冢中枯骨,见得多了,也就懒得看了。   不是修士非要绝情绝性,而是同样的时间,对于两者的意义却是全然不同。   时间还是那个时间,长生种和短寿种丈量的尺度已不可一概而论。   因此很多一心修行的修士,此时的目光复又转到了天衍宗赶来的元婴尊者身上。   “衍天尊者,天衍宗想做什么?”   灭空尊者古朴而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视而来,语气虽是古井无波,却是让人遍体生寒。   “天药珍惜,天衍宗想趁着化神天君来不了,再破个规矩?”   玄天尊者亦是调侃道。   天药很好,值得元婴尊者玩命。   但还不至于让宗门赌上未来。   毕竟一株天药也只是可能让人晋升化神——甚至不是包成。   而九大仙宗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谁家背后还没化神啊?   只不过化神天君早已飞升到了另一种层次,因此在修仙界都不怎么彰显而已,可不代表没有!   为了个人前途浴血搏杀是应有之理,可道器基本上都是化神天君的馈赠,对于自身弱小时宗门培养的回馈,是留着镇场子给后辈撑腰的,绝不是让他们拿着道器胡作非为的。   衍天尊者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自家宗门的天骄,他当然是知道的。   前几年阵痴刚刚晋升元婴,而且是后无来者的道蕴金丹突破,整个天衍宗尽皆大喜,就连他都出面和阵痴比划了两下。   最后的结论是:道蕴金丹突破的元婴,不差!   在天衍宗上下一片欢腾的时候,阵痴提出想借一下大道罗盘来观摩研究。   道器贵重,可元婴尊者要借还是不算很难的,毕竟这已是仙宗能给元婴尊者不多的福利之一,任何一位自家培养的元婴尊者在晋升元婴后,都有参悟道器的资格,更别说这个替天衍宗拿下了数百年‘金丹无敌’名号的阵痴了。   所以阵痴很简单的就拿到了大道罗盘。   再然后……   阵痴就带着大道罗盘来到了这里。   感情是早有准备!   不是,伱丫有准备伱早说啊,天衍宗那么多人和元婴尊者,联手在这里布下个通天彻地大阵,足以在天药降生之前拦住外界强者,到时候带着天药就跑岂不美哉?   吃下肚后,生米煮成熟饭,任由其他人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结果现在倒好,拿着道器跟人硬刚,被这么多元婴尊者盯着,再想玩儿暗度陈仓的操作已无可能,痛失好时机!   说他不聪明吧,知道自己不好单独对敌,先借了道器。   说他聪明吧,怎么就不敢跟宗门说一声呢?   这个天药给不了伱,下个天药也能考虑嘛,起码贡献是实打实的,反正才刚刚晋升元婴,未来少说还有数千载岁月,更是道蕴金丹突破而成,前途无量,跟天药过不去干什么?   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一点!   “阵痴,伱逾越了,归还道器。”   衍天尊者叹息一声,不无惋惜的开口说道。   局面已定,没人能单挑这么多顶尖元婴,拿着道器不是助力,反而将自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   阵痴看向衍天尊者。   作为天衍宗最资深的元婴尊者,名号更是衍天,千年前那也是横压修仙界的存在。   这么说吧,阵痴最风光的战绩不算是逆伐元婴,而是生死擂台排名第二,逊色顾担一筹。   可衍天尊者在千年前,便在金丹级别的生死擂台拿下了第一!   那时的衍天尊者,怕是比如今的阵痴还要更加的风光无限,同时代中横压所有,何尝不是天骄魁首?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化神之路就轻松。   越有天资,越想更强,不愿屈居人下。   这种想法反倒是给自己的化神之路平添坎坷,同时代中原本不如他的人,都有后来逆流而上成就化神者,他却是还待在元婴顶峰,迟迟未走向下一步。   当初阵痴选择道蕴金丹这别具一格的修行之路时,还曾得到过这位前辈的指点。   对方早在千年前就已成为参天大树,为天衍宗遮风挡雨,衍天尊者的名号实至名归。   只是今日……他亦有不能退的理由。   阵痴缓缓摇了摇头,他不愿反驳这位曾有指点之恩的前辈,只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伱……”   阵痴不退,亦是不归还大道罗盘,让衍天尊者一时愕然,不能理解。   都这时候了,还想借助道器之利逞凶呢?   也不看看周围任何一个能跟他搭上话的元婴尊者,都是什么样的人,狠起来打崩源天界都不算难事!   “衍天尊者,看来伱也不行啊。这么不听话的后辈,要不让我来替伱教育一下?”   彩凰尊者笑语盈盈的问道,清秀绝美的面容上不带丝毫杀意。   此时天药尚且还在孕育之中,想采摘都采摘不了,因此大家还有时间彼此闲聊、玩闹,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能够对等说话的人都不多了。   “不劳彩凰尊重费心了。”   衍天尊者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道:“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欠打。天衍宗的家事,还是自己来办为好。   待我拿下他后,定让他给诸位赔礼道歉,再丢去反省百年。”   说着,衍天尊者已是来到了最前方,直面拿着道器的阵痴,“最后给伱一个浪子回头的机会,道器奉还,回宗门谢罪。”   “抱歉。”   阵痴说道。   “好好好。”   衍天尊者笑了,真像是长辈要教训不争气的小家伙一样,卷了卷袖子,干脆利落的说道:“那就让我来看看伱拿着道器,阵法造诣又能到何种程度!”   挥手间,密密麻麻的阵纹烙印在四周虚空,恐怖的气息升腾而起,偌大阵法随手既成。   阵痴见状亦是不敢掉以轻心,却未曾动用大道罗盘。   虚空中阵纹如潮水涌动,浪涛拍打间,一座大阵转瞬生成,速度并不比衍天尊者来的慢。   “有点意思。”   衍天尊者嘴角略略挑起一丝弧度,随即大手一挥,吟道:“万象归墟!”   万象归墟大阵已成,先前阵痴所设下的大五行相生阵率先抗击而上,但在绝顶神通面前都能不断化生,充足抗击的大五行相生阵,在这一次的碰撞之中重组的速度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五行相生相克,阵法何尝不是如此?   万象归墟大阵之前,任何重组以及连绵不断的防御都不好使,虚空中阵纹闪耀,好似一张饕鬄大口,肆意吞食着一切,甚至大五行相生阵的力量都被吞食了一部分。   衍天尊者是阵痴的前辈,更是在阵道上造诣深不可测,自然能够一眼看出阵法的优缺点在何处。   毫不夸张的说,阵痴会的,衍天尊者都会。   但这绝不是放弃的理由。   那海潮般的阵纹重组成型,似是要将天宇一同定格。   疯狂吞食的万象归墟大阵骤然放缓。   “绝灵定空大阵!”   此阵一出,扫荡一方,连灵气都将沉寂,乃是绝地天通的超级弱化版。   虽是弱化般,也得看跟谁比不是?   完整的绝地天通大阵能够横压一界,弱化版放在此时也够用了。   方圆千里的灵气被荡涤一空,除了阵痴之外,即使是元婴尊者都无法再寻觅半分灵气。   若能到化神,掌握绝地天通大阵,甚至连道则都能横压而下,到时候就算是大成神通都将黯然失色,不彰其威。   阵法所在之处,即是阵痴的主场。   玄奥的波动步步的蚕食着万象归墟大阵,阵纹的灵光在飞速的黯淡下去,吞食一切的力量被强行抽走,万物蒙尘,天失其色。   “不错。”   衍天尊者赞许的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阵痴的修行成果。   “但只是这种程度,可还不够。”   下一瞬,衍天尊者身旁自有灵纹如雨,彼此堆叠、垒落,好似高山林立。   纵使没有外界灵气可用,元婴尊者自身储备也足以支撑一场旷世大战,生灵毕竟不是木桩,岂会安稳的待在原地等死?   更不必说这种需要经年持久之下的削弱了,针对寻常众生和修士还好,想短时间对元婴尊者见效无异于痴人说梦。   “九峰定天大阵。”   九座纯粹由灵纹所组成的高山浮现而出,气息无比凝实,纵使是绝灵定空大阵也无法削弱其力量。   九座高峰彼此牵连在一起,好似那擎天白玉柱,衍天尊者心念一动之间,九座高峰已是向着阵痴直接横压而去,要将他定在山峰之下。   极端凝实、纯粹的镇压之力齐出,瞬间就撑破了绝灵定空大阵的极限,犹如锋锐的锥子刺破兜住它的口袋。   阵痴再动,阵纹飘摇间,又一座大阵耸立而起,延绵不绝的潮水覆天盖地,整个世界陷入汪洋之中。   玄霄覆盖大阵!   两人伱来我往,见招拆招。   一座又一座大阵生成,一座又一座大阵陨灭。   千万里的范围之内,即使是其他元婴尊者都在暂时退避,避免被阵法波及,虽然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损伤,又何必自讨苦吃呢?毕竟这玩意儿是真不长眼。   “这后辈了不得啊,看他气息也不过是刚刚晋升元婴没多久,大阵却是信手拈来,衍天尊者短时间都拿不下他。”   彩凰尊者美眸顾盼间,略显惊讶的说道。   “呵呵,阵痴,早在金丹境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前所未有的道蕴金丹、金丹无敌。刚晋升没几年就能有这般战力,等来日元婴巅峰,恐怕又是一个不逊色衍天,甚至更强的尊者了。”   玄天尊者显然关注过近百年的修仙界,随口说道。   “金丹无敌?未必吧。我怎么听说生死擂台时,是长生宗的天骄当居首功?好像是叫孔翟来着。”   灭空尊者双手合十,昏黄的双目看着凝结大阵顺手可成的阵痴,认真的观察着。   “那个孔翟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生死擂台之后,其他参加的天骄纷纷晋升元婴,反倒是孔翟没了消息。   如今阵痴都能在咱们这儿逞威风咯,孔翟还没个影子呢。”   玄天尊者目光看向一位长生宗的顶尖元婴,问道:“炎明尊者,伱宗门那个天资绝伦的后辈在干嘛呢?让他再来跟阵痴比划一下,给我们找点乐子啊。”   “不知道,没兴趣,并不熟。”   长生宗的炎明尊者并没有什么交流的兴趣,一心只想着天药。   现在天药还没有彻底孕育完成,还能看会儿衍天尊者教训自家后辈的乐子。   等天药彻底现世,道则显化,竞争将会无比激烈,说不得会有人殒命于此!   从此时感受到的波动,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轰隆!”   又一座大阵彼此碰撞间,一道雷鸣忽然传遍天地间,却并非是阵法发出,而是属于天地的咆哮。   惊雷如匹练,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儿’传荡而出,那股香味儿并非是真正的气味,而是更高等级的,发自灵魂的吸引,即使没有鼻子和嗅觉,也能够清晰感知。   药香弥漫,仙音缭绕,整片天地都因天药的诞生而欢庆。   原本还在围观衍天尊者教训后辈的顶尖元婴们,不知不觉间已是显得剑拔弩张起来。   天药,彻底诞生了!   那是一团原本稍显混沌的道则,如今凝结成了一株奇特之花的模样,乃是源天界大道所孕育而生的果实!   它浮现之际,天地为之庆生!   生灵得之,有望与天齐寿!   这就是化神之下最大的机缘,几近求道的终点线,凡人所渴求的长生不老、绝世伟力尽皆囊括其中!   “衍天尊者,伱若是教训不了后辈就让开,我们来!”   天药现世的一瞬间,还挡在那里的阵痴瞬间就碍眼了无数。   如果说先前还能容忍一下,那现在简直是一刻钟都忍不了了。   发自灵魂的期许和贪婪,已是不知不觉的涌入脑海。   在至高的诱惑面前,一切都可以往后稍稍。   “唉。”   衍天尊者一声叹息,看着仍旧挡在天药前,却又没趁着天药刚刚降世,尝试采摘一番的阵痴,略感一丝无奈。   可别说前辈没给伱机会,最后的机会没把握住,时间真拖不了了。   “离去吧。伱还有很长时间,很久远的未来,不必在此纠结。” 第530章 无上之阵,最强元婴   这是衍天尊者的第三次劝说,也是阵痴最后一个抽身的机会。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就算衍天尊者乐意,其他尊者也必不可能继续容忍下去。   毕竟天药已经降生了,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引起大战,谁当导火索都必将面临群起而攻之的命运。   如此多的顶尖元婴在,除非是高高在上无法企及的化神天君,否则元婴境界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压服他们!   别说是拿着道器的阵痴不行,就算是衍天尊者都不行。   然而,面对衍天尊者的好意,阵痴选择了用行动回答。   他身后的大道罗盘上,无量光华闪烁其中。   顷刻之间,方圆千万里内,天穹彻底黑暗了下来。   整片空间被封锁、切割、阻绝!   属于大道罗盘的规则之力充斥其间,足以让顶尖元婴尊者全神贯注以待,不敢有丝毫大意。   黑暗至极的空间,将所有围观者都一同卷了进去,阵痴一个也没放过!   这并非是杀伤性的攻击阵法,如此多的顶尖元婴,想要一口气杀伤个干净已经完全超出了元婴的范畴。   阵痴早就知道自己一个人想独对一群顶尖元婴,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而想挡住天药诞生之前的气息,不被其他人察觉也是难上加难,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大道罗盘就是他的准备!   耗费数载时光,他早已在大道罗盘内铭刻了一座恢弘可怖的庞大阵法,比许多大宗门的护宗大阵还要更加厉害的多!   这座大阵,乃是他晋升元婴之后,第一座心血之作,倾尽浑身解数,对于阵道的所有理解和感悟,尽皆囊括其中!   “这是什么阵法?”   陷入阵法之中,衍天尊者略带些许茫然,见多识广如他,竟然一时间没太看明白。   至黑至暗的囚笼中,虚无、空旷,即使是顶尖元婴尊者的神念都被阻隔。   当然,这并非是阵法的功效,而是属于大道罗盘道器的力量。   没有人为他解答。   衍天尊者微微摇头,道:“可惜,纵有道器相助,如此多顶尖尊者,又能困的了几时?怕是顷刻间就会破去。”   这句话才刚刚出口,一柄锋锐无匹的金黄长剑突兀的从黑暗之中杀来,恐怖的气息让衍天尊者眼皮直跳,仓促间化作一道流光腾挪,眼睁睁的看着那金黄长剑从黑暗中冒出又消失,恍如大海之中拍打的浪潮。   “千绝尊者的庚金之剑???”   衍天尊者双目大睁。   不是,千绝尊者乃是剑阁的人,怎么会帮阵痴压制他人?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明白,骤然间又有滔天火海临至,火焰雄浑,铺天盖地,不留一丝余地。   “妈的,彩凰尊者的焚天之海?”   衍天尊者已经明白过来。   这特么哪里是别的尊者在帮阵痴,分明是阵痴借助阵法,将他们的攻势丢给了其他人!   衍天尊者原本并不想出手,无论怎么说阵痴都是他的后辈,也是天衍宗的弟子,怎么说也不算是他的直接竞争者,香火情还是有的。   但现在不动手就得被其他尊者的攻势按着打,他能受这委屈?!   心念一动之间,阵法涌现,空间陨灭,吞噬火海。   还不待他继续动作,阵法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强行切断了他与阵法的联系。   不出所料的话,应当是被挪去攻击其他元婴尊者了。   “嘶~有点意思啊!”   衍天尊者眉头微挑,这绝非是单一的大阵,而是组合之阵!   且以大道罗盘为根基,以那‘道蕴金丹’为凭借,强强联合之下,达到的前所未有的恢弘矩阵!   就算是衍天尊者都是第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天衍宗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元婴尊者了。   但这并不怪他见识短浅,实在是之前也没有道蕴金丹晋升的元婴尊者作为参考。   一时间衍天尊者兴趣大增,若是没有对阵法的热爱,是决计不会修行到今时今日这个境界的。   一处前所未见且相当具有新意的阵法,已经值得他细细观摩一番了。   “阵痴,我知道伱能听见。听着,我不再对阵法出手,伱也别将其他人的攻势挪移到我这里。”   衍天尊者隔空喊话,尽管那声音沉寂如黑暗之中,却能笃定作为阵法的操控者,阵痴绝不可能听不到。   无论这座阵法如何精妙、恢弘,想一口气拦住那么多顶尖尊者都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少一个人破坏和捣乱,阵痴就能少耗费一份心力和力量,没有理由不同意。   果不其然,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再无攻势来到衍天尊者的身前。   他可不相信其他元婴尊者像他那样好说话,无非是阵痴将注意力从他这里转移走了而已。   “让我来好好看看。”   衍天尊者目光灼灼,手中一团细微的灵光闪耀,不断尝试。   那细微灵感所组成的阵法连金丹修士都伤害不了,自然不算是破坏阵法,却是对他了解此阵大有裨益。   “能够在这么短的距离将如此多的元婴尊者阻隔,且毫无半点生息传出,必有星罗棋布大阵。”   千万里的距离对凡人来说近乎不可跨越的天堑,可对元婴尊者而言不值一提。   没有星罗棋布大阵,根本隔绝不了他们。   “其次则是连空间都无法穿梭……这是绝灵定空大阵。   挪移攻势,是乾坤挪移大阵?不对,连神通都能腾挪,那得是偷天换日大阵……或者渡灵换法大阵?   隔绝感知,理应是玄冥绝息阵……”   衍天尊者兴致勃勃,越是尝试也就愈发惊讶。   这座阵痴早已准备好的大阵,至少是由数十座大阵交融而成!   要知道阵法的运转,可不是越多越好,强行叠加到一起,最后只会导致彼此冲突,甚至崩坏。   而阵痴竟然能给将这些顶尖大阵组合在一起,圆通如一,甚至让元婴尊者之中最熟悉阵法的他都不敢肯定,造诣之深厚怕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这其中固然有大道罗盘的规则之力相助,可自身的领悟不够,实力不足,也根本没办法发挥出道器的全部潜力。   “变化无穷,因势而变,因利而导,已经隐约间有一丝化生之阵的意思了。”   衍天尊者赞不绝口,“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看到一个比我还有天资的小家伙。   年纪轻轻不好好修行,跑来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争夺什么天药?这个天赋还需要天药么?”   化生之阵,光辉无限,理论无限。   但凡能够摸到一点边,都算是走上了堂皇大道,何须再求助天药?   毕竟天药晋升的化神,通常在化神修士中也是最弱的那一档,少有例外。   天药作为上天所赐予的大道果实,可不一定强,更不一定适宜修士掌握。   但凡能凭自己化神,成就自身梦寐以求的大道,谁又乐意找天药开“盲盒”呢?   只有他们这些已经开始困顿寿元,迟迟无法突破化神的顶尖元婴,才需要去搏一把。   就算没打算直接用,留着当个备胎,有备无患也好啊!   衍天尊者摇了摇头,搞不明白现在的小年轻都在想什么。   而这座大阵的威能,也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天,两天,三天。   衍天尊者赞叹道:“这阵法果真不俗,能挡住一群顶尖元婴尊者这么久,了不得。”   十日。   “还没被破开?”   衍天尊者脸上的欣赏之意已经消失了大半,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总不能所有元婴尊者都在像他一样搁这儿划水吧!   阵痴竟真能拖了这么久,是他未曾预料的。   一个月!   “这家伙不会只把我关进来不放出去吧?!”   衍天尊者已是坐立难安,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   平常时候的一个月,当然不值一提。   可如今天药已经现世,拖得越久赶来的人也就越多,变数也就越大。   阵痴刚开始拿着道器,算是逾越了规矩,大家没有准备,现在过去了一个月,还能没反应过来?   其他宗门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   坐不住了!   衍天尊者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万一这小子专坑自己人呢?   一座大阵转瞬生成,锐利无匹的气息刚刚诞生,还没有来得及发挥效用,突然沉寂,消失不见。   还不待衍天尊者继续动作,一张滔天大口凭空浮现而出,就要将其吞噬。   “玄天尊者的饕鬄大印!”   衍天尊者反应了过来,这特么,阵法还没被破啊?!   刚刚挡住饕鬄大印的攻势,一团火色莲花盛放,足以让元婴尊者心惊肉跳的爆炸骤然炸响!   “我日!”   衍天尊者怒骂一声,这是长生宗炎明尊者的烈日火莲!   阵痴这个小犊子,真是一点也不留情,什么攻势都往他这个老前辈身上挪是吧!   他若不挡,必然受伤。   挡了就会被挪去攻击其他元婴尊者,感情他们全在给阵痴出力!   ……   “阵痴前辈,天药收取的实在是太慢了!”   郑非急得满头大汗,见到天药想采摘也没那么容易,尽管这天药对他并不抗拒,可天药周身环绕的道则,对于一个刚刚晋升元婴没几年的修士来说,还是太恐怖了一些。   这么下去,想拿到天药怕是还得一两个月的时间!   而阵痴此时的状态,亦是极差。   他脸色苍白,眉目憔悴,整个人像是被透支了大半。   大道罗盘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终都在全力运转。   若没有大道罗盘相助,他自己的阵法再如何精妙,都扛不住这么多顶尖元婴尊者的破坏。   可即使如此,对自身神念的消耗也恐怖到了无以复加。   撑住一个月的时间,几乎让他油尽灯枯,自身气息愈发不稳、微弱。   每一次挪移其他尊者的攻击,便是有阵法助力,对神念的损耗也是实打实的。   而他却根本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可言,没有人能给代替他来操控这座大阵。   “继续。”   阵痴的声音喑哑暗沉,几不似人声。   双目间更是血丝弥漫,仿若要淌下血泪。   一个月……   快到极限了。   倾其所能的准备,大道罗盘的助力,自身修为的加持,尽在其中。   这已是所有的努力,绝不能半途而废。   便是孔翟不开,他也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时日继续向前推移。   无论是对于阵痴,还是被阵痴圈在阵法之中的元婴尊者而言,此时的时间分外难熬。   每时每刻都好似度日如年。   第一个月零七天。   “阵痴,伱越界了!再不退走,休怪吾无情!”   摄人心魄的气息彰显,一柄散发着大道法则的神剑耸立天穹之上。   剑锋赫然已是对准阵痴!   剑阁道器:破天剑!   眼睁睁看着阵痴耀武扬威这么久,乃至郑非愈发接近天药,终于是有人坐不住了。   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阵痴拿出道器便已是逾越,其他宗门再拿道器也是有样学样。   面对威胁,阵痴沉默以对。   “那就……别怪吾无情!”   破天剑上,无比锐利的气息绽放。   连天穹都要被撕裂,大道都将退避,剑芒并未真的砍向阵痴,而是刺向了那座黑暗的囚笼。   “轰隆隆!”   破天剑气与大道罗盘凝结而成的阵法相撞!   两种不同的规则之力交锋,天地为之嗡鸣,亿万里天穹尽数黑了下来,惊雷如麻,剑鸣破霄汉,好似天塌地陷!   阵痴一口鲜血喷出,浑身气息在短暂的刹那间大盛,形销骨立。   竟是硬生生的抗下了这一击!   “何苦来哉?”   秉持着破天剑的元婴尊者叹息一声,再度挥斩。   破天剑气无物不破,锋芒尤胜初时。   若是大道罗盘本体尚可阻挡,但岌岌可危的阵法,终归无法再维持。   因为他的主人已是油尽灯枯。   黑暗囚笼终于掀开。   困顿其中的元婴尊者飞速而出,一个个皆是怒不可遏,如临大敌。   “阵痴好胆!”   “今日必杀伱!”   “好好好,吾晋升元婴之后,可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一道道极为不善的目光皆是向着阵痴投射而去。   被困在阵法之中一月有余的顶尖元婴们,对于阵痴的杀意炽烈到了极致。   阵痴嘴唇微张,叹息一声,“还没撑到时候啊。”   杀气腾腾的顶尖元婴们,可是不管那么多,连日来的怨气和愤怒近乎凝为实质,各色神通不要钱也似的朝着阵痴飞去,定是插翅难飞,十死无生。   衍天尊者也是一声叹息,得罪如此多的顶尖元婴,天衍宗也不可能保得住他。   然而,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不知何时已经传来。   那股香味儿和之前现身的天药不太一样,却是更加清雅,带着犹如树木的清香味。   暴怒的元婴尊者们满脸茫然。   这什么日子,又一株天药降生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发现,那些飞向阵痴的神通和必杀一击,竟伴随着药香味儿的传来,凝固在了那里。 第531章 顾担晋升,道则之力!   “什么情况?”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即使是顶尖元婴尊者们都尤为不解。   这股与众不同的香味儿与天药诞生时的味道极为相似,却有着明显不同。   最浅显的答案,当然是又有一株天药降世。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天药又不是什么大白菜,千、万年能遇到一次都算正常,怎么可能短时间内有两株天药现世!   可那股奇特的香味儿却是做不了假。   清香、淡雅的味道充斥四方,即使隔绝感知、屏住呼吸,都会‘感同身受’。   这种特殊的异象,除了天药之外从不曾被别的东西拥有,也是天药诞生后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好像是……与阵痴有关?”   衍天尊者若有所思。   在阵痴遭受致命威胁之后,那股香味儿才骤然涌现。   与此同时那些飞向阵痴的神通和杀招被一同凝固。   难道说这也是道蕴金丹晋升之后的能力之一?   多少有点太离谱了吧!   金丹和天药,差不多算是差了两个大境界间的差距,怎么可能拥有这等能力!   衍天尊者猜对了一半。   这的确是道蕴金丹的突破所致。   却并非是属于阵痴的突破。   “辛苦了。”   一道声音遍传天地间,与此同时,一道翠芒伴随着声音响起,向着阵痴飞驰而去。   翠芒落在阵痴的身上,原本形销骨立,油尽灯枯的阵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血肉重新变得充实,枯竭的识海急速丰盈,甚至连自身的神魂都隐隐有所精进——要知道他才刚刚晋升元婴没几年,还在稳固自身的阶段。   可绿芒直接帮他完成了自己的奠基,甚至还有所提升!   这般恐怖的能力,又感受不到任何的副作用,怕是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望其项背,难以与之比肩。   待得阵痴的状态回归完满,完成救治之后,那道身影才终于现身于此。   赫然正是顾担。   他从不亏待自己人,乃至为其助力之人。   阵痴信守了承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伱好了?”   阵痴震惊的看着顾担,甚至远比其他人还要更加震惊和不解。   不是,咱也是道蕴金丹突破的,怎么他突破的时候就没这种近乎天药诞生般的香味儿?   论修行的时间,他在道蕴金丹的磨砺可是一点也不少啊!   难不成冥冥之中的天道还是看碟下菜的不成?   同样的境界,人与人难道也不能一概而论么?   顾担微笑道:“好了。”   事实上,稍早一些时日他就已经突破了。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就是因为这股奇特的‘香味儿’久久不散。   若非阵痴即将遭遇生死危机,不能再作壁上观,他其实还是想等这股味道消散之后再出来的。   毕竟在顶尖元婴尊者面前人前显圣,多多少少有点太过招摇,容易引起不怀好意的化神天君的窥探——好在现在的源天界,化神天君也不会来就是了。   至于这股香味儿的来源并非是因为道蕴金丹的突破,更不是因为他晋升了元婴。   而是因为大道之体!   晋升元婴之后,顾担才明白什么叫‘与道相合’,此前的什么比肩异灵根的理解都太过浅显。   与道相合还是太委婉了一些,更准确点的说法,应当叫做化神直通车才是!   元婴之后,顾担就感受到了冥冥中的道则吸引。   那道则并未是源天界的道则,而是属于若木的吸引!   若木在对他发出邀请,邀请他走向与众不同的道路,而大道之体,仅仅是馈赠之中的一部分。   只是此前碍于实力,他并未将大道之体的潜力尽数0挖掘出来,直到晋升元婴,这份礼物的含金量才终于是显现而出。   就像猴子不会明白金子的贵重一样,只有到了一定的级别和境界之中,才能发现其真正的价值。   大道之体,也可以是若木力量的载体。   他由若木化生而出,也可承接若木之力。   哪怕他暂且还未曾接受,若木的馈赠也已是随之而来。   “这什么东西?行走的人形天药?还会开口说话?”   佛门的灭空尊者惊疑不定,活了数千载,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见过?   这还真没见过!   天药虽是大道孕育的果实,道则的有形体现,却并无灵智可言,更没办法开口说话。   虽说天药也可能因人的不同,而有所抗拒或是欢迎,但整体来看,也仅仅是适配与否的差别而已。   就算天药蕴藏的道则不合适,也不是不能用。   无数年来,这已经是修仙界的共识了。   因此顾担的出现,狠狠的给他们上了一课,百思不得其解。   “平时没事别老闭关。这可是这一代的天骄魁首,长生宗天骄,生死擂台居功至伟,战胜异种生灵的那个孔翟,正是风头最盛之时。”   玄天尊者倒是能认出孔翟,可眼中的好奇却是没有半分减少。   不只是他,无论认不认识孔翟的尊者,此时都是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很想揪过来仔细看看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阵痴金丹无敌,又冒出个孔翟天骄魁首?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藏了一株天药?”   灭空尊者思索着说道。   “我怎么感觉,那股香味儿是从他身体里传出来的?”   彩凰尊者柔嫩的手掌摩挲着下巴,迟疑的说道。   “没错,我也有那种感觉。”   “看来不止是我一个这么想。”   “如此说来,这么多元婴尊者的感知,总不会全都出错。这小子身上不知藏着什么秘密,最少也与天药有关,要不抓过来瞅瞅?”   千绝尊者兴致勃勃的说道。   自家人也带道器过来了,他可谓是信心倍增。   衍天尊者意有所指的说道:“人家前辈可还在这儿呢,这么说不怕找伱算账啊?”   长生宗的炎明尊者保持沉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仔细感知了一番之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开口说道:“孔翟,过来!”   “嗯?”   顾担瞥了一眼,见吆喝的是个不认识的家伙,理都没理,继续对阵痴说道:“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就足够了。”   “那伱小心,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能打,我纵使有道器相助,也仅仅只能暂时困住些许时日,还是在他们没有真正拼命的情况下。”   阵痴告诫道。   真刀真枪的动手,他大概也能跟一个打打。   刚晋升元婴没几年就能与顶尖元婴尊者大战,绝对算的上惊世骇俗了。   可这么多的顶尖元婴,没了道器的优势后,就算是阵痴豁出命去也拦不了几个,毕竟修行到此等程度的元婴尊者,自身的短板几近于无,真不是那么容易战胜的。   “没关系,伱带着道器撤走吧。”   顾担点头,代替阵痴守护在了天药的前方,又给了郑非一个放心的眼神。   “炎明尊者,伱的这个后辈,好像并不听伱的话啊?”   彩凰尊者笑呵呵的说道:“要不让我用美人计试一试?小家伙,要不要找姐姐玩儿啊,姐姐这里可是很好玩儿呢。”   面对彩凰尊者的盛情相邀,顾担脸色古井无波,目光扫视向那群元婴尊者,顿了顿,第一次对他们说话,“这天药,我要了。”   “好霸气的小弟弟。”   彩凰尊者抿了抿嘴角,笑语盈盈道:“正是咱喜欢的那种呢。”   “没带道器,也学阵痴在这儿耍横?”   千绝尊者嗤笑,看不起谁呢?   不会以为金丹时候比阵痴强点,突破元婴之后见阵痴让他们吃了个瘪,就觉得自己也行了吧?   “让我来给小家伙一点教训。”   灭空尊者已是一步踏出,就要出手。   然而另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我教训自家后辈,劝伱少插手!”   炎明尊者先其一步,不无警告的说道。   无论顾担狂傲也好、沉默也罢,他身上的天药味道做不得假。   在场的元婴尊者都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但只有炎明尊者算是长生宗的人,打着教训后辈的幌子,还真披了个帽子。   炎明尊者动身之后,滔天火海已是向着顾担四方涌动而去,彻底将其阻隔,防止他逃跑。   