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陛下如此多娇 作者:桑微   作品简评:   顾之澄虽为顾朝公主,但从小却被当成皇子培养,并在先帝薨逝的危难之际继位登基。而摄政王陆寒,披着辅佐帝王把持朝政的贤能外表,实则却有一颗狼子野心。两人斗智斗勇,朝夕相处之中,渐渐暗生情愫,并发生了一系列动人心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本文人物性格鲜明饱满,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感情文笔细腻精致,是一本让人读罢掩卷而感动的小说,值得一读,非常推荐! ==================== 第1章   正是凛冬,年关将至,澄都夜里下起了大雪。   顾之澄卧在龙榻上听了一夜簌簌的落雪声,饶是盖在身上缝满了绒的锦衾再厚重也抵挡不了夜里的寒气,手脚渐渐沁得冰凉。   “陛下,该起了。”总管太监田福忠尖细而温和的声音响起,龙榻上挂着的金丝绣龙纹帐幔被挑开,顾之澄应声坐了起来。   殿内还点着未燃尽的灯烛,映着顾之澄过分苍白的小脸,如黑葡萄似的眸子又亮又大,衬得脸愈发似巴掌大了。   田福忠脸色微变,沧桑却并不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担忧:“陛下,您这是又哪儿不舒服了?”   顾之澄轻咳了一声,嗓音嘶哑无力,清亮的眸子却满是坚韧的倔强:“无妨,朕这便收拾收拾去早朝。”   顾之澄这样强撑着病体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田福忠见得多了。   从顾之澄十岁继位,到她如今二十岁弱冠之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田福忠脸上的表情复杂,有疼惜,也有无奈,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招了顾之澄的两位贴身侍女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走出殿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的雪色,皇宫里的红砖绿瓦偶有掩映出的鲜艳颜色。   先帝在时,田福忠就已是总管太监,所以他是看着顾之澄长大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二十年,田福忠看着顾之澄从一个天真无忧的稚子,到临危登基的幼帝,再到如今成为渐渐可以独当一面的皇上。   很少有人知道顾之澄为了做好一个皇帝付出过多少努力,只有经常见着御书房里昼夜通明的田福忠才明白。   可顾之澄明明,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每每看到那些不谙世事目光澄澈笑容清甜的世家贵女们,田福忠就忍不住为顾之澄叹惋。   原本,她也可以这样的。   可以成为顾朝唯一的小公主,极尽宠爱。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为了天下大事奔忙,从没有过喘息的时候。   现下皇宫里知道当朝天子是女儿身的,只有四个人。   太后、总管太监田福忠、太后的亲信御医程远,还有贴身伺候顾之澄的女官翡翠。   太后程氏体弱,怀上顾之澄已是万幸,生顾之澄的时候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先帝在殿外听着程氏撕心裂肺到无力沙哑的痛苦声,心疼得不得了,当下立断生了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再也不要下一个了。   先帝与程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在顾朝向来是一段佳话,就连这偌大的后宫,也只有皇后程氏一人,无论多少大臣谏言先帝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先帝也权当耳边风过。   更别说程氏生了个孩子,皇家有后,可以堵上前朝那些人的嘴了。   虽然程氏生的,是个女孩。   但在先帝心里,他的心爱之人,比子嗣重要了不知多少,自然舍不得让她再吃苦。   只是这苦,程氏不吃,就得顾之澄吃了。   先帝将给程氏接生的那些嬷嬷宫女等知情人全送到穷乡僻壤的边塞遣散了,对外便说皇后生了个小皇子。   先帝给小皇子取名“之澄”。   “之”与“只”,“止”同音,意味着只这一个,且到此为止,而“澄”,则是顾朝国都的字。   听起来是光明磊落的男子名字,也由此可见先帝对顾之澄的宠爱与重视。   虽然顾之澄身为女儿身,但先帝将她当男孩养大,自信皇室的血脉不会差到哪里去,也相信她一定能当个好皇帝。   他会好好教她,等到她登基后能将整个朝堂稳稳把持在手中,即便宣布她是女儿身也无人敢翻起一丝波澜的时候,她再恢复身份,与心仪之人成婚,为皇室留后便可。   先帝将一切都筹谋得很好,却未预料到生死有命,他在顾之澄十岁未满之时,便患了一场急病,撒手人寰了。   程氏受不了这个打击,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顾之澄身上,只为了她能不辜负先帝的期望,牢牢把持好朝政,让这皇位还能继续在顾姓的皇室血脉中流传下去。   毕竟先帝这么做,都是为了程氏,程氏既感动又内疚,生怕这皇位到了顾之澄这儿就打了止,怕江山易主。   可惜,顾之澄登基的时候年纪小,需有摄政王辅佐其左右。   大臣们不得不推举了唯一合适的人选,异姓王爷陆寒。   不知为何,顾朝皇室向来人丁寥落,无论皇帝后宫充盈与否,子嗣也不过留存二三。   所以即便朝堂上的大臣们再如何强调开枝散叶的重要性,也深感无奈,顾朝皇室的这棵小树苗,始终是干巴巴的只结了几颗果子。   反观陆寒的家族,却迥然不同。   陆家第一位王爷是开国功臣,亦是顾朝第一位皇帝的兄弟,两人好得跟穿一条裤衩似的,一同浴血奋战,且甘为人臣。   最后封了领地,成了异姓王爷,且陆家一直人丁旺盛,生机蓬勃,几百年后,成了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且由于陆家和皇室的联系远没有过去紧密,所以隐隐有要反的迹象。   由于陆家人多势众,在朝中多处皆有渗透,仿若一棵在漫长岁月中渐渐将根扎进名为“顾朝”的土壤中,悄无声息,却影响力巨大。   这棵树,是顾朝每一位继位的皇帝心中的疙瘩,却因为要将这棵树拔起所需的代价太大,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慰自个儿陆家人还是忠心耿耿,并未想反。   先帝在时,原是想找个机会拔了陆家这棵大树的,奈何力不从心,一盘棋还没开始下就已撒手人寰了。   只剩下孤苦无依的小皇子,心如死灰的太后,和朝堂之上几位虽忠心耿耿却散兵游勇的臣子,以及一盘散沙似的其他没有立场的大臣。   而陆家的人,却都唯陆寒马首是瞻,家族荣辱心极强。   可惜先帝并无兄弟,只有一位病弱的长姐,在万里之外的江南养病。   大臣们心思各异,推举了澄都里唯一的王爷陆寒,成为摄政王。   摄政王陆寒在众人眼里皆是看不穿摸不透的存在,一双眸子平静得从无波澜,却又似聚着腐蚀性的浓雾,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他的性格,亦是众人不敢轻易提及评论的。   冷酷寡言,却又杀伐果断,只消靠近就免不了让人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   畏是畏他的气场,而敬,则是敬他这些年说一不二的各项决策,为顾朝带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景象。   陆寒此人,惊才绝艳,尤其有治世之才,便是顾之澄也自愧不如的。   她自知除了身上的血脉,哪里都比不得陆寒更适合治理国家。   但也因为身上流淌的这血脉,她必须咬牙坚持,做一个好皇帝,不负父皇母后之望,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   早朝散了,顾之澄咳着嗓子回了御书房,只觉自个儿的脑袋更重了些,混混沌沌的,昏昏欲坠。   只怪那些个大臣因为北方大雪冻死了不少人,争论着谁该去赈灾的问题,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脖子赤,愣是大半个时辰谁也不让谁。   顾之澄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看得分明,不过是陆家那帮子人和她身后那几位忠心耿耿一心效忠顾家皇室的大臣的争斗罢了。   毕竟去赈灾这件事,有朝廷充盈的国库做后盾,还能得民心。   是个肥差。   顾之澄不动声色地听他们争辩着,眸色无暇悄悄划过在一帮大臣最前面,脊背站得笔直的那个人。   他亦无甚表情,身如玉树,颀长挺拔,一袭青黑色蟒袍之上纹着的江牙海水将他衬得眉眼冷峻,神仙似的出尘气质。   顾之澄心中叹一声,这人生得这般好看,该在天上做个逍遥神仙才是,作甚的觊觎她的皇位......   虽然心中感叹,顾之澄面上却是不显,安安然坐在龙椅上,完全看不出身子有何不适,就连喉咙发痒想要咳几声也被她生生克制住了。   和陆寒相处了快十年,虽然他治世的本领她只学了个皮毛,但这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她却已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顾之澄意外的是,陆寒居然提议把赈灾的差事给了她的一位心腹大臣。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群大臣,顾之澄身边只剩下田总管一个人的时候,才敢放心咳了几声。   田总管心疼她,回了御书房就赶紧吩咐着御膳房熬些银耳雪梨汤送来止咳。   顾之澄用白玉勺舀了几口汤羹入喉,银耳入口即化,雪梨清甜润喉,这才觉得艰涩干涸的嗓子好了些许。   一碗银耳雪梨还未见底,陆寒便来了。   他一身朝服还未换,因就隔了一张剔红云龙纹长桌站在她跟前,不似现在朝堂之上的遥遥相隔,如今顾之澄将他朝服的料子和刺绣手艺都看得更加仔细。   她知晓陆寒向来对吃穿用度的要求都精细挑剔得很,用的是顶顶珍贵舒适的衣料,刺绣也是一等一的好,甚至有着隐隐盖过了她龙袍的风华。   顾之澄藏在桌下的指尖抚了抚袖口的龙纹玉爪,抿了抿轻淡到毫无血色的唇,声音轻飘飘的:“陆爱卿有何事?”   她惯是这样,每次喊他,都将“爱卿”两个字念得格外重。   仿佛是为了提醒他记住他自个儿的身份,他始终是卿,是臣,和龙椅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咳咳,小可爱们还在吗???   前三章前20评论都送红包呐~~爱你们!   接档文《少爷万福》求收藏QAQ~   文案:阿芙无父无母,只有一尾金铃铛儿系在手腕上,跟着摇篮漂到了堰下村。   阿芙极有福气,被温泉庄子里的管事王婆子收养在身边,从小吃穿不愁,成了庄子里人见人宠的“小小姐”。   直到京中的贵人来庄子里养病,阿芙的身份一朝从“小小姐”成了“小丫鬟”。   伺候小少爷吃,伺候小少爷穿,还要给小少爷亲亲治病。   阿芙不嫌累,每日都眼眸弯弯似月牙儿,屁颠颠跟在小少爷身后,欢欢喜喜数着糖儿。   再后来,小少爷病好了,说要带着她一块回府中吃糖去。   “阿芙呀,跟我回京,你只管成日躺在榻上吃糖哩。”   阿芙两眼放光小鸡啄米点点头。   信了他的鬼话。   躺在榻上是真的,糖却从来没见过QAQ   -甜甜甜无脑的少爷丫鬟文,日常平淡美食向   -腹黑病弱大少爷x傻白且甜小丫鬟 第2章 第 2 章   陆寒清冽的视线掠过她桌上那碗喝了一半的银耳雪梨汤,再轻轻落到她毫无血色的薄唇上,眸光微晃:陛下可是病了?”   顾之澄轻哼一声,唇角抿出一抹疏离之意:“不劳陆爱卿费心,朕身体甚好。”   她知道,陆寒巴不得她病,甚至巴不得她死,这样他才好轻轻松松篡位登基。   她偏不让他得逞,偏要活得好好的。   陆寒眸光漫不经心地划过她眼底那一抹逞强和倔强,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抚过朝服缎面上浅浅的绒毛,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顾之澄才七八岁,他摸着顾之澄脑袋的时候,就是这样绒绒的手感,很窝心。   而那时,顾之澄也会甜甜的喊他小叔叔,像沁了蜜似的,眼睛明澈又干净,完全不似现在,满是防备与疏离。   陆寒心底轻叹一声,这又是何必。   乖乖将皇位让与他不好么?日后他名留青史,顾之澄也能博得个退位让贤的美名。   真是......拎不清。   从辅佐顾之澄登基以来,陆寒便发现了顾之澄拎不清的毛病,能力不足,还事儿多,还似团烂泥似的,什么都需得那位脑子同样拎不清的太后提点。   一个拎不清的提点另一个拎不清的,能提点出什么来?   陆寒眸中闪过一抹嗤意,只是落到顾之澄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怔然。   顾之澄,虽身无长物,但这张脸,却实在是太过惊艳绝伦。   若身为女子,定是祸国殃民的存在,只消看人一眼,便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幸好顾之澄是个男子,可即便是这样,也让人......   陆寒藏于袖内的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提醒着自己什么是清醒的现实。   对一个男子动心,这绝对是天底下最荒诞也最恶心的笑话。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瞳仁深处泛上一丝深色,沉声说道:“再过十日,便是陛下的冠礼。礼部已着一切准备妥当。”   “嗯。”顾之澄纤细白皙的指尖在漆红桌面上轻点几下,努力克制住了指尖的轻颤。   还有十日,是她成年的冠礼。   君王已成年,摄政王自然也该退位,将所有权力都归还于她,让她独自执政。   只是这些年来,陆寒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早已品尝到大权在握带来的种种好处,又怎可能这般轻易放手。   顾之澄明净如洗的眸子里划过一缕幽光,淡声开口试探道:“陆爱卿,这些年你辅佐朕,倒是辛劳。待朕冠礼成后,你便也可以稍稍松泛些了。”   陆寒不卑不亢的颔首,眸色深深不见底,好看的下巴勾勒出一丝冷硬的弧度:“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福气。”   趁他视线垂下,顾之澄悄悄撇了撇嘴,对他一脸正经的鬼话嗤之以鼻。   两人又表面一团和气实则心思各异的聊了几句,陆寒这才离开。   陆寒一走,顾之澄立刻剧烈咳了起来,嫩生生的小脸因咳得憋了气而涨得通红,眸底潋滟起了水光。   田总管在一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惊,连忙传了程御医过来诊断,心里更是不由地担忧。   皇上快成年了,身子和脸也愈发长开了,即便是身着龙袍,挽着男子式样的发髻,眼角眉梢也愈发娇俏艳丽若桃李,让人容易联想到了宫外某些以誊养男宠为乐的龃龉事……   顾之澄不知道田总管在担忧些什么,她甚少照镜子,也不知自个儿如今的相貌有何倾国倾城,惑人心神。   她只是规规矩矩让御医给她把了脉,开了药。   对于顾之澄这体弱多病的身子,程御医早已束手无策,都是顾之澄这些年长身体的时候留下的许多病根,只能慢慢调理才能好。   可她为了做一个好皇帝,不仅白日忙得连喝口茶也无闲暇,就连晚上也常常忙到夜半三更,如此劳累,别提调理身体,身体反倒是每况愈下了。   程御医嗟叹了一口气,嘱咐顾之澄平日不可太多劳累,奏折总是批不完的,国事也总是操心不完的。   更何况,天塌了也有摄政王陆寒顶着。   可顾之澄偏偏就是不需要陆寒来顶,她成日听着太后在耳边的叮咛,生怕皇位在她手里被陆寒抢走,那她可就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所以她宁愿累死,也绝不愿仰仗陆寒来替她处理国事,越困难越棘手,她越要靠自己。   程御医开了方子,太医院的人便马不停蹄地替顾之澄熬药去了。   即便是头昏眼花,咳嗽不断,顾之澄也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御书房里,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奏折。   上头的内容大多会让她拧紧了眉,冥思苦想,若是陆寒来处理这件事,他会如何?她如何做才能比他更好?   顾之澄的十年,是无时无刻都在暗地里与陆寒较劲的十年。   ......   摄政王府。   陆寒站在一树傲然而开的梅花之下。   梅花殷红,踏雪而立,都映衬得他愈发身如玉树,峻拔颀长,容貌如琢如玉,宛似天人之姿。   他眉眼冷峻,扫过站在一侧的黑衣男子,沉声问道:“他果然病了?”   “是,太医院正在熬药。”黑衣男子低头颔首,喉咙嘶哑。   陆寒眸底翻涌起一片沉沉的雾霭,其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似凝着一团将显未显的暴风雨,冷冽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连自个儿也未察觉的颤音:“只有十天了。”   黑衣男子木然如雕刻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条小缝似的皲裂,他微抬了抬眼,小声问道:“主子,是否让十三……”   陆寒瞥了他一眼,随后敛下眸子,覆住其中卷涌的风云,淡淡然的点了一下头。   黑衣男子得了陆寒的同意,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摄政王府。   而陆寒,挺直的脊背突然松懈了下来,仿佛做出这个决定已经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只是怅然盯着鹿皮靴子下踏着的雪。   纯白,鲜亮,刺眼的疼。   顾之澄,你本不适合做皇帝,倒不如去寻个山里僻静的温泉庄子养病,也好少在我眼前转悠,惑人心神,惹人烦忧。   ......   顾之澄从未想过,陆寒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她!   明明是治病的药,她喝完歇下却吐了血,将蚕丝里衣的衣襟和榻上的缠金丝如意纹褥子都染了一片血红。   幸好是深夜,寝殿里伺候的人都在外头,无人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   顾之澄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是慢慢阖上了眼。   陆寒要杀她,她是躲不过去的。   在她成长的这十年里,和陆寒明争暗斗,心力交瘁,却一次也没有赢过。   十年过去,她仍旧如陆寒手中的傀儡,小事她可以定夺,可大事,权由陆寒说了算。   不是没反抗过,却是无可奈何。   在陆寒的眼皮底下,她始终无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她和母后的命,都在他手中。   虽然这十年,陆寒有无数次机会对她下杀手,可她都心有余悸的安然度过了。   如今她活到冠礼之前,已是他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如这下倒好,终于不用在陆寒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讨生活了。   只是她愧对父皇母后的寄望与重托。   即便再努力,再拼命,她也只能算一个勤奋的皇帝。   她知晓她的文韬武略,她的格局眼界,都算不上一位明君。   说实在话,陆寒确实比她更适合。   起码这些年,顾朝风调雨顺,已是盛世。   顾之澄弥留之际,还能庆幸这毒药虽让她吐血,但发作时却不太痛苦的。   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虽天下易主,但却太平安泰,以后还能更好。   不知这样,黄泉之下能不能让列祖列宗们少骂她几句……   ……   陆寒走进寝殿内,已是天明。   清心殿内一片冰凉的静意,熹微的晨曦洒在顾之澄苍白的小脸上,安和得过分美好,似乎她只是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轻轻覆着眼睛,若睁开,那是一双比月色还美的眸子。   但陆寒知晓,他再也看不到了。   顾之澄已然薨逝,这是田总管按惯例去叫起时才发现的。   如今躺在陆寒面前的顾之澄,已被擦去了脸上的血污,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龙袍,衣袍上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衬得如玉似透着光的脸颊越发死寂。   陆寒只瞧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清心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挖空了他的胸腔,空洞洞的一片。   陆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出了殿外,立在石阶前半天未动,只觉眼前的雪色刺得眼睛生疼。   痛才好。   痛才不会麻木。   殿外的雪已经积到了脚踝处,陆寒恍若未觉踏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蟒袍猎猎鼓着裹挟雪絮的寒风,所有的冷意都灌到了心底。   他原是想让顾之澄昏迷,而后以病重为由退位让贤,去江南或是北洲的温泉庄子里养病。   他本就不想看到顾之澄,不想让顾之澄凭着一张脸一个眼神就蛊.惑他心神不宁,起些龌龊的心思。   断袖实在可耻又恶心,陆寒绝不允许自己光辉盛大的一生里多了这一抹污点。   他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困惑为何自己会喜欢一个男子,然后唾弃自己,恨不得将那块心挖出来将有顾之澄的那一块污点剜掉。   他厌弃自己这样的感情,却从没想过让顾之澄去死。   因为他终究......舍不得。   阿九走过来,对陆寒眸中的赤红避而不见,颔首说道:“主子,是十三的药下重了。”   陆寒毫无所动,只是静默地站在雪中。   雪絮又开始漫舞,落在肩头融化,大氅润上一层晶亮的水珠。   他瞳眸微缩,握在身侧的拳已是青筋毕显。   顾之澄体弱畏寒,每年这个时候,总要大病一场的,又怎能再抵抗得了那般重的药。   “十三跟我这么些年也辛苦了,让她回北地养老吧。”   十三是他手底下最忠诚的暗卫,亦是无心之失,他不能让她偿命,免得寒了其他暗卫的心。   阿九走了,陆寒仍旧站在殿外看雪。   可空洞仿佛能吞噬整个世界,只有陆寒知道,他也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但他明白,原来他对顾之澄的感情,远比他自以为的深厚。   以往的克制隐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十三很快就过来辞行,一树殷红的寒梅之下,她素来冷酷无情的脸庞也似是染上了一丝艳色。   她说:“主子,清心殿那位......是女儿身。”   陆寒睨了十三一眼,瞳仁放大,眸中的血□□尽。   这是十三第一回 看到陆寒如此失态的样子,看到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清心殿,她的心,也越发的比这凛冬还要冷了。   清心殿里的其他人已经被陆寒屏退,他毫无顾忌地抱上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身躯。   他朝思暮想,却一直引以为耻的。   望着怀里那绝色倾城却已香消玉殒的小人儿,陆寒这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克制和耻辱,有多可笑。   顾之澄,你个小骗子,骗得我好惨。   修长的指尖擒住她尖细的下巴,陆寒的心已被扎得不成样子,千疮百孔。   抱着她,轻若无物,脸也才他巴掌大,原来她已削瘦成这个样子。   而他,自从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一直都不敢正眼瞧她,好久都未曾这样仔细的打量她了。   原来这颗心,还能痛。   陆寒蓦然捂住胸口,一口浊血喷了出来。   他原以为,他想要的是这江山。   现在才知道,无她在,坐拥江山万里,又有何用?   偏他还固步自封,守着那可笑的礼义廉耻,让她受苦了这么多年。   陆寒微凉的指肚抚上她精致的脸颊,沁凉,且刺心。   顾之澄......小骗子......   透过窗牖还能看到殿外的红墙白雪琉璃瓦,掩映着玉树琼枝,片片玲珑,明明很美,却四处透着凄苦空凉之意。   陆寒知道,至此,江山无限,却再无她。   他看什么,都是一场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评论发红包哈~~谢谢支持~   一次性发了两章,爽不爽,嘿嘿。 第3章 第 3 章   冷。   好冷。   顾之澄在龙榻上蜷缩成一团,齿间仍然止不住的轻颤着,手脚冰凉到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   耳畔响起程御医熟悉的声音,她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得再多不过。   “太好了,皇上的烧退了。”   顾之澄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大红罗圈金帐幔,挑着金线龙纹样,富贵堂皇。   她有些怔然,脑中混沌更甚。   她不是......被陆寒药死了么......   莫不成又从鬼门关踏回来了?   “程御医......我——”顾之澄艰难的侧过头,想吩咐程御医几句,可却突然顿住了。   程御医,怎年轻了十岁似的,眼角那些褶子不见了,须子也短了一大截。   “陛下有何吩咐?”程御医眯了眯眼,见到顾之澄有了精神,心也放下不少。   “咳。”顾之澄咳了一声,抱着衾被,嗅着被褥间熏着的淡淡果香味,嘶哑着嗓子问道:“朕昏迷多久了……”   “三日。”程御医颔首答道,“陛下万福,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幸得菩萨保佑,才能躲过这一劫呐。”   田总管见顾之澄醒了,早吩咐侍女端来了熬好的药,细着嗓子问道:“陛下,赶紧趁热将药喝了吧?这病才能早些好。”   翡翠给顾之澄垫了个软枕在身后,她这才得以半躺起来,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   田总管和翡翠瞧上去模样都年轻了不少,但顾之澄来不及细想,因为脑仁儿实在疼。   直到她抬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的手,何时这般小了?   “翡翠,快取铜镜来!”顾之澄急声道,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些颤音。   翡翠不明所以,但她素来最听顾之澄的话,尽管心中疑惑,明明陛下不喜照镜的,但还是取了铜镜过来。   顾之澄急急翻开那柄舞凤狻猊纹镜,望见那张还未长开却已隐约可瞥见未来绝色的容颜,精致的小脸愈发显得煞白,毫无血色。   她......她这是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小时候么?   多年来跟陆寒学,让顾之澄即便遭此大变,脸上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放下铜镜,重新放回衾被里的手悄悄掐了掐腿侧。   疼,不是做梦。   顾之澄敛下眸子,浓长的眼睫扑簌了几下,再抬起时,乌黑瞳仁里聚着些不知名的微光。   她自幼体弱多病,登基以来,更是因为日夜操劳而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昏迷数日的境况有过许多回,迷迷糊糊醒来常是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这次昏迷是哪一年的哪一回......   顾之澄盯着龙榻帐幔上的龙爪看了好半天,才淡声又问道:“朕......为何昏迷?”   程御医捋了捋胡须,嗟叹道:“陛下初初登基,即位大典的礼节冗杂繁多,您又吹了一整日的冷风,许是劳累过度,寒邪入体所至。”   顾之澄敛下眸,纤细的手指头宛如沁凉的玉,抚过衾被上精致繁复的金线,轻轻颤着。   她还活着,还回到了十年前,她刚登基的时候。   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真好。   活着的感觉。   真好。   听程御医一说,顾之澄就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年何月,何等境地。   此时还是十年前的腊月,离即位大典刚过去四天,而距离她的生辰......依旧还有十天。   顾之澄有些恍惚,也不知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真,还是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但死亡带来窒息感还真实得让她浑身止不住的轻颤,心尖的凉意蔓延到五脏六腑,让人无力抗拒,也无法动弹。   她再也不愿意体会一次这样的死亡了。   上一世,她已经为了父皇母后,为了对得起列祖列宗而拼命努力,且死过一回了。   那这一次,她能不能自私一些,为自己而活......   她也喜欢漂亮精致的衣裳首饰,也喜欢爽口鲜香的饭菜,也喜欢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   顾之澄咬唇沉思,正觉脑子乱得很,又听得外头一声尖细嘹亮的喊声——   “太后娘娘驾到!”   顾之澄心头涌上些莫名的情绪,垂下眼睑,手心渐渐漫起一层濡湿。   她的母后很爱她,她也很爱她的母后。   可世上,总有许多事情不是爱就能解决的。   比如太后对她的殷切希望和重重寄语,她再如何努力,也达不到太后的希望。   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母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冷淡,与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澄儿,我的澄儿,你终于醒了!你这身体呀,总是让哀家担心!”   因为着急,太后的步子比平时急一些,身上穿着的大红色织金缎寸蟒妆花裙走动间裙摆翻飞,勾勒出华丽的弧度。   太后走到顾之澄龙榻边,温柔纤细的手抚到她的额顶探了探温度,这才松口气:“总算退了烧,再喝两天药,就能大好了。”   太后生得美,虽已年过三十依旧肤色白里透红,一双纤长微翘的丹凤眼温柔且有神,关心她的声音也是婉转多娇,煞是好听。   顾之澄看得分明,太后眼睛里关切是真的,担忧也是真的。   只是后来,这些热切都慢慢退散了去。   顾之澄垂下眸,遮住眼里润上的水色,不敢去回忆太后失望时如同针扎在她心上的眼神,只是轻声喊道:“母后,您来了。”   太后蹙了蹙眉,忧心道:“嗓子怎都烧哑了?”   不等顾之澄回答,她又松了口气:“想必将养几日便能好,澄儿明日上朝时,少开口说话便是了。”   顾之澄长睫轻颤,咬了咬唇:“儿臣头疼脑热,只怕还要歇息几日才能上朝......”   上一世,顾之澄为了兢兢业业做个好皇帝,不让陆寒在朝堂之上独大,便是醒来的第二日就去上朝了,拖着病弱不堪的身子,反倒因昏昏沉沉而摔倒闹了个笑话。   那些朝臣们想笑却不敢笑的神情,给顾之澄当年年幼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甚至于她现在想起来,仍旧十分抗拒。   太后愣了愣,凤眸微眯后,又伸出染了凤仙蔻丹的纤长玉指,轻轻抚了抚顾之澄的额头:“澄儿乖,先好生歇息罢,莫要再说话浪费力气了。哀家明日再来看你。”   顾之澄悄悄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母后对她寄予的厚望,真如同千斤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又不敢放弃,毕竟她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和希望。   只是这一世,她可能又要让母后失望了......   太后程氏走后,顾之澄让众人都退下,自个儿卧在龙榻上阖着眼,可脑子里却混乱无章,片刻不得安宁。   顾之澄试想了想,若她能通晓未来十年,那她是不是有了与陆寒抗衡的能力,是不是能将整个陆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可惜,她试想了无数种可能,答案都是——   不能。   陆寒此人,隐藏太深,上一世她活了快二十年,也只窥见了其冰山一角。   且陆寒善于权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而她,只有十年的未卜先知,却不是一世。   和陆寒斗了十年,她真的很累,也很痛苦,而结局,却是命丧黄泉,江山仍然易主。   既然斗不过,既然没必要。   那这一世,就让她做个胆小鬼吧......不求滔天富贵,黄袍加身,只求平平安安,喜乐顺遂。   父皇,母后,对不起。   顾之澄躺在温软的被褥里,睁开眼侧眸望向侧窗的白玉案上,上头丹青色长瓶里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梅花,殷红之间,暗香浮动,若是能簪在发髻耳畔,定然是极美的。   也不知她能不能安然退位,带着母后离开皇宫,着上钗裙环佩,过上正常女子该过的生活。   描眉淡妆,对镜贴花钿。   顾之澄正畅想着,又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似乎是陆寒来了。   尽管她还在休息,但从来都不是她想不想见陆寒,而是陆寒想不想见她。   果然,田总管在外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就推门进来了。   见顾之澄还未安睡,田总管赶紧掌了灯,看着翡翠将顾之澄扶着坐起来,而后轻声叮咛道:“陛下,摄政王来了,您先莫阖眼,应付他走了再好生歇息。”   太后素来教导顾之澄,在陆寒面前,一定要精神抖擞,自信且坚定,莫要失了底气输了阵仗,让他以为孤儿寡母好欺负。   所以即便顾之澄已决定做个胆小鬼,但听到陆寒的脚步声,还是习惯性的挺直了脊背,乌黑的眸子也睁得更大了些。   陆寒走进来,瞥见坐在床上虽面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的顾之澄,眼尾微挑。   他早见惯了顾之澄这个样子,明明还是娇小的个子,才到他腰间,却要装得小大人似的,明处暗处都要跟他一较高下,输人不输阵。   陆寒走到顾之澄的龙榻边,顾之澄微微仰头看着他,脸小小的一团,白得近乎透明,又因映着烛火,若仔细可以瞧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意。   她的眼眸太过澄澈,眸中干净得不像话,只倒映着他峻拔的身形,还有那张冷淡的脸。   陆寒眸子一闪,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更深的深色后,才出声:“听闻陛下醒来,臣甚喜,迫不及待进宫看望陛下。”   “......”顾之澄轻轻勾了勾藏在衾被中的手指,望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她觉得陆寒不是甚喜,而是在郁闷她怎么就没一命呜呼了去。   但顾之澄还是抿了抿唇,乌睫轻轻扑簌,眸中有不达眼底的笑意:“多谢小叔叔关心,朕已经好多了。”   小叔叔,是顾之澄登基前,对陆寒的专称。   那时候,先帝还在,顾之澄在皇宫之中无忧无虑,从来不知愁是何滋味,对谁都是笑盈盈的一团和气,就连对皇宫内外出了名的冰山王爷陆寒,也是如此,毫不见外。   见了他总是唤一声小叔叔,稚语童声,清脆悦耳。   澄都中封了王的只有陆王府,而陆寒虽在陆家年轻一辈中排行最小,却最得宠,老陆王病去后,竟然将王位传给了年仅十四岁的陆寒。   澄都中不少人唏嘘,眼睁睁见着在陆寒的带领下,不过四年,陆王一系便愈发蒸蒸日上,却也越来越收敛其锋芒,越来越深不可测。   陆寒与先帝平辈,又年纪最小,所以顾之澄喊他一声小叔叔不为过,毕竟陆王的先祖是与顾朝的开朝皇帝拜了把子,互称异性兄弟的。   只是这声小叔叔喊出去,陆寒却明显有些怔然。   他似乎有些意外,因为自从先帝薨逝,顾之澄接了继位遗诏后,就一口一声“陆爱卿”喊得泾渭分明,摆明了是提醒他要好好当他的摄政王,莫要无视了君臣之别。   而如今顾之澄突然来这么一句久违的“小叔叔”,因还在病里没什么力气,嗓音嘶哑又绵又轻,就像是小猫在心里头冷不丁挠了一爪似的。   陆寒眸光渐转,深邃幽暗,喉咙莫名有些发痒,轻咳了一声。   素来古井无波的内心,竟然出现了一丝十分罕见的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评论送红包哈~~   朝代架空,蠢桑自由发挥的,懒得考据,看甜甜甜的剧情就完事了! 第4章 第 4 章   顾之澄是特意这样称呼陆寒的。   小叔叔,喊得亲近又自然,始终有他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情分在。   顾之澄心想自个儿既然斗不过陆寒,也既然迟早要退位让贤,将皇位给他。   倒不如未雨绸缪,从现在开始和陆寒缓和一下关系,起码不要如同上一世那般水火不容的,也好让他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让她可以安然离开皇宫,过上普通却自在的生活。   陆寒见顾之澄小脸白嫩精致,黑葡萄似的眸子仿佛占去了半边脸似的,正紧紧地瞧着自己,幼稚天真,却一揉即碎。   陆寒早有图谋,知晓自己今后与顾之澄定是成王败寇,所以不愿生出恻隐之心,索性垂下眼睑,嗓音低沉地问道:“陛下,十日之后便是您的生辰宴,陛下可有想法该如何操办?”   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可是大操大办了的。   主要是太后的主意,看她这是登基之后头一回过生辰,说是定要热情宴请群臣,多熟络熟络,也好拉拢人心,再则也可彰显她这位新皇的存在感。   但顾之澄后来才知道,当年那场大操大办的生辰宴,在陆寒有意的“帮助”之下,显得格外奢靡浪费,成为不少大臣心中诟病的存在。   想到此处,顾之澄晶亮的眸光微闪,最后咳着嗓子说道:“朕刚登基,天下还未大定,身子也未好利索,今年的生辰宴,就不必办了吧......”   陆寒眼尾微挑,有着一闪而逝的诧然,不过对于表情他向来控制得很好,只是继续沉声说道:“陛下,这到底是您的十岁生辰,还是办一办,也让皇宫热闹一些吧。”   顾之澄咬住唇,原本就毫无血色的唇更显苍白冷淡。   她本就想降低存在感,让陆寒想起她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的时候少一些,又怎愿意出这样的风头。   所以,她仍旧抬着愈发重的眼皮子坚持着:“朕以为,皇宫上下,还是推崇勤俭节约之风为好。”   这回,陆寒当然不可能说出“奢靡浪费光荣”之类的话,只是眸光深邃的落在顾之澄脸上,斟酌着她眼底的那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   良久,陆寒才轻轻颔首,嗓音冷冽似裹挟了无尽的寒风凛冽:“皇宫上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臣这便吩咐礼部,今年陛下的生辰宴停办。”   “好。那便有劳小叔叔了。”顾之澄抿了抿唇,嘴角有着轻拂而过的笑意,她恨不得年年都停办才好。   上一世年年都办生辰宴,最后还不到二十岁就死于非命。   这一世年年都停办,她还能痴心妄想一下长命百岁......   陆寒听得这声轻轻脆脆的小叔叔,眼底滑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   他不知道顾之澄明明疏离防备的喊了他几天“陆爱卿”,为何昏迷醒来后,又开始毫无城府般亲近地喊他小叔叔。   到底是个小孩子,心性未定,对待人的态度也想一出是一出。   陆寒忽略自己的年纪,也忽略掉这一丁点称呼上的小异常,开始了此次前来的第二番试探:“臣斗胆请陛下早日上朝。朝堂之上,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昏迷这几日,大臣们都甚是忧心。”   “......”顾之澄沉默无声,才不信陆寒的鬼话,他应当是巴不得她日日不上朝才是。   想到刚刚推脱太后的说辞,顾之澄抬起纤细的小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极为逼真的疲倦与沙哑:“朕脑袋怎的越发疼了,小叔叔,此事以后再议,先宣程御医进来替我瞧瞧吧。”   陆寒微微拧了拧眉,沉声告退,大步出了寝殿,回头看到程御医急匆匆的模样,还有几位侍女太监进进出出的身影,顾之澄猝不及防唤他的那声小叔叔又仿佛在耳畔响起。   顾之澄,是他看着长大的。   从小虽体弱多病,养在太后的宫中甚少出来活动,但他也见过不少回。   是个粉妆玉砌好看得有点像女娃娃的小团子,总是软软的一团,他牵着他玩的时候生怕用大了力气将他的小手捏碎了。   他总喜欢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一声接一声的喊他小叔叔,童声稚语响亮清脆地夸他:“小叔叔,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叔叔!”   思及此,陆寒忍不住勾了勾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后,又收敛起来,眸光表情皆冷峻地走在羊肠宫道之间。   前几天下了场大雪,如今宫里许多地方的雪还是将融未融的样子,滴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凝成了冰,悬在琉璃瓦上耀着熠熠的光。   陆寒踏雪而行,偶尔有积在宫墙顶上的小雪粒儿砸下来,落到他银灰色常服上,噼啪作响。   陆寒有些遗憾的想,若不是这样的出身,不是这样的宿命,或许......顾之澄会是他最疼爱的小侄子。   ......   陆寒走后,却依旧以梦魇的存在留了下来,在顾之澄的梦中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得她半梦半醒间出了一身的汗。   梦见他一脸戾色地端着一碗黑得发紫的粘稠毒.药在她面前晃着,掐着她的下巴逼她喝下去。   彻底惊醒来时,窗牖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寝殿内两盏烛火摇摇晃晃,为浓重的夜色燃了两抹熹微的亮光。   顾之澄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胸中的惊悸仍然未消。   却听到殿外隐隐约约起了些杂乱的声音,似乎外头的侍女太监们聚得多了起来。   再然后,便是有人踏进清心殿里的脚步声。   这声音顾之澄自然再熟悉不过,一听便是她的母后来了。   对于顾之澄而言,亲情比她的皇位重要得多,所以她从不会在太后面前摆皇帝的谱,而是努力尽子女的孝,所以太后进她的寝殿并不需要通报,也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径直进来即可。   上一世,她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努力守着皇位,绞尽脑汁和陆寒斗,并不是因为她贪图皇权带来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她知道这是父皇母后在乎的,所以她才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但她现在知道,这是她拼了命也做不到的,所以只能委曲求全,在陆寒面前听话卖乖,来为她和母后谋求一条后路了。   可偏偏,她的母后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的盘算。   顾之澄轻叹了气,撑着力气坐起来,看着田总管跟在太后身后掌着灯,那盏明亮的灯火似璀璨星子,映着太后貌美如花的容颜,晃荡着愈来愈近。   太后行至顾之澄的龙榻边,眯了眯美眸,温柔婉转的嗓子如黄鹂初晓:“澄儿醒了?快些起来洗漱吧,该上朝了。”   “母后......什么时辰了?儿臣病还未好,能不能过几日再去上朝?”顾之澄仍旧有些迷迷瞪瞪,眼皮半垂着倚到太后的臂弯里,嗓音低低的似撒着娇。   看到顾之澄这病恹恹的样子,太后也心疼得很。   但她始终谨记着“慈母多败儿”的祖训,知晓她们孤儿寡母的守着这江山,还有陆家这头豺狼虎豹在一旁觊觎着,若是由着顾之澄怎样舒爽怎样来,那这皇位铁定是守不住的。   忆及先帝对自个儿的温柔宠爱,太后更不愿他为江山社稷倾注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咬咬牙心肠也硬了些,捏了捏顾之澄的脖颈柔声劝道:“澄儿,每日卯时上早朝,这是先帝爷定下来的规矩,你定要谨记祖训,莫坏了规矩。”   “可是母后,我脑袋特别疼......”顾之澄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后,神色虚弱,但眸子依旧洗得晶亮似的。   太后叹了口气,抬起玉手替顾之澄揉着太阳穴,但口风却没松:“澄儿,早朝也左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你撑一撑,便过了。你若是不上朝盯着,由摄政王一系的人在朝堂之上独大,也不知会出些什么胡作非为的岔子。”   若是顾之澄镇守着,起码他们忌惮皇帝的名义在,也能收敛些。   顾之澄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不是装的,是她实在害怕:“母后,我夜里发了梦魇,梦见我病还未好便去上朝,糊里糊涂摔了个大跟头,惹得大臣们笑了许久。”   “别怕,谁敢笑你?”太后抚了抚顾之澄柔嫩雪白的脸颊,温声安慰道,“你是九五之尊,何等尊贵,没人敢笑你的。”   上一世,是没敢笑出声,但都憋着笑,小皇帝上朝在龙椅前摔了个狗啃屎的笑话,成了大臣们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   顾之澄抿了抿唇,眼眶愈发红,鼻子也酸酸胀胀的,沙哑的嗓音越发低落:“母后,儿臣......还梦见儿臣在冠礼前夕,被摄政王下.药.毒.死了......”   太后脸上温柔的宽慰笑意全消,登时便变得严肃起来:“澄儿,这梦不似空穴来风,定是你父皇托梦,告诫你一二。陆寒此人,你一定要防备防备再防备,绝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母后,我知道......”顾之澄哽了一下,剩下的话却没敢再问出口。   她本想劝母后,保住小命即可,这皇位大可送给陆寒,换一世安稳。   反正陆寒治国有道,定能让顾朝百姓活得更加幸福安康。   可是这样的话,顾之澄不敢说。   她知道,若是说了,太后定要戳着她的脑袋骂她傻,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就是死,也要死在皇位上,要守着顾朝江山到最后一刻。   即便与陆寒斗到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上一世,顾之澄不知死亡是何滋味,为了母后的话,和陆寒确实斗到了她玉碎的那一刻。   可现在,她却是怕了。   因为死,实在太痛苦,也太可怕。   顾之澄承认,她胆小,着实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只是现在这等境况,她却不知该如何蒙混过关。   若是告诉母后她重新活过的事情,那定要被母后认为是她为了不去上朝而编出来离经叛道的胡话。   更何况,就算重新来过,她也不确定她的母后会不会为了顾朝的江山社稷,让她以命相博,再和陆寒斗一次。   可是以陆寒的深谋远虑,算无遗策,还有惊才绝艳的运筹帷幄之才,别说是重活一世,就算是重活十世,她也斗不过呐......   作者有话要说:  胆小女主,重活之后心里只剩下——苟住!苟住小命!再也不想英年早逝了嘤嘤嘤QAQ   别说女主有了上一世十年的记忆,就能打赢男主。   一是她没那个大局意识,没控场的心性。二是她关于上一世的很多事情也不知道,陆寒瞒了她很多事情。   所以……还是苟命吧! 第5章 第 5 章   最终,顾之澄还是拗不过太后,头昏脑涨的去上了早朝。   她洗漱穿戴好走出殿外时,银月的残影还挂在天边轻晃,并未完全褪去。   冬日的天原本就亮得晚,只有前头引路的小太监提着的宫灯照得羊肠宫道晕出朦胧的光,把影子拉扯得细长又孤独。   雪还未化,但是都被宫人们扫到了两侧,堆积出矮矮小小的雪白峡谷。   太后似乎有些不放心,跟在顾之澄后头,一直目送着她进了金銮殿内。   顾之澄回头时,看见太后站在凉如水的石板上,朝她微笑着挥了挥手。   顾之澄叹了口气,抱紧了手中的暖炉子,踏进了殿内。   朝臣们望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病容,有些讶异。   竟病成这样都来上朝?   小皇帝年纪虽小却当真勤勉。   顾之澄无暇顾及朝臣们的神色,她只顾埋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得缓慢,龙袍下摆的五爪金龙挥爪划出慢悠悠的架势,最后稳稳当当的坐到了龙椅上。   刚坐下,她便撞进了陆寒一片冷清的视线中。   他站在朝臣们的最前方,一身墨色蟒袍加身,肩宽腰瘦,眉眼冷峻,光是不说话站在那儿,周身上下的气势也极为逼人。   顾之澄内心颤了颤,收回视线,乌睫扑簌了几下。   许是因为在陆寒手底下死过一回,那死亡的感觉太过令人惊惧窒息,所以重活一回,她看到陆寒总免不了腿软心颤,畏惧得很。   明明上一世,她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和陆寒唱反调作对的,现在却怂得不得了。   顾之澄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嫩白的肌肤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在陆寒眼里,这便是心虚低头的表情,看得陆寒瞳眸微微缩了缩。   这个小东西,明明说了不来早朝的,今日又巴巴地赶来了。   呵,真是当着他一套,背着他又一套,年纪小小便惯会演戏了。   陆寒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原本对顾之澄生病的怜惜之情荡然无存。   因为顾之澄先前与太后说话,耽误了些时辰,所以早朝已经开始半柱香的时辰了。   她进来时打乱了朝臣们正在议事的节奏,注意力全被她吸引了。   顾之澄不自在地咳了咳,然后虚着嗓子,声音小小的说道:“爱卿们继续议事吧。”   很快,朝臣们又重新进入了议事节奏。   而陆寒,则眯了眯眸子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顾之澄。   他已听到有人议论,小皇帝病如此重,还拖着病体来上朝,当真是勤勉努力,年纪小小就已有了常人不能有之毅力。   未来也一定是位有责任心的好皇帝。   陆寒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之澄,弄得龙椅上的顾之澄心惊胆战的,总觉得陆寒这样的神色让她格外胆寒。   若是让顾之澄知晓陆寒听到朝臣们悄悄在议论什么,定要惊得魂都没了。   幸好,她没听到。   只是听着朝臣们在奏事,诸如某某大臣府中失窃一类的小事都要上奏,着实让她有些头疼。   幸好她现在年纪小,可以将这些事都推给陆寒处理,她只需要坐在龙椅上当吉祥物便好。   至于太后说的让她多在朝堂之上发表自己的见解,多发号施令做些决策......   嗯,以她目前头疼脑热嗓子哑的病来说,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到了最后,大臣们把鸡毛蒜皮的事都说了一遍,也终于捱到了快下朝的时辰。   顾之澄刚松了一口气,又因为礼部尚书的一句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居然问她,生辰宴该如何操办。   顾之澄听完礼部尚书的请奏,就转眼朝陆寒看去。   陆寒身形颀长站在前方,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却没有任何表示,神情疏淡而冷冽,一如既往。   顾之澄不知道他是还没来得及通知礼部尚书还是故意在试探她,但她原本困顿的倦意已经悉数散了去,手心一片濡湿,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子。   她愣了愣神,身子有些发软,强撑在龙椅的镀金扶手上,轻声说道:“朕今年的生辰宴......便不办了。”   朝堂之上隐约多了些起起伏伏的议论声,像蚊子嗡嗡似的小,顾之澄听不清。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瞥陆寒,他并未正眼瞧她,而是正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专心听着皇上说话却不敢抬头冒犯圣颜的忠心大臣。   见大臣们还左顾右盼议论个没完没了,似乎不办生辰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顾之澄便觉得有些头疼。   上一世,从她十五岁开始就天天上奏着要给她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也是这群让她头疼的大臣们......   顾之澄又瞥了一眼神情仍旧疏离未变的陆寒,悄悄将手心的濡湿擦干净,才清了清嗓子说道:“行了,此事不必再议,朕意已决。”   她的嗓音本就细些,如今又病着,声音就更小了,湮没在大臣们在下头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如投石入大海,只在前排站着的几个大臣耳朵里起了涟漪。   他们都静默地收了声,笔直站着,而后头的大臣们却议论得唾沫横飞,片刻也不带停。   顾之澄皱了皱眉心,纤长的指尖抬起,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她上一世早就知晓,眼前这群大臣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平生最爱看热闹,也爱说热闹,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他们都能当成顶顶新鲜的事儿,议论许久。   唉,都怪她的父皇将顾朝上上下下打理得太好,并无任何大患,所以早朝时就只能议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上一世尤其是她继位几年后,陆寒将整个顾朝治理得越发蒸蒸日上,天下太平的盛世重现,大臣们就更没事做,也更无聊了。   顾之澄想起上一世这群大臣们做的那些无聊事,她原本就疼的脑袋似乎更加疼了。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何不办生辰宴?十岁成童礼,乃重要的生辰,还望陛下三思。”   先皇身边一位极其忠心的三品大臣站出来说话了。   他亦是顾之澄十分尊敬的长辈,上一世做什么事都是为了顾之澄着想的。   顾之澄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回答他:“朕身子本就有所不适,再加上最近操持即位大殿也耗了不少银子,这次生辰宴便不必操办了,正好为国库省下些银子来,以作他日之需。”   下头的大臣们又纷纷点起了头小声交谈起来。   陆寒隐约听见了几句,瞳仁深处闪过一抹更深的栗色,几分嘲意。   顾之澄在他面前口口声声称病,不肯来上朝,今儿却又偷偷摸摸地径直来了,并未知会他一声。   关于生辰宴筹备之事,以退为进,更是成全了在大臣们口中的好名声。   听听他们都说的是些什么。   年纪小小便懂得勤俭节约,不事铺张浪费,为国为民着想,日后定是个勤政节俭的好皇帝。   顾之澄。   倒真是不容小觑啊......! 第6章 第 6 章   上完早朝,顾之澄并不知晓那群大臣是如何私底下将她夸上了天,而是回到寝殿内倒头就睡。   生病的身子总是格外乏,昏昏沉沉的,只有睡着能舒爽些。   若是让她知道现在大臣们对她的评价,她是断断睡不着的。   这一睡,便睡得昏天黑地,到了黄昏时分,她才重新悠悠醒转过来。   醒过来的朦胧感让她有些恍惚,她似乎做了个重活一回的梦,又似乎梦境才是现实。   顾之澄揉了揉眼,守在床幔外的翡翠连忙挑开金丝帐幔,笑眼说道:“陛下,您醒了?太后已在前厅等您多时了,吩咐您醒了便过去同她一块用膳呢。”   “好。”顾之澄还未清醒的嗓音有些晦涩,又坐在龙榻上倚着阑干醒了会儿神,才下榻穿鞋。   这青色缎补云纹头尖底鞋是太后亲手给她缝的,一针一线,都是太后对她的满满心意和未来给予的厚望。   顾之澄登基那日,太后就特意让她穿了这鞋,希望她在未来当皇帝的这条道路上,走得远,走得好,走得踏实又顺利。   可这事,又哪是穿双鞋走个路这般简单的......   穿上母后亲手缝的鞋,格外松软厚实,顾之澄总是睡不暖的脚掌也暖和了些,苍白削瘦的脸上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   尽管母后对她要求严厉,时常过分严苛,但她与母后之间的亲情,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顾之澄刚醒之时,翡翠就已经通报了前厅,一直热着的晚膳便由御膳房端过来了。   在紫檀木长桌上摆了满满三列,大小玉碟,盛着美味佳肴,色香味皆是上乘之品。   太后虽已年过三十,但美眸顾盼之间,仍有秋波流转,容貌清丽如莲,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看到顾之澄过来,招了招手:“澄儿,快过来,到母后身边坐下。”   “嗯。”顾之澄弯了弯唇,虽小脸苍白到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但眸子却是晶亮的。   顾之澄坐在太后身边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小脸微仰,窗牖外透进来的浅金色余晖照得她苍白的小脸愈发有种玉石玲珑的细腻质感。   太后纤长的玉指抚了抚顾之澄的脸颊,是母亲对孩子温柔宠溺的爱.抚:“澄儿的脸色瞧起来好了些,睡了这么久,精神也好了些。”   顾之澄点了点头,葡萄似的眼眸弯了些许:“儿臣多谢母后一直记挂关心。”   “哀家当然是最关心你的。”太后握起顾之澄的手,替她捂着,又开口提醒道,“澄儿,你看母后今日可说错了?你去上完朝,回来继续养病歇息,病也是一样能好的。”   顾之澄从小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太后每每见她同她说话的时候,都要替她捂着手,好让她身子暖一些。   往日太后替顾之澄捂手,顾之澄心里都是暖融融的,今日虽也暖,但身子却僵了僵,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后却没等她回话,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澄儿,你今日做得很好。哀家已听人说了,现下宫外都在夸你勤俭节约,懂得为国为民着想呢。你这个年纪就能想到这些,母后真是欣慰。”   太后替顾之澄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角渗出的些许晶亮濡湿,温和地说道:“来,澄儿,快尝尝,这些膳食都是你喜欢吃的,哀家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少油少盐,做得清淡些。”   顾之澄拿起玉箸,看向一桌子山珍海味,盘盘珍馐,小声说道:“母后......儿臣今日刚在朝堂之上说过要勤俭节约,晚膳又如此铺张浪费,若传出去,怕是......”   太后隐有一愣,抬眸瞥向两侧站着的宫人,冷哼一声:“我看谁敢出去乱嚼舌根说闲话。”   顾之澄知晓母后这些年早已是被父皇宠坏了的,不仅性子直率,很容易想当然,而且很多事情都难以考虑周全。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上一世想斗赢陆寒,更是难上加难。   她叹了口气,头疼不想再想,只是拿起金玉汤匙,给太后盛了碗山竹炖乌鸡汤:“母后,先喝完汤罢。”   “澄儿乖。”太后笑着接过白玉碗,也用汤匙舀了一小勺汤送到嘴边吹凉,喝了一口鲜嫩飘香的鸡汤后,她才放下勺子继续说道,“澄儿,你想勤俭节约,为国库减负是不错的,但你十岁的生辰宴,亦是你的成童礼,格外重要,是万万不能取消的。”   顾之澄刚夹起一块鱼肉放到碗里,听到太后的话,手下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太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继续解释道:“澄儿,你可知成童礼的重要性?成童礼后,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你都得正儿八经地开始学起来,需请顾朝大贤大德大能之人来做你的帝师才行。你若不办生辰宴,不办成童礼,又如何当众选出帝师来?你以为摄政王私底下会好心好意给你安排最好的帝师?”   若是当众宣布,摄政王是如何都不能赖账的。   但若是私底下,则摄政王给她塞什么歪瓜裂枣来当帝师,她都只能乖乖听从安排。   顾之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原本就打算蒙混过日子,并不需要认真学习六艺,则也不需要以贤德闻名的帝师来教她。   可这话,她自然不敢同太后说。   上一世,顾之澄是听从太后的话,办了生辰宴,也请了顾朝各类人中龙凤的极具威望的人来教她。   六艺的老师个个皆是文思敏捷,才华横溢。   既广知天下事,亦博览古今书。   品德也是朝臣们人人称颂的对象,都无形中为她加了不少印象分。   但这样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便是陆寒看她更不顺眼了。   所以顾之澄这一世并不想独揽所有名师,她只想做个扶不起的阿斗,最后潇潇洒洒离开皇宫,隐匿山林。   太后蹙了蹙秀眉,见顾之澄似乎并没听进去多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澄儿,母后说的,你可在听?”   “......”顾之澄杏眼弯出三分乖巧,附和着点了点头,“母后说得对。”   太后总算满意了几分,她放柔了嗓子,细声问道:“那澄儿可愿意办生辰宴了?”   顾之澄隐有一愣,眸中闪过几分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办生辰宴实在太过高调,她可不愿这么早就成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早就多陷进陆寒的肉里几分。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真是像极了你父皇......”太后实在恨铁不成钢,纤纤玉指戳了戳顾之澄的脑袋后,直接起了身。   “母后,膳食还未动......”顾之澄见状立刻扯住太后的衣摆,仰头巴巴的望着。   太后气不过,直接拨开顾之澄的手,冷声冷语说道:“你自个儿吃吧。哀家气都被你气饱了,不吃了。”   “......”顾之澄小手不死心的重新悄悄攥上太后的裙角,可怜兮兮的脸蛋苍白柔嫩,细声撒着娇,“可是儿臣想要母后陪着一起用膳。有母后陪着,儿臣的病都好似痊愈了些。”   太后不为所动,直接拨开顾之澄的小手,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裙角在空中划出一丝冷风,吹进顾之澄的衣领里,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撒娇失败,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渐行渐远了......   太后气得离开后,就再也没来过清心殿。   直到七八天后,顾之澄的病全好了,也再没见过太后来看她。   顾之澄没想到太后这次的气如此重,竟然舍得这么多天不来看她。   所以她有些后悔,这七八天应该规规矩矩去早朝的,不该偷懒称病。   许是因为她没去早朝,所以本就在气头上的太后知道后,就更加生气了。   甚至气到,都懒得来督促规劝她上早朝了。   顾之澄躺在衾被中,突然对太后的温柔责骂声有些怀念。   算起来,她的母后已经八天没有骂她了......   寝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顾之澄却也不想去上朝,依旧只想躺在暖融融的被褥里,多待一刻算一刻。   最终还是田总管过来唤她:“陛下,摄政王过来了。”   “......”对于陆寒每天下朝后都要过来看望她的勤勉,顾之澄不得不称赞一句佩服。   也不知道陆寒是来看她病好了没,还是看她病死了没......   顾之澄恋恋不舍的离开温暖的被窝,让翡翠伺候着她梳洗更衣。   她从出生起便由翡翠伺候着,从里到外都是翡翠打点着的。   顾之澄还未满十岁,还无需经历上一世后来的裹束胸,缠绷带之类的痛苦,所以现在的更衣梳洗也快得多。   翡翠站在顾之澄身后,一双巧手替她梳理着发髻。   顾之澄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头发才刚刚及肩,只需要分成左右两半各扎成两个小揪揪便很简单可爱了。   这样的发髻,在顾朝的稚子中,不分男女。   顾之澄有些惋惜地摸着自己的小揪揪,上一世,她从未梳过女子的发髻,就连在寝殿内悄悄过一过瘾也不敢。   不知道这一世,她能不能得偿所愿,换上钗裙,做回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又渐渐走向了沙雕风......   不!我很正经!我可以!!! 第7章 第 7 章   翡翠见顾之澄惋惜叹气,以为她是在担忧太后生气之事,于是细声出言劝道:“陛下,您也莫要着急,太后娘娘只是在气头上。您与太后毕竟母子情深,去哄哄她说会子好话,想必就会原谅你了。”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问道:“近日太后可传了什么消息过来?”   翡翠思忖片刻,摇摇头。   顾之澄又叹了口气,恰好一阵风儿吹进来,几片殷红的梅花瓣顺着窗牖的缝隙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她眼前。   顾之澄拈起一片,摩挲几下,染得纤白的指腹处多了些殷红。   “折几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送去慈德宫吧。”顾之澄说罢,特意叮嘱道,“记得要浮了些雪的。再吩咐御膳房做几道点心送给母后品尝,我记得她最爱吃红枣血燕,还有奶香桂花糕。”   翡翠一一记下。   顾之澄再起身时,已经换好了虽瘦瘦小小却合身熨帖的明黄色龙袍,迈出小小的步子:“去见摄政王吧。”   陆寒已经在御书房等待多时。   听到推门声,他回头望去,正巧瞧见顾之澄拎着龙袍的下摆,抬高了小脚迈过御书房高高的门槛。   小小的人儿明明那么矮,才到他的腰间,却已是手长脚长。   陆寒站在紫檀书桌前,一身镶玉墨色蟒袍衬得肩宽腰窄,身姿峻拔,站在那儿,便存在感极强,仿佛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他这个人,成了一方天地。   顾之澄一眼看到陆寒后,便极为逼真的咳了起来。   咳得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喉咙都起了异样感,才停了下来。   陆寒突然蹲下来,在她身前正对着她的脸,视线相交,眉眼深邃而冷峻。   顾之澄心里蓦然一跳,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盏茶,白玉杯壁上挂着茶叶针尖儿细的嫩绿新芽,还冒着腾腾热气。   陆寒单手托着茶盏,指尖修长,眸色深深:“陛下请喝茶。”   若再故意咳,只怕鼻涕眼泪心肝儿肺都要一块咳出来了。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看出了她的假装,小脸微红的接过陆寒手上的茶盏,嗓子也咳得有些破了:“小叔叔久等了,多谢小叔叔关心。”   顾之澄以为,她的主动示弱,是有用的。   上一世,太后告诉她,不能在陆寒面前有任何怯弱的表现,让他觉得有可乘之机。   所以她一直都在强撑,即便是病到没力气快要昏厥了,也要撑着走到陆寒看不见的地方再倒下去。   结果,则是陆寒对她不曾有一丝同情怜惜之情,总是格外冷厉无情。   而现在......   不过是这几日她病好之后仍旧天天在陆寒面前咳嗽装病,他就主动给她端茶送水了。   更何况,她装病是为了拖延几日不去上朝。   倒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顾之澄接过茶,立刻坐到了书桌前。   虽每日都会见到陆寒,但她还是免不了心颤腿软,能离他远点儿是一点儿。   陆寒每天来都是同样的事。   跟她说一说今□□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问问她的意见,再例行询问一番她的病好了没有,何日能上朝。   陆寒从来没有把顾之澄当小孩子哄过。   虽然她还不到十岁,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他都会跟她说一遍。   不以小孩子能听懂的口吻,而是各种繁文缛节堆砌起来的辞藻。   反正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他都会耐心地从头到尾说完。   上一世,顾之澄年纪小小,虽很多地方听不懂,但她都会努力去听,实在不懂的拼命记下来然后自己偷偷琢磨。   这一世,顾之澄已经是快二十岁的心智了,自然什么都能听懂,但她却开始装不懂。   命运有时,实在让人想要发笑。   陆寒说完,抿了口清茶,却见顾之澄眨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扑簌几下,小脸似雪白的小团子皱得有些紧:“小叔叔,你说的这些,朕好像都听不懂呀......”   她的语气又轻又软,似一尾羽毛在心尖尖上轻拂过,撒着娇。   “......”陆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冷淡,“那臣再说一遍。”   实际上,他藏在衣袖里轻轻颤了颤的小手指,却出卖了他。   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孩子,软声软语撒着娇,眼睛亮得似天上的星星一般,朝着你眨啊眨。   这谁受得住。   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嗓音里带了些糯糯的鼻音:“小叔叔,你不必再说一遍了。再说一遍,朕也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有你懂就行了!”   陆寒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淡声道:“陛下,这些事,日后都要归您处理的。”   顾之澄轻轻皱了皱眉,小脸也越发皱巴巴起来:“日后......日后小叔叔就不在了么......”   “臣会一直辅佐陛下,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陆寒微微颔首,声线低沉好听。   顾之澄虽然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但听到这样的嗓音,总觉得即便是谎话,也愿意信他三分了。   更何况,她本就是要假装全都相信的。   顾之澄拍了拍小手,悬在半空中的小脚晃了晃,似乎也想跟着鼓起来:“真是太好了!小叔叔,你要一直在朕身边,这样朕不懂这些,有你就行了。”   陆寒隐有一愣,眸光微闪,而后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臣会慢慢教您的。”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映着陆寒修长峻拔的身影,眨了几下。   陆寒又问道:“陛下身子如今可好了?大臣们都盼着您去上朝。”   “......”顾之澄的心口颤了颤,连忙咳了几声,声音听起来比刚刚虚弱了不少,“小叔叔,朕可能......还要过几日才能好。”   本是想说十天半个月的,但那样似乎太过了些。   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的眼风掠过顾之澄咳得涨红的小脸,疏淡有礼的告了退。   走出清心殿,已是接近晌午。   冬日暖阳照在宫墙瓦舍的琉璃之上,熠熠生辉,融得原本凝结着的冰柱子的底端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折射着光辉,愈发耀目灿烂。   陆寒勾了勾唇,总觉得现在的顾之澄,比刚登基之时有趣了些,也通透了些。   许是这回病得有些重,多受了些苦楚,所以醒来之后便多了些返璞归真的心性。   毕竟,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且,还是明天才满十岁。   陆寒突然想到顾之澄的生辰明日便到,而太后和顾之澄之间似乎......   皇宫内外,皆有陆寒的眼线。   就连废弃冷宫里的野猫刚下了几只崽,他也清清楚楚。   更别说太后因生辰宴的事情和顾之澄起了争执的大事了。   陆寒走出宫外,一道黑影很快便跟了过来,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阿四。   “可有什么消息?”陆寒上了马车,喊阿四一块坐上来。   阿四颔首坐在马车帘子处,沉声说道:“主子,清心殿那位送了些新鲜梅花和点心过去,慈德宫的不领情,全退了回去。”   “继续。”陆寒半倚在马车的软垫上,眸子微微眯着回道。   阿四顿了顿,只好继续说道:“清心殿那位似乎有些伤心,您走后,便捧着退回来的那些点心坐在廊下,一边赏着雪景一边吃着。”   陆寒轻笑了一声,漾出几分深达眼底的笑意:“这小东西倒是真懂勤俭节约了。既不领情的点心,便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能吹风赏雪吃点心,想必病也是全好了。”   这些日子推脱着久病未愈,不肯上朝,也不知这小东西是何居心。   但总归,无论如何,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马车偶尔颠簸,陆寒坐在其中,不知怎的脑海中竟晃出顾之澄一个小孩坐在廊下捧着点心赏雪的画面来。   点心已冷,寒风也凉,粉妆玉砌的一个小团子蜷缩成一团在游廊之下,怎么想都怎么透出几分孤寂萧瑟来。   陆寒越想,眉心越发皱起,最后神色沉沉如雾霭,吩咐道:“阿四,你去办几件事。”   ......   实际上,顾之澄并不似陆寒所想,那样孤寂可怜。   她只是在发愁,母后这回生的气有些大,该怎样哄才行。   顾之澄回想了一番父皇哄母后的那些法子,都过去十年了,她也记不大清了。   上一世,她事事都顺着太后的心意来,从没惹得太后生气过,再往前,她调皮捣蛋都有父皇替她收拾烂摊子,所以这愁眉苦脸哄太后的糟心事儿,还是头一回。   梅花和点心都被退了回来。   她便将梅花剪了插在自个儿的寝殿内,点心全吃了进了自个儿的肚子里。   然后,她亲自去折了梅花,让御膳房的人指点着亲手做了道简单的梅花酥酪,亲自端去了慈德宫。   但仍旧没见着太后。   太后身边的玉茹姑姑回话,太后身子不适,不愿见她。   还说若她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多去练几个字,看几本书,也比她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好得多。   顾之澄只好又让玉茹姑姑传话,问明日她的生辰太后是否愿意陪她过,在哪过。   太后的回话更狠。   既然她不愿意办生辰宴,那这生辰也就不必过了。 第8章 第 8 章   清心殿内。   曦光微照,顾之澄依旧又没去早朝,但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醒了。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半遮着眼透过窗牖望着窗外,只能看见一方天从乌青色渐渐泛出鱼肚白。   即便眼睛都盯得有些酸胀了,她也不愿唤翡翠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寝殿内地龙烧得暖,静谧无声只隐约有殿中央的炭盆火星噼啪的一声脆响。   这样暖融舒适的被窝,她实在不愿轻易离开。   更重要的是,她心情也不大好。   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是她的母后还在生她的气,不愿陪她一块儿过。   顾之澄整个人窝在温暖的衾被中,嗅着殿内熏着的淡淡的果香味,虽鼻尖是甜的,却略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她有些开始怀疑,她对未来的盘算是不是有所偏差。   若是能活命,但母后却不理她了,那是不是这样也太没意思......   可让她重新与陆寒针锋相对......她又实在生不起勇气来。   其实顾之澄也能理解母后为何生她的气。   因为先帝对太后的宠爱,不愿让她受苦冒着生命风险再生一个,所以皇室无子嗣继位,只能由她假扮成皇子实际上却是女子来继承皇位。   所以太后一直很自责,尤其是先帝去世以后,这自责变成了日夜的忧心。   担心她们孤儿寡母守不住顾朝的江山,列祖列宗都会怪她。   怪她狐媚惑人,惹得先帝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甚至想出了这等公主冒充皇子来继位的损招。   女子又怎能治国,只是白白葬送了先祖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而已。   顾之澄指尖攥着衾被,用力到有些泛白。   其实......这江山,是陆寒的先祖和她的先祖一块打下来的。   她的列祖列宗已经当了许多年的皇帝,现在轮到陆寒和他的后代来当,又有何妨呢......   权力和富贵,不过过眼烟云。   在死亡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尤其在死过一次的她面前。   顾之澄叹了口气,可惜这世上其他人都未体验过死亡的感觉,更是不明白这世间的事,除了生和死,其他的都算是闲事。   所以也许,这场权力争斗的漩涡中,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位闲人了......   只是不知母后的气何时消。   顾之澄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做了些梦。   仍旧是关于陆寒的梦魇。   梦见他捏着她的下巴灌她的药,还梦见他冷笑着把她掐死在龙椅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惊得她出了一身薄汗。   ......   耳畔传来翡翠温和的声音,“陛下,该起了,摄政王过来了。”   顾之澄惊惧地坐起来,梦里梦见他,就连醒,也是听着他的声音醒。   顾之澄心有余悸地让翡翠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手心却仍旧是一片濡湿。   唉,不知何时,才能远离这个可怕的人。   今日是顾之澄的生辰,可她仍旧不得闲,陆寒还是下了朝便过来了,似乎还是打算一如既往地跟她“汇报”朝堂上那些复杂的事儿,欺负她年纪小听不懂。   顾之澄有心想偷懒不见,正好找了自个儿生辰的借口,可又怕惹恼了陆寒。   所以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洗漱更衣,去了御书房见陆寒。   顾之澄像往常一样,踏进御书房后便坐到了椅子上,和陆寒之间隔了一张长长的紫檀木雕云纹条桌,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才觉得心里能稍安定一些。   而且坐着的话,就算腿软也无妨。   陆寒今日依旧穿的一身墨色蟒袍,腰间系着墨玉色蟠螭形佩,脚底是一双石青色缎绒云纹头尖底靴,整个人从上至下皆是深色的打扮,好看的眉眼也深邃如许,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虽好看,似深渊,如梦魇,看得顾之澄又觉得胸口窒了什么东西似的,喘不过气起来。   她连忙垂下眼帘,纤白的指尖摩挲着桌沿那一枚枚精巧的祥云雕纹,准备听陆寒说话。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寒居然往前一步,放了个什么东西在桌上,“微臣恭祝陛下生辰快乐。”   听到陆寒沉冽的嗓音,顾之澄微微一愣,抬眸看到一只白玉五蝠团寿纹圆盒放在长桌正中间。   这圆盒的白玉无暇剔透,刻着团寿纹,四周围着五只展翅的蝙蝠,还雕琢着华盖、伞、花、罐等八吉祥的图案,手艺精巧绝伦,光是这圆盒瞧起来,就已精致无比。   而这却仅仅只是用来装生辰礼的,可见这份生辰礼的珍贵厚重。   顾之澄盯着这圆盒怔忡了半晌,上一世她办了生辰宴,大臣们都送了贺礼,陆寒送的贺礼也在其中。   当时田总管呈给她看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么个圆盒。   但她原本想到陆寒就头疼,更别提有什么兴趣去看他送的贺礼了。   所以她一并让田总管全收拾了,放到她的私库里去。   年年生辰,年年如此。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陆寒送她的每一份生辰礼......直至身死,她都未曾看过。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头一回的生辰,收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生辰礼,就是陆寒送的。   但顾之澄却没对陆寒送的贺礼有何期待。   她与陆寒,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他送的贺礼,她定是不喜欢的,却偏偏待会还要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来讨好他。   唉,人生艰难。   顾之澄小脸扬了扬笑意,心里却是不情不愿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因为她身子矮小,所以只能踩在椅子上踮起小脚半趴在书桌上才能去开那圆盒的盖子。   看着顾之澄这杂耍似的动作,陆寒原本想提醒她身为天子需时刻注重自个儿的仪容,但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且又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向来冷心冷情的陆寒眸光微闪之后,不动声色地往桌侧移了移,做好她随时会摔下来好接稳她的准备。   顾之澄并没注意到陆寒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都在于如何维持平衡上。   终于踮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把那白玉圆盒打开了,顾之澄和陆寒同时各自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到圆盒里头是什么东西之后,顾之澄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亮了亮。   竟然是玉石制成的几个互贯的圆环,打磨得圆滑剔透,一看便是极好的温玉。   顾之澄虽然看不懂这是什么,但一看这奇怪的几个圆环,就料想该是些有意思的东西。   陆寒似乎读懂了顾之澄眼中的疑惑,他沉声说道:“陛下,此乃九连环。两环互相贯为一,得其关捩,解之为二,又合二为一。”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感触。   原来这就是九连环。   上一世,她似乎也听人提起过这种新奇精巧的玩具,却一直没见过。   因为不仅要忙着学习处理朝中事务,还要忙着学习六艺,听帝师讲解天下局势,分析利弊,忙得脚不沾地,别提有时间来把玩这些小玩意儿了。   没想到,上一世陆寒送她的生辰礼,竟然是这个......?   估计他是希望她多玩玩这些小玩意儿,最好是玩物丧志,变得松懈懒散。   只是上一世看都没看这九连环一眼的她,让他失望了。   想到此处,顾之澄连忙抓起白玉圆盒里的九连环,状似惊喜的把玩了起来,“谢谢小叔叔,朕很喜欢这个。”   嗯,虽然把玩了几下,好像很复杂,听陆寒说了那么几句,还是不知道要怎么玩。   陆寒微微抿起嘴唇,然后弯腰从她手上将那九连环接了过去,只见温润的白玉圆环在他修长的指尖似舞动,赏心悦目。   虽看得清楚,却看不明白,就几个眨眼的功夫,那连在一块的九枚圆环就分开成了九个独立的圆环,排成一列规规矩矩的躺在长桌上,仿佛在静默的嘲笑着顾之澄。   顾之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陆寒演示了一般,但她完全没看懂。   “陛下不必着急,这九连环原本就是慢慢解的,您以后有功夫再细细研究便是。”陆寒说话间,又将九个圆环全连在了一起。   依旧是顾之澄解不开的复杂模样。   顾之澄望着陆寒好看的手握着那枚白玉九连环,递到她面前。   她只好伸手接过来,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小叔叔。”   陆寒顿了顿,低眸望了眼顾之澄白嫩嫩的小脸,眸子晶亮澄澈,里头却有努力抑制着的怯弱和畏惧在隐隐浮动。   他怔忡半晌,突然意识到,顾之澄似乎......很怕他。   到底是个小孩,也该多哄一哄,免得起了防备疏离的心思,便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阻碍。   若顾之澄亲近他,以后这皇位,也来得容易些。   更何况,陆寒以前,还是挺喜欢眼前这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一口一个“小叔叔”喊得清甜脆生生的“小侄子”的。   粉糯糯的小团子,谁不喜欢呢?   -----------------------   出自明代杨慎《丹铅总录》记载。 第9章 第 9 章   陆寒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之澄,突然开口问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合该松泛些。陛下可愿意出宫游玩?”   顾之澄原本还在低头琢磨着这个九连环到底如何玩,听到陆寒如此突兀的话语,猛然抬起了头。   上一世,她虽对宫外很是憧憬好奇,但因为诸多事务缠身,所以从未得空去宫外游玩过。   即便是偶尔出宫巡视,也为了天子威仪,需得正襟危坐,不得左顾右盼,更别提能逛街游玩了。   关于宫外的事儿,她都是好奇地听田总管和翡翠提过一两嘴,但他们出宫的机会也少,所以也并不十分了解。   顾之澄睁着晶亮的眸子,黑葡萄似的水汪汪一片,嗫喏着小声问道:“朕......朕可以去么?”   她为幼帝,空有名义但却无权无势,而陆寒为摄政王,表面辅佐实则权倾朝野,所以顾之澄知道,她是处处都要受制于陆寒的。   陆寒垂下眼帘,沉声说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去不去自然权由陛下决定。”   “......”顾之澄听着陆寒这冠冕堂皇的话,真想拆穿他的真面目。   若不是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教训,以她这么小的年纪,听到陆寒这样的话,定是要感激涕零,待他更为亲厚了。   实则上,她这位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能做主的事,只是与陆寒意见相一致的事儿。   也就是说,意见一致听她的,意见不一致听陆寒的。   总而言之,便是说得好听。   顾之澄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小孩天真单纯的做派,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仰头朝陆寒扬起一张笑脸,“那便出宫瞧瞧吧。”   两世加起来头一回出宫玩,顾之澄原本已经锤炼得古井无波的心性终究还是忍不住起了波澜。   翡翠知道她要同陆寒出宫之后,担忧不已,一面伺候着她更衣,一面劝道:“陛下,摄政王邀您出宫,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呐!您还是莫要去了罢?这宫外比不得皇宫内,外头鱼龙混杂的,万一......万一有人趁机行刺可如何是好呀......?”   翡翠瞧起来很是忧心,眉峰紧紧蹙起,片刻也未见松展。   顾之澄抿唇笑了笑,小手轻轻拍了拍翡翠的手背,以示安抚,“翡翠姑姑莫要担心,既是摄政王亲自带朕出去,他就一定会护朕周全。朕若有半点闪失,朝臣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翡翠“噗嗤”一笑,许是想到摄政王那般冷峻严肃的人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场景有些可笑,但很快她意识到失态,马上收敛了笑容,替顾之澄理了理发髻。   小孩的头发都细碎,顾之澄也是如此,即使刚起床时梳了两个一丝不苟的小揪揪,只去御书房同陆寒说了几句话,现在又多了许多散乱的绒毛伸了出来。   好容易理顺了发髻,顾之澄换了身简单的姜黄色对襟小袄外罩一件石青刻丝斗篷,又带了顶兔儿造型的风帽御寒,整个小小的人儿裹得像个小粽子似的密不透风。   不能怪翡翠太操心,只能怪顾之澄体弱,若是受了凉,又要小病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   陆寒在宫门处已经等了顾之澄许久,心情已经有些不大耐烦。   一个小孩子出门也要忙活这般时辰,光阴珍贵,早知道就懒得带他出宫了。   但见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踩着雪一脚一个浅坑,明明是平地却走得跋山涉水似的朝他走来,他顿时好像又没了脾气。   陆寒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替顾之澄挡住了正面宫门大开而来的凛冽寒风,淡声抬手道:“陛下,马车已准备妥当,请。”   凛冽的风鼓得他一身墨色长袍猎猎而动,风正肆虐,他高大峻拔的身子挡在顾之澄的前方,却如巍峨大山不动。   顾之澄抬起头,从绒绒的毛里露出了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因这兔儿风帽两侧还竖了一对耳朵,正被风吹得一动一动,配上她清澈水润的大眼睛,活像了一只可爱无害的小兔子。   这么可爱的小孩......真让人想捏一把脸上那软嫩嫩的肉。   陆寒不着痕迹地将垂在身侧的掌窝成了拳,转身上了马车。   但他并没有径直进到车厢里去,而是侧过身子半蹲着朝顾之澄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她上来。   他的手掌宽大而修长,在日光照耀和白雪映衬之下,竟有些细腻透明的玉石质感。   明明是极好看的手,在顾之澄眼里,却如同修罗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魔掌,横亘在她眼前。   曾在无数个梦魇里无情掐着她脖子的手,惊得顾之澄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她抬起眸子怯生生地看着马车上的陆寒,澄澈如洗的眼睛里浮现起如雾如蒙的畏惧之色。   陆寒在半空中的手微怔,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实在没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儿,他小时候明明还抱着他玩过几次的......   陆寒思忖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一定是太后。   小孩子耳根软,太后不知在顾之澄跟前说过他多少坏话,才让顾之澄怕他怕成这样。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不知为何,在陆寒心里就仿佛成了一块过不去的石头,堵得慌。   陆寒微微眯了眯眸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和一个小孩过不去,看到顾之澄一脸藏不住的防备和畏惧远远看着自己,他再次抬了抬手,朝顾之澄重复道:“过来。”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嗓音冷冽低沉,仿佛冻人的冰珠子,直往人心上坠。   顾之澄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知道陆寒此时已经十分不悦,她自然不敢不听。   原本见到陆寒就腿软的她,只好慢慢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心中万分后悔为何要跟着陆寒出宫。   她就是一辈子没出宫玩过,也再不愿跟着陆寒出宫了嘤嘤嘤。   可现在,她总不能临时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到了马车跟前。   陆寒仍旧半蹲在马车车板上,正垂眸看着她。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迫人的寒气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底,比这凛凛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顾之澄咬了咬唇,还是颤巍巍将手抬起来,放进了陆寒的掌心里。   只是一刹那,陆寒掌间发力,将她扶了上来,很快便松了手。   在陆寒看来,不过是件寻常小事,顶多是觉得小孩的手太凉了些,像块冰豆腐,又冷又嫩,寒得沁人。   可顾之澄,却是进了马车坐定后,也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到底已经是二十多岁姑娘家的心思,早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自然刚刚和陆寒短暂又亲密的接触,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上一世,顾之澄活了快二十年,都未曾和任何男子有过一点点亲密接触,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男子的手那么宽大,那么暖和,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带着灼人的气息。   和女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寒瞥了一眼顾之澄,总觉得她自昏迷后醒来,便有些不对劲儿。   许是那昏迷之症留下的后遗症,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陛下。”陆寒冷冽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一下便让顾之澄回了神。   “啊?”只不过顾之澄仍旧处于怔忡之中,小脸藏在绒毛蓬松的风帽里,只有被冻红的小鼻子耸了耸。   越来越像只小兔子了。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马车内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炉,而后把手里抱着的暖手炉子递给顾之澄,一面说道:“出了宫为免暴露身份,微臣只能喊您小公子,望陛下海涵。”   “嗯。”顾之澄原本心不在焉的轻声应了,但接过陆寒递过来的暖手炉子后,心尖又止不住的颤了颤。   这炉子极暖,捧在手心里直发烫,但她总忍不住去想,这手炉到底带了多少分陆寒掌心的温度。   再联想到方才掌心相触,便越发觉得手心的炉子灼得吓人。   顾之澄很快便将那梅花手炉还回了陆寒怀里,磕磕绊绊地说道:“谢......谢谢小叔叔好意,朕......朕不冷。”   陆寒冷峻的眉峰微蹙了蹙,眸光掠过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还有颜色淡得不能再淡的唇色,完全不明白这小孩在坚持着什么。   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么......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无奈,看着顾之澄冻得有些瑟缩发抖的小身子,故意板起了脸,将梅花手炉重新扔回了她手里,“好生拿着。”   “......”顾之澄噤了声,看到陆寒冷得似冰块的俊脸,好看的眉眼间尽是寒光凛冽,自然不敢再与他争执,玩些将手炉扔来扔去的把戏。   她只好捧着手炉,垂着脑袋,安分地坐着不再说话。   虽然身子没那么冷了,但出于对陆寒本能的恐惧,心里却仍然颤颤巍巍的,不得安定。   她真是脑子坏了,被出宫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答应和陆寒一同出宫,如今遇上个这么骑虎难下的境地。   陆寒垂眸看着顾之澄小小一团乖乖巧巧捧着手炉坐在那儿,也没再同他闹腾,唇色渐渐有了血色,小鼻子冻红的颜色也慢慢褪.去,终于满意地微抿了抿薄唇。   看来小孩不乖,哄不管用,还是得靠凶。   他这样凶神恶煞的,管小孩,最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闹腾不听话,凶一凶就安静了。——第一回 带小孩出去玩的陆寒感言。   嗯,很久以后——   陆寒:当年是我错了,跪搓衣板,两块够吗? 第10章 第 10 章   马车直接到了临仙楼,澄都里最具盛名的酒楼,神秘低调却又人人皆知。   因临着澄湖,又地势偏高,依山傍水,偶有雾气缥缈如临仙境,故名临仙。   但这临仙楼,随随便便一顿饭便要花上百两银子,并不是一般寻常百姓能来得起的。   不过这儿的饭菜精致美味,环境也十分雅致飘逸,倒是很得澄都内王公贵族们的追捧,愿意来这儿花费上百两银子吃顿饭的不在少数。   当然,顾之澄并不知道宫外这些事儿,就连临仙楼,她也从未听过。   所以下了马车,她便仰头打量着这栋酒楼,澄澈的眸子里映着门前两盏石榴红灯笼,似星辰燎燎,晶亮又纯粹。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她下车不过须臾片刻便冻红了的小鼻子,眸光一凛,冷声道:“快些进去。”   这小孩难怪容易生病,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刚痊愈的身体就杵在门口对着冷风吹。   陆寒可不敢让她再在凛冬的寒风中胡作非为吹着,若出了什么岔子,那帮老不死的在朝堂上又要说上好一阵了。   顾之澄被陆寒冷冽的眼神吓得一凛,差点腿软摔在了雪地上。   再也不敢抬头乱看,连忙低头盯着地面进了临仙楼。   这一进去,又有些诧然。   偌大的酒楼,竟然一位客人也没有。   酒楼里的伙计倒是十分热情,整齐一列排开站在门口,颔首弯腰迎接着他们。   因来这儿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临仙楼的一楼没有座位,都是在二楼设的雅间。   二楼风景好,也清幽安静,更对得起一顿饭上百两银子的价格。   但顾之澄不知道,为了她今日来,陆寒特意包了场,今日这顿饭,已不是单单上百两,而是价值千金了。   知道陆寒要宴请,知道陆寒的身份,酒楼掌柜的自然大约能猜到顾之澄的身份,所以不敢怠慢,亲自在门口迎接了顾之澄和陆寒,将他们请到了雅间里。   掌柜的是位女子,名唤宋思雨,不仅貌美,还很年轻,瞧起来不过桃李年华,约莫着和陆寒年龄相左。   她穿着一身松花色对襟小袄,俏丽若三春之桃,笑眼盈盈,酒窝深深,一瞧便让人觉得心里熨帖。   顾之澄正因为这酒楼的掌柜是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而有些讶然,又见这位掌柜呈上一个玉筒,里头插着制式一样指头粗细的白玉签子,上头均用簪花小楷篆刻着各类菜名,倒是非常雅致精细。   顾之澄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出口问道:“这是何物?”   宋思雨抿了抿唇,笑盈盈地介绍着,“小公子,此为点菜竹筒,您若是看上了哪样菜,便将其从竹筒里抽出来,一应交予我便是。”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宋思雨说话间用美眸偷偷瞟了陆寒一眼,眸含秋水转盼多情,便以为宋思雨是想让陆寒来点菜。   所以她动作小小地推了推那玉筒,细声说道:“小叔叔,你来点吧。”   她不敢点,万一点的菜陆寒不喜欢,花了那么多银子还惹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陆大人。”宋思雨适时地插上了话,“小店又制了几样新菜,您许久未来,还未曾用过,可要试试?”   宋思雨看向陆寒的眼睛里不自觉带上了几抹期待,秋水似的眸子里映着的都是陆寒矜贵峻拔的身影。   陆寒抬眼,淡淡的眼风扫过宋思雨脸上,最后落在对面顾之澄怯生生的一张小脸上,眉心旋即一皱。   他不知道顾之澄到底有何好怕他,明明坐在对面,却缩手缩脚仿佛恨不能缩成一个小球躲在墙角似的,就连眼睛也垂着,只是纤长细密的乌睫轻轻扑簌,暴露了她的畏惧和惶恐。   陆寒眸似幽谭,挥了挥手,“今日是你生辰,点什么菜,你自己做主便是。”   “......”顾之澄眨了下眼睛,也不敢再推辞,细小的手指攀上了玉筒,抽出里头的白玉签子来一根一根仔细看着。   这上头的字应当是宋思雨亲自写的,簪花小楷整齐又好看,落笔之间还隐约带了几分飘逸洒脱的自在,让顾之澄好生喜欢,忍不住指尖在温凉的刻字上摩挲着。   她也是女子,自然比起龙飞凤舞的大字来,更喜欢娟秀的簪花小楷。   可是她身为皇帝,只能写狂放不羁的字,以此来彰显她的博大胸怀,那群大臣们的字也是各有各的洒脱狂放,她就连欣赏簪花小楷的机会,也是极少的。   不止是字好看,上头的菜名也让顾之澄耳目一新,都是一等一的雅致。   譬如空山新雨后,譬如红泥小火炉,皆是用诗词名做的菜名,光看这白玉签子是完全看不出要点的是什么菜。   顾朝的达官显贵们皆追求儒雅之风,所以临仙楼可以说是得了许多人的欢心,就连掏银钱也格外心甘情愿了一些。   顾之澄看得慢,小小的脸儿上一对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白玉签子,仿佛能看出朵什么花儿来。   陆寒也不着急,只是一个姿势坐久了,难免腿麻,所以他侧了侧身子。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静,顾之澄却似受惊的兔子似的,身子也跟着轻轻颤了颤,连忙胡乱抓了一把白玉签子放到桌面上,嗓音细细的还带着颤音,“就这些吧。”   她不知陆寒心中所想,只以为是她挑选耽误了太多功夫,惹得陆寒不耐烦所以才移动了一下来表达他的不耐。   “......”陆寒开始怀疑,太后究竟是污蔑了他吃人还是喝血,竟让这小孩怕成这样,一举一动都成了惊弓之鸟似的。   宋思雨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儿,但她向来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多言。   只是弯了弯细腰,纤纤玉指将桌上那些散乱的白玉签子拢到了掌心中,又劝道:“小公子,本店的新菜,可要试一试?今日店里人少,我可以亲手为二位做。”   说完,宋思雨悄悄瞥了陆寒一眼,又迅速撤回视线,脸颊似俏丽春桃微红。   临仙楼里的菜,都是一样样宋思雨自个儿琢磨出来,再手把手教店里的伙计做的,都有着些特别的新意,是澄都里其他酒楼都不曾有的。   而宋思雨亲手做的菜,更是原汁原味,让人吃过一回就难以忘怀,可想要宋思雨亲手做菜,却不是轻易能用银钱就能做到的。   顾之澄并不明白宋思雨亲手做菜的意义,只是见她盛情,便点了点头,“那如此,便劳烦你了。”   宋思雨弯唇甜甜笑了笑,俏丽脸颊上的酒窝儿深深,亲切又温柔。   等宋思雨拿着玉筒和白玉签子离开后,这偌大的雅间里,便又只剩下陆寒和顾之澄两个人。   顾之澄没带人出宫,因她身边的人皆是陆寒留给她的老弱病幼之人,比如已经年近五十的田总管,抑或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翡翠。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跟着陆寒出来,而陆寒,更不需要带人。   顾之澄知道,陆寒的人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让她瞧见。   屋内明明烧着炭盆,这沉默的气氛却比屋外的寒天冻地还要沉凝,冻得人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僵硬无比。   顾之澄不敢打量陆寒,只好别开眼,颇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左方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牖。   屋里实在太憋闷,她想打开透一透气。   而且方才也听掌柜的说了,这外头风景极好,连着湖山水色,极目远眺,心旷神怡。   顾之澄悄悄挪了挪身子,而后抬起眼偷瞄陆寒一眼。   他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并未注意她。   顾之澄又悄悄挪了挪,整个人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脚步无声地慢慢挪到了窗牖边。   只是这窗牖有些高,她仰起小脸细看着和窗牖边沿的距离,似乎需得踮起脚尖儿才能触碰到。   正当她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踮起脚尖想去推窗牖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陛下,您想做什么?”   如地狱修罗,降临于世,在安静的雅间内如平地惊雷炸开来,让原本就做贼心虚的顾之澄吓得一哆嗦,腿软得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去。   这一跌,可不好受,尽管穿得厚实,可顾之澄细皮嫩肉的向来金贵,眼睛很快便润上了一层水色,雾濛濛的,比陆寒见过最美的湖光水色还要美上三分。   可她却不愿哭出声,只是紧紧抿着唇,明澈的眼眸中水光打着转儿,眼眶微微红,真是叫人看着便觉得心疼,恨不能上去替她揉一揉摔疼的地方。   陆寒眉心微皱了皱,觉得有些头疼,真后悔带小孩出来庆祝生辰。   这简直不是小孩,而是个小祖宗。   他不过是看这小孩怕冷受不得冻还想要开窗牖,所以故意语气冷厉了些,免得小孩不知畏惧,又不拿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   可他没想到,他在小孩的心中这般可怕,只是语气冷厉了些,就吓得小孩摔到了地上。   这小孩泪珠儿盈在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样子,他最是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各位小可爱动动小手收藏一下预收文呐~~~暂定3.3开文!~   《我靠小裙子在古代当团宠》文案:   #带着换装系统穿越到古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温娇娇:终于体验到了人生巅峰!!   -   宫斗?不存在的,只要穿上漂亮小裙子,就有皇后玉手喂葡萄,贵妃婉转唱小曲,其他妃嫔捏肩捶腿打扇子,后宫俨然换了主人。   逛街?不用花钱,只要换上漂亮小裙子,就能白吃白喝,被各大铺子绞尽脑汁送礼物,一路收礼收到手软。   -   就连那位闷骚直男不解风情到了极致的狗皇帝,只要朝他开启心愿系统,也会将她宠上天。   “娇娇喜欢这个?朕差人全买来!”“娇娇喜欢那个?朕遣最好的工匠做!”   -   嗯……除了小裙子容易被他变成烂布条之外,一切都挺好,温娇娇超喜欢这里。   可惜,在狗皇帝弄碎她第一百条小裙子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掏出四十厘米长的小匕首对准了那颗狗头。   【小剧场】   康晋帝被眼前梨花带雨的温娇娇哭得心乱,不过是一时情急弄碎了她一条烟水百花裙,明明事后他已遣尚服局重新送了两件过来。   温娇娇眸子里皆是水色盈盈,眼尾染上湿意,“两条哪里够?十条才行。”   康晋帝被她哭腔里的软音勾得嗓子都哑了大半,“好好好,都给你。让我亲一下,把命都给你,行不行?”   --   【眼里只有漂亮小裙子的女主vs眼里只有漂亮女主的男主】   【女主的小裙子就是最大的金手指,金手指一开,就是全天下的团宠!!!】 第11章 第 11 章   陆寒一时僵在座位上,只微微垂首看着顾之澄泪眼盈盈的模样,好似心头慌了张,不该如何是好。   顾之澄穿得似个球,就连寻常的动作也不太自如,自然起身就更难。   她偷偷使了两把劲儿,好像都使不上力气,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继续坐在地上,憋着泪光。   一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可她的母后还在气头上并不肯理她,她又发了疯和陆寒出宫游玩,除了又惊又惧再也体会不到旁的乐趣,如今又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样子全被陆寒看了去。   最惨的是,她还站不起来......   委屈的想法在心里冒了泡似的,直直往上蹦,顾之澄只觉得鼻子又酸又胀,再也绷不住了,泪珠儿沁到眼眶角,最后一颗一颗砸下来。   恰好砸在她斗篷的领口,雪白的绒毛被泅得一撮撮晶亮剔透,也砸得陆寒头越发疼了。   陆寒撩了撩衣袍前摆,蹲到顾之澄面前,用尽平时最温柔平缓的语气,耐心劝道:“陛下,您乃一国之君,切不可轻易落泪。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   陆寒话未说完,头疼的发现,顾之澄似乎哭得更狠了些。   原本只是一颗颗的泪珠儿往下掉,现在都快成了可以连成线的珠子了。   顾之澄原本就委屈,听到陆寒的话自然更委屈。   她本来就是女子,可上一世就被迫做了二十年的男子,还不能轻易落泪发泄,真真是憋屈得没法说。   如今也只能借题发挥,哭一哭来发泄这些年来的委屈了。   陆寒揉了揉眉心,从没有过哄小孩经验的他,发现带小孩这件事,比治国平天下难了不知道多少。   简直难于上青天。   顾之澄抬着小脸,泪眼涔涔地看着他,那双被泪珠儿洗得干净纯粹的瞳眸越发晶亮,让他心头跳了又跳。   这小孩......哭起来真是太让人心软。   陆寒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似的,眸中尽是无奈,语气生硬地哄着,“陛下,莫要再哭了。”   不过是摔了一跤,如此娇生惯养,真是......   陆寒原本在脑中搜寻着鄙弃的话,可只消看顾之澄一眼,又心软得不得了,只想快些哄好眼前的小孩,这哭得小脸皱成一团,鼻子眼睛红彤彤的样子,实在可怜。   于是,陆寒又一遍遍生硬的哄着,虽是他自以为最温柔的语气,可听在顾之澄耳朵里,却仍旧又冷又凶,让原本就委屈落泪的她,因为害怕惊惧又多了些泪水。   陆寒久劝未果,只觉得这小孩跟眸中有一片湖似的,泪水永远流不尽,也逼得急了。   最后他实在无奈,直接将顾之澄一把拖了起来,半蹲在地上长臂一揽,将顾之澄圈在了胳膊弯。   顾之澄正哭得伤心,还未来得及反应,有些懵圈。   陆寒又甩了甩衣袖,修长的指尖攥着暗纹袖口,抬手到顾之澄皙白的小脸上,一点一点,神色冷淡眸光却认真地替她拭着泪珠儿。   她掉一颗,他便耐着性子擦一颗,掉两颗,他便耐着性子擦两颗。   到最后,顾之澄不敢哭了。   陆寒的袖口也全湿了。   “陛下总算哭完了?”陆寒见她终于止住了泪水,心神一松,放下手来,忍不住说了句不适合他身份的话。   顾之澄小脸微红,衬上早就已经哭红的耳朵尖子,脸上的泪痕却早已被陆寒擦得一丁点都没有痕迹了,只有细嫩的雪白。   顾之澄垂下视线,不敢再说话,冷静下来后,觉得自个儿刚刚实在太过丢脸。   上一世,她什么事情都在陆寒跟前崩着,喜怒不形于色,什么都不让他看出一丁点破绽来。   可是今日,她竟......竟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哭了一场。   若是母后知道,定又要生好大的气了。   顾之澄不敢再想,视线不经意瞥见陆寒已经湿透的袖口,原本就是深色的衣料如今湿成了颜色更深的一团,心头又起了些不自在。   顾之澄嗫喏着,最后还是小声说了句,“小叔叔,抱歉,刚刚朕失态了......”   陆寒满不在意地甩了甩衣袖,眉目深深地望着顾之澄又嫩又白的小脸,而后视线微微下移,神色莫测地问道:“无妨,只是陛下是否受伤?可要即刻回宫请御医?”   陆寒无奈地抿了抿唇,刚刚小孩哭得那么凶,定是摔疼了。   身为摄政王,他原本应该教导陛下何为坚强隐忍,何为君主仪态,可到了最后......竟只顾替他擦眼泪去了。   陆寒倒也觉得有些可笑,小孩到底是小孩,总比沉闷稳重的大人们多上几分乐趣来。   顾之澄不知陆寒在笑什么,只以为他是在嘲讽她刚刚的失态,小脸一时有些发烫,连忙垂着脑袋摇了摇头,“不必,朕......朕无碍。”   这么闹了一通,菜也端上来了。   临仙楼的伙计们一人端了一个精致玲珑的白玉碟子,里头装的是色香味俱全的各式菜,推开槅扇门轮流进来摆好,再从另一张槅扇门出去,井然有序,有条有理。   宋思雨是最后进来的,俏脸盈盈含着笑,也端着一盘精致的白玉碟,呈到陆寒和顾之澄中间,“二位,菜已上齐,请慢用。”   顾之澄新奇地看着桌上摆满了的菜肴,其实这些菜大多御膳房也都做过,不过是没有这么雅致的名字罢了。   宋思雨似乎还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指着正中间的几样菜说道:“这几样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菜式,可要我为二位介绍一番?”   “不用。”   顾之澄还未张口,就听到陆寒冷淡的拒绝。   她有些讶然地抬起眸子,只见陆寒还是那副轻淡疏离的神色,似乎并不觉得他的拒绝有多让人难堪。   但是......   顾之澄悄悄瞥了宋思雨一眼,看到她已经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有些难过。   顾之澄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宋思雨已经转身往外走了,莲步迈得有些急,婉转的嗓音似乎也带了些不大分明的颤音,“那二位有何事再招呼便是。”   “......”宋思雨重新将门合拢以后,顾之澄又偷偷瞄了陆寒一眼。   她发现陆寒这个人,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凶冷,原来不止是对她,即便是对着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也是丝毫不近人情的。   听掌柜的介绍一下新菜,又有何妨。   顾之澄回想起宋思雨刚刚转身过来关门时那不小心被她瞧见的通红眼眶,默了默,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小叔叔方才为何不愿听宋掌柜介绍?”   “烦。”陆寒冷着脸,弯腰从玉筒里抽出两双玉箸,特意用干净帕子重新擦了一番,递给顾之澄。   原是这样。   顾之澄恍然接过玉箸,又生出了几分好奇,也不知陆寒烦那宋思雨什么,她定要好生了解,防范于未然,免得又踏了上一世的老路。   于是顾之澄轻咳一声,眼睛眨了两下,也不去夹琳琅满目的菜肴,反而是眸子晶亮好奇地盯着陆寒问道:“小叔叔,你烦她什么?”   “......”雕漆红木四方桌旁,陆寒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通身凛冽冷峻的气质仿佛轻淡了几分,斜瞥了顾之澄一眼回道,“陛下年纪轻,以后便懂了。”   陆寒看得明白,就顾之澄这张脸,长开后也不知会祸害多少少男少女。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到陆寒俊脸上萦绕着的冷淡神色,也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吃起饭来。   没了宋思雨的介绍,所以这些饭菜顾之澄了解不到其中藏着的许多趣味,但她吃得嘴里,仍旧是美味珍馐。   只是总觉得与宫里的味道不大一样,但这些不一样具体是因为什么,因为没有宋思雨在旁介绍,所以也都不得而知了。   雅间内静默无声,只有两人相顾无言的细小碗筷磕碰声。   因为陆寒在,顾之澄并没有什么胃口,而且她头先抓的那一把白玉签子实在太多,再加上她还是小孩的身体胃口不大,所以每样菜都只夹了几口,她便已经大饱了。   陆寒见顾之澄放下了玉箸,也跟着放下了玉箸,稍稍皱眉问道:“不喜欢吃?”   “朕已经吃饱了......”顾之澄伸手偷偷拍了拍桌底下已经鼓鼓囊囊的小肚子,有些可惜地看着满桌子的菜肴。   还有这么多,全浪费了。   陆寒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满桌精致的菜肴上,明白了她的心思,“陛下若是喜欢,微臣可以吩咐人将这些送到宫里去。”   顾之澄眼睛亮了亮,“好啊,母后若是尝了,定会......”   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   她只想到母后喜爱品尝美食,却忘了母后还在气头上,即便她带回去,母后也定不会理她的。   陆寒若有所思,起身的同时微微抿了抿唇,原本想揉一揉顾之澄风帽上那两只招摇着的兔耳朵,以示安慰。   却想到君臣有别,终究不妥,于是只好换了一种方式,“陛下可吃饱了?若不急着回宫,微臣可以陪陛下去清河坊市逛一逛。”   原只是看小孩子可怜,十岁生辰一人孤苦伶仃在殿中坐着,所以生了恻隐之心带出来吃一顿好的。   陆寒也没意识到,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心软善良,不仅陪吃,还放着一堆政务未处理就继续陪逛陪玩。   作者有话要说:  反应过来的陆寒:???这是我吗???   被哄的小孩顾之澄:QAQ 第12章 第 12 章   清河坊市是澄都里最繁华热闹的一个坊市,也是最靠近皇宫的坊市。   顾之澄偶尔听宫人们提起过几回,听闻坊市中有许多店铺卖的都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儿,一直非常好奇,却又没机会出宫游玩。   听得陆寒的提议,她心动不已。   可一想到若是和陆寒同游,似乎又觉得索然无味,只觉腿软手抖,恨不能速速回宫躲起来,离陆寒远一些。   纠结之下,顾之澄还是咬了咬唇,拒绝道:“朕今日有些累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宫外虽好玩,以后她这条小命保下来了,出了皇宫之后自然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如今还是离陆寒远一些,免得旁生枝节。   陆寒不疑有他,只是护送顾之澄上了马车,复又踏上了回宫的道路。   一路上,亦是静默无声,只有马车内熏着的清泠香气揉碎在起起伏伏的路途中。   顾之澄估摸着快到皇宫的时候,陆寒突然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细看了眼,而后侧眸对她说道:“陛下,外头便是清河坊市,您若是倦了不想逛,可以坐在车上瞧一会儿,看上了哪样臣再遣人去买。”   “......”顾之澄心里似小猫在挠,最终还是抵不住帘子外头那些熙熙攘攘吆喝声的诱惑,挑开了帘子往外看去。   刚挑开帘子,入目的便是一个花灯铺子,里头各式各样造型的花灯,让人直看花了眼,兔儿灯、走马灯、石榴灯,糊着剔透的灯纸,皆是形状各异,颜色鲜艳,栩栩如生。   顾之澄收回目光,看向一侧坐着的陆寒,小声试探了一句,“朕喜欢这个。”   小姑娘家最喜欢这些闪闪发亮又精致美丽的花灯,提一盏花灯映着自己,总觉得自个的影儿都好看了不少。   顾之澄内里的芯子还是小姑娘,而且上一世太后怕她玩物丧志,是不许她玩这些的,所以她只消一眼,就抵挡不了这些熠熠生辉的花灯,软着声音跟陆寒求了一句。   陆寒并未怀疑什么,点了点头,淡声道:“陛下尽管挑选,随后微臣便会让人将这些都送去清心殿。”   顾之澄抿了抿唇,眸子弯成一道小月牙又倏然恢复了原状,充满新奇地又挑开帘子继续打量着经过的每一家店铺。   清河坊市果然热闹非凡,旅店、饼铺、两三层的酒楼比比皆是,其他铺子也繁华热闹,看得人眼花缭乱。   各种金银器漆器店,成衣铺子、字画铺子、还有卖伞的、卖书的、卖纸的、卖古董的、卖绸缎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等到了皇宫脚下,顾之澄已经数不清对陆寒说过多少回的“想要”了。   陆寒亲自护送着顾之澄回了清心殿,语气悠然,“陛下稍等片刻,方才挑选的那些小物件微臣会遣人送过来。”   “嗯......”顾之澄点点头,进了宫里,刚刚在兴头上时采买的欢乐好像一刹那全消散了去,又有淡淡的郁闷烦忧笼上心头。   陆寒瞥了瞥顾之澄愁绪不展的小脸,淡声问道,“陛下可还有事?”   顾之澄微怔片刻,想到母后失望微愠的眼神,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叔叔,是不是过完生辰,我就要每日学习六艺了?”   “自然。”陆寒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地回道,“陛下请安心,微臣会为您安排好每日课程,再给您过目。”   虽然顾之澄一口一个小叔叔想与陆寒拉近距离,甚至偶尔连“朕”都不称,而是自称“我”。   就是盼着陆寒日后想杀她的时候,还能顾念着“叔侄”情谊,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   但陆寒却始终和她说话并不亲近,语气客气而疏离,注意着君臣之别。   起码在顾之澄面前,撇得干干净净,装得一点儿谋朝篡位的心思都没有。   顾之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未满十岁之前,不过是看书习字,父皇指点着或是她自个儿读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基础书籍,不过成童礼后,就要开始系统的学习六艺了,礼乐射御书数哪一门都不能落下,才能成为一位德才兼备全能的好皇帝。   上一世,陆寒并没有阻碍她学习,无论是给她安排的老师还是每日的课程都寻不出他一点儿狭隘的心思在里头。   当然,这也与太后绞尽脑汁的从中安排脱不了干系。   顾之澄有些头疼,不知若是陆寒刻意给她安排些很差劲的老师,会不会惹得母后越发火大,再也哄不好的那种。   没办法,顾之澄只能在陆寒这儿想想办法了。   她垂下眸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起眸子时,里头满是极为逼真的对学习知识的渴望,“小叔叔,不知你给朕安排的老师是谁?朕很期待。”   说完,顾之澄眨了下眼,想让陆寒注意到,她眸子里迫不及待。   陆寒低眸看着顾之澄一双澄澈晶亮的眸子里翻涌着的小情绪,将她的小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她是在悄悄算计着,他却不觉反感,也许是因她眸子格外纯粹澄澈,所以即便是在装模作样,他也觉得甚是有趣。   陆寒微抿了抿唇,眸底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朝中贤良之师诸多,微臣还在仔细斟酌。陛下若有中意的,可直接告诉微臣。”   顾之澄睁得圆圆似黑葡萄的眼睛里掠过一抹得逞的惊喜,然后摩挲着下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思忖片刻,顾之澄试探着说道:“朕甚喜欢翰林国史编修严豫的字,不如就让他来教朕书法吧?”   说罢,顾之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寒眨也不眨,漆黑的瞳眸里映着他清峻的眉眼。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她眸底暗藏着的紧张,状似跟着思忖片刻,才淡声回道:“严豫之字雄秀独出,格力天纵,亦有三分圣人风骨,若陛下能得其几分真传,必然是极好。”   顾之澄没料到陆寒这般好说话,寥寥几语,竟然就同意了她拜严豫为师。   不过严豫这个老师,也是上一世太后精挑细选帮顾之澄挑选出来的,无论是从书法本身还是他的品行来衡量,都是上上乘,所以陆寒即便是想拒绝,估摸着也寻不到什么理由来。   顾之澄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小叔叔,听闻大将军闻一海能百步穿杨,射艺了得,于乱军之中射中敌军将领首级,朕甚钦佩。不如就请闻大将军来教朕射艺?”   “如陛下所愿。”陆寒并未多言,只是颔首垂眸,语气幽然,“陛下可还有属意的老师?”   陆寒的嗓音低沉冷冽,听得顾之澄突然悄悄哆嗦了一下,心中一片寒意四起。   她刚刚竟然一时忘怀,跟陆寒提了诸多要求......?   顾之澄心中后怕,如今已经有了两个上一世她母后挑中的老师,想必让母后知道,也能气消了些。   顾之澄不敢再提过多的要求,见好就收,连忙摇了摇头,眸底沁出讨好的笑意,“再没有了,劳烦小叔叔替朕操心这些。”   “这是微臣的本分,亦是荣幸。”陆寒礼貌疏离又客气的表了一波忠心,适时退下。   只是转身以后,原本平静无澜的眸底泛起了丝丝蕴含着深意的涟漪。   这小孩,看似懵懂天真,怯懦好哄,实则心里头主意多着呢。   眼光亦是狠辣独到,满朝文武,竟被这小孩选中了两位最适合的,偏偏还让他心甘情愿去请这两位老师。   陆寒深深的瞳眸中掠过一缕深意,看来以后,还是得多防着点,莫要被外表欺瞒。   ......   翌日。   顾之澄依旧没去上朝,陆寒也破天荒没来御书房寻她,只是遣人递了张名单过来。   清单上是陆寒的笔墨。   陆寒的字亦如他本人,好看却气质内敛,蕴着力透纸背的风华,整齐写着六个名字,是为顾之澄拟定的传授她六艺的老师。   除了她向陆寒要的两个人,其他四个人竟也不是歪瓜裂枣。   虽不如上一世太后精挑细选琢磨出的人选那般拔尖,但也是朝中名望皆宜之人。   顾之澄捧着笔墨未干太久的宣纸,忍不住抿了抿唇,笑意逐渐侵染到了眸底。   虽不知陆寒为何没有暗戳戳使坏,如母后所说给她安排些歪瓜裂枣当老师。   但顾之澄来不及细想这些,只是心中一片欢喜。   母后就是与她置气这些,怕她寻到些歪瓜裂枣当老师。   若是让母后看了这名单,定会恢复如常,同她好好说话了!   顾之澄迫不及待地将这张名单收叠好,放入袖中,嗓音清脆似雀儿般欢喜嘹亮,大声唤道:“来人!摆驾慈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朝代、制度全架空,一切都是为了剧情发展写的,关于皇帝要学什么,我也是瞎想的,不必考据什么,哈哈哈~爱你们。 第13章 第 13 章   顾之澄到了慈德宫的大门口,再次被拒之门外。   太后身边的玉茹姑姑依旧笑得一团和气,“陛下,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还未起,您若有什么事,便让奴才禀告吧。”   “......”顾之澄站在朱红雕漆的大门口,望了眼庭院里正在洒扫着的宫人们,明白这时太后定是已经起了,不然不会允许宫人们在庭院里这样子走动,因为太后睡眠浅,睡着的时候外头是不能有半点吵闹动静的。   顾之澄隔着袖口摸了摸她藏着的清单,一脸正容说道:“玉茹姑姑,今日朕一定要见母后,烦请你去通报一声。”   玉茹姑姑笑容里多了一丝为难之色,和顾之澄对视了两眼,斟酌再三,还是回头进去禀告了。   虽然顾之澄上一世是个失败的皇帝,但她这么些年,也跟陆寒学了不少,比如身为上位者释放淡淡的威压,让玉茹姑姑不敢违抗她的要求。   顾之澄等了片刻,玉茹姑姑就出来了,不过脸色依旧为难尴尬,“陛下,您还是回去吧......太后娘娘这回......气生得不小。”   顾之澄当然知道,这是她两世加起来,母后不理她最久的一回。   她点了点头,状似难过地轻轻扑簌了几下乌睫,语气萧瑟,“朕知道了......”   玉茹姑姑也跟着叹了口气,看着顾之澄可怜又弱小的小身板转过去,踏上狭长的羊肠宫道。   她见太后跟小皇上置气,也劝过许多回,但太后实在倔得很,说不见,就不见。   顾之澄假装转身回宫,却趁玉茹姑姑在叹气之时,再次回转身来,从玉茹姑姑身侧的缝隙钻进了慈德宫里。   幸好她身板娇小,跑起来灵活得很,庭院里的宫人们也不敢真的弯腰扑她。   所以都是装模作样拦了几下,然后就放她进了正殿内。   顾之澄自幼身体弱,甚少跑动,不过这样快速跑了几下,到了殿内还未看清太后在何处,就自顾自喘了起来。   巴掌大的小脸蛋儿喘得越发苍白,硬生生能将肺喘出来似的,剧烈的咳嗽声在殿内括出回音。   好不容易咳完,身侧伸过来一只纤细雪白如葱削的玉手,端着一盏青玉琉璃茶盏,里头盛着温热的白水,有轻雾在其中微微缭绕。   顾之澄惊喜地转过头,喉咙已经咳出了些血腥味,嗓子也嘶哑了,但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欢喜,“母后......”   太后一脸肃容地看着她,眸中的温柔与心疼藏得极好,只是板着脸说道:“现将这盏茶水喝了再说。”   顾之澄眨了眨眼,接过青玉琉璃茶盏,试了试水温,并不烫,只是温热着,适合一口全饮了下去。   将茶水饮入口中后,顾之澄才发现,原来这不是纯粹的白水,里头竟然放了梨汁儿,带了一丝丝的甜,似糖水一般好喝。   顾之澄喝完一盏,还想再饮,青玉琉璃茶盏却被太后无情地收了回去,放到玉茹姑姑手上被端走了。   顾之澄可惜地砸吧着嘴,回味着刚刚嘴里的甜味儿,原本因跑得太急而溢满了铁锈血腥味的喉咙也被滋润得复原了许多,疼痛感少了一大半。   太后明显还不大高兴,斜睨着她,轻斥道:“跑这般急作甚?你难道还不清楚自个儿的身子似个瓷娃娃,跑跑跳跳最容易摔碎。”   顾之澄心里的褶皱被太后温柔的骂熨平了些许,她就知道,她的母后仍旧是最关心她的。   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她屡遇险境,昏迷数日的时候,太后曾守在她龙榻边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只一心为她祈福。   混混沌沌醒来时,望见的那一双爬满了红血丝的眸子,始终深深刻在顾之澄的心里。   所以无论太后怎样恨铁不成钢地责骂她,后来怎样失望地不理她,她都仍旧一颗心向着太后。   她知道,太后对她,爱之深。   只要太后站在顾之澄面前,她心里就有一股暖流,涓涓不息。   顾之澄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挽住太后的胳膊,因咳得嘶哑的嗓子小声撒着娇,“母后,儿臣知道自个儿的身子不能这样跑。但儿臣怕跑得太慢,被她们拦住了,就见不到母后了。”   太后眉心微皱了皱,抬手想将顾之澄的手拨开。   可顾之澄没皮没脸抱得太紧,推不开。   太后总不可能真的撕下脸皮费大力气去推她,但心里的气还是未消的,只好偏过头去,不去看顾之澄讨喜的小脸还有眸子里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卖乖。   程氏别过脸,原本婉转的声音此刻故作冷淡,“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就不必再多说话了,快回去歇着吧。”   “儿臣与母后说完这个好消息,便回去。”顾之澄轻咳了声,从袖口里掏出那张珍藏着的清单来,递到太后的跟前,“母后你看,这是什么?”   太后随意瞥了眼,冷言冷语道:“不过是几个名字,有什么好稀奇的?”   “母后,这不是简单的人名。”顾之澄眨了眨眼,顿了一下,勾起太后的好奇心,“以后这几个,就都是儿臣的老师了。”   “您瞧这个,翰林国史编修严豫,他会来教儿臣书法。”顾之澄细嫩的指尖点了点严豫的名字,划过微微泛黄的宣纸,又落在另一个名字上面,“还有这个,闻大将军,以后会来教儿臣射艺。还有这些......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美眸中泛过异彩连连,最后缓了缓僵着的脸,轻咳一声问道:“你可确定这些人会来教你?”   “那是自然。”顾之澄将清单塞到太后的掌心,弯了弯唇,“这名单是摄政王遣人呈给我的。母后虽然不喜欢他,但应当知晓摄政王向来说话算数,既然答应了让这些人来当我的老师,自然不会反悔耍赖。”   太后跟着点了点头,她知晓摄政王陆寒狼子野心,但在明面上,仍旧还是君子坦荡荡的。   只是太后仍旧有些质疑,“为何摄政王这般好心,给你安排这么好的老师来教你?”   依太后来看,摄政王明明应该是一心把顾之澄养废,最好是人人提起她便觉得昏庸无能,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的篡位登基。   顾之澄也跟着困惑地眨了眨眼,弄不明白的事情,她不敢断言,只能跟着太后一块思索。   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罢了罢了。”太后挥挥手,揉了揉眉心道,“你今儿跑伤了身子,快回去歇息吧,哀家再好好想想摄政王到底在图谋着什么。”   “......”顾之澄的思绪被打断,但听到太后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心中十分欢喜,小脸蹭了蹭太后的袖口,“母后,你不生儿臣的气了?”   太后听到她颇有些得寸进尺的话,状似不耐地剜了她一眼,纤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若是以后再不听母后的话,一意孤行,辜负你父皇的期望,那你便不用认我这个母后了!”   太后的话说得重,顾之澄听得心里一突,但面上还是挽住太后的胳膊,笑着撒娇道:“母后哪里的话,儿臣怎么可能不听你的话呢?父皇说过,希望我能做一个好皇帝,守好顾朝的江山嘛。儿臣一直记着的。”   “记着便好。”太后弯了弯唇,精致的五官拼凑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既然记着,那依哀家看,歇息了这么些日子,明儿个你是不是也该上朝看看了?”   顾之澄脖子微梗,脸上稍稍僵了些的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又小脸团团笑得沁甜,声音轻糯地应道:“母后说的是,儿臣明日便上朝去。”   “好。这才是哀家的乖孩子。”太后轻轻拍着顾之澄的手背,温柔的一下下安抚着,“你呀,现在可比不得从前你父皇在的日子。摄政王如今大权在握,对皇位虎视眈眈。你可不能再惫懒了。若是丢了皇位,咱们母子俩性命也难保。去了九泉之下,哀家也没脸面对你父皇,面对顾朝的诸位先祖了。”   太后的声音越来越低,隐约之间多了些泫然欲泣的哭腔,美眸中有细碎晶亮的泪花在闪动。   顾之澄眸光微抬,伸出小手紧紧捏住太后的手,宽慰道:“母后别怕,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守好顾朝江山。”   上一世,母后也喜欢这样劝诫她,也总容易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起初,顾之澄年纪小,总是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母后垂泪,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后来她发现,只要跟母后说这两句话,母后便能破涕为笑,用欣慰的眼光看着她,说一句“澄儿终于长大了,相信你定不会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待。”   果然。   这一招,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同样管用。   太后欣慰地笑了笑,用帕子将眼角笑得溢出来的两滴泪珠擦掉,轻轻摸了摸顾之澄鬓边的发,“澄儿终于长大了,相信你定不会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待。”   顾之澄也笑。   只是眸底的几点苦涩,深得只有自知。 第14章 第 14 章   翌日。   习惯了睡到辰时才起的顾之澄,卯时未到,便被翡翠叫起了。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望着帐顶因烛火映衬而熠熠生辉的金线龙纹,就连掖在衾被中的手也舍不得拿出来。   每到寒冬,顾之澄总要感叹,衾被之内和衾被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躺在里面,便是风和日丽,暖意袭人。   而只要试探性地往外伸一伸手,便觉寒天冻地,冷得发颤。   所以听到翡翠轻声喊她起来的声音之时,顾之澄不仅没睁开眼,反倒小脸往衾被里缩了缩,遮住了小小的鼻翼和颜色很淡的唇,只能瞧见那对纤长细密如蝶翼的乌睫轻轻抖动了几下。   翡翠仍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喊着,“陛下,该起了。今日您答应了太后去上朝,可莫要误了时辰。”   “......”顾之澄乌睫扑簌一下,小脸腮边暖得红扑扑的,看模样睡得又香又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翡翠叹了口气,她知道顾之澄年纪小,如今正是要多睡觉长身体的时候。   奈何顾之澄不只是一个小孩子,她还是顾朝的皇帝,想要戴着头上的帝冕,就需得承受这帝冕之重,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见顾之澄睡得太死,翡翠又加重声音,多唤了几声。   可惜顾之澄仍旧没反应,双眸紧紧阖着,睡得极香。   翡翠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转身去外头找田总管想想办法,总不能误了时辰。   没料到刚转过身,就遇上了太后。   太后也是刚过来没多久,在翡翠身后就着烛火看她唤着顾之澄,却一直没出声响。   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太后哪能发现不了顾之澄此刻是醒着还是睡着。   只是见顾之澄昨儿还答应得好好的,今儿就躺在衾被中似乎忘得干干净净,太后也甚是无奈。   只当顾之澄是小孩心性,除了多管着之外,也想不到旁的办法。   不过太后不知道,顾之澄并不是忘了与她的承诺,而是故意想拖延着,不去早朝。   若是去早朝,容易被陆寒视为眼中钉,小命岌岌可危。   若是不去早朝,又容易惹母后生气,遭受冷落。   顾之澄也十分难做。   翡翠转身看清楚是谁之后,连忙跪下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不大,在偌大空旷的寝殿内扩散开去,更是渐渐湮没于无声。   刚刚贴在耳畔边都叫不醒的顾之澄,却因这小小的一声,陡然睁开了眼。   太后浅笑着,行到顾之澄的龙榻边,葱白纤细的指尖抚上她红扑温暖的脸颊,“澄儿,你醒啦?”   “嗯......母后怎么来了?”顾之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澈晶亮的眸子里一片茫茫雾霭。   太后的指尖往上,轻轻点了点顾之澄的眉心,无奈宠溺道:“你呀,怎就这般惫懒?都已经是当皇帝的人了,应当要勤勉克己才是。你父皇每日寅时未到便已开始更衣洗漱,哪像你快到卯时还赖在床榻上不肯起。”   顾之澄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眼睛眨了几下,没有狡辩,只是颇无辜地看着太后。   太后瞧着她这懵懂又茫然的神色,知晓顾之澄不过是个小孩,再说些大道理也纯粹是浪费口舌而已。   只好叹了口气,将顾之澄从衾被之中拉了出来,“好了澄儿,快些洗漱更衣,上朝去吧。莫要去迟了,又落了话柄在摄政王手上。”   “儿臣知道了......”顾之澄离开了温暖的衾被,脸颊上的红润迅速退散了去,肌肤立刻失了血色,苍白冷淡到近似透明,烛火映衬之下,又细腻如玉石无暇。   太后一直守在寝殿内,看着顾之澄洗漱完毕,换了上朝的龙袍,又陪着她走到了金銮殿外,眼睁睁瞧着顾之澄进去,才算放心。   顾之澄无旁的办法,只能坐在龙椅上,头昏脑涨地听着大臣们议事。   由于今日是她歇息许久后第一回 上朝,所以大臣们的兴致格外高昂,一个个高谈阔论许久,直到辰时将尽似乎还未过瘾,都恋恋不舍地散了朝。   顾之澄下了朝,只能草草用完早膳,又得顶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去学习六艺。   陆寒给她安排的课程极满,一点儿休息的空隙也不曾给她。   下了朝只留了一炷香的时辰给她用早膳,而后巳时便要开始学五礼,巳时三刻学习术数,直到午时用午膳。   用过午膳,只能小憩片刻,便需开始练字,学习书法。   直到申时,便去皇宫里的练武场学习射术以及五御。   待到黄昏,日落月升,再用晚膳。   用过晚膳,还需听陆寒讲习天下局势,了解如今顾朝和周边几个小国的关系,以及向陆寒请教治国之道。   这还不算完,等学完治国之道,还得学习六乐,六乐被安排在一日之末尾是为了顺便能放松舒缓一下。   如此紧凑繁重的课程,每日歇息不过一二次,每次不得过一刻,而且歇息之时也不得出清心殿随意乱走,只能同老师喝盏杯茶闲聊少许,讲书论史。   顾之澄本就大病初愈,又忙碌了整整一日,连用膳也是紧赶慢赶着吃完,等到夜里能躺到龙榻上时,已是身心俱疲。   上一世,这样的日子,她一直经历着,本以为已经习惯。   可是她心里能习惯,身体却受不了。   顾之澄几乎快忘了,她上一世十岁的时候,是如何能承受住这么苛重繁琐的课程,而且还始终孜孜不倦地坚持着。   思来想去,也只能用太后对她寄予的殷切希望来解释。   为了让母后开心满意,为了让父皇九泉之下能安心,所以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   也正是因为这样辛苦劳累,所以她的身子才一直没有养好,反而越来越体弱多病,落下了许多病根。   毕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每日这样负荷运转着,生病的时候她也不肯歇息,反而一直强撑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望着微弱的烛光映得帐顶金线有一两点熠熠的光,似夜空中有几颗星子在闪耀,落在她眸子里。   她已经体验过上一世是怎样的,自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知晓自个儿斗不过陆寒,她只想保住小命,体会一把正常人活得健康快乐的日子。   所以当下,顾之澄觉得,她最重要的是调养好身体,而不是这样拼了命似的上朝、学习......   若像现在这般,每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她不仅会如同上一世一样疾病缠身,诸事难顺,而且也会长不高,身子骨瘦薄如柴火干,风一吹就倒。   顾之澄想了想,觉得还是装病合适。   她本就身子骨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实在怪不得她。   到了第二日,太后果然又亲自来叫她起床。   顾之澄睁开眼,小脸因事先闷在衾被里许久,所以有些发烫,脸色红扑扑一团,眸子却迷离茫然,“母后,什么时辰了,儿臣是不是该起了......?”   太后轻叹一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这孩子,定是夜里又将衾被踢了,这才又头疼脑热受了风寒。”   “......”顾之澄纤小的指尖紧紧攥着衾被,小声嘤咛了一句,“母后,儿臣的头好重......”   “那你再睡一会儿。”太后的声音很轻,落在顾之澄心坎上,以为这么轻易就过了太后这关。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太后又补充道:“再睡半刻,我让翡翠来伺候你更衣洗漱。”   顾之澄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小手忍不住扯了扯太后的袖口,“母后......今日儿臣能不能歇息一日......”   太后声音轻柔说的话却没有一分一毫的退步,“澄儿,比起亡国,这些小病小痛算不得什么。多歇息一日,顾朝江山就岌岌可危了一寸。澄儿,你要记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肩上,是顾朝先祖与你父皇的重托。”   “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儿臣知道了......”顾之澄耷拉下脑袋,轻轻咳了几声,还是听太后的话,乖乖地去上朝了。   装病也没有任何用处之后,顾之澄认了命,规规矩矩上了几日朝。   可没成想,几日之后,在每日歇息时辰太少以及诸多苛重课程的重压之下,她竟然真的病了。   不过太后接连数日都来看她,所以即使这次是真的病了,太后也仍旧没有心软,敦促着顾之澄上朝。   顾之澄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的,哀求太后许久,也没有得到歇息一日的允许,再次被太后亲自送到了金銮殿外,眼睁睁地守着她进了殿内。   这一世重生,顾之澄小心谨慎避过了第一日上朝时摔倒在诸位大臣面前的窘境,只是没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或许命中注定,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任何应该要发生的事情。   而且因为她的逃避,所以事情变得比上一世的摔倒被暗自嘲笑还要糟糕。   这一次,她晕倒了。   直接在金銮殿上,诸位大臣的前方,脚一软,晕得不省人事。 第15章 第 15 章   顾之澄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望着帐幔顶上一成不变的金线龙纹,恍若隔世。   她不敢再惹母后置气,所以硬着头皮顶着自个儿都难以控制的身体去了金銮殿上朝。   结果落了个比上一世还要糟糕的结果,竟然在诸位大臣面前极其丢脸的晕倒了。   因着这一层,顾之澄后怕的想到,她改变了上一世没有摔倒的事实,而后便变本加厉的晕倒了。   是不是说明,她也同样改不了自己注定死在陆寒手上的事实,而且会......死得更惨?   顾之澄不寒而栗地抖了抖眼睫,原本就冰冷的身子愈发觉得如坠冰窟。   耳畔响起了田总管的声音,“陛下,您醒了?摄政王在外头等着见您。”   顾之澄舔了舔干得有些开裂的唇角,声音轻轻弱弱地回道:“朕不想见他......你给朕倒杯水来,要凉的。”   她的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一道醇厚低沉的男声,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陛下为何不愿见微臣?”陆寒依旧一袭蟒袍,身形峻拔而高大,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龙榻边,投下大大一团阴影,“陛下本就受了风寒,还是饮些热茶比较好。”   他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指尖托着一白玉杯盏,眸色平静而冷淡,更有深意几许,就这样直直望进了顾之澄的眼里。   顾之澄细密的乌睫轻抖了抖,垂下来,错开他的视线。   她刚刚真是病糊涂了,说什么愿不愿意见他的。   他从来,都不是她想不见就能不见,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她是君,他是臣,可她的一切,都只能但凭他做主。   表面的客气恭谨,只不过是他掩盖狼子野心的幌子罢了,从上一世那掺了毒的药里,她吸取的教训已经足够。   顾之澄的目光落在白玉杯盏上,从陆寒手里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   她最不喜喝这热茶,太过滚烫,喝之前还要吹上许久,便是喝也要小心翼翼,不如凉茶喝得酣畅淋漓。   可是陆寒偏偏......最喜欢递着热茶与她喝。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陆寒眉目凛然掠过顾之澄微蹙的眉心,然后颔首问道:“陛下可好些了?”   “嗯......”顾之澄敷衍了一句,将杯盏放回田总管手里,淡声道,“朕昏迷了多久?”   “回陛下,已有一天一夜了。”田总管在一旁端着杯盏垂首回道。   原来此时,已是她昏倒第二日的早朝刚散之时,陆寒上完朝便来了她的清心殿。   陆寒适时说了一句,“陛下,昨日突生变故,朝中大臣们都很是担心您的龙体。”   “放心,朕并无大碍。”顾之澄抬手揉了揉眉心,脑袋仍旧重得很。   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上一世她的身子骨弱成那样,都能撑到二十岁死在陆寒手里。   现在这昏迷一天一夜算起来,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病罢了。   “那陛下先好生歇息,朝堂之事,臣日后再与您商议。”陆寒微微颔首,下颌绷紧,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顾之澄巴不得他一直都不同她商议这些,看到陆寒转身,她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想法,立刻开口喊住了陆寒,“小叔叔......”   这一声怯怯的喊声又轻又小,在殿内括出低低的回音,听得陆寒脚步一顿,心里仿佛被猫爪儿挠过似的,痒痒的。   陆寒回过头,眸中已恢复了常色,只是掠过几丝疑惑看向顾之澄,“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小叔叔,朕有个想法,想说与你听一听。”顾之澄咬了咬唇,颜色极淡的唇更添了几分苍白瘦削之感,   眸子里怯生生的,雾濛濛的水色缭绕,明明怕极了他,却还在鼓着勇气同他说话。   陆寒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藏在袖内的手悄悄握了握拳,心中莫名蒙上一层恼意。   每次顾之澄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好似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恨不能把顾之澄揽到身边好好解释一番,好好哄一哄。   但现在,他不敢失礼,只能垂下眼帘避开顾之澄胆怯怯的视线,嗓子哑了小半,“陛下请说,臣洗耳恭听。”   “小叔叔,如今天下太平,并无大事,朕体恤诸位爱卿日日需上朝,寅时便得于午门外等候,未免太过劳心伤神。朕以为,不如将早朝改为十日一朝,小叔叔以为如何?”   陆寒倏然间抬起眸子,双目深邃如幽谭,定定地望着顾之澄,眸中尽是看不清的雾霭。   良久,他才启唇问道:“陛下此话当真?”   顾之澄知道,陆寒此时心里定然不太平,毕竟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极大让步的放权,且也会让文武百官产生不好的印象,觉得她不是位勤政的皇帝。   所以听到她有这样的想法,陆寒心里很是开心,但又多了几分担忧,估摸着陆寒正在思忖着她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不过这些顾之澄都不在意,她只是想好好保住小命,把身体调养好。   以后去了宫外,如果还是这样体弱多病,只怕宫外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顾之澄咬紧唇,再次重重点头,眸光坚定地说道:“小叔叔,朕已思虑清楚。只是......还望小叔叔莫要告诉母后,这是朕的主意。”   陆寒眸光微闪,掠过几抹深意,“陛下是担心太后又......?”   陆寒的话并未说完,他总喜欢这样说话只说一半,聪明人自然明白。   顾之澄点点头,她确实害怕,若是母后知道她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定又要许久不理她了,指不定再也哄不好的那种。   其实这个想法,还是上一世陆寒提出来过的。   当时顾之澄即位不到半年,年幼体弱,时不时便要病上几日,但在太后的激励下,她一直勤于朝政,从未缺席过一日的早朝。   但偏偏陆寒提了个主意,认为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年幼,且要学的东西也繁多压身,文武百官日日上朝也着实辛苦,不如将早朝改为五日一朝,也好让所有人适时歇息,人养足精神了,朝堂事务也能处理得更得心应手些。   可太后听到陆寒这个主意之后,勃然大怒,认为陆寒这是在想方设法架空顾之澄的皇权,就连朝都不让她上了,见文武百官的日子也少了,那许多事也就不需要过她的目让她知晓了。   所以太后是坚决不同意的。   那时顾之澄很听太后的话,自然与太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认为陆寒居心叵测,就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所以也直接否决了陆寒这个主意,甚至也动了不小的肝火,又病了一场。   不过现在想来,顾之澄倒觉得,说不定陆寒当时确实是为了她好,怕她身体经受不住。   可她一意孤行,所以最后落了一身的病根。   顾之澄叹了口气,幸好还有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现在能明白她这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算晚。   “陛下既然已有决定,为何仍旧叹气?”陆寒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似乎在思忖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听到顾之澄的叹气声后,他目光幽幽看过来,深邃不知其意。   顾之澄当然不敢说她在想什么这一世上一世的事,只好垂下眸子,小声说道:“小叔叔,我担心......若是母后误会了是你出的这个主意,定会越发......”   只怕是越发视陆寒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扒皮削骨了。   顾之澄不愿见他们闹得这么僵,毕竟她还想带着母后全身而退,离开皇宫的。   若惹恼了陆寒,什么好处都讨不着。   已经死过一回,上一世一切都成了一场空的顾之澄,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好好活着。   以后远离陆寒这桩杀神。   陆寒听到顾之澄轻糯的声音,素来冷硬的心里某处似乎软了软。   明明年纪还这么小,还在病榻上躺着,却已懂得替他着想。   他第一次开始思索,他和这位“小侄子”,其实也并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或许,他以后即位,还可以让顾之澄和其母后好好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小叔叔......”顾之澄再次怯怯地唤了声,把陆寒的思绪拉回来。   他沁寒的眸子掠过她嫩生生巴掌大的小脸儿,见她雪亮的眸底满是担忧,溢出一两抹水雾,眸子水色十足。   陆寒微怔了怔,本想教导顾之澄几句,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一点儿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姑娘家才这样。   但话到嘴边,他又住了嘴,他怕说出口,顾之澄反而越发怕他。   罢了,他也不过是担忧自己,陆寒心里软了软,浮上眸底的神色却是淡淡无谓的样子,扯了扯嘴角说道:“陛下不必为臣担忧,太后误会臣的事已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顾之澄咬住唇,神色微异。   误会......很多? 第16章 第 16 章   顾之澄不懂陆寒这话其中到底有何深意,也不知道太后到底误会过陆寒些什么。   但早朝制度改革这事儿,太后是确确凿凿误会了陆寒。   听闻陆寒在朝堂上提出,要将早朝改成十日一朝后,大臣们虽东说西说又高谈阔论了一大堆,但最终,却是全数赞同了陆寒提出的这个主意。   顾之澄当时还在龙椅上偷偷抿了抿唇,看来诸位大臣都同她一样,能多睡一会儿有谁不愿意呢?   满朝文武,皆大欢喜。   所以早朝制度一改,唯一不乐意,就是太后。   她既觉得陆寒是故意败坏顾之澄,想让大臣们觉得她不勤勉,成日只懂得偷懒不早朝,又觉得陆寒想疏远顾之澄和满朝文武,让她只能囿于清心殿御书房内。   顾之澄望着太后一双美眸里腾着的全是怒火,自然不敢承认这个主意是她同陆寒提起的。   反而是同太后一块在慈德宫待了半日,陪着太后说了陆寒许多坏话。   糕点用了好几碟,龙井茶用了好几盏,太后才稍稍歇了些怒火,但眸底里还是奔腾着的喧嚣情绪,不满地撇了撇唇,“我当摄政王有多好心,给你安排那样好的老师,原来不过是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吃罢了!”   顾之澄刚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芙蓉糕,嘴角还沾了些碎末,来不及咽下去,连忙附和着太后点头,“母后说的是,摄政王这人也忒坏了,儿臣今后一定提防。”   太后脸色稍缓,纤纤玉手捏起帕子,替顾之澄擦了擦嘴角,眸底又掠过一丝担忧,“你呀,如今已满十岁,可不能再贪吃惫懒了,一定要勤勉学习。摄政王就是瞧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才这般嚣张。澄儿乖,以后一定要给他些好颜色瞧瞧!”   “儿臣谨记。”顾之澄眸子雪亮,其中映着太后精致年轻的容貌,与太后同仇敌忾的戏演到了极致。   这样一来,虽是她出的主意,却是陆寒替她背了锅。   太后不仅没生她的气,反倒更加关心她了。   顾之澄也不知道为何,许是上一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成日拘着自个儿。   不仅三更睡,五更起,且日日勤勉读书、习武、处理政事从未有过一日半刻歇息的时候,即便是病着,咬破舌尖血逼着自个儿清醒都是常有的事。   这样苦楚非人的日子,她过了十年。   十年,物极必反。   这一世她重新来过,并不如上一世的勤勉克己,反倒多了些贪吃懒惰的性子。   从上一世每日惦记着如何处理朝中烦人的事务,成了每日惦记着御膳房又做了什么新鲜膳食。   从上一世每日恨不得把自个儿一人掰成两瓣儿来用,成了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睡觉就绝不醒着的惫懒人物。   为此,顾之澄也只能替自己寻个理由。   比如她身子弱,需多吃些好的,多睡会儿,才能养好身体。   养好身体,才能保住小命,顺顺利利离开皇宫也能安全无虞的活下去。   去了宫外,她可没多少银钱用来日日看大夫抓药。   唯一比上一世更变本加厉的,便是她对陆寒的恐惧。   上一世,她只是对陆寒无形之间的威压有些淡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不服输,是想要斗赢陆寒的执念。   到了如今,却只剩死亡带来的如影随形的深深恐惧,只想快一些离开,再也见不到陆寒便好。   ......   可偏偏最不想见的人,是她重生以后,见得最多的人。   练武场上,陆寒穿着一身青墨色常服,站在一旁,偶有清风漾得他衣服下摆微微飘着,衬得身如玉树,眉眼鼻梁皆如刀削斧凿,恍若神仙临世。   如今正是寒冬,风刮在顾之澄脸上仿佛一丝丝在削着,生疼但摸上去没有印儿,只是觉得露在外头的肌肤都被刮得粗砺了些。   所以顾之澄每日下午来练武场,都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仅里三层外三层御寒,且脖子同脸颊也要拿狐绒围脖一块挡着,只露出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来,黑溜溜的雪亮。   闻大将军知道小皇帝身子不好,见顾之澄这样金贵紧着自个儿的模样颇为无奈,却也不敢多言。   毕竟龙体最重要。   但顾之澄穿成这样,自然是不可能将射术练好的,尤其她手上还戴着一对兔绒护手,根本使不上力,就连弓都拉不开,只能勉勉强强拉开一半。   然后便只能委屈巴巴地放下弓箭,仰头望着闻大将军,声音带了些许无奈哭腔,“闻大将军,朕是不是很没用?这弓只能拉开一半。”   闻大将军是在糙汉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这种小娃娃还带了丝奶音的哭腔,他哪里抵抗得了,且顾之澄的岁数,比他儿子还小得多。   闻大将军儿子年幼时,他还在外行军打仗,从未陪过儿子一日,更别提教他骑马射箭,所以如今他忍不住将这份缺憾弥补在了顾之澄身上,当铁汉心底漫上柔情,自然是无比宠溺。   因此,即便顾之澄连弓都拉不开,闻大将军也会垂眸颔首,摸着一把胡茬,粗声粗气的告诉顾之澄,“陛下,只怪这弓箭是成人用的,不适合您。”   顾之澄眨了下眼,雪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疑惑,“闻大将军,那朕能不能长大些再练射术呀?”   “自然可以。”闻大将军粗着嗓子,俨然不是一名合格的严师。   随后,顾之澄便跟着闻大将军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裹得似个球的她完全看不出是在伸胳膊还是伸腿,小小的身子仿佛随时能被风吹起来。   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打完,今日的射术便算学完了。   打这套拳,还是顾之澄主动提出来的,她身子弱,先练一下拳,巩固基础,等再大两岁,就可以跟着闻大将军学些拳脚功夫。   这样以后她出了宫,还能有些自保的手段。   闻大将军带顾之澄打完一套拳,就同顾之澄和陆寒行礼告退了。   顾之澄这才战战兢兢地看向陆寒,仍旧是怯生生的眼神。   方才她一直努力忽视着陆寒的存在,可即使是背对着陆寒,也总觉得能感受到他寂寂的目光,忍不住心颤脚软。   就连打拳的时候,腿也是一直颤着的。   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她早就已经腿软得摔在地上了。   陆寒今日脸色不如平日和缓,他负手而行,缓缓行至顾之澄的身边,垂下眼帘眸色一片淡淡,“陛下,您每日都是如此练习射术?”   “是......是的。”顾之澄分不清是风太凛冽刺骨还是陆寒的眼神太过摄人,她冷不丁打了几个寒颤,齿间磕绊,就连说话也不如平日伶俐。   陆寒眸光凛了凛,掠过不远处宫人们正在收拾的弓箭射架,收回目光落到顾之澄只露出一双雪亮眸子的小脸,还有腮边冻得稍稍有些皲裂的僵红,眸底闪过一丝无奈。   而后颔首抬手,“陛下,外面太冷,您快回殿内暖一暖吧。”   如今天寒地冻,路上常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六御之术也暂时难学,只能先在殿内看些关于六御的书。   不用在外头受冻,顾之澄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六御的书......   反正教她六御的老师是兵部侍郎卢义平,他也是个好人,从不考校她每日看了几页的书。   所以她便看一页,再打一页的瞌睡,小半日便这样过了,也算苦里偷闲。   只不过第二日,她刚到练武场,竟然看到闻大将军手里拿着把很精致的小弓,明显比兵士们用的弓小巧了不少。   瞧见顾之澄过来,闻大将军张开笑脸,胡茬之下是一排整齐的大牙,“臣请陛下安。今日有个好消息,摄政王特意着人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给您打了这把好弓!正适合陛下,以后陛下便不用担心弓不适合,拉不开弓了。”   “......”顾之澄怔忡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小手接过那把小弓,在手里拎了拎,很是轻便。   这弓是用桦木做的,外边还贴了一层金桃皮,饰以青色云纹,很是玲珑好看,一瞧便是能人巧匠精雕细琢出来的,很符合陆寒素来吃穿用度都需上上乘的手笔。   就连这样一把小弓,也比行军打仗之人用的弓华丽了许多。   顾之澄细白的指尖轻轻在弓中间的那块暖木处滑过,突然想起上一世,陆寒似乎也送过她这么一把弓。   当时她虽小,却毅力十足,即便以她的力气拉不开大人用的弓,却依旧每日咬牙隐忍尝试着。   一双小手的虎口被弓弦磨得破了皮,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酸胀得抬不起来,写字的时候手都难以控制的微微抖着,她也从未放弃过。   她一直都在努力练习着射术,仿佛拉开那张大弓,射出一支正中靶心的箭,就能把陆寒死死钉住。   似乎也是她学习射术几日后,陆寒便遣人打了这样一把弓送给她。   