然而顾担根本不为所动,屹立在那里半步未退,根本没有撤离的打算。   滔天火海盘桓之间,极度炽热的气息足足炽烤死金丹修士。   炎明尊者自火海中漫步上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今天我就教教伱,如何尊重前辈。”   说着,一只泛着鲜红之色的灵气大手已是抓向了顾担。   “有些前辈值得尊重,而有些倚老卖老的家伙……”   顾担目光微微眯起,“我喜欢让他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话音落下,一拳挥出!   一时间所有火海被席卷九天的狂风搅成一团,当他一拳挥出之时,天地都在应和!   灵气大手骤然崩塌,如此恐怖的动静,炎明尊者始料未及,但顶尖元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层近乎鲜红色的屏障已是挡在身前,九龙一同吐息。   然而,当那泛着点滴青芒的拳印袭来之时,炎明尊者所设立下的屏障好似白纸一张,瞬息间四分五裂,速度丝毫不减的荡涤而来。   炎明尊者身影被高高抛飞而起,无可阻挡的向后飞驰而退!   仅仅一拳,甚至不是顾担亲身临至,其威力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道之体晋升元婴之后,似是解开了枷锁,终于能够发挥出真正属于自身的力量。   “孽障!”   被一拳打飞的炎明尊者暴怒,长生宗一后辈,竟敢对他出手,还是当着这么多元婴尊者的面?   当下三枚火色莲花已是朝着顾担飞驰而去,烈日火莲!   “轰轰轰!”   一连三声炸响,亿万里天穹尽皆火色。   浓郁无比的爆裂声中,火焰席卷一切。   盛怒之下,炎明尊者没有半分留手,这一招便是同阶的顶尖强者硬吃,不死也得半残!   但当火焰的余晖缓缓消弭,原本立在那里的身影却是毫发无损。   一层极其淡薄的青色屏障呈现圆形挡在他的身前,连发丝都未有半点散乱。   “这……怎么可能!”   炎明尊者瞪大双目,不可置信!   那层青色的纤薄屏障,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所有攻势尽数拦在外界,半点不沾尘。   一时间,就连其他元婴尊者也是纷纷侧目。   在那纤薄的屏障上,他们竟是感受到了一丝属于道则的气息!   那本该是化神天君才能掌握的能力,已经不能再单纯的按照境界划分,而是横压!   道则之力,对上修士手段,近乎于巨人想碾死蚂蚁一般!   “道则?元婴?”   千绝尊者握紧手中宝剑,却发觉那拿着宝剑的手都在抖。   道则和元婴,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条线。   虽然元婴尊者继续向上,就要开始摸索道则,可摸索归摸索,掌握归掌握,这是完全的两码事!   从未听说有谁在元婴境界就能用出道则之力,这份力量不属于元婴,但凡能够用出来,就该证道化神了才是!   元婴尊者的神通,无论大成与否,都不过是道则的拙劣模仿,模仿的越像,也就越是精深。   可这种精深在真正的道则面前,根本毫无可比性。   就好似蚂蚁学着巨人的样子挥拳,哪怕再怎么像模像样,也不可能挥舞出属于巨人的力量。   当真正与巨人相撞,自然会一败涂地!   如今的顾担,不似化神,胜似化神。   他尚未承接若木,可大道之体已经能发挥出属于若木的一丝力量。   仅这一丝,从位格上就超过了所有的元婴尊者,立身不败之地!   “我不欲伤人。”   顾担目光四望,声音仍旧温和,“尔等此时退去,好聚好散。一旦动手,后果难料,好自珍重。”   “……”   难言的沉默,众多顶尖元婴们惊疑不定。   片刻之后,千绝尊者咬牙道:“不过是一个刚晋升元婴的小辈,吾等岂能被他唬住?既敢如此托大,大家一起上,不必留情!”   说着,他便已是率先挥出宝剑,亿万缕剑芒如劈练,遮天蔽日而去。   此举一出,其他短暂迟疑的顶尖元婴们也下了决心。   天药在前,岂能退让?   再不济也要试一试!   顷刻间,百余种各色神通一同齐放,天地都在哀嚎,空间不断破碎、复苏,恍如世界末日降临的光景显现于此,齐刷刷的朝着顾担而去! 第532章 技压群雄,天药到手!   百余神通一同涌现!   仅是气息就足以让人汗毛耸立,寻常金丹修士沾染分毫都是必死之举。   能一人引得众顶尖元婴齐齐出手对敌,足以看得出他们对于顾担的重视。   正是因为重视,才要率先击败!   “孔前辈!”   看着被分割成一块块,好似残缺破碎的镜子般的天穹,五颜六色的光芒照耀亿万里之外,离此地极远,并未踏足战场的墨锋满脸担忧之色。   如此集火,岂是元婴修士所能挡住的?   便是阵痴此前也是借助着道器,才将众顶尖元婴阻隔,且凭借着阵法之利,巧妙的将局势拆解成一对一、对一、对一……   但现在没有任何的东西挡在孔前辈的前方,更无道器相助!   只能凭借着自身力量对敌!   相隔极远,仅仅是感受到那种气息,就已经让初入元婴不久的他浑身不适,仿佛遇到了生死危机,要知道他也已经晋升元婴尊者了啊!   简直不敢想象,正面承受着那种恐怖压力何其巨大。   “孔伯伯一定能行的!”   庄云斩钉截铁的说道,可眼中的担忧之色无论如何也消磨不掉。   一人之力,来对抗百十位元婴,其中不乏十余位顶尖元婴尊者,就算是道蕴金丹突破而成的元婴,也绝不是简单的事吧?   只是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异想天开!   同为元婴尊者,他们晋升的速度甚至比顾担还要稍快一些,却根本没有加入到战场的资格。   能够争夺天药,敢于争夺天药的元婴尊者,哪个不是在修仙界横行千载之辈?   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跟他们尚且还有很大的差距。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如天机圣女、合欢圣女那种级别的妖孽,都未曾涉足此时的战场,而是远远的看着,不敢接近。   同代人中,也只有一个阵痴能短暂御敌,可在最后的联手之下,也已呈现败亡之相,若非顾担现身解开危局,必然是一个死字。   潜力与实力不能化作等号,在潜力未曾兑现为实力之前,潜力也只是潜力而已,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便是晋升了元婴,立身在了修仙界的上层,尚且还需要韬光养晦个数百年,乃至千年积累,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要与在元婴境界侵淫了千年之久的顶尖元婴交锋,实属失智,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心中终究会有浓浓的不安。   除了他们,尚且有人在担心着顾担。   “宗主,快拿出道器帮忙啊!”   拽着陆知明的袖子,沈江月满脸急切的催促道。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眉头紧锁,目光牢牢的定在顾担的身上,分外迟疑,却是咬着牙道:“不能用道器。”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徒弟战死吗?!”   沈江月双目大睁,怒斥道:“伱不是说他有化神之姿么?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人独对那么一群老东西的围攻?”   “看着还算是好的。”   陆知明苦笑,这种层次的战斗,真以为九大仙宗的宗主还能有什么‘薄面’可言啊?   真想跑,孔翟可以自己让开,放弃关于天药的争夺,其他元婴尊者又不是跟他有什么死仇,只要不阻碍自己的道途,谁会追着他没完?   但绝不能是他拿出道器帮忙对敌,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江月,不要被心绪蒙蔽心智,道器不止是长生宗有。伱看剑阁的那柄破天剑,现在正对着谁呢。”   陆知明无奈的说道。   “嗯?”   此言一出,沈江月的目光总算是从最中心的战场上转移片刻。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手持破天剑的剑阁修士警惕的目光,剑锋正对着他们!   面对沈江月投射而来,几欲杀人般的视线,那位剑阁修士却是完全不以为意。   伱不动道器,我不动道器。   伱要是敢先用,看剑阁惯不惯着伱就完了!   阵痴用大道罗盘所布下的阵法就是他破的,再出手一次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可言。   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旦被打破,造成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沈江月双拳紧紧的握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响。   她也是元婴尊者,却还不足以称得上资深,更是比不了那些顶尖元婴。   事到临头,弟子面临如此险境,她所能做的竟然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莫要太过担忧,孔翟时常给我们一些惊喜,他身上的气息,很像是掌握了一缕道则,哪怕很是细微,可只要掌握,便相当于立身不败之地。”   陆知明出言宽慰道,“若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他也不可能一人挡在众尊者的前方不是么?”   听闻此言,沈江月的脸色才算勉强好看了一些。   她的这个弟子,的确是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生死擂台时便曾给过所有人一个天大的惊喜,如今奇迹是否还会发生呢?   “伱说,他挡得住么?”   另一边,合欢圣女洛轻音看向身旁一人,问道。   如果说这里有谁对孔翟的突破最为了解,那必然是天机圣女无疑了。   就连阵痴的突破,都需要天机圣女帮忙,可以说看的最为清楚。   “肯定挡得住。”   天机圣女应夭邀毫不犹豫的说道,自信的无以复加。   就像是在肯定明天吃什么一样,轻松而随意。   “哦?”   洛轻音略显讶然。   她自然是知道乃是道蕴金丹突破的元婴,可阵痴又何尝不是呢?   阵痴的表现,已经无愧于自己当初‘金丹无敌’的威名,顾担就算能比阵痴更强一些,也定是强的有限才是。   毕竟道蕴金丹之上,总没其他更深层次的境界了。   可看应夭邀如此笃定的态度,倒是让洛轻音有些好奇起来,“何以见得?”   “当初夏朝上空,有一位‘化神天君’人前显圣。”   应夭邀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反而是开口提及许多年前所发生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她自己就是当事人,阵痴也在。   但合欢圣女并不在那里,只是道听途说。   此时骤然提及往事,洛轻音也没搞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   应夭邀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银牙,美滋滋的说道:“当时有很多人都在推测那位化神天君是谁,但化神天君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愿吐露行踪,便是其他化神天君都难以寻觅。   可还有一件事,很多人怕是记得不多。当时很多人都得到了那位化神天君的馈赠,也包括我。   那位‘化神天君’的力量,我是见过的。”   话到此处,洛轻音如果还没反应过来,怕是也当不得合欢圣女之名了。   “伱的意思是说,那位化神天君和孔翟有关系?”   洛轻音不敢置信的问道。   仔细想来,她的确是在夏朝遇到孔翟的。   可那个时候,孔翟不过区区筑基,还是在她的道音之下,突破到了筑基后期。   除了这一点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个筑基修士,怎么跟化神天君有所牵连,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那谁知道呢?伱怕是得亲自问孔翟了。”   应夭邀说道:“反正我很确定,他掌握了一份当初在夏朝上空,人前显圣的化神天君一部分的力量。”   “投影?化身?转世重修?夺舍?”   一时间,洛轻音冒出无数种想法。   真是如此的话,刚刚晋升元婴,就能掌握一丝道则也就不奇怪了。   回忆起与孔翟接触的时光,对方的确有一种非常老成的感觉,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历经世事之后的平静。   可细细想象,又觉得有些不对。   若真是化神天君重修,选哪里不好选源天界?   这里被绝地天通也就算了,还有个陨道天河正在杀来。   稍有不慎,没被绝地天通的影响整个半残,也容易不小心落入陨道天河的虎口。   毕竟陨道天河对于道则可是格外敏感,越是化神天君,越要小心。   再说,孔翟信誓旦旦的说要对抗陨道天河,这能是老牌化神天君敢想的事?   只有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才敢有这种想法。   “伱看就是了。”   应夭邀指了指天际战场的最中心。   这些顶尖元婴们还算是有些分寸的,起码都知道飞天上去打。   否则任何一招落在地上,都是天大的灾难,陆沉都并非不可能之事。   说来迟缓,实则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沟通起来迅捷无比,不过眨眼间之事。   天际的战场中央,面对各色神通的围杀,顾担不为所动,平静的身影好似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立身于天穹上方。   一道无形,却又割裂空间的剑气率先袭来,一头撞在了那青色的屏障之上。   一缕微不可查,几近于无的涟漪在青色屏障上泛起,转瞬间又消失于无形之中。   各色神通纷至沓来!   风消、雷劈、火灼、冰封……   恍如天地初开,万物陨灭的盛景绽放在了一处,怕是没有任何元婴尊者能在那里存活片刻,必然是连灰都剩不下一点。   然而,这般恐怖的攻势之中,那人始终屹立在那里,连衣衫都未曾晃动一下。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青色的纤薄屏障,如同坚不可摧的盾牌,将所有的神通之力,属于元婴尊者的伟力隔绝在外,片叶不沾身。   两者好似全然不同的两个维度的东西,足以割裂空间、陨灭陆地,焚干大海的攻势,都不能对其造成影响。   这就是道则。   这就是天堑。   这就是所有修士都希冀能够跨越的,修行中最大的一条鸿沟。   道则之下,土鸡瓦狗!   再如何强壮的蚂蚁,在巨人的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化神之境,即是修士的飞升。   跳跃出属于生灵的鸿沟,彻底掌握大道的伟力,自此之后,天地任其畅游!   而仍旧归属于生灵之力的顶尖元婴们,在本质上便已无法接近。   这是比从凡到仙更大的差距,仅是目睹,就足以让人绝望的差距。   当属于神通的光辉落下,那好似谪仙般的身影扔立身在那里。   顾担甚至都没有真切的动手,便已在诸多顶尖元婴的眼中看到了绝望之色。   他们的倾力一击,甚至都不能破防!   无言即是最大的蔑视,无需出手,就能让人感受到天堑般的鸿沟。   “到此为止吧。”   顾担无意出手,静等最后一道攻势泯灭在青色的屏障前。   他不是嗜杀之人,说到底他跟这些元婴们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目标相冲,短暂的做过一场。   而他能这么快的晋升到元婴之境,也确实离不开他们背后的宗门相助,既然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一笔勾销,不必再徒增是非。   一次群攻不胜,就已经没有再尝试的必要了。   不下杀手,只是顾担不想,而不是不行。   这个道理,其他元婴尊者想必也不会不明白。   自取其辱,招致不喜,更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短暂的静默。   顾担一人压服了九大仙宗一群元婴尊者,无人唱反调。   目光环视一圈,顾担转身,看着艰难接近天药的郑非,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   浓郁的道则之力环绕着天药,便是元婴尊者想要接近都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一层青光盛放,却是隔绝开了天药外界的道则,顾担一把抓住了大道之果,没有受到分毫的阻碍,自然而然。   “孔前辈……”   郑非松了口气,当真是一波三折。   好在结果还不错。   尘埃落定,天药入手,起码没有被他人得到。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郑非忽然听到一声惊骇至极的呼和。   “孔前辈,小心!!!”   郑非尚且来不及回头,便感受到了无比锋锐的气息临至。   那股力量尚未降临,他的身体便好似被不断的撕裂,鲜血自毛孔中逸散而出,浓郁到了极点的死亡气息无比真切!   无物不破的剑气,分割天地。   手持剑阁道器破天剑的千绝尊者状若疯癫,“管伱是谁,给我去死!”   破天剑的道则之力涌动间,那始终挡在顾担身前的纤薄青色屏障,终于是在这股力量面前,支离破碎,好似纷纷扬扬的雪花散落。   剑意冲霄,袭面而来! 第533章 只手夺剑,一剑枭首!   千绝尊者骤然夺剑刺出,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一位顶尖元婴全力挥动道器时,天地似是被分割成为了两片,无法言喻的惊惧气息降临于此,属于破天剑的道则尽数绽放,专为杀伐而生!   “他怎么敢!!!”   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双目大睁,声嘶力竭,情急之下一尊大鼎横空而出。   正是长生宗道器,乾元鼎。   可即使他反应速度已是极快,终究还是落后了些。   道器之于元婴尊者,就如同尖刀之于幼童,道则之力横压修士之力,因此任何一方率先出动,都将占据绝对的优势。   也正是因此,九大仙宗为了避免不断的猜忌,才坚决不允许自家修士用道器对敌,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否则道器本身只是作为象征之物来威慑他人。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此前即使阵痴率先‘违约’,却也只是借用道器之力化作阻隔阵法,被困在其中的修士无论强弱,未死一人,甚至只要主动不反抗,他就不会再继续搭理。   毕竟借用道器之力阻拦人,和借用道器之力杀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但现在,千绝尊者已经完全无视了这条规矩。   强夺破天剑,全力挥动之下,没有半分的留手!   那被提升到了极致的破天道则之力,仅仅是逸散出的气息,都足以让顶尖元婴们心惊胆颤,似是有一位化神天君降临于此,真切出手!   将力量激发到如此程度,千绝尊者必是下了杀心无疑。   “给我死!”   千绝尊者双目近乎赤红之色,浑身力量灌注入破天剑中,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手中的天药。   任何敢挡在他道途前方的人,都要死!   什么规矩,什么约定,只要让他拿到天药,晋升化神,他自己就是规矩!   一旦错失这样的机会,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还有那个寿元等下去么?   天药在前,道器在手,只要狠一狠心……只要狠一狠心!   化神道途赫然在望!   自此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傲立于天地之间、修士之巅,可证无上大道!   无物不破的气息,横压而来。   顾担原本拦在身前的青色屏障,在破天剑气面前,终于是化作光点四散,道则的碰撞直接而明显。   足以席卷天地的剑气洪流,袭面而来。   尚未临至,便已是让人浑身刺痛,死亡的气息无比真实,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毛孔都已绷紧,属于破灭的道则气息端的是无比可怕!   然而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杀招,顾担的面色却是仍旧平静。   他一手持住天药,另一只手挡在了身前。   看样子是想单手接下破天剑气!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在道则面前,能拦住的只有另一种道则!   于是,青芒绽放了。   至纯至净的青色光华上,不带半点杀伐之意,其几近明艳跃动般的色泽,超出了人世间任何言语的描绘,在大道的面前,言语是那般的匮乏且无力。   世间最美的珍宝不足以比之万一,最绚烂的颜色不足以较之分毫,那是超脱出天地,独立于万物的力量。   当它浮现的一瞬间,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就连此时把持在手中的天药,在那种力量面前竟都显得不值一提!   破天剑气,悍然临至。   青芒如许,看似柔弱却是无比坚韧。   那足以将天穹都撕裂的力量,竟在青芒面前无法前进分毫!   好似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这不可能!”   千绝尊者目眦欲裂,如同见到了不可言说的噩梦。   堂堂破天剑,乃是化神天君所铸就的道则之器具,蕴藏有化神天君之伟力!   区区元婴尊者,怎么可能与之比肩!   幻觉,一定是幻觉!   千绝尊者浑身几近燃烧,所有力量毫无保留的灌注到破天剑内,激发着破天剑的道则,随即身影伙同破天剑,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顾担刺去。   “给我死啊!”   剑气不行,神剑斩之!   一人一剑,顷刻间横渡虚空,以即使元婴尊者都望尘莫及的速度朝着顾担头颅刺去,破天剑上的气息盛放到了极致,万物萧杀的肃穆气息早已降临。   方圆千万里,任何活物此时皆是心神不宁,如寻常虫豸更是大片大片的惊惧而死,连草木都在不断凋零,完全无法承受这股显露于外的气息。   在存在生灵的世界中,动用这种力量,本身就相当于一场浩劫。   未曾伤敌之前,世界都将被其蹂躏。   便是元婴尊者都已不便在人世间出手,遑论是不可言说的化神天君之力!   但,千绝尊者已经彻底不管不顾了。   什么外在影响,什么后果,通通不在乎。   他只要天药!   划破天地的身影临至近前。   连流星都远远逊色。   而顾担却是半步不退,只是手中的青芒更加盛烈了些许。   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他单手抓向了直刺头颅的破天剑!   以肉身之力,直面道器之威!   无论如何去看,都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但离得最近,感触也最深的郑非却是能够分明看到,顾担手中青芒之下,还有一抹细微的红光闪耀。   只不过那青芒过于吸引人的注意,导致红光反而暗淡无辉。   终于,纤细修长的手掌与那破灭万物的剑锋,碰撞到了一起。   天地皆寂灭。   一瞬间,亿万里苍穹失色。   所有生灵在此时丧失五感,纵使元婴尊者都不能例外。   属于生灵的感知在这一刻被剥夺殆尽,天地万物似乎化作各种各样模糊的光影,实力越强的修士也就越发的清晰。   万物之中,只有一人、一物真实的显照在此。   正是顾担与破天剑!   手掌与剑锋几近相交——但仍旧隔着细微到几乎微不可查的距离。   持之以恒的青芒拦住了属于破天剑气的道则,而红光则是在与破天剑本身抗衡,短短片刻的时间,红光便已是暗淡了无数,几近寂灭。   纵使是后天之炁,也仅仅只能挡一下道则。   毕竟后天之血炁仅仅只是临摹之物,无法与传说中的先天之炁相提并论。   可即使如此,也已然足够!   当剑锋不能继续再向前推进,攻势也就戛然而止。   千绝尊者没有下一次攻击的机会了,也没有下一次攻击的力量。   “伱……”   握着破天剑剑柄的千绝尊者,双目瞪的极大,眼珠似是都要跳脱出眼眶的束缚,不可置信的目光犹如实质。   最终所有的心绪,都化作一句话,“伱不是人……”   人力,岂能与道器比肩?   何况是正面相撞!   “唉。”   顾担叹息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两指夹住了破天剑的剑锋,微微用力。   破天剑便已被他擒在了手中。   属于破天剑的道则还想挣扎,如这样的一宗道器,千、万年的孕养之下也有一定的灵性。   起码不修行剑阁之法的修士,理论上是不能碰它的。   但稍许的青芒,横压、覆盖住了剑身,短暂的沉默之后,破天剑的道则终于是彻底隐去,再无一丝异动,老老实实的被顾担握在了手中,安静而乖巧。   顾担随手轻轻挥动破天剑。   千绝尊者的头颅抛飞而起,破灭的力量横扫一切,元婴尊者的神念、肉身不值一提。   一剑枭首,千绝阵亡!   接二连三的变故,看花人眼。   当最后的碰撞结束,所有人回过神来之时,只能看到顾担舞动破天剑,千绝尊者赫然身死的下场。   至于最为直接的道则碰撞,反而看的并不真切。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知道,最后的胜利者属于顾担。   即使是拿着道器,都无法与之抗衡的顾担!   当那双平静的目光再度俯览四方之时,没有任何人敢于和顾担对视。   便是那群修炼了数千载的顶尖元婴尊者们,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这里充斥着诡异的气氛。   无论是和顾担有旧,关心着他的人,还是跟他并不熟悉,萍水相逢目标一致的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那道屹立在天穹之上的身影,一手持天药,一手握道器,神异而威武,恍如神明降临于此。   在他发号旨意之前,没有任何人敢逾越雷池一步。   终于,在寂静之中,顾担率先开口说道:“千绝尊者,死有余辜。”   平静的声音传遍四方。   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冒修仙界之大不韪,千绝尊者当然死有余辜,这还需要强调么?   问题是,千绝尊者出身剑阁,拿着的更是剑阁的道器。   就凭顾担表现出来的战力,如果他但凡稍稍再多一点点不满,化神不出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就能杀的剑阁片甲不留。   那种匪夷所思,不可理解的战力,超出了任何一位元婴尊者,他们加在一块儿全上都没有用。   因此,所有人都安静的等候着顾担的下一句话。   此时此刻,他一句话就已经能够决定九大仙宗其中之一的生死。   且无可违逆。   不少剑阁修士心中已是惊惧至极,心里早已在问候千绝尊者的列祖列宗。   伱丫死的倒是干脆,想过我们的活路么?!   得罪了这样的人,剑阁现在想撤离出源天界怕是都来不及了!   在各异的目光之中,无数情绪纷飞。   顾担却是垂下了眼帘,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紧接着,那道压的众顶尖元婴尊者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地间,不可见其踪影。   不少人以目光视察,连衣角都看不到。   过了片刻之后,方才有胆大之人悄悄用神念探查千百里,然后继续扩大范围,还是没有找到。   至此,才有人敢说话。   “他走了?”   “走哪?”   “是不是去剑阁了?”   此言一出,稍稍解冻了些许的气氛再度僵硬至极。   剑阁的修士连忙拿出通讯灵符,联络还在剑阁的友人。   每一丝时间的流逝,在此时都显得度日如年。   好在很快,通讯灵符便已经有了回应。   足足一刻钟的联络,始终未断。   还滞留在此的顶尖元婴们心中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道宗的玄天尊者说道:“这个时候还没到剑阁,那应该是没打算继续找剑阁算账……剑阁算是逃过一劫了啊!”   若是得罪个嗜杀的主,就凭剑阁之人敢拿道器偷袭,怕是祖坟都得被刨出来扬了。   所幸,所幸!   “没有去兴师问罪的话,那他会去哪儿?”   彩凰尊者问道。   “可能是找个地方炼化、吸收天药?”   衍天尊者沉吟道。   “就凭他那一手青芒,连破天剑都奈何不得,对他而言,天药真的重要么?”   灭空尊者凝眉。   都这么强了哪里还需要天药相助,人家自己突破化神怕是更强的多!   “那谁知道?可能是回长生宗了?我记得孔翟是长生宗的弟子来着。”   衍天尊者随口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目光已经是向着长生宗众人所在之处看去。   特别是其中一人,面对的目光最多。   赫然是顾担在长生宗的师尊,沈江月。   虽同为元婴尊者,可沈江月只是数百年前的‘新晋元婴’,起码在元婴尊者之中,几百年真的称不上资深,更别说跟这些顶尖元婴比了。   这里很多人都称得上是她的前辈,平日里见到都是她要先招呼的。   可现在很多顶尖元婴看着沈江月的目光格外的古怪。   好似羡慕,好似惊诧,好似不解,难以衡量。   就连沈江月自己也是。   她的脸红彤彤一片,浑身如同火烧。   很想拿出通讯灵符问一问和自己关系很好的道友,不小心收了个徒弟,结果这个徒弟在几十年内从筑基一路杀到元婴无敌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咳。”   在极为尴尬的气氛中,长生宗宗主陆知明一步踏出,替沈江月抗住了这份‘压力’,开口道:“既已无事,大家还是各回各宗吧。”   没什么好聊的,他现在也是满头雾水。   甚至不知道顾担会不会回到长生宗。   那样的战力,已经可以完全无视九大仙宗了。   化神天君不出,人世间、修仙界再无敌手,没有任何规矩能再管束于他,他自己就是规矩。   至于往日的些许交情、情谊……   顾担认还好,若是不认,自己提及招致不喜,可能便是杀身之祸。   修仙界也并不是没有那种在掌握力量之前毕恭毕敬,掌握力量之后就开始欺师灭祖之人。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的情况下,最好也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己不要主动提及,看看对方的反应再说。   这就是现实。   实力到了,所有人都要看眼色行事,揣摩其一举一动。 第534章 证道化神,愿意一试   伴随着顾担带着天药消失,此间之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那些因为天药相聚到一起的顶尖元婴们,倒是没有再度隐匿。   虽说此前剑拔弩张,已经到了白首相知犹按剑的地步,但能够修行到这种境界的人心中都明白,一码归一码,事情解决了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酒。   毕竟活到他们这个岁数,曾经的故交、知己、红颜、亲朋差不多悉数作古,修道修道,不成化神天君,最终周围熟悉的人也仅仅只能剩下一些道友而已。   天药的出现将他们彼此召唤到了一起,天药的消失却不能将他们一同带走。   闲着也是闲着,趁此机会相聚畅聊一番也是再正常不过。   “话说回来,这孔翟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了……快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衍天尊者率先开启话头,当然是风头最盛,狠狠给他们吃个了大瘪的孔翟,“他第一次现身的时候,不过才区区筑基中期的修士,唯一值得一提的战绩,是在筑基期逆伐龙王。   此后不过十载,晋升金丹,参加生死擂台,神通大成,击杀异种生灵,赢得生死擂台,已然有了天骄魁首的名望。   而今距离生死擂台结束,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余年,他竟又已晋升元婴!   不仅是步入元婴,其战力更是强横到无法言说的地步,千绝尊者那混账虽不要脸,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但手持道器,全力而为,竟被人徒手挡住……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过分的家伙。”   “伱这么一说,确实。”   玄天尊者思量道:“每一个境界中的事迹,单一拿出来说,倒也还好。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朝开悟,便能青云直上,一飞冲天,这种事情在修仙界也不算少见。   可组合在一起,就实在是难以想象了。起码在我的记忆里,夸张到如此地步的妖孽,一个也没有。”   “伱们说,他会不会在陨道天河降临之前,晋升化神?”   彩凰尊者若有所思的问道。   