当时,她并未细看一眼,而是直接扔在了一旁,似乎还啐了一口。   金玉其表,华而不实的东西,她从来不用。   那时,她对陆寒满满的警惕与防备,哪里敢用他的东西。   而后来,她弃弓的事儿好像也传到了陆寒的耳朵里,只是却再没有后续,未起任何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4 16:51:14~2020-01-06 16: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fi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 17 章   现在想来,顾之澄不由一阵后怕。   陆寒素来是个不动声色,万事内敛的人,所以当时她弃弓之事,虽他表面并无任何反应,但想必心里头,不知记恨了她多少。   所以当下,即便她有多不情愿收下这小弓,却还是得笑脸团团,眸子弯弯地将弓揣在怀里,尾音略带了丝上扬的夸道:“摄政王甚得朕心!竟有这般心思,替朕量身定做这样的小弓。”   确实,这把弓拿在手里,很是轻巧,弓弦用牛筋制成,坚韧又能轻易拉开,很适合她这样手小力气也很小的。   想来这把弓,也是费了一点心思的。   只不过上一世,她将陆寒的这一点点好心思也弃如敝履,这一世,反倒觉察出陆寒也不如母后说的那般坏。   起码会带她出宫玩,给她安排很好的老师,还会替她背黑锅,给她造好弓......   只不过,她还是怕他。   每每想到,便觉得心颤不已,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让她想起死的时候全身无力的那种绝望感席天卷地,手心和额间都沁出一些细密的冷汗来。   “陛下不妨现在便试一试?”闻大将军适时在耳边提醒。   “......好。”顾之澄垂下眼帘,状似认真擦拭着这把弓,心里头却想着,若是她能练习拉弓射箭,定然不能像之前那般,歇息那么久了,不如......   顾之澄脑海里闪过一个注意,当即便抬起小脸,眸子亮晶晶地沁着笑意,弯弯看向闻大将军,“闻大将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朕以为,咱们应当在每日练习射术之前,先预想一番今日所求,方可循此前行。若已达到所求,便可松泛一下,凡事过犹则不及,需能劳逸结合,才能长久。闻大将军以为如何?”   “......”闻大将军是个粗人,早就被顾之澄这番话绕得有些糊涂,心中只觉顾之澄这样小的年纪,就能道出这些大道理来,书读得着实不错,心中更是有了股莫名的骄傲自豪。   就如同自个儿的儿子在国子监学有所成,他这个做老子的也面上贴了金似的,连忙点头称是,“陛下说的是,臣都听陛下的。”   “那闻大将军今日对朕期望如何?”顾之澄眨了下眼,晶亮又纯粹的眸子紧紧盯着闻大将军。   闻大将军怔了怔,摸着后脑勺,他训练手下的兵士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他从没想过这些。   顾之澄见状,立刻提醒道:“之前朕已练习几日,却连弓都拉不开。朕以为,不如今日就以朕能将弓拉开为限?”   “自然是好的。”闻大将军微微颔首,半蹲下身子,将顾之澄手里的弓正了正,“那臣再教陛下一次,开弓的要领。”   ......   顾之澄上一世练习射术极为勤勉,虽无天赋,但贵在坚持,射术在她十八岁那年就已得到了闻大将军的真传,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她有了合适的弓,且闻大将军又耐心教她,重新回忆了一般开弓的要领,所以让她以最标准的姿势拉开弓弦,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之澄不敢一次表现得很完美,所以也跟着闻大将军装模作样练习了几次,约莫着一炷香的功夫过了,她才拉开弓,摆出了闻大将军夸过她无数回的完美姿势。   闻大将军眼睛亮了亮,忍不住由衷夸道:“陛下聪颖,实在天赋异禀。”   再多的话,以闻大将军肚子里的点墨来说,他也再夸不出来。   但眼睛里的惊艳和赞叹之色,满得能溢出来。   只有顾之澄知道,在闻大将军嘴里所言的“天赋”,不过是她上一世整整八年的努力。   她哪里算得上有天赋呢,不过是勤能补拙罢了。   顾之澄表现得如此完美,自然毋须再多练,所以今日也不过只练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又回去歇下了。   第二日,亦是如此。   顾之澄连蒙带哄让闻大将军以为她能将箭射出去,遑论中不中靶,都算今日已学有所成。   然后又学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成功将箭射了出去。   故意脱了靶,却仍旧被闻大将军一顿夸。   顾之澄又如愿回了清心殿内歇息。   第三日。   闻大将军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陆寒。   他长身玉立在练武场的正中间,手负在一身青色墨袍之后,蟒纹玉带系在腰间,衬得肩宽腰窄,勾勒出凛冽斐然的气质来。   顾之澄见到陆寒的背影,原本欢快的小步子戛然而止,顿在原地,不敢向前。   她今日仍旧穿得似个毛球,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灵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露出一两丝怯意来。   陆寒似有所觉,蓦然回过身,冷峻的眉眼依旧,如刀雕玉琢,似神仙又比温润的谪仙人多了几分凌厉。   “陛下,请过来。”陆寒侧了侧身子,露出方便拉弓射箭的位子来,对顾之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之澄耷拉下小脸,不是她不想过去,实在是腿软,走不动......   磨磨蹭蹭走到陆寒身边,他竟一直耐着性子等她走过去。   顾之澄还未长身体,个子矮得很,而陆寒如今十九,早已抽条,身材高大挺拔,站在顾之澄的身边,宛如一棵笔直俊挺的大树。   顾之澄才到陆寒的腰间,侧眸一瞥,只能瞥见他玉带上系着的青玉双鹤佩,不由心里有些憋屈。   顾之澄不情不愿地偷偷撇了撇嘴,却听到陆寒在她头顶幽幽沉沉的声音响起,“陛下,年关将至,闻大将军军务繁忙,特嘱托臣来继续教导陛下射术。”   “......”顾之澄抿住唇,戴着的梅花护手扯着相互之间的短短绒毛,可不记得上一世闻大将军拜托过陆寒来教她射术。   借口......都是借口。   但她不敢得罪陆寒,反而还要在他面前装傻卖乖,只好仰起小脸,甜甜笑了笑,“小叔叔射术了得,不逊于闻大将军。能跟着小叔叔学,也是极好的。”   这话,顾之澄倒不是刻意为了拍马屁说的。   陆寒的射术,确实极其了得,就连闻大将军,也自愧不如。   朝中人人皆知,摄政王陆寒天纵英才,文韬武略双全,皆是天下顶顶好的存在。   顾之澄也不知道,上一世她是有什么勇气,自认为可以赢过陆寒的。   想到这里,顾之澄又垂下小脸,唇角微微扯出一丝苦笑。   却又听到陆寒沉冽的声音,裹着耳边呼啸凛冽的寒风而至,“陛下,臣不才,或许比闻大将军严厉许多。只怕陛下......日后再难以同之前那般,歇息许久了。”   “......!”顾之澄心中一颤,莫不成陆寒是觉得她同闻大将军学习射术总是躲懒,所以才想亲自来教她的么?   可是......陆寒不应当是全天下,最盼着她成为一个废物的人么?   又为何要给她安排最好的老师,如今甚至来督促她认真学习?   顾之澄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陆寒并不如母后所言,那般不堪?   但陆寒并没有给她许多机会细想,出声提醒道:“陛下,射箭一道贵在控制,您若带着护手,便感觉不到细微力度与方向的区别,所以还是摘下护手为妙。”   “哦......”顾之澄牙齿打颤,怯怯地摘下梅花护手。   凛冽的寒风蜂拥而至,仿佛刀锋无情地刮过手心手背,割出无痕的伤口。   小手很冷,但顾之澄不敢说。   在陆寒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就怂得如同安静得不敢吱声的小鸡仔。   陆寒的眸光状似不经意地瞥过顾之澄垂着的小脸,再顺势往下,落在她不过刚拿出来露在风里,就已经冻得微红的指尖。   像极了又细又小的粉萝卜。   果然是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帝,竟细皮嫩肉到了这般地步,难怪素来铁血冷脸的闻大将军也狠不下心,对顾之澄格外宽厚温柔。   陆寒多瞥一眼,就多了一分的不忍心,总算明白了闻大将军的心情。   他半蹲下来,到了与顾之澄一样的高度,视线与她平平相交,“陛下,请将手伸出来。”   顾之澄不明所以,以为他是要手把手教她拉弓的姿势,虽然害怕得长睫忍不住扑簌了好几下,但她也不敢违逆陆寒,只能乖乖地将手伸出来。   陆寒眸光微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打开瓶塞,扑鼻的寒梅香,沁人心脾。   “这是宫外极负盛名的飞花坊新出的香膏,适宜在冬日用,涂一些能防肌肤皲裂,亦能防起冻疮。”   陆寒淡声说着,顺便倒了些香膏出来,涂在顾之澄的手背上,然后用指尖一点点抹开。   他的指腹温凉如暖玉,一寸寸摩挲开来。   顾之澄的心尖也随着颤了又颤,仿佛全身浸泡在了雪水里,一尺一尺往下坠。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下垂的眼睫上,细密又纤长,轻轻抖落着寒霜一般,专心致志给她涂着香膏。   顾之澄心中一直顾念着“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又只能安慰自个儿。   罢了,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起,改为每天0点更新啦~~~ 第18章 第 18 章   擦好香膏后,顾之澄确实觉得自个儿冻得有些微微发痛的手指似乎舒服了不少,就连凛冽的寒风刮在上面,也没那么刺骨如刀削了。   她低眸看着陆寒修长的指尖从她手背撤回去,拿起将那青玉小瓶的木塞,忍不住轻声打断道,“小叔叔,这个香膏......很是好用,朕能不能涂一些在脸上?”   “自然是可以的。”陆寒点了点头,放下木塞,骨节分明的手指又蘸了些香膏,似乎想亲手替顾之澄抹。   顾之澄心中惊悸,连忙后退两步,将那青玉小瓶抢过来,雪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两丝慌张,“朕自己涂......自己涂。”   陆寒的手滞在空中,眸色淡淡地看着顾之澄嫩白的指尖蘸着香膏仔细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似乎比豆腐还嫩,顺着指尖路过的方向慢慢陷进去,又很快恢复了平滑与纤嫩。   陆寒眸光微闪,掠过淡淡的可惜。   小孩的脸蛋看起来又嫩又滑,最是好捏,他意图想要试一试手感许久,今日还是未能得逞......   顾之澄涂完香膏,发现陆寒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眉目淡淡的,却隐约间有丝怅然之意。   她不太明白他的怅然来自何处,就听到陆寒沉声提醒道:“陛下若涂完了,便开始练习射箭吧。”   “......”顾之澄虽然脸颊被寒风刮得不痛了,却依旧冷。   只将手露在外头涂了会子香膏的功夫,就已冻得快僵了,更别提要练半个时辰的拉弓射箭。   光是想想,都觉得遭罪。   所以她思忖再三,还是鼓起勇气,故技重施,朝陆寒提出了之前同闻大将军讲过的那一番话。   陆寒或许早就听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提起过,而且更是早早就做了准备,当顾之澄说完大道理之后,他敛着眉眼淡声道:“好,若陛下今日能从此处射中箭靶,便所学有所成,可回殿内休息。”   不是陆寒瞧不起顾之澄,而是因为她先前一直只练习着拉弓,却从没开弓射过箭,所以在陆寒看来,别说让她射中箭靶,就连能碰到箭靶掉下来,也不是今日能轻易完成的事。   陆寒估摸着,练习三五日,顾之澄方可射中箭靶。   顾之澄偷偷端倪着陆寒的神色,心中却是乐了。   以她练习八年的射术来说,五射都已不在话下,虽然换回了小时候的身体,但习惯一下,控制好力度和方向,射中箭靶是一箭很容易的事情。   当然,上一世她因举着大弓太过困难,所以花了一月有余,才将将碰到箭靶这样的血泪过往无须再提。   顾之澄不敢一下便中靶,搭了数根箭射出去,都是歪歪斜斜无力的轨迹,但是一点一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好,这也是她在慢慢适应自个儿的身体控制力度与方向的过程。   这回,她用了两炷香的功夫,然后再也遭不住外头寒天冻地的折磨,忍不住射中了箭靶。   虽然只是斜着歪歪扭扭地插在箭靶上面,但已实属难得。   陆寒平静的眸子里终是起了些异色,讶然看着顾之澄,良久,才沉着嗓音低声说道:“闻大将军并未夸大其词,陛下在射术一道,实乃天赋异禀。”   顾之澄细白的小指擦了擦弓弦,弯唇说道:“小叔叔过誉了,顾朝上下谁人不知小叔叔在射术一道才算真正的天赋异禀。未及弱冠,便可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就连闻大将军也比不过你呢。”   陆寒虽诧异,但他素来自控,很快又眸色恢复如常,听到顾之澄不遗余力地夸赞,也只是颔首客气地回道:“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比不得陛下仿佛天生便会拉弓射箭。”   听到陆寒这话,顾之澄心颤了颤,心虚地眨了下眼,最后顾左右而言他,“小叔叔,既然朕已碰到了箭靶,是不是可以进去歇息了?外边儿好冷......”   “自然可以,快进去吧。”陆寒叹了口气,在空中倏然凝成白茫茫的雾,遮得他俊逸无双的容貌越□□缈。   回了清心殿,进了御书房,顾之澄发现,陆寒也跟着进了来。   她趁陆寒没看这边,偷偷将埋在一堆书籍之下的神鬼志怪之书往里藏了藏,生怕陆寒瞥见了一角。   上一世,她从没看过这类神鬼志怪、山海图志之类的书,所以这一世看过一回后,就稀奇得很,就连做梦,也忘不了那些宏大磅礴的神奇画面。   总是忍不住,翻了又翻。   恰好下午的射术和御术都不需花多少时辰,她便可趁歇息的时候,沉浸在这些故事里。   原本陆寒允许她歇息的时候,她心里简直有一只欢快的雀儿要蹦出来,想到御书房里烧得暖融融的地龙,还有早早吩咐翡翠姑姑准备好的芝麻酥酪和茉莉花茶,用来配还未读完的那本聊斋志异实在是再好不过,想想都是神仙过的日子。   顾之澄上一世的二十年,从没这么舒坦过。   之前太过苛待自个儿,也没落个好下场,看透人间生死之后,顾之澄当然得对自个儿好一些。   只是不知道......陆寒到底要在她的御书房坐到何时。   顾之澄端坐在紫檀夔龙纹玫瑰椅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装模作样地拿着书堆最顶上的这本《战国策》在看。   御书房内极安静,只偶尔有正中间银丝炭盆里火星烧得“噼啪”的一声,再就是殿外的簌簌落雪声,顺着窗牖的间隙揉碎进来,静谧又安好。   顾之澄心中郁闷,这样静好闲适的日子,最是适合吃一碟点心,翻一页闲书的,可偏偏......   顾之澄尖着耳朵,始终听不到陆寒有何动静。   实在忍不住,偷偷斜了斜视线,瞄了陆寒一眼。   只见他亦端正坐在紫檀雕花嵌珐琅扶手椅上,一身石青色暗花缎的袍子虽坐着也不起丝毫皱褶,肩线平直且宽,眉眼垂着在看书。   手侧是一盏西湖龙井,茶叶清香四溢,缭绕的水雾渺渺,愈发衬得他容貌不凡,似神仙一般的好看。   顾之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生得这样好看的人,怎能心肠那般黑,夺她皇位便罢了,还要表面给她置办着冠礼,却悄无声息置她于死地。   也对,神仙都是冷心冷血,无七情六欲的。   顾之澄想到几日前看的那神仙与凡人互通了情意却遭无数坎坷曲折的话本,又忍不住带了几分嘲意抿了抿唇。   “陛下为何叹气?”陆寒听到幽幽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突然抬头,目光从手里的书卷移到了顾之澄的脸上。   见顾之澄黑泠泠的眸子亦正好在望着他,纯粹透澈的瞳眸中映着他峻拔的身影,心中又莫名起了些波澜。   “......”顾之澄惦记起了话本,心中仿佛多了几只小猫在挠,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叔叔,你......今日一直都待在朕这儿么?”   陆寒眉眼微动,眸中掠过一丝深色,“陛下不喜欢臣在这儿?”   他的语气幽幽,听得顾之澄心尖一悸。   若答错了,她的死期只怕是又要提前一阵。   顾之澄慌忙放下手中的书,解释道:“小叔叔误会了。朕只是看外头又开始落雪,还下得这般大,所以想留小叔叔多待一会儿,免得回府路上染了风雪,受了寒就不好了。”   陆寒轻轻哼了一声,犹豫了这般久才解释,他才不会信顾之澄这明显口不从心的鬼话关心。   他低眸,修长指尖翻开书卷的下一页,随口淡声道:“那臣便如陛下所愿,久待一会。”   “......”顾之澄呼吸一滞,又沉吟片刻,才小声说道,“若......若小叔叔觉得朝中事务繁忙,急于回府处理,那朕......朕也不好强行留您的。”   陆寒抿了抿唇,心中微微漾了些怒意。   这小东西一口一个“小叔叔”倒是叫得甜,但这明显的赶客之意实在有些让人锥心。   亏他昨晚彻夜未眠,将奏折都提前批阅完,只为了来这儿守着。   陆寒胸中憋了些气,眸光自然冷戾不少,似笑非笑地放下手中书卷,看向顾之澄,“臣多谢陛下体恤,臣已将朝中事务处理妥当,如今正是闲时。”   陆寒的眸光很冷,透过来如同一缕寒风,足以刺穿人心。   “???”顾之澄被陆寒这个眼神,吓得又懵又怂,连忙垂下眼帘,假装看书。   只是指尖轻颤着,掩盖不了她的慌张和惊惧。   但她心底还是有些不甘,为何陆寒批阅奏折能如此之快?   上一世,她为了不让陆寒揽权,早早便和太后一起筹谋,将批阅奏折的事揽了一大半到自个儿身上。   尽管陆寒分了一小部分奏折去,她依旧忙得三更睡,五更起,才能勉强将那些奏折批完。   可为何陆寒刚过晌午,就能批完所有的奏折?   所以呐......老天爷真的不公平。   陆寒除了手段狠厉,冷心冷血了一点,她再也寻不到他不适合做皇帝的其他理由。   顾之澄正埋着头,却听到陆寒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陛下,您最底下压着的那本书,是什么?”   这人走过来,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   顾之澄小脸煞白,全身都吓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以后】   顾之澄:不要没收我的书啊啊啊QAQ   陆寒:那你亲我一口(浅笑)   顾之澄:¥%@#¥&(懵逼脸)感谢在2020-01-06 16:58:58~2020-01-07 17:0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弓之鸟 7瓶;ayaka 2瓶;玖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 19 章   顾之澄不敢抬眸看陆寒,只是侧了侧眸子,看向自个儿书案上乱糟糟的一堆。   许是她头先慌了神,所以不小心让上面的一堆书移了半寸,恰好露出最底下那本《聊斋志异》的半个角来。   就只是半个角而已,却还是偏偏让陆寒给发现了。   “......”顾之澄沉默半晌,见陆寒久久未作声,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只好认命地将脑袋越垂越低,做贼心虚地将那本书往里头塞了塞,把露出的半个角重新藏了起来,然后抬起小脸冲陆寒讨好地笑了笑,意图蒙混过关“小叔叔,不过是本寻常的书,没什么的。”   她小小年纪,却已是雪肤清目,笑起来眸似月牙,即便明显是装出来的笑,眼尾也似含了蜜,甜得沁人。   陆寒知道他这个小侄子惯会卖乖讨喜,已比以前聪明伶俐了不知多少,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都玩得极好。   若放在平时,受了顾之澄这么一笑,他定是容易心软罢手,但今日不同。   他心里总似憋了一股气,想起她怯怯惊惧想要逃离他的眼神,他心口就涌上一股没来由的郁躁。   明明他已待顾之澄如亲生侄儿,想着既然顾之澄如此年幼可爱,便待顾之澄好一些。   可偏偏顾之澄却一点儿也不识相,不仅不亲近他,反而话语间皆是畏惧之感,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所以陆寒心里憋屈,自然是怎么让顾之澄心里拧巴,他就盼着怎么来。   顾之澄越是遮遮掩掩,他就越是要拆穿顾之澄。   所以尽管顾之澄刻意压着那一堆书,陆寒还是伸出手,直接抽出了一堆书底下的最后一本。   聊斋志异。   陆寒提着那本书,眉梢微挑了挑,很快又紧皱起来,言语间蒙上了一层冷意,“陛下平日读书,都是看这个?”   “......”顾之澄心虚地垂下眸子,小脸微红,被发现拆穿之后,脸颊有些火辣辣地烫,小声低低辩解道,“倒也......也不是总看的,只是闲暇时才看一看。”   “陛下如今该以读圣贤书为重。这等闲书,还是少看为妙。”陆寒放下书,轻嗤一声,眸中掠过一缕寒光,“也不知这等祸害陛下荒废时辰的书,是谁买来的。”   “小叔叔......”顾之澄低声唤道,忍不住勾了勾指尖,小心翼翼地提醒陆寒,“这书是你送我的。”   陆寒脸有些疼,眸色讶然地看向顾之澄。   顾之澄见他当真忘记了,便再多提醒了一些,“那日小叔叔带我出宫,回来时在街市上买了不少东西。”   陆寒神色微动,想起来那日顾之澄生辰,他见顾之澄出宫之后简直如同放飞的雀儿,虽表面风轻云淡着实际眸子里的新奇和跃跃欲试是藏不住的,心中也有些好笑。   顾之澄成日待在宫中,从外见过宫外的世间是如此纷繁多彩,所以陆寒也起了些恻隐之心,忍不住对他好一些,让他多买些小玩意儿带进宫去。   当日顾之澄在清河坊市,小手一股脑点了哪些小玩意儿遣人去买,他也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这书,居然就在其中......   陆寒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神色淡淡地将书收到了自己袖袋中,不咸不淡地说道:“既是如此,那臣便先替陛下收起来,待陛下学有所成,再归还陛下便是。”   “......”顾之澄眸子里泛上一丝可怜,还有摇摇欲坠的希望,“小叔叔,现下还是歇息的时辰。”   “待陛下学完五御,再歇息也不迟。”陆寒负手而立,脸颊如玉似有光华流转。   “可是鲁牧还没来......”顾之澄语气里也带了抹小可怜的味道。   鲁牧是兵部尚书,亦是教她五御的老师,以往都是鲁牧来了,她才开始看讲授五御的书。   不过那些书她上一世都已看过,所以每回都轻松在鲁牧那儿过了关,又省下好多时辰可以用来看话本和山海图志。   “鲁大人今日不会来。”陆寒绷着下颌,脸色仍旧冷冷清清。   顾之澄眸里泛起些光彩,“那今日朕能歇息?”   “日后也不会来。”陆寒继续说出来的话,让顾之澄心中隐隐约约期待了起来。   莫非她以后......都不用再学五御?   陆寒眉眼淡淡,漫不经心地又补充了一句,“鲁大人亦诸事缠身,以后,将由臣来教陛下射御两术。”   顾之澄:???   从九天云端如坠十八层地狱的心情,不外如是。   “既如此,陛下便好生看书吧。虽如今大雪封地,不能驭车,但陛下可先从书上学一学。”   陆寒从顾之澄一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中翻出专讲五御的书,递给顾之澄。   旋即望着顾之澄乱糟糟的书案,皱了皱眉,弯腰替她收拾起来。   顾之澄假装认真读书,眼神却禁不住朝陆寒那儿瞟,心里慌得很。   陆寒原意只是替顾之澄整理一下太乱的书案,却不经意间又翻出三四本闲书来。   侧过眸子,正好对上顾之澄紧张兮兮的大眼睛,黑泠泠的一片,掩着些慌张失措。   陆寒实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些书一本一本地放在书案上,“陛下学习五礼、六乐、六书、九数之时,也是如此么?”   顾之澄心虚地垂下头,指尖不自在地扣了扣桌案上的檀木花纹,不敢承认。   实际上,上一世她早已勤勉而全面地学习了八年,当年之发奋,称之为“头悬梁锥刺股”也不为过。   如今十岁要学的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些小儿科,就如同她早已学识渊博却还如同三岁稚子一个个去认小字儿的笔画似的。   既然上一世已经连带着这一世的努力都白费了,她自然忍不住躲一躲懒,用哄闻大将军的方法同样哄着其他五位老师。   她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只消片刻的功夫就抵得上那些脑子不灵光学上一整日的。   虽然是看似惫懒了些,但毕竟她是幼帝,又如此玉雪可爱,天赋异禀,其他几位老师也不会说她什么闲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所以顾之澄看似整日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实际上有不少闲暇偷偷摸摸看些闲书,吃几碟糕点,喝几盏茶。   但陆寒明显不悦的神色,让她有些心悸。   不明白陆寒明明应当期盼她当个废物皇帝,又来管她作甚。   顾之澄只能猜想,或许陆寒是在装腔作势。   遑论陆寒私底下是个怎样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的人,在青天白日之下,他总是伪装得极好,所以很是受朝中文武百官的信任,还有百姓的爱戴。   陆寒见顾之澄一双灵动的眸子转着,雪亮澄澈,却显然不是在思索什么好东西。   眸光也渐渐微冷,拂袖而去,“臣明日再来。”   “......”顾之澄望着陆寒峻拔颀长的背影,愣了半晌。   不太明白陆寒为何突然盼着她好好读书,见她怠惰还似乎生了很大的闷气。   顾之澄明明记得,上一世的陆寒,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读书习字,还总暗地里使绊子,想尽办法让她的各位老师离开澄都去办差事,一走便是好多天,让她只能自个儿默默捧着书领悟学习。   越想,顾之澄的脸色越白。   果然,许多事似乎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仿佛有瞧不见的暗流在慢慢将她吞噬,可她......真的还能保全自个儿和母后么?   ......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即便是勉强入睡一会儿,也会被梦魇中的陆寒惊醒。   他不用再掐她的脖子,只是站在一团朦朦胧胧的迷雾中目光清幽地看着她,就足以惊得她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睡。   似乎陆寒每来一回,都能给顾之澄造成深深的阴影。   顾之澄暗自庆幸着今日不用早朝,可以起得晚些,便是睡到辰时再起,也不迟。   可是......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将醒未醒之时,翡翠就挑了帘子进来,将帐幔全放上去,低声在她耳边唤道,“陛下,快起来吧。摄政王来了。”   顾之澄自打重生以来,便变得有些贪睡,似乎是想把上一世没睡够的觉全补回来,且本来昨夜也没睡得安稳。   所以即便是听到陆寒来了,她的困意也打败了她的恐惧,只是嘟囔着翻了个身,红扑的小脸皱成一团,“什么时辰了?好似朕才睡了一个时辰......”   翡翠轻笑了一下,声音温温软软地劝着,“陛下感觉岔了,如今已是正卯,摄政王已在外等您一盏茶的功夫了。”   其实不止一盏茶的功夫,陆寒特意吩咐了翡翠,说是顾之澄年纪小,多睡会儿才长身体,所以只管让顾之澄睡到正卯过了再叫起。   而陆寒,则已经不紧不慢在御书房里等着,已经喝了两盏茶了。   但翡翠向来是和太后站在一边的,自然不会说陆寒什么好话,即便陆寒口口声声为顾之澄着想,翡翠也觉得他只是在装好人,肚子里指不定在憋什么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我是真的为了陛下好……   顾之澄:(一脸懵逼眨眨眼)我还是信翡翠姑姑的。   桑崽:哈哈哈,追妻路上全是绊脚石,恭喜陆同学荣获史上最无助攻人气男主!   感谢在2020-01-07 17:07:33~2020-01-08 17: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aka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 20 章   顾之澄痛苦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小手揉了揉眉心,眸子盈盈可怜巴巴地半眯着看向翡翠,“翡翠姑姑,朕的头好晕......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翡翠看着顾之澄长大,看到顾之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自然有些宠溺心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但想到在御书房里等着的那位,还是硬着心劝道:“陛下,还是咬咬牙快些起吧。若让摄政王等久了,恼羞成怒,那只怕......”   顾之澄脑子本就在逐渐清醒,听到翡翠的话之后,更是立刻惊坐了起来。   困意全无,只有背脊上一片凉意,如无形的丝线在细细缠绕着。   翡翠手脚麻利,伺候着顾之澄很快就洗漱完毕,穿了件杏色缎暗团龙棉袍,挽了两个孩童常挽的小揪揪,便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紫檀卷云纹炕桌,陆寒坐在一侧,桌案上摆满了堆成小山似的奏折,竹雕海棠式镂空香盒正散着泠泠的香。   身侧窗牖的雕花木格子里,透出一缕缕的曦光,伴着香雾缭绕,配上陆寒如玉琢刀削的棱角眉眼,愈发衬得他如临仙境一般,好看到有些不真实。   顾之澄站在雕漆朱红的槅扇门边,顿住了脚步,屏气凝神,不敢过去。   明明没什么动静,但陆寒不知怎的发现了,转过头来,眉眼清隽未起波澜,只是沉冽的嗓音唤她道:“陛下,您来了。”   “......”顾之澄挪了挪脚步,眼神忍不住又落在那一大摞奏折上,心里有些发毛。   这些......不会都是给她准备的吧。   “小叔叔今日怎带了这么多折子来?”顾之澄的嗓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   说来也好笑,上一世,她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从陆寒手里多要些奏折来批,能批些折子揽下权力才算安心一些。   而现如今,却是生怕陆寒喊她批折子,平白耽误她功夫,且权力越大,便越危险,她恨不得当个痴傻儿,早日安全无虞离开皇宫便已是万幸。   陆寒眉眼微动,目光从顾之澄的脸上漫不经心移到那堆奏折上,语气带了挑着的尾音,“你想批奏折?”   顾之澄:!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连忙摇了摇头,用无比真挚的眼神看着陆寒,生怕他当真误会了。   “小叔叔说笑了,我如今刚满十岁,哪能批折子掌握这些生杀予夺的大事。还是小叔叔批着吧。”   陆寒打量着顾之澄,深沉的眸色里掠过一丝更深的深色,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又重新坐下,“陛下,今日奏折诸多,那臣便先批折子了。”   “......”顾之澄望着陆寒弧度精致的侧脸,在他旁边峙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叔叔你......为何不在王府中批折子?”   “每日奏折众多,要带出皇宫再以车马运去王府的手续也极其繁琐,且待臣批完,又要同等繁琐的送回来,倒不如直接在宫内批完省事。”陆寒手中狼毫笔微滞,转眸看向顾之澄,“陛下是嫌臣叨扰?”   顾之澄再次立刻立马摇头,“自然不会,小叔叔惯爱说笑,朕每日能与小叔叔闲聊一会就欢喜不已,哪会嫌您叨扰。”   她眨了下眼,眸中露出越发逼真的真挚光芒。   害怕自个儿若是表衷心表得慢了,就要小命不保了。   陆寒瞥着她嫩嫩的小脸,明明心惊胆战声音还带了些颤音,却还要说着这些甜死人不偿命的话。   这小东西,真是将心口不一演绎到了极致。   只是现在年纪还小,对语气和眼神的把控还不足,若是到了日后......   陆寒眸色渐渐变得凛然,理智告诉他,此子不可留。   可即便如此,陆寒也不得不承认,明明知道这小东西满口谎言,可听到这般嘴甜的话,他还是忍不住。   飘了一下。   顾之澄小心翼翼观察了一眼陆寒的神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细小的脖颈,尽管已经重新活过来数日,死亡之时缠绕在她喉咙间的那种窒息感,仍旧深深地笼罩着她,腿软心颤,难以自控。   “小叔叔,朕只是怕待会老师教朕读书时,会打扰到你。”顾之澄抿了抿唇,细声提醒着陆寒。   话当然说得好听,但顾之澄心里想的是,她不怕打扰到陆寒,只怕陆寒打扰到了她。   毕竟她在御书房还要读书习字看话本,待上一整天,陆寒在这儿,始终不自在。   且皇宫中还有不少空旷的宫殿,空着的书房更是不少,陆寒随便挑一间便是,何必在她的御书房,与她两看相厌。   陆寒正抬臂蘸墨,挽了挽衣袖露出一截削瘦冷白的手腕,眸光也冷清,“他们都不会来了。”   顾之澄有些错愕,难以理解陆寒的话似的,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什么叫......不会来了?   顾之澄素来对陆寒只有不好的臆测,习惯性想起了死时的阴影,然后心惊胆战的想,陆寒不会丧心病狂地把他们全杀了吧?   但旋即她又蹙了蹙眉,觉得陆寒即便有可能如此丧心病狂,也不会如此失去理智。   恰好陆寒这时继续说了后续,“陛下的六位老师为了教导陛下,在宫里耽误了不少时辰,回府时常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安歇,而在宫中......”   陆寒话锋陡然一转,带了些若有若无的寒意,“在宫中也不过是陪陛下看些闲书,既是这样,倒不如让臣来陪陛下看。”   顾之澄小脸一白,垂眸咬唇,心中也起了些淡淡的愧疚。   确实,她的几个老师都担任着朝中要职,每日都得教她一两个时辰,而从府中来回皇宫,路上也约莫着得小半个时辰,这样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就多了。   她也不必再学些什么,所以陆寒的决定倒也不错,老师们都不来了,她更轻松自在。   如果陆寒也不在这儿......那就更好了。   顾之澄忍不住抬起眼,悄悄瞥了陆寒一眼。   陆寒正双眸深邃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悸,又听到陆寒幽声说道:“陛下莫不是以为,再也不用学六艺?”   顾之澄呼吸一滞,她当真是这样想的。   陆寒瞥了瞥顾之澄黑葡萄似的眸子里掠过的一缕慌乱,心下了然。   他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俊脸覆着一层不近人情的薄冰,“陛下以后还是要学习六艺的,就由臣来教您吧。”   “......”顾之澄悄悄撇了撇嘴,但是不敢让陆寒看到,很快又装出一副天真欢喜的模样,“真的吗?小叔叔才冠古今,天下无人能及,若是你来教朕,朕定能学的更好!”   虽她说的是事实,但语气却太夸张了一些。   陆寒皱了皱眉,心里却涌上一股淡淡的甜。   明明是这小东西睁着眼说的瞎话,他却偏偏很受用,真是见了鬼了。   陆寒不愿自个儿的心境出现如此的偏颇,只能怪罪顾之澄年纪小且又生得如此可爱,到底有一份儿时的“叔侄”情分在。   但陆寒还是移开了眼,不想再被顾之澄那双会说话的眸子迷了心神,轻咳了声,才淡着嗓音说道:“那陛下就先将《礼记·礼运》的第一篇看完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既然已经被陆寒知晓了她惫懒的性子,她就索性不掩饰了,眼巴巴地问了句,“小叔叔,看完第一篇就可以歇息了么?”   “......”陆寒无奈地皱了下眉心,想到顾之澄先前已学了许久第一篇了,心想索性安排个难些的,让这小东西消停一会儿,他也好安心批奏折。   于是陆寒清声说道:“你若今日能背完第一篇,便可歇息。”   顾之澄心中一喜,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那朕这便去了。”   见顾之澄答应得这么爽快,陆寒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又见顾之澄爬上了紫檀夔龙纹玫瑰椅,端端正正坐着,眸子眨也不眨,眼珠转也不转地捧着他指定的书看了起来,陆寒这才勾唇浅笑了下,视线转回跟前的奏折上。   心中禁不住气盛,如今这帮大臣真是闲得慌,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要呈个折子上来。   开头写得惊天动地,让人还以为是洪灾旱灾饥荒之类的大疫,仔细看下去,原不过是城外多了三两流民,住的房屋陈旧被近日积雪所压垮,被呈折子这人好心施了些银两,在澄都置办房屋,又支了个小摊。   诸如此类,原是为了邀功。   陆寒忍不住轻啧一声,眉心隐约闪过一丝不耐。   “啪嗒!”有书卷应声掉落在地。   陆寒抬眸望去,见到顾之澄一双沁着淡淡水色的眸子,似乎是被他那一声轻啧吓到,所以慌乱得将手中书卷掉落。   顾之澄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缀着明珠似的大眼睛,现在却不敢看他,而是快速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塞到了桌案一堆书中。   他昨日刚收拾过的桌案,此时又已是乱糟糟一团。   陆寒凝眸,看着顾之澄明显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又想到刚刚不经意瞥到捡起来的那书中似乎有些图案。   他倒是不记得《礼记·礼运》中曾画了图。   陆寒自然猜到刚刚这小东西趁他专心批折子的时候,又在捣什么鬼。   不由板起脸沉声道:“陛下,若是今日你未能背完第一篇,就莫怪臣要......”   惩罚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小孩子读书不听话,多半是欠惩罚,打打屁股就好了。   顾之澄:???你敢!!!(被逼到墙角瑟瑟发抖)   陆寒:我有什么不敢?(噙着笑)   桑崽:祝小仙女们除夕快乐~~~~   感谢在2020-01-08 17:05:02~2020-01-09 17:1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 21 章   顾之澄察觉到陆寒似是凝着冷意的嗓音,身子也忍不住颤了颤。   她开口,轻糯的嗓子里也带了些颤音,“小......小叔叔想做什么?”   做什么?   陆寒闻之眉眼一动,清冽的眸子在顾之澄身上来回逡巡了一遍。   他能做什么呢?这小孩细皮嫩肉的,金贵得很,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似乎除了听之任之,也没什么旁的法子。   但他当然不会在顾之澄面前承认,他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被一口一个“小叔叔”叫惯了,他心中也不由自主把自个儿放在了那个位置上。   做为家长的威严和脸面,还是一定要维护好的。   所以陆寒一张冷沉沉的俊脸越发沉得快滴出水来,嗓音也冷厉,一听便让人牙齿发颤,双腿发软,“快些背书,莫要再废话了。”   遑论本来看到陆寒就容易牙齿发颤,双腿发软的顾之澄,被陆寒这样的眼神一睨,声音一喝,她原本晶亮澄澈的眸子霎时就蒙上一层莹莹的水雾,可怜巴巴地垂下脑袋,认真看书。   其实这本《礼记·礼运》她上一世早看过无数回了,虽然已过去了十年,但她是那种脑子笨,学得慢,不过一旦学会,就再也不会忘的人。   所以只要再看上两遍,她便能背了。   不过她现在不敢背给陆寒听,怕他又觉得她天赋惊人,起了想要早些杀她的心思。   虽然低着头,顾之澄却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心中不忿地想着,陆寒果真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表面君臣礼义,对她恭谨有加,如今御书房内无他人,便露出真面目,对她如此之凶了。   上一世,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这么凶过。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她从不会在陆寒面前卖乖,向来都是防备疏离地远离他,更不会听之任之,由着他来,处处都要与他唱反调,所以他甚少与她私底下相处。   不过上一世,他从来不会管着她学这学那的。   反倒是她太过勤勉刻苦,刺了他的眼。   顾之澄皱了皱眉,为何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陆寒不应当是天底下最盼着她当酒囊饭桶的那个人么?   难道这一世,他不想篡位夺权,而是真心想扶她上位,让她做一个好皇帝?   想到这里,顾之澄一激灵,觉得自个儿也太天真了些。   不过倒是有一计上心头,她立刻将手中的书卷往桌案上一扔,嘟起小嘴看向陆寒,“小叔叔,我不想看了。”   陆寒头也未抬,还在认真看着折子,只是心中颇为无奈,这才小东西才看了不消片刻,便没了耐心,真是......   他只好说道:“那陛下便歇会儿再看吧。”   淡淡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的一丝几不可闻的宠溺,两人都没有发现。   顾之澄小嘴嘟得更高,眸子亮晶晶地巴巴看着陆寒,“小叔叔,歇一会儿我也不想看。”   说来也是害臊,上一世她从没撒过娇,就连太后面前,她也总是冷静自持,不敢有半点小情绪显露出来。   之前过分成熟,如今发现撒娇便能活得轻松些,她有些后悔上一世为何要活得那样辛苦。   刚过则易折,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居然是死之后才明白的。   陆寒被顾之澄这理直气壮的一句话勾得抬起了头,本想说她几句,但见到那双纯粹雪亮的眸子,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这样粉妆玉砌的小人儿,他再没见过比顾之澄还要玉雪好看的,仿佛性子里的怠惰,此时都成了可爱。   他终于明白为何顾之澄的几位老师,总是格外纵容溺爱。   他之前,不该怪罪他们的。   这谁,顶得住。   他垂下眼,尽管还想维持威严,但语气终究还是软了些,“那你......将第一篇读上十遍,就歇息吧。明日再背便是。”   顾之澄眨了下眼,再次得寸进尺,“那明日朕也不想看的话,可不可以再歇息?”   “......”陆寒彻底放下手中的折子,眉眼间皆是淡淡的无奈,“陛下年纪小,还不知道读书的用处。”   “什么用处?”顾之澄状似天真地问着,接过了陆寒的话头。   陆寒继续往下说,“唯有读书,方能明事理、通世事。六经三史,诸子百家,皆是为治,陛下唯此方可开创太平盛世,广辟天下,顾朝百姓方可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顾之澄稍稍皱了皱眉,仿佛在思忖什么,片刻后,才软着嗓音小声反问道:“可是这些,有小叔叔在不就可以了么?”   顾之澄不相信,陆寒竟真是为了这些大道理让她读书,他明明根本不可能给她机会,让她来治理朝政的。   陆寒被顾之澄问得微微一愣,这些话,都是他开蒙时,父亲跟他说的。   论读书的重要性,每一个心怀天下志向高远的人都当清楚,他只是顺口跟顾之澄说了一遍。   思及此,陆寒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臣只是在陛下年幼时辅佐您,待陛下成年之后,便要靠您自己一个人了。”   顾之澄的瞳眸微微缩了一下,听到陆寒这句话,死亡时的窒息感又让她的心脏狠狠瑟缩了一下,很是不好受。   因为上一世,陆寒也总是这样说,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   总是说待她成年后,便会将所有权力都归还于她,再不揽权。   虽然她知道陆寒不会这般轻易放权,但他说得多了,她也越发期盼着自己的冠礼,盼着陆寒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将治国玉玺交到她手上。   她还是太天真了些,原来陆寒总是那样说,是因为断定她活不到成年......   顾之澄压下眸底的苦涩,故作天真又不舍地看着陆寒,“可是小叔叔,朕希望你能一直辅佐朕,这样朕便不用这般辛苦了。”   陆寒眼尾微挑,眸中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看着顾之澄,“陛下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顾之澄使劲点了点头,将独属于小孩子的那一份天真可爱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了小叔叔,朕总是格外安心呢。”   “可是小叔叔太狡猾了。”顾之澄话锋一转,又嘟了嘟小嘴,有着小许埋怨之意地瞥向陆寒,“小叔叔成日督促着朕学习,定是想等朕学有所成,就把这些事情都推给朕来管,让朕操劳到半夜三更,小叔叔就只用当个闲散王叔,听听小曲儿吃吃茶。”   顾之澄越说,小嘴嘟得越高,眸子里满是羡慕和不甘,惫懒的性子一览无余。   自个儿惫懒也就罢了,竟然还揣测天底下都是和她一样惫懒的人。   陆寒未免有些失笑,心底却同时敲响了警钟。   顾之澄的话不经意间提醒了他,他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竟然真的一门心思想要培养顾之澄?   这当然不可能,陆寒扪心自问,虽然顾之澄很可爱,但他也绝不能留这个小东西。   江山社稷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要登上皇位,要主宰山河,要令天下都在他脚底俯首称臣。   且从他开蒙以来,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想要这天下太平,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想用他一生护顾朝几代百姓无忧。   只坐短短十年摄政王的位子,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坐上那把龙椅才行。   而顾之澄,则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所以绝对不能留。   只是最近这段时日,总被顾之澄一口沁甜的“小叔叔”迷.惑了心神,所以才将顾之澄当成了自己亲侄儿似的,多操心了些。   听到顾之澄幻想着他以后去听听小曲儿吃吃茶才醒悟过来。   所以,他这在闲操什么养崽的心?   他何必逼着顾之澄读书,他没好处,顾之澄也不开心。   倒不如由着顾之澄去,越似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于他就越有利。   朝中大臣们又怎会喜欢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皇帝?   陆寒心中一片通透,抿了抿唇,淡声道:“是臣僭越了。日后陛下想学便学。若不想学......有臣为陛下解忧。”   陆寒心中泛出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之意,料想顾之澄也活不了几年了,就让这小东西最后再过过痛快的日子吧。   罢了罢了,以后便多哄哄这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你以为的“以为”,是一辈子喔~~~(搓搓小手)   陆寒:……感谢在2020-01-09 17:10:18~2020-01-10 11: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aka 2瓶;Songs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顾之澄总算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在她有意无意的提点下,陆寒终于想明白,不再逼着她读书。   只不过......他看向她时那清清冷冷的眸子里掠过的一丝怜悯,还是让她心悸了许久。   连吃了三块桂花栗子糕,才压了惊。   他果然,是不打算留她性命的......   所以她才只需要稍稍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他醍醐灌顶,想起他本就要谋朝篡位,夺她小命,又何须迫她读书,累人累己。   顾之澄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当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跟前的话本上。   看了几页,渐渐入迷,暂时忘却了小命不保的烦忧。   “这糕,如此好吃?”已到晌午,接近午膳时分,陆寒才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虽连着忙了两个时辰,但却丝毫不见他目中疲意,看向顾之澄的眸光依旧清冽。   顾之澄想想上一世她批一上午的折子就已经去了半条命似的,眸中血丝都要泛出不少,不由心中感叹。   也不知是陆寒身体太好,还是她身子太差,果然不是适合做皇帝的命。   同样的事儿,陆寒能做到轻轻松松不遗余力,她却累死累活彻夜难眠......   见陆寒还盯着自个儿的桌案,顾之澄也顺着他的视线垂下眸子,桌案上定窑白釉花口碟里头还摆着一块最后桂花栗子糕。   今日御膳房的桂花栗子糕做得极好,入口软绵,香甜可口,她今日不知不觉就吃了两小碟,也不觉得腻,甚至觉得自个儿还能再吃一碟。   可惜今日御膳房只做了两碟,且只剩下最后一块。   顾之澄瞥了眼陆寒,猜想他莫不是听她吃得馋了,也想吃桂花栗子糕,却碍于脸面不敢直说?   虽然舍不得这块糕点,但如今好不容易有讨好陆寒的机会,顾之澄自然不肯放过。   她连忙端起小碟,跳下龙椅,小腿蹬蹬地到了陆寒跟前,将桂花栗子糕呈在陆寒跟前,“小叔叔,这糕点确实好吃,你要尝尝么?”   陆寒近距离看着顾之澄细腻如玉的小脸,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其中点点的讨好之意很是明显。   他心中又气又好笑,说不清哪一种感觉更强烈些。   他在这儿万分辛苦地批着折子,这小东西倒是舒服得很,吃糕点、看话本、喝花茶,天底下再也寻不出比这小东西再会享受的人了。   吃这么多甜甜的桂花栗子糕,难怪能说那么些嘴甜的好听话。   顾之澄小手还端着碟子,只是这么片刻,就觉得手酸涩得很,可陆寒却没有接她糕点的意思,只是眉眼深邃地盯着她瞧。   顾之澄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毕竟陆寒太深不可测了些,总是让人难以捉摸他在想什么。   但是顾之澄也不想琢磨他的心思,只要他不是在想着取她小命的事儿就行了。   当务之急是解决手酸的问题,所以顾之澄放下小碟,直接捏起那块点心,递到陆寒嘴边,“小叔叔要尝一口么?”   顾之澄心里想得美,若是陆寒仍旧不说话,抑或是不打算吃,她就顺势弯一弯手臂,将桂花栗子糕放进自个儿的嘴里。   然而陆寒似乎总是在与她作对,无论何时都不会顺了她的心意。   她举着糕点,他也不伸手拿,反倒是微微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那块桂花栗子糕。   看起来就像是她踮着脚尖,在喂他吃糕点似的。   顾之澄哪里做过这样的事,立刻烫了手似的整只小手都缩了回来。   陆寒本就没打算再吃,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她的手,余光里的细嫩雪白仍在,他薄唇微微勾了一下,语气悠悠然听起来却又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味道不错。”   金尊玉贵的小皇帝竟然也有亲手伺候人吃点心的时候,着实让人......心情愉悦。   再则,小侄儿孝顺一下小叔叔,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谁让这小孩的“小叔叔”喊得这般甜。   陆寒的唇角再次隐秘的翘了翘,却正襟危坐着,目不斜视。   顾之澄不敢斥责陆寒刚刚这般无礼逾矩的行为,只好垂眸看向自个儿手上还捏着的桂花栗子糕。   原本是十五的金黄圆月似的,如今被陆寒咬出了一个半月牙的缺儿,扔又舍不得,吃又不能吃。   顾之澄心疼不已,陆寒这人,当真是暴殄天物。   以后......以后她再也不喂......啊呸,不端点心给他吃了!   ......   顾之澄正愁眉苦脸地望着那块桂花栗子糕,田总管早已传了膳,这会儿已是正午,御膳房的人送午膳过来了。   因为顾之澄整日都待在御书房中,且又是惫懒性子,不愿多走动,所以每日的午膳都是在御书房里头用的。   这里头十分宽敞,背桌太监抬了三张黄花梨木方桌进来拼在一起,铺上绣金线缠云纹的桌布。   其他送膳太监手捧红色漆盒鱼贯而入,将各种菜肴、糕点及羹汤在桌上摆好,专门的侍膳太监则用银牌挨个试着菜。   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以往顾之澄都是一人用膳,然而今日却多了一个陆寒。   顾之澄虽然心中很想将陆寒赶走,但表面还是客客气气地邀了陆寒同桌用膳。   许多太监侍女在场,陆寒自然又是一番恭谨有礼的推脱,“君臣有别,臣怎敢与陛下同桌而食?”   顾之澄:......   上一回她与陆寒在宫外临仙楼的时候,可不记得他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虽然这样装模作样实在累得慌,但顾之澄还是不得不与陆寒你来我往了一番,最终才同陆寒一块落了座。   因着顾之澄并不喜用膳的时候有众人在,所以只留了布膳的侍女,旁人都被她遣散了去。   今日的菜式皆不错,一如既往的丰富,五香羊肉、盐水鸡、鸭子八仙面、白面香酥腰果、红粳米膳、枣糕香瓜干......   还有许多,顾之澄也未细看。   因为她发现,她似乎一点儿胃口也无,用玉箸夹了两三口菜,便顿住了。   许是因为今日桂花栗子糕吃得太多,许是因为......   陆寒就端坐在她对面,虽容貌无暇出尘,甚是赏心悦目,可她正面与他四目相对,跌进那双深邃幽幽的眸子里,就觉得浑身发软,心里头瘆得慌。   眼前的美味佳肴,仿佛也失了颜色,颇有些索然无味。   陆寒拧了拧眉,放下玉箸,沉声问道:“陛下为何不吃?”   “朕......朕吃饱了。”顾之澄也跟着放下玉箸,把定窑白釉碗往里推了推。   陆寒眉头锁得更紧,又不自觉把自个儿放在了顾之澄亲叔叔的位置上,声音稍稍发冷,“陛下每日都只吃这样一丁点?”   难怪长不高,身子瘦小,还体弱多病。   顾之澄咬了唇,声音细细的,“没有,只是朕今日胃口不佳。”   陆寒眸色微动,掠过顾之澄嘴角还沾着的桂花栗子糕,心中已是了然。   “从今日起,陛下每日用糕点至多不过一碟,茶至多不过两盏。若是有人违逆,置陛下的龙体于不顾,那臣便送他归家。”   小孩子家家的,吃些糕点哪能长身体。   陆寒虽盼着顾之澄当个小废物,可也不想这小废物成日病恹恹的,惹些他刻薄亏待这小废物的闲话。   顾之澄眸子一颤,上一世在陆寒的口中,归家便是归西。   不过是几碟糕点,何至于以宫人们的性命为恐吓,且她明明不是因为用多了糕点才没胃口吃饭的......   但陆寒口口声声为她的身体着想,她也不好反驳。   顾之澄舔了舔唇角,只好乖巧地说道:“小叔叔不必担心,朕以后会克制口腹之欲,少用些糕点的。”   “那自然最好。”陆寒风轻云淡地回,而后又端起了白釉碗。   “那这规矩,可是从明日开始?”顾之澄轻声发问。   她今日已经用过两碟子桂花栗子糕了,若从明日再开始,那她还能趁今日下午再用一碟金丝枣琥珀脯。   可是想了好久的。   陆寒瞥了她一眼,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却冷眼无情地拒绝了她,“这规矩从今日便作数。”   “小叔叔......”顾之澄的嗓音轻轻糯糯,拉长着尾音,雪亮的眸子里映着陆寒冷若冰霜的俊脸。   陆寒手中玉箸微滞,沉吟片刻后才隐隐皱着眉心说道:“明日算起,不可再拖延。”   真是见了鬼了。   只要这小东西软着声音求一求,他便好似什么都愿意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最近好像见鬼特别多???   桑崽:以后你会发现你简直鬼上身!(哈哈哈坏笑) 第23章 第 23 章   虽然被禁了一日只能用一碟点心,两盏花茶,但顾之澄还是过上了两世以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神仙日子。   不能用太多的点心,但陆寒却未禁她的瓜果,每日吃上两碟,倒也能解解馋。   最主要的是不必读书写字,也不必批阅折子,更不必日日早朝,上一世劳累惯了的顾之澄这才发现,自个儿以前是错过了怎样的人生体验。   只不过她似乎注定是劳碌命,这样的日子不过三日,就被太后知晓了。   这日辰时刚过,顾之澄刚消了早膳的食,正打算唤翡翠去御膳房给她叫一碟点心过来,却听到田总管过来禀告,太后过来了。   顾之澄心一凛,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转眸朝陆寒看去。   陆寒若有所觉,掀了下眼皮,恰好与顾之澄四目相对。   似乎是看出了顾之澄眸里藏着的慌乱,陆寒声音镇定如巍峨山峦,“陛下安心看书便好。”   顾之澄莫名就觉得心安了些,连忙拿出桌案最底下塞着的那本《礼记·礼运》,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陆寒见顾之澄如此这般迅速便能换了一副模样,高挺的鼻梁之下,溢出一道轻轻的冷哼来。   这小东西倒真是惯会装模作样的骗人,也不知道自个儿以前被骗过多少回,日后一定要当心一些。   太后很快便走进了御书房,穿着条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微微曳地,珠翠辉辉,雍容华贵,只是美眸中蕴着一股子怒火。   绕过紫檀木蝠纹镜心屏风看到陆寒之后,这股怒火便有了宣泄的出口。   “摄政王真是好大的能耐。”太后殷红的唇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哀家听说,如今你不仅将折子全搬来了清心殿批阅,还独自一人担任澄儿六艺的老师?”   陆寒敛了敛淡淡的眉眼,只沉声拱了拱手道,“微臣参见太后。”   太后狠狠蹙眉,拂袖坐下,一脸冷色地看着陆寒,“摄政王既然知晓自己为臣,哀家为后,自然也应当知道澄儿才是一国之君,是顾朝未来的希望,又为何如此算计她?前脚给她安排些贤德的老师,后脚又全撤了去?”   “摄政王先是改革早朝制度,由一日一朝改为十日一朝,如今又从澄儿的学习下手,你的心思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一些?”太后斜瞥了陆寒一眼,话说得非常直白。   陆寒脸色未变,仿佛全然不觉得太后是在说他。   顾之澄站在身后,脸却煞白了一些。   母后不知陆寒到底有多狠,可是她知道。   会咬人的狗不叫,陆寒现在越沉默,则潜伏的危险便越大。   更何况,早朝制度是她主动提出的注意,至于学习......陆寒本是为了她好,才撤了那些老师想亲自监督她。   不过是被她点醒了之后,才放任自由随着她的性子去的。   想到这里,顾之澄不愿太后再得罪陆寒,连忙扯了扯太后的袖口,细小的指尖遮住袖口上绣着的艳艳芙蓉,小声替陆寒解释道:“母后,也不是全是你以为的这样的,小叔叔他——”   “小叔叔?”太后明显高了两度的婉转嗓音打断了顾之澄说话,美眸中起了点点不可置信的异色,“澄儿,你喊他什么?”   顾之澄小脸白了白,小心翼翼斜瞥了一眼陆寒,不敢说话。   “澄儿。”太后娇艳的容貌越发严肃起来,虽有万种风情,却逼得顾之澄不敢直视,“你如今这样,与认贼作父有何二异?   太后明显气盛,直接站起身来,潋滟的眸光里翻涌着的都是盛怒的情绪,“澄儿,哀家对你太失望了!”   不再给顾之澄任何解释的机会,太后拂袖而去。   御书房内又归于一片冷寂,陆寒和顾之澄均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陆寒瞳眸深处掠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而后转眸瞥向顾之澄。   顾之澄精致寡白的小脸垂着,模样丧丧,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似的,往日眸中似是晶亮的星光如今也黯淡一片。   偏偏委屈难过成了这样,她还软着嗓子,小声劝和道:“小叔叔,你莫要生气。母后便是性子急了些,容易将事情想岔了。朕会同她解释清楚的。”   总不能让陆寒,替她背两次锅。   顾之澄的声音很低,轻得几乎不可闻,飘飘落在心上,仿佛在雪上撒了一把盐,能将坚冰化成柔水。   陆寒薄唇如削,淡声回应道:“陛下不必自责,臣并未将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本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他自然不会介意。   若太后懂得隐忍深思,那他反倒要担心一些。   可眼前的小东西着实可爱,明明自个儿心里也难受,却还小心翼翼顾虑着他的感受,想尽办法来哄着他。   陆寒自然不知道,顾之澄是怕他因此记恨太后,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所以才绞尽脑汁说些好听话,以求能缓一缓陆寒心中的那块疙瘩。   “小叔叔放心,等朕跟母后解释清楚后,会让母后......会让母后跟小叔叔亲自赔礼道歉的。”顾之澄咬住唇,眸子里映着陆寒清隽的眉眼,满怀在意。   陆寒从没想过这小东西竟然满心满眼全是他,不过是被太后误会了两句,以前他也不是没被心直口快的太后冷嘲热讽过,这小东西居然还想让太后来跟他道歉,小心翼翼地在乎着他的感受。   凛凛寒冬,陆寒心中涌上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暖意。   他眉目深深看着顾之澄,垂眸颔首说道:“陛下不必如此,太后的道歉......臣受之不起。”   顾之澄嗫喏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陆寒的神色,想揣度出他到底动了几分真火,“小叔叔,上回早朝之事,就让太后误会了你,这一回,朕不想再委屈你了。”   陆寒微微抿起嘴唇,“臣受些委屈并无所谓,只要陛下不受委屈,臣便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啦~~~零点更新五章!!!每章都有红包掉落~敬请期待~~~~   推荐接档文《少爷万福》《娇夺》求收藏!!!   《娇夺》文案——   顾庭进了袁府,见过里头的富贵熏天,才知道人和人活得这般不一样。   有人活在泥里,譬如他。   有人活在云端,譬如府里那位娇得能滴出水来的表小姐。   纤腰楚楚,冰肌玉肤,似娇花照水,朝霞映雪。   只匆匆瞥过一眼,无人知他肖想了她多少个夜晚。   然,她心心念念满心满眼,只有那位大少爷。   还与府中众人一同居高临下地欺他辱他讽他……泥腿子。   后来,顾庭成了太子。   不择手段将这朵娇花强行摘了过来,午夜梦回终成了梦寐以求。   他猩红着眼一遍又一遍掐着她的细腰,听她一声又一声细碎嘤咛着唤他名字,才算解恨。   【肤白音软胆小怕事娇小姐x阴鸷深沉大起大落狗太子】   ps:1v1双洁,女主没有爱过那位大少爷,只是狗太子的自以为!!!大甜文加小玻璃渣,喜欢就收藏~~~ 第24章 第 24 章   顾之澄再三确认陆寒心中对太后并无芥蒂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太后的慈德宫。   作为陆寒和太后两人之间关系的纽带, 顾之澄觉得心好累。   不过还好, 起码比上一世劳碌得身心俱疲的痛苦还是轻了些许。   慈德宫门前, 太后还是老样子,气头上便不愿意见她。   顾之澄故技重施,趁着宫人们不敢对她无礼,直接一路小跑到了东暖阁,太后平日里休憩的地方。   东暖阁内,太后果然倚在贵妃榻上正在由玉茹姑姑给她揉着头,似乎被顾之澄气得不轻,脸上一片郁色。   顾之澄许是这段日子并未劳累, 身子也养得好了些, 一路跑过来,并不似上回那样大喘气,只是脸色红扑了些,气也比往常喘得急些。   太后只是睁开眸子瞥了她一眼,复又阖上眼睛, 摆明了是一句话都不想同她说。   顾之澄凑到太后身边, 示意玉茹姑姑让开些,她来给母后捏肩捶背。   纤细的小手刚刚搭到太后的肩上, 太后便倏然坐了起来, 躲开顾之澄的小手,娇容上覆着一层薄冰,“还是莫要折煞哀家了。”   顾之澄的手凝在空中, 很快反应过来,又自顾自地搭了上去,“母后说笑了,儿臣侍奉母后,是天经地义的孝道,又何来折煞一说?”   太后冷若冰霜的脸并未丝毫缓和,只是不悦地皱眉看着顾之澄,“若你想要尽孝,就该好好儿读书理政,争取早日从陆寒手上将那治国玉玺拿回来,莫再让他独揽大权。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和他亲近,怕是喊得全宫上下连带着他本人都以为真是你亲叔叔了。”   顾之澄左右看了眼,出声屏退了东暖阁里还在伺候的几个人,就连玉茹姑姑也遣到门口守着,免得让人进来打扰了她与太后说话。   太后见她这般神秘兮兮,眸中异色连连,但语气还是僵着,“皇上这是做什么?”   顾之澄这才眨了下眼,压低了声音凑到太后跟前说道:“母后,亲近得让摄政王真以为他自个儿是我亲叔叔才好呢,怕的就是他心中对我存着疏离防备。您想想,若是他处处与我设防,我又如何从他口中套到许多消息?”   “日日与他相处,才容易多探些口风呢。若不是与他亲近,又如何知晓他的习惯与短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呐。”   太后美眸中泛起更深的异色,语气也缓和了些,仔细打量着顾之澄,怔了半晌才说道:“澄儿,几日不见,你倒是仿佛伶俐周到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成了一套一套的,倒是越发像摄政王了,看来你与他学了不少。”   “那是自然。”顾之澄做乖巧状,伏在太后身边,笑眯眯地继续说着,“母后放心,摄政王不敢苛待儿臣,就连教儿臣读书,也是用了心费了些功夫的。”   太后缓了缓脸色,犹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难道儿臣还敢欺骗母后不成?”顾之澄小嘴撅了撅,“儿臣前几日刚背完《礼记·礼运》第一篇,母后若是不信,儿臣这便背给母后听。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   顾之澄的嗓音很轻很低,仿佛是在吟唱着什么,在东暖阁内括出低低的回音,很是好听。   太后越听,脸上的霁色就越缓,到了最后,已是云消雨散见月明了。   太后弯了弯唇,纤纤玉手抚上顾之澄的脸颊,轻柔地抚了几下,“哀家的澄儿真是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背得这样流利通畅。你全背了下来,可又知其意?”   “儿臣知晓的。”顾之澄点点头,又小脸满是认真的神色,将意思也说了个大概。   太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甚是欣慰的笑容,揉着顾之澄的脑袋,美眸中的笑意已经像是捡了个稀世珍宝,“澄儿实属厉害,哀家记得你父皇十岁时学这一篇,也是背了五六日才能背完整的,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母后谬赞了。”顾之澄小脸团团仰起,眼睛里泛着讨喜的笑意。   实际上,她比父皇差远了。   上一世,她可是背了一个月,才将这篇背下来,而且夜里还曾挑灯夜读来背诵。   她脑子笨,学东西慢,背记更是如此,唯一的好处便是学过的就深深记在了脑子里,饶是过了十年,她现在只要读两遍,便能轻易记起来,所以才能在太后这儿过关。   太后见顾之澄如此聪明善学,心中欢喜不已,连声唤着玉茹姑姑使人端了碟玫瑰鲜花酥饼和杏仁茶过来,态度也是甚罕见的温柔慈爱。   “澄儿,日后你也不要松懈,定要与摄政王好生学些东西,多摸一摸他的弱处与把柄。”太后将云过天青色茶盏放到顾之澄跟前,仔细叮嘱着,“哀家知晓你聪慧,以后顾朝的江山安稳与否,便全靠你了。”   “嗯。”顾之澄轻轻抿了一口茶,脆生生的应着,敛下眸子藏住里头的受宠若惊。   上一世她脑子笨,无论有多努力,却总是让太后不甚满意,所以鲜少见到太后以如此欣慰宠溺的态度对她。   在太后这儿用了点心,又听她温柔地嘱托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虽上一世顾之澄已听过不少回,但还是没露出一点儿不耐烦的神色,反倒是认真仔细地听着。   毕竟太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拼了命都想要保全的人,她不愿让太后伤心。   过了太后这一关,顾之澄心里也松泛了些。   此后数十日,她又过了些松快日子,只需吃吃点心读读闲书,一日便算过了。   许是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便到了除夕。   除夕按规矩,应是宫中的大宴,往年来都办得极其隆重。   顾之澄原本也是想推脱着不办,可想到自个儿生辰宴不办已经让太后发了那般大的火,琢磨再三,当御膳房总管过来口奏请旨的时候,还是钦定了设宴时辰、地点和陪宴人员。   她年纪尚小,后宫中并无嫔妃,先帝在时,也只独宠程氏一人,也并未纳其他妃嫔,所以陪宴名单上写着的,也便只有太后程氏孤零零的一栏名字。   与御膳房总管商议完全之后,陆寒也过来了。   除夕将至,上上下下要他操持的事儿便多了起来,并不像之前几日,能从早到晚在御书房里头守着顾之澄。   如今只有两人见面的时候,陆寒也不再行那些虚礼,只是顾之澄却巴巴地看着他,小脸嫩白白的,比前段日子多了些水润血色,“小叔叔今日怎的过来了?”   “陛下不愿见臣?”陆寒眸色凛了凛,喜怒难明。   顾之澄连忙摇头,“只是昨日小叔叔说今儿不会来的,所以朕才奇怪,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陆寒端倪着顾之澄的神色,那双晶亮的眸子里假惺惺的担心之色,她倒是装得逼真。   若不是他火眼金睛,最善洞悉人情绪的真伪,只怕也要被这小骗子骗了去。   这小东西,明明是不想见他,却还要说些担心他的嘴甜话。   陆寒从鼻间轻轻哼了一声,平复好胸中郁躁的心境,这才淡声开口,“明日便是除夕宫宴,陛下的福字可写好了?”   自严豫走后,陆寒就成了顾之澄的书法老师,要送给大臣们的“福”字很是重要,若是让顾之澄一个人写坏了,送给诸位大臣,定又要说陆寒教导不周,落了话柄。   所以陆寒才赶来了皇宫,就为了盯着顾之澄写字。   顾之澄恍然,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她差点儿连每年除夕的习俗都忘了。   也不知是从顾朝哪位先帝爷那儿传下来的规矩,皇帝每年除夕都会写些“福”字,在除夕宫宴之时,赐予今年侍奉得力的近侍和有功的臣下。   “正打算写呢。”顾之澄当然不敢说自个儿忘了,连忙唤了田总管将洒金纸和狼毫笔拿过来,研了墨,便动笔写了起来。   许久未曾写字,且她的手还是十岁孩童的大小,不如上一世已经习惯了的大小,稚嫩又无力,力气与控制都大不如前,所以落笔后,便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横竖撇拉皆是颤抖着起笔落笔,颇为难看。   陆寒垂眸蹙了眉,眸色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陛下,还是让臣先写一个吧。”   “好。”顾之澄灰溜溜摸了摸高耸的小鼻子,拿了张洒金纸递给陆寒,还乖巧地在一旁磨起墨来。   陆寒因为顾之澄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抿起唇,手腕微抬,笔走龙蛇般在洒金纸上写了一个硕大的“福”字。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立刻鼓起了小手,手心都拍得微微泛起了红,十分捧场,“小叔叔的字,当真好看!”   陆寒的字写得好,这是朝中通晓且已习以为常的事,大臣们往往只消看一眼陆寒的字,便觉赏心悦目,且纷纷以临摹陆寒的字迹为乐。   但陆寒听过无数的夸奖,却从没像眼前这个小骗子这般丝毫不走心。   虽这小东西眼睛亮晶晶的,语气略带夸张地赞扬着,“小叔叔这个字儿,写得真特别,丝毫不似其他体型富态的‘福’字,反倒是右边这儿,似乎仿了书圣黄羲之梅亭序中“寿”字的写法。”   “福中有寿,福寿双全!小叔叔当真是心思巧妙,别具匠心!”顾之澄不遗余力地夸赞着,眸子雪亮得似是缀满了星辰。   陆寒瞥了这小东西一眼,旁的没学好,这哄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陆寒同学,您的舔·顾之澄·狗一上线。   该功能即将下线,请珍惜最后时间。   感谢在2020-01-10 16:59:05~2020-01-11 14: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aka、陈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 25 章   “小叔叔......那朕便开始练习了......?”顾之澄察觉到陆寒幽幽的眸光, 太过深邃, 让人不解其意却心里发毛, 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陆寒终于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桌面上的洒金纸上。   顾之澄重新拿起她的小狼毫笔, 端坐在紫檀夔龙纹玫瑰椅上, 照着陆寒的“福”字临了一遍。   抬眸对上陆寒幽幽的眸子, 顾之澄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轻声问道:“小叔叔,这样如何?”   她的手已经稳了些, 字迹不似方才那般歪斜颤抖,但还是与陆寒的那个“福”字, 相去甚远。   “再练。”陆寒就守在顾之澄的桌前站着,身形颀长峻拔, 如高山仰止, 但气场冷冷沉沉让顾之澄不敢抬眸相望。   顾之澄埋着头连着练了许多张,尽管她下意识地故意写得差了些, 可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着。   没办法, 顾之澄向来不是个懂得藏拙的人,或者说,并不太会藏拙。   她埋着脑袋, 没有注意到头顶上陆寒的目光越发幽深难以捉摸。   等到她练完了一叠,也已经将陆寒的那个“福”字仿了八成的韵味来。   上一世,尽管澄都中人人争相效仿陆寒的字,都以能写一笔像摄政王的字为荣, 可她却从没仿过陆寒的字。   因为她不屑,她对陆寒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对他的一切都极其不屑,所以自然不会去模仿他的字,也不会去仔细欣赏。   但今日仔细仿着这么练下来,顾之澄对陆寒的字倒有了几分欣赏,顺口夸了一句,“小叔叔的字当真好看,朕才疏学浅,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词来形容,但真是朕见过顶顶好看的了。”   陆寒早就习惯了顾之澄这抹了蜜似的小嘴,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反倒是双眸幽深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长指一点,指着她一叠“福”字的“田”部,沉声道:“陛下写这里之时,为何不封上?”   他能看出来,她是明显故意不将“田”字封口的。   顾之澄被陆寒问得一怔,眸光落到他手指虚指的方向,心中咯噔一下。   刚才练得太过投入,她竟然一时忘了,将上一世写“福”字的习惯,沿用到了现在。   上一世她给朝臣们送的“福”字,这小半边“田”字都是不封口的,这还是她十五岁那年,同严豫一块想出来的法子。   这个不封口的“福”,代表着鸿福无边,寓意很是吉祥讨巧,送给诸位大臣,笼络了不少人心。   可是如今,她最怕的就是笼络人心让陆寒起了忌惮之心。   顾之澄咬了咬唇,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朕......是朕疏忽大意了。”   这明显是小骗子信口开河的鬼话。   陆寒对顾之澄的谎话,不以为然,他早就知道这小东西说谎并不高明,每回只要撒谎,便有极大的疏漏。   所以他也不甚在意,没去研究这蹊跷之事,不过是个“福”字。   他淡淡的眼风落在顾之澄的手上,见她又重新写了一叠“福”字,全是封了口的,然后抬起精致寡白的小脸,眸子里弯了一丝讨好之意,“小叔叔觉得这样可好?”   陆寒随意点了点头,心中又如以往一样,多了许多弯弯绕绕。   他这些日子已经琢磨清楚,顾之澄对他小心翼翼的态度,以及时常惶恐难安的神色,包括现下这夹杂着一丝讨好却又不明显的笑意,都是因为怕他。   顾之澄不过十岁,就已明白自身性命攸关,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年纪小小就已经知道以退为进,扮猪吃虎,实在聪明狡猾得很,以后若是让这小东西成长起来,绝对不好对付。   陆寒敛下眸子,藏住里头幽幽深深的光。   ......   除夕宫宴如期而至。   太后特意遣人给顾之澄做了套极有脸面的新龙袍,是数百位能工巧匠用了一月有余才制成的,缂工精细,锦绣辉煌。   因这是顾之澄登基后第一回 出席除夕宫宴,所以太后盼着顾之澄一定能从各方面压过陆寒的威风。   可惜,顾之澄年纪太小,陆寒却已是身量已足,高大挺拔,再配上一身做工同样精细珍贵的石青纱妆花云蟒纹袍子,往底下一做,便似龙章凤姿,气度非凡。   比坐在金龙大宴桌前的顾之澄,更有着天下之主的气质。   太后见此,脸色难看了不少。   顾之澄却似毫无所觉,只是垂眸看着她自个儿的桌案。   属于皇帝的宴桌格外大,宝座的龙头伸到了宴桌边八寸的位置,她的个头又小,整个人坐在金龙大宴桌跟前,就显得小得可怜。   桌上摆满了各式丰盛的菜品,中间是松棚果罩四座,再往右边则是五寸金龙底盘装着的点心五品,再往右边便是两副果盒,伴着用金龙小座碗盛着的四品苏糕鲍螺。   左边则是各式冷膳、热膳,约莫着有四十品,满目琳琅,均是色香味俱全的上上之品。   可惜......她手太短,许多想吃的都夹不到......   顾之澄握着手中的金匙象牙箸,在空中虚虚晃了一圈之后,不由自主瞥向了陆寒。   见他修长的手臂随意一伸,桌上的各式菜肴便任他采撷。   顾之澄忍不住撇了撇嘴,眸里泛上些郁色。   不知怎的,明明陆寒本没有看她这边的,却突然侧过头来,正好与她视线相对,正巧看到了她撇嘴的时候。   顾之澄连忙低下头,只好捡着眼前的几样吃。   后又照着太后事先给她备好的一套说辞,同大臣们联络了一番感情。   顾之澄不敢表现得太过热络,免得陆寒生了异心,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敷衍,免得太后心中不喜,事后又朝她发些脾气。   可惜背完说辞并不算完,太后总是挑起话题引到她身上来,遭来群臣的瞩目与赞扬。   每每这时,陆寒淡淡的眼风便会扫过来,眉目深深,里头仿佛是无尽的深渊,只等着她坠落。   顾之澄则要心惊胆寒一番,想尽办法将话题重新引开,又不得让太后察觉到,沁出了一手心的汗,滑得都快握不紧手中的象牙箸。   幸好,因新帝年幼,所以今日的除夕宫宴,大臣们都不饮酒。   这宴席,便也吃得格外快些。   顾之澄顾念着大臣们还要回府与亲人们一块守岁团年,又不愿再在宫宴上受着来自陆寒和太后的两重煎熬,便特意将除夕宫宴散得早了一些。   大臣们纷纷乐呵呵的四散出宫去了,她则悄悄松了一口气,明明一直坐在宝椅上并未动弹,如今却累得身子有些瘫软地倚着扶手。   田总管捏着拂尘走过来,低声在顾之澄耳边道:“陛下,清心殿的东小屋里已经备好煮饺子了。”   顾之澄眉眼微抬,想起每年除夕还有去东小屋进煮饺子的习俗,只好继续奔赴与饺子的战斗。   东小屋内,顾之澄坐在描金赤龙檀木阔榻上,靠东壁面设着十香浣花引枕,能稍稍垫一下疲累的身子,也舒缓了一些宫宴上浑身的难受。   而且眼前的莲花纹亮银碟里还有香喷喷热腾腾的大胖饺子,里头馅料也十分足,饺子虽不大,却包了长寿菜、金针菜、木耳、蘑菇、笋丝、麦筋等各类素菜在里头。   肉馅饺子是没有的,因为太后特意吩咐了,不让顾之澄吃肉馅饺子。   先帝刚殁,未满一年,顾之澄要长身体平日吃肉就罢了,但守岁的晚上是断断不能吃肉的。   此时宽敞的东小屋内,也只有顾之澄一个人。   太后待宫宴结束后,便已去了太庙,她说想同先帝一块守岁,两人静静地说会子话。   顾之澄原本也想同去,一家人守岁才算团团年年。   可太后却不准她去,让她在东小屋进了煮饺子之后便歇息着,不必和她来回瞎折腾。   上一世也是如此,太后总是不大喜欢顾之澄去太庙,顾之澄起初不理解,后来想想才明白,许是太后担心太庙里的列祖列宗看到顾之澄女儿身却着一袭龙袍会发怒,给顾朝或是顾之澄带来些天灾**。   太后总觉得,不去太庙,便能躲过列祖列宗的眼睛。   顾之澄不愿和太后争执,便遂了太后的意,一人在这东小屋里孤零零地进煮饺子,听着外头又起了些簌簌的落雪声。   原本宫宴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这会子又下了起来。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早已将皇宫里的琉璃瓦落成了雪白的颜色,宛如琼楼玉宇般好看。宫人每日洒扫三遍,宫道上仍旧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顾之澄眯了眯眼,将又软又香的大胖饺子咬了一大半,哈出一口热气来,心里也泛上些欢喜。   瑞雪兆丰年,过了今晚,明年又是丰收安乐的一年。   一碟饺子才吃了两个,翡翠突然挑了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进来,细声说道:“陛下,摄政王来了。”   顾之澄的玉箸放下来,心中疑惑。   她前脚刚来东小屋,陆寒后脚便来了,可是还有什么旁的事......?   顾之澄原本已经放回了肚子里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眼前的饺子也全成了石头一般,索然无味,只全神贯注端坐着,等陆寒进来。   陆寒脚步声沉稳有力,迈过紫檀色鱼戏荷花镂空博古架,露出颀长峻拔的身形,一身蟒袍猎猎还鼓着屋外的风,肩头落了些皑皑的雪粒儿,眉目愈显清峻如画,无论何时何地,总有让他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气度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26章 第 26 章   已是深夜, 东小屋内一片静极, 只有正中间那银丝炭盆偶有一声火星噼啪作响, 顾之澄瞥着陆寒那比外头积雪还冷的脸色,数着自己的呼吸声, 实在憋不住, 推了推跟前的饺子, 声音软软糯糯地问道:“小叔叔可要同朕一块进些饺子?”   陆寒微怔了怔,一颗薄冰覆着的心仿佛因顾之澄软糯的声音很轻的荡漾了一下。   片刻后,他眸中才重新沁上一抹深色, 在顾之澄对面坐定,淡声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顾之澄雪亮的黑眸弯出两分乖巧, “小叔叔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回府?府中亲人怕是等你一块守岁已等得急了。”   陆寒深深看了顾之澄一眼,嗓音有些涩涩, “臣已无父无母。”   顾之澄一愣, 她以前虽然对陆寒漠不关心,但也知道陆寒虽无父无母, 可还是有几位兄长的。   她若有所思, 抿了一口清茶压压惊,这才继续问道:“可朕记得,小叔叔还有几位嫡亲的兄长......”   陆寒沉冽的嗓音揉碎在昏黄暖色的烛火里, “臣的诸位兄长年长许多,早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除夕守岁也是在自家府中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臣不便叨扰。”   顾之澄脸上盈着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因着陆寒的话里暗暗夹杂着一丝寂落之意,她自然不敢再这样满脸堆笑。   不过顾之澄心中倒是有些诧异,她没料到,陆寒每年的除夕,竟都是一人独自过的。   难怪上一世每年除夕宫宴过后,顾之澄望着陆寒离去的背影,都觉其颀长峻拔的背影在通明的宫灯映衬下,显得格外落寞寂寥。   顾之澄想了想,觉得现下倒是个好机会与陆寒亲近一些,也好让陆寒以后对她动了杀心之时,还能记起共度今日除夕守岁的一丝温情。   于是顾之澄轻咳了一声,精致雪白的小脸多了一丝惴惴不安,小声问道:“小叔叔,朕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咱们俩一块守岁?”   如今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到新年,其实顾之澄想想还要与陆寒共处一室一个时辰,心底十分抗拒。   可是为了以后能离开皇宫过上逍遥的日子,顾之澄咬了咬唇,只当作是先苦后甜,长痛不如短痛!   陆寒敛下眉眼,沉声道:“臣自当全听陛下的。”   顾之澄轻轻蹙了蹙眉尖,寡白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叔叔,今夜是除夕,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朕与你也不必再行这些虚礼。朕唤你一声‘小叔叔’,就当与你是一家人。今夜无君臣之别,只有叔侄之情,便不再拘礼,只安心守岁罢?”   陆寒若有所思地看了顾之澄一眼,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揉碎在夜色里,和着屋内银丝炭盆里一簇火星子的噼啪作响,最后归于静寂。   两人说话之间,顾之澄原本吃着的饺子已全然凉了,她只好吩咐着御膳房又重新煮了一份来。   陆寒已然吃饱喝足,谢却了她邀他一道进食的美意,视线低垂认真看着她吃完了一整盘的饺子。   顾之澄埋头吃着饺子,头顶陆寒的目光似是有温度,仿佛从发尖穿透到了胸腔里,灼得她全身发毛。   所以她只好专心吃饺子来缓解心底的焦虑,以生平最快的进食速度将那碟饺子吃了,接过小茶盘上的清茶漱了口,又重新用翡翠递过来的金丝攒龙纹绫帕擦了嘴角。   屋子里没了她吃饺子的响动后,更是一片静及,顾之澄又开始后悔,为何要吃得这般急,弄得现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反倒更加尴尬。   幸好陆寒这时已轻轻眯上了眸子,似乎在闭目养神。   顾之澄小腿盘在榻上,想下去走动走动消消食,可又不敢动弹,怕发出什么响动来打扰了陆寒,使他在心底又默默给她记上一笔。   顾之澄只好偷偷地瞟着陆寒,然后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盘着的小腿挪了挪。   陆寒纤长细密的睫毛未动,神色依旧清贵疏淡,眸子微微阖着。   嗯......!没被发现!顾之澄心里有了些底气,再挪!   嗯!很棒!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再挪挪小屁股!   啪嗒!   原本放在碟子上的玉箸突然滚落下去,掉在了地板上,滚出一阵清脆玲珑的响声。   “......”顾之澄委委屈屈欲哭无泪地低头看着,心中有些不解,明明她挪的是小屁股,为何引得桌上的玉箸掉了。   再咬唇看向陆寒时,已经是凄风苦雨般的委屈和慎微。   嘤,她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在心底偷偷给她记上一笔。   陆寒的双眸已经睁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正不咸不淡地与她对视着。   眸中无任何起伏波澜,仿佛是寂寂的深渊,看不到尽头,也不存在情绪。   顾之澄脖子一僵,脊背一寒,低下头来,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等着大人训话。   陆寒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不由有些好笑。   但素来习惯绷着脸,所以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眸光掠过这小东西极不安分的小屁股墩儿,渐渐变得幽深。   “陛下可要出去走动走动?”   外头那么冷,傻子才会去。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好似光是想一想外头寒风凄厉大雪飘摇的场景,就觉得手脚已经冰凉。   陆寒定是不安好心,想让她受了寒生病卧床,最好是一命呜呼才好。   呵,她才不会上他的当。   顾之澄耸了耸小小的鼻尖,悄悄裹紧了自个儿的绣金线的领口。   陆寒眉目深深地看着顾之澄,微微抿起嘴唇,又说道:“方才外头便一直在落雪,此时殿外积雪已深,殿下可要去外头玩赏一会子雪?除夕的雪景,定是极为好看。”   “......”顾之澄才不信他的鬼话,积雪已深又有何好赏玩的,不过是冻得鼻红手脚僵,回来又要喝大半个月苦口的汤药才能祛除受的寒气。   实际上,顾之澄并没有见过积雪已深的样子。   上一世她体弱多病,尤其是冬季一到,便是在不断地受寒和喝药两种状态中来回受着折磨,窝在银丝炭盆边都觉不够,自然是不会出去进行玩雪这种危险找死的事情。   所以顾之澄没见过积雪,因为每日清晨都有宫人们将宫道上的积雪洒扫干净,堆到一旁。   不过被白雪皑皑装点成一片雪白颜色的皇宫她倒是见得多,朱墙碧瓦,琼楼玉宇,确实好看。   即便如此,顾之澄也只是缩了缩脖子,对陆寒的鬼话不置可否。   外头太冷,她还是保全了自个儿弱小的小身板要紧。   陆寒见她小小只怂成一团,清贵雅然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深色,微微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尾微挑着问道:“陛下不愿去外头赏雪?”   顾之澄一个激灵,感觉到陆寒的话仿佛是化成了实质的寒气一般,从尾椎骨划到她的后颈,一身都变得冰凉。   她立刻吓得抬起了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去去去,朕最喜欢赏雪了。”   个鬼。   陆寒半眯了眸子,淡淡的眼风从已经颤着身子抖成一个小筛子似的顾之澄身上扫过,心中无奈。   也不知道这小东西为何怕他怕成这样,跟他要过他的命似的。   他不过是看他似乎想走动消食,便随口提了个建议,亦没拿刀架在他脖颈上逼迫。   见顾之澄明明不情愿出去却因为害怕而被迫点头的模样,陆寒心中微微一动,拿起放在榻边的兔儿风帽,弯腰仔细给顾之澄戴上。   顾之澄原本就惊惧害怕着,陆寒修长的手指在给她戴风帽时,便更不敢动。   可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颤得陆寒的手都停了下来,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困惑,“陛下为何这般怕臣?若臣有何不对,陛下只管教训臣便是。”   顾之澄欲哭无泪,她哪敢啊......   戴上兔儿风帽之后,头顶那两根招摇的绒绒兔耳也跟着轻轻颤了起来。   顾之澄怂成小小的一团,越发像个胆儿小的兔子,鼻子微红,眼尾也微红,战战兢兢地咬着唇,嗓音又细又小,“朕不是......朕只是太冷了......”   她说话的时候,对上陆寒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头尽是幽光重重,于是唇间贝齿就打着战儿,正好应了她说的“冷”字。   确实像冷极的样子。   陆寒若有所思的抿起唇,眸光又转向一侧,将顾之澄挂在榻边的那条素白绣龙纹织锦镶兔毛的斗篷给她披上。   顾之澄整个人便成了毛茸茸的一团,衬得肌肤又白又嫩,雪亮的眸子清澈水润。   陆寒打量着,原本只是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但因为小小耸动着的微红鼻尖,这才像极了一只小兔子。   倒是可爱,但顾之澄虽小,也是堂堂男儿,这样打扮起来娘们兮兮的实在不妥。   再加上这东西既然怕冷......陆寒盯着顾之澄又思忖片刻,直到顾之澄心里头都有些发毛,差点就拔腿就跑了,才听到陆寒唤了侍女进来,给她又取了件兰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裤过来。   于是乎......   最后顾之澄被侍女们穿成了一个球,比原本冬日出门时还要更胖的一个球。   脚步蹒跚地跟在陆寒身后,走出了东小屋。   外头寒风凛冽,打在顾之澄身上,却一点儿也不觉冷,只是心里头有些憋屈。   因为她现在不仅只是一个球,而且还是被前后左右各塞了一个暖炉子放在袄子里的小胖球!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朕最喜欢赏雪,只是怕冷……所以还是不要……   陆寒:没关系,臣也喜欢赏雪,多穿点就好了。   顾之澄:嘤嘤嘤,朕真的好喜欢。 第27章 第 27 章   胖·顾之澄·球跟在陆寒身后, 迈着小短腿儿, 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尽管心里不情不愿, 耷拉着眉眼,但感觉到在冬季深夜里她还似个暖炉之后,顾之澄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就全然消失了。   虽然她是个走走路都费劲的球儿!但是她现在不怕冷了!那就可以玩雪了!   而且……顾之澄才发现,原来踩在积雪上,和踩在被清扫过积雪的宫道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松松蓬蓬的积雪被一个一个脚印压实,就着明晃晃宫灯的光影, 照出了一连串小小的脚印, 格外有意思。   顾之澄高兴地踩着雪,脚底传来的从未有过奇异的触感让她心中欢喜不已, 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来,隔着厚厚的衣裳拍了拍自己前面的暖炉子, 然后一个得意忘形就……   摔在了地上。   扑腾了好一会儿,都翻不了身,站不起来。   顾之澄左顾右盼, 无奈地发现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陆寒一个人在这儿。   她向来体恤下头的宫人,尤其今日是除夕, 她便让他们都一块去小院子里团年守岁去了,若有什么事再喊他们。   毕竟她在, 宫人们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可是现在,顾之澄有些痛恨自己的仁慈。   因为她……起不来了呀!   陆寒还背对着她,负手望着明月高悬, 如今风雪已停,天地间都归于一片静寂。   只有他身如玉树,颀长峻拔,那弦快满的月亮散着莹莹的光辉与他作伴,衬得愈发如神仙之姿,清逸出尘。   若放在平时,顾之澄或许愿意欣赏一会儿这等美景悦目,但现在,她只想自个儿能够站起来,不要再似个胖球儿在雪地上躺着,可可怜怜。   所以她小心翼翼嘤咛了一声,试图引起陆寒的注意。   幸好陆寒的耳朵很好使,她只是细细碎碎的一小声,他就回过了头来。   见到顾之澄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样子,陆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过还好他的良心仍在,没有露出什么嘲讽的神情刺激顾之澄小小的自尊心,只是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还顺便替她拍了拍斗篷后头沾上的一些碎雪。   虽然……顾之澄似个球难分哪儿是腰哪儿是背,而且陆寒也不甚在意,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大掌不小心拍到了顾之澄的小屁股,让她耳尖发了发烫。   虽然她是小孩的身子,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料已经完全没什么感觉,但……她的心思可已是二十岁的姑娘家。   以后出了宫,还是要嫁人的。   陆寒替顾之澄拍完身上染的雪,又独自个儿仰头赏雪去了,端的是神仙似的仪态,眸色悠远,神情自若。   对比之下,顾之澄便觉得自个儿太过扭扭捏捏,矫揉造作了。   想到自个儿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孩,顾之澄索性也不再想这些,学着陆寒的样子,仰头望去。   难怪他一直这样看着。   真是好美。   皇宫之内,皆是一片清净纯粹的雪白颜色,遮了琉璃瓦,掩了芭蕉叶,仿佛天地间再也寻不出这样的干净来。   又因是除夕,宫里处处都挂了宫灯,灯火辉煌通明,映着雪色,恍若散着玉石般莹莹的光辉。   看雪,便看得更仔细清晰了。   脚底踩着白雪,望向远处,俱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仿佛世间都是这样纯粹的白色,偶有掩不住的朱墙红瓦,便愈发衬得这雪白得晃眼。   伴着头顶的清风明月,整座皇宫都好似安静了下来,静谧又安和。   顾之澄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宫,灯火辉辉,夜色漓漓,月色皎皎,白雪皑皑,皆完美地融到了一起,组成了一副极好看的雪夜灯火图,美不胜收。   顾之澄仰得脖子有些酸,只好垂下眼帘歇一会儿,于是又专心致志踩起雪来。   这样厚的雪,踩起来脚印也留得极深。   她的脚还是小小的一只,踩出一长串的脚印,很是有趣。   顾之澄以前从没这样玩过,心中童趣横生,格外着迷。   然后……她又因为腿短身子重,再次栽在了雪地里。   这回不用她嘤咛一声,陆寒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动静。   很快便走了过来,弯腰将她这团倒在雪地里的小胖球挖了起来。   陆寒复又轻轻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眸光仔细而认真,轻声道:“陛下小心些,仔细磕碰到了脑袋。”   毕竟这小东西穿得厚实,陆寒不担心他磕到身上哪处,但是兔儿风帽不厚,戴在头上也容易掉,所以脑袋是最容易受伤的。   顾之澄:……总觉得陆寒是在骂她。   但今晚的月色温柔,雪色也温柔,仿佛将素来冷血无情的陆寒也渲染了几分温柔。   顾之澄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有几分含糊不清的宠溺之意,酥酥柔柔地钻进耳朵里,让人心里直发痒。   既是除夕,月圆户户好的团圆夜,她也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这些了。   顾之澄小脸微抬,看着檐上挂着各式齐放着光辉的宫灯,虽都华丽精巧,五光十色,譬如龙灯、走马灯、宫灯、灯树应有尽有,模样也各异,六角形、方胜形、花篮形、鱼形、葫芦形俱是不一样的款式。   但年年都是这些老样式,看了二十年,却也看得腻了。   顾之澄怔怔地看着头顶正上方宫灯四周悬着的吉祥流苏璎珞结,眸子黯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寒有所察觉,凝眸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叹气?”   顾之澄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朕不过是觉得这些宫灯样式陈旧了些,似乎从朕小时,每年挂的都是这些,也不见换过样式。”   她年年岁岁都在宫中,望着这些年年岁岁都相似的宫灯,不由起了一丝惆怅之意。   想着不久前同陆寒出宫那一回,只觉宫中憋闷不已,心中对快些离开这座金丝囚笼般的皇宫的渴望,又加重了一些。   陆寒哪知道眼前的人儿已是活过两世的,只想着这小东西到底是个小孩,竟还有闲心挑剔这些宫灯款式不合意,于是也习惯性地哄了几句。   “宫外倒是有许多新奇式样的花灯。陛下若是愿意,上元节时,臣可带陛下再出宫赏玩。”陆寒声音悠然,嗓音沉冽动听宛如天籁。   恰逢微风渐起,宫灯上皆挂着的金银珠玉的穗坠也随风轻轻晃动了起来。   金玉相击,清脆作响,恍如有人在旁侧奏乐,端的是清幽雅致。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起了期待之心,就连心中对陆寒的恐惧也暂时忘却,自然也忘却了上回和陆寒出宫时两股战战之感,只是小脸巴巴地问道:“小叔叔此话当真?”   “臣何时欺瞒过陛下?”陆寒颔首,下颌绷紧呈现出完美的弧度,眸光深邃又认真地望进顾之澄一片雪亮的眸子里,“欺君之罪,臣不敢有。在陛下这里,臣说的,永远都不会说谎。”   “……”顾之澄弯着唇点了点头,把陆寒的一番状似推心置腹实则只是哄小孩的鬼话权当耳边风过,但却是对上元节之行期待了起来。   她知道,陆寒虽然许多事都会诓骗于她,但答应带她出宫这事儿,倒是不会哄骗她。   自打上回出宫,她仿佛就见识到了一个与皇宫之内迥然不同的世界,处处新奇,处处透着好玩劲儿,让她愈发迫切想要离开皇宫这个让她越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虽然不能现下就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在上元节能离开一两个时辰,也是极好的。   顾之澄心中有了喜事,人也来了精神。   往年守岁到了这个时辰,早就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坐在宝椅上打瞌睡了。   可现在,她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亮晶晶的眸子又盯向了院里那些厚厚的雪。   她挑了挑眉梢,突然想到话本里似乎说过,用雪可以堆出些模样各异的动物来,很是滑稽有趣。   于是她搓了搓手,想将绣梅花暖绒护手取下来,亲自捧些雪玩。   却被陆寒先一步拦下,把她的手按得死死的。   顾之澄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陆寒,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陆寒眸光淡淡掠过她已经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抿了抿唇,抬手将她脖颈处的兔绒护脖往上拉了拉,遮住了白软软的一张小脸,这才说道:“陛下,冬雪寒凉,还是让臣来吧。”   说完,又紧了紧顾之澄戴着的护手,好像生怕掉下来。   顾之澄想想也觉得冷,缩了缩脖子点头道:“朕想要一只小兔子。”   陆寒:……又是娘兮兮的兔子。   虽心中嫌弃,却也弯腰蹲在地上,用手捧起了一团雪。 第28章 第 28 章   待陆寒的兔子堆完, 手也已冻得通红。   他不着痕迹地将通红的手掌缩回袖子里,汲取着梅花金线手炉那一点点暖意, 已经麻木的手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陆寒只觉自个儿今日是脑子糊涂了, 才愿意答应这小东西堆个雪兔出来。   为了哄这小东西开心,自个儿受罪成这样, 着实不是陆寒的性子。   所以陆寒只能归之为,今夜除夕的灯火太晃眼, 风也大,雪也深, 所以他脑子一时糊涂了。   顾之澄倒是没注意到这些, 她一双大眼睛一直都滴溜溜地盯着那堆出来的雪兔子打转, 心里满满皆是新奇。   她上一世,可没有这样闲情逸致的时候过,向来都是在勤勉理政或是埋头苦读, 就连抬头往窗牖外看一眼雪景都是奢侈, 遑论出来堆雪兔儿玩。   且陆寒的手艺也着实好,不知他以前是否堆过雪兔儿,但眼前这只雪兔儿,已经难得的栩栩如生。   顾之澄甚喜, 绕着雪兔儿转了好几个圈, 盯着瞧了好半天。   陆寒垂眸看着这小东西绒绒的一团蹲在雪兔边上, 只能见到兔儿风帽两只随风轻轻拂动的耳朵,更似个小兔子蜷成的绒球,不见小短腿也不见小脸, 让人想伸手揉一揉细细的绒毛。   陆寒藏在袖口里的冻红手掌紧紧窝成拳,心中某处莫名因这小东西柔软了不少,微微勾了勾唇。   见顾之澄探头探脑地想要从梅花护手里伸出小手去戳那雪兔儿,陆寒连忙将她拎了起来。   反正是从顾之澄后边拎的,这小东西脖子短,根本转不过来,也不知道自个儿是何处被他拎着,无法怪罪他的失礼,还只以为自个儿是被他抱着走的,总之是离那雪兔渐行渐远。   到了抄手游廊下,陆寒才将顾之澄放下来。   顾之澄雪亮的眸子立刻抬起来,圆睁睁地看着陆寒,“小叔叔,朕想摸一摸那雪兔儿。”   陆寒眸光淡淡掠过不远处冰天雪地里的雪兔,微微皱了皱眉,“不可。”   顾之澄抿住唇,惋惜地叹了口气,“可这雪兔是小叔叔辛苦辛苦给朕堆的,堆得这样好看精巧,若是明日太阳出来照化了,倒是怪可惜的。尤其朕连摸都没摸一下,怕是会辜负小叔叔的心意。”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好笑,明明是自个儿想玩雪,倒是嘴甜会说话。   不过陆寒虽然眼底有笑意,却不会轻易让顾之澄就这样去玩雪,他浅声说道,“陛下,你若是喜欢,臣明年今日,照样会给你堆雪兔的。”   顿了顿,陆寒又补充道:“雪狮、雪虎、雪狼,皆可。”   最好是不要再喜欢这般娘们兮兮的兔子了。   顾之澄雪亮的眸子弯弯似月牙儿,笑眯眯地天真说道:“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小叔叔!明年......朕想要一只更大的雪兔!”   陆寒:......卒。   两人说话间,细雪又簌簌落了下来,在天地间飘然而至,伴着灯火辉辉,莹澈飘扬,美得如同不像在人间。   顾之澄仰着小脸看着,被这副美景震得有些心颤,小嘴微微张着。   正望着雪,天际蓦然炸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璀璨烟火,绚烂至极,照得天地间都成了通明的颜色,恍若白昼。   陆寒眯了眯眸,突然抬手放在了顾之澄的兔儿风帽上,揉了揉,轻声道:“祝陛下,新年吉祥安康。”   顾之澄扭了扭小脖子,顾不上再看烟火,委委屈屈地看向陆寒。   他......他怎么可以揉小狗一样揉她的小脑袋?!   虽然她现在处处受制于他,要仰人鼻息来活,但她名义上还是皇帝呀!   陆寒抿唇,烟火落在他眸子里,璀璨如星辰奕奕,比平日已是绝色的眸光又好看了三分。   他弯下腰,轻声贴着顾之澄说道:“陛下早已说过,今夜无君臣之分。”   所以他只是看小侄子可爱,揉一揉小脑袋,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之澄无言以对,毕竟是自个儿说过的话,总不能再打自个儿的脸耍赖。   只好委屈屈的咬着唇,转过头去,忽视掉在她头顶上作威作福欺负着她兔子耳朵的大掌,继续赏雪赏月赏烟花。   烟花很美,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绽着的烟花则更美,五光十色,璀璨而耀目。   顾之澄又白又软的小脸仰着,绚烂的烟花在夜色中照出的长影迷离,映在她的小脸上,越发细腻如玉石,近乎透明。   看上去软绵绵的十分好捏,陆寒的手心痒了痒,又在她脑袋顶上狠狠揉了一把。   今日揉这小废物的脑袋已是唐突,陆寒不敢再揉脸,只好劝自己,再忍一忍。   迟早有一天,他会在这小废物身上,过足手瘾......   顾之澄的眸子里映着烟火色与月色,好看得不像话,仿佛世间万物都因为她雪亮的眸子而明亮了起来。   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么好看的眸子,当她看向陆寒的时候,陆寒的心忍不住轻轻颤了颤。   突然开始意识到,尽管这个小东西是个男的,可能长大以后,也会因着这一张脸......而祸国殃民。   陆寒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顾之澄看向他的瞳仁也缩了缩。   心颤颤地以为陆寒是因她没有回应他的新年祝福而憋了气。   顾之澄连忙伸出小手,拉了拉陆寒的衣袖,又软又糯的嗓音在雪夜里裹着清甜的雪粒子一般,小声说道:“小叔叔,新年快乐呀......”   在簌簌的落雪中,陆寒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因着这甜甜软软的声音,即使是冷寂的雪夜,好像冰雪寒风也都没那么刺骨了......   ......   最后,顾之澄是被陆寒抱着进屋的。   她头一回这样赏雪的新鲜劲儿始终过不去,即便是困得眼皮子睁不开了,也不肯进屋。   非要坐在廊下看落雪,甚至还偷偷伸出小手来想要接些雪粒到掌心去。   当然都被陆寒无情的制止了,不许她伸手伸脚出去,免得染了风寒。   即使是这样,她也舍不得进屋,半眯着眸子,也要倚着阑干盯着簌簌的雪不肯眨眼,反正她穿得又厚又暖,浑然不觉寒意刺骨。   陆寒只好不动声色地用大氅替她挡了一侧的凛冽寒风,守着她。   到了后半夜,她到底身子骨是小孩,还是撑不住,倚在阑干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竟也知道往温暖的地方靠。   原本是靠着阑干,不过片刻,便砸吧着嘴眯着眼小脸红扑的靠到了陆寒的身上来。   陆寒无奈,替她擦了擦口水润湿的晶亮嘴角,免得蹭到了他的衣袍上,脏。   陆寒略有些粗砺的指腹擦过顾之澄柔嫩的唇角时,突然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她软嫩嫩的小脸。   心神一荡。   果然是他想象中的触感,指腹传来的感觉舒服得不得了。   这小东西养尊处优的,虽然把自个儿养成了一个小废物,但这皮肤实在是也养得过分的好。   又白又软,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比他见过最好的绫罗绸缎摸起来,都要舒服。   陆寒抿了抿唇,又忍不住捏了几下。   顾之澄脸颊上的肉软绵绵的,在他指尖轻松就能被搓揉成任意模样,水嫩嫩的,手感极佳。   顾之澄毫无所觉,只是砸吧着嘴皱了皱眉,又用小脸在陆寒的前摆上蹭了蹭,仿佛是觉得脸上有些痒,所以挠挠。   陆寒眸光一暗,收回了手,只是弯腰将顾之澄抱起来,放回了她平日里睡觉的龙榻上。   陆寒还是第一回 知道,这小东西睡觉如此不安生,难怪总是染了风寒需要卧榻养病。   他刚把锦衾给顾之澄盖上,还只掖了一边,便有只白嫩嫩的小手钻出来,将另一边掀开了一大半,小身子露出一大边在外头。   陆寒眉头微皱,耐着性子重新给她盖上,然后又是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陆寒再次皱眉,又捏了捏顾之澄的小脸,以示惩戒,这才重新给她盖上衾被。   许是陆寒用了些力气,顾之澄被捏得有些疼,她细碎嘤咛了一声,伸出小手来挠了挠小脸,总算安生了。   陆寒安心给她盖上两层衾被,打算离开。   回头不放心地忘了一眼,这东西又将小脚伸出来了。   白白嫩嫩,指甲粉润,甚是打眼。   陆寒深叹一口气,回头又是对着她的小脸一顿揉搓,继续以示惩戒,顺便过一过手瘾,收收给这小东西盖被子的酬劳。   被捏过小脸,顾之澄总能安分一些。   可等陆寒离开前,又总能不安分起来,露露小手小脚,或是踢踢小被子。   要么就是差点滚下床。   陆寒倒是一直耐着性子守在她的榻边,只是每回,都要收上一些利息。   到了晨曦微露之时,顾之澄才总算沉沉睡去。   陆寒等了许久,也未见她再出现什么不安分的动作。   他突然抿唇轻笑了一声,道这回留在宫中很是值当,把今儿这一年的手瘾都算过足。   他很早以前,就想捏一捏顾之澄白白软软的小脸,今日总算梦寐以求。   曦光已露,陆寒踏着晨曦离去,衬得背影清贵如神仙下凡,又仿佛融入了其中,打算骑鹤归仙境。   顾之澄这一夜睡得极香。   待到翡翠当值,来叫起的时候,顾之澄竟破天荒没有生出赖床的心思。   反倒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眸子雪亮明澈。   只是很快,她又皱了皱眉,捂了捂脸颊,“翡翠姑姑,朕的脸怎似有些火辣辣的?你快帮朕瞧瞧,是不是肿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 第29章 第 29 章   翡翠听到顾之澄的话,弯下腰来, 仔细端倪了一番, 温声道:“陛下许是睡得沉了些, 脸压到了软枕许久, 才觉得疼。奴才看着, 倒只是比平日里红了些,旁的倒没什么。”   在窗牖外透进来的细细的光照下, 顾之澄的脸依旧又白又嫩,只不过比平日醒来时红扑了一些,圆润润的透着红。   在翡翠看来,这是面色红润彰显着健康, 再好不过了。   顾之澄细白的指尖轻轻触了触脸颊,还是**辣的, 她有些不解地皱起眉来。   总觉得昨夜梦里有人在揪着她的小脸, 搓成一团团的形状,捏了又松, 松了又捏, 好像拿她的小脸在当面团子玩。   不过想想, 也应当是梦。   照太后的话来说, 她如今可是九五之尊, 谁敢如此亵.玩她......?   顾之澄晃了晃小脑袋, 发觉肚子已饿了,索性也不去纠结这些,赶紧起来洗漱更衣, 传早膳吃。   虽说如今才是新年正月,可规矩却是一样少不了的。   不过上一世,她心中隐隐最盼着的,也是每年的正月。   正月里直到上元节,都是官员们大休的日子,不必上朝,她能起得比平日晚上小半个时辰。   不过虽不用上朝,但读书却是不能轻易懈怠了的。   同样按太后的话来说,陆寒还在歇息的时候,你在刻苦用功读书,你就已经在一处赢过了他。   只要处处比他努力,那就处处都能赢过他。   坚持到最后,顾朝江山自然能赢回来,根深蒂固地握在手中,不需要再忌惮陆寒。   上一世,顾之澄信了太后的话,刻苦又努力,即便是正月也日日都在刻苦用功,从没松懈过一日。   可结果却是......坚持与陆寒斗到最后,丢了性命。   顾之澄轻叹一声,陆寒远比她所知道的要深不可测,可她却是死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然为何他能神不知鬼不觉买通她身边的人在她的药里头下.毒,她自以为身边用的都是忠心之人,到死都不明白到底是谁背叛了她。   而且陆寒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把她弄死,仿佛从不担心她的身后事。   也不知道她死后,他又是如何处理,将她殁了的事情大事化小,又小事化无的。   顾之澄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颗鸡汁儿小馄饨塞进嘴里,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是时候去给母后请安了。”   天子的随行仪仗一路到了慈德宫外。   太后昨夜在太庙陪了先帝爷一整晚,到了卯时才回,这会儿刚睡下不过一个时辰,还未起。   顾之澄便在偏殿里等她,顺带翻了会子太后的书。   皆是些讲女诫女德之类的书,顾之澄以前从来没看过,因从没过这闲工夫。   但当下无聊,便也随便翻一翻,只是越翻,眉头蹙得越紧。   她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还有这般......让她看了便想撕碎的书。   这上头都讲的是什么破道理?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   ???   看完之后,顾之澄心里只想问一句。   凭什么?   为何女子就该像株菟丝花,依附于丈夫生活,仍丈夫有何不对,却都得低声下气,任其磋磨。   丈夫,可再娶妻妾,却可曲直是非,而女子,却只可卑弱、敬慎、曲从......   顾之澄眸中流露出不屑之意,只翻了几页,便不想再看,只将书页翻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写的这种书。   若是这混账东西还在世,她倒要去找这人理论一番,为何女子就不能成为自己的天?   就像父皇对她所给予的希望那样,顶天立地,让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女子也能继承祖宗的家业,也能做一个皇帝,也能造福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顾之澄越想,眸子就越亮,可是倏然,又突然黯了下来。   兴致倦倦地扔了那书,坐上花梨藤心扶手椅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还想这些做什么,她现在......连自个儿的小命都没保住。   做个好皇帝这条路,怕是不能想了,陆寒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待她以后安安全全出了宫,一定......一定能想个旁的法子让天下人刮目相看,都不要再信这些混账书里头说的话。   也不知道母后为何会有这种书。   不过顾之澄知道母后是名门闺秀出生,听说自小学的便是大家闺秀要学的这些,言行举止,皆是处处注意,就算父皇那般宠她,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忘了规矩过。   甚至乎......还亲口劝诫过先帝爷纳妃。   自然是被先帝爷一脸怒容地拒绝了。   后来先帝爷要将顾之澄女扮男装冒充小皇子,又立她为太子,太后知道后,心更是惶惶难安,辗转难眠,反复劝着先帝爷,总觉得这样实在难以面对顾朝的列祖列宗。   为此,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甚至豁了这条命,再为先帝爷生个大胖小子。   可先帝爷把她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原本也是个不拘泥于这些的人,所以自然不会同意太后的想法。   太后一个人反反复复痛苦纠结着,过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她也就对顾之澄开始变得格外严厉,打心底里开始欺骗自己,顾之澄是男儿身,定要好好栽培,才能不负先帝一番心血,才能有颜面面对顾朝辛辛苦苦打下江山守着江山的列祖列宗。   顾之澄又叹了一口气,她向来知道母后的用心良苦,可是这一世......   她怕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澄儿为何叹气?”太后带着倦意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帐帘传过来。   帘角掀起,先见一双绿色缎串米珠珊瑚珠凤纹尖底鞋迈了出来,再往上看,便是太后倦意未消的脸。   虽还是精致细白,但眼睑处却是一片青色,显然是并未睡好。   顾之澄连忙走向前扶着太后的一只胳膊,淡声道:“母后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再起?”   “辰时用早膳,这是后宫一直以来的规矩。”太后抿了抿颜色淡淡的唇,美眸中倦意泛泛,却是强撑着,“哀家贵为太后,更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可是母后......”顾之澄咬咬唇,知晓说出来的话会让太后点着脑袋训一顿,但还是忍不住劝道,“母后,如今后宫偌大,却只有您一人,何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自然是您如何舒心如何来,有谁敢说闲话?”   果不其然,太后纤纤玉手点了点顾之澄的额间,温柔的声音里不由带了一丝厉色,“你呀,哀家平日里同你说过的,看来你是全忘了?皇宫是大,看起来不过只有你和哀家两位主子,可这里头多少双眼睛,你可想过?”   “唉......”太后走了几步,拉着顾之澄坐下,声线压低了些,依旧如潺潺流水般好听,“现在哀家就只盼着你能早日掰倒陆寒这棵大树,到了那时,哀家才能算松泛一些,心里头才算舒心呐......”   这话,是太后时不时便会在顾之澄耳边提起,劝诫一二的。   顾之澄早已习以为常,弯了弯唇宽慰道:“母后自是放心,儿臣定会谨记,早日让母后得偿所愿。”   “哪是哀家得偿所愿?”太后撇了撇嘴,对顾之澄这样的说辞表示不太开心,“你要再刻苦努力些,不是为了哀家,是......”   “......儿臣知道。”顾之澄打断太后的话,替她将正确答案说了出来,“是为了父皇,为了顾家皇室的列祖列宗。”   太后看向顾之澄的目光才欣慰了些,微微点头,“澄儿长大懂事了,哀家也能放心些,近日功课学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儿臣一刻也不敢松懈。”顾之澄眨了下眼,又规规矩矩给太后背了一篇《礼记》,一字不差,极为流利。   太后看向她的目光则更为慈眉善目,温柔快溢出水来,“澄儿今日来瞧着是用了功的,母后见你如此聪慧又刻苦,着实欣慰。”   顾之澄弯了弯唇,亲亲近近地往太后跟前贴了贴,雪亮的眸子里沁着一丝试探的笑意,“那母后......正月里,儿臣是不是能歇息几日,不必读书?”   虽然上一世,太后都没有同意她歇息过。   但顾之澄倔强地认为那是上一世她脑子太蠢,需要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但现在,她能如此轻轻松松,天赋异禀地背书写字,或许母后看她如此聪颖,就允许她歇息几日了呢?   顾之澄的眼神还在垂死挣扎着。   可太后的眸光却一凛,虽还在笑着,但眼底却已皆是寒意,“澄儿不喜欢读书?”   “......”顾之澄心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了颤,“自......然是喜欢的,儿臣最喜欢读书。”   读书能使母后开心,母后开心,她便开心。   太后殷红的唇弯了弯,潋滟姝丽,容貌仍旧年轻美盛,笑起来更似一株开得正艳的花,“这才是哀家的乖澄儿。既然澄儿喜欢读书,那正月里头也莫要松懈。如今在哀家这儿也坐了许久了,这便回清心殿,去请摄政王教你罢。”   “是,母后。”顾之澄耷拉着小脑袋,乖巧地点了点头。   -----------------------   出自班昭《女诫》——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 第30章 第 30 章   回了清心殿之后,顾之澄磨磨蹭蹭了一会儿, 在翡翠提醒了三次之后, 终于不情不愿地差人去了摄政王府。   请陆寒过来继续为她讲课授业。   顾之澄微微抿起唇, 眸子里流出一抹哀怨, 心中盼着若是摄政王拒绝就好了。   许是这是她新年许的第一个愿望, 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视线了。   田总管孤身一人去,孤身一人回了。   回来时, 田总管垂着眉眼跟顾之澄汇报在摄政王府的见闻,沧桑的眸中露过一抹快意。   因为摄政王他......染了风寒。   既染了风寒,所以只能卧病在床,不能来宫中为顾之澄授业了。   顾之澄眉毛微挑, 雪亮晶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然。   她没想到,陆寒竟还有染风寒的时候。   因为上一世, 她从未听说过陆寒生病的消息, 他永远都是那副神色淡然清贵的表情,站于她面前。   脊背笔直, 身如玉树, 仿佛即便是泰山崩于前, 也能面不改色, 也不能压弯他挺直的脊梁。   无论什么时候, 都未缺席过早朝, 也未展露出任何一丝脆弱的一面。   相比起来,体弱多病,总是强撑着身子的顾之澄便更自卑了。   没想到, 陆寒也会有生病的时候,原来他还是个人。   顾之澄抿了抿唇,明白了田总管眸中的那丝快意从何而来。   她亮闪闪的眸子里溢出点点更显异样的光亮,小脸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朕的陆爱卿竟然病了,真是着实让朕忧心。既是如此,就不必让他劳累奔波了。田总管,你吩咐太医院的去替他瞧一瞧,开些好药罢。”   虽然心里痛快,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比如捶胸顿足一番,又从私库里头拨了几只胖胖的人参让太医一并捎过去。   实际上,顾之澄已经暗戳戳地兴奋搓了搓小手,眸光发亮地望着自个儿的龙榻。   陆寒来不了,她便不必读书。   不必读书,自然就可以再小憩一番。   冬日这般暖融融的炭盆烧着,外头还有这时停时响的簌簌落雪声,这样安逸自在的舒坦日子,最是适合睡觉了。   上辈子从来都没享过福,顾之澄觉得,上天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自然是不该像之前那般,只一心钻营在皇权斗争上,忘了享受自个儿的人生。   可惜,顾之澄刚将一只鞋脱了一半,外头又传来尖细的一道声音。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顾之澄原本兴奋又幸福的表情立刻收了起来,耷拉着小脸,重新穿上小鞋子。   这双太后给她做的鞋,好像突然它就不暖了。   太后眼下的一片青色还未消,但看向顾之澄的笑容里,也带了份解恨的快意,“听说摄政王病了,来不了宫中?”   “......是。”顾之澄小声应了,暗戳戳的想。   陆寒真是不讨喜,听说他病了,她身边的人仿佛都恨不得拍手称快。   太后坐下来,有侍女端了顾之澄最喜欢的茉莉清茶过来。   她就着喝了一口,红唇染上茶汁,更显潋滟姝丽,完全瞧不出她已有了个十岁大的孩儿。   “你这儿的茉莉清茶倒真是好喝,难怪澄儿这般喜欢。”太后轻轻一笑,眼角也没出细褶子,肌肤依旧光洁柔嫩,仿佛透着光似的,映在顾之澄的眼里,让她心中起了一丝艳羡之情。   母后真美,若是以后她年逾三十,也仍旧能像母后这般年轻貌美便好了。   这想法只是冒出来一瞬,顾之澄又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声。   许是听到陆寒生病的消息,让她胆肥了不少,竟然敢开始妄想,她能安安稳稳活到三十岁的光景了。   太后拨弄着晶莹剔透的指甲,上头凤仙花的丹蔻殷红,艳丽无双,衬得她指尖愈发显得白皙纤长。   她挑了挑眉,轻声道:“澄儿为何叹气?可是见母后来了,心中不悦?”   “......”顾之澄欲哭无泪,陆寒喜欢用这样的句式向她发难也就罢了,如今母后也学会了这般发问,让她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哄了一个还不够,又要再哄一个。   顾之澄苦着白软软的小脸,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逼真的无奈,低着声音道:“母后误会了。儿臣只是摄政王病了,儿臣正月里不能读书,便觉有些遗憾难安。”   嗯......不能读书使她浑身难受。   尤其是想到上回从宫外买回来的那些闲书话本子戏折子全读完了,就更加难受了。   太后端倪着顾之澄的神色又几分真假,又轻轻抿了口茶,才淡声说道:“没关系的,澄儿,即便摄政王病了,但是还有母后。”   “母后虽不能教你旁的,但礼、乐还是略通一二,可以教你的。”   “尤其是乐,母后会琴、箫、瑟、琵琶,还有箜篌,你最喜欢哪个,母后便先教你哪个。”   太后弯着唇,笑得姝色动人,眼尾微微挑着,眸中风情万种。   顾之澄瑟瑟发抖:......这是她的母后吗?不......这可能是一个魔鬼......   最后,她只能遗憾地瞥了瞥自个儿衾被叠得四四方方的龙榻,知晓今儿是没机会再弄乱它们了。   然后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的小琴琴,跟着母后开始学琴谱。   说来便是头疼。   顾之澄上一世学什么都笨,尤以六乐为首。   明明她的母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未出阁前就已经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艺闻名于澄都,可她却没继承到一点儿母后的天赋。   顾之澄经常听母后弹琴奏乐,那真是如高山之上落下的潺潺之水,山林之中飘落的空灵之雪。只要听一遍,便觉浑身都被洗涤了一遍似的,身心俱悦。   就连父皇,也最喜欢依偎在母后身边,听着她弹琴,与她琴瑟和鸣。   相比之下,顾之澄弹的......便实在不能入耳。   最好的琴到了她手里,也成了街边弹棉花似的,只有俗气,全无雅致。   没有这个天赋,顾之澄也着实苦恼。   上一世,她刻苦努力,对自个儿的琴艺感到羞愧,所以时常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殿里偷偷练习琴艺。   然后发现第二日殿里的宫人来当值时,都是顶着眼下乌青的一片,看向她时欲言又止,然后......露出了一副深深后怕的畏惧之色。   教她琴艺的老师,也是澄都里琴艺闻名的大家,曲高和寡,高山流水般的存在。   可是......自从他教过一阵子顾之澄之后,突然开始热衷于谈论琴谱。   每回与顾之澄钻研琴谱便能花上一堂课的时辰,留给顾之澄弹琴的时间所剩无几。   等她想弹时,老师便会按住她的琴弦,表示要先弹奏一曲给她以作示范。   等弹完了,便也到了休息的时辰,他便功成身退了。   如此几番,顾之澄总算反应过来,对练琴一途彻底死了心。   反正她是皇上,弹琴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也没听过陆寒弹琴,所以不必非和他比这个。   不过现在......   太后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又让她心里发了毛。   太后红唇轻启,嗓音轻轻柔柔地问道:“澄儿,这些日子你同陆寒学了些什么琴谱?不如先弹一首给哀家听听,先瞧瞧你学得如何?”   “......”顾之澄心颤了颤,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您确......确定?”   也不知道母后和周围这些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她弹奏一曲。   而且,母后就算不喜欢这些宫人,也不能想不开这般虐待自个儿啊......   顾之澄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跟太后确认一番,把自己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了琴上。   指尖轻压,一阵魔音绕耳。   太后霎时便皱紧了眉。   顾之澄:......许是太久没练了,听起来比上一世还要难听了一些。   可能是姿势不对,再来。   顾之澄手腕微抬,再落下。   又是一阵魔音绕耳。   都是难听,还能难听出些不同的意思来。   太后的眉皱得死紧。   见顾之澄皱了眉,似乎自个儿在苦思冥想着哪儿不对,抬起手腕,又想再落下。   太后立刻伸出纤纤玉手,按住了所有琴弦,声音带了一分紧绷之意,“澄儿不必再弹了。”   顾之澄抬起眸子,晶亮又湿漉漉的,就这样懵懂迷茫地看过来,宛如最可爱的幼兽,眼神清澈又稚嫩。   太后心软了片刻,可目光移到顾之澄还微张的小爪子上头,又瞬间坚硬如铁。   太后叹气,幽幽的眼神看着顾之澄:“澄儿,这便是你这些日子跟陆寒学琴的造诣?”   顾之澄脖子一缩,心里发虚,委屈屈地说道:“也......也并不是全是。这些日子,儿臣主要是在钻研琴谱。”   顾之澄迈着小腿蹬蹬蹬从桌案上拿了张空白的宣纸和小狼毫笔过来,挥笔几下就写出一张极漂亮的琴谱来。   太后神色缓了缓,眸中似乎还多了几分意外之色,瞥了瞥顾之澄一眼,轻声夸道:“这琴谱倒是不错。”   顾之澄得了母后夸奖,原本耷拉着的小脸瞬时带了起来,又多了几分眉飞色舞的样子。   她弯着眸子,笑嘻嘻地说道:“母后,那儿臣给你弹奏一曲这张琴谱,您定会喜欢。”   太后的手比她的脑子反应更快,立刻扼住顾之澄的小手,红唇轻启,略带了些紧张似的阻止道:“不......不必了。”   顾之澄嫩生生的小脸露出疑惑。   两侧的宫人们却是不约而同的,皆悄悄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一脸兴奋:我来给大家表演一曲   宫人们瑟瑟发抖:陛下!你鲨了我们吧……!   对不起,我又不正经了起来QAQ   明天上夹子,所以可能会晚上11点更新~~~   后天开始连续日万五天哟~~~   感谢在2020-01-15 15:41:07~2020-01-16 11:2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第 31 章   最终, 这场琴艺教学以太后一曲余音绕梁结束。   宫人们遭受顾之澄的魔音荼毒后, 再听太后的曲子, 感动得眼角都有些湿润。   这是何等的旷世琴曲, 只消听上片刻, 方才因陛下而残缺了的心魂都好像被补上了不少。   当然,等太后离开后,每每看到陛下的手指碰到琴上时, 他们的心都忍不住跟着颤抖。   幸好, 陛下只是小孩子家家没事做,抠着琴弦顽皮一下, 并没打算真正弹琴。   不过这一晚,听过顾之澄弹琴的宫人们, 都做了噩梦。   第二日醒来时, 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眼下一片青色,对视一眼,似乎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 然后一道心有余悸地朝顾之澄的寝殿方向看去。   即便宫人们一晚上都没睡安稳,但该做的事儿一样也少不了。   比如太后又来了清心殿, 宫人们又忙前忙后, 脚不沾地。   这一日,能外派的活儿都被宫人们削尖了脑袋抢光了。   在殿里伺候着的宫人们发现,走进来的太后,脸色也不大好。   昨日眼下的那片青色未消, 似乎还更深了些。   顾之澄正在擦着自个儿的宝贝小飞龙琴,见到太后来了,眸子雪亮沁着笑意,甜甜喊了一声,“母后,您来啦。”   太后原本看到自个儿的孩子如此玉雪可爱,也噙着丝笑意,可目光垂下,落在顾之澄白嫩嫩的小手正擦着的琴弦上,唇边的笑意似是凝固了。   顾之澄弯着眸子,月牙儿雪亮又弯弯,小脸也白软软的,格外可爱。   她目光天真里多了几分懵懂,看着太后说道:“母后,今日也是来教儿臣弹琴的么?”   “......”太后眼帘垂下,掠过那张琴,瞳孔里闪过一丝悸色,然后嗓音也带了些紧绷感,摇头道,“澄儿,快把你这琴收起来。今日母后便教你用箜篌吧。”   这箜篌音色空润柔澈,随便怎样吹,总之不会像古琴那般沙哑似鸭鸭作响。   太后示意她身后抬着箜篌的太监们上前,红锦盖掀开,有一大一小两只箜篌。   顾之澄伸出小手,眸子里满是亮晶晶的好奇的光,抱住那只小小的箜篌打量着。   太后见她如此好学,倒也欣慰,将另一只箜篌抱入怀中,开始教顾之澄该如何坐。   顾之澄展现出了远超她这个年纪的聪慧,很快便坐姿端正,手势也极为标准。   太后更为欣慰,玉指轻拨,给顾之澄弹了一小段儿。   真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尽管只是她随手一弹,顾之澄以及周围的宫人们皆露出了些许痴醉的表情来,然后望眼欲穿,等着她的下一段。   只有顾之澄敢问出口:“母后,可还有下一段?”   太后见她喜欢这个,笑意更深,“等澄儿学会了这一段,自然会有下一段。澄儿先试一试?”   顾之澄郑重地点了点头,拨弹了起来。   不过几下,太后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她拉开顾之澄的小手,开始一指一指的教她。   顾之澄学得认真,软软嫩嫩的小手指被磨得红了,也毫无怨言,眸子里满是好学的光芒。   所以即便她弹得难听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太后也狠不下心思来骂她。   因为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学,而且看那圆睁睁的眼睛也能瞧出来,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学好。   可惜......   或许天赋这种东西是注定的。   又是一夜,白日里听到过顾之澄弹箜篌的宫人们成宿成宿地做着噩梦,醒来之时,皆坐在榻上流露出生不如死的表情。   而第三日再出现在清心殿的太后,脸色又憔悴了许多。   眼下青色丝毫未见消,并且又深了些许。   顾之澄咬着唇,些许愧疚地看着太后,“母后,您怎的昨夜又未睡好?可是嫌儿臣琴艺不精,又不思进取?儿臣愿意再多练一会儿,便是练到夜半三更,也要让母后满意。”   太后身形微微颤了一下,纤纤玉手抬起来,揉了揉眉心,嗓音婉转清脆却有些哑,只是轻声道:“不必了,澄儿......”   “那母后,今日还教箜篌?抑或是箫?儿臣最喜欢箫了。箫声清幽动人,很是悦耳。”顾之澄笑着眯了眯眸子,两只小手搭在太后腿上,歪着脑袋看她。   太后身子又重重颤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然后道:“今日便不教你那些,只教你研习琴谱,如何?”   顾之澄怔了怔,笑意还未散去。   她发现,母后现在的表情,还上一世教她六乐的老师看着她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太后心虚地垂下视线,绞着帕子,告诉自个儿。   顾之澄是她亲生的,只是继承了她父皇的乐曲天赋。   所以......罢了罢了,还是放她一条生路,也放皇宫上下一条生路吧。   ......   不用弹琴,只用研习些上一世早已滚瓜烂熟的琴谱,顾之澄便轻松了许多。   这一轻松,便忍不住在太后面前撒起娇来。   想来除夕的时候,陆寒答应了带她上元节的时候去宫外看花灯热闹,可她还未得了太后的应允。   想了想,顾之澄忍不住勾了勾太后的小指,细声试探道:“母后,年年上元节宫外都是热闹非凡,不知今年如何?”   太后眼皮也未抬,纤纤玉手拿着卷琴谱,漫不经心道:“这些与你又有何干系?你来仔细瞧瞧,琴谱这处的这个音可有何不对?”   顾之澄咬了咬唇,没有将小脑袋凑过去,反而是鼓起勇气说道:“母后......今年上元节,儿臣想......想出宫去看看花灯。”   太后眸色一沉,将手中的琴谱放下,望进顾之澄一双怯怯又期待的眼睛里。   “宫中亦有许多宫灯,哀家记得你每年上元节在宫中赏灯,亦十分欢喜,为何今年突然想出宫赏花灯?”太后秀眉轻轻蹙起,端倪着顾之澄眸中的神色。   虽宫里的宫灯亦有许多式样,可她上一世已经看了二十年,自然早已腻了,但这是不能同太后说出口的......   顾之澄垂下眼帘,抚着袖口的龙纹,细声道:“朕......朕只是想出宫看看宫外的花灯是何样式的。”   “这倒容易。”太后细细瞥了顾之澄一眼,道:“哀家遣人去宫外买些回来,挂在你这清心殿四处便是了。”   “......澄儿喜欢什么样式的?”太后见顾之澄不接话,又继续问道。   顾之澄苦着一张小脸,嘟起小嘴道:“可是母后,儿臣就是想出宫散散心,也好了解一番宫外的百姓生活如何?”   “你要了解这些作甚?”太后蹙着眉,“倒不如多读几本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在书中,自是也能读到这些的。”   顾之澄伸出小手,挽住太后的胳膊,小声央求着,“母后......书上所读哪里比得了亲眼所见。顾朝许多皇帝都曾微服私访,为何朕又不可?”   “人家江山坐得稳稳的。你呢?”太后戳了戳顾之澄的小脑袋瓜,“你也不想想,你这小脑袋都还命悬一线,竟还有闲情逸致去外头看花灯?”   顾之澄抿紧唇,晶亮的眸子沁出点点光,“母后,这回儿臣去宫外看花灯,便是摄政王答应了带儿臣去的。儿臣想着,多些与摄政王接触的机会,也会掌握他的弱点与把柄。”   太后脸色立刻变了,美眸中泛出一抹悸色,“与摄政王一道去?澄儿,你是不是对自个儿太过自信了?摄政王是何等人物,哪能让你这样轻易抓到把柄?”   “......”顾之澄虽也知道太后说的是实话,但还是倔强地垂眸道,“母后,事在人为。”   “哀家一万个不同意。”太后的语气重了些,厉色看着顾之澄,“澄儿,哀家同意让你向陆寒学习六艺,已是格外开恩,可每回待在宫里想着你同陆寒御书房不知做些什么,又觉提心吊胆,每日都是数着时辰过来的,生怕陆寒加害于你。”   “......皇宫之中尚且让哀家如此揪心,遑论宫外。”太后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转过头说道,“总之,与陆寒一块学习倒是可以,但与陆寒一块去看花灯,绝对不行!”   “母后......”顾之澄软着声音,仰着小脸巴巴地看着太后,还盼望着她能回心转意。   可太后却不再看她,气冲冲拂袖而去。   ......   顾之澄一人可怜巴巴坐在廊下,望着太后的背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说她是皇帝,进出宫的自由权由她自个儿说了算。   可她也不想令太后生气,又让她们母女俩产生了嫌隙。   顾之澄叹了口气,抬眸幽幽望向蓝澄澄的天色。   翡翠也叹了口气,在顾之澄身旁立定,劝道:“陛下也莫要伤心了,太后娘娘毕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摄政王豺狼之心,一直蠢蠢欲动在寻着时机,只欲将陛下除之而后快,所以离他远些,也是好的。”   翡翠其实也为顾之澄担心。   顾之澄这些日子跟着陆寒学习,两人在御书房中一关就是一整天,又都不是喜欢人站在旁边伺候的性子,所以根本无人知道他们在里头做什么。   翡翠再将摄政王想得坏一点,就是陆寒将顾之澄的嘴巴捂住掐死了,外头也无人知晓。   在宫中尚且如此危险,去了宫外,完全成了摄政王的地盘,那还了得?   顾之澄深深望了翡翠一眼,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翡翠姑姑,你不懂......” 第32章 第 32 章   顾之澄虽然知道翡翠的话说的是为她着想, 但也并不都是对的。   陆寒此人, 是狼子野心,也曾加害于她,但他并不是如此急功近利之人。   起码在所有的局还未设好之前,他不会动她。   上一世,他尚且留她到了她快冠礼之时。   这一世, 只要她乖巧听话, 应当她能活着的日子只会推迟,不会提前。   起码陆寒现在, 还是在忠心耿耿地扮演着好臣子的角色, 并未对她有过任何不利之举,甚至还一直都在隐隐为她好。   虽然这些好, 是存在些将她纵容成废物的想法在。   比如任由她看闲书话本子戏折子,任由她荒废学业, 任由她出宫游玩看花灯品美食......诸如此类。   但这样子的纵容,顾之澄舒坦, 陆寒心里也舒服, 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只是如今太后不同意她出宫, 却是个麻烦事儿。   转眼离上元节只剩下七日,可太后却依旧没松口。   顾之澄想尽了法子,在太后跟前旁敲侧击, 撒娇装可爱,可是太后的心仿佛就是玉石做的,丝毫不为所动。   顾之澄实在没辙, 甚至太后被她缠得烦了,都懒得来清心殿中传授她琴艺了。   原本是件高兴的事儿,可她心里头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午后小憩它不香了,就连喜欢的桂花栗子糕,好像也缺了那么点味道。   顾之澄正愁眉苦脸地捏着一小块桂花栗子糕,另一只小手在紫檀木桌案上轻轻点着,敲出有节奏的小小声。   田总管的脚步声突然从外头响起,尖着声音通报道:“陛下,摄政王求见。”   “让他进来吧。”顾之澄的声音也恹恹的,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摄政王来了,让她联想到自个儿不能出宫赏花灯的这件事,心里头更糟心了。   很快陆寒便走了进来,神色清隽自如,一袭极修身的深绛色缂丝袷纱蟒袍蟒袍还夹带着外头的寒气,为他俊脸也添了几分冷冽之色。   “臣参见皇上。”陆寒正欲行礼,顾之澄连忙吓得跳下龙椅,跑到陆寒跟前拦着他。   “小叔叔不必行这些虚礼了。”顾之澄声音清脆脆的在御书房内响起,眸子又大又亮,关切地看着陆寒,“小叔叔的风寒可好了?”   陆寒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掠过顾之澄搭在他深绛色袖口的白嫩嫩手指,声音略有些沙哑,“回陛下,臣已大好。”   顾之澄偷偷摸摸擦了擦额角的薄汗,领着陆寒坐到了黑漆嵌螺钿圈椅上头,与他亲切友好地拉起了家常。   虽然是表面笑得沁甜,心中一片胆寒,但顾之澄也自认为自个儿的表现极好。   起码陆寒应当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陆寒好看的薄唇比平日里失了几分血色,勾唇浅笑的时候却依旧好看,反而多了几分特别的味道。   他亦与顾之澄闲聊了几句,又问道:“陛下瞧着心情不大爽利?”   顾之澄脸上的笑容凝住,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小叔叔......朕只怕是不能与你一块上元节看花灯去了。”   “正巧。”陆寒翘了翘唇角,因着大病初愈,那双平日里冷冽冽蕴着无尽寒气的眸子今日也显得格外柔和,“陛下,臣亦要去沧州几日,不能陪陛下赏花灯了。”   顾之澄微怔,小嘴也微微张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臣要去沧州,于陛下倒是好事。”陆寒弯唇,眸色深深地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不解其意,轻轻“嗯”了一声,等着陆寒的下文。   “臣去沧州,或许没有臣陪着陛下出宫游玩,太后尚会放心一些。”陆寒眸子里闪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   顾之澄尴尬的缩了缩脑袋,看来陆寒对自个儿在太后心中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   但她也不好跟着点头,只好缩着脖子,垂眸数着袖口的云纹。   陆寒薄唇轻启,似笑非笑地盯着顾之澄的头顶,“陛下再去试试,或许太后会同意您出宫的,臣便先行告退了。臣还未收拾去沧州的行囊。”   “谢谢小叔叔。”顾之澄想到自个儿又能出宫游玩,峰回路转,就连眸子里的笑意,也终于沁上了几分真实。   她甚至并不关心陆寒去沧州做什么,只是送陆寒出来御书房大门之后,收拾收拾便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又往慈德宫走了一遭。   这回玉茹姑姑见到她,都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陛下就莫要如此执着了,您也知道太后的脾气倔得很,且您出宫,着实是百害而无一利。您若是再来几回,只怕太后又要生您的气了。还请陛下莫要再为难老奴了......”   顾之澄摇摇头,轻笑着说道,“还请玉茹姑姑再为朕通报最后一回。这回同母后说完话,就再也不会为难你们了。”   因为这次......母后肯定会同意了!   幸好,太后现在的耐心还没有被消耗殆尽,很快玉茹就领着顾之澄去了太后的寝殿内。   太后仿佛是午后小憩刚醒,娇美的容颜柔和了不少,见到顾之澄如此煞费苦心,三天两头就跑过来,太后也是实在无奈。   太后抿了口茶,喟叹道:“澄儿呀,你若是读书有这份坚持不懈的心思,哀家也就不必为你发愁了。”   “......”顾之澄被太后说得难堪,扭捏地动了动身子,才小声问道,“母后可是担心摄政王加害于儿臣,所以才不同意儿臣同他一块出宫?”   “自然。”太后轻飘飘睨了顾之澄一眼,“你平日在宫中与他相处也要多加注意,据哀家所知,摄政王私底下养了一批暗卫,各有各的本事。”   这是顾之澄上一世就知道了的事儿,她自然并不怎么关心,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太后道:“母后,那儿臣若是不与摄政王出宫,独自一人带些宫里的侍卫出宫游玩,可好?摄政王说,他要去沧州几日。”   太后脸色微变,深深看了顾之澄一眼,神色莫辨地说道:“澄儿,宫外的世界可就那般诱.人,你是铁了心思想要出宫对吧?”   顾之澄咬紧唇,从太后的语气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妙。   太后突然将白玉茶盏重重放在了小几上,冷哼一声道:“哀家瞧着,你就是上回同陆寒出了一会宫,就将心思玩野了。摄政王真是好大的本事,故意诱你出宫,从此让你心心念念着外头的花花世界,从此对读书治国都没了心思。”   顾之澄脸色一白,唇咬得更紧,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听太后训话。   太后冷眼看着顾之澄,“哀家真是对你太失望了,这出宫,无论你是同摄政王一块,还是自个儿带侍卫出宫,哀家都不同意。当然你是皇上,你自然可以随意出宫,无须过问哀家。所以,你自行把握吧。”   “......玉茹,哀家有些累了。”太后揉了揉眉心,让顾之澄离开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顾之澄垂下眼帘,小脸发白地走了。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是上元节出宫玩上小半日,又有何妨。   澄都治安向来很好,路不拾遗,危险甚少。   且宫中侍卫皆武艺高强,若守在她身后,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   若不是为了她的安全,而是不想她荒废学业才不允许她出去,也实在说不过去。   毕竟总不能从早学到晚,总要劳逸结合。   不然同她上一世那样,身子骨垮了,死时回想整个人生,也是晦暗无光的一生,什么乐趣都无。   唯一快乐过的时候,也只有忙里偷闲时看着庭院里几只雀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几声。   顾之澄垂着脑袋往清心殿走,小拳头却越捏越紧。   她不想......不想再同上一世那样活着了。   那样根本,就不算活着,只是妄图守着顾朝江山,母后手中空空的傀儡罢了。   玉茹望着顾之澄孤零零的背影,小声叹了口气,给太后面前的茶盏重新换了热茶,才温声劝道:“太后,您对陛下......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   太后幽叹一口气,摇头深深道:“你应当也听过一句话......慈母多败儿。哀家只是不想以后在列祖列宗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其实一次出宫也不打紧的。”玉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太后的神色。   太后轻笑了一下,玉指纤弱扶着白玉杯沿,眸中若有所思,“一次出宫是不打紧,所以上回她生辰同摄政王出宫去了,哀家也没说什么。可你瞧见了回来之后么。”   “......澄儿的心明显野了,与摄政王也亲近了不少,对宫外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如今为了再出宫,竟倔着心思和哀家说了这么多回。”   “澄儿平日里最是听话,哀家不许她做的事情,她都甚少同哀家唱反调,唯有这事......”太后的心里起了深深的危机感,“哀家是怕她认贼作父呀......”   玉茹也跟着点点头,“奴才也瞧着,摄政王看起来,像是个会哄小孩的。不过您与陛下母子连心,自然不是他能离间得了的。”   太后目中露出一抹幽光,声音却透着一股子无奈的味道。   “但愿吧......摄政王此人,一定得防着啊......哀家瞧着,让他教澄儿读书,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玉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太后娘娘还是该快些想个法子,摄政王定是存了什么坏心思,才日日想尽办法留在陛下的御书房中,伺机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我有坏心思?我怎么不知道?   桑崽:是的,你有,整本书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感谢在2020-01-16 16:37:54~2020-01-19 10: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344806 2个;洛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第 33 章   顾之澄从慈德宫回了清心殿后, 心情极差。   自个儿蒙上衾被, 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如今正月未出,陆寒大病初愈,又要去沧州,所以并未有时辰来教她读书。   至于太后,因着这出宫的事儿, 也不大管她了。   殿里的宫人们更不敢多言一句, 尽管她年纪还小,但毕竟她是皇帝。   所以她自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之澄这两辈子加起来, 都未睡得这样舒服过,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辰时。   睁开眼, 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的感觉弥漫了全身,就连昨日在太后那遭遇的挫折与郁闷好像都消散了不少。   不过刚用完早膳, 陆寒又来了。   顾之澄真是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见到陆寒, 她的眼皮耷拉着, 也未抬起, 只是用手势拦住了陆寒的行礼。   陆寒眉梢微挑,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见陛下这样,可是太后又未曾答应陛下出宫之事?”   “嗯......”顾之澄提起这件事就觉得委屈, 声音闷闷的,心里头也仿佛钝钝的。   陆寒瞧着这小孩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真不知道这小小的脑袋瓜里哪能装这么多愁苦之情来。   他咳了咳嗓子,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眼,才低声说道:“臣有一计,不知可不可献?”   “自然是可以的。”顾之澄见陆寒这样神秘兮兮,她的眼睛也亮了亮。   她很是了解陆寒,知道若他出手,世上就没有会办砸的事情,什么样棘手的烂摊子都能收拾好,更遑论是处理她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   所以听到陆寒有计,她立刻喜上眉梢,凑上小脑袋仔细听着,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滴溜溜亮晶晶地看着陆寒。   陆寒被她猝不及防凑上来的小脸弄得微怔,鼻息间沁上一股甜香的味道,想必是这小东西用的香膏。   他轻轻蹙了蹙眉,心想顾之澄这小废物实在是太娘们兮兮了一些,喜欢兔子,又喜欢用香膏,又生得这样一张长开之后必定倾国倾城的脸。   真是......不身为女子真是太可惜了。   若身为女子,还能送去漠北之外的胡国和亲,真是美哉。   可惜......可惜......   陆寒心中连道了几声可惜,又忍不住多嗅了几下顾之澄身上传出来的甜香气,因着实在好闻。   然后再后退一步,与顾之澄拉开距离,正色道:“陛下可用,瞒天过海之计。”   顾之澄听懂了,只是蹙了蹙小小的眉尖,小脸皱成一团,“此计朕也想过,可朕年纪尚小,若要一人偷偷出宫,着实不大安全。况且......宫门把守的侍卫众多,朕这样打眼,恐怕也不行。”   陆寒深深的瞳眸中掠过一丝深色,这才幽声道:“臣有一人,可为陛下所用,不知陛下可敢信臣?”   顾之澄抬眸,望进陆寒幽幽深深不可见底的一双眸子里,里头仿佛是无尽深渊,又仿佛只是平静的一汪海面。   她咬了咬唇,心想若是陆寒要杀她,也不会在此时,且他的目光着实恳切真诚,顾之澄决定相信自个儿的直觉。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眸中满是不设防的天真与信任,甜着嗓音说道:“若连小叔叔都不能信,那这世上,朕还能信谁呢?”   嗯,再哄一哄他,应当就更安全了!   顾之澄对自个儿聪明的小脑袋瓜非常满意,但只是说几句甜言蜜语,仿佛还不够。   她若有其事的想了想,然后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怯生生勾住了陆寒的小手指,轻轻晃了晃,“那小叔叔......朕与你就这样拉钩咯!不许骗人噢!”   甜甜糯糯的嗓音沁了蜜,轻飘飘的像是在空中打着卷儿,飘进了陆寒的耳朵里,在心尖挠了挠。   他眸色一沉,垂下眼帘来,幽幽的眸光掠过两人勾着的小手指。   她的手指又白又软,细细小小的一根,被勾在小指弯里,轻软得不可思议。   绵绵软软得不像话,仿佛只要轻轻一弯,就能将她的小指折断。   不过陆寒自然是舍不得折断这样温柔又可爱的小东西,他只是弯了弯唇,眸中掠过一抹深色,“臣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顾之澄抬起眸子,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陆寒过分好看的俊脸,满斥着天真无邪的笑意,“那小叔叔打算如何安排?”   陆寒抿了抿唇,低声道:“上元节的戌时三刻,臣会安排人在陛下的寝殿内来接应。若陛下放心,便跟着他走。”   “嗯。”顾之澄重重点着头,似小鸡啄米,“朕对小叔叔最放心了!”   陆寒早已习惯了她说甜言蜜语似乎都不需要打腹稿的本事,虽然心里还是会很轻地荡漾着甜一下,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丝毫不起波澜的。   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道:“陛下,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辞行的,此去沧州,比预计的日子要多,或许十日才能回来。”   “旁的朕不担心,只是担心小叔叔风寒初愈......”顾之澄抬起小脸,眸子奕奕而动,里头是逼真的担忧之色。   陆寒不动声色地眸子掠过她脸上的神色,抿唇道:“陛下无需担心,臣的风寒已全好了。”   “......”顾之澄偷偷羡慕了一番陆寒身体如此之好,只病了几日就能好得这样完全。   可这种事是羡慕不来的,她也不过只想了一瞬,又与陆寒亲切地寒暄了一番,才送他离开。   说实话,对于陆寒的不舍是假的。   但对于陆寒派人来带她出宫的期待却是真的。   就在这样的期盼之下,顾之澄数着手指过日子,终于到了上元节这日。   上元节的宫里头也热闹,宫灯各类的式样也多,尤其是太后知道顾之澄喜欢花灯之后,挑了式样特别的那些灯,全遣人送来了清心殿,挂满了廊下或是檐角。   但这些宫灯,在顾之澄眼里也不过只是成了寻常的样式,实在是看得有些腻了。   她只是装模作样的领着一群宫人们瞧了一番,就装作疲倦,就打算回寝殿内歇息了。   太后许是心中对她有愧,竟然遣了玉茹姑姑过来,说要邀她一块去宫中的湖心去泛舟赏花灯。   顾之澄心心念念着宫外的花灯,自然是不愿意错过与陆寒的约定,所以当下立断便拒绝了太后的邀约。   说是今儿读书起得太早,所以现下就有些困了。   花灯来来去去赏的就是那些,反而浪费光阴,倒不如早些歇下,明日再早些起来读书。   太后略有些惊异于顾之澄突如其来的懂事,但她在湖心赏花灯亦有些事儿缠身走不开,所以也就没来清心殿再瞧瞧。   顾之澄提心吊胆地装模作样睡在龙榻上,等宫人们在外头都没什么动静了,她才偷偷摸摸悉悉索索起来穿衣裳。   幸好她平日里都不大喜欢旁人伺候,尤其是夜里,总要宫人们都去外头守着她才能安心入睡。   没想到这个习惯到了此时,竟还有这样便利的好处。   顾之澄不知道时辰,只知道自个儿是戌时进的寝殿,此时只能摸黑坐在寝殿中,盯着微晃的烛火发呆。   发呆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陆寒手底下的人进她的寝殿如同入无人之境,可想而知,皇宫森严的戒备对陆寒和他手底下的人而言,形同虚设。   顾之澄脊背起了一层冷汗,后怕了起来。   原来,上一世陆寒有无数的机会取她的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一个人杀了她,也不过是眨一下眼睛的事情。   所以陆寒一直留着她,到了冠礼之前,还只是用掺在药碗里的毒让她去世,已经是极“温柔”极“厚道”的做法了。   顾之澄勾唇轻轻笑了笑,露出几抹讽意。   正在此刻,殿内突然起了一阵风。   风很轻,只是吹得银丝炭盆里烧着的火星子略微晃了晃,露在外的脸颊也被吹得冰凉一片。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眼前一晃,突然多了道人影。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道人影仍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这是什么功夫?”顾之澄惊讶得微张着小嘴,心痒难耐。   她如果学会了这样的功夫,那进出皇宫岂不是来去自如?   待到再大一些,再背上母后,就可以直接逃离皇宫了......!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竟只比顾之澄大上两三岁,瞧起来,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还是一位小小少年,但稚嫩的眉眼却是冷峻敛着寒意,很是早熟。   以内里已经是20岁的顾之澄来说,她觉得眼前这位看起来成熟实际只不过是个小屁孩。   而且这小孩一定是经常偷偷观察陆寒,并且模仿他的表情。   不然怎么这表情能和陆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当然,如果陆寒再大一些,她就直接会怀疑这是陆寒的私生子了。   那小孩见顾之澄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始终落在自个儿身上,目光灼灼似是里头含着他见过最亮的星子,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惊讶。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半跪在地,“参见皇上。”   “快起来吧。”顾之澄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扶住他的胳膊。   顾之澄的小手刚碰到他的手肘处,这小孩的身子突然僵直了,好像是因为紧张的。   “咦?”顾之澄奇怪地轻轻一声,然后松了手。   这小孩又恢复自如,站了起来,神色还是一片冷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之澄这才知道,原来有人看起来冷酷成熟,内里还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屁孩呢。   她抿了抿唇,亮亮的眸子依旧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孩,他看起来这么小,却被陆寒委以重任,所以肯定很厉害。   而且,这么小的小屁孩,心智还未成熟,陆寒那人凶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如她嘴甜会说话。   说不定她多哄一哄这小屁孩,就能策反他,让他为她所用,当一枚她放在陆寒身边的眼线?   越想,顾之澄心里头越觉得热血澎湃。   她抿了抿唇,眨了下眼,眸子里仿佛有日月星辰在闪耀,嗓音也轻轻甜甜的很是悦耳,“你叫什么名字?”   “阿九。”小屁孩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一双清朗的眉眼,虽然还未长开,但也能瞧出来日后的容貌定能迷倒一片少女。   顾之澄弯了弯唇,阿九啊......好像是以后陆寒身边很得力的一名暗卫呢。   那她......就更要想尽办法把他弄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美人计?妥不妥?   阿九:不......不太妥(脸红) 第34章 第 34 章   阿九从未见过顾之澄这样的人......   他从小, 就一直在一处院子里长大,所有的一切, 都是为了成为最好的暗卫而活。   他每天习武练剑,了解如何杀人于无形,研究如何隐蔽身形,抑或是锻炼身子,更加强壮, 却从未有过歇息的时候。   他周围的人,除了同他一样的暗卫,便是教他这些的师傅。   大家永远都是一板一眼, 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为师傅说过, 如果让人看到脸上的表情,从而窥探出心里头的想法,那便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   阿九一直, 都只想做一名最好的暗卫。   所以他除了杀人之外,很少同外界的人接触。   自然也从未见过,顾之澄这样鲜活的人。   尽管她也还是个小孩子, 却是想笑就笑,想打量人就打量人, 想做什么, 似乎都是肆无忌惮的。   在她灼灼的好奇目光之下,杀人都从来不眨眼的阿九,突然红了脸。   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直到十三岁才发现, 原来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暗卫或师傅们会做些让他害羞的举动。   顾之澄见他如玉石般沁着冷意的面庞竟然慢慢浮上一丝绯红,心里有些乐,这样腼腆害羞的小屁孩,应当是最好拉拢的了。   她小腿蹬蹬蹬地跑到自己的玉枕底下,摸出一块粽子糖,又回到阿九的跟前。   抬起小手,映在烛火之中越发显得白白嫩嫩,小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外头糖纸已压得有些褶皱的粽子糖。   她弯了弯眸子,似月牙儿甜,“阿九哥哥,吃糖,这糖是朕偷偷收在夜里吃的呢。”   可宝贝了,给了这一颗,玉枕底下就只有十五六七八颗了呢。   由于顾之澄的语气十分珍惜,听得阿九黝黑的瞳眸微微缩了缩,心中一片动容。   说不感动,怎么可能呢?   他虽然不爱吃糖,可眼前比他还小的小孩,却把唯一的宝贝粽子糖给他吃。   阿九发誓,除了主子,眼前的小皇帝是这个世间他见过最好的人。   阿九的脸更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放到胸口内的衣襟里,原本被顾之澄的甜言蜜语以及这番亲切的举动砸得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这样称呼我......