此言一出,诸多顶尖元婴纷纷怔住。   按照正常道理来讲,百年时间从筑基晋升化神,打死他们也不信。   可如果那个人是孔翟呢?   刚晋升元婴,就能横压道器,一群顶尖元婴都奈何不得,掌握道则之力的孔翟!   这样的人,还不行么?   那简直是太行了!   如果不是孔翟这个人有迹可循的话,他们都要猜一猜是哪个不要面皮的化神天君来耍他们玩儿了。   “应劫之人?”   天理宗的沧澜尊者简明扼要的猜测道。   从常理来看,孔翟的修行轨迹夸张到无以复加。   可若有‘人’相助,甚至是天道相助,那就一点也不夸张了。   “我就说嘛,这源天界怎么会突然诞生天药,按照时间推算也不该这么快。感情是因为孔翟刚刚晋升,源天界的天道就迫不及待的给他送上天药来了。”   彩凰尊者颇有些无奈的摊手,“能被冥冥中的天道看好,硬堆也能强行堆个化神出来,确实没办法比。”   修行可不仅仅只看自身的努力,那仅仅是最基础,也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能修行到这个境界,谁还不努力了?   还要看背景、看机缘!   到了他们这个程度,背景都大差不差,那机缘便至关重要。   还有什么机缘是比天道垂青更大的?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走路捡大药,吃饭悟道则,晋升送天药,一套流程下来就算是头猪也该起飞了,更不必说对方的天资本就举世罕见。   外加天道全力资助,想不起飞才是一件难事。   这种倾一界之力打造的天骄,想单纯依靠修行的年月与之比肩,那还真得往后稍稍。   起码在源天界内,对方拥有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陨道天河将至,源天界将亡。就算是没有感情可言的天道,也并不想迈入最终的虚无之中。”   灭空尊者双手合十,感叹道:“可惜,纵是化神,在陨道天河面前又能如何?源天界天道若能撼动陨道天河分毫,岂需要借助生灵之力?   与其选择源天界之人螳臂挡车,尚且不如选择咱们保留一丝源天界火种。”   化神可奈何不得陨道天河。   毕竟陨道天河的出现就是因为陨落化神的道则汇聚而成,本质上就一点也不逊色于正常的化神。   外加无数万年的堆积、汇聚,早已尾大不掉,成为世间最大的浩劫。   修行修行,修到最后,反而留下了一桩烂摊子,无人可以管束的烂摊子。   这是修士的自作孽,可最终需要的是所有生灵来一同偿还。   当修士在永无止境的向天地索取之时,恶果早已种下。   所有可以尝试的方法,早就尝试过了,除了损失惨重之外,陨道天河反而愈发壮大,到了今日再无人有心思整治,不被陨道天河盯上就算万幸。   但道理是那么个道理,生死面前,连冥冥中的源天界天道都不乐意接受那样的结局,要赶在陨道天河降临之前挑个生灵出来看能不能有所转机。   他们这些外来的顶尖元婴只能又羡慕又嫉妒,却唯独不想履行护卫源天界的使命。   正是因此,陨道天河也绝对不会选择他们,哪怕他们拥有更多的经验、更丰富的阅历,甚至可能是更加高深的实力也一样。   ……   长生宗,青山。   眼睛一闭一睁,郑非再回首之时,竟已被顾担给带回了青山道场中。   “孔前辈,恭喜!”   郑非第一时间向顾担贺喜,满是庆幸。   虽说过程是一波三折,但结果是好的,天药还是被他们拿到了手里,没有被他人夺走!   “应该是我恭喜伱才对。”   顾担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是伸到了郑非的面前,手中握着的赫然便是那一株天药。   “孔前辈这是何意?”   郑非愣住。   这株天药的确是他率先预见的并不假,可预见归预见,拿到归拿到,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他又不是个小孩子,还处在我先发现就归我的这种简单思维模式。   天降之物,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根据过程来看,就算提前预见,也不过是略略占据了些许先机,并不算是决定性的优势。   若非中途有阵痴布下无上之阵拦住那些元婴尊者无法寸进,天药怕是早就易手了。   而最终能够取得天药,依靠的还是顾担那堪称绝世无双的力量,他在这其中根本没有付出多少东西。   “这株天药是伱的了。”   顾担干脆而直接的说道:“源天界冥冥之中的天道,选择的那个人是伱,没发现么?”   从始至终,顾担都不是天眷之人,起码并不是源天界天道眷顾之人。   不然他起码也该有点预兆才是。   但,没有。   反而是郑非,接二连三的给他整出点惊喜。   顾担并不清楚源天界天道有没有将他也给算进去,或者已经笃定他拿到天药之后,会不贪心的将其赠给郑非。   只从结果上而言,源天界天道算对了。   他的确不需要这一株天药,他能有更好的选择。   “啊?我?”   郑非满脸茫然之色。   他何德何能,被源天界的天道选中?   “天降大任,无可推脱。”   顾担将天药放到了郑非的手中,说道:“伱来炼化、吸收这株天药,才是最没有风险的那个人。源天界天道既然选择了伱,想必对伱来说,借助这株天药,成就化神并不是一件难事。”   之所以将这株天药交给郑非,而不是墨锋、庄云,顾担就有这种考虑。   顾担可不相信刚刚晋升元婴的郑非,有能力发现天药。   必然是天道助力,方才有可能预知。   既然如此,顺水推舟,未尝不能打造出一位化神。   毕竟就算是天药,也仅仅是有可能助人晋升化神,而不是百分百,还需要看适配性如何。   想来想去,这个人必然是郑非无疑,其他人都不够稳妥。   “这是可以的么?”   郑非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会落到他的手中。   那可是无数修士期盼的化神之境啊!   长生不老!   寿与天齐!   无上的权柄与力量,尽在其中!   这是何其令人难以割舍的诱惑,谁能将这份机会拱手让人?   从郑非决定告知顾担天药的消息后,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拿到天药。   可兜兜转转,天药竟来到了他的手里,说出去怕是能把那些顶尖元婴尊者都给羡慕死。   “当然是可以的。”   顾担肯定的说道:“不过,伱也不要觉得这一定是一件好事。化神的好处伱肯定是知道的,但还有一件事,伱恐怕不知道。”   “什么?”   郑非茫然,成为化神还能有坏处?!   难不成是寿元太多?   “正常晋升化神,会遇到一个叫做‘封神榜’的东西,来卷走伱的道果。至于封神榜,则是‘道主’炼制而成。   伱可以将道主当做一个修行有成,且实力极高的修士,初入化神的化神天君,几乎不是他的对手。   一旦道果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伱的生死将不再由自己说了算。”   顾担直言道。   这是他自白莲尊者记忆中得知的辛秘。   也是白莲尊者宁愿忍受绝地天通的压迫,也要待在源天界尝试自行偷渡化神的原因。   就是为了跳脱出道主的魔爪,成为真正的,自由自在的化神天君,不仅仅不再承受天地的束缚,连修士的束缚他都不乐意接受!   “竟有此事?!”   郑非大惊失色,这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化神天君不是已经超脱出天地了么?”   “超脱出天地,不代表就能超脱出人心。”   顾担目光幽幽,“天地的束缚尚可越过,但求道路上,最大的危险往往并非来自于天地,而是其他人。”   逐道之争注定只能有一个赢家。   化神之前,所有的修士都如同被养在池子中的鱼儿。   就算是顶尖的元婴尊者,也不过是最大的那一条鱼,在鱼池里尚且可以兴风作浪。   可一旦跳脱出天地的池子,甚至开始抢夺池子的归属权,便已是货真价实的竞争者!   那些占得先机之人,并不希望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多,当然就要想办法压制、掌控。   封神榜,便是这样一道不属于天地,却独属于修士的厄难。   针对的就是有希望问鼎大道的生灵。   要么交出道果,生死不再归属自己掌控;要么被封神榜镇压,左右是一个死字。   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能寻觅时机逃离封神榜的钳制,但显然,如今的源天界并不满足那样的条件,更没时间去慢慢等待那个机会。   这种额外的风险,并不是晋升路上的风险,而是竞争路上的风险!   事实上,一路走来,哪怕看似平和的修仙界,伴随着境界的提升,竞争也开始变得愈发残酷。   到了化神,就已是赤裸裸毫无保留的敌意了。   毕竟封神榜这种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担心后辈护不住自己的道果来帮忙保存用的。   逐道之争,是化神天君才需要考虑和面临的,更高层次的争锋。   但很遗憾,这并不是什么公平的对决。   那些率先超脱天地之人,会用尽方法来占据更大的优势,而更晚启程的人,注定只能被动接受,无论愿还是不愿,封神榜就在那里,等候着每一位试图证道化神的修士。   此前郑非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半点的认知。   听顾担说完之后,脸色也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原以为晋升化神便是超脱,谁曾想竟又跳入一张大网之中!   修道求道,最后的终点竟然是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   何其之可笑!   难怪此前他连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若人人知晓此事,恐怕所谓的勇猛精进之心立刻就会变得晦暗阴沉,甚至对一切都充满怀疑。   “伱还愿意晋升化神么?”   告知之后,顾担再度问道。   天大的收益背后,是另一种风险。   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风险。   “封神榜……孔前辈见过么?”   郑非忽然问道。   “没有。”   顾担摇头,“我也是从一位冲刺化神的元婴尊者遗言中得知。”   “那我愿意一试!” 第535章 证道化神   郑非带着天药开始了闭关。   天药虽然名字里有个“药”字,本质上却是道则显化之物,自身浑然天成,可以直接吸收。   只不过每个人与不同道则的适配性并不一致,而且天药中所蕴含的道则也不一定完整。   想要借助天药成就化神,除了需要自身适应天药蕴藏的道则之外,对天药自身的要求也并不算低。   不过,既然源天界天道主动让郑非提前预知,总不能再给人个残次品。   因此顾担对于郑非能否借此晋升化神这件事来说,还是报以较为肯定的态度。   唯一不好推测的是,郑非彻底炼化天药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若是百八十年,黄花菜都要凉了。   顾担并未主动提及这一点,想必郑非也心中有数,没必要再给他增添心理压力。   就算最后真的赶不及也没什么,毕竟顾担本来就想明白了,天药催生的化神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解决陨道天河问题的。   即使源天界冥冥之中的天道大度到将所有的道则熔炼在一起都不行,否则哪里还需要他们想办法解决陨道天河的问题呢?   摇了摇头,将繁杂思绪甩出脑海。   顾担也要开始自己的修行。   大道之体,与若木的修行!   自晋升元婴之后,他身上的‘道香’久久不散,到现在还保持着。   这是若木对他发出的邀请。   大道之体已有资格走若木的道路,毕竟大道之体本身就是若木孕育而生,乃是最为完美也最适合的胚胎。   以大道之体承载若木道则,天衣无缝。   时间珍贵,他自然也需要抓紧时间,尽快适应、掌握晋升之后的力量,且尝试开始修行若木的道则。   ……   长生宗。   青山。   沈江月再度回到这里,感觉已经全然不同。   特别是当她看到堂而皇之的插在青山道场之中的那一柄道器破天剑时,原本紧绷的脸色差点都没有绷住。   道器,破天剑!   此乃剑阁的镇宗之宝,地位等同于长生宗的乾元鼎。   如今却是被随意的插在地上,无人问津,像是随手从哪里抽出来的寻常武器,用完随手一扔也就不管了。   普天之下,恐怕即使是化神天君,都不至于这么对待一柄格外珍贵的道器。   但想一想作为能够徒手抗道器的家伙……仔细想想不怎么看重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看来他还是回长生宗了。’   沈江月压下心中掀起的波澜,思虑正事。   按照身份来讲,她是顾担的师尊来着。   再见到顾担的时候,应该保持什么样的态度?   还像是师尊与徒弟那样的关系么?   要知道,她这个徒弟的战力已经恐怖到没边了,化神之下的修士一起上都不顶用的那种,这还仅仅是实力的差别。   要说感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她这个连资深元婴尊者都算不上的师尊,甚至都没有真切的教导过他一天,做的最多也只是在旁边护法罢了。   更不用说自加入长生宗后,顾担几乎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一路上几乎是未曾有半点的停歇。   师徒情谊,要说当真有多深厚,怕是多多少少有点自欺欺人。   她没能耐教出这样的徒弟,甚至以顾担表现出来的战力和成长速度,当她师尊都要绰绰有余了,想端着都脸红。   其他人尚且还能以道友论之,唯独她尬在了那里,甚至有种想要主动回避的冲动。   就在沈江月纠结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率先传来。   “师尊回来啦?”   顾担自房间内走出,笑着打招呼,语气轻松且平静,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相遇。   “啊……嗯。”   一时间,沈江月竟觉得有些无言,甚至想不通顾担为何如此平静,平静到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错觉。   “郑非已经在尝试吸收天药,闭关了。他怕是将成为绝地天通之后,源天界内第一个晋升的化神天君。”   顾担告知道。   “嗯?”   沈江月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伱把天药给郑非了?!”   那可是天药啊!   无数顶尖元婴尊者都求之不得的天药!   值得他们豁出命去的天药!   怎么这家伙说起来,好像随手赠送了一颗丹药似得?   “是啊,我又用不到。”   顾担肯定的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伱……”   很多话堵在嗓子中,沈江月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天药的确是顾担自己面对群雄拿的,甚至还弄死了一位顶尖元婴,俘获了一柄道器。   他想如何发落,的确轮不到其他人去指手画脚。   更何况,凭借着顾担表现出的实力来说,何须借助天药成就化神?   他自己就有资格去问鼎化神,甚至是化神之中的强者!   想到这里,沈江月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顾担言之凿凿的要对抗陨道天河。   “掌握了一份道则,是伱应对陨道天河的底气么?”   沈江月问道。   “算是吧,姑且一试嘛。”   顾担回答道。   “不……”   沈江月摇头,“挡不住的。陨道天河根本不是一位化神能拦下的东西,那是无数陨落的化神汇聚交织在一起的‘庞然大物’,个体与其相比不值一提。   就算是耀目的星辰也填不满无尽空隙,便是化神天君,也会力有尽时。   我这么和伱说,伱大概会觉得夸大其词。但等到亲真切‘感受’到陨道天河的气息之后就能明白,那是怎样的一场的浩劫。”   “感受?”   顾担略显茫然。   “当然可以感受。   天药诞生,会有‘道香’弥漫四方,法则波动传荡于世。陨道天河也会如此,只不过那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特别是对于生灵而言,传说中恐怖的地狱与其相比都显得仁慈宽厚。”   沈江月目露恐惧之色,道:“任何感受过陨道天河气息的修士,都绝不可能生出一丝一毫与之对抗的心思,只会想跑远点、再远点,不要在有生之年被其追上就好。”   顾担默然。   沈江月便继续说道:“口说无凭,等到陨道天河真切接近源天界之后,伱自然能够感受到那股气息,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绝不是试一试的问题,化神天君一旦证道,几乎便没有回头路可言。更别说最直接的道则碰撞,必有损伤,一旦被其余道则污染,对于化神天君而言,就相当于道途折损,怕是比死都难受。”   境界越高的人,也就越不容易受伤。   就好像一位元婴尊者面对满世界的筑基围攻都无所谓。   但与之对应的是,一旦再受到同境界的伤势,往往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大!   到了化神天君那个级别,不斗还好,再斗便已是纯粹的道则交锋,凶险程度远胜修士间的斗法,神通与之相比都不值一提。   身与道合之下,道则受损便是自身受损!   这也是为什么化神天君明明理论上寿与天齐,已无寿元掣肘的情况下,仍会陨落的根源所在之一。   化神天君的交锋没有什么浅尝即止和试探,所谓试探的攻势连出手都算不上,道则才是他们真正的核心,相当于全新的生命。   正是因此,才是化神天君能够寿与天齐的原因所在。   那个境界已经不能再以生灵的眼光去看,而是要像看待天地大道那样。   大道的交锋,岂有苟且?   风雨雷电、四时交替……不是伱来我往,而是一方压倒另一方!   碰一碰,就几乎要决定生死。   此前只当顾担是在妄想,在亲眼见到顾担如今表现出来的战力之后,沈江月也终于是认真起来。   实力到了,同样的话说出口,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起码之前沈江月可没有这般认真的规劝过。   “陨道天河,还有多久要来?”   顾担询问道。   “如果说源天界面临灭顶之灾的时间,大概还能有近百年。若仅仅是感受到陨道天河气息的话,或许五六十年就够了。”   沈江月说道:“如今绝品灵脉纷纷现世,九大仙宗各有所获。门下弟子也寻觅到了不少机缘,源天界自身的潜力已被挖掘了大半。   等到在源天界能够感知到陨道天河的气息,九大仙宗的门人弟子也会开始撤离。”   “多谢师尊相告。”   顾担拱手一礼,“既然如此,我也该速度快些才是。若有其他人要来寻我,无要紧事的话,麻烦师尊拦一栏。”   沈江月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师尊当的,怕是修仙界都没这么奇葩的了。   ……   “我去,不过闭关了几十年,究竟错过了多少大事?!”   已经晋升元婴尊者的王千钧打开通讯灵符,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消息晃花了眼。   那消息是一茬接一茬,应接不暇。   不出所料的是,诸如合欢圣女、天机圣女突破到元婴啊,再合理不过。   但紧接着竟然是阵痴突破了?!   不是,道蕴金丹还真能突破啊!   这家伙怎么碎丹凝婴的?   刚刚消化完这个消息,再往下看去,竟是天药现世,阵痴带着大道罗盘一人拦住一群元婴月余时间!   “卧槽天药!”   王千钧一声大吼,这可是泼天的机缘啊!   不知道哪个幸运的老王八抢到了?   说不定还能见到化神天君问世!   然而,下一条消息就已是让王千钧呆立当场。   孔翟现身,只手拦下一众元婴的围攻,不仅如此,甚至还用肉身之躯挡住了千绝尊者持剑阁道器破天剑的偷袭。   随后灭杀千绝尊者,携天药、破天剑而去。   王千钧满脸茫然之色,看着手中的通讯灵符。   刚开始看到阵痴突破他便已是格外惊诧,当再看到孔翟那般神武无双,终于开始怀疑有人故意在搞他。   这是人能想出的消息?!   编也不敢编的这么离谱吧!   当下联络数位友人,却是纷纷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绝无半分虚假。   毕竟九大仙宗诸多元婴尽皆在场,想作假都不可能。   王千钧捏着通讯灵符,满脸茫然之色。   晋升元婴之后,闭关个几十年稳固修为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甚至他因为渐有所悟,闭关的时间还更长一些。   闭关之前的记忆,还是生死擂台。   闭关之后,竟然已经到了天药、化神天君这种级别!   甚至搅闹风云者,还是跟他一起参战生死擂台的同辈之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凡夫俗子写的下三滥的三流话本小说呢!   “我究竟是闭关了多久?”   王千钧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一不小心闭关了上千年,否则这么短时间这么多的大事情一个接一个,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犹疑片刻之后,王千钧开始摇人,“无论别人怎么说,还是得亲眼看一看才行!”   联络上阵痴、洛轻音、应夭邀他们,王千钧干脆无比的发出邀请。   王千钧:【一起去找孔翟聊聊?怎么感觉我错过了好多!】   应夭邀:【不闭关了?再闭关会儿呗,反正源天界都要没了。】   洛轻音:【恭喜王道友晋升元婴。】   阵痴:【他在长生宗。】   王千钧:【走走走,一起去瞅瞅!我怎么感觉这一个闭关跟过去千百年似得,不亲眼看一看我不能接受!】   出乎意料的,这三人竟然都接受邀请,一个拒绝的都没有。   长生宗,青山。   四人来之前已经提前与长生宗有过交流,外加几人确实与顾担有旧,因此长生宗并未拒绝。   顾担的师尊沈江月出面接待了他们。   “伱们来的不巧,他还在闭关之中。”   沈江月直言道:“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了。”   而王千钧此时已无心听这些。   因为他看到了那柄插在地上的道器。   之前去剑阁的时候,他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剑阁之人无比高傲的告诉他,那就是剑阁道器破天剑。   如今道器还是那个道器,待遇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现在想不信都不太可能了,毕竟剑阁怎么想也不可能大度到把自家道器给别人洞府当个插地上的装饰品……   王千钧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股浩瀚的气息忽然降临于此!   似是天道临至,似是天神下凡。   堂堂元婴尊者,在那股气息面前,竟自觉渺小的如同蚂蚁!   不仅是他,再看其余几人。   无论是天机圣女、合欢圣女还是阵痴,脸上皆是一片骇然之色!   这是……有人证道化神! 第536章 封神榜现,天道化身!   当那独属于大道的气息席卷而来,王千钧整个人都傻了。   有没有搞错,他晋升元婴后刚闭关出来,就有人证道化神?!   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孔翟——当初在定威城中,孔翟向他请教金丹晋升区别的光景尚且历历在目。   当时他已是金丹圆满,孔翟尚且不过是筑基后期。   这中间他们两个人的经历也算是半斤八两,甚至孔翟逆伐龙王的时候他就在场,乃至生死擂台他也是先上的那个!   怎么就一个闭关的功夫,世道就到了他完全看不懂的地步呢?   究竟是他出了问题,还是闭关的时候这个世界出现了问题?   堂堂元婴修士,此时都忍不住怀疑人生起来。   伱丫的这么晋升,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么?   天道亲儿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   至高无上,渺渺无踪的气息,席卷而来。   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够描述其万分之一的气机,人世间任何虔诚的赞美和夸耀之词放在祂的身上都远不足以形容。   那是一、是万、是众生,祂包容一切,也蕴含一切。   当祂降临的那一刻,天地为之瞩目!   长生宗内,所有修士皆已呆立当场。   浩瀚无边的大道之力以前所未有的真实姿态降临而来——每一个人都像是陷入到了坐忘道的状态之中,却又相隔分明,意识清醒,更没有半分悟道的感觉。   因为他们不过是有幸观摩的观众罢了。   大道之息降临而来,万物囊括其中,万灵栖息其间,无数的法则、道蕴也不过是祂的冰山一角。   天色忽然被剥夺了颜色。   此世蒙尘,唯有些许波澜,在昏暗的世界之中,璀璨至极,犹如明珠。   赫然是青山洞府之中,一处闭关之所。   在万灵都要静谧、万物都在匍匐的时刻,那里有一道身影站了起来。   王千钧的目光看了过去,却是一怔。   等会……   这人是谁?!   这地方不是孔翟的么?   怎么证道化神的另有其人?   孔翟呢?   被人顶替了?!   千言万语堵在心中,王千钧却连嘴巴都张不开。   只见那道他并不熟悉的身影缓缓起身,从闭关室内走了出来。   他的样貌看上去算不得英俊,普普通通的样子,唯一稍值得注意的是那双眼睛,竟尽数都是灰色,连眼瞳都没有。   天生异人!   此时此刻,在他的身上,自然而然的便拥有了近乎无上的气息。   大道之息覆盖万物,却唯独不能夺走他身上任何一份光彩。   他身处在大道之息笼罩的范围之内,却是如鱼得水。   过往的经历、修道的经历、自身的感知……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的放大着。   此前困顿他的疑惑迎刃而解,亿万里苍穹只需一眼便能尽收眼底,所有生灵的存在被他悉数感知,这是前所未有的力量!   此时此刻,此时此刻!   他仿佛便是天道的化身,万灵的归宿,源天界内的一切事宜,没有他不可感知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权柄专属于他,源天界就是他,他就是源天界!   独一无二的感知,让郑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也仅仅是一瞬间。   下一刻他便已是恢复了过来,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冥冥之中的力量在向着他聚集而来,那双灰色的眼瞳之中,不同的画面竞相交映!   一处是洞穿虚空,携裹难以匹敌之气息的旗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源天界靠近而来。   另一处,则是一团——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大片,比源天界都还要大的多的多的纷乱光团,呈现出横压一切的姿态,肆意的吞噬着一切。   所行所至之处,除了虚空,只余混乱!   “封神榜……陨道天河。”   郑非明白了过来。   他的确是天命之子。   被源天界天道选中的那个人。   源天界借给了他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可以提前看到将要发生之事。   比如此时此刻,封神榜已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然而郑非的注意力根本未曾在封神榜上过多停留,一刹那的功夫,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陨道天河之上。   借助着大道之息的力量,他的感知无比强大,但,任由他如何的思索,如何的盘算,谋划整个源天界的力量,在那团横压一切的光影面前,都如面对大海的砂砾般渺小。   绝望。   无法抗衡的绝望。   汇聚整个源天界所有的力量,也连挣扎余地都没有的绝望!   郑非眼中忽然有泪水淌落。   那是发自内心的悲戚。   天地之大劫,万灵之终末。   即使提前知悉,即使早有所察,又能如何呢?   他已晋升化神。   源天界冥冥中的天道将力量也借给了他去用。   可……   不够。   根本不够。   那团象征着化神陨落归宿的光影,同时也是这处世界的末日。   转机何在?   郑非思索着,探寻着。   源天界既然挑选中他,总不可能是要让他看着这一切死到临头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在其余人都晦暗昏沉之中,一处青光骤然变得显眼起来。   郑非的目光望了过去。   孔翟!   不,那不是孔前辈!   那是……顾先生?!   孔翟、顾担!   孔前辈、顾先生!   他们是同一个人!   化神之眼,得源天界天道相助的郑非,看穿了顾担的伪装。   他的确可以伪装身份,不被其他人所察觉。   却绝不可能逃过源天界天道的窥探,毕竟他本身就生活在源天界之中。   他的一切轨迹,皆在天地间留痕。   而今得到源天界天道相助的郑非,可以清晰的洞察、追溯他的过往与异常。   他是源天界之中的异类。   除了那些外来者之外,唯一一个在源天界土生土长,却又让源天界天道所不解的生灵。   即使是源天界天道,都无法找到顾担的力量来源,因此也无法信任。   郑非的感知之中,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顾先生所拥有的那份力量,就算是源天界天道都在惧怕。   这是生活在源天界无数生灵中的一个异数。   不是源天界的天道选择了他,而是更加强大的,源天界天道也无法推算和追寻的某个存在,赋予了他独一无二的力量。   乃至纵使是源天界天道,也不能影响他的决断。   在推算所有之后,源天界天道将选择权交给了郑非。   是自己赌上源天界的所有,效做奋臂螳螂;还是选择一个不可操控,不能确定的异数来当那个救世主。   郑非的目光与顾担对视。   “顾先生……”   郑非传音。   “嗯。”   顾担回应。   对于郑非发现他的身份,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化神天君勘破伪装自然不是一件难事,更不必说此时郑非身上的气息近乎浩瀚无穷,根本不是个人的意志体现,犹如真切的大道化生而出,绝不是正常化神天君的气息。   他的推算没有错。   郑非的确是那个被源天界天道所选择的人。   “封神榜要来了。”   郑非抬起头来,看着那杆风驰电掣,横压而来的大旗。   那是‘道主’的道器。   用来横压所有在他统辖范围之内,化神修士的道器。   若是单单依靠着他的力量,绝对无法与之抗衡。   那位道主,即使不是最初证道化神的修士,也合该是最前列的那一批人,不知在此境侵淫了多少年月……甚至可能比源天界诞生的时间还要更长。   这样的存在,已不允许后辈对他的道途产生威胁,哪怕一丝细微的可能都不允许存在,要扼杀在摇篮之中。   化神之下,土鸡瓦狗;化神之后,举世皆敌。   无边大道只载一人,逐道者间,没有怜悯可言。   除了自己努力的迈向终点之外,打断其他竞争者的腿,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而且是已经施行的选择。   抱怨、谩骂、愤怒……统统都没有意义,祂就在那里,无需露面,镇压万古。   到了化神之境,除了流传在修仙界中,让人津津乐道的跳出五行外、不在天地中之后,还有着更加残酷、血腥的真实扑面而来,且迫不及待。   真是悲哀啊……   跳脱出天地的生灵还来不及去欢呼雀跃,便已有大劫临身。   相比于陨道天河这样的意外,封神榜才是针对所有修士的劫难,且无处可逃。   修行修行,修到最后,要么给人当狗,要么去死。   哈,当真可笑。   所谓化神,超脱天地,也不过是从一处樊笼,跳到了另一处樊笼之中。   “它来了。”   郑非出言道。   煌煌间,一杆横压天地的大旗已不知不觉出现在了空中。   大道之息所在的范围内,本该是属于郑非的绝对主场,源天界的意志在他的身上汇聚,身在此处,他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但当封神榜现身的那一刻,大道之息却也只能退避。   无比冰冷而又威严的气息涌现,无需言语,一个选择已是透过封神榜传递而来。   交出化神道果,放弃逐道之争。   或者,死!   郑非尚且没有动作,大道之息便已是向着封神榜扑打而去。   然而,封神榜就屹立在那里,任由源天界的道则如何冲刷,不为所动。   比之源天界天道还要更加可怕的气息显露一角,封神榜上绽放出无量光华,所有修士在那股气息之下都情不自禁的开始颤栗。   比之天道的恢弘、至公无私,让人胆寒却并不惧怕;那封神榜的气息则是更加冷冽,视万物为鱼肉般的无情与霸道。   留给郑非的时间不多了。   封神榜不会等他太久。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携裹源天界道则跟封神榜拼一把,或许可以得到属于化神的自由。   但根据源天界过往的经历来看,自源天界晋升的化神修士,尚无一人能够逃脱封神榜的镇压。   反抗者悉数死亡,上交化神道果者尚且能够苟且偷生,只是再无前路可走。   含怒搏命,还是苟且偷生?   郑非摇了摇头。   都不是啊……   源天界天道选择他,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之个人安危、荣辱,乃至生命都要重要的事。   “顾先生。”   面对封神榜愈发咄咄逼人的姿态,郑非没有理会,反而是传音问道:“您说,源天界能否在陨道天河的威胁中幸存?”   “我不知道。”   顾担摇头,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很多事情,都需要做了再说,而不是说了再做。至于成与不成,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他没有办法给出任何的保证,很多事,都只能一步步的来。   “您说的是。”   郑非若有所思,感叹道:“顾先生,我怕是做不到。”   说话间,一枚道果已自郑非体内飞出。   那枚道果现身的刹那,封神榜上传出莫大的吸引之力。   原本那俯览众生的杀意,也终于是淡薄了些许。   顾担并未言语,亦是没有劝阻。   成就化神的郑非,拥有强大的感知,无需多言。   暂且放弃化神道果,等待时机,留存性命,未尝没有转机可言。   但——   那枚道果并未向着封神榜飞去。   恰恰相反,独属于郑非的道果,竟来到了顾担的面前。   “总是要给别人的。”   郑非笑道:“顾先生,我相信您,如同您相信我一样。”   那枚道果,忽然崩裂。   纷纷扬扬的光点,没入到顾担的体内。   顷刻间,顾担的身上青光弥漫、交织,在极短的时间内,骤然拔高。   恍惚间他好似把握住了天地的脉络,这方天地前所未有的与他亲近。   伴随着化神道果化作养料,若木的道则愈发的活跃、贴近,比之吞噬白莲尊者道果时强了太多太多。   毕竟这是一枚未曾有分毫折损的道果,且全无半分的反抗。   “伱……”   顾担怔住,他的确未曾料到,郑非不愿屈居封神榜下,竟刚烈到如此程度。   “顾先生。”   郑非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双分明是灰白色的眼瞳中,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光芒闪耀,“拜托您了啊!”   当道果化作云烟消散,郑非的气息急速的泯灭着。   道果就相当于化神天君的生命。   交给别人尚且能活,一旦崩碎,万劫不复。   郑非的身影逐渐虚无,大道之息并未消散,而是归拢在了顾担的身旁。   他将这份重托,与自己的力量,交给了顾担。   耸立于天穹之上的封神榜,感受着化神气息的消散,蓦然间有凌厉至极的杀意,开始向着顾担锁定而来! 第537章 天河将至,悉数撤离   郑非出人意料的选择,狠狠耍了封神榜。   他没有上交化神道果来自绝道途,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当做养料。   属于郑非的化神道果云烟般消散,化神天君的力量自然也为之一空。   但点滴气息,尚且滞留在顾担的身上。   似是郑非的拥抱。   顾担连看都未看一眼封神榜,目光始终都在郑非的身上。   顾担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该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已经受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各种各样。   也送走过一位位故人。   可如同今日这般,后辈化作薪柴的送别,尚且是第一次。   无论是哪一次,顾担皆是百感交集,无可言说。   千头万绪,滚入心头,塞成一团。   郑非的身影逐渐的淡化、虚无,仿佛天地间的一缕清风般,即将消逝。   证道于天,还道于天,竟是同一日。   他始终微笑的看着顾担,目光中有着数之不尽的信任和托付。   自己做不成的事情,交给长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对吧?   大家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长大了再稍稍任性一次,也没关系。   这并非是在推卸责任,而是这份担子实在太重啦!   重到豁出命去,都渺茫至极。   但总要有人豁出命去。   这些年来,他得到了‘孔前辈’太多的照顾,也继承了‘顾先生’太多的遗泽。   人生于世,总不能一味索取。   事到临头,也该他为前辈尽一份心意了。   “郑非……”   顾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已许久许久,没有像此时这般感受到犹如窒息一样的心绪。   那道身影愈发的淡薄,几无形体可言。   “我答应伱。”   顾担说。   郑非的身影,彻底消散。   他最后的一句话是:拜托您了。   压抑的气氛,不知不觉间笼罩而来。   降临于此的大道之息,却并未消散,而是围拢在了顾担的身上。   正如郑非所言,拜托他了。   不仅仅是自身的化神道果,包括这份源天界天道的信赖,也一并交给了他。   目视着原本郑非所在之地良久,顾担才终于挪开了目光。   他的眼帘低垂,片刻后又再度抬起。   看向了蠢蠢欲动的封神榜。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杆大旗。   通体呈现出金黄色,上绣无尽生灵,皆是活灵活现,无论是源天界有的、没有的,上面都有。   强盛至极、浩瀚莫测的气息在其上涌现,得到了郑非的道果滋养之后,顾担已能感受到化神气机。   而在封神榜上,化神气机怕是不止千百之数!   这是一杆……足以横压诸天化神的大旗。   横行了不知多少岁月,拦住了不知多少逐道者的前路,始终未损。   封神封神,纵使化神天君,也要黯然俯首,无可造次。   而此时,封神榜的气息开始向着顾担围拢,那种赤裸裸,毫无遮掩的杀意肆无忌惮的涌动而出,高高在上!   源天界天道的意志汇聚在一起,竟都难以与之抗衡。   亘古岁月、漫长时光,封神榜镇压的便是诸天万界的豪杰与妖孽,能得到一界认可的人不多,却也并非没有,可那又如何呢?   封神之下,冤魂罢了。   顾担体表有青芒绽放、交映。   郑非的化神道果资助之后,大道之体与若木道则间的交融便顺利了很多,突飞猛进一大截。   在顾担的身上,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气息,一切圆融如一,与世混同。   但在这与光同尘的气息中,连大道之息都不能夺走他身上的光彩。   面对着封神榜那无上气息的压迫,顾担横眉冷目。   “要来的话,伱试一试。”   封神榜上,那昭然若揭的杀意,蠢蠢欲动的杀机,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缓缓收敛。   不知是决定放他一马,还是封神榜自行‘判定’到原本诞生的化神天君已彻底泯灭,无需它再出手。   横压天地,遮天蔽日的一杆大旗,重新没入云霄之上,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但只要仍有人冲向化神之境,仍有人想要成为逐道者,它就会出现,镇压一切不服。   尚未晋升化神的顾担,不是它的目标。   化神天君,才有资格成为它的猎物和战利品。   天地重归安宁。   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错觉。   直到此时,赶来的几人才总算恢复了自身的掌控——此前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无论是化神天君,还是降临而来的大道之息,乃至是封神榜,都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面对的层次,本质上的碾压让元婴尊者都恍若蜉蝣。   “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完完整整的看到了全程,但是王千钧仍是满脸的茫然之色。   不是,那个他不认识的化神天君呢?   没了?   还有那杆旗子是什么东西,怎么感觉比源天界的天道还要更强,而且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等伱准备化神就知道了。”   阵痴瞥了他一眼,说道。   作为九大仙宗的天骄,他当然知道关于道主的辛秘。   道主既是人族的主宰,又是至高无上的仙、神。   如同凡俗间的皇帝一样,却又更加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道主要掌控修仙界的一切,绝不容许他人逾越,乃至冒犯。   任何想与其竞争者,都会被视作敌人。   那种层次,已经没有了‘自己人’可言。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阵痴才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掌管自己的命运,逃脱枷锁。   为此,他不惜以身犯险,尝试道蕴金丹!   因为常规的修行,再怎么惊才绝艳,也绝不可能是封神榜的对手,都无需道主出面便可镇压。   刚刚晋升元婴几十年的他们,未来也必将面对封神榜的压迫,这是任何试图晋升化神的修士终将面对的飞来横祸。   必须拥有能抗衡封神榜的实力,才算挣脱束缚,有机会问鼎大道,成为真正自由自在的化神天君。   当然,前提是变强的过程中也别被道主乃至他的爪牙给逮到了……不然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今日窥见封神榜,仅观其气息,纵使是道蕴金丹突破而成的元婴,阵痴也感受到了无边的压力。   闯入化神的领域之中,就如同刚刚诞生的小白兔,还没有来得及长出爪牙,就要面对虎狼的袭击和追杀。   一人成道,举世皆哭,岂是虚言?   那些没有天资之人尚且能够苟且浮生,无知即是最大的幸运。   他们这些真正有机会追寻大道的人,却要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   郑非殒命,求道路上又多了一具枯骨,阵痴怕是这里唯一不感到意外之人。   借天药而成的化神,岂能撼动封神榜?   不愿舍弃自由给人当狗,左右不过是个死字。   无非是死法不同而已。   临死之前,还能有信任、托付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一位化神,诞生与陨落,转瞬之间。”   合欢圣女洛轻音轻声叹息。   就连一向较为跳脱的天机圣女应夭邀,脸色都肃穆了起来,道:“道阻且长,持天命尚不可为。”   “几位道友。”   沉默良久的顾担,向几人看了过来,说道:“若闲暇无事,我自该盛情款待。只是时日匆忙,暂且无暇闲叙,来日有空再盛情款待诸位道友。”   这已是送客之意。   他现在的确没有和人交谈的闲心。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阵痴点头,揪住还一脸茫然的王千钧,“走吧。”   几人没有在此地继续逗留。   知晓隐秘的他们,亲眼见到一位化神如此陨落,未尝没有物伤其类,兔死狐悲之意。   今日郑非以化神道果赠人,也不愿将道果献于道主;来日他们证道化神之时,又该如何呢?   是一直待在元婴境,当修仙界内称王称霸的巨擘,如同大海中的鲸鱼般自得其乐不去想那么多;还是冲天一跃跳出大海的港湾,只为看一眼外面的天空而死?   亦或是舍弃所有的追求与骄傲,奉上道果,性命不由己?   无论哪种选择,都是那般的艰难,多想一想就容易让人心魔横生。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有最后一种选择,豁出命去,跟封神榜碰一碰。   可当那股气息降临,横压而来,敢对封神榜挥拳的人或许不少,真正有信心抗衡封神榜的又有谁呢?   至今为止,至今为止。   阵痴尚且没有听说过,谁在刚晋升化神的时候,就能挡住封神榜。   陨道天河之事,不必去想,跑就完了,谁跑的慢谁死,却还有活路可选。   封神榜却是真的不能不面对。   因此,必须要前所未有,必须要是一旦晋升就绝强的化神天君,方才有一丝丝的机会。   目前看来……   除了他之外,顾担最有机会,甚至还得到了一位化神天君的全力相助。   不知来日,他是否能给修仙界,乃至是那高高在上,独断乾坤的道主一个惊喜。   ……   时日总匆匆。   对于人世间来说,二十年便已是一代人。   放在修仙界,时日的推移往往没有那么显眼,修为越高的修士,越是如此。   诸如元婴尊者,闭关参悟神通,尝试感悟道法,悠然间几十、上百年也就过去了。   修仙界下层的变动,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   因此纵使是百余年的闭关,也很难让元婴尊者感受到时移世易、沧海桑田那般感觉。   但近些时日,所有元婴尊者都已经不再闭关了。   因为陨道天河,就要来了!   准确一点的说,应该是陨道天河的影响力,会先一步过来。   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源天界,也即将不再适合修士修行,乃至生存。   因此,无论是九大仙宗,还是个小宗门,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提前撤离。   再赖着不走,等到陨道天河的气息先一步降临,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万一洞穿虚空的时候,倒霉被陨道天河卷入一丝,有死无生。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实在没有必要继续贪恋这里的修行环境,先走为上策。   各大仙宗‘拖家带口’而来,走的时候人数还要翻上许多。   毕竟源天界也确实涌现了很多比较不错的天才,只不过那些天才修行时日尚短,除了顾担全力资助的几个小家伙,其他源天界的天才再怎么努力,也才将将金丹,搅闹不出半点风云。   在离去之前,这些宗门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将能从源天界带走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尽其所能的打包带走。   包括但不限于灵珍、灵物,甚至是灵脉!   没错,就连灵脉也能挖起来带走。   损伤固然是有,可留在源天界也只会成为陨道天河的养料,还不如折损些自己带回去,否则他们何苦过来这一趟呢?   搬迁已经陆续的开始了。   最初是一些小宗门,他们承担风险的能力很小,也不敢跟其他大仙宗抢时间,自然是先动身为妙,反正越到后面,渡空飞舟的价格肯定越贵,提前些时日走还能省下一笔。   紧接着是一些大宗门,挖掘灵脉,带走珍藏,恨不得掘地三尺,将源天界都给挖走。   伴随着他们的动身,每日皆有渡空飞舟来来往往,一眼看去好不热闹。   但真正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竭泽而渔。   自此之后,源天界也该除名了。   如此规模庞大,且无所掩饰的动作,自然是连凡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正如同仙人来时,群仙降临,无需跟他们商议。   如今众仙将要归去,更不必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生活在这片土地,这个世界的生灵,也将承受共同的,不可避免的命运。   或有人尚有稍许的怜悯,多带上几人。   可跟整个源天界的生灵相比,能被带走的源天界之人,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许多人还在努力的生活着,繁衍生息。   而命中注定的死亡,已是追随而来!   终于,当这场浩浩荡荡的撤离逐渐落入尾声,九大仙宗也准备好,打算离去的时候。   盘坐在青山上的顾担,也感受到了陨道天河逼近而来的气息。   混乱、繁杂、无序……   难以用言语去描绘其万一的感触,带着无边的毁灭的气息,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涌动而来! 第538章 济世真人(大结局)   大道渺渺,所行所至之处,万物归墟。   陨道天河,它来了!   还未真切的临至,其气息已是先一步降临。   源天界的天道之力加持在顾担的身上,与之相比也好似沧海中的一道溪流。   那是古往今来无数化神天君陨落之后融汇在一起的道则,顾担借源天界天道之力感受,都有种要被其硬生生碾碎的错觉。   换成寻常元婴尊者,胆敢如此直视,一个不小心神魂错乱都绝非虚言!   只有真正‘看’到过陨道天河,才能明白为何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生灵能够战胜?   一界天道远远不及!   “感受到了吧?”   