实在不妥。”   “......”顾之澄现在越发觉得,陆寒是不是虚报了年纪,这阿九说话的方式也像极了他。   还说不是私生子......?   “阿九哥哥,今日朕同你还需一道出宫。出了宫,自然不能暴露身份。咱们这个年纪,装成是一对兄弟,再妥当不过了。朕如今不过是先练习一番,免得待会说不顺口。”顾之澄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很是清楚。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不能说,那就是她想要拉拢他。   阿九的脸更红了,却觉得顾之澄的理由无懈可击。   他本来也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虽然心中仍然觉得不妥,却也缄默着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顾之澄见两人已经聊了这么一会儿,怕再耽误外头看花灯的时辰,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九哥哥,咱们快些出宫吧。”   “嗯......”阿九又被顾之澄拍得浑身僵直,等她的小手从他的肩膀上撤开,他才恢复行动自如,从背后掏出一套衣裳来。   顾之澄这才发现,原来阿九的身后还背着个小包袱,但是因为极其贴身,他又穿的是黑衣裳,所以很难看出来。   阿九将衣裳递给她,声音不如刚来的时候那般冰冷难以亲近,反而多了几丝腼腆在里头,“陛......陛下。”   阿九的话虽少,但顾之澄却能明白他为何要给她递衣裳。   毕竟她的衣裳都是皇帝穿的,鲜艳又打眼,出宫在外很是不便,还是穿这些平民百姓的衣裳为好。   顾之澄寻了个角落,就着昏暗的烛光悉悉索索很快便换好了衣裳。   她也换了一身黑衣,若是烛火再昏暗一些,便能彻底看不清人影了。   顾之澄觉得这样极好,看不见人影,才好偷偷摸摸出宫。   她多拍了几下自个儿身上的衣裳,走到阿九的跟前问道:“阿九哥哥,咱们怎样出宫?”   看这模样,是只能偷偷出去的,顾之澄还特意将自个儿的龙榻上的衾被形状拉了拉,装成里头有人在睡觉的样子,之前她还嘱咐过今日她困得很,若没什么天大的事儿,不要进来打扰她安寝。   想来应当是万无一失的。   阿九顿了顿身子,嗓音低低的仍旧夹带了几丝腼腆之色,“我......我背你。”   顾之澄一想到出宫眸子里就亮亮的,再则阿九还是个小屁孩,自然也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些事儿,直接撩开衣服的前摆,就爬了上去。   没料到阿九看起来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屁孩,趴在他背上倒也觉得宽阔又舒坦。   毕竟顾之澄的身体还是个比他更瘦弱纤细的小屁孩。   等顾之澄趴稳了,阿九脚步轻轻一点,顾之澄只觉得眼前虚晃了几下,再看清眼前的景物时,已经到了清心殿的殿顶上。   眼前唯有一轮明月高悬,清风相伴,阿九的脚下踏着琉璃瓦,脚步轻点,又仿佛是在踏风伴月而行。   顾之澄趴在他的背上,小嘴惊讶地微张,原来阿九的轻功竟然这般好。   她惭愧的眨了眨眼,她虽然也会轻功,但和阿九相比,简直提都不好意思提。   难怪阿九刚刚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寝殿中。   顾之澄望着四周飞奔着倒退的景色,更加坚定了要和阿九打好关系的决心。   正巧看到阿九的额间冒出一两颗豆大的汗珠,许是因为他还背着她,才费力一些。   顾之澄一只手紧紧搂住阿九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腾出来,悄悄捏了捏自己的小脸,都能捏起一小坨软软的小肉肉。   好像最近是吃得太多,所以胖了一点点......   顾之澄有些心虚愧疚,于是抬手用袖口为阿九擦了擦汗,小声道:“阿九哥哥,我是不是很重呀......”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伴着四周的风灌入阿九的耳朵里,再加上额间突然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擦了一下。   阿九从未失误过的轻功突然因气息乱了一下,差点摔了下去。   幸好顾之澄收手收得快,他才很快重新平静了下来。   两人个子都小,加上穿的黑衣几乎都融入了夜色里,阿九背着顾之澄飞檐走壁,很快便到了皇宫外头的墙角边。   顾之澄品味了在天上飞了一把的瘾,双脚重新踩在地上后,整个人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眸子里映着月色,亮得不像话,“阿九哥哥,你的轻功实在是太好了!”   难怪这个年纪,就已经能替陆寒出来卖命奔波了。   阿九脸又红了。   他庆幸在夜色里自个儿的脸红不会太过明显,垂眸颔首,腼腆的不说话。   但在心底,随着顾之澄一口一个亲昵的“阿九哥哥”,他也早把这个亲和可爱的小皇帝,当成了兄弟。   阿九弯腰,从墙角的一个草垛子里,取出一件斗篷来。   这是主子特意吩咐他的,宫外夜里冷,小皇帝金尊玉贵,身子娇弱,比不得他们习武之人,如果不多披个斗篷,光穿着这黑袍子,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主子又特意吩咐了,不必特意说是他吩咐的,免得这小东西起疑心,以为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九知道,主子对小皇帝的性子琢磨得很透,因为主子常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主子常常回府之后,要在书房里回味许久今日和小皇帝的互动,仔细回想小皇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主子的话有何反应。   阿九从小就觉得,主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每日见主子这样上心,心底都要感叹,主子到底是主子,这份心思,何愁不成大业。   阿九将斗篷披到顾之澄身上,顾之澄抬起嫩生生的小脸,眸子比今晚的星辰还亮,嗓音甜甜地道:“阿九哥哥,你真细心。”   阿九脸一红,手一抖,给顾之澄的斗篷面前绑了个死结。   顾之澄:......   见到阿九勒成死结的时候,她小心肝一颤,还以为阿九是奉命要勒死她。   幸好阿九收回了手,才让她害怕得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   不过这个死结......他们俩都没有再管。   因为顾之澄心急地想要去看花灯。   “阿九哥哥,你平日里来看过花灯么?”现下的小道还是昏昏暗暗的,只有朦朦胧胧的明月光晕在石板上。   顾之澄一脚踩着一个石板,因为心情雀跃,忍不住蹦蹦跳跳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总之是循着更亮的地方去便是了。   “......”阿九也没有带路,也没有阻止她往哪儿走,甚至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她的问题,“没......”   顾之澄又往前蹦跶了一步,才回过头来看阿九。   明月映着他少年俊秀的面庞,冷峻的弧度仿佛也多了几分柔和。   其实阿九,也是生得很好看的。   顾之澄猜想,会不会陆寒招暗卫对容貌也有要求。   可惜,她没见过陆寒身边别的暗卫了。   顾之澄抿唇笑了笑,声音在清灵的夜色中,犹如玉珠相撞,很是清脆动听,“阿九哥哥,那今日都是我们第一回 赏花灯呢!定要好好瞧瞧才是。”   “......”阿九默了默,无奈地应了一声,“嗯......”   “嘿嘿。”顾之澄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雀跃沁着甜意的嗓音飘进微凉的晚风里,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明黄锦绣的钱袋子。   “今日我带了许多银子出来!阿九哥哥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呀!”顾之澄轻眯着眼,眸色里揉着夜色与月色,眼睛弯弯亮得不像话。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顾之澄·总裁:我已经尽力了!阿九喜欢什么!买买买!!! 第35章 第 35 章   事实上, 阿九并没有任何想买的东西。   他虽然从记事起,就作为暗卫在培养,到陆寒身边之前,一直都在一处庄子里。   但他并无口腹之欲, 出去执行任务时, 啃两块干饼子充饥便也满足。   至于衣裳, 一直都是暗卫们统一的样式, 春夏秋冬皆各有两套换洗着穿, 衣料也舒服,从未觉得冷或是料子太粗。   武器, 陆寒也是任由他们自个儿喜欢, 随意挑选, 遣能工巧匠为他们量身打造最趁手的武器。   吃、穿、习武, 阿九的生命里只有这几样,都被陆寒安排得妥当熨帖。   其他东西,他更是没接触过,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   阿九颔首,谨记着出府之前主子说的话,跟在顾之澄身后。   顾之澄上元节头一回出宫,身边又无陆寒这样压迫得她手脚发软的存在, 反倒是俊秀得让人赏心悦目且又腼腆的阿九跟着,心情一片大好。   澄都的上元节这日,算得上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   平日里早早就歇下的老百姓们在这一日,也会踏着月色兴高采烈地走出家门里坊, 一块儿上街赏花灯,抑或是抬头举目眺望皎皎明月。   月色动人,澄都中五光十色的花灯交相辉映出的熠熠光辉更动人。   灯光与月色交融,一起在喧哗嬉闹声中,悄无声息地盈满了整座澄都。   香车宝辇,处处可见,就连澄都最繁华的朱雀大道,也仿佛狭隘了不少。   璀璨灯光的照映下,澄都的花灯火树千放,耀眼而夺目。   顾之澄笑意直达眸底,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花灯与月色的光,奕奕而动。   她看了会子耍杂技、又看了会子跳大神,今儿各种杂技百戏艺人都上了街,各自圈了一小片地,都紧紧挨着,仿佛要比谁比谁耍得更好。   灯树挂着的幢幢花灯底下照着,跑旱船、走绳索、吞钢剑、舞马斗鸡、口吐莲花、摔跤相扑、拔河钻火圈......比比皆是,目不暇接。   顾之澄从未见过这等新奇的人与事,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阿九始终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眼睛始终放在她身上。   他对这些事物都无兴趣,只记得主子说过,不许让小皇帝在宫外掉一根头发丝儿。   顾之澄也是生平第一回 ,知道人挤人是怎么回事。   朱雀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车混行,摩肩接踵,她个子小,并不敢往人堆里挤,只能站在街边看着乌压压的人群。   今日也是她生平第一回 见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   以前她见过的,只有宫人、大臣,而如今街上的人,却是什么样的都有。   宝车香辇上有王公贵族,街边巷陌有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在数九寒冬还摇着折扇凸显风流雅致,和尚道士穿着与众不同的衣裳亦没有任何矛盾地融入了人群中。   倡优艺妓打扮得花枝招展亦在赏着花灯,良家妇女穿着布衣钗裙亦在赏着花灯。   街头巷陌,唯有在上元节这日,可以无问贵贱,缁素不分。   顾之澄紧靠着街边走,朱雀大街两侧都是大树,此时也挂着各式花灯,犹如火花银树,花瓣儿千放,与宫中端庄整齐的花灯之美迥然不同。   她抿了抿唇,正巧远处有烟花燃起,如万千星彩直冲云霄,在乌黑的天幕开出一朵又一朵绮丽绚烂的花。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站得更高更前以图更好的视野来观赏这样璀璨夺目的烟火。   这身侧的人群一耸动,一直站在旁侧害怕自个儿被压成肉饼的顾之澄就遭了殃。   大伙儿都坤长了脖子往远处瞧,哪能看到矮矮小小站在一旁的她。   也不知是谁挤了她一下,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幸好有阿九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这一摔,就摔到了阿九的怀里。   阿九明知道小皇帝不过是个小男孩,可顾之澄软软的身子一入怀,他还是红了脸。   仿佛在小皇帝面前总是习惯性脸红,他也控制不了自个儿。   幸好这灯火辉煌通明,又是五光十色,他脸上那一块红,倒也不那么打眼了。   顾之澄还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望着阿九弧度冷冽的下颌,鼻尖满是少年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   或许阿九在她心里不过还是个小屁孩,所以她倒是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这类话,只是咬了咬唇,湿漉漉的眸子里还有刚刚被挤出来的水雾迷蒙,“阿九哥哥,这儿也太挤了......”   “嗯......”阿九左右看了眼,四处都是人,仿佛并不好离开。   顾之澄却发了话,“阿九哥哥,我们往那边走走吧。”   顾之澄指了一个行人看起来最少的方向,不过这个少,也只是相对而言。   阿九看着那边人与人摩肩接踵的模样,皱了眉。   以小皇帝这样的小身板,是绝对挤不过去的,即便他开了路,人群也会瞧着空隙的地方,迅速涌过来。   顾之澄兴许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歪了脑袋,认真思索后说道:“阿九哥哥,不如你牵着我的手?......或者背我也成的。”   反正现在两人是装作一对亲兄弟在外游玩,哥哥牵一下弟弟,有何不可?   阿九冷冽如磐石的表情好像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有一丝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块脸,只是声音如蚊子呐呐,湮没在原本就喧闹的街道里。   他说:“这样恐怕不好......”   他哪敢唐突小皇帝,去牵小皇帝的手?   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背他了。   之前背小皇帝出宫也是无奈之举,他心跳到现在还没恢复如常......   不过顾之澄并没有听清楚阿九说了什么,她垂着眼将小手放进了阿九的掌心里,然后抬起小脸看向阿九,“阿九哥哥,我们走吧......?”   掌心里突然多了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比阿九见过的任何绸缎还要滑,而且软嫩似一块白豆腐。   阿九浑身僵直,脸比之前更红了。   他嗓音紧绷着,低声应了一个“嗯”字,完全憋不出旁的话来,只好埋头闷着牵着顾之澄往前走。   有他牵着顾之澄开路,在人群之中就好走多了。   饶是如此,顾之澄依旧觉得自个儿是一条被挤得快要呼吸不了的鱼儿,只盼着快些从这人群中走出去。   二人经过街边的酒肆,二楼坐着一位贵客。   正在临街最好的位置,俯瞰着朱雀大街的全景。   此人,便是声称要离开数日去沧州的陆寒。   他正端坐在黑漆镌花四方桌旁,修长的手掌端起一杯白釉茶盏,放到薄唇边轻轻抿了抿。   双眸幽深凛着寒光,掠过人群中正艰难前行的阿九和顾之澄。   他坐得高,轻易就能看见人群堆叠之中,阿九紧紧牵着顾之澄的手。   陆寒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更深的冷光,寒声开口道:“阿九今年十三了吧?”   阿四面无表情站在陆寒边上,声音毫无起伏地答道:“是。”   陆寒眸中浮起意味深深的雾霭,颔首抿了一口茶,并未再问旁的话。   只是极浅极浅地皱了皱好看的眉眼。   目光再落到两只小人儿牵着的小手上,明明他们四周皆是人潮拥挤,可落在陆寒眼里,总觉得格外打眼也刺眼。   ......   顾之澄被阿九牵着,半护在怀里,四周拥挤的人潮都被他挡了去,总算艰难地到了永安门外。   到了这儿,地界便开阔了,即便人还是多,可总算不是人挤人,摩肩接踵似的呼吸困难了。   顾之澄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周围的人纷纷往一个方向去,口中都在讨论着,“那边似乎有个好看的。”   顾之澄的眼睛亮了亮,原本阿九已经松了她的手,正偷偷用袖口擦着自个儿手心里的汗。   可顾之澄却没注意到这些,马上又牵起阿九的手,兴致勃勃地说道:“阿九哥哥,我们也去那边瞧瞧吧。”   阿九:......完了,刚刚的手汗白擦了。   不知为何,只要小皇帝软软的手一握他,他手心里就止不住地微微冒汗,心中一片慌张,脸也红,心也跳。   活脱脱像生病了的样子。   阿九把这归罪于他平日里与人接触太少,其他庄子里的暗卫和师傅,哪里会来牵他的手,更别提主子了。   所以小皇帝是第一个真正牵他手的人,他太不习惯,所以才慌张成了这个样子。   阿九虽内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却始终谨记着师傅叮嘱的,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呼吸也不能叫人听了去。   所以有些人表面看着似个冰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块,小小年纪就没了表情,没了喜怒哀乐,其实已经红了脸,乱了心。   顾之澄笑眯着眼,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宫外的空气,仔细看着过往的行人与宫里从没见过的新奇物件儿,全然没顾上牵着的阿九到底是如何想法,也无暇顾及自个儿与阿九相触的掌心一片濡湿。   待到转了个弯,见到刚刚就听见行人们议论纷纷的灯轮,顾之澄停下脚步,心中一片震撼。   宫中虽然也有这样的灯轮,却不似眼前的这般大,竟足足高达约莫二十丈,灯轮上缠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又有许多黄金白银做装饰,可谓是琳琅满目。   顾之澄要仰着小脸,才能全看仔细,即便脖子发酸,也舍不得歇息一下。   其实关于这永安门外的灯轮,顾之澄上一世就听说过,是用足足五万盏花灯悬挂而成的,澄都里一年才挂一回,虽花费颇多,可能让老百姓高兴,她也高兴。   不过年年都拨款,自个儿却从未见过。   早听手下的大臣说这灯轮点亮时是何等壮观,可百闻不如一见。   眼前如彩云缤纷,壮丽辉煌,灯轮如花树簇拥着,霞光万丈,绚烂夺目,映得眼前如白昼透明,炫丽而壮阔。   顾之澄仰头望久了,便觉有些目眩,垂下头来,还在啧啧称奇着。   阿九在一旁,因着顾之澄这般讶然的模样而有些怔然。   饶是他不问世事,一心只为习武报答主子,可他也知道,澄都每年的这灯轮,偶尔上元节出来执行任务时,也见过几回。   他没想到,就连澄都中三岁小儿都该见过的灯轮,小皇帝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从未见过。   顾之澄觉得脖子没那么酸了,又仰头,看向灯轮下搭着的台子。   上头有数千名女子,正在轮流歌舞,不仅有从她皇宫中出来的满头珠翠的宫女,皆是穿着锦绣华服,眉目清秀,涂朱抹粉,香气袭人,亦有澄都里头普通人家的妇女,穿着布衣钗裙连袖而舞,亦别有一番风采。   顾朝国风开明,上元节女子在这儿歌舞,不算丢脸的事儿,若跳得好,反而是很有脸面的。   甚至有些女子为了出风头,花了大手笔倾家荡产为自个儿添置衣奢侈华贵的衣裳与首饰,就为了在今日大放异彩。   上一世这上头的宫女以往每年都是顾之澄批了三日假出来的,她年年批,却没来亲眼瞧瞧她们跳舞。   如今见到她们舞着衣袖,眉眼开怀,笑脸团团,比在宫中见到她时的假笑,似乎真实了不知道多少去。   顾之澄不由有些唏嘘,看来不仅是她,就连这些宫女们,也是喜欢宫外的。   可惜......可惜......   顾之澄眸子里划过一丝伤感,她和这些宫女们,都是囚在了皇宫里。   她们只要熬一熬,尚且有出来的一日。   可她却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熬出头。   要是能有出来的那日,她也能在上元节和她们一块歌舞,该有多好。   清脆婉转的歌声伴着笑声,传上云霄。   今夜的澄都,注定是不眠之城,通宵达旦,以此为乐。   阿九见顾之澄原本笑着的小脸似乎流露出一些不太符合今晚气氛的表情,他向来无甚表情的脸,竟然罕见的皱了皱眉。   不过也只有一丝,很快又恢复如常。   阿九抬手,破天荒地主动说话,“那里也有。”   顾之澄被阿九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愁绪暂时收了起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有什么?”   阿九没回答,但顾之澄也看到了。   是一座灯楼。   她牵着阿九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瞧。   这灯楼也是锦绣辉煌的样子,通体上下都是用丝绸绫罗搭成的,悬着珠玉和金银挂穗,在晚风里轻轻摇曳着,金玉叮当作响,很是悦耳动听。   灯楼的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腾跃的龙凤虎豹,亦有嬉戏的花鸟鱼虫,皆是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缭乱。   这灯楼十分璀璨夺目,即便隔着百里的范围,都能瞧见一片辉煌灯火,走近了瞧,则更美得精丽。   顾之澄又仰头望得累了,也走累了。   索性停在灯楼下,看着乐舞百戏。   以前太后偶尔也会请戏班子来皇宫里头,但是她都无暇去看过。   今日第一回 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灯火辉煌如昼,映着她精致细白的小脸,格外认真的神态,在一旁状似什么都没看放空自己的阿九,却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她几眼。   小皇帝长得......真是好看。   比刚刚走过去的那个戴着花冠披着霞帔的姑娘好看多了。   正巧这时有乐工们吹拉弹唱地走过来,牛车上也坐着几位,捧着唢呐木箫吹奏得摇头晃脑,招摇过市。   今日如此盛景,乐工们自然也都穿着锦绣华裳。   光是这样打扮了还不够,牛车亦跟着打扮了一番,装饰成大象的模样,慢吞吞地往前行着。   顾之澄张望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有趣。   可站久了,也累了,想寻个地儿坐一会。   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摊在卖面蚕,顾之澄眼睛亮了亮,拉着阿九往那边走。   “阿九哥哥,你可曾吃过这个?”一边走,顾之澄一边说着话。   阿九瞥了瞥不远处油锅里沸腾着的汤,淡声回道:“没......”   顾之澄弯了弯唇,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笑嘻嘻地说道:“阿九哥哥,我请你吃,你平日习武辛苦饭量肯定大,现下想吃多少碗都尽管吃!”   顾之澄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因为年纪小,脸蛋粉嘟嘟的,瞧起来便格外夸张的可爱。   饶是阿九再冰山的表情,此时也忍不住抿了抿唇,只是很快又恢复了一脸冷淡的表情。   不过耳朵尖子,还是悄悄红了的。   不远处,陆寒站在一处灯楼上,正俯瞰着下方,神仙般的容貌被周围的五光十色映得愈发出尘夺目,映得周围不少姑娘家在旁暗送秋波。   但他恍若未闻,只是眸子幽暗地盯着顾之澄和阿九的方向。   看到顾之澄掏出那锦绣明黄的钱袋子,又拍了拍阿九的肩膀,状似亲昵之后,他眸子里的幽光更深了。   陆寒偏过头,压低了声音说话,像是对着空气,但是躲在暗处的阿四是能听到的。   能听到陆寒略显阴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去把那小东西的钱袋给我弄来。”   一阵风倏然而过,从陆寒的身边离开。   ......   顾之澄却是不知道这边已经有人在盘算着如何顺走她的钱袋子了。   因为阿九在身边,澄都百姓又皆纯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所以她也从未想过,她的钱袋子会有什么危险。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走过来的小摊老板娘,手上端着的两碗面蚕。   这面蚕是由绿豆粉、糯米、面粉以及糖制成的,又加入了头杂肉煮汤熬制而成,仅仅是放到桌前,就已是肉香四溢。   顾之澄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竹箸,夹了一块面蚕放到嘴里。   口感软嫩又有弹性,且满嘴都是肉汤浓郁的响起,绝不仅仅是个面团子那般简单。   “真好次......”因为面蚕入口太烫,顾之澄说话也含糊了起来。   吃得开怀,但她也没有忘记身边的阿九,又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拍了拍阿九的后背,“阿九哥哥,你也快尝尝。瞧你这模样,也没有吃过这些罢?”   阿九颔首,默认了顾之澄的话。   他着实......没尝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吃食。   平日里,他只消两大碗米饭,以及一碟肉菜便足以。   不过顾之澄软软糯糯的声音伴着他身后软软的触感,阿九即便不想尝,也生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索性埋头,和顾之澄一道吃了起来。   这面蚕他未尝过,味道着实鲜香,本来他胃口就大,刚刚带着顾之澄施展轻功又花了许多力气。   不知不觉间,一大碗就全入了肚子,连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了。   阿九刚放下碗,就听到顾之澄软糯清甜的声音又朝着老板娘喊道:“再来两碗!”   阿九:......没想到小皇帝那小身板,能吃这么多?   阿九心中忖度着,抬起眸,才发现顾之澄碗里还剩下大半碗面蚕。   他眸色微动,心中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却见顾之澄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弯成了小月牙儿,笑得沁了蜜似的,“阿九哥哥,我瞧着你喜欢,便又多叫了两碗,你敞开了肚子吃,放心吧!”   说完,她还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朝阿九眨了眨眼。   言外之意则是她的钱袋子里多的是钱,尽管吃!   吃几碗面蚕的财大气粗,顾之澄还是有的。   但多余的,则没有了......   这钱袋子里头,是她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压岁钱。   都是以前还是太子之时,过年父皇还有母后赏给她的。   说来倒是可怜,她登基后身为皇帝,本应阔绰起来,可她私库的钥匙却在母后手里。   若要拿什么金银珠玉,还要先同母后说一声。   但太后此人,实在爱操心,若她要拿东西,母后定又是问东问西,什么事儿都能扯到努力用功读书治国上面去。   所以顾之澄从来都没启用过私库里的金银珠宝,就是太嫌麻烦。   这回出宫来玩,顾之澄特意将自个儿的钱袋子全带上,就是因为宫外好吃好玩的东西太多,她想多买些带回去,也不至于在宫中那般无聊。   阿九难以拒绝顾之澄的盛情,只好硬着头皮又吃了两碗面蚕。   幸亏他饭量大,可即便是这样,仿佛肚子里头也撑了起来。   阿九垂着的深沉眉眼里闪过一丝苦恼,吃得这般撑,待会也不知背着小皇帝还能不能飞得动。   早不该吃这般多的,他明明知道,可是小皇帝笑得眸子似月牙儿甜看着他时,却又憋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倒不如快些吃了两碗面蚕,来得自在。   桌上摆了四个空空的碗,顾之澄满意地拍了拍手,在喊老板娘结账之前,又转头问阿九,“阿九哥哥可还要吃?若还吃的话......”   阿九腾地一声站起来,下颌绷紧,终于憋出两个字,“不吃......”   顾之澄抿唇眨了下眼,灯影晃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头掠过一抹明晃晃的笑意。   阔气的结完账后,顾之澄又同阿九往前逛着。   阿九始终站在顾之澄身侧偏后一些的位置,以保护者的姿态。   所以顾之澄同他说话时,总要回过头扭着脖子,这个姿势有些累,但为了同阿九拉近距离,再苦再难也是不能嫌累的。   顾之澄眸色映着两侧的灯火,明澈无暇,漾着天真的关切之意,“阿九哥哥,你若喜欢什么,便同我说,反正银钱还多着呢。”   一边说,她一边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触感,总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阿九只是垂着眸子,表情是万年不变的冷酷疏离,拒绝了一声。   顾之澄也浑不在意,只是探头探脑地继续往两边看,各式各样的摊子总有些新奇的玩意儿能让她眼界大开。   阿九原本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突然仿佛是一阵冷风而过,顾之澄止不住打了个寒颤,阿九也身子一僵。   阿九脸上的神色复杂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顾之澄裹紧了自个儿的斗篷,小脸寡白又精致,心有余悸地说道:“刚刚是哪门子妖风,吹得也太冷了些。”   阿九脸色沉沉,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阿九哥哥,你怎么了?”顾之澄察觉出有些不对,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出现了些许困惑。   “无妨......”阿九正了正脸色,黑眸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直视着前方,再无其他表情。   顾之澄无奈地嘟了下嘴,眸光一转,突然又亮了起来,“阿九哥哥,我们去瞧瞧那个。”   街边一角支了个小食摊,面前一口大油锅,里头有金灿灿的团子正炸得上下翻滚,散着诱.人的香味。   顾之澄吸了吸鼻子,眸子弯弯,“这个好香呀。”   “嘿嘿,咱们这儿的粉果可是方圆几百里最香最甜的,这位小客官可识相了。”小食摊的老板笑得憨厚,一双大手握着木漏勺,从锅里捞出几颗粉果,放在青瓷碗里。   金灿灿圆滚滚的粉果泛着油亮的光,越发让人垂涎三尺了。   顾之澄咽了一下口水,转眸看着阿九,“阿九哥哥,可要吃这个粉果?”   阿九撑得不能再撑,连忙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必......”   “没关系的。”顾之澄眨了下眼,拍了拍自个儿的腰间,“反正咱们有——”   一句话说了一半,顾之澄脸上的笑意顿时转变成了慌张失措。   原因无它,只是她原本系着钱袋子的腰间突然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了。   她的钱袋子不见了......!!!   “阿九哥哥,我的钱袋子掉了!”顾之澄小脸皱成一团,眸色里氤氲着一团慌张起伏的雾霭,连忙往回走。   从她上一回还摸到了钱袋子的地方到这个小食摊,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依旧没看到她的钱袋子。   顾之澄粉嘟嘟的小嘴立刻扁了起来,眸中润上三分水色,在眼眶里打转。   那可是她攒了十年的银钱,呜呜呜......   阿九本就寡言嘴笨,见到顾之澄这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手足无措,心底涌上一丝罕见的慌张,让他连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阿九认识的暗卫们,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除了很小不懂事的时候,其他时候他也从未哭过。   所以自然不知该怎么哄仿佛下一瞬便要哭出来的小皇帝。   阿九左右无措地看了眼,最后自个儿掏了腰包,给顾之澄买了碗金灿灿的粉果。   他端着碗,递到顾之澄的跟前,声音紧绷干涩地说道:“吃。”   再多说几个哄人的词都没有,实在是不会,还不如砍他几刀。   顾之澄原本委屈得快要掉出来的泪珠子,见到这碗粉果,终于盈盈转转憋了回去。   她吸了吸发红的小鼻子,眼眶酸胀,嗓音带着哭腔地接过来,捧着小碗说道:“谢谢阿九哥哥......”   阿九给她擦了擦街边小食摊摆出来的木板凳,示意她坐下来吃。   顾之澄咬了个粉果放到嘴里,金黄酥脆的外皮脆脆的,一咬便发出爆裂的声音。   柔软的内馅儿流出来,滚热烫口,却又香气扑鼻。   在这寒冷冬日里头,能吃上这样一碗温热又油星子十足的粉果,对许多老百姓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于顾之澄而言,也起码能慰藉一下她受伤的心灵。   一碗粉果下肚,顾之澄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她钱袋子丢了的这个事实。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噘着嘴说道:“澄都的老百姓都性格纯良善朴,若是捡到我的钱袋子,定会交到官府去的。等回了宫,我便告诉小叔叔,让他通知澄都府尹,留意朕的钱袋子。”   “嗯......”阿九轻声应道,算是有个回应,免得小皇帝丢了钱袋子又只能在冷风中自说自话,未免有些凄凉。   但他不敢告诉小皇帝,这钱袋子,多半是回不来了,因为......   顾之澄又长叹一口气,打断了阿九的思绪,“可惜还有许多东西未买,原本是想着回宫时,再买些回宫的,可现在没了银钱,什么都买不了了......”   阿九略一思忖,突然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漆黑的锦袋,“我有。”   “......”顾之澄微张着小嘴看着阿九,只觉得这样不太好。   她本意是要拉拢阿九的,可现在......难不成吃了他送的粉果,还要他掏银钱给她买东西?   这样的话,到底成了谁拉拢谁?   阿九只以为顾之澄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将漆黑锦袋直接塞到了顾之澄的手心里,“用我的。”   “......”眼眶微热的顾之澄有些不明白,阿九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跟了陆寒那样的人......   顾之澄掂了掂阿九给他的钱袋,比她的明显轻了许多。   她拧了拧眉,试探性地问道:“阿九哥哥,这是你攒了多久的银钱?”   如果是他从当暗卫攒到现在的月钱,那陆寒也忒抠门了一些......   如果阿九愿意来她这里,她可以给他十倍的月钱......!   实际上,这确实是阿九从懂事起,攒到现在的银钱,他虽然吃穿用度都被庄子里打点得很好,很少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但他素来的习惯也都是带着所有的钱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现在......   不过阿九以为是小皇帝舍不得花这些钱,自然不敢承认这是他所有的积蓄。   他只是微微颔首,轻声道:“一月有余......”   顾之澄眸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原来这只是一月多的月钱,这样掂量起来,陆寒倒显得还挺大方了。   顾之澄摸了摸自个儿柔嫩圆润的下巴,不过心里还是不甘,以阿九这样的身手,若能为她所用,她还是愿意多出双倍的月钱,将他供起来的。   阿九趁她发呆的时候,轻咳一声。   顾之澄的思绪拉回来,嫩白的手指在钱袋上的祥云纹上抚了抚,小声道:“阿九哥哥,我先借你的银钱用一用,等回了宫,便还你。”   她作为堂堂皇帝,虽然年幼又没有实权,但是总不至于欠阿九的银钱。   ......   虽然阿九的银钱并不多,顾之澄只能扣扣索索的用,不过买得最多的还是话本戏折子,神话志怪一类的书。   她目前最感兴趣的便是这些。   又买了些宫里头没吃过的点心,想回去让御膳房的琢磨着能不能也做出一些来尝尝。   虽然陆寒只许她一日吃一碟点心,但偷偷多吃一些,只要不被他发现,倒也无妨。   顾之澄在一边逛街采买,一边心中暗叹着她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已经凄惨到连吃点心都得看陆寒脸色的哀叹中,花光了阿九的所有银钱。   不过她倒是没有什么负罪感,只是信誓旦旦地告诉阿九,等她回了宫,一定会还他银钱的。   虽然她所有积蓄放在钱袋子里已经不见了,但她坚信淳朴善良的澄都百姓若是捡到了她的钱袋子,一定会送交官府,最终还回到她手上来的。   阿九被顾之澄花了所有的积蓄,亦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默默守护在她的周围,帮她提着一堆闲书和点心盒子。   对于银钱,他向来便不甚在意。   可一直在暗处的陆寒,脸色却阴沉了不少。   他手里拿着顾之澄那明黄锦绣的钱袋子,里头的银子装得太满,即便是隔着绵软的绸缎,也容易硌得手心疼。   陆寒的眉头拧得死紧,转头问阿四,“阿九可曾见过他?”   阿四当然明白陆寒口中的“他”是指谁,垂首摇头道,“未曾。”   “对他这般好?”陆寒眸中掠过一缕寒意,意味不明。   “......”阿四垂着眸子,思忖片刻,却也得不到答案。   毕竟阿九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一直在庄子里,长大以后也只在陆寒有事交代去办时才出府,而且素来无情冷酷,是最锐利又最冰冷的一把刀。   可现在却......明显对小皇帝好得有些过分了,所有的积蓄都给小皇帝花,这确实不大正常。   不过......   阿四很快又想到,这也许是正常的。   毕竟就连他们的主子也......似乎沦陷了。   觉察到阿四有些一言难尽的目光,陆寒冷峻的眉眼里起了几分波动,眸光似刀剑一般,语气轻幽,“我只是怕这小东西出些什么岔子,再怪到我头上来。”   阿四:......您说得都对。   至于这话里是真是假,阿四即便细想了,也不敢再表露出来。   揣摩主子的心思是好的,但若是让主子知道了,那便是天大的坏事了。   ......   这是顾之澄二十年来,玩得最开心的一个上元节。   等阿九手里提着不少东西,并且背着她安全抵达她的寝殿之后。   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察觉。   顾之澄心中庆幸,却拉着打算离开的阿九说道:“阿九哥哥,那些银钱......我怎样才能还你?”   阿九一愣,即便已经接触过许多回,但只要小皇帝一碰他,他还是极容易身子僵直。   他言语间皆是紧绷之意,干涩着说道:“不必还了......”   “那如何能成?!”顾之澄板了板小脸,殿内昏暗微小的烛火映在她精致寡白的小脸上,照出玉石般的细腻质地,“阿九哥哥,你......你寻个日子来这儿找我吧!约莫着个把月左右,定能还你的。”   “......”阿九清冷的眸色里盛着今晚的月色,有些摇摇晃晃。   顾之澄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着话,“但是这事儿......最好莫要让小叔叔知道,免得他以为你与我私下有了往来,与你我有了隔阂。”   “......”阿九抿紧唇,本是觉得与小皇帝清清白白,即便是告诉主子也没什么的。   可是如此近距离对着小皇帝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湿润,里头映着他的眼睛,让他仿佛产生了目眩神迷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阿九轻轻应了一声。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回 ,有了一件瞒着主子的事情。   本该愧疚自责,可是不知为何,想到下回又能来寻小皇帝,心中竟然有了一丝......   隐秘的开心。   --------------------------   上元节街头盛景、杂技百戏艺人表演参考于森林鹿所著《唐朝定居指南》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本好看的基友文《这辈子都不可能守寡》by执笔画青眉   阮窈窈重生了,再次回到被赐婚的时候。   前世她除情路坎坷外,一切顺风顺水。这一世,阮窈窈决定继续躺赢,再加上一点——教那个死傲娇的未来夫婿做人。   【小剧场】   秦王殿下因为吃醋弄残了自己的双臂,阮窈窈去看他。   容烨:“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阮窈窈一脸懵懂,“说什么?”   容烨差点吐血,“我这样和你有很大关系,难道不该补偿我一下吗?”   阮窈窈:“哦,那补偿你一根百年人参,给你补补身子?”   容烨:“……本王缺你那根人参?”   阮窈窈无奈地摇头,“那就没办法了,我又不是太医,没办法帮你。”   容烨再次提醒:“你没发现,我现在两个胳膊根本不能动吗?”   阮窈窈:“发现了。”   容烨循循善诱:“那你有没有发现我现在没办法自己用膳?”   阮窈窈再次点头,“发现了。”   容烨:“那你……”   阮窈窈:“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个伺候你的宫女是吧,没问题,回头我就让虹姨赏你一个,保证把你伺候好。   秦王殿下差点吐血而亡。   阮窈窈暗笑,本郡主专治嘴硬的傲娇   【指南】   1,1v1,男女主sc   2,娇蛮任性女主vs臭屁傲娇男主   感谢在2020-01-20 13:07:11~2020-01-21 13:4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红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 36 章【万字】   这日睡下, 心情大好的顾之澄总算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出了宫, 钱袋子没有丢, 鼓鼓囊囊的真金白银, 什么想买的都买得起,大手笔挥霍起来,极其阔绰。   更重要的是, 她根本不需要再回宫, 已是自由身。   “天高任鸟飞, 海阔任鱼跃”的感觉, 从未这样自在过。   正梦见自个儿左手一串冰糖葫芦, 右手一包桂花栗子糕, 还未咬下去, 便听到翡翠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陛下,摄政王来追您了。”   吓得顾之澄将手里吃的一丢, 拔腿而逃。   这一慌张, 腿一蹬,就惊醒了。   顾之澄睁开眼, 入目是挑金丝绣龙纹的帐幔。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原来她并没有逃出宫中, 果然是个美梦......   醒来便成空。   翡翠一脸关切的表情映入眼帘中,正柔声道:“陛下,您怎的了?可是魇着了?”   “唔......”顾之澄揉了揉发疼的脑仁,睡着时并未觉得,现下醒了, 便顿时觉得脑袋仿佛有千斤重了。   翡翠见她小脸毫无血色,细腻如玉石的肌肤苍白到有些透明,脸色顿时也变了,“陛下可是身上又有不爽利的地方?”   “嗯......”顾之澄想抬手揉一揉发胀的眉心,却没有了力气,嗓音也软趴趴的,生不出一丝力气来。   翡翠脸色更是大变,连忙弯腰替顾之澄掖紧了衾被,“陛下,您好生歇着,奴婢这会儿就遣人去叫御医来。”   顾之澄眯了眯眼,重重咳了几声,偌大空旷的殿里只有她重咳的声音扩出低低的回音。   待翡翠出去后,顾之澄又渐渐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天色黑了。   顾之澄侧过眸子,发现太后竟坐在她的榻边,纤纤玉手正轻柔地替她理着额边的碎发。   顾之澄想坐起来,却被太后按着躺下,“澄儿,你终于醒了,又让母后好一阵担心......肚子可饿了?”   “不饿......”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躺在床上望着太后如画的眉目,嗓音干涩地问道,“母后,你怎的来了?”   “你这孩子......”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你病成这样,哀家自然放心不下,守着你醒了,方能安心。”   太后担忧的神色如一股暖流,寂静无声地涌进了顾之澄的心里。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母后,儿臣歇息几日就好了......”   太后长叹一声,开口道:“你呀......程太医说你染了风寒,许是夜里吹了风,侵了体,才病得这样重。只是哀家不太明白,宫人们都说你夜里都在殿内,并未出去,倒是不知如何吹的风。”   “......抑或是宫人们伺候不周,诓骗哀家?澄儿你心地仁厚,但也不可包庇这些宫人,若有哪些人欺负你年纪小敢怠慢于你,一定要告诉哀家,好好惩治一番。”   太后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空旷的寝殿内,如玉珠相撞,动听又响亮。   一旁的宫人们听到太后这明显是说给他们听的诫勉话语,都一概紧紧埋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之澄躺在床上听着,心里头也慌得很。   她这身子实在是太弱,不过是和阿九出去玩了一会,就染了风寒。   还惹得太后开始困惑她为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去哪儿吹风。   幸好太后只是怀疑宫人们伺候不周,又不敢承认。   还没怀疑到她偷偷溜出宫去。   只不过可怜了她宫里的侍女和太监们,要遭太后怀疑,承受这莫名其妙而来的鞭策。   太后杏眼里绽着凌厉的光芒,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宫人后,这才弯腰用干净的帕子替顾之澄抹了抹汗,轻声道:“澄儿今日便好好歇息,莫要下来走动,免得又吹风受凉。”   “嗯......”顾之澄轻声应着,躺在温软的被窝里,嗅着太后身上隐隐传来的浅浅花香,心里头也暖暖的。   母后终于关心她的身子,不逼她拖着病还要读书习字,操持朝政了。   太后抿唇笑着,模样温柔又秀丽,仿佛时间待她格外温柔,从不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顾之澄也笑着,雪腮微露,半边下巴隐在衾被下头,显得格外灵秀可爱。   只是太后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唇边的笑意凝住了。   “你总盼着歇息,便先好好歇息一日。听说明日摄政王便回澄都了,哀家明日清早便遣人去请他来宫里,给你上课。你说可好?”太后一面说着,一面温柔地给顾之澄掖了掖衾被一角。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绽出一丝极难看的笑容。   在母后面前,她好像从来没有说“不好”的资格,亦没有这个勇气......   她只好垂下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轻声应了一个“好”字。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笑靥如花,俏丽又明秀,此刻更多了几分对顾之澄的温柔之色。   她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玉茹,轻声道:“澄儿的药可熬好了?快端来,哀家亲自喂她。”   说完,太后又转回眸子重新看着顾之澄,抿着唇:“澄儿,母后亲自喂你的药,可要全喝了,一滴也不许剩。不能嫌苦便不喝那些沉底的药渣了......”   “......”顾之澄扯着唇角再笑,若是有铜镜,定能发现自个儿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虽然吃惯了药,但还是嫌苦。   毕竟哪有天生觉得药好喝的人,更何况,是那些沉在一碗药最底下的那些药渣子。   她每回都会剩下那些放在碗底,不愿意喝,宫人们顶多劝两句,也做不得她的主。   可是太后却不一样了。   若是太后在这儿,她是不喝也得喝,不想喝也不敢不喝......   玉茹将药从太医院遣来的送药太监手里头接过来,再交到太后手上。   太后纤细的玉手托着白玉瓷碗,指甲上染着殷红的丹蔻,衬得越发白皙纤长,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在顾之澄眼里看来,却是让她心悸的存在。   望着太后的手一寸寸靠近,她悄悄攥紧了身子底下的衾被。   不过表面,却是没让太后觉察到她有任何一丝抗拒喝药的情绪在。   所以在太后的眼里,她仍旧是那个百依百顺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来,澄儿,快喝吧。”太后舀起一勺黑黢黢的汤药,吹凉了后才递到顾之澄的嘴边。   顾之澄如提线木偶一般,怔怔地仰了仰脖子,将太后递过来的汤药全灌了进去。   药很苦。   她的心里也有一点儿。   只是太后喂得小心,一碗药见了底,也没有洒出一点点来。   就连那些药渣子,也全进了顾之澄的嘴里。   她只觉得舌头已经苦得不像自个儿的,麻木得仿佛都快尝不出苦味来了。   不过太后将药全喂完之后,又递了颗梅子进顾之澄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极有味道。   让顾之澄麻木的舌尖又活了过来,只是因刚刚的苦味而紧锁的眉头,仍然未舒展开来。   眼睛也是半眯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下便小了一大半。   太后见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又叫人取了干净的帕子过来,替她细细的擦了擦嘴角。   顾之澄不得不承认,母后待她是极好的,很是关心照顾她。   可是......也确实严苛了些。   尤其是在读书和顾朝江山面前,要求分外严格。   ......   太后陪顾之澄坐了会儿,便走了。   怕打扰她歇息。   顾之澄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日空闲,却根本生不起一丁点的力气来玩,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度过的。   除了几碗药,一整日都再没吃下旁的东西。   因着实在是吃不下去。   第二日。   她仍旧睡得糊里糊涂的,又被翡翠叫起了。   “陛下,摄政王来了......”翡翠的声音温和,可再轻柔温和,把人从睡梦中拉醒来,也着实不好受。   顾之澄拧了拧眉,嗓子干涸得涩涩,快要说不出话来,“什......什么时辰了......”   “陛下,已是辰时三刻了。”翡翠轻声附在顾之澄的耳边说着,又轻轻替顾之澄掖了掖衾被一角。   顾之澄病了,可这夜里容易踢衾被的毛病却还在,也不知病得这样重是如何还有力气将衾被踢开的,又留了冷风灌进去的缝隙来。   顾之澄艰难地抿了抿唇,没料到陆寒今日来得这样晚。   竟让她睡到辰时三刻了。   不过脑袋仍旧重得很,身子也似千斤,根本没力气坐起来。   她只好轻声唤道:“翡翠姑姑......你......你将朕扶起来吧。”   “......”翡翠见顾之澄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心疼得很。   毕竟她是瞧着顾之澄从小豆丁长到现在的,是把顾之澄放在心里来疼惜的,并不只是单纯的视为主子。   可太后望女成龙,顾朝的江山还要顾之澄这瘦弱的小肩膀来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翡翠也只能心底叹一声“造孽啊”,然后弯腰将顾之澄扶着坐了起来。   顾之澄可怜巴巴地看着翡翠,眸子里湿漉漉的满是水色,“翡翠姑姑,朕的脑袋好难受......”   “......陛下再撑会儿,或许就能好多了。”翡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顾之澄好受一些,只好尽力撑着她的身子,让她整个人都倚着自个儿。   又有侍女送来了干花细盐和热水帕子,顾之澄是实在没力气了,权由翡翠伺候着她洗漱更衣,整个人仍旧病恹恹的,要倚在翡翠的身上,被另外两个侍女扶着,才能往御书房走。   田总管在后头跟着,沧桑的眸子里也满是叹息,实在不知道小皇帝年纪还这样小,怎还要受这样的苦。   都说生在皇家是天生的富贵命,要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气才行。   可他却觉得未必是这样。   ......   御书房内,陆寒穿着一身轻便低调的深黑色常服,正端坐在紫檀描金百福纳吉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笔直,自身便是流转不凡的气度风华。   他特意来得晚一些,便是听说那小东西又病了,所以想让他多歇息一阵。   原是想让顾之澄歇息几日,不必上课的。   可太后执意要请他来,生怕耽误了顾之澄几日,就会因此错丢了顾朝江山似的。   陆寒也不好拒绝,只好前来。   顺便也好看看,那小东西到底病得如何。   光听旁人说,他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安心,还是亲眼见一见,才好。   只是看到几位侍女扶着顾之澄蹒跚着走过来时,陆寒原本云淡风轻的疏淡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再走近些,看到顾之澄精致寡白的小脸,虚弱得随时能昏过去的模样,他的眸光便更冷了。   清寒冰冷得仿佛能刺穿人心,就这样望着,吓得走过来的几位侍女的腿都有些发软。   尤以翡翠最甚,她揣度着今日摄政王的心情瞧起来着实可怕,而陛下又病得昏昏沉沉的,万一哪儿说错话抑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摄政王,那可如何是好......   可顾之澄被扶着坐到龙椅上面后,她却小声让侍女们都退下了。   翡翠心中再惴惴不安,也只能遵从顾之澄的话,埋着头倒退离开了。   偌大的御书房里,便只剩下顾之澄和陆寒两个人。   炭盆烧得正旺,噼里啪啦迸出一团热焰,映着顾之澄恹恹的神色,眸子里满是沉重的倦意。   陆寒的眉头拧得更紧,面部的线条也勾勒得越发冷硬,就这样死死盯着顾之澄,眸中深邃的雾霭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顾之澄也没什么心思去揣度陆寒在想什么。   忍着脑中的沉钝倦痛,便已是十分难受。   但见陆寒一直盯着她瞧,顾之澄心里亦有些发毛,拖着软软的鼻音,小声唤了他一声,“小叔叔......”   陆寒瞳眸微动,心中已甚是后悔出什么带顾之澄上元节偷溜出宫的馊主意。   早知道这小东西的身子骨这样弱,就该天天待在殿里,就算头顶长蘑菇也哪儿都不能去。   顾之澄突然重重咳了几声,失去血色的小脸苍白到有些透明,映着窗牖外透进来的阳光,愈发惨淡。   陆寒半眯着眼,薄唇如削,淡声道:“今日喝了药么?”   顾之澄点了点小脑袋,湿漉漉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混沌,但还是清醒地知道自个儿吃了药,免得发生吃过一回药又得再吃一回的惨案,“吃了的......”   “既吃了药,那便好好歇息吧。”陆寒下颌微收,双手撑在腿上,光是脊背挺直坐在那儿,就有世人皆难比拟的风华。   顾之澄轻轻蹙起眉头,小脸苦得不像话,“母后让朕来同小叔叔学习六艺......”   陆寒一听,眉心皱得更紧。   他向来知道太后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竟然已经愚蠢到了这个地步。   小东西都病成这般了,还逼着他来这儿,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底子没打好,难怪身子能差成那样。   陆寒虽然想要顾之澄身下的那个位置,可是近来也早已因为顾之澄一口一个的“小叔叔”而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顾之澄的长辈。   所以对于顾之澄的身体,他也是有所怜悯和在乎的。   看到顾之澄可怜巴巴又病得恹恹打不起半点精神的模样,他当即神色一凛,冷声道:“陛下先去歇息一日,今日便不学了。”   顾之澄即便脑袋很重,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行的......”   如果她去歇息,母后知道了的话,定会生气的。   说不定又会迁怒于陆寒,让他再背一回锅,以为是他故意不带她学习。   顾之澄觉得自个儿不能再让陆寒和太后的关系更僵了,若是闹得更不愉快,只怕陆寒就要对太后下手了。   陆寒见到顾之澄这小鹌鹑的模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本就拎不清,连带着这小东西也跟着拎不清。   身体是最重要的,难道这母子俩就不明白这浅显的道理?   但见顾之澄坐在龙椅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气,怯弱又无助地看着自个儿,陆寒心里冒起的火气又化为了无奈。   他最终只是幽叹一声,轻声道:“陛下过来坐吧。”   顾之澄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羽睫扑簌着,嗓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枯哑,“朕......朕坐这儿便好。”   “......”陆寒没有动静,只是眸中无甚波澜地看着顾之澄,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深邃的黑眸似一汪死水,又似敛着惊天巨浪,光是瞧几眼,就让人胆颤心悸,双腿发软。   顾之澄更甚,被陆寒这样看着,她又想起死亡那日的窒息感来,脖子缩了缩,连忙颤着声音改口道:“朕......朕想过去,但实在没力气,小叔叔......”   她软软的尾音带着哭腔拖着,眸子里润上了水色,实在是吓得不轻。   陆寒眉心一跳,知晓自个儿这是又不经意间吓到这小废物了,心中实在无奈,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他这般惧怕。   当即只好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道:“陛下请恕臣有所不敬。”   顾之澄精致苍白的小脸垂着,小声颤道:“不......不会怪小叔叔的......”   话正说着,陆寒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姿原就挺拔,走动间墨色衣摆翻动,顾之澄原本就闷痛的胸口越发喘不过气来。   陆寒行到顾之澄跟前,又行了个虚礼,待顾之澄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俯身弯腰的陆寒打横抱了起来。   “!!!”顾之澄吓得嫩生生的小脸愈发寡白,眸子睁得极大,慌张的小手无处安放,抓住了陆寒的衣襟。   陆寒神色极淡,抱着顾之澄转身走了几步,放在了杏色呢彩绣龙穿云纹炕毯上。   御书房内的暖炕捱着窗牖,不大不小,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躺下一个顾之澄刚刚好。   顾之澄浑身本就没有力气,被陆寒这样放下去,她也没力气再坐起来。   但还是挣扎了几下,却被陆寒按住了,“陛下若不能回寝殿睡,便在这儿睡下吧。”   “......”顾之澄扭捏了几下,纤长的睫毛隔住了她眸子里的慌张神色。   睡在陆寒腿边?   那只怕是万万睡不着的。   “臣正好在此处批折子,守着陛下。”陆寒坐在顾之澄身侧,坐姿挺拔如竹,眉眼深邃如画。   顾之澄抬眸瞧着,却心悸得很。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半眯着,虽病得不轻,却仍旧存着几分灵秀可爱。   此时顾之澄一双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寒,小脸因生病而过分的白,下巴尖儿抵着陆寒顺手给她盖上的他从宫外带进来的鹤纹大氅,小声道:“小叔叔......”   “还有何事?”陆寒沉静的目光从桌案上移到了顾之澄又白又嫩的小脸上,眸光微凝,沉声问道。   顾之澄细白的小手指勾了勾陆寒的袖口,嗓音轻轻软软地求道:“朕......朕睡不着......”   在陆寒身边,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睡不着?”陆寒眉心微挑,深邃的眸光微微抬起,正巧被窗牖外透进来的明媚日光刺得半眯了眼。   陆寒恍然,清隽的面容露出一两分未达眼底的浅笑,说话的嗓音倒从冷淡疏离中多了几分温柔,“可是太亮堂了一些?”   顾之澄身子发软,也没什么力气再辩解,所以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瞥了眼窗牖,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掌,轻轻盖住了顾之澄的眼睛。   顾之澄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眼皮轻轻抵着陆寒温热的手掌,能感觉到他掌心一层薄薄的茧子,略有些粗粝,磨得她嫩嫩的肌肤有些微灼。   且鼻息间也很快有陆寒身上清冽的兰麝香,很是好闻,她忍不住多多嗅了几下。   莫名就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好似也没那么害怕了。   明明知道这是陆寒的手掌,但顾之澄在头疼脑热的发作下,竟然还是渐渐沉睡过去,陷入迷迷糊糊的梦乡中。   陆寒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敢动,直到听到顾之澄轻浅香甜的呼吸声,知道这小东西睡着了,才好放下手来。   手臂早就酸得不像话。   不过他刚刚放下手来,就发现这小东西的眉又紧紧皱了起来。   许是突如其来的光刺在眼皮子上,所以有些不习惯。   不过顾之澄倒也没醒来,只是紧紧皱着眉,翻了下身子,背对着窗牖,然后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再次沉沉睡去了。   只是这一翻动,原本陆寒盖在她身上的鹤氅就掉了一大半,又露了半个小身子在外头。   陆寒扶额,知晓这小东西向来睡觉都不安生的,当下也并不生气,只是俯身轻轻将鹤氅重新盖在了顾之澄的身上。   收回来的手经过顾之澄又白又嫩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又悄悄捏了一下。   捏完后,陆寒的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所以今日这小东西的脸颊不似上回水嫩,似乎有些干巴巴的缺水,也不似那日圆润,反而显得有些削瘦了。   陆寒眸光一凝,露出些许深思的意味来。   指尖却没有停下来,仍旧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顾之澄嫩生生的脸颊。   顾之澄细碎的嘤咛了一声,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起,又扭了下身子,仿佛想寻个最好的睡姿。   陆寒淡淡的视线掠过顾之澄睡得并不安宁的小脸,不着痕迹地将大腿往顾之澄那边挪了挪。   恰好抵着顾之澄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片温热。   顾之澄睡得迷糊,正觉得身子底下硌得慌,突然有个软乎乎又温暖的垫子可以攀附,自然眯着眼就顺着躺上去了。   这垫子又软又暖,脖子隔在上面,很是舒适。   顾之澄忍不住侧了身子,小脸也蹭了那软垫子几下,才沉沉睡去。   小嘴轻轻勾起,漫着笑意,总算能睡得舒心。   殊不知她以为的软垫子,其实是陆寒的大腿。   ......   陆寒垂眸,一脸幽沉地看着他腿上睡得正香的顾之澄,眉眼深邃如星辰大海。   他有些后悔,为何要让这小东西躺上来。   现在行动也不便,只能浑身僵直着不敢动,怕弄醒这小东西。   而且腿也被枕得有些麻了。   更甚的是,刚刚这小东西用小脸蹭的几下,可不好受。   毕竟顾之澄睡得迷迷糊糊的,一顿乱蹭,自个儿怎的舒服怎的来,至于蹭到了哪儿,是全然不顾也全然不晓的。   所以她还在香甜的梦境里。   陆寒却难受得很,悔不当初,为何要大发善心,让这小东西到他身边来睡,甚至默许这小东西枕到他的腿上来。   陆寒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然后将目光重新转移到桌上如小山般堆着的折子上去。   ......   顾之澄这一觉,睡得又香又久。   等再睁开眼时,恰好透过窗牖的缝隙看到外头烧得红了半边天的晚霞,壮阔又绚烂,映着琉璃瓦舍,璀璨耀眼。   似乎歇了很久,病也好了些。   起码不再那般浑浑噩噩,脑袋已经清明了些。   顾之澄睁开眼几瞬后,才发现有些不大对劲。   她脑袋底下枕的是什么......?怎好似从未在御书房中有过这样的软枕......?   顾之澄心中突然起了些不好的猜测,她不敢抬头去看陆寒,只是侧了侧脑袋将视线落到她枕的“软垫子”上面。   居居居......居然是陆寒的大腿......!!!   顾之澄惊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更可怕的是,上边儿竟然还沾上了她睡梦中不知何时流出来的哈喇子。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痕迹,但在陆寒的墨袍上,也晕染出了深浅不一的渍迹来。   她迅速撤回视线,心头已是颤得不行,羽睫也跟着狠狠颤了几下。   陆寒早就知道顾之澄已经醒了,从腿上也传来了她不安生的动静。   但他还是批完了手上的这一份折子,才垂眸看去,嗓音清冽,“陛下,您醒了,歇息得可好?”   “......”顾之澄原本睡得有些红扑的小脸蛋一下子就白了。   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陆寒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我的腿睡起来是不是格外舒服些?所以歇息得也好些?”   ......她哪敢啊!   顾之澄连忙摇了摇头,一双画一样的眼睛圆睁睁地看着陆寒。   陆寒勾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幽谭似的眸子里还是一片清冷,“陛下未歇息好?那便再睡一会儿罢?”   顾之澄的小脑袋更加摇得似拨浪鼓,“不......不用了......”   一边说着,顾之澄一边偷偷摸摸地扒拉了一下陆寒的衣角,将她流出的那团口水渍正好遮了起来。   幸好陆寒不甚在意,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的衣袍做了什么。   只是瞳眸深处掠过一点深色,而后开口轻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窗牖外的朝霞映着顾之澄失去血色的小半张脸,越发显得可怜兮兮地露出一脸苦容,却没有辩驳,只是垂眸等着陆寒唤人进来送药。   陆寒瞥了她一眼,将她眼底的惊惶看得分明,里头尽是对他的惧意。   他早已习惯顾之澄在他面前总是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所以并未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换了外间候着的翡翠,让她去将给顾之澄一直热着的药送过来。   回到顾之澄身边,她仍旧耷拉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纯粹的无助之色。   陆寒深叹一口气,薄唇如削,轻启道:“陛下,您若是有何不愿不喜之事,合该大声说出来便是。”   顾之澄睫毛轻轻颤着,有些犹疑地看着陆寒。   陆寒给予了她一丝鼓励的眼神,“陛下现下便可以说,您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顾之澄想出宫,想自由,想一直活到七老八十岁,可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现在跟陆寒说这些。   所以她眨了下眼,语气虚弱地开口道:“朕......朕不想喝药。”   “这自然是不行的。”陆寒弯了弯唇,翡翠刚好走进来,端着刻花荷莲纹花口托盘,里头是一碗闻着便苦的汤药和一粒话梅。   顾之澄:......反正她也只是随便说一说,早就知道陆寒只是说些鬼话罢了。   其实顾之澄从小到大都在喝药,所以虽然不喜欢这些药味,可也早已经习惯了。   翡翠端过来的药,都是温热可以直接下口,不必再吹凉的。   所以一端过来,顾之澄也不需陆寒再催,就直接从翡翠托着的托盘里面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了。   喝完药,顾之澄赶紧捏了话梅放进嘴里。   殷红的嘴角还留了一两滴褐色的药渍,衬着又嫩又白的小脸,再加上她一直安安静静的没说话,所以显得格外乖巧又懂事。   陆寒眸子一暗,眼瞧着翡翠弯腰替顾之澄擦着唇角,突然觉得手心也有些发痒。   他轻咳了一声,幽深的眸光渐渐转得平淡疏离,沉声道:“陛下,虽喝药这事,不可轻慢。但臣认为,在太后面前,您不喜欢什么,不愿意什么,都应当直白地说出来。”   顾之澄:......她哪敢啊!   自打上回惹母后生气,哄了许久都哄不好之后,她就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轻易惹母后生气。   能拐个弯偷偷摸摸的,她都不愿意正面和母后对抗。   而一旁正在收拾药碗的翡翠,心中却已是惊天骇浪。   ......摄政王浪子野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敢这样直白的挑拨离间,教唆陛下和太后作对?!   不行,她待会儿得去慈德宫走一趟了,定要去告诉太后,让她更加好好提防一下摄政王才对!   ......   翡翠急急地离开后,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她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落回顾之澄嫩生生的小脸上。   “陛下喝了药,可要进膳?”   “不用......”顾之澄生病的时候,最不喜欢用膳,嘴里的苦味都散不去,哪有胃口继续吃东西呢?   所以这也是她上一世长不高,且身形也一直瘦弱的缘由。   成日把药当饭吃的人,哪能健壮起来。   陆寒眯了眯眸子,低声劝道:“陛下还是该用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朕吃不下......”顾之澄垂着小脸,鼻子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   陆寒眸光微凝,“陛下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顾之澄原本只是忧心自己的病,还有陆寒总是在她身边,做什么都不自在的事情。   可听陆寒这样发问,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想到这儿,顾之澄的声音更加软乎乎了起来,又多添了几分可怜,小声道:“小叔叔......上元节那日,朕的钱袋子丢了......”   陆寒轻笑一声,原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让她愁成这样。   原来只不过是钱袋子丢了这样的小事。   也难怪,这小东西小小的脑袋里面,也只能装这些小事了。   家国天下的大事,是不可能装得下了。   陆寒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漫上一丝无奈,“你可知丢在了何处?”   顾之澄支支吾吾,到底对宫外不熟悉,所以也说不上来。   但她还是强调道:“朕相信钱袋子定是掉在了某处,被人捡了送去官府了。澄都百姓都纯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钱袋子定不会是被人偷走的。”   陆寒抿唇,他的小皇帝还真是善良的愚蠢呢。   但他还是点头应道:“陛下说的是,臣亦相信不会有人偷您的钱袋子。”   “还请小叔叔帮我留意着,若有了朕的钱袋子的消息,定要告诉朕......”顾之澄小脸巴巴地看着陆寒,十分郑重地说道。   陆寒眼尾微挑,那钱袋子再普通不过,为何这小东西如此在意。   他牵唇笑了笑,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有重要之物在钱袋子里头,所以才急着寻回。”   顾之澄摇头,又咬了咬唇,一狠心说道:“也不怕小叔叔笑话,里头的银钱,都是朕的重要之物......因为......那是朕所有的积蓄。”   陆寒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记得那钱袋子里头的银钱确实不少,可若这是作为某位皇帝所有的积蓄,那也着实太寒酸了些。   看来这小废物什么都被太后管得死死的,就连银钱也不剩多少。   陆寒对顾之澄的心思,又复杂了些许。   有些怜悯同情,又多了几分蔑视。   毕竟当皇帝能窝囊到这个份上,可能也就顾之澄这么一个了......   ......   陆寒并没有贪图顾之澄那一点点银钱的意思。   隔了几日,他便遣了个家丁,将顾之澄的钱袋子送去了澄都府尹那儿,说是在街上捡到的。   钱袋子里头的银钱不菲,再加上是宫里独一份的织绣手艺,所以很快就水落石出,物归原主,回到了顾之澄的手上。   陆寒亲自将钱袋子送回了顾之澄这里。   顾之澄恰好已经病好了,这会儿正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笑得眯了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月牙儿弯弯,好看得像画似的。   不过掂了几下她的钱袋子之后,又突然重重的叹了一声。   陆寒心莫名一提,以为这小东西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沉声道:“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叹气?臣愿为陛下分忧。”   顾之澄长长又叹了一口气,坐在廊下望着怎么也望不到外面的朱色宫墙,“可惜那日钱袋子丢了,朕喜欢的许多东西都未买到......”   陆寒心中失笑,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待日后有机会,臣愿再带陛下出宫。”   “日后是多久?”顾之澄眸子里有了光。   “待太后同意之时。”陆寒又开始以太后为借口。   顾之澄一下子就泄了气。   母后同意?那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或许等她出了宫,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沮丧了一会儿,顾之澄又想到了旁的,“那小叔叔,下一月的春闱狩猎,可能带我一块去?”   陆寒眸光微动,颔首拒绝道:“陛下年纪尚小,还是等年岁长一些再去罢。”   “等到十四岁?”   “嗯,等陛下十四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十四岁了!!!   在古代,这就可以嫁人了!所以可以暧昧起来了,嘿嘿嘿。   感谢在2020-01-21 13:40:57~2020-01-30 17: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熙~@@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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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阶夜色凉如水,顾之澄正捧着自个儿的钱袋子,坐在花梨木滕心椅上,两只小脚垂在半空中晃呀晃。   这四年来,她养尊处优,吃得多睡得足,身子自是也长高了不少。   仅仅十四岁,就已有上一世成年的身高。   若是和陆寒比,已经到了他的胸膛处。   顾之澄想到这儿,突然懊恼地啧了一声,不知自己为何这个坏习惯还是未改,总是下意识地与陆寒比。   也怪母后,总是在她耳边叮咛。   比如今儿白日里,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春闱狩猎定要好好表现,让大臣们都觉得她英明神武才行。   至少在狩的猎物上,不能比陆寒少,只能比陆寒多!   上一世,顾之澄春闱狩猎倒是都比陆寒多,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她心里也舒坦。   不过她知道,陆寒是故意让着她的。   毕竟她是皇上,不好让一个臣子狩的猎物比她还多。   不光光是陆寒,就连其他武将们,也都是在暗地里让着她的。   顾之澄撇了撇嘴,对上一世的自个儿有了胜之不武的心情,但这一世的春闱狩猎,她并不打算拼了命的去狩猎。   好不容易出宫的闲暇,应当多享受享受春天的美景才是。   顾之澄正悠闲坐在椅上,殿里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被她屏退。   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光是知道他要来,就心情好得不得了的人。   不过片刻,等月光静悄悄洒满了殿内,月色如霜铺满地的时候,她等的人来了。   伴着月色与清风而至,一袭黑衣依旧,脸上还蒙着一块漆黑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来。   不过见到顾之澄,那双冷厉如霜的眸子又仿佛化了些许,弯出一两丝的温柔来。   顾之澄先一步跳下椅子,蹦跶着低声唤了一句,“阿九哥哥!”   阿九蒙着脸,素来似冰霜难融的俊脸上,多了一丝动容,他亦低声行礼道:“参见陛下。”   “阿九哥哥不必这样多礼。”顾之澄眨了下眼,一双画似的眸子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看着阿九,“朕说过,你我私底下,便以兄弟相称。朕一直都想要个哥哥保护朕!”   她的声音压得低,怕殿外的宫人们听见,但嗓音仍旧轻轻脆脆的,如一股暖流涌进了阿九心中的那座冰山里。   他从小在庄子里长大,作为暗卫培养,学的第一课便是要冷心冷情。除了效忠主子,一心一意外,再心无旁骛,别无他念。   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主子和师傅的栽培。   除了效忠主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多划了一块地方出来,装着他的小皇帝弟弟。   阿九有一位弟弟,可是却因小时候的颠沛流离,最终失散了。   而顾之澄喊得沁甜的“哥哥”,却忍不住让他把心中弟弟的影子与顾之澄暗暗重合了。   所以,他要宠他,也会宠他。   ......   顾之澄如今已是十四岁,脸蛋张开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笑起来时,已经多了几分勾人的味道。   可她是个男子,有这些的仪态是万万不可的,容易惹人浮想联翩。   所以她平日里也学着陆寒的样子,总是绷着脸,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阿九也是这样的一套,素来神色寡淡,无悲无喜。   于是两人不说话站在一块的时候,就更像兄弟了,都是从小受陆寒的教导,和陆寒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不过顾之澄一直小心翼翼的,甚至会让翡翠每日给她小脸敷上些深色的粉,让肤色变得深些。   不然她一张又白又嫩的小脸,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再配上精致得出奇的五官,下巴儿尖尖,杏眼儿圆圆,实在太像个娉娉婷婷初长成的少女,危险得很。   肤色涂得黑了几层,就丑了许多,起码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原本已经初露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今在铜镜里看起来,也只不过是眉清目秀了。   只是那双眸子,还是如同画出来的似的,好看得不得了。   顾之澄对着铜镜寻了许久的解法,最终也还是只能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那就是少与人对视,少看旁人的眼睛。   她发现自个儿的眸子亮晶晶盯着人瞧的时候,漆黑又纯粹,杏眼潋滟着光芒,最有摄人心魄的震撼味道。   上一世她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脸不圆润,肤色也不如现在水灵,所以对于容貌的伪装上,并没有这一世的烦恼。   可惜现在,却成日要担心暴露了自个儿的身份,苦思冥想。   不过在阿九跟前,她却是极其放心的。   虽然这四年来,她也没彻底离间掉阿九和陆寒之间的深厚感情,但是起码她知道,在阿九心里,她和陆寒的位置,已经一样重要了。   阿九这个人,她最清楚不过,虽沉默寡言,可是却极其重情重义。   话不多,却是字字真言。   自十岁那年上元节后,她用过阿九的银钱,再让阿九趁夜深人静来宫里找她拿银钱,两人就建立了一定的羁绊。   后来,她便看中了阿九的轻功好,拜托他每月的十五都从宫外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进宫来送与她。   当然她也不会亏待阿九,每回都给他双倍的银钱。   可是阿九从来都没收过,每次表面收下,实则都悄悄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顾之澄不知道,阿九已经把他所有的月钱都用来养她,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她只知道,她和阿九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确实情同兄弟了。   她也从刚开始怀着目的接近阿九,到如今与他真诚相处,除了求那一口好吃的好玩的,也没有别的目的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不明白陆寒到底给阿九施了什么蛊。   她和阿九的感情都如此深厚了,阿九也不愿意到她身边来做事,还是一心效忠陆寒。   不过顾之澄也不强求,她和阿九都过得开心,便好了。   比如现在,每月的十五,都是她最盼的日子。   因为阿九会给她偷偷送好吃的,还有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   顾之澄双眼放光地看着阿九背后鼓鼓囊囊的口袋,瞳仁乌黑沁着笑意,“阿九哥哥,这回怎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呀?”   阿九取下面罩,颊边还有一丝疑似的红,“我明日要离开澄都,两个月......”   所以这是他预支了下个月的月钱,给小皇帝买的所有东西。   顾之澄呆愣愣地看着阿九。   他如今已是十七岁,翩翩少年已出落得眉目分明,鼻梁英挺,肌肤白皙,薄唇殷红,实在是一等一的好看。   顾之澄反应过来,“所以要等下下个月的十五,才能见到阿九哥哥了么......?”   “嗯......”阿九颔首,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又漂亮。   “明日春闱狩猎,阿九哥哥可会暗中相随?”顾之澄抿住唇,继续问道。   阿九摇头,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并未多言。   顾之澄撇了撇嘴,心里头有些不舍,“阿九哥哥,那你要早些回来。”   因是夜里,她的嗓音又低又轻,就像撒了一把轻软的羽毛在阿九的心间。   阿九眉眼微动,重重点了一下头。   ......   阿九走后,顾之澄将他带来的一大袋子点心和小玩意儿都搬到了龙榻上。   先是将那些适合把玩的小玩意儿都新奇地瞧了一小会儿,然后全放到了她的百宝箱里。   再将点心一盒盒地摆到了龙榻上。   不多不少,数过来是八盒,她喜欢的数字。   顾之澄弯了弯唇角,将点心全塞到了她的褥子底下,放到睡觉压不到的那边,免得点心被压碎了。   也不怕给她整理床褥的侍女发现,其实她们早都知道了,但是没收皇帝的点心,抑或是说三道四去太后那儿告状,她们倒是还不敢。   只以为是顾之澄让御膳房多做的点心,藏起来偷偷吃,不让陆寒发现。   顾之澄多留了一盒,这是宫外她最喜欢的香酥坊做的桂花栗子糕,与宫里的味道很不一样。   她决定带去春闱狩猎的时候吃,也好解个馋。   ......   翌日,顾之澄起得格外早。   许是因为可以出宫,所以她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早早便穿戴整齐,等着陆寒来宫中接她。   其他的大臣们都是从自家府上直接乘马车或是骑马去了澄都的鱼形山,礼部便是在鱼形山脚下着办春闱狩猎的开场仪式。   她本想自个儿乘御驾去,可上一世陆寒都不放心似的,一定要亲自来接她去春闱狩猎。   这一世,也丝毫不例外。   今日顾之澄穿了一身朱褐色骑装,黑发高高束起,腰身勒着白玉带,又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的英气。   陆寒见到她,先是虚虚行了一个礼,而后沉声夸奖道:“陛下今日格外英气凛然。”   顾之澄抿住唇,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盯着陆寒胸前张牙舞爪纹着的蟒纹,淡声道:“小叔叔亦然。”   四年时光,仿佛在陆寒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依旧好看得似天上的谪仙,冷然出尘,气度不凡。   唯一变了的,便是他又成熟了许多,棱角眉眼的少年稚气已经全然褪去,一双眸子比以前更加深邃,更加让人捉摸不透,望而生畏。   顾之澄原本就不打算与人对视的,如今更是不敢看陆寒的眼睛,所以一般都是盯着他衣襟的花纹瞧。   现下已是连陆寒共有几套衣裳,分别是什么样的制式花纹,都已一清二楚了然于胸了。   上了马车,两人正对而坐。   顾之澄又紧紧埋着脑袋,敛着眸子,不说话。   陆寒微微眯了眯眼,他看不到顾之澄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额间。   心中有些奇怪,明明这小东西小时候白得不像话,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这段日子养在宫中,也并未受什么亏待,生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怎这肌肤却越来越黑了,瞧起来手感也不似小时候的好了。   不过他许久未捏过了,也不好确定是不是如他心中所想。   只是手痒的摩挲了几下指尖,眸光渐渐变得深邃。   顾之澄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过脸,挑开帘子望向外面。   她许久未出宫,仍旧觉得宫外处处都新鲜,就连空气闻起来,也比宫里的自在得多。   陆寒并未说话,只是盯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因窗外的光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晕,他的眸光也变得更深。   只是这小东西的五官倒是越长越精致,越瞧越完美了。   可惜就是这身皮子黑了些,若是又白又嫩的......   陆寒不敢再往下想,觉得自个儿可能是失心疯了,怎就看着这小东西的小脸,就开始肖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陛下又想出宫玩了?”陆寒眉眼微挑,瞥着顾之澄好奇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算起来,他上回带这小东西出宫,还是去岁年中。   这小东西憋在宫中约莫着快憋了一年了,也难怪会忍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顾之澄抿了抿唇,摇摇头,重新垂下眼帘,放下帘子,规规矩矩地坐着。   她不敢告诉陆寒,她今年上元节,也缠着阿九带她出宫玩了一回。   每回馋出宫玩馋得紧了,阿九都会带她出去玩上一回。   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若不是怕出宫太频繁被发现,阿九也时常有些神秘的任务要去应付,她早就天天让阿九带她出宫潇洒了。   陆寒眉目深深地看着顾之澄,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幽光,亦敛下了眸子。   他知道,这小东西说的不愿出宫,都是假的,其实心里早已小猫挠似的想出来玩。   反正若是这小东西懂事听话,他亦是会大发慈悲,带他出宫玩耍的。   ......   鱼形山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早已严阵以待,恭候顾之澄大驾。   每年春闱狩猎,都是在这鱼形山下,热闹又清幽。   这鱼形山的山形如其名,似一尾弯着的鱼,自然是天然的好屏障,将猎物都围在了山中,只有一边的出口被侍卫把守着,驻扎了官员们大大小小的帐篷,在此停留三日。   春闱狩猎前的仪式,顾之澄早已熟悉,只是仍旧有些繁琐。   按着礼部给她的折子按部就班一套下来,已经快到午时。   又因为许多事都得她亲力亲为,焚香、祭祖......诸如此类,是以还未开始狩猎,她就已经累了。   可现在却还不能休息,按照春闱狩猎的规矩,来鱼形山的第一顿,都得是大家伙儿亲自狩猎得来的肉,再一块烤着吃的。   所以即便再累,顾之澄也只能强撑着,骑着自个儿的小枣红骏马,进了山。   为了方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狩猎,这鱼形山里的猎物们不全是野生的,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人为放进去的。   礼部在每年开春,都会将鱼形山里会伤人的猛兽野禽事先清理掉,免得伤到了贵人们。   再放些水鸭山兔黄羊之类的温顺无害的小兽进去,权让贵人们猎着玩,既不会受伤,又有成就感,得些乐子。   顾之澄向来不喜欢身后有人跟着,再加上鱼形山里都是些小兽,没什么危险,所以她也没带侍卫,一个人就进了山。   只在山的外围,就遇到了成群结队的水鸭子,在山脚下清澈的湖水间徜徉,很是怡然自得的模样,一只只鸭子的小眼睛都惬意得半眯了起来,全然不知危险的接近。   顾之澄叹了口气,她身为皇帝,都没这些鸭子自在。   不过见它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她也不愿做那个无情的刽子手,破坏这一大群水鸭子的幸福。   顾之澄守在湖边,拿着十岁那年陆寒送她的弓箭,晃悠了一会儿,羡慕着水鸭子们的自由自在。   突然发现有只水鸭子似乎瘸了,走在一群水鸭子后面,一瘸一拐的,很容易就掉了队。   顾之澄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只水鸭子似乎没救了,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   她抬起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只瘸了的水鸭子的脖子。   嘿嘿嘿......   不如带回去吃一顿吧。   ......   将瘸了腿而且已经断了气的水鸭子挂到了自己的马背上,顾之澄又在鱼形山的外围转了一圈。   随后又捡到了一只迷路的獾、一只瞎了眼的野鸡,一只翅膀断了的大雁后,满载而归。   她回去的时候,许多大臣们都已经打到了许多猎物回来了。   看清楚她马背上的猎物后,有几位大臣都偷偷从自己的猎物堆里捡了几只出来,送给那些两手空空并未进山打猎的大臣。   大家匀一下,平均比皇帝的猎物少就行。   顾之澄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让侍卫将她马背上的猎物都卸下来。   上一世,她为了争一口气,大战英姿,胜过陆寒一大截,所以总是要狩猎到夕阳西下才回来,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咬着牙坚持   但这回她却不同了。   她对狩猎没什么兴趣,输不输给陆寒,也没什么兴趣,心里唯一盼望着的,就是待会回来的一口吃的。   因为每回狩猎回来,帐篷外就会支许多烤架,有御膳房跟过来的厨子帮着料理新鲜的猎物,清理干净后用干树枝插着烤起来,只消一小簇火,就能烤得外皮金黄,焦香酥脆,里头的肉又嫩得不得了。   光是在宫里想想,她就已经惦记得垂涎三尺了。   顾之澄吩咐了侍卫将她的猎物送去清理干净后再送来她的帐篷,她自个儿便已经先行回了帐篷处。   陆寒的帐篷就紧紧挨着她的帐篷,所以她沿着小路回去,一眼就瞧见了陆寒坐在帐篷前的烤架旁边。   他只是随意坐在那儿,火堆燃着的光映在他如刀刻斧琢的俊脸上,衬得棱角分明的好看又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在。   顾之澄眨了两下眼,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他身后经过。   可陆寒的身后却仿佛有眼睛,正当她放轻了脚步到他身后时,突然沉声开口道:“陛下万安。”   “......”顾之澄抬起的脚放下,转身看向陆寒,嗓音轻轻的揉碎在鱼形山微凉的晚风中,“小叔叔,你猎的已经烤上了?”   陆寒不置可否地看向烤架上已经烤得金黄滴着油脂的野兔,皮焦里嫩的,瞧起来甚是惹人馋。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瞥了瞥在他印象中素来是个小馋鬼的顾之澄。   淡淡的眼风扫过去,顿时怔忡了。   因为他发现顾之澄眼尾微挑,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那烤兔子的火,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像极了受伤委屈时的小兔子,小脸皱成一团。   陆寒脸色一凛,顿时想起,这小东西最喜欢兔子。   既然小兔子这么可爱,那他这个猎杀野兔且还将之烹烤的罪魁祸首,岂不是十恶不赦......?   陆寒脚底已经有了想要去将这火堆踢灭的冲动。   吃旁的什么不好,何必非要吃野兔?   可陆寒不知道的是,顾之澄的眼眶微红,只是被这火堆冒出来的烟熏的。   她垂着脑袋也只是为了将烤架上的兔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顾之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着烤兔子的模样,火堆随着清风缓缓飘出些火星子,落在顾之澄的眸中,越显灵动而亮澈。   她吸了吸鼻子,也只是为了嗅一嗅烤兔的香味。   真真是肉香四溢,鲜嫩无比,光是闻着,就已经食指大动了。   可落在陆寒眼里,却是以为顾之澄委委屈屈地耸了耸小鼻子,强忍着要落泪的酸胀感,在想着要如何同他这位恶人小叔叔求情,放其余的野兔子一马。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懊恼之意。   他或许真是有毛病了。   兔子这么可爱,他怎么能吃兔兔......?   不,陆寒轻轻晃了晃头,他没毛病,只是可能中了这小东西的蛊。   睁眼闭眼间,都是这小东西摇头晃脑的样子,一张雪白的小脸上睁着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声音软糯糯地说道:“小叔叔,小兔子真是太可爱了......”   陆寒狠狠掐灭了自己脑中莫名其妙闪过的些许画面,然后眸露幽光地落在了顾之澄的侧脸上。   他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些感叹。   这小东西小时候长得那般玉雪可爱,小脸又白又嫩,好似冰肌玉骨,可到了如今,除了那双眸子和还算精巧的五官,这皮肤实在是没眼看了。   又黑又糙的,连带着好看的五官也丑了许多。   不过也是,若是这小东西的肌肤还如小时候那般水灵,就未免太过女相。   陆寒脑海里自动生成了顾之澄肌肤变好的模样,只一瞬,就觉得晃眼异常,被他狠狠掐灭。   正巧这时,顾之澄守着那只小兔子眼见着已经烤熟能吃了。   她悄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转眼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眸极其幽深的陆寒,“小叔叔,这儿有盐巴么?”   陆寒回过神,将手边用小竹瓶装着的盐巴递给顾之澄。   他猜测是这小东西不忍心见他为非作歹,所以要将他的盐巴拿走,这样他才没机会祸害下一只野兔子。   陆寒心中无奈,不过他并无什么口腹之欲,所以盐巴让这小东西扔了便扔了吧,他吃几日素也是好的,正好清清肠胃。   陆寒随意地瞥了眼,然后就看到顾之澄的小手捏着小竹瓶,往那已经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的野兔上,撒了几下盐巴。   陆寒:......说好的兔兔那么可爱呢?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眸子里尽是光芒,“野兔的肉最嫩了,不用再加旁的什么,只要一些盐巴,就够了。”   陆寒:......???   “小叔叔,你要一只兔腿么?”顾之澄转过身,将竹枝串着的烤兔子先递到了陆寒跟前。   她眼眶的微红还未褪去,眸子里还沾着些湿意,或许是刚刚被烟呛得流了几滴泪,杏眼圆睁,眼尾微挑,又似乎不敢与陆寒对视,视线微微放平,只落在他的胸口。   这一瞬,陆寒瞥了瞥顾之澄的小脸,又瞥了瞥她手里那只死得安详正飘着肉香的烤兔子,他心中瞬时便想到了四个字。   同类相残。   陆寒敛下眸子,淡声道:“臣不饿,陛下吃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装出一副无奈又可惜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小叔叔,这兔肉嫩得很,特别香。”   说完,她便垂下眸子,吹凉了一只兔腿,撕了下来。   唇角隐秘地勾起,暗自偷笑庆幸没人与她抢这只野兔子,然后站起身,拎着兔子就走了。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露出幽幽的光芒,略有深思。   ......   顾之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痛痛快快地就着自个儿从宫里带来的奶酥茶,吃完了一只野兔子。   听起来吃得很多,可这野兔子实际上小得很,也就比巴掌大一些,因为鱼形山上动物众多,可小动物们能吃的却不多,所以大多数小动物都是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很难有胖乎乎肉很多的小兽。   所以她询问陆寒的时候,他才不好意思再分一只兔腿。   毕竟她还在长身体,是该多吃一些。   吃完那只小野兔,顾之澄自个儿打的那些猎物也被送过来了。   她撩起帐篷的帘子走出去,正好对上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不是陆寒还能有谁?   不知他什么时候到了她的帐篷门口,正对着她的帘子,一双黑眸如寒星,凛着点点暗光,长身玉立,身如玉树,端的是气质非凡,清冷矜贵。   顾之澄浅浅蹙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浅笑,“小叔叔怎的来了?”   陆寒也跟着轻轻拧了拧眉,淡声问:“陛下不想见到臣?若是这样......”   “小叔叔哪里的话。”顾之澄连忙拽住了陆寒的袖口,将他留在原地,反正说些好听话她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很快就用清脆的嗓音继续说,“朕怎会不想见到小叔叔?朕恨不得日日都见到小叔叔!”   “......”这四年来,陆寒早已习惯这小东西时不时就蹦出一句甜死人不偿命的话,除了心里头习惯性地稍稍飘了一下后,陆寒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不过顾之澄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自然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用甜糯的嗓音说话,所以对于她自个儿的声音,她也是煞费苦心练习了一番,终于变得粗砺了些,但听起来仍旧是清润明朗的少年音。   少年音倒是还好,只要不是少女音便可了。   待她苦练后的声音在太后那儿过了关,她便一直都用这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说话了。   但因为现在两人靠得近,说话的声音也小,所以这样轻飘飘的传入陆寒的耳朵里,仍旧还是勾起了他心里的一丝异样。   只不过陆寒的表情仍旧不显,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指尖轻轻勾了一下。   顾之澄不知陆寒这些小动作,只当是自个儿稳住了他,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往他身后瞧了瞧。   陆寒身后,是她猎的一堆猎物,已经被清理得白白净净地安详躺着,堆成了一堆小山。   她讪讪地笑了几声,小声道:“小叔叔若是喜欢朕的猎物,可随意拣选些去。”   陆寒眉眼一动,深邃的目光在顾之澄脸上逡巡着,然后淡声问道:“这些猎物......可都是你猎的?”   顾之澄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陆寒继续说着话。   “臣方才观摩过,这些小兽皆是被一箭毙命。陛下射术了得,天赋异禀,臣深感钦佩。”陆寒微微颔首,眸中幽光凛然。   顾之澄心下更是骇然,她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松快,竟然没有防着陆寒来察看她的猎物。   这四年来,她虽然也同陆寒学习射术,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偷偷小懒的。   陆寒期盼着她成为一个废物,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了。   可她现在的射术,一箭命中这些小兽的要害,却表明着她并不如陆寒所期望的那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废物。   若不解释清楚,陆寒定要以为她之前的日子一直都在藏拙,养精蓄锐,实则是在扮猪吃虎了。   顾之澄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开始解释,“小叔叔谬赞了。实际上这些小兽,都不是朕猎到的,而是朕......捡到的。”   顾之澄小脸露出一丝羞愧之色,“也不怕小叔叔笑话。小叔叔知道朕几斤几两的,若是一只猎物都寻不回来,定要被群臣笑话。所以进了山后,朕就寻着些老弱病残的小兽们欺负,趁它们不备将其捉住,再用箭插中它们的要害,带了回来。”   “小叔叔瞧这只水鸭子,它的脚瘸了,跑得很慢,所以朕是跑过去将它捉住的。”   “小叔叔瞧这只獾,是它迷路了,自己回不了家,自个儿往水里跳的。”   “小叔叔再瞧这只野鸡,是它眼睛瞎了,自己撞到我前面的树桩子上的。”   “还有这只大雁,它一只翅膀断了,飞不起来,正巧遇到我......”   ......   嗯,每一只猎物都与她的射术无关,是她运气好才捡到的哩!   顾之澄统统解释完毕,又担心陆寒不信,还特意跑到他身后,将那些猎物的伤口给他比划了一番。   可惜这些小兽的皮毛都被清理干净,伤口也看不大分明了。   陆寒双眸幽深地看着顾之澄心急的比划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略微点头,表示相信。   其实他心底有没有相信,谁也不知道。   顾之澄惴惴不安地看着陆寒离开的身影,孤傲而修长,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   陆寒离开后,脑海里顾之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挥之不去。   黑白分明的瞳眸,那样的纯粹干净,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眼睛比顾之澄的还要好看。   这让他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来......   陆寒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昨夜做了一个梦。   与顾之澄有关。   他梦见的,是与顾之澄在春闱狩猎时的场景。   梦中的顾之澄,亦穿着一身朱褐色骑装,坐在枣红小骏马上,发带挽在脑袋上的高髻上高高飘扬,腰身上系着的白玉带勾勒得他腰身纤细,却亦有一份英气与豪爽在。   所以他今日见到顾之澄的打扮与他梦中一模一样,有些怔然。   陆寒从来不知,他还有在梦中未卜先知的能力。   不过他梦里的顾之澄,却是与他认识的那个废物皇帝不大一样。   虽然......在他眼里仍旧是个废物。   不过他梦里的顾之澄,与现实里的顾之澄,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他梦里,那个顾之澄脸色惨淡寡白,身形削瘦似柴干,坐在马上似乎随时能被颠得摔下来,却紧紧咬着唇,黑白干净的眸子里有一份旁人所不理解的倔强与韧性在里头。   陆寒很明显地看到顾之澄的手被缰绳勒出了一道血印子,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痛苦与疲累,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是被钉在了马背上,纵马向鱼形山深处行去。   待到顾之澄出来时,已是夕阳将尽之时。   陆寒注意到,顾之澄出来时,第一眼便是瞧向他的方向,而且是在打量着他的猎物堆,仿佛是在暗自比较,他俩之间谁猎得更多。   陆寒从来不屑这种小儿科的较量,唇角勾出一抹哂笑,很快又化为无形,只是抬眸看向马背上的顾之澄,举着手里的野兔子问道:“陛下可要尝尝?”   坐在马上的顾之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是一片化不开的清冷与防备,小脸比离开之前更加苍白,已是毫无血色,在夕阳下映出了玉石般的细腻质地。   可顾之澄仍旧暗自扛着,瞧不出任何虚弱的样子,只是下颌紧绷,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冷冷说道:“谢谢陆爱卿,朕自有猎物,不必了。”   顾之澄连看都没看他的烤兔子一眼,便勒马离去了,只留下一个清瘦又倔强的背影给他。   回忆起这个梦来,陆寒又回忆起今日顾之澄望着他那只烤兔子垂涎欲滴双眸亮晶晶的样子,明显同他梦里的样子迥然不同。   除了装扮,那性子真真是无一处相同。   陆寒轻笑一声,勾了勾唇,真不知这样荒诞的梦是从何处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30 17:14:11~2020-02-03 11:4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唯一的琴 2个;洛熙~@@、药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满枝丫 4个;山河表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终南无终、黎漾 20瓶;32727906、美少女不在线、41198822 10瓶;哈哈哈 6瓶;ayaka、霜心、童谣的谣、鲸落 5瓶;28419855 4瓶;白木 2瓶;wwx、陈仰、小仙男、薄暮、阿娜娜丝小面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 38 章【万字】   翌日。   顾之澄神清气爽地起来, 撑了个懒腰。   在宫外, 到底就是比宫里头舒畅自在,就连睡个觉,也舒坦许多。   她昨儿在帐篷里闭眼就睡到了天亮,想着外头便是清风明月,水波徐徐,就多了几分雅致在。   虽隔着帐篷, 但仍旧有眠风枕月的感觉在里头,这觉也睡得格外特别一些。   因为是在宫外,所以伺候她的侍女不如在宫里多, 只带了四个出来, 但只是洗漱更衣这类的小事, 倒也已经足够。   等她坐到黄花梨方几边上, 正准备传膳之时,突然田总管挑开帐篷的帘子进来, 小声道:“陛下, 摄政王在您的帐篷跟前站许久了......或许, 陛下愿意传他一块用膳?”   田总管是个明眼人,也是个拎得清的。   他早就看出顾之澄一直就想同摄政王打好关系, 取些欢心, 但并不如太后所以为的那样是“认贼作父”, 所以他有时也会帮着顾之澄观察着,若有好的机会,便让两人增进一下感情。   田总管看得明白, 顾之澄人虽小,瞧起来也天真单纯且贪吃惫懒,但实际上心里的主意多着呢。   人前是什么模样不过是装给某些人看的。   所以田总管对顾之澄放心得很,也暗自为她助了不少力。   顾之澄瞧着膳食都还没传进来,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朕亲自去迎他。”   毕竟昨日陆寒对她生了疑心,顾之澄心里还惴惴不安着,多与陆寒接触接触,或许能打消他几分的猜忌。   陆寒此时正站在顾之澄的帐篷门口,双眸幽深,负手而立。   他昨夜没有再做那样荒诞的梦,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总觉得,顾之澄一定有什么东西瞒着他。   而且她的射术确实天赋异禀,但在他跟前却总是喜欢浑水摸鱼,偷些小懒。   可自打昨日,他越发觉得顾之澄不简单起来,所以......   “小叔叔,朕正要传膳,你可要同朕一起?”帐篷的帘子挑开来,露出顾之澄的小脑袋,杏眸弯弯似含着昨日的明夜与星辰,画一般的好看。   陆寒目光与之相交,心头威震。   他总觉得,这小东西的眸子好看得太过分了一些,与她略黑的肌肤实在不相称。   且他那荒诞的梦里,那个顾之澄虽略显清瘦,但肌肤也不是这般黑黄粗糙的。   虽然顾之澄如今在陆寒眼里看起来的黑黄粗糙,只是与她小时候的玉雪肌肤相比,也比不得陆寒皮肤的白皙。   但她如今这样的肤色,才是顾朝大多数男子该有的。   只是陆寒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却无暇再想,因为顾之澄还一双杏眸圆睁睁地等着他的回答。   陆寒凝神,垂眸答道:“臣谢陛下抬爱,那便却之不恭了。”   实际上这几年来,陆寒每日都在御书房中批折子,教导顾之澄的功课,早已和她一块用膳不知多少回了。   两人都已熟悉了彼此的饮食习惯,宫人们也不例外。   知道陛下爱吃肉,所以肉碟都摆在顾之澄那边。   知道摄政王爱吃清淡的小菜,所以口味淡的都摆在陆寒这边。   顾之澄不爱夹清淡的,陆寒亦不爱口味重的,所以两人夹菜都显得十分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顾之澄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暗红的油渍染在了唇角,亦浑然不知。   陆寒见她吃得喷香,自个儿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菜。   他喜欢和顾之澄一块用膳,便是因为这小东西吃什么都香,他也会跟着多夹几筷子,好似饭菜都因顾之澄而增了几分色香味。   “陛下今日可还进山?”陆寒放下玉箸,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眉眼。   顾之澄眼里都是精致的膳食,一边点着头,一边随口道:“自然是去的。”   说完话,顾之澄才突然察觉到陆寒可能是试探,手里的玉箸一顿,又飞快补充道:“再去悄悄还有无老弱病残的,可以让朕捡漏。”   “......”陆寒自然不会信她的这些话,于是颔首道:“昨日听闻山中不知何处窜来一猛兽,虽无人受伤,但陛下也该小心为是。”   “既是这样,朕会带一队侍卫一同进山,小叔叔放心便是。”顾之澄头也不抬,又夹了一颗什锦煎饺放入嘴里,好吃得眯了眯眸子。   陆寒唇角微微翘起,神色似笑非笑,“臣实在担心陛下安全,今日便与陛下一同进山吧。”   他已有了决定,这两日进山打猎便与顾之澄寸步不离,看看她的射术到底如何。   顾之澄和陆寒带上一队侍卫进了鱼形山,这景象便与她昨日独自一人迥然不同了。   她还未拿出弓箭,身后的几十骑就已经开始飞驰,奔赴在疏密有加的山林之间驰骋着,将数只黄羊野兔们驱赶集中到了她跟前,有些小兽已经被挤得转不了身,你挤我我挤你的,只消她拉弓射箭稍稍一射,眯着眼睛都能射中几只。   顾之澄自然是不需要这种作弊似的打猎方式,赶紧挥了挥手,让侍卫们都散去她身后。   她要亲自证明给陆寒看,她真的是凭本事捡来的猎物!   就当顾之澄勒紧缰绳,正打算策马奔驰的时候,突然发现陆寒的马背上跳上去一只大猫。   顾之澄眼角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猞猁。   这只猞猁,她上一世也见过的,是陆寒养着狩猎时带在身边帮忙一起捕猎的。   不止是陆寒,澄都里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在狩猎时带上猞猁,因着它们四肢粗长又矫健,且后腿比前腿长,最擅扑杀兔鸡黄羊一类的动物,且体型也不大不小,正适合放在马背上。   顾之澄不记得陆寒养的这只猞猁叫什么名字,因着她上一世从未正眼瞧过,且内心对陆寒狩猎还要带一只猞猁的行为暗暗鄙视了一番。   像她这样英武不凡的,才只需靠自己一张弓箭便可狩猎走遍鱼形山,才不需要这些帮着狩猎的动物。   但此时,见到那只大猫似的猞猁安安稳稳坐在陆寒的马背上,耳朵尖尖的带一簇耸立的黑色丛毛,一双黄莹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个儿瞧,满身金钱纹显得尊贵十足,顾之澄心里动了动。   她转眸看向陆寒,只一瞬,吸引了陆寒的注意力后又看向那只猞猁,眼巴巴地说道:“小叔叔,你这只猞猁真好看!”   陆寒勾唇浅笑,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他马背上的猞猁,“不过是养着玩的。平日里太宠它,养得有些歪了。”   顾之澄脸颊有些烫,总觉得陆寒这话在指桑骂槐,说她的不对。   “嗷!”陆寒背后的猞猁突然奶凶奶凶的叫了一声,这一嗓子吼得短促,故作凶煞,可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是仿佛撒娇讨吃的。   陆寒抿唇,从骏马脖子上挂着的囊袋里取了块肉干递给猞猁吃。   猞猁双眼放光的吃完,才舔了舔自个儿的爪子,又小小声“嗷”了一声。   听起来仍旧是奶凶奶凶的,倒是颇为有灵性。   顾之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猞猁瞧。   猞猁吃饱喝足之后,亦双眼眨也不眨地和顾之澄对视着。   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猞猁都认真得很。   陆寒知道顾之澄小孩心性,都十四了仍旧跟没长大似的,玩性十足。   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   毕竟是他故意宠坏的,在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还得一直宠着这小东西,越宠越坏才好。   所以现下,他自然是顺着顾之澄的心思去猜,淡声问道:“陛下可喜欢这猞猁?臣愿献给陛下。”   顾之澄看向陆寒,又很快将视线撤回来,落到他身后的猞猁身上,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猞猁就这样易了主。   从陆寒的马背上,移到了顾之澄的马背上。   开始它还不情不愿捏捏扭扭的,在顾之澄的马背上转了好几个圈儿,始终不愿意坐下来。   顾之澄只觉得后腰处有个热烘烘的东西在拱来拱去,有些发痒,拱得她直想笑。   她只好回过头去,小声恐吓道:“好生坐着,不然把你扔下去追兔子去!”   猞猁黄莹莹的大眼睛盯着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在打量什么,但明显是没听懂。   因为顾之澄刚恐吓完毕,它便又“嗷”了一声,然后拱动了几下。   顾之澄连忙伸手去按着它,免得一块摔下马去。   猞猁的毛又绒又滑,她摸了几下,手心里毛绒绒的一团,很快便爱不释手的□□起猞猁来。   大猫似的猞猁身躯不小,此时却在顾之澄的魔爪下瑟瑟发抖,黄莹莹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寒求助,嘴里不断发出“嗷嗷”的奶凶奶凶的嗓音吓退顾之澄。   但顾之澄早就知道这猞猁不过是叫得凶一点,实际上它早就已经被陆寒养得通了人性,根本不敢伤害她。   再加上这是陆寒的猞猁,她蹂.躏它,就相当于在蹂.躏陆寒!   所以将手底下的猞猁想象成是陆寒之后,顾之澄便揉得更加欢快了。   陆寒实在看不过去可怜汪汪的猞猁,于是轻咳一声道:“陛下,咱们赶紧出发狩猎吧。免得天色晚了,山里待着也不安全。”   “嗯。”顾之澄恋恋不舍地放开已经被她揉得一身毛都已蓬松稀乱的猞猁,转过身去,开始慢慢骑马前行。   猞猁则蜷成一团,在她后腰处又热烘烘地拱了起来,似乎在委屈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顾之澄唇角不可抑制地勾了起来,就好像是欺负了陆寒似的,那般开心。   陆寒在顾之澄的身侧,正好一瞥就看见了顾之澄的笑容。   他眉眼一挑,没想到这小东西这般喜欢他的猞猁?虽是他苦心栽培养育许久的猞猁。   但如果这个小东西喜欢,不如......就送他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正埋头舔着自己小爪子的猞猁脊背发凉,浑身一僵,总觉得刚刚主人扫过它的视线里,带了些极不好的意味深长。   ......   顾之澄骑在马上,抬头便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低头亦是马蹄踏花山林绵延的美景。   这般自由自在任骏马飞驰的天地,自然比困于那一方小小的皇宫不知舒坦了多少去,她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绽得更明朗了些。   只是身侧的陆寒和身后的一队侍卫,实在有些煞风景。   正巧不远处的湖边,她昨日见到的那群水鸭子又在一大家子欢快和谐地戏着水。   水波潋滟,晴日方好,水鸭子们皆悠闲地拍着水,只是听到马蹄的动静后,都慌乱了起来。   许是因为昨日的狩猎打破了它们平静的生活,还被抓走了不少同伴去。   所以顾之澄一行人的马蹄声越近,它们便越发惊慌失措,甚至不分敌我地碰撞互啄起来。   陆寒凝眸看向顾之澄,薄唇微启道:“臣记得陛下昨日便猎了一只水鸭子,可是在这儿猎到的?”   “是......”顾之澄眼睫浓长,轻轻垂下,如覆上了一把细密的小刷子。   陆寒瞳仁深处掠过一抹深色,微微颔首道:“陛下射术精湛,臣愿再观其详。”   顾之澄:......这摆明了就是怀疑她嘛!   好,那她就再表演给他看一次!   顾之澄举起弓箭,对准着一群乱哄哄的水鸭子,看似认真又努力地射了一支弓箭出去。   然后......在一群乱鸭之中,十分凑巧地避开了所有的水鸭子,落到了一颗石头上。   因为她的力气小,那箭头在石头上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只是倒下去的时候箭尾不小心划拉到了一只水鸭子的翅膀,吓得它惊慌失措埋头乱撞,然后不小心撞到了顾之澄的马蹄下,被跳下马的猞猁一口叼住,收获了第一只战利品。   顾之澄:......   陆寒:......   后面正准备包围水鸭子的侍卫们:......   顾之澄见侍卫们还想再围捕剩下的水鸭子,轻轻皱了皱眉,从猞猁口中将那只已经被咬得半死不活的蠢鸭子拎起来,扔给身后的侍卫,然后高声道:“猎些水鸭子实在太无挑战性,还是去猎黄羊吧!”   其余的侍卫们当然不敢违抗,放过了抱团在水中瑟瑟发抖的水鸭子们,跟着顾之澄去了黄羊的栖息地。   这群黄羊昨日也受了惊,此时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已经撒开蹄子在眼前的平地上乱跑起来,聪明的早就钻进了林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之澄骑着马正好停在林子前方,侍卫们则从她的两翼出发,将一大群黄羊们包抄起来。   黄羊们亦密密麻麻地被缩到了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随便顾之澄闭着眼用箭射,只要力道大些,绝对能猎中一只。   侍卫们已经只能帮到这儿了。   可是顾之澄却不满意似的,开口道:“再缩小些。”   明显是对她自己的射术没有信心,黄羊这样的疏密程度,也担心自个儿射不中。   一旁的陆寒拧了拧眉,他不信这样的密度还没信心,这小东西绝对是在藏拙。   可侍卫们都听话得很,只要顾之澄一声令下,他们便一块往包围圈的中心继续缩小。   这些铁盔银甲的侍卫一动,簌簌风起,惊得许多黄羊失了魂似的,开始不顾三七二十一乱撞。   更有甚者,直接一跃跳过了侍卫们的包围圈,直接往林子里冲。   有了一只黄羊带头,其他跳跃力也极惊人的黄羊也跟在后头,直接跳了出来。   不过跳出来的只有五六只,侍卫们也懒得理它们,只专注于守着眼前那些又蠢又乱的黄羊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只弹跳力极好却愚蠢的黄羊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冲进林子的时候没看清楚眼前的树,一头撞在了树上。   撞得头昏眼花,当场倒地,正好摔到了顾之澄的枣红小骏马旁边。   枣红小骏马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马背上的猞猁却是双眼放光,跳下来咬断了黄羊的脖子。   顾之澄:......   陆寒:......   组成了包围圈等着陛下射箭的侍卫们:......   顾之澄讪讪地笑了笑,示意侍卫们将黄羊抬走,然后稍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小叔叔,朕昨日......也是这般捡到的各类猎物,总有瞎了眼的瘸了腿的或是脑子笨的往我这儿来,我只要补一支箭便可。”   所以,她可能是有特殊的狩猎技巧。   陆寒:......这谁敢信?   ......   离开黄羊的栖息地,又捡了一只瘸腿的野兔子后,陆寒终于......暂且信了顾之澄的话。   狩猎风波就这样愉快地让陆寒打消了疑心。   顾之澄欢欢喜喜地拎着自己的野兔子回了帐篷外,支起火堆插上烤架,开始眯着眼睛烤兔子。   等野兔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脂时,突然发现对面居然有一只猞猁在。   居然还淌着口水黄莹莹的眼睛盯着她那只喷香的烤兔子,眨也不眨......!   顾之澄面不改色地掏出陆寒送她的小竹瓶,往烤兔子的全身撒了一层盐巴,然后对着猞猁眨了眨眼,解释道:“猞猁是不能吃盐巴的喔!吃了似乎容易生病!你也不想英年早逝是不是?”   猞猁:......   顾之澄瞥了瞥猞猁可怜兮兮舔着爪子的小可怜模样,心满意足地将烤好的野兔举起来,自个儿独自品尝。   欺负猞猁就如同欺负陆寒,真是神清气爽。   猞猁黄莹莹的大眼睛映着火光和顾之澄手里的烤兔子,垂涎三尺,但又不敢动弹。   在猞猁眼巴巴馋烤兔子的目光之下,顾之澄觉得手里的兔子都香了许多。   她咬下兔腿上的一块肉,真真是嫩得不像话。   “咕咚......”猞猁明显的咽了一下口水,黄莹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只有几根卷翘的眼睫毛抖了两下。   “嘿嘿......”顾之澄故意撕了一块肉,在猞猁眼前晃了一圈,再塞到自己的嘴里面。   就跟欺负了陆寒似的,真爽。   “吃吧。”就当顾之澄暗爽的时候,陆寒突然出现,还扔了块肉给猞猁吃。   猞猁立刻双眼放光,趴在地上捧着肉块大快朵颐起来。   顾之澄一口兔肉差点噎住了自己。   怎么陆寒总是神出鬼没,也没脚步声,能把人吓死。   他一定是故意的,若她是自己把自己噎死了,也怪不到他头上,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唉,没想到四年了,她依旧没把陆寒这块石头焐热,想出宫的这条路仍旧漫漫而艰险呐......   “陛下,这猞猁还烦请你以后请专人饲喂。它最喜吃黄羊肉,第二便是您手中这野兔肉。”陆寒眼如幽谭看着顾之澄,眸底映着的是火堆那凛凛燃着的火光,自有一股奇异的震慑力在其中。   顾之澄飞快的瞥了一眼,又垂下脑袋来,看向那吃得正酣畅淋漓虎头虎脑的猞猁,有些没明白陆寒的话是何意思。   “以后臣的猞猁,便献与陛下了。”陆寒彻底将话说得明白,惊得正埋头苦吃的猞猁一下子抬起头来,与顾之澄的目光对视上。   它黄澄澄的目光染上一丝惊恐,明明是大猫似的健硕漂亮的流线型身材,此时蜷成一团却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没想到主人竟是这样为了美色抛弃自个儿......!它可不想被眼前这个坏透了的母老虎欺负呜呜呜......!   顾之澄看出了猞猁眼中的无助可怜和求饶之色,就像她一直期待陆寒能在她面前露出的神色。   她勾了勾唇,眸中得逞的坏笑十分隐秘,拍着胸脯表示,“小叔叔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猞猁的!”   你欺负我一下,我就回去揍它两下,嘿嘿嘿!   陆寒总觉得顾之澄的笑意有些不太对劲儿,他瞥了瞥在一旁吃肉吃得开心得浑身颤抖了起来的猞猁,淡声叮嘱道:“陛下,此猞猁乃我从小养大,甚是珍重,还望陛下好好待它。”   顾之澄眸底的笑意更甚,唇角也勾得更起,略有深意地看着猞猁,笑道:“既是小叔叔如此看重的,那朕便更会好好照顾它了!”   顾之澄的字念得重,猞猁听得毛骨悚然,生无可恋地扒拉了几下地上的肉块。   这肉好像突然它就不香了,活着好累......   ......   至此,猞猁就彻底到了顾之澄身边。   顾之澄特别喜欢它,没事都要把它抱在身边,揉一揉它的小脑袋,给它薅一薅毛。   猞猁是陆寒遣了专人照料的,素来照料得极好,毛发柔顺发亮,摸起来极其顺手,手感极好。   顾之澄很是钟爱这个手感,摸了又摸,舍不得撒手。   短短一两个时辰,猞猁的脑袋顶上就隐隐有了秃顶的迹象。   偏偏顾之澄好像还没发觉,吃饱喝足又抱着猞猁一块坐到帐篷跟前,铺了道毛绒绒的长狐绒毯子,要和它一道看星星。   猞猁仰头,天上的星星都仿佛落到了它黄澄澄的大眼睛里,成了噙着的奕奕而动的泪珠子,星星点点发着光,很是好看。   顾之澄也发现了,捏了捏它的腮帮子,笑着道:“是不是朕对你太好啦?感动得跟人似的都快哭啦?”   “......别哭别哭,朕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猞猁:......它以后一定乖乖的,猎最多的小兽献给主人,只求主人能来救救它,逃出这个母老虎的魔爪!   虽然她的身上很香,蹭在她身上也软软的,比睡在主人特意遣人给它编织打造的绒窝里还要舒坦。   可她的所作所为所说......简直是个魔鬼呜呜呜......!   或许是主兽连心。   原本在帐篷里歇息的陆寒竟然挑开帘子重新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浅墨色的长袍,似乎刚沐浴完,还有几缕乌黑的湿发黏在脸颊旁边,衬得脸颊的线条愈发流畅而完美。   他缓缓走过来,眸底一片清然,似今夜的月色与星辰盈盈入了他的眸底,泛着细碎好看的光芒,轻薄也易碎。   “小叔叔......你怎的也出来了?”顾之澄默默抱着猞猁挪了挪,给陆寒腾了一大片地方出来,讨好似的弯了弯眸子,“小叔叔,同朕一块看星星吧......?”   说虽这样说,嘴甜也归嘴甜,但实际上......顾之澄是万万不愿意同陆寒一块看星星的。   她甚至在陆寒挑开帘子出来的时候,就有了马上回帐篷睡觉的打算。   但是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免得惹陆寒心里不痛快,她的日子也会跟着不痛快起来。   不过她知道陆寒喜净,所以刚刚趁陆寒不注意的时候,在身边抓了一把土扔到她腾出来的一大片给陆寒坐的地方上面。   原本雪白团团的狐绒毛毯此刻已因为上面撒了许多土粒儿而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陆寒刚沐浴过,想必是不会与她同坐的。   可惜了不能和小叔叔一块赏星星赏月亮,其实她很想的......   顾之澄露出假意可惜的神情,又拍了拍身边脏兮兮的那块毯子,“哎呀,这儿怎这般脏?朕来拍一拍!”   然后......原本只是结成了团状的土粒儿被她拍成了粉末状,渗到了绒毯上长长绒毛的根部,更加脏兮兮且难以清理干净了。   顾之澄内心满意表面懊恼地收回了手,“呀”了一声,“怎会这样......”   她脸上虽装模作样,实际上心底却已浮起了一丝得逞而隐秘的笑意。   不料陆寒却轻笑一声,眼尾微挑,露出似冰雪初融,令人目眩的笑容来,“既陛下盛情邀请,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顾之澄一下子瞠目结舌起来,磕磕绊绊地指着绒毯上脏兮兮的尘土说道:“可是小叔叔......这上头也太脏了,你这衣裳这般干净......”   陆寒瞳眸深处掠过一抹深意,颔首道:“多谢陛下关心。臣的帐内还有一顶干净的绒毯,可拿来一用。”   顾之澄:......算你狠。   顾之澄想不到旁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寒令人抬来了他的绒毯,换下了她心爱的小绒毯。   再眼睁睁瞧着侍女们抬着她心爱的小绒毯去湖边浆洗,总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在扎,连带着身下坐着的绒毯都不软了,总觉得有些戳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好像在今晚深切地体会到了。   可她身边的猞猁却是睡惯了这张绒毯的,此时欢欢喜喜地蹭了蹭绒毯上柔软的绒毛,然后四脚朝天趴在陆寒的腿边睡着了。   陆寒勾唇,总觉得这夜里的空气都格外湿润而清新,伴着泥土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脾。   再侧眸望着顾之澄有些憋屈又无助的小脸,他的心情仿佛更好了。   “陛下,那处有流星。”陆寒端坐在绒毯上,长臂一指,薄唇如削,嗓音清冽似揉碎在了微凉的晚风里,格外动听。   原本似霜打的茄子似的顾之澄,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顺着陆寒所指的方向看去。   雾沉沉黑压压的天幕上,果然划过一道璀璨而炫目的星辰,它拖着长长的尾巴,以夜幕为布,画出了一道最耀眼的光芒。   在宫里是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流星的,顾之澄的眸子里泛起了光,漆黑纯粹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颗流星的方向,眸子里满是新奇。   陆寒在一旁,没看流星,却是在看顾之澄。   流星的光芒映在顾之澄清澈晶亮的眸子里,似乎有皎皎光华在其中流转。   珠玉耀目,便是如此。   陆寒心叹这小东西的眼睛实在好看,似乎有勾人心魄的力量般,旋即很快收回视线,淡声提醒道:“陛下,若是见了流星,可双手合十对其许愿。心诚则灵。”   顾之澄眨了下眼,她似乎在话本子里也听到过这样的说话。   当即就阖上双眼,只有纤细而卷翘的睫毛轻轻扑簌着,双手合十,对着流星的方向郑重地许下了自个儿的心愿。   愿能早日同母后平安出宫!   其实她现在偷偷摸摸亦能出宫,但她不愿一直做贼似的活着。   她想同母后有自个儿的身份文牒,能光明正大地行走在江海山川之间。   陆寒眸中露出意味深长的思索之色,见顾之澄的表情太过虔诚,他心里也止不住起了些好奇。   也不知这小东西到底渴求些什么,竟有这样罕见的认真神色。   许完愿,顾之澄放下小手,却听到陆寒在她身边幽幽沉沉的嗓音问道:“陛下方才许了什么愿?”   顾之澄才不会被他哄骗,学着话本子里头的答复,轻轻脆脆地说道:“小叔叔可曾听过,若是许的心愿说出来,便不灵了。”   陆寒:......看来狩猎过后,某人御书房里的一些闲书,合该清理清理了。   顾之澄见陆寒的神色有些冷戾,心下一颤,连忙弯着眸子小声讨好卖乖道:“小叔叔,一块赏星星吧!这天上的星星甚是好看,但朕觉得,也抵不过小叔叔的一只眼睛好看。”   陆寒:......罢了罢了,且让这小东西多看几日闲书吧。   闲书看多了,倒也有一两分的好处,起码嘴甜。   顾之澄弯了弯唇,见陆寒冰冷的神色缓了些许,心里也放心了一些。   只要陆寒不是存心找她的茬子,她的日子便能好好的过下去。   身边的猞猁已经睡梦正酣,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嗷嗷乱叫地抖了抖小身子,浑身发颤。   顾之澄瞥了它一眼,突然想到什么,将它从陆寒的身边搂到了自己身上,一边轻轻拍着它的背,一边揉着它小脑袋上的丛毛轻声安抚道:“乖~睡觉觉......”   她的嗓音清脆又明朗,在夜色中又多了几分迷离,伴着清风明月,似乎有一股子醉人的味道。   陆寒耳朵微动,心跳仿佛有顷刻间的停拍。   意识过来之后,他又狠狠皱了皱眉。   真是见了鬼了,怎听这小东西哄那猞猁几句,他倒心猿意马了起来......?   顾之澄倒是没发现陆寒在皱眉,因为她悄悄摸摸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陆寒,然后藉由猞猁健硕的身体挡着,从怀里掏出了她珍藏以久的桂花栗子糕。   是的,她并不是好心才会将猞猁抱过来宽慰,而只是把猞猁当成一件工具!   用来阻挡陆寒视线的工具!   清风徐徐,月色皎皎,星辰烁烁,如此美景,啃着阿九哥哥给她买的宫外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桂花栗子糕,简直美得像个梦。   如果能去掉她腿上呼呼大睡的猞猁和身后极其煞风景的陆寒的话,那顾之澄简直快乐得能飞起来。   不过顾之澄怕陆寒发现,所以埋头飞快地啃了几口,就将还剩下一般桂花栗子糕重新收进了怀里。   可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自然被眼尖的陆寒发现了。   他轻轻蹙了蹙眉,望着顾之澄还在耸动的小脑袋,沉声问道:“陛下,您在吃什么......?”   顾之澄偷吃点心的模样,他最熟悉不过。   这小东西不知已被他捉过多少回了,却丝毫不长记性,还屡教不改。   “......”顾之澄可怜巴巴地转过身来,双手摊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吃。   不过是因为今儿心情好,所以埋头偷笑了几下。   陆寒对于顾之澄的字,一撇一拉都不会相信。   因为顾之澄唇角还残留的一点点桂花栗子糕的残渣,已经出卖了她。   陆寒轻轻拧了拧眉,薄唇凝出一抹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糕点好吃么?”   顾之澄:......点了点头。   陆寒轻叹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拿顾之澄没辙的无奈,“陛下,如今夜已深了,糕点还是少用些为好,免得夜里积食,睡不安稳。”   顾之澄:......再次点了点头。   “既是这样,糕点便由臣替陛下收着,明日再给陛下罢?”陆寒凝眸,眼似幽谭浮着些无情的雾霭。   顾之澄:......QAQ   在陆寒虎狼似的目光下,顾之澄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宝贝桂花栗子糕拿出来,轻轻放到了陆寒宽大的掌心里。   还不忘叮嘱道:“小叔叔,这糕点易碎,你要小心些。”   “臣知道。”陆寒已数不清自个儿没收过这小东西多少回的糕点,自然知道要怎样保管。   只是漫不经心的眸光扫过手心里的点心时,陆寒却怔了怔,这似乎,与这小东西平日里吃的桂花栗子糕有些不同。   难道是御膳房制的新样式?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宫里带来的?   顾之澄见陆寒凝神盯着她的桂花栗子糕瞧,心里察觉到有些不妙。   她伸出小手,将陆寒手心里的桂花栗子糕捏起来,月光皎皎照得糕点的边角都有些透明,隐约有玲珑的光华流转。   顾之澄神秘兮兮地捧着糕点就开始说瞎话,“小叔叔,这桂花栗子糕是我让御膳房照着宫外的样子做的,你尝尝味道可还和以前相同?”   不等陆寒说话,顾之澄就已经趴到他的身边,将糕点递到了他的唇角。   陆寒敛眸,正好看到顾之澄抬着亮晶晶似画一般的眸子巴巴地看着他。   他脑海短暂地出现一丝空白,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就着顾之澄的小手将那桂花栗子糕全吃到了嘴里。   因为这情绪实在罕见,让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甚至还不小心......舌尖掠过了顾之澄的指尖。   勾起些不知名的意味来。   舌尖有了奇异的触感,陆寒自然立刻将眉头皱得死紧,眸子也似刀剑般,刹那便冷得不像话。   顾之澄飞快的收了手,连忙在自个儿袖口擦了擦。   陆寒的眉拧得更深,这小东西竟然敢嫌弃他?   顾之澄不小心瞥见陆寒的目光,更加心惊胆战,连忙打哈哈掩饰过去,“小叔叔,今儿的月亮可真圆呀!”   陆寒不动声色地回答,俊脸已经冷得似一块万年寒冰,“陛下既然喜欢,便多看一会儿。”   “......”顾之澄只好听话地仰头赏月赏星星。   仰得脖子也酸了,眼皮子也直打架,最后困得躺在绒毯上睡着了也不自知。   陆寒眉目深深地望着和猞猁抱在一团睡得正香的顾之澄,小脸红扑,睫毛轻轻颤着,他忍不住抬手,指尖在她的脸颊摩挲了几下。   只是轻轻按在了她的颊边,她脸上的肉特别软,轻轻一按便凹下去了一大块。   陆寒拧眉,觉得好生奇怪。   为何这小东西的皮肤瞧起来粗砺又黄黑,根本不似从前,可真正捏到了手里,却依旧如同小时候一般软?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其实有丶丶受前世的潜意识影响,所以特别容易着了澄澄的道。   后面还会陆续恢复记忆,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追妻火葬场   顾之澄:虽然我嘴甜但我都只是骗骗狗的~~   感谢在2020-02-03 11:42:17~2020-02-04 14: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忘云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音 12瓶;叮叮当 8瓶;憨憨不是很秃 5瓶;陈仰、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 39 章   不过顾之澄脸上的肉虽然软, 摸起来却似看起来那般,有些粗砺。   陆寒细细品着自己指腹处的触觉, 眉头皱得更深,总觉得这指尖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就当他想把顾之澄抱进帐篷里, 就着烛火好好“研究”一番的时候, 有个金甲侍卫走了过来,递上一封书信。   “大人,这是北荒之地八百里加急过来的信件, 务请速复。”   “好,我知道了。”陆寒淡淡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顾之澄, 心底轻叹一口气。   这小东西惯是会享受的, 他睡得正香做着美梦, 繁琐操劳的政务都扔给他来处理。   陆寒弯腰, 将顾之澄从绒毯上抱起来。   失去了另一团暖源的猞猁睁开黄莹莹的大眼睛,不舍地“嗷嗷”唤了几声, 双眼迷蒙。   陆寒把顾之澄在帐内安顿好,盖上衾被,也顾不上再细看什么,便急匆匆地回了自个儿的帐篷,处理政务去了。   因为是在陆寒身边睡着的, 又猝不及防被陆寒舔了一下指尖,所以顾之澄这一夜又做了噩梦。   她梦见陆寒化身成一只巨大的猞猁,两个爪子耷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她。   而且还要狠狠地用爪子蹂.躏着她的小脑袋, 还要用湿哒哒的舌尖不停地舔着她的小脸。   明明白嫩无暇的小脸,被他弄得完全不成人形,任她如何求饶逃跑,也逃不出他的魔掌......   顾之澄是哭着醒来的。   醒来时,嫩生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角还溢着泪花,有些怔然地坐在榻上。   翡翠是跟着过来了的,昨夜陆寒走后,她才敢进来给睡着的顾之澄洗脸擦身子。   今日听到帐内顾之澄醒来的动静,又赶紧着进来了,还吩咐了两个侍卫在门口把守着,没陛下的吩咐,谁也不许径直进来。   翡翠端着铜盆与热水进来后,看到顾之澄还在发懵的模样,脸颊上两道泪痕还未干,又起了一阵怜惜之心,“陛下这是怎的了?只怪那个天杀的摄政王,日日都要与您作对!”   顾之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让翡翠赶紧给她洗完小脸,再涂上一层特殊的粉。   涂完后,她原本白皙细腻如玉石散着淡淡光辉的小脸就已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下瞧起来略显粗砺又黑黄色的肌肤。   这粉是她母后让程御医特制的,很是好用,寻常用手擦是擦不掉的,即便是用清水洗,也要洗上三遍才能褪色。   而且也不会伤及肌肤,甚至隐隐有些护肤的作用。   起初,她只是涂很薄很薄的一层,然后慢慢敷厚一些,为的就是不知不觉地变“黑”。   最近这一年,她的粉比之前都涂得多些,所以每日卸下来之后,就发现自个儿的肌肤越发的细腻纤白了,嫩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水灵又莹澈。   顾之澄满意地拍了拍自个儿的小脸,轻声道:“朕出去瞧瞧。”   翡翠替顾之澄挑开帘子,还未来得及提醒,顾之澄就已经被杵在门口的陆寒吓得一哆嗦。   她发现陆寒,总喜欢站在这儿不说话来吓她。   定是想吓出她一些毛病来。   幸好她的身子比上一世好许多,不然说不定被吓得一命呜呼了去都有可能。   “小叔叔,早呀!”顾之澄喊人倒是喊得甜,脸上的笑容也很是真挚。   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意,不止是她,陆寒自个儿也是心知肚明的。   陆寒清冷的眸光从顾之澄那张略显粗砺的小脸上掠过,虽这样是有几分男子气概,但他总觉得和这双眸子不搭。   但他已经错过昨夜的最好时机,此时也只能眸光一转,另起了个话题,“陛下,你的桂花栗子糕可还有?昨日臣并未尝出味道来。”   主要是被那指尖温凉扰得心神激荡,舌尖自然也失了旁的滋味。   顾之澄当然不会承认还有,赶紧摇了摇头。   幸好她方才已经在帐内偷偷将桂花栗子糕都吃完了,没留下一点儿点心渣渣的证据给陆寒。   陆寒也不恼,只是那眸光清越,仿佛能刺穿人心,将顾之澄细细看了一会儿,沉默蔓延许久,才沉声道:“陛下,臣陪您进山。”   今日已是要返程的日子,顾之澄也只不过趁上午这会儿,还能进山去尝尝鲜儿,等行装都收拾齐整了,她也就得回皇宫了。   顾之澄颇有不舍地骑着马,驮着猞猁,和陆寒并肩在山里骑了一会儿,歪歪斜斜地射了几只射不中猎物的箭,以示自个儿的射术粗陋,再旁的,便没做什么了。   只是想到再来这儿自由驰骋,已是明年,顾之澄眸中的不舍之意,便又浓了些。   陆寒瞧出来顾之澄那双亮澄澄的眸子里有何意味,不动声色地敛着眸,提醒道:“陛下若是喜欢狩猎,增设秋闱狩猎,也无不可。”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秋闱狩猎,上一世她曾提过的。   只是被母后强令喝止了。   当时母后说,狩猎到底危险,她亦身无长物,若是在外头被摄政王加害了去,杀人埋尸,她都不知何处寻她去。   那时候,顾之澄心中母后说什么都是对的,自然没同母后辩驳,所以绝了那心思。   如今陆寒重新提起,可顾之澄心想着要说服母后的漫漫长路,倒觉得心累。   罢了罢了,此事以后再议,顾之澄也不想让自个儿的糟心事污了这鱼形山的景。   ......   回宫后,顾之澄刚沐浴更衣,太后便来了。   自然又是拉着她从头到尾地瞧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要知道顾之澄离开这三日,太后是日日合不了眼,一想到摄政王也在春闱狩猎虎视眈眈,她就觉得坐立难安。   现下看到顾之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缺,她才安了这颗心。   顾之澄觉得母后确实是小题大做了。   陆寒虽有野心,也在觊觎她的皇位,但从她上一世处处与陆寒作对还能安安稳稳活到二十岁的境况来说,她知道陆寒现在是不可能伤害她的。   似乎还在将她宠成一个废物的这条路上,不遗余力地努力着,起码一直对她有求必应,照顾有加。   但她从来不敢在母后跟前说陆寒的任何好话,反倒还要陪着母后一块同仇敌忾说些陆寒的废话。   如若不然,太后便会将一顶大大的“认贼作父”的帽子扣下来,让她百口莫辩。   女人嘛......顾之澄已经从太后身上看得透透的了。   那便是不要同她讲道理,只要同她一块笑一块恼便行了。   应付完太后,顾之澄一觉睡到了天亮。   许是因为路途奔波,回来陪太后做戏又消耗了太多精力,所以顾之澄睡得很香。   只是刚醒来,还未用膳,田总管就送了份文书过来。   顾之澄粗略看了一眼,眉心便浅浅皱了起来。   她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文书上写着,北荒之地外,与顾朝疆域相邻的蛮羌族遣了一队使者来顾朝进贡。   蛮羌族是依附于顾朝的一个大部落,在北荒之地外,也有数万族民。   听话的时候,蛮羌族会来顾朝进贡,当然顾朝泱泱大国,赠还予他们的东西更多,也更好。   不听话的时候,蛮羌族也会在北荒之地制造些不大不小的慌乱,骚扰抢掳那儿的百姓,不过顾朝兵强马壮,派支军队去蛮羌族教育一下,他们也就又乖乖听话了。   算起来,上一回出兵教训蛮羌族,还是十年前先帝爷还在的时候。   那时顾之澄还小,只记得当年蛮羌族似乎很过分,不仅抢夺当地老百姓的粮食,还在当时蛮羌族首领的默许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所以听闻此消息后,先帝发了很大的火,将桌案上的折子全推到了地上去,还砸了杯盏花瓶,然后派了一支精锐有力的十万人军队过去,将蛮羌族伤害过顾朝百姓的士兵们全歼,就连蛮羌族首领的脑袋,也从遥遥万里的蛮羌族部落带了回来悬于澄都城门之上,以祭顾朝枉死的百姓。   当时顾之澄就在先帝的御书房里撕书玩,先帝发完火,发现顾之澄被他吓到,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又赶紧把她抱在腿上一改神态语气,温柔地哄着。   父皇前后差别格外大,所以顾之澄印象格外深刻。   这样一晃,就十年了,蛮羌族那次被狠狠教训后,这些年都很听话。   不过顾之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沁出了些许湿漉,鼻子也酸酸胀胀的。   她有些想父皇了。   是她没用,对不起父皇和母后的重托。   父皇呕心沥血才让江山安稳,可她拱手,却要让与他人了......   “陛下,您去么?”田总管温和又尖细的声音响起,把顾之澄眸子里那一点点晶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反应过来,看向手上的文书。   今日蛮羌族除了朝贡,还带了一队人来,皆是身健力壮的青年,说是听闻顾朝马球文化盛行,尤以澄都最甚。无论贵族平民,皆以马球为乐,就连街边三岁小儿,也能握着马球杖来击球。   所以......他们特意选了一些热爱马球的蛮羌族人来,想要请教一番。   说是请教,实际上不过是想来挑衅较量的。   如果赢了,那顾朝的面子便怎么也说不过去,会狠狠被打了脸。   若是输了,他们蛮羌族也不亏,本来就不是他们那里的文化,也只是来向顾朝请教请教的。   而且顾朝,也不能打得太狠,以免说顾朝欺负他们不谙此道的......   顾之澄纤手捏紧了文书,眯了眯眸子。   看来......这蛮羌族是平静日子过腻了,又隐隐有了想要当刺头的征兆。   若这回能让蛮羌族输得心服口服,那便能灭灭他们的威风。   若是顾朝输了......那只怕北荒之地的安宁日子又要到头了。   顾之澄又细细看了一遍文书,这是陆寒让人送过来的,他在上面叮嘱过,蛮羌族此行此邀约,是为来者不善。   所以,她一定要去。   不为旁的,她还是皇帝一日,就务必要维护顾朝的尊严。   顾之澄合上文书,淡声对田总管道:“朕定要亲去,快些安排车驾吧。”   “是。”田总管颔首,细声道,“摄政王已去了梨园马球场招待蛮羌族一行人,陛下莫要着急,收拾好了再去便是。”   顾之澄点了点头,又回了寝殿内去换衣裳。   有蛮羌族这样的“贵宾”来了,她自然不能像在宫中这般穿得随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   顾之澄让翡翠伺候着,替她换了一身极有精气神的衣裳来。   头顶上戴着斗笠式毡帽,身着窄袖黄袍,腰间系一根锦绣玉带,勒得腰身飒爽,再脚上蹬着双黑色漳绒串珠云头靴,便显得轻巧自如,极有男子般青春蓬勃的气概在。   翡翠满意地看着顾之澄,笑着眼道:“陛下这身打扮,真是俊得很。奴婢瞧着,丝毫不输任何男子的。”   顾之澄也笑,只是笑意还未全绽放开来,殿外就传来太监尖细的传报声,“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顾之澄眼皮子一跳,心中突然慌张起来。   母后这时候来......莫不是收到了她要去马球场的风声,又要阻止她吧?   上一世,顾之澄没去那马球场亲自教训蛮羌族,倒不是因太后阻止,而是她自个儿的身子骨不行。   春闱狩猎时,她为赢过陆寒,身子疲倦也要强撑,受着春寒料峭从日出到日落都一直在鱼形山里头狩猎,并未歇息。   所以一回宫,就病倒了,未能去见识见识蛮羌族是如何耍威风挑衅最后又被顾朝的马球队灭了威风的。   是的,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蛮羌族在马球场上百般挑衅,却都被陆寒带领的马球队压了下来,让他们输得灰溜溜地回了北荒之地,后来几年都是乖乖巧巧地来朝贡,再也没有什么调皮的举动。   不过上一世的她,听说这消息之后,除了欣慰之外,又被气得不轻。   因为陆寒因为这件事,在百姓的口中又传诵出不少光鲜亮丽的事迹来,在百姓心中的威望水涨船高。   而她因为生病,在与蛮羌族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倒是成了隐形人。   所以上一世不仅是顾之澄,就连太后也气得不轻,全让陆寒去出了风头,她们娘俩,什么都没捞着。   此时见到太后,顾之澄想起上一世愚蠢的自个儿来,又是眉心一跳,才轻声道:“母后,您怎的这时候来了?”   太后今日亦是精心打扮得明丽耀眼的,即便她产下顾之澄已是十四年了,也瞧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太后不说话时,便已是眉目如画,开口之后,配上如珠玉相撞的动听嗓音,便更添了几分风情,“澄儿,听说你今日也要去那马球场,见见蛮羌族来的人?”   顾之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母后的风声倒是收得快,她这边刚换好衣裳,母后便已赶过来了。   “哀家曾同你父皇一道接见过蛮羌族使者。”太后一双凤眸里略露出回忆的神色,手里捏着牡丹薄纱团扇,轻轻漾出些微风来,“蛮羌族的人,着实野蛮落后,甚是不堪。”   太后仿佛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狠狠蹙了眉尖。   可她人美,便是蹙眉,也有万种风情在里头。   顾之澄听得怔然,心想母后这话,似乎是想阻止她去马球场......?   她咬了咬唇,脸上清浅的笑意淡了下去,沉声道:“母后,儿臣此去,不是贪玩,而是不想让蛮羌族的人灭了我顾朝的威风。他们既敢来挑衅,儿臣自要让他们好看。我顾朝泱泱大国,国威震慑四方,我澄都更是一国之都,岂是他们小小蛮羌族能来捣乱的地方?”   太后长眸潋滟,握住顾之澄的手,柔声道:“澄儿说得对,哀家深以为然。可惜哀家如今已不适合抛头露面,不然也是要同你去瞧瞧我顾朝兵士们的威风,是如何浇灭蛮羌族那些小人嚣张气焰的。”   “......”顾之澄已经想了一箩筐的理由,让母后同意她去马球场,耽误一日的学习也没什么。   没料到......母后竟是来支持她去的?   太后抿了抿唇,瞧着顾之澄有些怔然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眨,甚是可爱。   太后潋滟的凤眸敛下,朝身后的玉茹瞥了眼。   玉茹会意,立刻走上前来,呈上一只做工算不上精巧却格外别致的深红色护身符来。   太后将那护身符握在手里捏了捏,流出一丝宠爱的笑意,放到了顾之澄的手心中,“澄儿呀,昨日母后去了福广寺,替你求了这道护身符。你定要日日戴在身上,方能佑你平安。”   顾之澄愣愣地将那护身符接过去,随意看了眼,便收了起来。   上一世,因她没去马球场,所以自然也没有太后赠她护身符的这一出。   不过即便重生了,她也对这些神神鬼鬼之类的东西不大相信,所以也只是敷衍太后几句,感动于太后对她的支持,旁的便也没什么了。   太后怕误了时辰,只随便与顾之澄再多叮嘱了几句,便催着她上了车驾,往梨园的马球场去了。   今日有许多贵人在,梨园的马球场看得极严,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马车,也近不得梨园的大门。   只有顾之澄的御驾,一路畅行无阻,到了梨园马球场外,停放诸多车驾的地方。   当然,顾之澄的御驾停放,也是在独一无二的地方,旁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得见圣颜。   是以她从御驾马车里下来之时,只见一片空地,以及一脸高深莫测的陆寒负手而立。   陆寒见她探出了脑袋,便伸手扶她下来。   顾之澄心中扭捏了片刻,想到男女有别,但又担心陆寒发现她的身份,所以极不情愿地将手搭在了陆寒的胳膊上,顺势踩着马凳下来了。   虽然心里是嫌弃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   顾之澄仰起小脸,笑意盈盈道:“多谢小叔叔。”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陆寒颔首,敛住寒星似的眸子,说得一如既往的好听。   陆寒的鬼话顾之澄自然是从来没放在心上,她一面往马球场的贵宾坐席方向走着,一面轻声问道:“现下情况如何?”   “我顾朝的马球队和蛮羌族的马球队均已整装待发,只等陛下来,便可开始了。”陆寒沉声应道,现场亦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样子。   这梨园的马球场已经启用很久了,素来是达官显贵举办马球比赛时最钟爱的场地,是四四方方的长条形状,若用脚丈量,约莫着有千步长。   而这马球场的东面、西面和南面都用矮矮的土墙围住了,只有北面用竹子造了一排高高的台子,皆用流苏纱帘隔开,配上锦绣琳琅的绸缎坐垫,搭上放着熏香和果盘的红木小几,供观看比赛的贵客们歇息。   今日顾之澄要来,她贵为一国之君,金尊玉贵,自然给她准备的座位也已经过一番修缮,端的是顶顶的尊贵。   她的坐席不仅用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织金缎,摆的是最名贵的彩漆戗金花卉小几,还有遮风挡雨的亭子,就连遮挡左右的纱帘也是嵌以翡翠、青金石和孔雀石一类珍贵的玉石,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尊贵非常。   顾之澄刚在自己的专属坐席上坐下,就有蛮羌族一行到了她的台子底下,来给她行礼。   顾之澄与他们应了礼,又看了看顾朝的马球队与蛮羌族马球队各站在一侧,忍不住皱了皱眉。   顾朝的兵士们速来没有蛮羌族将士天生高大威猛,这样比较起来,顾朝的马球队齐齐矮了一小截,瞧起来也不如蛮羌族的健壮。   毕竟蛮羌族的人天生都是在马背上讨生活的,所以打马球之时,一定也比顾朝的更灵活自如。   不过顾之澄想到上一世顾朝没有输,所以也只是短暂地因为蛮羌族的兵强马壮而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自如,挥手间很有帝王的气势,夸奖道:“蛮羌族的将士们果然高大威猛,瞧起来便是赛马球的一把好手!”   “那是自然。我蛮羌族的小伙子,个个都是马背上的英雄。这马球,我们赢定了。”一道浑厚响亮的男声从台子一侧响起,引起众人的目光皆看过去。   只见一位男子身着长袍和围腰的蛮羌族别具特色的服装,一头棕色长发变成细密的小辫披散在身后,头顶戴着玛瑙和珍珠制成的护额,眸中仿佛燎着太阳一般明亮,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形高大而挺拔,缓缓从台子一侧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很帅又很坏的男配出现了,嘿嘿嘿。   开始很坏,但是后来……你们懂的!   恭喜某人漫漫追妻路又多了一名强大的对手!   感谢在2020-02-04 14:55:09~2020-02-05 12:0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319224、余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七 40瓶;16 15瓶;叮叮当 9瓶;江忘云羡 4瓶;28419855、ayaka、二宝妈、陈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 40 章   在场所有顾朝的官员们皆悄悄皱了眉。   蛮羌族到底是蛮荒未开化之地, 随便走出个人都这般没规矩,不仅大声说话, 见了尊贵的陛下也不行礼。   顾之澄也轻蹙着眉打量那突然冒出来的男子。   那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很是好看, 却不似顾朝里英俊的男子那般, 他的肌肤是古铜色的,多了几分异域的野性在里头,亦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所以顾之澄打量得格外久一些, 不是被他的相貌吸引,只是想多从他身上学习一下, 如何能更有男子气概。   直到身边陆寒不明意味地轻哼了一声, 几若未闻, 却似一把利刃插到她的心间, 立刻拉得她回了神。   在顾之澄静默地打量那男子之时,他亦在毫不避讳抬头, 目光灼然地打量着顾之澄。   待顾之澄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他才大步流星走到台子正前方,也不下跪,只是拱手颔首行了个虚礼, “蛮羌族部落首领闾丘连,参见陛下。”   顾之澄小脸上半分波动也无,却听到身侧陆寒凛着一身寒气道:“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闾丘连双眸溢出一分哂笑, 道:“我闾丘连男子汉大丈夫,只跪天地父母,再不跪其他。”   顾之澄脖子一梗,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方才看到闾丘连时还未细思,但现下她已经缓过来,渐渐想起了上一世曾见过闾丘连的回忆,可以说......是个不愿再回忆起的噩梦。   所以她当即便挥了挥手,道:“无妨,蛮羌族自有蛮羌族的祖训,我顾朝以德待人,自然尊重他们的文化。只是不知这次蛮羌族部落的首领竟也亲自来了澄都,实在有失远迎。”   陆寒的眸子也微微眯起,这闾丘连来澄都,可不是跟着蛮羌族的大部队来的。   他有眼线来报,闾丘连在蛮羌族大部队到来的前几日就已来了澄都,可是到如今才现身,也不知他前几日在预谋些什么。   毕竟闾丘连不是其他部落的草包首领,有些真本事在,又神出鬼没的,所以就连陆寒的手下也还没摸清楚,他到底有何用意。   闾丘连抿了抿唇,就连脸上挂着的笑,也多了几分北荒之地独有的凛冽,“既然如此,不如陛下也上场同我一起打场马球,便算是迎接我了?”   “胡闹!”一旁站着的魏丞相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这蛮羌族的年轻首领实在太无礼,且陛下如今才十四岁,这闾丘连又生得高大,陛下不过到他的胸膛以下。   就这般,竟然还恬不知耻的邀陛下一块打马球?!   真真是以大欺小,不要脸......!   顾之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波动,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   闾丘连已经拎起了一只马球杖,顶替了蛮羌族马球队其中一人的位置,站在一队之首,他仰头睨着顾之澄道:“我蛮羌族的人从没有胆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你们顾朝人从儿时赛到大的马球,也敢与之一比。就是不知......你们顾朝人,可有这般胆量?”   顾之澄抿唇,嘴边挂着一抹轻淡的笑意,“我顾朝之人,亦皆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那既是这样,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应当更是如此。”闾丘连甩着马球杖,纵身一跃上了骏马。   蛮羌族马球队的马,都是他们自个儿从北荒之地骑过来的,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马,比顾朝生长在温室里面的良种马,还要好上不少。   顾之澄咬唇,一双画一般的杏眸圆睁,笑着道:“那是自然。”   “......陛下不可!”一群大臣们都急了,压低了声音焦灼地看向顾之澄。   就连陆寒,也忍不住往前一步,挡在了顾之澄身前侧,然后回头转眸看着她,清冽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担忧。   这小东西这身子骨,骑马驰骋都已是勉强,更别说和这群铁一般的蛮羌族汉子打马球。   若是不小心坠马,铁定得被马蹄才是。   着急上头的陆寒,早已经忘记了自个儿的筹谋,便是让顾之澄死得不明不白的,然后登基上位。   顾之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闾丘连,勾起一道灵秀非常的笑容,“朕虽也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同你赛马球,根本不需要朕亲自上场!”   随后,顾之澄瞥了陆寒一眼,气势更加嚣张,转眸恶狠狠地睨着闾丘连说道:“小叔叔,朕遣你上场!替朕好好告诉蛮羌族的贵客们,马球到底该如何打......!”   什么叫狐假虎威?就是现在!陆寒这么厉害,她也跟着嚣张!   自以为得逞的闾丘连:......   虚惊一场的大臣们:......   忍不住莞尔的陆寒垂眸颔首,从身后小厮的手中接过他惯来常用的马球杖,认真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顾之澄郑重点了点头,看着陆寒下场,她心底也安心了几分。   她记得上一世传来的消息,就是陆寒带领的马球队打败了蛮羌族的马球队。   所以只要陆寒下场,就一定能赢。   虽然她每次靠近曾杀过她一次的陆寒就免不了腿软心颤,但顾朝共同的敌人在前,她心底对陆寒仍旧有着一股莫名的自信。   梨园马球场这儿本是一片黄土,后来为了用作马球场,便将那些黄土一寸一寸砸平,且还用热油反复浇铸了这片平地,为免骏马驰骋时扬起的尘土伤了观看马球赛的贵人们的眼睛。   顾之澄眼睁睁瞧着陆寒穿着一身墨黑色的骑装,腰间一束轻带在风中微微扬着,骑着骏马如闲庭信步悠闲地行走在光亮如镜的马球场上,面如冠玉,气定神闲,与对面马球队死死盯着他的无数双眼睛,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迥然不同。   顾之澄悄悄勾了勾唇,这便是还未开始,就已压过了对方的气势。   就连闾丘连,也眸光未曾离开过陆寒身上,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仿佛一个分神就会错过陆寒的什么动作,落得满盘皆输。   