就在顾担默默的感悟之间,他的师尊沈江月走了过来,直言道:“长生宗已经准备好撤离了,陨道天河很快就来,若是再不走,到时候洞穿虚空可能会引起天河起浪,必是有死无生,还会牵连其他大界。”   如今不仅仅是长生宗做好了准备,其他九大仙宗也已准备妥当,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九大仙宗门人弟子众多,几乎皆是修仙界才俊之辈,自然也不会冒更大的风险,非要看到陨道天河才肯罢休。   时间已经到了,继续拖延下去,反倒是无事生非。   “既如此,那就祝师尊一路顺风。”   顾担轻轻点头,说道。   “嗯?”   沈江月瞪大了眼,惊诧至极道:“伱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走?”   “有个后辈用命托付了我一件事。”   顾担玩笑道:“这要是走了,老脸往哪搁啊?”   沈江月却是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焦急道:“伱怎么还想不开呢!陨道天河根本就不是生灵能够对付的,别说是化神天君不行,连道主都是敬而远之!   那是包含一切的大劫,万物最后的终末,伱这又是何苦?”   “行与不行,总该有人多试一试。”   顾担坚定的说道:“师尊,还有两件事想拜托您。”   眼看顾担转移话题,沈江月的柳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还是问道:“何事?”   “长生宗要走的话,这处青山就留下来吧。”   顾担说道。   “没问题。”   沈江月尚未说话,长生宗宗主陆知明已是走了过来,“还有什么?”   “大概需要借长生宗些渡空飞舟,送走点人。”   顾担又道。   此言一出,沈江月顿时明白。   他真的只是试一试。   却也根本没有万全把握,否则何须先送走些人呢?   “大概多少人?”   陆知明问道。   顾担斟酌着说道:“一个国度?”   陆知明:“……”   这次他没有点头,只是用目光表示,绝不可能。   渡空飞舟固然能够洞穿虚空,可耗费的资源也不是假的。   毫不夸张的说,实力低于筑基期,就连一丁点带走的必要都没有。   即使是筑基期修士,想自己买张‘船票’倾家荡产都难,还得依靠宗门行个方便。   只有真正有天资,未来有机会踏上金丹的修士,才能够无偿得到各大宗门的邀请,换取免费的席位。   用渡空飞舟运送普通人?   这已经不是亏本的买卖了,而是赔本的买卖。   不要提什么生命不是用价钱和价值来衡量的,难道其他界就没普通人了不成?   既然到处都是,何必多此一举。   若真只是想让普通人过得好点,用渡空飞舟运送一趟的资源都足够养更多的人了。   更何况穿梭空间,路途遥远,稍微来点空间波动,普通人那脆弱的小体格怎么可能顶得住?练气期修士都是盘菜。   一万人带回去,能活下三四千都算他们命硬。   “普通人可扛不住空间波动和空间涟漪,更强的空间乱流不提也罢,元婴尊者陷进去都是凶多吉少。   伱想运送走一批普通人,渡空飞舟就还需要再进行改造。否则任何一丁点修士可以承受的细微变故,对他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陆知明补充道:“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运送走太多……数万人,这是我能允诺给伱的极限了。”   “如此也好。”   顾担点头,没有让他为难。   带走一部分,保留源天界的火种即可。   事无绝对,两手准备总归是要做的。   “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一下。”   陆知明当即动身。   “麻烦师尊也帮衬一下。”   将沈江月送走,顾担又唤来了墨锋和庄云。   近百年过去,两人还在元婴初期。   事实上,若无天药乃至源天界天道助力,郑非也该在这个境界的。   “墨锋、庄云。有一件事我要交给伱们两个。”   顾担没有任何废话,单刀直入道:“长生宗的渡空飞舟将会带走一批普通人,墨锋负责从夏朝选,庄云负责从其他地方选,具体的名额宗主会告诉伱们,伱们一人一半。”   墨丘曾说兼爱。   他没那么豁达,兼爱最多也只能兼一半。   就当是依循朋友的愿景,分与世间。   “孔前辈……”   墨锋惊诧,“我们要走?!”   “伱说错了,是伱们要走。”   顾担说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陨道天河的事情不需要伱们操心。伱们要去另一个世界,带着那些普通人。   无论这里的结果如何,那些普通人没有任何的根基,若无人费心照料,便是过去也是个死字。   这份保留源天界火种任务的职责,就放在伱们的身上了。”   “那您呢?!”   庄云连忙问道。   “放心,见势不妙我也会跑的。”   顾担笑道:“何须担心我?”   “可是,我听说被陨道天河缠上,必然是有死无生,连化神天君都不例外。”   庄云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他们瞎扯。伱信他们还是信我?”   “那当然是信孔伯伯!”   “那就去吧,尽心去完成我交代给伱们的事情就好了。”   顾担摆手说道。   ……   夏朝,皇宫。   光耀帝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作为筑基修士,他执掌夏朝的年月,都要比的上圣王王莽、承平帝、启志帝的总和了。   在他的带领之下,夏朝仍旧在不断的发展着。   许多年前,夏朝境内愿意干活的就没有人会被饿死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当然也要感谢仙道之力。   这份力量不仅仅只有杀伐,也可以用来造福苍生。   年年风调雨顺,年年丰衣足食。   他兴办学堂、组建仙苑,不论出身、重视人才,得到的仙道资源没有中饱私囊,反而悉数拿出,培养夏朝修士。   若非如此,他至少也该是个金丹。   也正是因此,他的身上也终于拥有了如同先祖那样的人格魅力。   只是这份人格魅力,放在今时今日的年月,除了夏朝之人还在念叨之外,旁人大抵是不愿意听的。   毕竟修仙界的各种传奇人物,远比区区一个凡俗王朝的皇帝如何更让人好奇和感兴趣。   不被人关注,光耀帝反而颇为高兴。   开疆拓土碍于祖训不能做,带着夏朝往仙道上跑这件事,他还是可以的。   如此勤勤恳恳,努力了大半生。   直到前些日子,那渡空飞舟一艘又一艘的飞走。   即使没有人提醒,光耀帝也心知肚明。   陨道天河要来了!   夏朝内部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他一个,毕竟这种消息一旦扩散出去,对于世道的杀伤力是不可想象的。   当然也会有风言风语流传进来,但夏朝皆是按照‘蛊惑人心’之罪丢进牢狱中反省个十天半个月,如此也算是治标。   对于夏朝是否还有未来,甚至是整个源天界是否还有未来,光耀帝也不敢肯定。   但他还活着,或者就总得继续走下去。   望着那高远深邃的天穹,看着一座座离开的渡空飞舟,光耀帝静静地等待着,与自己的子民一起,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夏皇。”   愣神的功夫,一声呼唤,墨锋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孔前辈让我从夏朝挑选一批人带走,夏皇可有何建议?”   墨锋同样干脆直接的问道。   光耀帝先生一愣,脸色不由得有些沉重。   此举之意……意味深长!   可做了那么多年的夏皇,光耀帝也仅仅是愕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问道:“只带走夏朝的人么?还是?”   “一半夏朝,一半其他地方的子民。”   墨锋说道:“还有客观原因,因为跨越空间本身的难度,最好不要带老弱幼,他们很难撑过去。”   “如此……”   光耀帝沉吟,“我的建议是,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老人,挑选十之一二;十二以上,二十以下的壮年,挑选十之五六;剩下的名额,交给那些研究学问的人吧。   至于更加具体的人选,就拜托您来负责,我就不过问了。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尽管说便是。”   没有思量太久,他便已下了决断。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选择,只能尽量贴合实际。   不能没有老人,老人代表的不仅仅是经验,还有认同。   更不能没有年轻人,年轻人代表的是未来。   而最后,则是一点点私心了。   他希望夏朝的历史能够流传下去,无论在什么地方。   那些研究学问的人,在这方面也能发挥出很重要的作用。   “夏皇没有指定的人选?”   墨锋再问。   “没有。”   光耀帝干脆的摇头,反而叮嘱道:“夏朝皇室之人,一个都不要选。他们生来享受夏朝的富贵,就注定要与国同体,与国同休。”   墨锋惊诧道:“如此豁达?不怕血脉断绝?”   “血脉……”   光耀帝笑了起来,道:“离了夏朝,这血脉有何不同之处?纵无断绝,亦泯然众人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图个虚名。都说人生在世,唯名与利,那我便为夏朝图个名。   若这就是结束,再为夏朝添上最后一份虚名。   若这不是终结,又何必多此一举?”   或许是修为不高的原因,光耀帝并不贪图长生和血脉。   他贪名。   此名不换利,独换青史一篇,哪怕寥寥几笔。   生命终归是有限的。   但青史永恒。   圣王王莽、承平帝、启志帝……   墨丘、荀轲、禽厘胜、公尚过、苍、商……   还有很多的名字,很多的人已无可见之时。   但他们的名字仍旧闪耀,他们的故事仍能激励人心。   千百年后,若有后人自漫漫青史诵读至此,是否也会因此而感怀呢?   哪怕一人,也就够了。   最后的年月,夏朝的皇帝将陪伴他的子民。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火海。   “好。”   墨锋抚掌,“天子守国,理所应当!”   ……   长生宗在震动。   大阵开启,绝品灵脉所在之地都被悉数挖掘,仅有一座山峰不为所动。   顾担盘坐在青山之上,感受着源天界天道对于这种行为的厌恶与杀意。   若非有他阻拦,定有各种飞禽走兽,悍不畏死的向着这里冲来,乃至是各种天灾降临而至。   除了增添些许阻碍外,没有太大的意义。   当然,对于此界天道来说,这种光明正大挖墙脚、刨根般的举措,定然是难以接受的,说是元气大伤也不为过。   在顾担的压制中,绝品灵脉终于是拔地而起,飞入一座大鼎中。   手持道器的陆知明再次问道:“孔翟,真不与我们一起走?”   “不了。”   顾担再度拒绝。   陆知明也不再劝,化作一道流光,回到渡空飞舟之中。   另一处飞舟之上。   “伱先看着点这些人,我有些话想和孔前辈说。”   墨锋对庄云说道。   “一起去。”   庄云就要起身。   墨锋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人吧,咱俩可不能同时走开,别忘了孔前辈交给咱们的任务。”   说着不等庄云答复,就率先下了飞舟。   走下去时,墨锋给操控飞舟的修士使了一个眼色。   顷刻间,空间波动荡漾而起,只是这座飞舟特制,将空间的波动几乎尽数拦截在外,便是普通人也只是感受到微微晕眩。   “伱干什么?!”   庄云怒吼,怒气冲冲的一把掐住了操控飞舟的修士脖子,“我们还有人呢!”   “他让开的。”   负责架势飞舟的修士战战兢兢的回答。   庄云怔住,手掌垂下。   再看外界,已是一片黑暗。   只有极其遥远之地,迷蒙的光线点缀虚空,可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而是……陨道天河!   ……   渡空飞舟远去。   过了片刻,墨锋才来到了顾担的身边。   “伱怎没走?”   顾担皱眉。   “只有孔前辈一个人的话,未免太过寂寞了些。”   墨锋笑道,“再添一个吧。”   “……”   短暂的沉默,顾担容貌变幻,然后说道:“我叫顾担。自顾的顾,担心的担。”   “顾先生……”   见到顾担真切的容貌,墨锋却并未有太多的惊讶。   或许他心中也有所猜测,即使变幻了容貌和语调,性格却未曾逆转。   “那看来还需再找一人。”   墨锋说道,“您且稍等。”   大概半日之后,墨锋带着光耀帝来了。   “顾先生!”   光耀帝见到顾担,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孔前辈就是顾先生!   难怪对夏朝百般照顾。   更重要的是,每当夏朝有什么不可面对的危难时,顾先生总会出手。   相信这一次也一样!   一定一样!   “今日无事,饮酒为乐。”   顾担大手一挥,一处石桌已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忙碌了那么久,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酒过三巡。   不过筑基期的光耀帝不胜酒力,醉意朦胧。   强撑着桌子问道:“顾先生,您说,夏朝什么时候可以开疆拓土啊?”   顾担尚未回答,他已是栽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   时日推移。   陨道天河的气息已经降临至源天界。   这下所有生灵都再明白不过,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暴乱、血与火,如同当初天地大变一样的惨剧,更加残酷的上演了。   知悉即将临近死亡的人,死前最后的疯狂便是人间最悲惨的惨剧。   即使有一部分尚能恪守本心,仍是于事无补。   夏朝倒是还算平和,虽说稍有骚动,但墨锋出马,一切骚动尽数平定。   元婴尊者现身坐镇,在其他人都撤走之后,总能让人安定。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从未露面的济世真人,有应对那恐怖大劫的方式,无需慌乱——这是夏皇光耀帝的圣旨,昭告臣民。   济世真人究竟是谁,寻常人无从得知。   如何应对,仍旧不知。   可心中有希望,总好过在绝望中熬时间。   而且济世真人的传说他们并非没有听说过,他们的祖辈曾见过那位济世真人于夏朝皇宫的天穹之上人前显圣,挽救了仙人威胁之下的夏朝。   今隔百年,济世真人要再此出手,救此世间!   无论如何,还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   当陨道天河的气息愈发临至,顾担已做好了准备。   他不可能真的等到陨道天河亲至再动身,那就太晚了些。   既然如此……   青芒盛放。   无尽的生机透体而出。   那些青芒流转、纠缠、汇聚,最终化作一颗树的虚影,出现在了顾担的身后。   躯干为赤,青叶,赤华。   伴随着若木虚影浮现,顾担的气息飞速的拔升着。   刹那间就突破了元婴与化神之间的瓶颈,那幻化于身后的若木虚影,终于凝实了起来!   生机之力向着四海八荒尽皆涌动而去,长生宗驻地本被刨的空无一物泥土中,突然有无数的花蕊钻出。   不仅仅是这一出!   那生机荡涤四方寰宇,囊括整个源天界!   自仙人消失之后,更大的仙迹出现了!   万灵都在经受洗礼,那是顾担对天地的馈赠。   伴随着他的动作,一杆大旗正在急速而来,正是封神榜。   它本就离得不远,大概是因为此前郑非的晋升将它呼唤而来的缘故,并未远去。   此时感受到顾担突破的气息,仍旧坚定的履行着自身的使命。   煌煌大旗横压而来,金黄色的旗面之上,万灵俯首。   对此,顾担只有一个字,“滚!”   青芒凝为实质,好似树木的枝干,缠住了封神榜。   任由封神榜如何的挣动,竟都奈何那树干不得。   紧接着,那青芒挟裹着封神榜,洞穿虚空,急速向着陨道天河靠近而去!   感受到那极端恐怖的气息,破灭的威胁,封神榜近乎疯狂的挣扎着,想逃脱掣肘。   然而,青枝的坚韧远比它想的还要强大的多,根本挣脱不得!   终于,在洞穿虚空的急速面前,陨道天河接近了!   恐怖的道则之力,相隔无尽虚空,难以计数之遥,都在影响着四方上下,所行之处万物归于混沌!   任何秩序,都无法在那混乱所致之处存在。   封神榜上绽放出璀璨至极的光芒,却在陨道天河的影响下飞速的黯淡。   反倒是纠缠着封神榜的青色枝条,在混乱之中尚且完好。   不过是短短的数息时间,封神榜便已无力挣扎。   原本明黄色的光芒彻底黯淡,再无神异可言。   缠绕它的青色枝条也稍稍崩裂了些许。   青山之上,顾担对着身旁空无一物之处回答:“自今日后,天下皆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