陆寒只是一个淡淡的眼风掠过蛮羌族马球队的所有人,其他人都已早做好准备,都已用幞头包裹着自个儿的发髻,穿着翻领窄袖的袍服,用腰带紧紧扎着,下面则穿着紧身裤和靴子,这样骑马跑动起来便能方便许多。   唯有陆寒和闾丘连的打扮与其他人不同,陆寒明显是澄都人士的打扮,束发冠穿长袍,脚底踏着一双黑靴。   闾丘连则是明显异域打扮,脖子上还挂着几颗兽牙,多了几分野性。   不过因为都是刀刻斧琢似的精致五官,所以也都是各有各的好看。   在坐席上用帘子挡着脸跟着自家父兄来看热闹的各家贵女,早已悄悄红了脸。   看一会儿陆寒,再看一会儿闾丘连,皆养眼无比,忙得不知该多看谁几眼才好。   唯有顾之澄不在乎这两人的相貌,只是新奇地看着马球场上的一切。   她上一世身子不好,且母后也觉得这马球不过是用以消遣娱乐的,所以不仅是母后不允许,就连她自个儿也不屑于在马球场上浪费光阴。   但如今已是闲人一个,这马球有关的一切落在她眼里,倒是多了几分趣味。   虽蛮羌族的马都是顶好的,但顾朝的皇室马球队亦是一代又一代精挑细选精心栽培出来的,原都是蛮羌族进贡来的马,融合了顾朝本土马的血统之后,不仅更亲人,而且也灵活又有耐力,即便跑完整场马球赛,也不会累得脱力。   反观蛮羌族的马,虽健壮勇猛,却容易脱力一些,再加上来澄都水土略有不服,所以虽然在比赛中能给予顾朝马球队狠狠撞击,但顾朝的马却能灵活矫健地躲过去。   场上所有骏马的马尾都紧紧地编扎着,就连脖子上的鬃毛也剪短了抑或是变成三花形的小辫子,就是为免在比赛中马与马之间发生纠缠碰撞,容易让比赛被迫暂停。   双方的马球队都一列排开,站在顾之澄所坐的台子跟前,举起手中的马球杖向顾朝天子行礼,场面亦是非常壮观。   顾之澄的目光落在他们所持的马球杖上,看到蛮羌族队员所持的马球杖皆用兽皮包裹着,显得野性十足又威风凛凛。   相比之下,顾朝的马球杖就精巧许多,皆是刷了一层红漆,再刻以吉祥云纹抑或是其他精致的纹路,远远瞧上去,两只马球杖若是相击,便像极了文明与野蛮的对撞。   这时,由一名顾朝人和一名蛮羌族人共同托着马球入了球场,将绘着彩漆的马球放在了球场正中心的位置。   这马球不过拳头大小,但因为绘着绚烂的七色彩漆,所以即便在偌大的球场也很是醒目。   顾之澄挥了挥手,伴着一阵鼓响,比赛便正式开始了。   说是数十人的比赛,但因为陆寒和闾丘连这般众星拱月般的耀眼存在,所以观众们的目光几乎全聚集在了他们二人身上,就连不喜欢这两人的顾之澄,也不外如是。   闾丘连最先碰到马球,用他的马球场一击,球杖相撞,在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连带着马球杖的月牙头也将地面上的黄土挥了一大片起来,显得尘土蒙蒙,迷了马蹄。   随后便是马蹄声如雷惊响,数十匹骏马都不遗余力地追逐着马球而去。   陆寒却是没有加入追逐的队伍中,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慢慢靠近蛮羌族的大门。   许是他对顾朝的队员们有信心,在一番激烈抢夺中,就连观众也没看清楚马球到底被谁的马球杖击中过,但是就在混乱中,有一名面白无须的顾朝队员将球重重一挑,飞出了乱军从中,正好到了陆寒的附近。   闾丘连早就在自个儿的大门前堵着,只要陆寒带着马球经过他这儿,他就一定能拦下来。   可是陆寒却未动,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球杖一挥,在闾丘连因陆寒那一眼心悸不已的时候,马球就这样远射而进了。   观看这场马球赛的皆是顾朝的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一阵欢呼,一面小红旗就这样插到了顾朝队的计分架上面。   这进一个球,便是得了一筹。   今日第一场比赛,因摄政王陆寒和蛮羌族首领闾丘连皆亲自下场,所以要其中一队打够十二筹,才算结束。   为了得到这重要的胜利,无论哪一方,都在拼命努力追逐着场上那小小的马球。   比赛激烈的进行着,顾朝队每得一筹,蛮羌族的队伍就会牙关紧咬追上来,一筹一筹咬得很紧。   顾之澄发现,这闾丘连的确是个狠角色,起码在武力上,似乎不输已极为出色的陆寒。   即便打了大半场,他亦没出什么汗似的,只是那双锐利带着不驯野性的眼睛,却愈发亮了。   陆寒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谪仙模样,骑在骏马身上宛如骑着祥云仙兽,衣袍猎猎而动,眸光深邃似幽幽渊川。   场上其他人,却都已累得大喘气,身上被汗水浸得闪闪发光,就连赛马,也有两匹因口吐白沫而更换了下去。   顾之澄拧紧眉,看向场边的小红旗,顾朝仍旧只比蛮羌族多了一面小红旗。   但她相信,上一世能赢,这一世也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只是她已不记得,上一世这个闾丘连到底有没有来参加这场马球比赛。   因为一直在回想,所以顾之澄的目光一直落在闾丘连身上也不自知。   但是闾丘连自然是感觉到了顾朝那个小皇帝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他恰好策马路过顾之澄的台子跟前,忍不住侧眸与顾之澄对视了一眼,剑眉星目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还有几分看着感兴趣的猎物的势在必得,让顾之澄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   可她是顾朝天子,自然不能在与人对视之时怯场,所以,她狠狠地瞪了回去,警告闾丘连,她也不是个好惹的。   可闾丘连却不以为然,唇角溢出一抹邪笑,甚至乎......当众对顾之澄吹了一声口哨。   不远处,一直就将全副心神都落在闾丘连身上的陆寒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幕。   虽然闾丘连的口哨声并不响亮,甚至湮没在了场上一众如惊雷的马蹄声中。   但陆寒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其中挑衅和调.戏天子的意味,他也听得分明。   陆寒的眸子刹那间便冷了下来,攥着马球杖的修长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   他策马跟过去,恰好马球落到了闾丘连的马蹄旁边,于是陆寒重重一挥。   没有挥到马球,反而是挥到了闾丘连的马蹄身上。   不过闾丘连反应极快,在他骑着的骏马一声惨叫嘶鸣声中,他却安然无事轻飘飘地在马背上轻点几下,平安落地。   只是看向陆寒的那双眸子里,已经满是野火在狂烧着。   他知道陆寒挥球向来精准,所以这次,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   闾丘连挽起衣袖,露出精壮有力的胳膊来,“摄政王!是要同我痛快打一场么?”   陆寒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地抬着下颌,淡声道:“抱歉,方才只是一时失误。我是来打马球,不是打架的。”   闾丘连向来最厌恶顾朝人的狡猾和诡计多端,此刻陆寒的一个“失误”,让他气得跳脚,可火气却无处发泄。   他发誓,同这短短数日在澄都中的发现还有今日的相处来说,这个摄政王绝对是最令他厌恶的顾朝之人的代表。   最是阴险狡诈,也最是诡计多端。   但此刻众目睽睽,陆寒以“失误”轻飘飘的盖过,闾丘连也不可能挥着拳头往他脸上怼。   毕竟蛮羌族已经是顾朝隐隐公认的野蛮,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这两个字坐实。   闾丘连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陆寒一眼,气极反笑,重新上了换上来的骏马。   ......   一旁的顾之澄,已是脸色极难看了。   旁人隔得远,没听到闾丘连方才的那一声口哨。   可她隔得近,听得非常清晰。   上一世回忆里的恐惧仍旧如潮水,瞬时便湮没了她,几乎让她从台子上落荒而逃。   马球场上的陆寒仿佛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顾之澄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眉头稍稍蹙了一瞬,又很快松开,手里的马球杖如行云流水般一挥,又是远射进了一计极完美的球。   ......   顾之澄离开了马球场,不见到闾丘连,心里的惊悸才仿佛消散了些。   田总管跟在她身后,细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宫了?”   虽然马球赛还有两场,但顾之澄现在若是想要离开,也无不可。   毕竟她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是无人敢非议的。   但顾之澄听到“回宫”二字,又忍不住皱了眉。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不必,朕只是觉得有些闷,去梨园里走一走。”   闾丘连再恐怖,也抵不上宫外的自由对她而言的珍贵。   虽梨园也不过是宫外一处行宫的园子里,但总比在皇宫里好。   顾之澄走上梨园的石桥,手轻轻放在石桥前的石狮子上,轻轻叹了一声。   “陛下,前头便是梨园里的花苑,您若是心情不畅,可进去逛一逛,如今正是春季花好时,里头的花都开得正艳呢。”田总管听顾之澄叹气,心中也不免心疼,适时为顾之澄解释了一番。   顾之澄瞥了瞥前方花苑里已是花团锦簇的小路,心里也微微动了心。   只不过她回头瞥了瞥身后跟着的数十名侍卫,皱眉道:“不必这么多人跟朕进去,叫他们把守好这入口处便好。”   “是。”田总管立刻颔首道,“奴才会安排好的,陛下只管放心。”   “嗯,你也在门口守着吧。”顾之澄低声道,“这花苑瞧起来不大,若是有事,朕喊你便是。”   田总管点了点头,心里虽有些担心,但想起他曾见过陛下偷偷练拳,那拳脚功夫瞧起来比宫中一些侍卫都好上许多,所以心下的担心也强压了下去,只吩咐着身后的侍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能错过周围的一丝风吹草动。   顾之澄一人走进花苑里,这儿的花着实开得不错。   虽不如御花园里大,但花的种类倒是繁多。   空气里混合着不同的花香,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沁人心脾,让人闻着心情倒也好上不少。   顾之澄上一世忙于读书和处理政务,就连去御花园的日子也少得很,此时到了梨园,嗅着花香四溢,清风徐徐,暗香浮动,忍不住驻足深嗅了起来。   这梨园里的花景倒是极不错的,不过因为梨园里有马球场,所以想必顺着马球场那条小径,来这花苑散步的人也不少。   顾之澄眸光掠过有些被掐了花尖的枝芽,极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之意。   正当她想是否该定些法子,不许人随意辣手摧花,将这梨园的盛景掐灭了去,前方突然起了些细碎的脚步声。   顾之澄抬眸望去,不远处行来一位娉娉婷婷的姑娘家,瞧着衣着打扮应当是某位官吏的女儿,年龄与她倒是相仿。   那小姑娘正顺着小径往她这儿走,身后只跟着一位穿着桃红小袄的丫鬟,瞧起来不似出自大官之家,虽眉眼清丽,似初春柳叶,但到底有一股难以遮掩的小家子气。   她走过来,发髻上插着的玉蝶流苏簪子也随之轻轻晃动,到了顾之澄的跟前,她立刻跪下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臣女不知陛下在花苑中赏玩,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顾之澄站在一簇开得正艳的牡丹边,眉眼微挑,杏眸自是牡丹也比不了的姝色,只是那小姑娘和她的侍女二人都紧张地低着头,并未看见。   “你认得朕?”顾之澄嗓音明朗清脆,又负手而立,仪表堂堂,让那垂着脸的小姑娘紧张之余,不自觉脸颊有些发烫。   她垂眸颔首,跪在地上道:“陛下英武不凡,臣女虽未曾见过,但也能猜出一二。”   这小姑娘倒是聪明,如今这梨园里,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又能有如此打扮和气度的,除了少年天子,大概也不会再有旁人。   顾之澄脸色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是又问她,“你是哪家的女儿?”   那小姑娘垂着脸,继续从善如流地答道:“臣女乃兵马司副指挥之嫡女吕幼怡。”   顾之澄恍然,那兵马司副指挥虽然不过是正七品,按理是无资格带着家眷来这儿观看这场马球赛的,但既然他的家眷来了这儿,那便应当是顾朝马球队的一员。   于是,顾之澄假装很熟悉地说道:“你父亲的马球,赛得不错。”   吕幼怡受宠若惊的语气回道:“承蒙陛下夸奖,家父着实钟爱马球,能为顾朝争光,亦是家父的荣幸。”   顾之澄瞥了眼还跪在地上垂首的主仆二人,都是小姑娘,这样总跪着她也于心不忍,于是道:“都不必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吕幼怡更是受宠若惊,连声谢恩后,便站起身来。   只是不知为何,许是因为跪得久了,膝盖承受不住,是以她并未站直站稳,反而踉跄了几下,就连身后的丫鬟也未来得及扶她,就直直朝顾之澄这边倒去。   顾之澄向来心善,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双臂一张,吕幼怡就这样直直地栽进了她怀中。   吕幼怡扑在顾之澄的怀中,小姑娘身上扑鼻的兰花香气萦绕在顾之澄的鼻尖,久久不散,甜得有些腻人。   顾之澄总算体会到,话本子上的“温香软玉在怀”,是何感触。   -----------------   马球队的打扮参考《唐朝穿越指南》——森林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澄澄男女通杀!   成年了,想要勾.引皇上的小姑娘还会少吗哈哈哈~~   感谢在2020-02-05 12:07:56~2020-02-06 13: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6 30瓶;卿音 12瓶;芝麻、七里香 10瓶;啦啦啦 2瓶;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 41 章   顾朝与蛮羌族的这场马球赛虽然斗得艰辛, 但好歹还是险胜了。   饶是最清贵自如的陆寒,在结束的哨响时,额间也已是布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只是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 随意擦了一下额头和脖颈,便问道:“陛下呢?”   他已经注意到,那小东西很早就离开了。   连他拔得最后一筹并且令闾丘连狠狠摔了一跤的精彩画面也未看到。   呵,这小东西口口声声说要来看马球,到了却不知自个儿跑哪去玩了。   小厮觉得陆寒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让人悸然,他擦了擦额角新渗出来的汗珠子,小声道:“回禀主子, 似乎......似乎是往花苑的方向去了。”   小厮暗自庆幸,幸好他知晓自家主子一向对小皇帝上心,所以小皇帝的一举一动他也格外留心些。   话音刚落, 陆寒就已经将帕子甩到了小厮的胳膊上, 大步流星往花苑的方向去了。   花苑门口, 田总管正奉命带着一队侍卫把守着,但是陆寒过来, 他自然也不敢拦。   不仅是陆寒, 只要是对顾之澄没什么旁的威胁的官家小姐世家贵女之类, 田总管也放她们进去了。   毕竟顾之澄只是让他们在这儿守着,并未说不准旁人进去。   田总管知道, 顾之澄最不喜仗着皇家权势,欺压旁人的行为。   所以田总管只是远远朝陆寒行着礼,陆寒却置若罔闻, 眸光似刀剑般大步走进了花苑里去。   田总管悄悄替陛下抹了一把汗,总觉得摄政王此番,来者不善。   可他如今进去通风报信已是晚了。   花苑虽不如御花园大,但因在百花丛中,又有葱葱郁郁的叶子遮挡,所以陆寒的目光四望,皆只有开得正好的繁花和绿油油的枝叶,只能循着耳朵里那一点细微的声音,判断顾之澄在何处。   陆寒捕捉到了一点细碎的脚步声,立刻大步走过去,将葱茏的树桠拨开,一个身着淡绿长裙,孔雀绿翎裘的女子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   见到是陆寒,她立刻垂下一双美眸,娇滴滴地唤了声,“臣女参见摄政王......”   因她很快垂下脸,陆寒只匆匆一瞥,并未看清她的脸,但此时她两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头顶上那支苍山碧玉钗子微微晃动,也为她微红的脸颊平添了几分妩媚与温柔。   陆寒冷冷“嗯”了一声,目光四望,可眼前这位贵女叽叽喳喳的话语影响了他的听力。   “陆大人,臣女方才见你在马球场上驰骋纵横,耀眼夺目,实在佩服。不知您用的那马球杖是何坊所制?臣女的弟弟也甚是喜欢马球,一向奉陆大人为塔尖明珠般瞻仰,若是臣女送他一支与您那只马球杖一模一样的,他定会开心极了。”   这位贵女的声音细细的,说起话来也娇滴滴的,含了几分娇怯里头,偶尔偷摸摸抬眸睃陆寒一眼,又飞快垂下眸去,颊边泛上几朵红云,衬得容色更加娇艳。   只是陆寒却并未瞧她一眼,只是沉声回答道:“安沁坊。”   声音里夹杂的一丝不耐之意,特别明显,明显到那位世家贵女后退了几步,要身后两位丫鬟搀着她,才能站稳。   只是她垂着的眸子里,已经多了几分湿漉漉的水意。   想她乃齐国公的嫡长孙女,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谁不是将她似宝贝般捧着,就连府中的长辈都没说过她一句重话。   今日陆寒在马球场上如天神般的俊姿,的确让她心驰神往,花苑偶遇,又实属缘分,她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可他却......却......   竟这般不耐烦她,将她似苍蝇般的嫌弃......   她再也憋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但也不愿在陆寒面前丢人,转身便埋着头疾步走了,裙摆似蝴蝶般在花草地上翻飞,数不尽的伤心落寞。   等她被气走了,陆寒才终于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看出来她是哭哭啼啼走的。   陆寒俊眉皱得更深,只是这般的语气说一句,就哭了......?   呵,女人就是麻烦,幸好他现在醉心大业,还未沾染上这样的麻烦。   ......   陆寒静下心来,又重新去听四周的动静,终于似乎听到了顾之澄在不远处的说话声。   而且似乎......还有个女声。   陆寒皱眉,原本就急匆匆的脚步变得更急了。   拐过几处转角,终于看到了顾之澄。   还有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姑娘。   陆寒刹那间便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身形侧了侧,隐到草丛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而他看着的花苑小径上,顾之澄和吕幼怡都未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里多了一个人在偷瞧着他们。   吕幼怡已经脸红得似煮熟的虾子,低声埋在顾之澄怀里娇滴滴道:“陛下......”   顾之澄吓得连忙撒了手,吕幼怡被顾之澄突然一丢,猝不及防又一个趔趄,幸好这回被她的丫鬟接住了。   吕幼怡脸上的羞意未褪,那双明秀的眼睛依然含娇带怯地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心里有些发毛,虽然不懂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吕幼怡就好似出了什么毛病,用这样的眼神和神色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装出帝王威仪道:“可伤着哪儿了?快些回府让你父亲给你请个大夫好好瞧瞧吧。”   “是,陛下......”吕幼怡委屈地垂下眼,睫毛扑簌着,竟有泪珠缓缓沁到了长睫上,悬而未落,仿佛是被顾之澄狠狠欺负过似的。   顾之澄眼皮子一跳,将自个儿的话全回忆了一遍,不知是那根触动了吕幼怡的泪腺,竟惹得她哭了起来。   思来想去,顾之澄觉着,也许是方才自个儿未及时喊她起身,所以让她的膝盖跪伤了。   顾之澄过意不去,又轻咳一声道:“罢了罢了,宫外的大夫始终不如宫里的好。等你回府,朕遣一位宫里的御医去给你瞧瞧。”   吕幼怡受宠若惊,惊喜地抬起眸子看向顾之澄。   两人目光对视,她很快又娇怯怯地垂下首来,谢恩道:“臣女谢陛下隆恩。”   吕幼怡心里那只小鹿,自跌入顾之澄的怀里时,已经撞得快要疯了。   在他怀中时,嗅着少年身上清清泠泠的香气,已是迷得不像话。   再到如今,又被他如此关怀重视,像她这般小门小户不过是仰仗着父亲是马球队的一员而能进来逛逛的,居然能得到陛下如此没有嫌隙的厚爱,竟还遣御医去她府上替她看病。   吕幼怡觉得脑子有些晕。   她想,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陛下还要好的少年了。   既温柔,又细心,还心肠如此好。   以后......若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吕幼怡心里羞怯地想着,最后又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几眼虽然羸弱但在她心中却已是英明神武高大形象的顾之澄好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告退离开了。   顾之澄还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虽然话本子看得多,但什么实战经验都无,自然不知吕幼怡已经在短短的片刻间就暗许了芳心。   她犹自还在望着枝桠上开得极好的那朵小花淡淡抿着唇。   站在顾之澄身侧的明眼人陆寒却已经看得分明。   他已不知应付过多少这样的小姑娘,所以只要看那小姑娘一眼,就知道她对顾之澄存了什么心思。   心底涌上一抹嘲意,没想到这样的小废物竟然也有瞎了眼的姑娘家能看上眼。   但是转眸看向顾之澄时,看到顾之澄眸底的清明,明显是对那位小姑娘无意,只是那娇花似的小姑娘有意罢了。   陆寒想起方才被另一个姑娘纠缠,心里又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心情。   所以看上顾之澄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对于顾之澄中途离场的火气也消了些许。   “陛下为何未看完比赛就离开了?”但虽然心里不生气了,陆寒还是冷着脸问道。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埋首小声道:“憋得慌,便出来走走......”   陆寒听到顾之澄的话,心里又莫名其妙涌起些郁躁。   憋得慌,所以不看马球比赛,反而来这儿和小姑娘家卿卿我我?   “陛下可知这场马球比赛何等重要?”陆寒凝眸问道,心中的火气又烧得旺了些。   美色误人,这小东西年纪小小,就已一头栽进了美色里去,真是个废物。   顾之澄无辜地眨了眨眼,很快又想到了嘴甜的话,眸子弯下来道:“朕当然知晓那马球赛何等重要。但有小叔叔在,朕知道无论如何也输不了的。小叔叔的球技,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敌手了,就算是那蛮羌族的首领,也抵不过小叔叔的一只小手指~”   “......”陆寒依旧冷着脸,但心底的火气,已因为顾之澄这一番话,“滋”地一下就浇灭了。   没办法,他似乎就爱听这小东西夸他。   顾之澄继位已经四年了,和他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嘴甜的话翻来覆去的说按理已是听腻了的,可他还就偏吃这一套。   陆寒脸上冷然的神色闪过一丝裂缝,很快便冰雪消融,神色变得淡极,垂眸道:“陛下,下一场马球赛很快便要开始了,不如随臣一道回去观看。”   顾之澄才不喜欢看劳什子马球赛,一群大男人在上面挥汗如雨野蛮对抗着,她觉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梨园里随处走走。   但她知道,陆寒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她想了想,然后用脆生生的语气问道:“下一场马球赛,小叔叔会上场么?”   “不会。”陆寒摇头。   他已经打了一整场,太过辛劳,自然不可能再上一场。   而且,闾丘连定也不会打下一场的,闾丘连不上,他若上了便是自降身份。   顾之澄猜到他会这样说,明灿灿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很快便装出极逼真的可惜叹惋来,垂首道:“小叔叔都不上场,朕去看那马球赛又有何意思?”   “......小叔叔知道的,朕只喜欢看有你的马球赛。所以......这下半场马球赛,朕便不去看了,再在这梨园里走走便罢了。”   陆寒心知肚明,这小东西不过是随口说些哄他的话。   若他真喜欢看他,那先前便不会走,理应一直待在坐席上目不转睛地看他才是。   所以陆寒虽然心底又情不自禁地飘了一下,但理智仍旧使他眸底一片清然,半个字都不信地回道:“虽臣不会上场,但臣会陪在陛下身边一同看比赛,自然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顾之澄未能得逞,小嘴嘟囔了几句,翘得老高。   这四年被陆寒惯得她早已不如上一世那般,什么情绪都憋在心里,倔强隐忍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的她,早已学会示弱,也学会了撒娇发脾气。   陆寒对她向来纵容,她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些性格,尤其是某些强烈的愿望上头时,她会暂时忘了陆寒上一世给她带来的死亡恐惧。   陆寒见这小东西又闹腾起来,不免有些头疼。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劝道:“陛下,请随臣去吧。”   毕竟这是顾朝和蛮羌族的马球赛,如果顾之澄和陆寒都不在场观看,那便是懈怠蛮羌族,不将他们看在眼里了。   难免落人口舌。   “小叔叔,有你去便行了,你自然是能代表朕的。”顾之澄嘟着小嘴仰起小脸,扯着陆寒的袖口晃了晃,像小时候一般撒娇。   每次她点心或话本子被没收的时候,她都会这样跟陆寒求情。   这一招,虽然她自个儿都用得腻了,却屡试不爽。   陆寒似乎对她这样......特别没有抵抗力。   比如现在,陆寒瞳眸微微一缩,望着顾之澄那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漆黑纯粹的瞳眸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世间最珍贵的玉石,没有丝毫杂质,亮晶晶又湿漉漉的,让他一下便晃了神。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头,无奈道:“那陛下便在梨园里再逛一逛,等比赛结束,臣来接陛下回宫。”   顾之澄立刻牵唇笑起来,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朕就知道,小叔叔最宠我了!”   陆寒心底叹了一口气。   毕竟是跟在自个儿身边长大的,就连有血缘关系的侄子,都比不上他和这小东西相处的一根手指尖这般多。   自个儿故意养歪的小废物,咬着牙也要继续宠着。   ......   陆寒走后,顾之澄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可以无忧无虑地自在逛着,她心甚喜。   也是逛到一半才发现,原来花苑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顾之澄素来不喜欢侍卫跟着她,而且对自己的拳脚功夫也有些自信。   毕竟上一世练了十年,这一世她每晚也都兢兢业业练了小半个时辰才去歇息,想必应付一般的事儿是绰绰有余的。   出了花苑,其实这梨园瞧起来,不过就是简陋一些的皇宫,不如皇宫的建筑那般精雕细琢,但胜在人少清幽。   没了每次出行身后乌泱泱的一众人,顾之澄总觉得自在许多。   她一人闲逛到了某处凉亭子里,正好坐下歇歇脚,还未从衣襟里将她特意珍藏着带出宫来品尝的点心拿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这个......是您的么?”是一道怯怯的女声,听起来胆子甚小。   顾之澄回过头,发现是一个年纪瞧起来比她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小姑娘,穿着褐色小袄,上下皆是丫鬟打扮,发髻上两根红带子正随风仰着,杏眼圆圆又胆怯地看着她。   顾之澄瞥了一眼她手里递过来的护身符,竟是她母后早上亲手给她的那个。   她心里一惊,立刻接过来,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破损,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母后送她的东西,若是被她这般大意弄丢了,或是弄破了,都是会惹母后生气的。   顾之澄小心将那护身符重新藏好,才重新看向那个怯生生的圆脸小丫鬟,“谢谢你。”   那小丫头正拿着扫帚在洒扫着小径,想必是这梨园里粗使的洒扫侍女,此时见顾之澄气度出众,衣着打扮瞧起来也贵气逼人,可态度却如此亲切谦和,她怯生生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指着不远处一棵大树道:“是奴婢在那儿捡到的。”   顾之澄抬眼望去,想起方才在那儿小歇了片刻,想必就是那时掉的。   她抿唇浅笑,道:“谢谢你,这个护身符是朕......是真的特别重要。”   那小丫鬟耳尖得很,听到“朕”时,身子明显颤了颤,但是发现顾之澄不过是口误之后,她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才松泛些许。   对于她们来说,在普通的贵人面前开了脸,都已是一步登天般的荣幸。   若是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是顾朝的少年天子,定要吓得她昏厥过去。   所以顾之澄发了善心,不愿吓到她,见她一双眼睛还圆溜溜地盯着自个儿,许是年纪小,又从来没和身份这般尊贵的人近距离接触过,所以新奇得很。   顾之澄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那块被她捂得有些发热的凤梨酥,掰成两半,分了那小丫鬟一块,“吃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阿桐。”阿桐紧紧埋着脑袋,受宠若惊地接过那块凤梨酥,一点点一点点地小口啃着,仿佛特别珍贵,舍不得多啃一丁点。   毕竟,这已经是她吃过最珍稀最好吃的点心了。   顾之澄倒是吃得飞快,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半块凤梨酥塞进了嘴里,完全没过足瘾,毕竟这凤梨酥入口即化,半块更是只有一只手指的大小,比不上她平日里一碟一碟的过瘾。   幸好,她还带了两块别的点心过来。   顾之澄半眯着眼将她另外两块点心掏出来,分别是她最钟意的桂花栗子糕,还有一块奶香玉米发糕。   她捧着两块点心,眸光不经意地掠过亭子底下的阿桐,见她还捧着那块凤梨酥宛如稀世珍宝一般舍不得吃。   顾之澄顿了顿,将那两块点心递到阿桐面前,“你可知这两块点心叫什么?”   阿桐圆睁着眼,小嘴微张,没见过世面的摇了摇头,被顾之澄问得有些窘迫,被风吹得皲裂的小脸也泛上一丝可疑的酡红。   顾之澄将两块点心往她手心里一放,轻声道:“这块叫桂花栗子糕,这块叫奶香玉米发糕,你现在正吃着的那块叫凤梨酥。你尝尝,这三块哪个比较好吃?”   阿桐听话得很,乖巧地小鸡啄米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在三块糕点上轻轻啃了一口,仍旧舍不得吃。   挨个品尝完后,她小声抿唇道:“这个桂花栗子糕最好吃。”   顾之澄也轻眯起眼睛来,“你的眼光很不错,与我倒是一致呢。既是如此有缘,这三块点心你都拿着吃了吧。”   阿桐受宠若惊,立刻跪下磕头,圆圆的小脸上盈着团团笑意。   顾之澄也笑,她与这小丫鬟很是有眼缘,当即便慷慨道:“莫要舍不得吃。待我下次再来梨园,再给你送点心来吃。”   阿桐重重点着头,揣着那三枚点心就如同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她短短十五年灰暗的人生里,从未有人对她笑过,也从未有人给过她关心。   眼前的少年周身清贵逼人,笑意也灼人,好像就是她黑暗世界里的,第一束光。   不远处又传来了脚步声,阿桐脸上一惊,立刻提着扫帚跑开了。   若是巡园的看管发现她偷懒,且大胆僭越找贵人讨点心吃,平白又是一顿板子要矮。   跑远了,阿桐才懊恼得几乎咬破嘴唇的发现,她竟然还不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与姓名。   ......   顾之澄望着阿桐的背影,脸上挂着浅笑,今日又做了一件好事,希望这位瞧起来孤苦又胆小的小丫鬟能明白,世上还有诸多温暖在的。   像她这般艰苦的境地,还不是能苦中作乐......?   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闾丘连略带着一抹邪气与野性的大笑声响起,随后,露出他高大威猛的身形来。   脖子上挂着的兽牙在日光下熠熠反射着明亮的光,刺得顾之澄眼睛有些痛。   她下意识地挡住眼睛,又听到闾丘连充斥着调侃的磁性声音响起,“陛下真是好兴致,美人在侧,竟连马球也没心思看了。”   顾之澄拧紧眉,默不作声。   可闾丘连却寸步不让,瞥了眼阿桐离开的方向又说道:“听闻陛下年方十四岁,不知□□可长齐全了没有?可如我蛮羌族的普通壮士一般,连续御上两个时辰也不知疲累?”   作者有话要说:  变·闾丘连·态已上线。   这个人非常非常变态,大家尽管喷。   蛮羌族的特殊习俗——比大小、比长短(怎么会这么wu)   感谢在2020-02-06 13:32:39~2020-02-07 17: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卿音 2个;余夏、没有大牙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419855、ay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 42 章   顾之澄饶是再天真,上一世活的二十年加上这一世的四年, 也足以让她听懂闾丘连这毫不避讳又直白的腌臜话。   更何况她内里还是个女孩子, 听到这样的话......   顾之澄气得几乎全身颤抖起来, 小脸都憋得通红,瞪着闾丘连道:“放肆, 你竟然敢对朕这样说话!”   “这样就算放肆了么?”闾丘连左右瞥了眼, 见四下无人, 直接撑在亭子的阑干上,脚下轻轻一点, 就翻了上来, 到了顾之澄的跟前。   近距离四目相对,顾之澄才发现,原来闾丘连的眸子竟然带了些深邃的湖蓝色,似一片汪洋但其中并不平静。   闾丘连近距离望进顾之澄那双纯粹又干净的漆黑瞳眸里, 也忍不住一怔,当即移开眼来,薄唇斜斜勾起,佞笑道:“陛下,你在宫里待得太久了。放肆的人与事,你若来我蛮羌族走一遭, 或许能开开眼。”   顾之澄小脸煞白, 转过身去,背对着闾丘连甩了甩衣袖,“我在宫里待得好好的, 作甚要去你们蛮羌族?”   “或许有一日,我会亲自请陛下去我们蛮羌族做客的。”闾丘连咧唇笑了笑,眸中烧着明亮而充满着野性的焰火,仿佛能把一切烧得干净。   顾之澄背对他的身形明显一僵,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着。   闾丘连却绕过来,正对上她已满是惊惧的小脸,而后眸中露出一丝狞意地看着顾之澄,往前一步,“陛下,莫非你们顾朝的礼仪,便是背对着与人说话么?”   顾之澄不由地后退一步,与闾丘连拉开距离。   他身上迫人的气势比陆寒还要可怕。   起码陆寒是内敛着的,深不可测的,可闾丘连却是嚣张的,狂傲得就是要让旁人知道,他有多强。   闾丘连见到顾之澄那双纯粹干净的瞳眸微微缩着,原本在里头蕴着的晶亮星辰也仿佛摇摇欲坠,他唇角的笑意便更明显了。   他又上前一步,灼灼的吐息喷在顾之澄的小脸上,“陛下可知,蛮羌族一贯的狩猎方式是什么?”   ......就是如同现在这般,一步一步地逼近,直到把她逼到亭子的角落里,抵到一根漆红的柱子上。   望着顾之澄眸底难以掩饰的慌张和惊惧,闾丘连笑得更加开怀了。   这是他最喜欢看猎物露出的表情,充满了对他的恐惧,那双清澈纯粹的眸子仿佛撕破了里面的天真,露出明晃晃的绝望来。   这时他的心底,就会涌上无比满足的感觉。   再没有什么,比狩到能露出顾之澄这样表情的猎物,让他更加兴奋了。   他想,顾之澄一定是一只人人都喜欢追逐的猎物。   这样的楚楚可怜,真让人血脉喷张呀......!   顾之澄已经悄悄握紧了拳,在闾丘连对她动手之前,她不能动手,以免暴露自己有武功的这件事。   而且她这一世的武功在阿九哥哥的指点下,已经比上一世精进了不少。   即便对上高大威猛蛮羌第一勇士的闾丘连,身形巨大的劣势下,她也有自信从他手底下逃走。   可是她现在不可以,因为她向来奉行兵书上写的......敌不动我不动。   就当闾丘连抬起手的一刹那,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小石子,在闾丘连的绑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白印子。   若是再狠几分力道,便能穿过闾丘连的绑腿,嵌入他的血肉之中了。   闾丘连反应很快,他直起身子,放开了被他修长的手臂囚在一方小天地里的顾之澄,反而四下里看去。   除了花便是草,只是都葱葱郁郁的,不知袭击他的人躲在何处。   闾丘连严肃的神色刹那便消失了,又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疏懒邪笑,“不错,竟还有这样的高手在暗中保护你。”   虽然是偷袭,但能用小石子击中他,这绝对是不亚于他的高手。   闾丘连虽笑得疏懒邪异,但眸色里却有几分认真。   他击了击掌,后退道:“陛下,今日与您还未尽欢就被不长眼的打扰了,下次......下次定寻个好时机,再同你好好聊聊......”   说完,闾丘连便踏着风一般,大步流星离开了。   顾之澄强撑着站直的身子一下子宛如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背后已是一片惊出来的冷汗,掌心亦是一片濡湿。   闾丘连临走前说的话,让她原本关于闾丘连的回忆更加蒙上了一层灰暗迷蒙的冷意。   她现在还对上一世闾丘连闯进她寝殿内的事情,记忆犹新......   上一世,闾丘连多次明里暗里地挑衅顾朝,甚至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联合了顾朝周围的数十个小国,一起攻打顾朝。   虽然顾朝乃泱泱大国,但蚂蚁加起来亦能咬死大象,这场仗打得并不如顾之澄所想的那般轻轻松松。   甚至乎是陆寒亲自率军去了北荒之地,才将这场战乱彻底平息,小国们纷纷痛哭流涕,表示以后再也不听那蛮羌族的鬼话,并且痴心妄想造顾朝的反从中分一杯羹了。   所有小国都投了降,唯独闾丘连不见了踪迹。   后来顾之澄才知道,原来他竟趁这一战败势皆显,毫无胜算之时,偷偷离开了主战场,并且一路南行。   因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北荒之地的战火纷乱之中,后方的防线并不如前方那般缜密,闾丘连又极有本事,所以他一路有惊无险地潜入了澄都,甚至潜入了她的寝殿之中。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他将她堵在了她的龙榻之上,那双充满着野性的眸子里,危险在肆意燃烧着。   他佞笑着道:“堂堂顾朝天子竟然是个女子,要是传出去,你说会不会天下大乱......?”   顾之澄当时被他抵在龙榻之上,脸色被苍凉的月色照得愈发惨白得近似透明,她紧紧咬着唇,用力到渗出了细小而腥甜的血珠。   鲜血的味道却让闾丘连更加兴奋。   他仿佛忘记了部落即将被灭所有蛮羌族人亟待着他救命的紧迫感,反而舔着嘴角,对顾之澄惊惧又无助的表情露出了无比满足的享受感来。   他粗砺的指腹捏着顾之澄细腻如酥的下巴,危险地眯着眸子道:“陛下,您说,若是您这顾朝天子怀了我的小崽子,那么蛮羌族,是不是就跟着一步登天,成了血脉高贵的皇族?”   顾之澄原本虽紧张害怕却一直倔强咬着牙不肯说话的神色终于破裂开来,她溢出一声破碎的惊呼声来,“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闾丘连大掌一挥,好看的面容上露出让顾之澄无比心悸的危险神色,“你生得这般楚楚可怜,我自然是要好好宠爱你了。”   他的话音一落,顾之澄的外裳便被他撕裂开来,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蚕丝中衣来,她的身子在他大掌的绝对控制之下,显得愈发纤弱无依。   闾丘连舔了舔唇角,眸中迸射出愈发令人心悸的光芒。   正在这时,顾之澄寝殿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颀长挺拔又带着杀气凛然的身影走进来。   是陆寒。   闾丘连和顾之澄齐齐看过去,因逆着光,所以看不清陆寒脸上的神色,只是他周身聚着的寒冷杀意隔着几步远也能让人忍不住齿间发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寒没有给闾丘连任何说话的机会,抬手间,便是一剑。   顾之澄也不知为何,明明闾丘连身手极好的,可却没躲过陆寒那一剑。   就这样轻易被隔了脖子,血珠飞溅,她脸上和身上沾了不知多少闾丘连的血。   鲜血那股子独有的腥锈味弥漫在她四周,伴着陆寒眸子里那仿佛能将人全身血液冻结的阴冷之色,驱之不散。   即便这已经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亦觉得那血腥味仍在鼻息之间萦绕着,令她隐隐有些想要作呕的难受。   恰好身侧有双手递过来一块干净的白帕子。   顾之澄侧眸望去,杏眸立刻睁大起来,很快就弯成了小月牙儿似的,小声喊了一句:“阿九哥哥?!”   尽管眼前的少年穿着黑袍带着面罩,只露出那双狭长的眸子来,可顾之澄也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阿九。   阿九没打算取下面罩,只是点了点头,望向世间的其他一切都只有一片冰冷的眸子,唯独在看着顾之澄的时候,多了几丝温暖。   “阿九哥哥,你不是说要离开一段时候么?我还以为你不在澄都了......”顾之澄眨了下眼睛,清澈纯粹的瞳眸里满是真实又关怀的笑意。   阿九内心微动,顿了顿,还是告诉了顾之澄,“主子给我的任务便是追踪闾丘连。他已现身,我需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回蛮羌族,方算完成任务。”   虽然他们暗卫的任务全是保密的,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阿九想,跟顾之澄交代几句也没什么。   何况这任务,也不算保密级别最高的任务。   顾之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那想必阿九哥哥要许久后,才能得闲了。”   毕竟这种追踪人的任务,是要一直跟着的,直到闾丘连返回蛮羌族,那确实要花上好一阵的功夫了。   “阿九哥哥,给你。”顾之澄又不知捏了个什么,窝成拳,举到了阿九的面前。   阿九抬起掌心,顾之澄的小拳头一送,一颗被她捏得有些皱巴巴的粽子糖便安安稳稳地落到了阿九白净修长的掌心中。   每次见面,顾之澄都喜欢送阿九一颗粽子糖。   因为她每次送他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冰山似的表情里,露出一丝罕见的腼腆笑意来。   因此顾之澄猜想,他一定非常喜欢吃这个粽子糖,所以每次她都会记得给他一颗。   身为陆寒左膀右臂的暗卫,居然连颗粽子糖都没得吃,真可怜,还是跟着她比较好,嘿嘿嘿。   阿九瞥了一眼掌心里躺着的那颗粽子糖,果然冰川似的眸子里又起了丝丝的裂隙似的,多了几分腼腆和笑意。   不过脸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倒是被他的面罩遮挡住了。   认识小皇帝之后,阿九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容易脸红的人。   别人对他越好,他就越容易脸红。   认识了小皇帝才发现这件事情,是因为这世上如此炽烈又明晃晃对他好的,就只有小皇帝一个人了。   顾之澄见阿九喜欢她送的粽子糖,笑眯眯地道:“等阿九哥哥回来了,去我寝殿内,我再送你一大堆粽子糖。”   阿九也懒得解释他到底是喜欢粽子糖还是喜欢眼前和他失散了的弟弟一般的小皇帝,只是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什么动静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甚至来不及和顾之澄说再见,就施展着轻功离开了。   阿九绝尘而去,带得小径上的叶子都掉了些许。   青翠欲滴的叶子们轻飘飘打着旋儿,还未落地,陆寒便过来了。   陆寒此时已经换下了骑马装,穿了一身浅墨色的长袍,踏着云底靴,腰间一根玉带束着,衬得身姿清隽如竹,修长挺拔,眉眼之间也比四周的花草好看许多。   只是他的脸色并不似平日里那般风轻云淡,凝着些浓云似的,轻轻拧着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刺穿人心,问顾之澄,“陛下,方才可有人来过这里?”   顾之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脸无辜。   陆寒眉头拧得更紧,眸中露出猜忌的目光,“可是方才,臣明明听到......陛下似乎在与人说话。”   顾之澄眸光一顿,她猜想陆寒应当确实听到了些动静,但定然不知道是阿九,不然他的反应不会似现在这般,而且阿九那样机敏,早就在陆寒过来的几瞬前,就已经溜走了。   所以......还是让闾丘连背一下锅吧!   顾之澄垂下眸子,纤长的羽睫轻轻扑簌了几下,露出一丝难堪的神色,“小叔叔,有些事朕羞于启齿,但方才......确实有人来过......”   “可是闾丘连?”陆寒见顾之澄这般模样,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也来不及细究,直接便沉眸问道。   顾之澄点点头,咬着唇,神色愈显难堪。   她素来不喜欢撒谎,不过如今,她可一个字都没撒谎,权由陆寒脑补便是。   陆寒拧紧眉,极好看的眉眼间满是淡淡的恼意,“那蛮子说的话自然不大好听,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当耳边风便是。”   “嗯......”顾之澄眸子里难堪的神色还未消散,她想着,若是她一直这样难堪到羞于启齿,或许陆寒便不会问了,她自然可以保住阿九哥哥出现在这儿的秘密。   不过谁成想装过了头,陆寒见这小东西一直鼓着腮帮子,忿忿不平的样子,凝眸问道:“那闾丘连,到底羞辱了陛下什么?”   陆寒心想,若能让这小东西抒怀一番,可能心里痛快了,也不会再是眼下这要哭不哭的废物样了。   顾之澄没料到陆寒竟还有这刨根问底的心思,不光闾丘连实在是过分,如今陆寒问她,她也就忍不住告状了。   顾之澄眸子亮晶晶的,几欲窜出小火焰来,气呼呼地说道:“小叔叔,那闾丘连......他竟敢嘲讽朕小!”   陆寒斜瞥了顾之澄一眼,明显缓了一口气,漫不经心道:“陛下如今年方十四岁,却是年纪尚小,那蛮子嘲讽你小只不过是再没旁的刺可以挑了。无人能选择自个儿出生的年岁,陛下莫要太放在心上便可。”   顾之澄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眸子也格外亮,她小小蹬了下脚说道:“他不是嘲讽朕的年纪小......他是嘲讽那个!嘲讽朕的......那个小......”   顾之澄越说越气,觉得自个儿这回被闾丘连的无礼对待气得着实不轻,还希望陆寒听了也能替她觉得不值,去找那闾丘连好好算一算帐才好。   陆寒听到顾之澄这句话,脸上淡然的神色已经刹那便僵住了,一时眸子冷冷沉沉,阴得快滴出水来。   他的脑海里,很快便浮上了无穷无尽的疑惑。   为何闾丘连要说这小东西小?   闾丘连又是如何要说这小东西小?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让闾丘连和这小东西谈论如此私.密的话题?   而且......这小东西为何要因闾丘连的一句戏言气得扭捏成这般?   ......   陆寒深邃的眸子里已经聚起了浮浮沉沉的雾霭,幽幽暗暗让人完全无法看清其中的情绪。   顾之澄在一旁小心斟酌了几眼,心里也有些发憷。   她虽然没撒谎,但是不是同陆寒说这些......并不应该?   陆寒似乎反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就似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漫长的沉默。   当顾之澄脑袋都垂得发酸的时候,终于传来了陆寒喑哑的声音,“他还说了什么?”   顾之澄垂着小脸,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还暗讽朕不中用,说他们蛮羌族的勇士,都能两个时辰哩。”   陆寒的脸色更沉,快能滴出来水来。   偏顾之澄还天真不谙世事般歪着脑袋,那双纯粹干净的眸子里映着陆寒挺拔的身影,问出来的话却是带了些难以形容的颜色,“小叔叔,咱们顾朝的男子就当真不如那蛮羌族的中用?”   “......”陆寒藏在宽袖中的手掌已经捏成了青筋暴起的拳。   顾朝的男子中不中用他不知晓,毕竟他向来知羞,从来不与旁的男子议论探讨这些。   更何况,他自个儿更从未亲自上场试过。   但眼前这小东西竟然能面不改色目露天真地与他谈论这些,也实在太过不知羞耻了一些......   陆寒垂下眸子,浑身一股凛冽且不怒自威的寒意冲霄而起,看着顾之澄正色道:“陛下怕是这段日子闲惯了,连国有四维都曾忘了?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陛下回宫后,该重新好好读一读书才是。”   顾之澄连忙垂眸,缩着脖子道:“小叔叔曾教过朕的,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朕从来都不敢忘的。”   陆寒眯着眸子,负手而立,冷然道:“陛下既知,方才就不该问臣这些......”   顾之澄微怔,明白过来陆寒这是在暗指她不知廉耻,所以才同他说这些。   可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明明不是故意想同陆寒说这些的,被闾丘连讥讽那些本就是难堪气极,若不是为了吸引陆寒的注意力,她连一个字儿都不愿意同他多说的!   心里委屈,顾之澄晶澈的眸子里便多了几丝湿漉漉的水雾。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陆寒,嗓音也微微向下压着,多了些不大高兴的低落失望之色,“小叔叔,闾丘连侮辱朕也便罢了,竟然连你也凶我......”   陆寒神色微怔,见这小东西实在沮丧,纤长浓密的睫毛也长久地耷拉着,没有半分神采,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良久,陆寒才生生地憋出一句话来,只是语气仍旧硬邦邦的,“臣实非故意......”   顾之澄没理他,只是垂着眸子,小小的鼻翼明显耸动了几下。   陆寒内心也不由自主跟着颤了几下,又生硬地哄道:“陛下该知,臣身为摄政王,一直都有对陛下劝勉之责。”   顾之澄复又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涌上一丝极其逼真的酸胀感,“既是这样,小叔叔觉得朕做错了?朕在闾丘连那蛮子那儿受了委屈,找小叔叔诉一诉苦,也成了错处......?”   陆寒毫不迟疑地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温柔与退步,下颌垂下来,勾勒出极好看的弧度,“陛下没错,是臣错了。”   顾之澄咬住唇,不理他。   陆寒薄唇如削,九分生硬夹杂了一分温柔的语气继续道:“回宫路上,给你买一盒香酥坊的点心可好?”   顾之澄继续咬唇,没说话,眸子湿漉漉地望着地面。   陆寒牵唇挤出一丝更为生硬的浅笑,“两盒,可好?”   顾之澄终于抬起眸子看他,但隔着纤长的睫毛,仍旧看不清神色,只有一汪水色。   陆寒一狠道:“五盒,可好?”   一刹那烟消云散,晴日初现般,顾之澄弯着唇牵住了陆寒的袖口,“小叔叔真好,这便回宫吧!”   陆寒无奈,仍旧操心叮嘱道:“但也不可一日吃完。”   “知道啦。”顾之澄敷衍应道。   陆寒揉着眉心,心中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自个儿养的小废物,哭着也要宠废他......!   ----------------   出自《管子·牧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7 17:03:10~2020-02-08 20:3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若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若染 10瓶;ayaka、28419855、青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 43 章   从梨园马球场回来后, 顾之澄不过过了半月有余的好日子, 心里头又多了一件烦心事儿。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就是约莫着从这时候开始, 前朝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大臣们开始争先恐后热热闹闹地要给她广开后宫,大办选妃事宜,为整个顾朝皇室开枝散叶。   毕竟顾朝皇室素来只不过干巴巴地接几个果儿,到了顾之澄这儿索性只剩下她一个了,所以大臣们也是为顾朝皇室的血脉操碎了心。   他们操心, 顾之澄一样操心。   她不过是一个偷龙转凤的皇帝,又拿什么来宠幸后妃呢?   所以每回前朝的大臣们一提这事, 她就头疼。   偏偏他们还没事就喜欢拿出来提一提。   上一世她从十四岁拒绝到二十岁,可想而知, 为拒绝此事费了多少口舌, 头疼了多少时辰。   只不过怕什么便来什么,这日顾之澄刚上朝, 底下就有大臣进谏了。   “皇室子嗣绵延,乃是江山社稷之福, 如今陛下已到了纳妃的年岁, 合该广开后宫,纳妃选后, 为顾朝皇室开枝散叶, 绵延子嗣啊......!”   “臣附议!”   “臣附议!”   ......   很快底下一帮大臣们便纷纷异口同声的附和着。   顾之澄抚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镀金龙纹,如同上一世一般,看向陆寒道:“摄政王以为如何?”   私底下她喊他小叔叔, 但在朝堂之上,素来都是以“摄政王”相称。   陆寒眉眼深深,身姿挺立,缓声道:“臣附议。”   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回答,顾之澄倒也无意外,只是抿了抿唇,眼底一丝波动也无。   陆寒却上前一步,又道:“臣有一侄女,乃臣嫡兄所出,温婉端庄,贤良淑德,才貌双全,臣以为她入宫为妃,再合适不过。”   大臣们纷纷点着头,深以为然。   顾之澄亦端正着身子坐在龙椅上,面上表情寡淡。   上一世,陆寒也举荐了他的侄女入宫为妃。   她以为,不过是陆寒想用美人计拴住她罢了。   若是他的侄女入宫,成日在她耳边吹吹枕边风,再听听她的心里话,都是最简单不过的。   可惜陆寒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根本不可能选些妃子入宫,更别提给她们在她身边吹枕边风的机会。   于是,顾之澄如同上一世一般,抿唇轻笑道:“听起来倒是不错的。只不过摄政王年纪比朕大上许多,这么多年却仍旧未成亲。若朕有美人在侧,可摄政王却整日独卧寒衾,朕实在于心不忍。不如朕给你指一人赐婚,摄政王觉得如何?”   底下的大臣们又纷纷点头,炽热的眼光都看向了摄政王。   摄政王权势滔天,又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般的存在,虽然年纪已有二十又二,略显大了些,但仍旧是不知多少世家贵女的香闺梦里人。   若是能攀上这门亲,不知要喜坏多少人。   但陆寒却敛着眉眼突然改了口气,“臣以为陛下如今年纪尚小,还是该将心思都放在读书和朝政上,纳妃之事,过一两年再提也不迟。”   顾之澄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唇,也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虽说摄政王年纪也不小了,但朕以为,还是该找位喜欢的姑娘再谈婚论嫁也不迟。摄政王若哪日有了心上人,朕定立刻颁下圣旨,为你二人赐婚。”   “那臣便提前谢陛下隆恩了。”陆寒拱手,朝宝殿龙椅上的顾之澄遥遥一揖,脸上几分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是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说得极其热闹,旁的大臣是一句也插不上嘴。   只能看着这明显不想娶亲的两人顺水推舟将这事情就这样遮掩着过去了。   大臣们心底不免有些失落,只能捋一捋自个儿胡须,暗叹一声。   罢了罢了,这等事情也是急不来的。   等过几日再提便是。   只是陛下年纪小,没尝过女人滋味,所以不愿纳妃,实乃正常。   但摄政王如今这个年纪,说他没尝过女人滋味,那大臣们则心思各异,不明白他是否有什么暗疾,所以才一直不愿娶妻......   顾之澄也看懂了各位大臣眼底的各有心事。   说实话,她也有些奇怪。   上一世,她到死也没见陆寒娶妻,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   甚至,宫廷之中还隐隐有着传闻......说是摄政王喜欢男子所以才一直迟迟不肯娶妻纳妾。   不过这龙阳之好乃是顾朝上下最鄙夷的,都觉是阴暗龃龉见不得半点光的事儿,更甚者会让人抓了浸猪笼去,所以大伙儿对摄政王的癖好自然是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早朝总算就这么应付着过了。   顾之澄回了御书房,陆寒很快便也跟着过来了。   一进御书房里,顾之澄便急不可耐地坐上龙椅,将自个儿昨日还未看完的那戏折子拿出来,看上几眼。   她近日恰好看到戏中那贵家小姐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出去逛花灯却遇上流寇出来抢东西,正惶惶之时却被闯荡江湖武功甚好的大侠所救。   几番相处之间,贵家小姐已经暗许了芳心,正要将乌发散落,表明身份与心迹。   可惜昨日看到精彩处,却被陆寒将这折子拿走了去,还又考校了一番她的书背得如何。   虽然如今陆寒对她的要求已经一降再降,但她也不能废物得太难看......   所以昨日这戏折子里的揪心场景让她抓耳挠腮了一整夜,今日早朝之时也有些心思不宁,如今总算能拾起来看,顾之澄就连清澈如洗的眸子都亮了不少。   只不过她刚坐稳,还没来得及从桌案底下抽出她的戏折子,就被陆寒一堆折子砸了下来。   “陛下若是有空,合该将这些积压的折子都批了才是。”陆寒面色淡淡的,眉目深幽,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顾之澄小心打量了他一眼,试探问道:“小叔叔可是生朕的气了?”   不然的话,以陆寒最爱批折子的性格来说,他不会推于她,只会默默将这些折子全批了的......   陆寒瞳眸深处一点深色,风轻云淡道:“陛下多虑了,臣怎敢生陛下的气?”   “......”顾之澄杏眼圆圆,眨了一下,小声道:“小叔叔定是生气了,可是怪朕在朝堂之上说要赐婚于你?”   “陛下惦记臣的婚事,是臣之幸,有何不该?”陆寒垂眸,只是脸色冷淡如冰凿,明显是心里有气的。   顾之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想起上一世谈起陆寒的婚事来,他的反应比现在还可怕上许多。   现下,已是算轻的了,所以她也没那么惧怕。   只是小腿在龙椅上晃了两晃,声音脆脆的道:“小叔叔莫要生气,朕不会强人所难。待你有了心上人,朕再给你赐婚,也算荣宠。”   陆寒轻笑谢恩,只是他这一笑,却让御书房内仿佛也迎来了料峭春寒,冷了不少。   顾之澄颤了颤身子,又听到陆寒似幽魂索命般开口道:“陛下,臣的建议也并非是一时兴起。臣那侄女,虽比陛下虚长了一岁,可相貌品行却是一等一的,澄都之中,谁人说起她都要称赞一句的。”   顾之澄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上一世,陆寒总也喜欢同她说起和他那侄女的婚事,许是那侄女实在太过优秀。   不过后来,反倒不常提起了。   顾之澄猜测着,应当是那姑娘嫁人了,陆寒旁的侄女也随着年岁渐长都嫁人了,所以她的耳根子才清净了不少。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要被陆寒口中的“侄女”折磨一两年的。   见陆寒还欲滔滔不绝,顾之澄立刻弯起杏眸开口,说些好听话,“小叔叔的侄女,朕自然知道不会差的,毕竟有小叔叔珠玉在前,既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侄女,定然也继承了小叔叔的好相貌与好品行。”   陆寒神色稍缓,还欲开口,却望向顾之澄那漆黑纯粹的瞳眸,许多话又重新憋了回去。   顺带将他扔给顾之澄的折子也一并带去了他的桌案上。   御书房中,一时间便只剩下顾之澄翻看戏折子的沙沙声和陆寒批折子的响动声。   熏香袅袅,清泠自如。   到了晌午十分,又有内侍省的人拿了贡品清单来御书房通报。   说是司马摄进献使带着打清州来的贡品一路奔波跋涉,抵达了澄都。   如今那一大船的金银珠玉,绫罗彩缎、珍禽异兽、江南特产都已入了宫城里的中藏库收储着,只是这贡品清单却要呈上来,给顾之澄过目。   顾之澄捧着那一长串的贡品清单只粗略看了眼,便放到一旁道:“他倒是有心了,一并都收着吧。”   反正与她也没什么的关系,都是母后保管着钥匙。   她的小金库,仍旧不过只那小小的钱袋子罢了。   陆寒也起了身,将那贡品清单细看了一番,才道:“每年四月清州的封疆大吏都要遣人送来这江心镜与这一大船的贡品,也着实煞费苦心。”   “是呀......”顾之澄满不在乎地随手翻开了下一页戏折子,随口应道。   反正再孝敬几年,定有他升官的时候在,这时候多孝敬一些,也能升得快一些。   陆寒微垂下颌,瞄了一眼那贡品清单,又道:“想必他们也会在澄都过完端午,才回清州。”   “回禀摄政王,正是。”送贡品清单来的官吏垂着首,在陆寒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之下,大气也不敢出。   陆寒有意无意地掠过还沉迷看戏折子的顾之澄一眼,而后轻声道:“今年澄都中的端午,定也热闹非凡。”   “可不是嘛。”垂着首的官吏小声应道,“江边彩楼、席棚都已搭了不知多少,绵延数十里,热闹得很呐......!”   顾之澄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清凌凌的眸子盯着正在说话的两人。   可陆寒却不再说话,那官吏也立刻识相地鞠躬行礼道:“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   御书房中重新归于一片静寂。   陆寒淡淡瞥了顾之澄一眼,沉声道:“陛下继续看吧。”   而后他甩了甩衣袖,打算回自个儿的位置上继续批折子。   顾之澄却眼疾手快地从龙椅上下来了,拉住了他的宽袖。   “小叔叔......”   陆寒转身回眸,目光一片清然,“陛下还有何事?”   顾之澄顿了顿,垂眸道:“端午......宫外可是什么光景?”   陆寒凝了凝神,随口应道:“陛下若是想知道,自个儿出去看看便是了。”   “那......”顾之澄杏眸泛起了细碎的光芒,“朕可以自个儿出宫?”   “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陛下最好有人护着出宫,方为上策。”陆寒淡声道。   “朕带一队侍卫出宫?”顾之澄原本发亮的杏眸里浮起些雾霭,但眸光仍旧奕奕而动着。   陆寒眉心一皱,摇头道:“若带一队侍卫出宫,未免太过招摇了一些。陛下若是想体会寻常百姓之乐,自然不能暴露自个儿的身份。”   顾之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陆寒说得没错。   可这回的端午实在是出宫的最好时机,因为她的母后昨日去了福台山的临德寺祈福,那儿一去一回便是三日的脚程,还要算上在那小住的几日,实打实也要五六日才能回来。   端午的正日子便是三日后,太后定还没有回宫。   所以没有太后管着顾之澄,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可是陆寒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她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丝希望小火苗,好似就要被陆寒这样掐断了。   陆寒一直屏气凝神着,等着眼前的小东西自个儿想明白,开口求他。   可等了半天,却见顾之澄苦着一张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寒只好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顾之澄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有了些想法,她仰起脸说道:“小叔叔可还记得十岁那年,你遣来护朕的那个人?朕瞧他的功夫倒是顶不错的,若让他再护朕端午出宫一次......有他一人,定能抵上朕的一队侍卫!”   “......”陆寒脸色有些莫测,他深深望了顾之澄一眼,淡声道,“陛下的记性倒是好,十岁那年的人与事,竟四年后还记得这般清晰。”   顾之澄脖子微梗了一下,很快又换上一副团团的小脸,少年音色清润明朗,“那是自然,那是小叔叔对朕的好,点点滴滴朕都记得的。”   “......”陆寒想,天底下可能再也寻不到这小东西这般嘴甜的人了。   读书不行,习字不行,性子也不行。   可说起这卖乖弄俏的话来,却是头一等的。   可是心里被顾之澄说得舒坦了,陆寒便也不与她计较了。   只是稍沉默片刻,而后淡声道:“陛下说的那人,近日还有旁的要事处理,所以恐怕臣不能将他借予陛下了。”   顾之澄假装浑不在意地点点头,只是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的。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想着若是能和阿九哥哥在端午一块赏玩,定能开心不少。   但她知晓阿九在忙着追踪闾丘连的行踪,所以也并抱多大的期望。   陆寒瞥了一眼顾之澄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开口道:“但是臣端午倒是无事,可以陪陛下出宫一观。”   顾之澄背后起了些凛然入骨的寒意。   这重活一回的四年来,她同陆寒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左右不过三四回。   但回回给她留下的印象可都不算好。   毕竟是曾杀过她一回的人,又能有什么共同赏游的美好回忆呢?   不过是回宫之后夜里又多了一道梦魇,醒来时又一身冷汗罢了。   尽管陆寒现在待她表面是极好的,但她素来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所以私心里一直防着陆寒,心里那道大坎始终放不下。   时时提醒着自个儿,她迟早一日会死在陆寒手上,所以一定要尽力尽早为自个儿谋好出路才是。   顾之澄咬咬牙,心想这回出宫,或许是一个谋出路的好机会。   所以即便知道山有虎,可她还是要向着虎山行。   想罢,她仰起小脸,笑眯眯道:“那便有劳小叔叔看顾朕出宫之行了。”   “能为陛下效力,臣不辞劳苦。”陆寒垂眸颔首,朝顾之澄行礼道。   如此刚正不阿又忠诚的模样,落在顾之澄眼里,不过是三个字罢了。   假惺惺......   ......   虽是这样,但在端午正日子的前一日,顾之澄仍旧欢欢喜喜出了宫。   因陆寒武功高强,对自个儿也有信心,所以顾之澄并未带多余的侍卫去,孤身一人就上了陆寒的马车。   她也不怕陆寒将她害了去,毕竟上一世她对陆寒那么冰冷处处与他作对还活到了将近二十,这一世总不能死得更早些。   这回出宫,顾之澄穿的是宫外男子寻常穿的衣裳,并不打算表明自个儿乃顾朝天子的身份,免得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好又当了一回陆寒的远方侄子。   反正“小叔叔”都已经喊惯了,当着外人喊两声,也不打紧的。   澄都临着澄江,端午前后数日,皆有龙舟在江中竞速,凡优胜者,官府俱会赏给彩缎,所以很是热闹。   今日亦有龙舟可看,顾之澄向来只听人提起过这赛龙舟的角逐如何刺激精彩,却没亲眼见过,所以很是好奇,所以央着陆寒,这出宫的第一站,便是去澄江看看龙舟赛况。   顾之澄挑起帘子,正巧马车经过梨园,让她想起前不久在这儿马球赛的光景,眸中露出些深思的神色来。   陆寒挑眸,“陛下在想什么?”   顾之澄凝神摇头道:“没什么,倒是想起之前在梨园与人有了约定,只是现下却是过门而不入了......”   “臣斗胆,可能问问陛下是何约定?”陆寒端坐在马车上,高大的身子显得马车略有些逼仄。   顾之澄小身子偷偷往外挪了挪,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约定,不过是与一位小丫鬟约好了,下回朕再去梨园,给她送些好吃的点心去......”   陆寒眸底暗送,他还以为是这小东西瞒着他有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原不过是些吃点心的小事罢了。   他轻笑道:“陛下只管告诉臣那小丫鬟的名字,改日若有什么好点心,臣遣人送些过去便是。”   顾之澄眉心隐有一皱,摇头道:“无妨,待朕下回出宫来,再给她带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她对这宫外的路不熟,不知这趟要过梨园,不过她定会记得给阿桐捎上一盒子点心的。   毕竟那小丫鬟讨喜,瞧起来也可怜。   马车内一路再无话,就这样到了澄江边专供贵人们看龙舟的彩楼之上。   陆寒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炽手可热的位置,所以官府给他预备着的彩楼,也是最大最辉煌的。   顾之澄踏上彩楼,坐上黄花梨螭纹扶手椅,立刻有穿着彩衣的丫鬟端上一盏热茶。   听闻摄政王要来看龙舟赛,官府上下皆齐心合力的准备着,这专门用来迎接陆寒的彩楼不仅是位置最好的,里头用的物什也是顶顶贵重的,一并按着陆寒府里的规制来,就怕怠慢了陆寒一二。   顾之澄落座后,瞥了眼江中的景象,此时江波壮阔,水烟淼淼,龙舟之赛尚未开始。   但江边两岸绵延数十里的彩楼与席棚却已是人满为患,俱是些盛装华服的乡民侍女,好生热闹。   顾之澄眨了下眼,看向在她与陆寒身侧,一直垂首含胸的官吏,小声问了句,“小叔叔,那龙舟赛何时开始?”   陆寒斜睨了那官吏一眼,等着他的回答。   官吏识相地将脑袋埋得更低,恭谨道:“每回的龙舟赛都由咱们官府击鼓三下,方可开始。今日摄政王前来,自然由摄政王一声令下,便是开始。”   陆寒瞥了瞥身侧正伸长着脖子往外瞅的顾之澄,淡声道:“既是如此,那阿澄......便由你来替我喊开始吧。”   谈话间,陆寒还不忘伸手摸了摸顾之澄的脑袋,以示宠溺。   顾之澄原本正在眺望外头的风景,冷不丁被陆寒唤一声“阿澄”,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但又被陆寒摸了脑袋,她霎时腮帮子略鼓一些。   不过她如今不是皇帝的脑袋摸不得,而是作为陆寒侄子的脑袋,自然只能任由小叔叔摸了......   那官吏在一旁屏气凝神,不敢多言,观陆寒语气和动作间的宠溺,也只能感慨一声。   别看摄政王素来冷冰冰的,对这侄子,倒是宠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侄子吗?!这是未来媳妇儿!不宠着以后喝西北风去呀!   某桑:我发现我的文里面,永远都是吃喝玩乐???什么朝堂计谋……想不出来的,没那个脑子QAQ   感谢在2020-02-08 20:38:46~2020-02-09 22: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667232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忘云羡、余夏、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雕文真好看 16瓶;鹿过人间、南方有佳木 10瓶;江忘云羡 6瓶;卿音 4瓶;28419855、肖战的公主殿下、ay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 44 章【七千】   顾之澄如男子般清朗一笑, 一声令下,便让彩楼之下摆着的几张大鼓敲了起来。   鼓响了三声, 震耳欲聋, 壮气凌云。   在龙舟出发点立着的红旗处,便有龙舟两两竞出, 争先恐后般朝前滑行,奔着官府早早已经扎好的驿楼牌坊而去。   坊上正挂着锦标,寓意着胜利的象征, 让龙舟之上甩开了膀子划桨的人看得眼睛愈发的红, 使的力气也愈发大了。   顾之澄忍不住站起身,趴到彩楼的朱色阑干边,踮起脚尖往外看。   却被陆寒一双温凉的大手挡住了额头,听他温声道:“阿澄小心些, 仔细摔下去呛了水。”   一旁还未离开的官吏们低着头, 心底再次感慨, 摄政王对侄子就如此般宠爱有加, 以后若得了自个儿的孩子,那非得宠到天上去不可。   顾之澄不得尽兴, 被陆寒伸手摸了额头又顺便揉了一把脑袋,实在有苦无处说,却还要装出温顺的侄子派头,清脆脆说一句,“谢小叔叔关心。”   她自叹已是在场最惨的一人了。   不过虽心里不爽快,但顾之澄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澄江的江面之上。   几条龙舟正赛得水深火热, 如飞光逐电般竞速前行着。   两岸亦有丝竹声、箫笙声、人群呐喊助威声,不绝于耳。   船头的鼓声、舟夫的呐喊声,以及那龙舟之上的划桨声,亦一层又一层如潮水般涌来。   交涌之下,已是这澄江两岸江心皆最热闹的乐声,各有各的音调,也各有各的韵味。   顾之澄瞧得小脸红扑,也忍不住跟着吼了几嗓子。   陆寒在其身后,唇角忍不住勾起须臾。   到底还是小孩子,带出宫来玩一玩就高兴成这般,好哄得很。   若是以后想要哄得这小东西将皇位交出来,恐怕也不是难事。   忽而顾之澄突然手舞足蹈鼓起掌来,陆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是一舟已经行到了终点。   澄江边两岸亦有不少人面红耳赤地在鼓掌呐喊,终点驿楼处更是热闹得很,如山呼海啸一般,掌声雷动。   驿楼处的鼓手已经甩开膀子抡着鼓槌,将锦标从鼓上捶了下来,旋即挥着向所有人示意。   顾之澄又忍不住跟着鼓起掌来,这龙舟赛倒是比马球赛有意思多了,她眸子也跟着亮晶晶的,映着那飞扬的锦标。   随后便是官府打赏优胜者了,在场官吏问陆寒是否同去。   陆寒眸带宠溺的看向顾之澄,官吏们心底又好生感慨羡慕了一番。   顾之澄却是摇摇头,小脸团团道:“似是有些乏了,就不去了罢。”   刚刚这样兴奋,现下歇起来,倒好像费了不少功夫。   陆寒点头,“不去也罢,那便回马车吧。”   顾之澄上了马车,心里突然有些不舍,“小叔叔,这便要回宫了么?”   陆寒瞥了瞥外头已经渐暗的天色,“陛下还想去哪儿?”   黄昏将近,夕阳的余晖将半个天际都染成了绚丽的鹅黄色,透过马车半掀起的帘子投进来一簇,染得陆寒的眉眼好看得出奇。   顾之澄咬咬唇,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可就是不想回宫。   陆寒瞧出来她的心思,微一凝神,沉声道:“正好臣的二哥那正举办端午宴会,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与臣同去。”   顾之澄沉思片刻,陆寒的二兄她也甚是熟悉,虽然在朝廷中并未官居要职,但是却交友甚广,很会说话,讨人欢心,可以称之为是陆家的交际花,因此有他助力,为陆家带来了不少人脉。   但他官阶不高,所以来朝会时也只是远远站着,所以顾之澄并未与他说过话。   想了一会儿,顾之澄觉得多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便点头答应了。   陆寒立刻挑开帘子,吩咐了跟在马车后的小厮,快些去他二哥的府上通报一声,便说他要带贵客来访,务必要打点得精细些。   小厮会意,正欲小跑过去,又被陆寒叫住了。   陆寒将头伸出马车外,小声知会小厮,让他通知二哥府里的二小姐打扮得用心些,今日或许来了段好姻缘。   小厮闻听这话,更加不敢怠慢,立刻加快脚步跑走了。   陆寒重新坐回马车的软垫上,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万事皆不起波澜的模样。   顾之澄多瞥了他好几眼,不知他最后将脑袋伸出帘子外,瞒着她与那小厮说了什么。   因这珠帘厚重,所以她并未听得真切。   但想必,陆寒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她的面布置杀她的局。   略一思忖,顾之澄便放下心来,挨着马车的软垫开始打盹儿。   马车略有颠簸,晃晃悠悠的,倒是好睡。   陆寒却依旧正襟危坐,目光总似有若无地掠过顾之澄的脸上,眸色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待到马车停下来时,顾之澄自然而然也便醒了。   顾之澄挑开帘子向外看去,正巧看到陆敦府上的大门顶上,挂着简单的“陆府”二字的牌匾,不过今日却是应了端午的景儿,在乌头大门上悬着编结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束胡蒜,门边也倒插着修成剑形的菖蒲叶片。   还有缠绕成缕的五色丝线,皆是顾朝百姓过端午的习俗,就连这高门大户也丝毫不能免俗。   陆寒的二哥陆敦早已在门口亲自等候着了。   陆敦在澄都上下哪哪都吃香是有缘由的,光是陆寒吩咐小厮传回来的一句话,他就已经猜测到陆寒所带来的贵客身份,所以特别郑重其事。   等到顾之澄被扶下马车,陆敦立刻过来欲行大礼,不过却被陆寒扶住了。   陆寒瞥了眼左右一众的家丁,淡声道:“二哥,这是打蓟州过来投奔我们的侄子,你可曾见过?”   陆敦会意,知晓这是小皇帝不想暴露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立刻眯着眼睛笑道:“听说过,却未曾见过。不过虽没见过,但今日这么一瞧,却很是亲切。来来来,快里面请。”   陆敦微微弯腰,将顾之澄和陆寒二人请进了府去。   陆敦虽然是陆寒的二哥,但向来对位高权重的陆寒也从不怠慢,也不摆什么二哥的谱子,不过两人的相处倒一直是兄友弟恭,极其和谐。   顾之澄心想,这陆敦与陆寒其他的兄长一般,倒也都大气,当时老王爷提出要将王位传于最小的陆寒,竟然其他儿子没一个反对的,且还大力赞成此事。   要换了旁人府上,莫说是个王位,她瞧着就是那公爵侯爵的位置,也能抢得头破血流去。   所以顾之澄难免心底觉得唏嘘,陆氏一族愈发昌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之澄与陆寒一同跨过了陆府的门槛,绕过雕花影壁,去了正堂。   陆敦既然是广识澄都文人雅士,自然这端午设宴也是热闹非凡的,正堂内早已铺席设案,摆了不少端午节宴的吃食与酒水在案头。   陆敦请了顾之澄与陆寒上座,便有丫鬟们端着盛满粽子角黍、蒲酒酥糕之类的碟碗上来,放在桌案小几上。   其他宾客早已入座,正开怀畅饮着,喧闹非凡。   亦有几位高官坐与其中,识出了顾之澄的身份,却聪明的没有作声。   只是望着与顾之澄并排而坐的陆寒,心中暗暗思忖,何时陛下与摄政王的关系如此之好了?看来朝中传闻摄政王狼子野心,与陛下不睦许久的谣言不可信呐......   顾之澄倒是头一回不是以天子身份与自己的臣子们一同宴饮,心中倒多了几分畅快。   果然高处不胜寒,她不适合做皇帝,还是觉得与人平起平坐自在畅快得多。   陆寒给顾之澄斟了一小杯葡萄液,低声道:“此乃葡萄液,宫中似乎未见陛下尝过。”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果然要品尝些新奇的酒水吃食,还是该出宫来才好。   她就着鎏金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凉可口,甜丝丝儿的,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喝完一盏,她又将鎏金杯推到陆寒那边,“小叔叔,这是如何做来的?真是好喝!”   陆寒见她眸子里也似葡萄般又黑又亮,新奇的眨了又眨,忍不住莞尔道,“不过是用木杵将葡萄带皮放在擂钵里捣成糊状,碎其果肉,取其汁液罢了。”   顾之澄砸吧了一下嘴,舔了舔唇角沾上的葡萄液,舍不得浪费一滴,眸子里流光溢彩,“这样好吃的做法,小叔叔竟然不早些告诉朕......”   “今日已告诉你了。”陆寒失笑,对于这小东西在吃之方面独有的小气劲儿,他早已见识过了。   顾之澄眸光流转,见陆寒端起他自个儿的鎏金杯,小酌一口,又问道,“小叔叔,你这里头,也是葡萄液么?”   “自然不是。”陆寒放下鎏金杯,顾之澄才发现他杯里的不似她杯里的晶澈干净如纯水,而是透明迷离的红,瞧起来很是可口。   顾之澄咽了下口水,又听陆寒说道:“此乃葡萄酿。”   陆寒一顿,瞥了眼顾之澄的神色,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用手一挡,轻声道:“陛下年纪尚小,不能饮此物。”   “这葡萄酿朕听过,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有些似酒,却不如酒那般醉人。朕已十四,都能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为何还不能饮酒?”   “......”陆寒脸色淡然,眸底未起波澜,只是没有半分退让地将盛着葡萄酿的鎏金杯拿开了一些,“那便待陛下娶妻之后,再饮吧。”   顾之澄:......   果然和陆寒出宫全无好处,喝些不大会醉人的葡萄酿也要管着她。   罢了罢了,心中郁闷的顾之澄将自个儿手中盛着葡萄液的鎏金杯端起,一饮而尽。   今日,她便用这葡萄液,灌醉自个儿......!   陆敦一直在席上谈笑风生,惹得其他宾客时不时开怀大笑,但他也一直注意着自个儿弟弟与小皇帝这边的动静。   只是他不知陆寒说了什么,引得小皇帝竟然喝起“闷酒”来。   陆敦立刻站起身来,热热场子,“不知各位可听说过‘射粉团’?不如我们来几局?”   席上宾客皆点头应是,一时又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顾之澄觉得唯独自个儿似个草包,对于这等玩乐之事,一概不懂,只好求助似的目光投向她身侧的陆寒。   这着实不能怪她,上一世她一头埋进书中,又醉心政事,一时片刻的欢娱之事都不曾有;这一世虽得了闲了,但太后看管极严,她出宫的次数屈指能数,哪能知晓宫外这些“射粉团”的事儿。   陆寒垂眸,指着正堂内正中间摆着的大漆盘,低声在顾之澄耳边道:“便是由宾客们用那特制的弓箭去射那里头摆着的粉团子,射中者得食。”   顾之澄耳朵被陆寒吹得痒痒的,立刻弹开了身子,心中一瞬的不自在,但顺着陆寒修长的指尖看去,注意力又被那粉团吸引了。   “小叔叔,那粉团是什么做的?好吃么?”顾之澄咽了下口水,瞧起来那粉团子粉糯圆润,应当很是美味可口才是。   陆寒瞥了一眼,轻声道:“听说是用艾灰汁浸泡过的黄米角黍制成的,味道......臣未尝过。”   说话间,已经有宾客拿起特制的纤小弓箭在射那粉团子了。   只是那粉团子又小又滑,滑溜得不得了,切得又小,箭头一碰便歪歪斜斜栽下去,很难刺中。   顾之澄望着那粉团子摇曳的身姿,瞧起来滑腻可口,又有宾客们争先恐后地拿起弓箭射之,想必味道定是极佳,才引起这般追逐。   于是她忍不住抬起小手,扯了扯陆寒的袖口,小声道:“小叔叔,朕......朕也想吃那粉团子。”   陆寒抬手,轻声道:“好,臣帮你射。”   虽然陆寒疑心过顾之澄的射术,怀疑她藏拙,但他知道,既然这小东西想要藏拙,这时候就更不可能出手去射粉团了。   扯他的衣袖,也不过是想要他帮忙罢了。   所以他也就言简意赅的出手,卖个顺水人情。   虽然鲜有宾客能射中那粉团子,但陆寒到底是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且是上上乘的存在,射个粉团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剩下的所有粉团一一射中,纳入囊中了。   对于如此霸气的举动,宾客们除了鼓掌就是夸奖,丝毫不敢怪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将粉团全拿走了,让他们再无粉团可射。   顾之澄面对自个儿碟子堆成小山似的粉团子,笑得眯了眼,“谢谢小叔叔。”   “快吃吧。”陆寒的回答很简单,接过小厮递来的干净帕子,开始擦手。   顾之澄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用银箸夹起一个粉团子,放入嘴里,嚼了两下,眉头隐约间皱了起来。   有些吃食瞧起来光鲜亮丽,好吃得不得了,但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比如眼前的粉团子。   顾之澄艰难地吞下一颗,甚至没品尝出什么味道来,只觉得牙齿粘得很,嘴里却清淡无比,连忙抿了口葡萄液,将嘴里剩余的粉团子碎末一并如喝药般灌了下去。   再望向自个儿面前堆成了小山的粉团子,唯独缺了山顶的那个角儿,顾之澄眸中露出些许的艰难苦涩之意。   她喉咙微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到陆寒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为防旁人听到他们说话,所以陆寒是微微俯下身子,贴在她耳边说话的,所以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就更多了几分幽冽,“陛下为何皱眉?可是不喜欢吃这粉团子?”   “......”顾之澄心想这粉团毕竟是陆寒二哥的府上所做,所以她该将这难吃形容得委婉一些。   可偏偏这时,陆寒又开口了,低洌的嗓音里更多了几分幽幽似厉鬼索命般的味道,“陛下......这可是臣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为你得来的粉团子......你不喜欢?”   顾之澄脊背爬上了沁凉的冷意,立刻坐直了身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朕喜欢!朕非常喜欢!难为了小叔叔的一片心意,朕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陆寒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顾之澄眸底浮浮沉沉的惧意,低声道,“既是如此,那陛下便一个都不要浪费,好好享用罢。”   “嗯......”顾之澄欲哭无泪,又夹了一颗陆寒“辛辛苦苦”得来的粉团子,艰难地放入口中,比吃药丸还要难受。   这时宾客们已经开始谈论旁的新鲜事,比如......   “听闻陆二郎新纳的美妾能歌善舞,貌美似天仙......可否请出来让愚弟等人拜见一番?”   其他宾客皆起着哄,这美人如玉,若能相伴席侧,就连饭菜也香了不少。   陆敦比陆寒大了一轮,如今已不再年轻,笑起来眼角也有些褶子,但和陆寒都是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自然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依旧儒雅得很。   也甚是风流,娇妻美妾如云,常常红袖添香,伴其左右,在澄都中说起来,都是鼎鼎有名的。   陆敦笑着应了,场上的气氛便更加活跃起来。   大家纷纷不约而同的在桌案底下搓着小手,期待着美人出来一见。   唯独两人神色如旧。   一是顾之澄,还在苦闷地吃着粉团子。   二是陆寒,传闻中从来不为美色所动之人。   正热闹着,屏风后头就有两列丫鬟鱼贯而出,簇拥着一位婀娜多姿的妙龄美妇走了出来。   这美人身形袅娜,行走间环佩叮当,如昆山碎玉,眉若烟黛,靥笑春桃,引得满屋子的夸赞惊叹声。   她婀娜纤巧地朝满堂宾客盈盈拜了一拜,官阶地位比陆敦低的宾客们亦起身回礼,作揖道:“娘子万福。”   顾之澄苦闷地吃粉团子期间,抬头瞥了一眼。   这美人好看是好看,却满头珠翠,有些繁重俗气了。   但她不管这些,只是埋头吃粉团子。   这会儿宾客们已经热闹地攀谈了起来,言语间皆是夸赞陆敦眼光之佳,亦羡他坐享齐人之福。   陆敦也饮酒正酣畅淋漓,搂着新得美妾的细腰,大笑道:“今日兴起,不如你去舞一曲霓裳助兴?”   丝竹之声渐起,顾之澄还在苦闷地吃着粉团子。   这般费力,才咽下去三颗。   还剩下数十颗,顾之澄不知要吃到何年何月。   这回出宫,又是下下之策,回去定又要被陆寒害几场梦魇了。   突然,耳边传来陆寒的嗓音,比堂中的丝竹乐音更显天籁,“陛下,臣觉里头有些闷了,不如出去走走?”   真乃天籁之音,顾之澄大喜过望,立刻将银箸一扔,“朕也觉胸中憋闷,正想出去走走。知我者,唯小叔叔也!”   陆寒勾唇,表示自个儿已听到了顾之澄惯用的吹捧话,同顾之澄一块离了席。   丝竹之声渐远,粉团子也渐远,顾之澄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陆寒瞥了一眼传来靡靡之音的正堂,眉心隐隐一皱,他素来不喜这些杯晃交错的应酬场面,今日坐得已经难有的久。   “陛下,臣二哥的后院倒是不错,如今正有早开的荷花可观,可要去瞧瞧?”陆寒并不想立刻带顾之澄回府,他还有想要安插在顾之澄身边为妃的侄女并未引荐。   这小东西没碰过女人,不知道滋味,但见过他那貌美的侄女,或许就该动心了。   毕竟这小东西瞧起来也不似什么有定力的,对玩乐吃喝之事已是那么热衷,别提美色。   顾之澄不疑有他,只是听到不必立刻回宫,心中就已经下了决定,等陆寒说完,当即点头道:“那便去瞧瞧吧。小叔叔举荐给朕的,朕都喜欢!”   陆寒早已习惯顾之澄这样哄人好听的话,只是唇角微微一勾,就跟在顾之澄身后,一同去了后院。   陆敦府中后院有一圆湖,似镜心般嵌在后院之中,故名又曰镜心湖。   每年这湖中都会开满荷花,其景甚美,陆敦邀来的亲朋好友都免不了惊叹一番。   今年荷花不知怎的,开得格外早,就连向来眼光挑剔的陆寒也喜欢这儿的荷花景色,便带着顾之澄来瞧一瞧,顺便也瞧一瞧他那侄女。   顾之澄跟在陆寒身后,瞥见一池子开得正好的荷花,心中有所动,“小叔叔,朕想泛舟。”   陆寒往后瞥一眼,道,“陛下,这湖心太小,泛舟未免有些束手束脚的,也容易折损了荷花叶子。若是陛下喜欢,改日臣再护送陛下去澄湖泛舟罢?”   若是泛舟,哪有机会偶遇侄女?   陆寒才没那么傻。   顾之澄只好若有所失地点了点头,跟着陆寒上了座石桥。   只是才踏了几阶,就听到石桥那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仿佛是几个小姑娘家在争吵。   陆寒好看的眉霎时就拧了起来,身形一顿。   顾之澄只顾埋头看脚下的石阶,未注意到陆寒突然停了下来,一头撞到了陆寒的大腿,硬.邦.邦疼得她立刻龇牙咧嘴了一会儿。   “前面怎的了?”听到前面的响动,顾之澄也蹙了眉,只是那些争吵声是故意压低了的,揉碎的晚风里,便更加听不真切了。   陆寒薄唇拧成一条线,眸色淡淡的道:“似乎臣的几个侄女在玩闹。”   顾之澄恍然点点头,“既是这般,咱们就不过去了罢?”   顾之澄作势,转身欲走。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排小姑娘娇滴滴的问好声,似黄鹂鸣翠柳般好听,齐刷刷地唤道:“六叔万福。”   陆寒轻淡的声音随之响起,“你们快些过来,这是......你们的远方表哥,你们唤一声阿澄哥哥便好。”   顾之澄这才硬着头皮过去,顺着陆寒的话茬子和眼前几位正是明媚年纪的陆府小姐们问了声好。   眼前陆寒这几位侄女,都还是未出阁的水灵小姑娘,鸭蛋脸面,俊眼修眉,一个个靥笑春桃,香培玉琢般,皆是好颜色。   不过这几位里面,只有一位是陆寒属意的想要送她入宫的侄女,也就是先前陆寒让小厮送口信回去的陆敦府上的二小姐。   可今日不止是陆寒,陆敦其他两个兄弟及家眷也来了这端午节宴,或许是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所以其他几个侄女也想着来分一杯羹。   但陆寒并不中意她们,他还是觉得,唯独陆敦亲手带大的这位二小姐,性情最像陆敦,善于人情世故,也懂得辨人情绪,懂人心思,送去顾之澄身边,应当是最善于摸清顾之澄脾性和底细的。   不过眼前都是他的侄女,也都在顾之澄跟前露了脸,如果顾之澄看中了旁的,倒也无妨。   反正只要是他的侄女,与他一条心,那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叭~每天零点肯定会更新六千以上,加更一般就是字数变多,不会另外多放一章!!!~~   月初有时间会日万五天,总之一定尽可能的多更新!!   桑崽特别勤奋,记得收藏这个作者,嘿嘿嘿~~~感谢在2020-02-09 22:12:49~2020-02-10 19: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哎呦喂、284198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萌芽子 7瓶;QWERTY 5瓶;菲雨 3瓶;肖战的公主殿下、阿元、啦啦啦、ayaka、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 45 章【加更】   只是陆寒侧眸看到顾之澄的视线清凌凌的一片, 并没有注意他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侄女身上,心底甚是无奈。   他素来是不爱与这些小辈们打交道的,嫌太过吵闹跳脱。   但事到如今, 却不得不开口故意挑起话题,“方才你们在吵闹什么?有贵客来此, 还如此不顾言行,成何体统?”   陆寒向来在小辈们面前是冷厉的性子,就算是刻意挑起话题, 也只是冷冰冰的训诫。   他本就生得高大, 黑压压的影子压下来, 加上这冰川里凿出来似的话语, 娇滴滴的小姑娘们都吓得脸色发白,牙关轻颤, 一下子失了仪态, 趔趄了几下。   原本她们都是齐刷刷站成一排的, 这会儿每人虚晃几步,倒是让顾之澄眼尖的发现, 她们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小姑娘。   虽然是与陆寒其他侄女们同样的贵气的打扮, 却显得有些不大合身, 且低着头, 一直默不作声着。   这会儿因陆寒的话身子抖得最厉害的, 也是她了。   顾之澄指着那穿着嫩粉色杏花衫子的小姑娘问道:“小叔叔,这是你的哪位侄女?”   陆寒瞥了一眼,目光微滞, 想了片刻才恍然,“若臣猜得不错,应当是兄长府上前不久才寻回的大小姐。臣也从没见过,所以不敢妄言。”   “哦?”顾之澄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寻回”这个词听起来倒是有些故事在里头的。   比起与一群娇滴滴的贵小姐聊天,顾之澄更喜欢听故事。   她眼睛亮了亮,扯着陆寒的衣袖道:“我有些乏了,不如去前头那个凉亭子里头坐一坐吧。”   “自然是好的。”陆寒垂眸,任由顾之澄牵着他的衣袖,径直往前走。   今日与这群侄女“偶遇”之事,实在算不得妙,不如就此作罢吧。   可惜,顾之澄的想法似乎总是与陆寒相反。   正当陆寒就此作罢之时,顾之澄却回头朝着那群心底惶恐神色也不自在的贵女们说道:“你们也来吧?”   几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她们知晓顾之澄的身份,自知皇命不可违,所以只能跟着往前。   趁顾之澄和陆寒在前面走,背对着她们之时,大家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推了那杏花衫子的小姑娘一把,让她走在最前头。   隐约间还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压得极低,“都怪她......真讨厌......”诸如此类的嫌弃话。   顾之澄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四周皆是盛放的清荷,娇嫩的荷花都已开了,粉嫩水润地在水面之上,显得干净如遗世独立,香气淡淡,水波徐徐,伴着清风送来,倒是惬意无比。   不过眼前的这群小姑娘明明是该人比花娇的,如今瞧来,却是有些煞风景的。   因为她是坐着的,发现这被她们推到最前面来的杏花衫子的小姑娘,似乎在委屈地悄悄落泪。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顾之澄双手搁于腿上,阔然而问。   陆寒在一旁眸色已是幽暗无比,假意赏着湖中荷花盛景,可清丽的荷花却映不出他眸中半点亮光。   最前头那个小姑娘福了福身子,说话的声音细细的,“我......臣女陆桐欣。”   “原来你也是小叔叔的侄女,怎么不抬起头来?”顾之澄眉毛淡淡的蹙着,轻声发问。   那小姑娘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咬紧唇,缓缓一点点将头抬起来。   圆润的脸蛋上已是泪痕满布,眼尾微红,鼻尖也红,明明在倔强咬着唇强忍泪珠子,可却忍不住,眼泪一滴滴往下砸。   饶是她哭得这样惨,脸上全是湿润润的泪痕,但顾之澄还是几眼便认出了她,惊呼道:“你是阿桐?!”   阿桐明显也傻了,不知是哭傻的还是认出顾之澄以后吓傻的,小嘴微微张着,圆圆的小脸上又多添了几道泪痕。   顾之澄原本只是随意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侧眸跟陆寒说道:“小叔叔,我想同她单独说会子话。”   陆寒眸色沉沉,眉眼深深,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来,只是起身淡声道:“好,那你们便都随六叔去花厅里吃茶点吧。”   “是。”其他几位侄女脸色更差了。   都知道这六叔是最不近人情且最喜欢板着脸的,从来就不宠她们这些小辈,如今她们做的错事还要被皇上知晓了,六叔指不定要如何生气训她们了......   所以一个个苦着脸拖沓着脚步,跟着陆寒走了。   凉亭之中只剩下顾之澄和阿桐两个人。   顾之澄杏眸睁得又大又圆,将自个儿宽袖里的干净帕子递给阿桐,轻声道:“你先莫哭了,快告诉我,到底怎的了?你不是在梨园中当差么?为何又成了陆府的大小姐?”   阿桐从小粗陋市井长大,隐约间知道了顾之澄的身份,也不知该以什么礼仪相处,只是道谢一句便接过了顾之澄的帕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顾之澄听得瞠目结舌,这其中竟也有如同戏折子话本子里头一般神奇的故事。   原来阿桐其实是陆敦的亲生女儿,且是正室所出的嫡长女,但是并未出生在陆府,而是那年因某些特殊的事儿出了府,赶不及回京,在京郊的一处村子里便已临盆。   正巧是因为某家娘子也适逢生产,还请了稳婆诸人,于是阿桐的母亲也去了那家生产,诞下阿桐。   可那家人不知如何鬼迷心窍,瞧着阿桐母亲上下随侍的奴才都是富贵十足,也想让自个儿的女儿进陆府去享受一回那泼天的富贵,竟然将阿桐与他们家的女儿对调了。   至此,那家的女儿便成了陆府的大小姐,陆雅云。   而阿桐则成了这家娘子的女儿,李桐。   陆雅云乃陆敦的嫡长女,如何当眼睛珠子捧着疼着,宠成怎么样自然不必说。   可阿桐却是那家人知晓身份的,贫穷人家的亲生女儿尚且要使唤一番,更别提阿桐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自然是从小磋磨到大的。   后来见她模样好,就索性将她卖进了梨园里当奴婢,也能少一碗饭吃。   不过近来,竟又因些阴差阳错的事情,陆敦竟然知道了真相,将阿桐寻了回来。   但是那陆雅云在府中已是养出了感情来的,且也极讨府中长辈们的喜欢,半点不似与那家坏心肠的人有任何干系。   陆敦也舍不得她再回去过苦日子,将她留下来了,成了二小姐。   阿桐则摇身一变,从梨园的奴婢成了府上的大小姐。   不过府中上下皆知晓她过去的经历,又见她行为粗鄙,不通礼仪,就连字都不认识,为人也胆小木讷,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半点都比不得优雅大方能说会道的二小姐。   姐妹们笑话她,下人们也私底下瞧不起她,就连父亲母亲,因为同她说话时除了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是低着头悄悄哭,所以除了对她有几分愧疚怜惜之情,心中真正喜爱的,也是陆雅云。   所以阿桐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顾之澄听完,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块刚刚宴饮上偷偷收起来的桂花糕给阿桐,“别哭了,先吃块点心吧。”   方才说起这些,阿桐又哭成了泪人儿,用帕子不停地擦也止不住。   阿桐接过桂花糕,想起自个儿初进府时,从吃不饱肚子到一下子有吃不完的点心,这巨大的转变让她吃得多了些,还闹了积食的笑话,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之澄瞥见她的表情,登时便严肃道:“阿桐,若是你想让众人刮目相看,那第一件事,便是再也不许流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加小小的一更。   阿桐是个重要的角色喔!!   感谢在2020-02-10 19:49:50~2020-02-11 12: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忘云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宸宸 30瓶;ll1xr 10瓶;陈仰 5瓶;苏若染 4瓶;江忘云羡 2瓶;哎呦喂、28419855、肖战的公主殿下、无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六千   阿桐的脑袋又重新垂下去,记着顾之澄说过的话, 眼睛睁得大大的, 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憋得小脸通红,也不敢落下去。   顾之澄抿唇, 轻声告诉她,“阿桐,你这法子不对。若是有泪珠子快溢出来了,该微仰起头,望着天空,将眼泪倒逼回去才是。”   阿桐很是听顾之澄的话, 梨园那一点点小小的温暖,已是她短暂人生里莫大的满足,唯一的光。   所以顾之澄说什么, 她便做什么,顺着顾之澄话里的意思,将头抬了起来, 望向凉亭外的天空。   此时夕阳余晖还未尽, 晚霞正烧得绚烂,一路绵延烧到了凉亭顶上去,半边天都是红的, 映着她圆圆的小脸以及眸子里盈动的泪珠子,显得清丽动人。   陆家的孩子,就没有长得丑的, 即便阿桐流落在外,肌肤底子打得不好,有些发黄,亦不大细腻,但这精巧的五官长在脸上,便丑不到哪里去。   就如顾之澄虽然抹黑了自个儿的脸,但有她倾国倾城般的五官在,亦显得是个清秀少年郎。   阿桐进了陆府,吃穿用度当然都是最好的,身边伺候的丫鬟虽然觉得她有些小家子气,但给她打扮也是上了心的。   给她梳了齐整讨喜的吉祥双髻,乌丝发亮如云,衬得唇边那个小梨涡愈发灵秀养眼了。   顾之澄见阿桐笑了,也轻笑道:“你瞧,这天上的火烧云是不是极好看的?”   “嗯......”阿桐轻轻点了下头,眼眶里已经没有泪珠子打转了,愈发像水洗过似的干净漂亮。   顾之澄又将怀里剩下的点心给她,劝道:“这天底下好看的好玩的多了去了,你呀,如今也算是有福气的,过去的苦难便算都过去了,现下正儿八经开始过崭新的日子便是了。”   阿桐郑重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年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信什么。   不论顾之澄是不是皇上,她的话于阿桐而言,都是圣旨。   阿桐见到顾之澄,就忍不住笑,眼泪彻底消散之后,颊边飞起两朵红晕。   她想起来,今日听其他姐妹说起,摄政王是有意让他的侄女入宫为妃,侍奉陛下左右的。   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   阿桐心里一百个愿意。   到底是少女心思,阿桐虽胆小怯懦,但想到这一层,也忍不住红了小脸,壮起胆子瞥了顾之澄一眼。   顾之澄正将脚放到石凳上,整个倚到了凉亭的阑干边上,将手垫在脑袋底下望着天上的残阳。   她忍不住叹道:“真美。”   阿桐不懂欣赏这些,也不会如其他姑娘家一般文绉绉来几句诗词歌赋,赞同一下顾之澄的话,在一旁急得揪住自个儿的衫角,憋红了脸。   “若是她们再笑话你,你就告诉小叔叔。”顾之澄望着天,淡声说道,“我自会让小叔叔为你做主的。”   阿桐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乌黑的瞳眸流转着,最后只懂埋头闷声谢恩。   陛下对她这样好,她真当是无以为报了。   顾之澄突然起了身,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又随口说道:“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便看看这天。你瞧瞧这世间宽广无垠,就不会再囿于各种烦心琐事了。”   这是她的法子,也只教给了阿桐一人。   阿桐傻傻点头,见顾之澄要走,急得上前几步跟着。   待顾之澄回头看她,才觉不妥,又重新埋着头,耳尖通红问道:“贵人......要走了么?”   顾之澄轻轻笑了笑,这笑容惊艳,恰如明月照乌云,光华皎皎而夺目,让阿桐一时怔了眼。   “今日出来得有些久了,是该回了。”顾之澄瞥向阿桐眸中明显不舍的神色,安抚道,“你我有缘,自会再见。”   刹那间,阿桐的眸子里又因顾之澄的一句话而有了些许光亮。   能再见,便是她惶惶度日里最大的希冀。   ......   陆寒已经备了马车在陆府门口等着顾之澄。   他扶着顾之澄踩上梅花凳,上了马车,随口问道:“陛下似乎与臣的侄女相谈甚欢?”   “倒是有些缘分。”顾之澄抿唇笑了笑,杏眸里弯出了两分明媚,却不再说话。   因近日奔波多处,实在有些乏了,倚着马车的软壁就这样闭目养神小憩去了。   陆寒望着她的小脸,五官精致小巧又夺目,虽肌肤略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越细看,越觉得漂亮的惊人。   他深邃的瞳眸里掠过一丝幽暗的光,想到今日在不远处不经意瞥见顾之澄与陆桐欣在凉亭中相谈甚欢的画面。   似乎还在一起眺望天边晚霞,关系亲近又自然。   他一瞬想到自个儿都没同这小东西一块赏过夕阳。   不过这个想法,倒是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只是很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今日出宫,他的目的也总算变相达成了。   虽然这侄女,是前不久才接回府,似乎还不大亲近的,但血脉在,到底也算陆家的人,又似乎很得那小东西的信任。   想必以后入宫为妃,不是难事。   只不过......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可细想,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是滋味,隐隐憋得有些刺痛。   马车正行着,突然又停了下来。   顾之澄正睡得迷蒙,睁开眼,软声问道:“到宫里了?怎这般快?”   陆寒将顾之澄按住,探身往外,“陛下,还只走了一半,许是外头出了什么事,臣出去瞧瞧。”   陆寒低声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顾之澄并听不真切,却见陆寒很快回头告诉她,他有事要去办,这马车会安然送她回宫。   没有陆寒在,顾之澄睡得更加自在,自然忙不迭地与他挥手道别。   顾之澄这明显巴不得早日与他分开的模样,自然又让陆寒身子微微一僵,眸光深邃了些许。   但事情紧急,他没功夫耽搁,便暂且放过了顾之澄,疾步离开了。   顾之澄一人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没了陆寒的长手长脚束缚,不知多舒坦。   她砸吧了下嘴,寻了个舒服的睡姿,阖上眼睛很快又睡得迷迷糊糊了。   可才入梦乡,又因为一阵冷风吹来,将顾之澄陡然惊醒了。   她睁开眼,马车还未停,可是里头却多了一个人。   竟然是......闾丘连!   他正一脸六亲不认的笑容看着顾之澄,兽牙映着马车帘子透进来的晚霞余晖,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闾丘连单手撑着马车的软壁,将她困在马车角落的一方小天地里,压低了声音问道:“陛下可是醒了?”   “你如何在这儿?”顾之澄蹙眉问道。   “这马车小,自然是要让摄政王给我腾出个位置,才能坐上来的。”闾丘连似笑非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有意无意地擦了一番。   “你是故意将他支开的?”顾之澄立马就明白了,眸光瞥过那擦得刀刃能吹发立断的匕首,讪笑道,“有话咱们好好说,掏这个做什么?”   闾丘连牵唇笑了笑,将匕首重新收回衣襟里,眸光投向顾之澄精致的小脸,“我这番来,并非要伤害陛下,只是想同陛下做个交易。”   “哦?”顾之澄挑眉,假装来了兴趣,“什么交易?”   闾丘连索性挨着顾之澄坐下,搂着顾之澄的肩膀,仿佛两人是极好的兄弟俩一般耳语了起来。   顾之澄被他陡然一搂,浑身立刻僵直,坐得脊背发凉也不敢动,只好竖着耳朵乖乖听他说。   “陛下,我知晓你长期受制于陆寒,这处处要看人脸色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亦深有同感。当年我阿父死时,我亦才十岁,蛮羌族群龙无首,彻底大乱,还是我一位叔父站了出来,将蛮羌族里有异心的人全镇压了下去。他当时的地位,便如同顾朝如今的摄政王一样,辅佐我管理部落大小事务。”   “......可是陛下,你该知晓,这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他后来,自然不愿屈居于我之下,想趁我年幼,夺我性命。”   当然结局如何,闾丘连如今能好好坐在这儿时不时将他的小匕首掏出来把玩一番,就已是最好的说明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顾之澄的肩膀,“你如今的感受,与我当年一模一样。我当时孤苦无依,既无阿姆,也无贵人相助。可如今你却不一样,我不愿天底下有人再和我一样,深受这般苦楚,所以愿意助你,扳倒摄政王。”   “......陛下觉得如何?”闾丘连又掏出了他的小匕首,假装无意的擦了起来。   “......”顾之澄指尖微动,小声道,“你......你这匕首已经擦得能照见人了。”   “照人有何用?”闾丘连唇角斜斜一裂,“这匕首......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照人的。”   顾之澄:......当我没说。   “陛下考虑得如何?”闾丘连再次提醒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之澄脖子一缩,强自镇定地问道:“你要什么好处?”   “我不要什么好处,只是见不得陛下与我年幼时一般受苦罢了。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自然是帮一把的。”闾丘连一顿,又笑道,“当然,陛下若是过意不去,想将顾朝一半的城池分给我,那我也只能笑纳了......”   顾之澄掰了掰闾丘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哂笑道:“朕再考虑考虑......”   闾丘连的手搭在顾之澄的肩膀上,不动如山,一半是诱.哄一半是相劝着说道:“别看这一半城池听起来多,你要是被陆寒弄死了,这整片大好河山都到了他手里,多亏呀是不是?倒不如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半,治出个太平盛世来。”   “......”顾之澄心里瘆得慌,但还是只能表面恭维地夸一句,“你似乎学了很多顾朝的书籍典故,比朕许多大臣都要有文采了。”   闾丘连贴着顾之澄的耳畔发笑,更笑出了她一身冷汗,“陛下谬赞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是么......?”   顾之澄眉心一跳,闾丘连这话里的意思,是想和顾朝一战?   不过这事儿,她上一世就知道了。   顾之澄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这事,朕再考虑考虑。”   “那是自然,这么重要的事儿,陛下是该好好想清楚才是。”闾丘连跟着点头,将掏出来又擦了一遍的匕首放回怀中,语气里的威胁仍在,“等哪日得了空,我再来亲自听取陛下的答复。”   闾丘连说着,松开了搭在顾之澄肩膀上的手。   只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顾朝这皇帝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肩线也细窄,抱起来跟搂个女人似的?   嘁,顾朝人就是弱,连他们的皇帝都娘们唧唧的,真不配占着中原这么地大物博,物资丰美的好地方......   闾丘连心底骂骂咧咧极其嫌弃的钻出了马车,就像一阵风,仿佛从来没来过。   顾之澄等他走后,也实在睡不着了。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就开始思索闾丘连这话可不可信,可不可行。   当然还未回宫,就已经当下立断,做了判断。   闾丘连就是个疯子,她若是信了他的话,让他帮她,那可能......她会死得比上一世还要惨。   上一世,起码留了个全尸。   可是若跟着闾丘连,估计等除掉陆寒之后,分给闾丘连一半城池后,就等着被闾丘连扒皮吃骨了。   顾之澄心下打了个寒颤,立刻摇了摇脑袋,心里彻底绝了和闾丘连交易的心思。   只是她上一世不知道闾丘连的身世,竟然和她是一样的。   原来,他也曾度过一段被人钳制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同她一样绝望挣扎着,难怪成了个变.态......   不过他是幸运的,还能有自个儿当主宰的时候。   顾之澄便没那么幸运了,不管是谁,摊上陆寒做摄政王,恐怕都是翻不起半点浪花儿的。   顾之澄叹了口气,也绝了挣扎的心思,安安分分回了宫里,只开始想着如今风云有涌动之势,她也该为出宫早做盘算了。   ......   陆寒忙完紧急事,回了府中,已是天黑。   但想起今日残阳下少年与少女相谈甚欢的沉静美好画面,胸中的憋痛又隐隐浮了上来。   陆寒向来最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所以立刻便请了宫中的御医来为他来瞧了一番。   可御医却说,他身子一如既往的好,就连隐疾也是没有的。   若是胸中憋痛,想必是心病所在。   陆寒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自个儿能有何心病。   除了皇宫中那位活得好生生的小废物成天在他面前格外晃眼的晃悠,让他想到自个儿大业未成之外......旁的心病就再没有了。   可思及那画面,他一夜仍旧未能安眠。   第二日一大早,明明是不需早朝的日子,陆寒却趁天未亮,就进了宫里。   顾之澄还躺在龙榻上呼呼大睡,就被翡翠吵醒了美梦,“陛下,快些起来吧。”   顾之澄挠挠脖子翻了个身,“今日不需早朝,起那般早作甚?”   翡翠温声软语劝道:“陛下,摄政王已经在等您了。”   “这般早?”顾之澄眯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外头天还未亮,窗牖没透进来半点光,只有寝殿内的四盏角灯静静燃着,照亮昏暗的殿内。   翡翠点头,将绣金线龙纹帐幔挑起半边,细声道:“是呀陛下,摄政王说,想邀陛下去看日出。”   顾之澄:......   说什么邀不邀的,还不是全得听陆寒?   这万事皆要受制于人的苦,她也算是吃够了。   唏嘘间,顾之澄想到闾丘连也处于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过,心里又觉平衡不少。   顾之澄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安慰自个儿,还是寻常心一些,免得成了闾丘连那样的疯子。   翡翠不知顾之澄在嘟嘟囔囔着什么,还以为是在偷偷说摄政王的坏话,她也压低了声音碎碎念跟着骂骂咧咧了几句,这才扶着顾之澄起来更衣。   顾之澄就这样半眯着眼还未睡醒,就跟着陆寒站在霞安阁上,看了半会子日出。   等到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也还未醒神。   害得她半个上午都在打瞌睡中过去了,就连话本子也来得及翻几下。   午休之后还补了半个时辰的觉,这才勉强有了些精神。   但陆寒似乎脸色一直不大好,仿佛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瞧着总是比平日里还要冷上三分。   不论顾之澄说什么,表情都总是冷冷淡淡的,带了些疏离淡漠的态度在里头。   仿佛这随性而起的看日出并未让他舒坦几分,反倒添了几分堵。   不过顾之澄倒是不在乎陆寒心里头堵不堵,只要他不给她添堵便罢了。   可惜,陆寒从来都不会如顾之澄所愿。   就当黄昏将近,顾之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伸展个懒腰,想着终于能用晚膳,不知今日御膳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时候,陆寒如魔鬼般开口了。   “陛下,可愿同臣一块去赏日落?”   顾之澄:......她竟不知陆寒何时对日出日落这般感兴趣了?   他可是想去抢那司天监的差事?   顾之澄只能忍着肚饿与心痛,心里无比苦闷却要装作开心的点头,“自然是愿意的,朕最喜欢看日落了......”   个屁。   没办法,只要陆寒喜欢,只要陆寒高兴,她就也要喜欢,也要高兴。   这就是她处处受制于人的苦楚。   这条小命能否保着,权由陆寒说了算。   顾之澄只能咬碎了牙齿往里头吞,再等等......等她出宫,便自由了。   陆寒对于她的回答,说不上满意是否,因为他的表情依旧轻淡疏漠,瞧不出半点起伏。   只是同顾之澄一道,又去了今日观日出的霞安阁。   霞安阁这名字,是有些门道在里头的,因其二楼有个台子,临高处而建,算得上宫里地势最高的一处。   又因朝南而建,观日落时,有晚霞漫天而烧的盛景,因此得名。   所以去霞安阁观日落,是最美的。   不过这霞安阁的晚霞之景如此盛名,顾之澄听过,这却还是第一回 来。   上一世醉心政事,她从无这些赏日升月落赏花赏月的闲情雅致。   至于这一世......倒是因着霞安阁较为偏远,她从未想过要来宫里这般偏远的地儿,赏回日落。   说起来,倒还是陆寒有情调一些。   顾之澄同陆寒一道上了霞安阁,此时晚霞还未烧起来,只有极遥远天边一条绚烂的绯色蔓延着。   虽不是漫天,但因夕阳残照,染得天色渐黄,倒也是极美的。   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又有如此壮丽的夕阳之景,顾之澄也忍不住眸子亮了亮,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朕倒是不知道,这霞安阁此时竟如此之美。”顾之澄小手扶着霞安阁朱漆的阑干,整个身子忍不住趴了上去。   只是很快,就被陆寒牵着衣袖回了正中心,“陛下还是小心些,免得掉下去了。”   陆寒神色依旧疏离淡漠,显得高不可攀,目光也并未往天边的斜阳看,瞧起来,竟是对这日落之景丝毫不上心的样子。   顾之澄瞧不出他半点想看日落的模样,明明是他口口声声要来看日落的,真是奇了怪了......   她暗自嘟囔了一句,重新将目光投向天际。   晚霞已经渐渐晕染开来,一片一片烧得绚烂,正往她头顶上蔓延着,越发壮丽不可言。   顾之澄正看得出神,陆寒却突然开口问道:“陛下昨日......同臣的侄女说了些什么?”   “......”顾之澄竟不知道陆寒掌控欲这般强,连她同人说了什么,也要过问。   但陆寒既然问,她也自然不敢不说,反正也没说什么听不得的要紧话。   “只是劝慰了阿桐几句。她身份陡然间天差地别,这陆府里头的规矩多,她粗野长大,自然有些不适应。”顾之澄想到这里,忍不住叮嘱道,“小叔叔,若是你得了空,也同你二哥多说几句,多照顾阿桐一二,莫让旁人笑话她。”   陆寒眉眼微动,双眸深深地看着顾之澄,意味深长地问:“陛下似乎很关心阿桐?”   “朕说了,同她有些缘分,话也说得投机。”   重点是,她们挑点心的眼光一致,能吃到一块去。   陆寒仔细瞧着顾之澄提起阿桐时眼里真切的笑意,眸光愈发幽深,望向天边烧红的卷卷残云,“陛下觉得,是今日同臣看的晚霞美,还是昨日同阿桐看的晚霞美?”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恭喜阿澄,陆寒给你出的送命题已经送到,请谨慎回答,以免性命不保哦!   顾之澄:QAQ我又做错了什么???   陆寒:(魔怔中)我怎么了???   感谢在2020-02-11 12:02:54~2020-02-11 2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有大牙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呀!是你啊 5瓶;1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六千   顾之澄正眯着眼, 却因陆寒这个问题, 亮晶晶的眸子陡然瞪圆了。   陆寒语气平淡, 嗓音也低洌,只是其中暗含着几分危险涌动,她时常在陆寒身边,所以最清楚不过了。   顾之澄不由得轻轻蹙了眉,不明白陆寒为什么问她这样一个没头脑的问题。   但她想着,说些好听话总不会错。   所以顾之澄默了默,而后少年音色清朗又明脆,揉碎了绚烂朝霞之下的微凉晚风中。   “朕觉得,同小叔叔看的晚霞自然更美。不说这霞安阁本来就是看晚霞的最好去处, 就说小叔叔这不凡的气度, 似神仙下凡般, 衬得晚霞都更好看了些。”   陆寒原本一直板着的神色渐缓,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不说旁的,单说这小东西哄人的本事,嘴甜的程度,似乎已经是与日俱进了。   陆寒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何忍不住问顾之澄这没头脑的问题, 但这小东西清清朗朗的嗓音似裹了蜜一般, 只稍稍在心尖一飘,困扰他昨儿一整晚的胸痛便烟消云散了。   果然, 他的心病就是与这小东西有关,他猜测得丝毫不错。   这心病不除,迟早要成大患。   陆寒敛下眸子, 深邃的瞳眸中自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暗潮涌动。   顾之澄在旁缩了缩脖子,突然感觉有淡淡的杀意从陆寒身上散出来,不过是转瞬即逝,却吓得她半点赏日落的心情都没有了。   明明她的话说得好听,陆寒的神色瞧起来也好了些的。   只是不知为何,不过须臾,陆寒仿佛又换了种心情。   顾之澄不得不感叹,陆寒的心思比女子还难以捉摸,她与他相处这么多年,真是苦了自己了。   原本想趁着今日晚霞颜色好,试探一番她出宫之事的,眼下瞧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时机了。   ......   夜色正浓,顾之澄一人待在寝殿中,透过半开的窗牖往外看。   今日又是十五,月儿正圆,洒下一片皎皎清辉落在庭院中,青石板上仿佛晕开了一层干净的白霜,隐隐有着月华流转。   她素来不喜欢宫人们吵闹,现下外头也静得很,除了外头当值的侍卫安静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晚风吹得庭院里几棵梨花树叶子的沙沙做响声。   顾之澄将手撑在小脸上,烛火照出朦胧的橘色光影,映得肌肤雪白,小脸柔嫩,杏眸潋滟,天底下再也寻不出这样的姝色无双。   因翡翠以为她要睡下了,所以早早替她擦了脸上的那层薄粉,露出了脸上原来的雪色。   顾之澄摸不准阿九会不会来,更何况翡翠不知道阿九的存在,所以她也就只好让翡翠替她卸了。   不过顾之澄还是盼着阿九会来的,所以特意秉烛趴在窗牖边静静等着。   毕竟她私藏的点心都快吃完了,急盼着阿九给她补上一些来。   顾之澄等了半晌,腿都站得有些酸了,突然觉察到身后有风动。   她没有急于回过身子,反而是急急将手边的蜡烛吹灭了。   眼前突然一黑的阿九:......   顾之澄放下烛火,往前蹦了一步,压低了嗓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欢喜,“阿九哥哥,你来啦?”   “嗯。”阿九默了默,从怀中掏出一大包点心糖小玩意儿之类的物什,递到顾之澄手中。   顾之澄欢欢喜喜地接过,要给阿九银子,他却不要。   只肯要一颗粽子糖。   “阿九哥哥这么喜欢吃粽子糖,不如多拿几颗吧?”顾之澄弯腰,从她玉枕底下摸了一把粽子糖出来。   阿九却摇头,只是将方才讨走的那颗粽子糖塞到了衣襟内。   他怀里藏了数十颗粽子糖。   全是顾之澄给他的,他一颗也没有吃。   每一颗,都代表他与小皇帝曾见过的一次面。   这里面的情义,不仅仅只是一颗普通的粽子糖。   顾之澄却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裂开嘴笑着,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在夜色寂寂的寝殿中,仿佛莹莹玉石生辉。   只是阿九有些奇怪,他瞧着顾之澄脸上的肤色,与牙齿的颜色是一样的,都似雪一般,莹白动人。   可他记得前不久在梨园中见到顾之澄,似乎肤色并不如牙齿那般白。   但他向来不是多言的人,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问出口。   他知道,不管顾之澄做什么事,有什么改变,都是有道理的。   他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站在其身后,为其尽所能尽的心力,便够了。   顾之澄摸着炕上的石榴纱软垫,轻软细腻,手感极好,便低低唤了一声,“阿九哥哥,来坐吧?”   阿九默了默,夜色浓浓映不出他腼腆的神色,但还是极听顾之澄话的坐到了她身旁一侧。   顾之澄轻笑道:“我还以为阿九哥哥忙着追踪那闾丘连,不会来此了。”   “......但还是一直盼着阿九哥哥来的,在这天底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顾之澄压低着嗓音,清冽的少年音稍稍发哑,但眸子却炽热而明亮,即便在浓重的夜色里,也如夜明珠般难以让人忽视,直直就望进了阿九的心底去。   阿九心尖微颤,脸颊又不自觉泛起些滚烫,腼腆低头道:“陛下亦是我唯一的朋友,最信任的......”   “我知道。”顾之澄眨了下眼,“我们曾对着明月起誓的嘛。”   “嗯。”阿九点头,心中不免有些发热。   顾之澄好奇问道:“闾丘连是不是已经离开澄都了?”   阿九顿了顿,虽然想起主子说过他的行踪不许告诉外人,但小皇帝不是外人,所以他还是如实说道:“是,他已于前日抵达蛮羌族部落。”   顾之澄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太好了,我生怕他再来寻我的麻烦。”   “那日......”阿九微怔,继续说道,“他钻入了陛下的马车中,可有伤着你?”   顾之澄摇头狡黠而笑,“我跟你学了那么多功夫,怎么可能被他伤到?你也太小瞧我了!而且,你忘了我同你说过,不许再喊我陛下?”   阿九突然站起身来,极不自在。   若是殿内灯火通明,定能照出他脸上两团红晕。   顾之澄知道阿九是个腼腆的性子,但她也一定要改掉他这和她生疏的毛病才是。   所以顾之澄歪着脑袋,轻声道:“阿九哥哥,你想想,唤我什么比较好呢?”   “澄儿?阿澄?澄澄?之之?”顾之澄贫瘠的想象力无法再给自个儿想出更多的名字,只好抿唇笑道,“阿九哥哥,你随便唤了便是。”   “啊......啊......”阿九杀人干净利落,此时说话却极不利索,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满脸通红的憋出两个字。   “阿......阿澄......”他原本的声音就小,此时喊得更小,跟蚊子讷讷一般。   但顾之澄已经心满意足,小声地拍了拍手,“阿九哥哥喊得不错,你要记得,下回莫要再喊错啦~”   “嗯......”阿九点点头,脸烧得慌。   其实,他先前也被顾之澄这样逼着喊过“阿澄”,而且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但他总是觉得尊卑有序,即便他心里是把顾之澄当自个儿的亲弟弟来疼,但也不能过分僭越。   可顾之澄却不这样觉得。   她只是觉得,若是亲近,就不该在乎这些虚的礼数,开心便已是足够了。   ......   转眼便到了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就连顾之澄的御书房中,也是酷暑难耐,需得冰鉴日日摆着,还有两个小太监在旁打着扇子,才算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外头知了总是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聒噪得顾之澄心烦意乱,遣了许多宫人去粘蝉,却效果甚微。   顾之澄点心也吃不大下了,闲书也不大爱读了,只喜欢趴在桌案上,由侍女在旁扇着风,紧紧贴着那沁凉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方能解些许凉意。   可陆寒却依旧如往昔,神色淡然,周身清爽,仿佛丝毫察觉不到暑意似的,眉眼低垂批着折子,面相英挺又干净,没有一缕汗意。   顾之澄倒是不同,鬓角已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子,要由翡翠在一旁隔一小会儿就上来擦一擦才行。   陆寒瞥了瞥坐在龙椅上极不安生的顾之澄,只能劝一句,“陛下,心静自然凉。”   顾之澄阖上眼,深呼吸几下,好不容易感觉到有了些许凉意,似乎心里头没那么燥热了,突然又有太监进来传报,西域波斯给顾之澄送的两位美人到了。   “......”顾之澄并不记得上一世还有这一出,抑或是当时她醉心政务,直接将这两位面都还未见的美人就赏了底下的大臣。   但现在,她还没来得及答话,陆寒就掀起眼皮淡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顾之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猜想,或许是西域波斯最出美人,天下闻名,所以陆寒想瞧一瞧是怎样的美人。   若是他喜欢,就立刻全赏了他,也好让他高兴一番,记住她的好。   顾之澄暗自点头,已经有了决断,抬眼间,两位从波斯原道而来的美人,就由田总管领着走了进来。   前几日波斯的使者来朝中进贡时,就特意提过,从波斯带了两位万里挑一的美人儿,献于顾朝的少年天子。   波斯送来的贡品清单,顾朝向来是照单全收的,顾之澄对这随口提了一句的美人儿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不成想,这转眼就真的送到了眼前。   波斯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两位美人儿皆是一等一的白,雪肌玉肤,身姿婀娜。   与顾朝女子打扮不同,她们的长发皆披散在身后,并未绾成发髻,且竟然是浅金色的,在日光照耀下,行走间如粼粼而动的波光,美得惊艳。   且她们的眼睛也格外不同,竟然是湖蓝色的,如同一汪神秘又干净的湖泊,望一眼便会跌进去,沉溺其中。   更重要的是,她们皆穿得格外清凉。   寻常顾朝女子的打扮,都是克己复礼,就连脖子也不敢轻易露出来,更别提身上其他任何一处的肌肤了。   可这波斯美人儿却恰恰相反,仿佛不知羞一般,偏要露出最雪白柔嫩的婀娜身段来。   穿着烟罗薄纱制成的裙子,层层叠叠的轻纱曼妙之下,却能窥见似有若无的雪白,且圆润白皙的手臂,修长细腻的脖颈,还在顾朝女子最最珍视隐蔽的那双白玉似的脚背,也全露在外面,白得晃眼。   顾之澄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扮,一时有些怔然。   倒不是被她们的美色所诱,只是觉着这样的打扮瞧起来似乎......格外清爽。   想想她手脚全被束在密不透风的衣裳里,就连脖颈也包得严严实实的......   若是也能这样敞开手脚来,岂不是能凉爽痛快许多?   不过顾之澄这番眼睛都望直了的模样,落在陆寒眼里,却成了......   急色。   他轻咳一声,脸色僵硬,眸中掠过一丝深邃道:“陛下莫急,这两位都是陛下的,自然可以纳入后宫,慢慢欣赏。”   “......”顾之澄回过神来,也反应到自个儿刚才盯着这两位美人儿似乎太久了一些,所以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垂下眼帘。   这一幕倒让陆寒更加印证了顾之澄心虚的模样,他的神色也更加冷硬了一些。   陆寒板着脸,沉声道:“既然已经见过了,陛下就快些给她们安排住处吧。”   陆寒一边说着,不知为何,胸中那股憋痛突然又没来由地出现了。   本是貌美如画的两位美人儿在他跟前,也总觉得刺眼得很。   她们的脖子虽修长又雪白,可让他看过去,却并不想一卿芳泽,反而是想到刚才顾之澄望着她们的目光,就让他想要一剑抹了她们的脖子。   殷红的血流淌着,配上这样细腻白皙的脖颈,才算绝色。   顾之澄听到陆寒仿佛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心中已是惴惴不安。   又觉得陆寒浑身仿佛凝着冷气一般,惹得御书房里的燥热都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让她脊背有些发凉的寒意,所以更加不敢乱说话。   给这两位美人儿安排住处之前,顾之澄先小心翼翼偷看了陆寒一眼。   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两位美人儿,盯得两位美人儿跪在地上已经浑身发着冷颤了,他却毫无所觉,仍旧眸露幽光,视线长久而寂然地落在她们身上。   顾之澄想,莫不是他非常喜欢这两位美人儿,却又不好开口找她要,所以只能板着脸不开心了?   毕竟陆寒在人前一直是不近女色的,若是开口,就又要戴上竟敢与天子抢夺美人儿的罪名了。   顾之澄觉得,陆寒虽然在传闻中清清白白不近女色,就连侍奉左右的也没有美貌婢女,但是......   说不定他就正巧好波斯美人儿这一口呢?所以今日才算是刚好遇上了。   她本就不可能让这些美人儿侍奉她,倒不如送给陆寒,做个大人情。   于是顾之澄轻咳一声,正襟危坐,有板有眼地说了起来,“小叔叔,朕年纪尚小,恐无福消受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了。朕念及小叔叔每日独卧寒衾,无美妾侍奉起居,不如就将这两位美人儿送与你吧?”   “......”陆寒微怔,立刻起身婉拒,“臣谢陛下隆恩。但如今正值盛夏,臣甚喜独眠,即便陛下赏了臣两位美人儿,恐怕也是让她们独守空闺,形单影只呐......臣不愿辜负陛下美意,也不愿辜负美人,所以还望陛下三思。”   “不必不必。”顾之澄眨了下眼,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位美人儿,继续道,“正巧两位美人儿来顾朝还未熟悉此地风土人情。待到秋冬之时,既已熟悉,小叔叔也正巧可唤她们服侍暖床了。”   “......”陆寒有些疑惑,他不太明白,明明这小东西刚刚瞧这两位美人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副急□□亲芳泽的模样。   可现在,却又为何硬生生要往他府里推?   不过这样一来二往的推辞,他胸中的憋痛倒是好了不少。   虽然这其中有诈,但顾之澄执意,陆寒也不欲再与顾之澄浪费功夫互相推辞,只好道:“那臣便却之不恭了,但臣不敢独享两位美人儿,所以带一位回府即可。”   顾之澄点头:“也罢,那小叔叔便选一位喜欢的美人儿罢?”   “臣怎敢先选,还请陛下先行挑选。”陆寒到了这时候,也依旧要与顾之澄客套一番。   顾之澄没辙,只好亲自起身,在两位美人儿之间细细斟酌了起来。   陆寒明明喜欢,却又不敢明说,推着推着还只肯带走一位,而且居然还要她先挑。   唉,顾之澄总算明白,陆寒这人是有多么口是心非,也是何等善于掩饰了。   这可真是难为了她,要挑走陆寒不太喜欢的那一位,还是需要费一些心思的。   顾之澄瞧着,左边这位的肌肤白一些,但右边那位的腰肢更细嫩些。   左边这位的身段更凹凸有致些,但右边那位的眼睛更大些,下巴也尖些。   美人儿当真是各有各的好,也难怪世上有那般多的风流才子挑花了眼......   顾之澄为难片刻,实在不知该选谁,只好赌一把,随手指着左边那位说,“朕喜欢......”   陆寒突然轻咳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倒是瞧不出什么波澜。   顾之澄立刻指尖换了个方向,指着右边那位说,“朕喜欢这位美人儿。”   说罢,顾之澄偷偷瞥了一眼陆寒,瞧他眸底掠过一丝满足之意,方知自己选对了。   陆寒垂眸颔首,谢恩道:“那臣便领左边这位美人儿回府了。臣再次叩谢陛下圣恩。”   顾之澄浑不在意地挥手道:“小叔叔何须与朕这般客气?小叔叔喜欢的,朕什么都给你。”   这样子的好听话,即便是假的,陆寒听了心里也开心,薄唇不由自主勾得更盛,笑意沁了丝丝缕缕及冰冷的眼底。   顾之澄瞧他神色,更加知道自个儿这回的美人算是送对了。   陆寒这般高兴的神色,她也是见得少。   望着陆寒领着那美人儿渐行渐远的画面,顾之澄也终于放心一笑。   那美人儿身姿婀娜,行走间裙摆如水仙般徐徐而动,陆寒则身形挺拔,步履沉稳,身如玉树,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倒皆有了谪仙下凡似的出尘之感。   原来传闻中不喜女色的小叔叔喜欢波斯美人儿。   还格外喜欢身段玲珑,凹凸有致的。   顾之澄心里有了底,暗暗思忖着以后该如何投其所好。   ......   陆寒领着那波斯美人儿出了宫,小厮已经领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了。   见陆寒两手空空进去,突然领个活色生香的波斯美人儿出来,小厮人仿佛傻了似的,呆呆的望着,连搬上马车用的马凳都慢了半拍。   陆寒瞥了眼身后香气袭人的美人儿,又看向那呆愣愣的小厮,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淡淡的恼意,随口道:“去另叫一辆马车来,载她回府。”   “是......”小厮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照着做了。   按理说这与美人儿同乘,温香软玉在侧,该是何等的风流自在。   偏偏他这位主子不一样,就连回府,也要同美人儿分乘而归。   不过小厮知道,毕竟自家主子不喜女色,这波斯美人儿也不能让他动心,也是自然的。   回了府,陆寒让管家给那波斯美人儿安排了离他住处最远的一个小院住。   若不是因这是皇帝赏给他的,碍于皇室颜面,这美人儿早被他抛到澄都外的庄子上自生自灭去了。   在宫中与顾之澄周旋了一日,陆寒回到府中,总算松了口气。   想起他带回来的波斯美人儿,陆寒又忍不住勾了勾唇。   今日,他看得明白,那小东西似乎想选他带回来的这位波斯美人儿,将另一位给他。   可只要那小东西喜欢的,他就偏偏不让其如愿,所以故意假装喜欢这一位,将那一位留在了宫中。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讥意,这小东西如今倒是开了窍了,看到美人儿竟也双眼放光,想入非非了。   只不过年纪小,胃口倒大,竟偏生更喜欢那身段玲珑,凹凸有致一些,也没什么自知之明,竟没想过自个儿能否驾驭得了。   此时天已黑,屋内只燃着光晕朦胧的角灯,照得室内略有些昏暗。   陆寒想到此时夜色已晚,宫中亦无它事,想必留在宫中那位美人已在婉转承恩......   胸中憋闷刺痛,又隐隐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这病还没完没了了???   凹凸有致就是胸.大.屁.股.翘,陆寒和小顾都误以为对方“喜欢”哈哈哈~~   ----很久以后-----   顾之澄:你真的喜欢吗?   陆寒(声音沙哑):你试一试。   顾之澄:翘......翘不起来QAQ   感谢在2020-02-11 21:09:37~2020-02-12 21: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拾戚、苏若染、迟到千年、江忘云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夏 22瓶;全宇宙我最瘦 10瓶;江忘云羡 9瓶;逆着风行走 8瓶;二宝妈、28419855、青梧、ayaka、肖战的公主殿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七千字   顾之澄正睡得酣畅淋漓之时, 又被喊醒了。   翡翠也甚是无奈,不知今日摄政王怎比平日提前了一个时辰就来清心殿了, 惹得上下宫人皆是手忙脚乱的。   顾之澄还未睡得痛快, 半眯着眼, 砸了下嘴, 半梦半醒之间更显潋滟姝色的小脸带着些恼意,“今日怎天还未擦亮他就来了......”   翡翠也心里觉得奇怪,只好俯身柔声安慰着, “陛下莫要恼了,早些起也是好的,古人有云‘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顾之澄仍旧不高兴,嘟着粉嘟嘟的小嘴, 不肯坐起来。   ......   这边寝殿内顾之澄还在赖着不肯起,那边御书房内陆寒倒是已经端端正正坐着, 由田总管给他端上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   田总管笑着替顾之澄解释道:“摄政王稍等片刻,今日您来得早些, 陛下并不知晓,如今贴身侍女已经在伺候着起了。”   陆寒英挺的俊脸上如覆着一层薄冰, 只是淡声道:“陛下新得美人儿, 累了一宿, 此时多歇息一下, 也是应该的。”   田总管有些懵,怔了片刻,才疑惑着说道:“陛下虽是新得了美人儿, 但昨晚并没有宠幸啊......?”   陆寒冰冷的神色突然缓了缓,甚至唇角仿佛隐秘起了一丝笑意。   不过只是极快的一刹那,田总管甚至怀疑自个儿是眼花了,才看岔了去。   陆寒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更加神情自若地道:“臣便在这儿安心等候陛下,让陛下莫要着急,再多睡一会儿长长身体罢。”   田总管:......是谁刚刚说要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陛下的???   ......   顾之澄收拾妥帖,用完早膳,才磨磨唧唧到了御书房。   她实在不愿意和陆寒多待一会儿,总觉得心里憋得慌。   但自她踏入御书房内,陆寒那极有存在感的视线仿佛带着温度似的,就从未离了她片刻。   半晌,顾之澄实在有些忍不住,才轻声道:“小叔叔,你的折子可批完了?”   若是没有,就别盯着她瞧了,赶紧批折子别耽误了国事才是。   陆寒却心安理得极其自然地答道:“尚未。陛下可要批几分折子?”   顾之澄眸子一凛,赶紧垂下眼帘,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必了。小叔叔英明神武,见解独到,若是朕去批复,定让内心本就惶惶的大臣们走不知多少弯路。”   陆寒薄唇轻轻一勾,扣下手中一份折子,淡声问道:“臣听说,陛下昨日还未宠幸那美人儿?”   顾之澄愣了愣,望向陆寒好看得出奇的侧影,突然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反问道:“小叔叔可宠幸了朕赏你的美人儿?”   ......一室寂静无声,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提这一茬,各自安静地翻起折子或是闲书来。   御书房内又恢复了难得的安静,只有外头聒噪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吵碎了一整片安宁的夏日。   只是顾之澄没想到,第二日,陆寒竟然又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当然,她也是同样的回答。   不过陆寒这日是做好了准备而来的,沉声答她,“臣那美人儿或许是思乡情切,昨日去了府中,便染了重病,卧榻不起。”   顾之澄没料到陆寒这美人儿竟然病得如此不合时宜,难怪他明明心悦那美人儿,却没有宠幸。   只怕陆寒碰不着那美人儿,心中早已是如火烹油,辗转难眠。   不然他眼下那片乌青之色,从何而来。   顾之澄心下了然,望向陆寒的神色之中也带了丝怜悯之意,那美人儿与他,皆是可怜。   陆寒斜瞥了顾之澄一眼,继续道:“波斯进贡美人儿,本是一番美意,陛下不该拂了她们的心意才是。”   顾之澄目露难色,她是不想拂了波斯的美意,可是......   她拿什么去宠幸那美人儿呀......?真是头疼。   可陆寒却不依不饶。   到了第三日,依旧要问她同样的问题。   只见他俊脸如刀刻斧凿般精致好看,神色却冷淡矜贵,顶着眼下的一片乌青色,冷声问她,“陛下为何还不宠幸那波斯进贡的美人儿?”   顾之澄脸上清淡的笑意渐渐压了下去,有些哑然。   想了半晌,她才吞吞吐吐想到个旁的解释,“朕不喜欢那美人儿......”   陆寒蹙了蹙眉,淡声问道:“为何?”   “她......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虽然好看,但是......朕下不去手。”顾之澄咬咬牙,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陆寒恍然,原是嫌那美人儿生得与顾朝女子不一般,看来这小东西不是个猎奇的主,受不了那美人儿猫似的眼睛。   他抿唇,心底却有块悬着的石头悄然落了地。   今夜,总算不必再浮想联翩,辗转难眠。   想必,是能睡个好觉了。   ......   可惜陆寒没想到,今晚还是没有睡好。   因为他做梦了,又梦见了顾之澄那小废物。   而且......不是往日里他朝夕相处性情十分熟悉的那个,而是春闱狩猎之时梦见的那个......与他养歪的小废物判若两人的那个。   梦里,顾之澄一袭黄袍加身,坐在宝殿龙椅上,身形显得羸弱如柴火干,风一吹就能跑似的。   肤色倒是比往日白上许多,晃得让人需得半眯着眼去瞧。   抑或是病得惨白,就连那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毫无血色。   倒是眸色清然漆黑,映着底下跪着一片乌泱泱的大臣们,隐隐缩了几下,仿佛在忍着久病不适的痛苦,却隐忍着不愿意让任何人瞧出来。   顾之澄眸底的倔强,陆寒似乎很熟悉,只消一眼,就要唤起心底无数泛滥的回忆一般,呼之欲出,却又想不起来。   陆寒身后的大臣有人下跪进谏,“臣斗胆进言,陛下既不肯宠幸波斯进贡的美人,便该广纳后宫,使皇室开枝散叶,方为社稷之福。”   其他大臣们也跪下,一同高呼“臣附议”。   陆寒也跟着往前一步,虚蹲下身子跟着劝道:“陛下合该思虑周全,顾朝皇室枝繁叶茂乃是重中之重呐。”   只是这梦荒诞,陆寒明明垂着首,却瞥见了顾之澄眸底那飞逝过的不耐烦。   而后听得顾之澄略显嘶哑紧绷却不容置疑的坚韧嗓音响起,“朕暂不纳妃,意已决,你们莫需再提。”   陆寒内心微动,不知为何,他心里特别清楚的知道,顾之澄不愿纳妃,是因为他。   因为他还在对皇位虎视眈眈,顾之澄坐立难安,所以不愿再被美色耽误,而是要全神贯注来对付他。   陆寒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到顾之澄那一身嘶哑却又果断的拒绝之后,他的唇,不可抑制地勾了起来。   此后梦里的画面,翻来覆去,左不过全是顾之澄端坐龙椅之上,众臣劝其广纳后宫的画面。   大家所说的话大致相同,真心劝诫的心意也相同,唯一不同的,便是龙椅上的顾之澄,每一回都仿佛年岁悄悄长了一些。   陆寒在底下冷眼旁观着,瞧着顾之澄从一个棱角明秀却稍显稚嫩的十四岁少年郎,渐渐抽条,眉眼张开,手脚变长,神色里的疏离冷淡与倔强,也与日俱增。   他看得分明,顾之澄脸上每一处的五官,都愈发精致如玉琢,惊艳不可说,倾国倾城的亡国之色,也不足以比拟形容。   虽顾之澄脸色越发苍白惨淡,身形也越发削瘦如柴,可眼角眉梢只消片刻流转,便漂亮得摄人心魄,蛊人心肠。   陆寒只能站在底下,微微压下瞳眸,掩住眸中的惊艳之色,与心中那仿佛不可言的郁躁。   而后听着顾之澄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色,从龙椅上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拒绝着大臣们的纳妃之谏言。   梦里的画面总是翻来覆去,荒诞又朦胧。   陆寒只记得大臣们一年又一年的提,顾之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他最开始也跟着劝,到最后却不喜欢劝了,只是沉默着,不动声色站在底下,听着顾之澄与他们周旋。   他们每提一次,顾之澄每拒绝一次,陆寒每次心底就好像跟着漫上了一寸的欢喜。   隐秘又慎小。   说不清那是因何而来,只是漫漫的黑暗中,好像因为顾之澄一个个利落拒绝的字眼,而悄无声息的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散着莹莹光辉的小白花儿。   花多了,汇聚成漫山遍野的花海,也就照亮了他心底的那些阴暗潮湿。   世间,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光。   他心底那呼之欲出的东西,好像也快被照亮了。   只是在显露原型的前一刻,他醒了。   陆寒睁开眼,眸子静得可怕,里头氤氲着一团浓雾,比寂寂的夜色还要阴沉。   摊开手,竟已是一片濡湿。   恰好今日又是十日一度的大朝会,陆寒穿戴整齐,踏着未尽的月色,去了宫里。   金銮殿内,跪满了文武大臣,映着满堂金碧辉辉,还有龙椅上坐着模样清秀的少年天子。   顾之澄抬手掩住想要微张打哈欠的小嘴,示意田总管高声细呼。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陆寒身后立刻有大臣下跪,高声进谏。   “臣斗胆进言,陛下既不肯宠幸波斯进贡的美人,便该广纳后宫,使皇室开枝散叶,方为社稷之福。”   陆寒垂眸颔首,瞳孔微微一缩。   这话,竟是说得比他梦中那大臣之话,分毫不差,听声音,似乎也是出自同一人。   很快,其他大臣们也跟着跪下,一同高呼“臣附议”。   陆寒漆黑的瞳眸压得更深,这番场景,着实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莫非......他真的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真是天助他也。   陆寒心中微动,决定再试一番。   他往前一步,虚虚半蹲下身子,跟着沉声劝道:“陛下合该思虑周全,顾朝皇室枝繁叶茂着实乃是重中之重。”   可他意料之中,顾之澄拒绝的声音却没有响起。   龙椅之上,顾之澄沉默了。   她有些害怕,陆寒似乎格外关心她纳妃之事。   尤其最近陆寒又似乎甚喜过问她是否召幸那美人之事,怕不是发现了什么......   虽说他上一世没有发现,但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保不齐他可能已经发现了端倪。   若是这样,那她的麻烦便是大了。   顾之澄正思忖着,底下的大臣们已经瞧出来她的心思有了动摇,于是立刻更加大声地跪劝道:“还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又齐刷刷跪了一片。   顾之澄看着架势,实在无奈,只好揉了揉眉心,退一步说道:“朕再考虑三日。”   有了期限,大臣们也安了心,一个个心满意足下朝回家去了。   唯有陆寒,仍旧进了顾之澄的御书房,如往日一般,开始批折子。   顾之澄在他旁边踱了几圈步,决定试探一番,“小叔叔也以为,朕该广纳后宫?”   陆寒淡淡的神色一僵,放下手中折子,正色道:“臣深以为然。”   “如若朕不愿意呢?”顾之澄故意脸色一板,嘟起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   “臣不明白。”陆寒目露疑色,瞥着顾之澄粗黑的小脸,想起梦中这小东西纤白如雪的肤色,眸中的异色更是连连。   顾之澄因陆寒的目光心中一惊,更加心虚,总觉得他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   她不得不倒退三步,离陆寒灼灼的目光远一些,而后小声道:“朕......朕只是不喜欢......”   “陛下不喜欢纳妃?”陆寒顺口问着,顿了半晌,突然想到个极可怕的猜测,再抬起眸子时,已是一言难尽的深邃神色。   “陛下莫不是......喜欢男......?”陆寒问了一半出口,立刻不再说,自个儿都被这猜测吓了一跳,神色无比郑重又鄙弃地说道,“陛下莫要糊涂了,这事若是传出去,恐要遭天下非议。”   而且亦会遗臭万年,就连身下这皇位,也肯定是坐不稳的了。   若真是这样,于陆寒而言是好事。   可他实在不能接受这龙阳之好,想到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才忍不住出言提醒,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顾之澄从未见过陆寒这般难看的神色,仿佛只要她头轻轻一点,还不必开口,陆寒便会恶心得将她切成几段,才能解其憎恶。   所以顾之澄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否认,“小叔叔莫要乱说,朕......朕当然喜欢女人!”   只是这吞吞吐吐了一下,陆寒眸底深色泛泛,又露出些不大信任之意。   顾之澄咬咬牙,不知该怎么证明,才能让陆寒收起疑心。   最后,她与陆寒僵持着对视片刻,不得不暗自狠心道:“小叔叔若是不信,朕愿意广开后宫纳妃,让她们为顾朝皇室开枝散叶。”   顾之澄只是随便说一说,希望陆寒不要真的信。   她还刻意咬重了“顾朝皇室”这四个字,就是想让陆寒搞清楚她的身份。   让他不要天天惦记着顾朝皇室有没有繁衍昌盛的后代,而是该明白他的目的是为了让顾朝皇室断子绝孙,好成全了他的狼子野心,让他有机会谋朝篡位才是。   可不知怎的,陆寒听到顾之澄这话,突然觉得浑身气血翻涌,一股郁躁之意从心尖子上涌到了脑海里,气得他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胸口也出现一股郁痛憋闷之意,竟然甩了甩衣袖,恼羞成怒,转身便走。   还留下一句从后槽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既然陛下有意,那臣这就着人去办选妃事宜了!”   听起来是遂了陆寒的意,可那言语中的冰冷与愠怒,让顾之澄脊背发凉,陆寒走后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要选妃是他口口声声逼迫而来的,真不明白他还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顾之澄拍拍小胸口,嘟囔了几句,只能盼着她的选妃之举能让陆寒打消疑虑,莫要再怀疑什么了。   这边陆寒气冲冲的走了,顾之澄回过神来,赶紧往太后的慈德宫去了。   慈德宫内,熏着泠泠的檀香,缭绕在殿内四周,洗涤俗气庸扰,仿佛这座宫殿已不似人间皇宫,而成了天上的仙家居住之地,倒是有几分佛家的出尘之意。   这几年,太后仿佛寻到了心灵寄托,除了叮嘱顾之澄用功之外,便醉心礼佛,这居处也越来越清幽了。   顾之澄在东暖阁里等了太后片刻,太后才从那小佛堂里头净手出来,步履悠然轻雅似脚下能生莲一般,姗姗而来。   顾之澄急得小脸有些发白,见到太后,立刻屏退了周围宫人,扑到太后怀里,小声道:“母后,儿臣闯祸了。”   太后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眼,确定这四下再无旁的宫人,这才问道:“澄儿,这是怎的了?可是摄政王欺负你了?”   顾之澄含糊地支支吾吾了一声,拉着太后坐下,压低了嗓音在太后耳边道:“母后,摄政王似乎......开始怀疑儿臣的身份......”   “怎么可能?”太后素来注重仪态,此时也忍不住惊呼一声,这才玉手纤纤遮住嘴角,小声道,“母后同你说过多少回,你与陆寒朝夕相处,最是容易露馅,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如何被他发现端倪的?”   “儿臣也不知道......”顾之澄一脸难色,压低了嗓音,目光黯然道,“但他总是试探于儿臣,儿臣不得已,答应了他选妃之事......”   “母后,儿臣没有做错吧?”顾之澄手指微微动了动,心底有些惴惴难安。   殿内的檀香正熏得安神又清冽,太后抬起玉手,抚了抚顾之澄鬓角道:“澄儿,你做得极好。你纳了妃子入宫,便是那陆寒再阴险狡诈,也断断不会再揣测你是女儿身。”   顾之澄咬唇,眸底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可不管儿臣选了谁家的女儿,于那姑娘,只怕是都太过残忍。”   入了这囚笼般的皇宫,且还要跟在她的身边,得不到寻常女子该有的雨露恩泽,也没有真正夫君的宠爱。   一直......都要活在一场骗局中。   顾之澄始终觉得,这场骗局,有她与母后还有不得已的翡翠、田总管和程御医便够了,又何苦再拖人进来白白受苦。   她于心不忍。   太后瞥了眼顾之澄眸底的善良,突然冷哼一声,浑不在意地抚着自个儿玉指丹蔻上的凤仙花,冷声道:“澄儿,母后同你说过许多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既是顾朝的皇帝,就不该再有妇人之仁。”   顾之澄低眸抿了唇,沉默半晌,在低低应了一声,“儿臣知道。可是母后......”   “不必再说,哀家也乏了。”太后突然打断了顾之澄说话,挥了挥手里那方锦黄色凤尾帕子,揉着眉心道,“澄儿,你先回去歇着吧。选妃之事,哀家会为你操持一二的。”   顾之澄拧眉,心底终究是有些不安。   可是太后的意思明显得很,她也难以再辩驳一二。   从小到大,她在太后面前,都只是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向来由不得自个儿的心。   原是想请太后同她唱一场双簧,虽举办选妃大典,但最终却不选一名入宫的。   但现下太后听着陆寒有所怀疑,却定是要给她选上几位妃嫔,来打消陆寒的疑惑了......   顾之澄只能僵着身子从太后的慈德宫离开,好看的眉眼间始终浮着淡淡的愁意,似阴云蔽日,难以散去。   选妃之事就这样在陆寒的授意和太后的指点下,热热闹闹地开始办了。   这消息传出宫去,向来便不平静的澄都又热闹了好一阵儿。   原本就最是无情帝王家,除了想要为自己家族争些荣宠或是搏个前程的,其他宠女儿的都不愿意送女儿去宫里受苦,与其他嫔妃们明争暗斗,一个不留神便是香消玉殒。   更何况......   这回选妃的是那位自个儿都还未重新掌权的少年皇帝。   谁不知道如今滔天的权势都还在摄政王手中。   说个不好听的,皇宫里那位能活到什么时候,能不能一直当皇帝,或许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谁又敢将女儿送进去图这一个前途未卜呢?   所以这澄都内的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一时难以言明,复杂得很。   顾之澄身处皇宫之内,不知外面已是风起云涌,心思各异。   她仍旧发着愁,不愿耽误好人家的女儿。   即便她以后离了皇宫,纳的妃子还是清清白白的,但她们始终名声有损,难以再寻良人。   又是一夜十五。   顾之澄趴在窗牖上看月亮。   再过两日,便是选妃的良辰吉日了。   可她这心里头,却不似此刻盈然轻碎的月光,反而沉甸甸的。   ......   一道人影轻飘飘地翻进来,伴着月色,却隐匿得极好。   顾之澄听见动静,便关上窗牖,小心唤了一声,“阿九哥哥?”   阿九从她殿里那道紫檀嵌珐琅宝座立屏后头现出身来,瞥见顾之澄紧紧皱起的眉头,却问道:“有人欺负你?”   阿九藏在袖口之内的拳头已经悄然捏紧。   顾之澄摇摇脑袋,幽幽长叹一口气道:“不是......只是朕要纳妃了。”   阿九微怔,道,“此乃好事。”   可惜他不知道,这对顾之澄而言,纳与不纳,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顾之澄摇摇脑袋,抛却万千愁绪,心思也跟着跳脱好奇起来,“阿九哥哥,说起选妃......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   说不定能替阿九先挑个小姑娘养着,以后成就一番好姻缘。   阿九甚好,绝属良人。   也算不辜负了那小姑娘白白进宫被她“糟蹋”的好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是四舍五入的!嘿嘿嘿!   感谢在2020-02-12 21:20:01~2020-02-13 10:3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忘云羡、苏若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秋 63瓶;美少女不在线 7瓶;二宝妈、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六千字   阿九冷峻的神色一僵, 他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自幼入了暗庄,日子里不是刀光剑影,便是血影婆娑, 除了与顾之澄相处的这些时日,还算多了一丝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之外,旁的就再没有了。   风花雪月之事, 连主子都因大业未成,所以从无暇思虑,他又如何敢想这些呢?   顾之澄眨了下眼,认真地端倪着阿九的神色, “阿九哥哥,你喜欢端庄些的,还是活泼些的?”   “我......”阿九垂下眸子, 虽没想过, 但被他视作亲弟弟的顾之澄这样发问, 脸颊还是不免发烫, 幸好夜色浓浓掩住了他微红的耳尖, 只是吞吞吐吐回道, “未......未曾想过。”   “那阿九哥哥便现在想想?”顾之澄也不急, 坐到了花梨木藤心椅上,悠悠闲闲翻看起阿九这回带进宫来的小玩意儿。   阿九急得脖子有些红, 他憋了半晌,才小声缓缓道:“想......想不出来。”   他们虽同为男子,但讨论这些, 也着实让人羞臊。   阿九本就是容易腼腆的性子,这会儿若是用烛火一照,便能瞧见他满颊的红晕了。   顾之澄见阿九这样,也不再逼他,只是悄声笑道:“阿九哥哥,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朕都要纳妃了......对了,陆寒可允你们暗卫娶妻生子?”   若是不允,那到她这儿来是最好的。   不仅允许阿九娶妻生子,而且还给他发个娇妻去!   阿九脸上一热,沉默半天,却不回答这事。   每回有什么事关机密不能说的事,阿九总是这个样子。   既不愿意背叛主子,也不愿意撒谎骗顾之澄。   顾之澄撇撇小嘴,不明白这暗卫能否娶妻生子的事情又如何牵扯到机密之事了。   但阿九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愿意他为难。   顾之澄压低了声音,轻问道:“你可知近些时日,那闾丘连有没有什么动作?”   阿九顿了顿,低声答道:“他自回去后,很是安分守己。”   顾之澄精致的小脸上泛起些后怕的神情,“那日他钻入我的马车中,威胁于我,还说下回再来寻我。他总出现得神出鬼没,真是让我夜夜难以安寝......不知他可有那本事,如阿九哥哥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到我的寝殿来。”   虽阿九的轻功已是举世难得的绝妙,但顾之澄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上一世闾丘连也是混入过皇宫的。   阿九凝眸,罕见地问道:“威胁?”   顾之澄抠了抠光滑的梨花木扶手,轻飘飘遮掩过去,“不过是说些胡话威胁我罢了,你知道他是个疯子,这种人不得不防。”   阿九跟着点头,覆着杀意与寒冰的眸中掠过一丝深色,而后垂首,从怀里无比郑重地掏出一只小玉哨来。   那玉哨子做工甚是精细,玉色温润剔透,上刻着一个“九”字。   “这是......?”顾之澄疑惑道。   阿九紧紧捏着那玉哨,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把它放到了顾之澄的手心里。   这玉哨子瞧着就不是凡品,入手竟是一片温热,玉质细腻。   顾之澄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阿九,这个......是一个宝贝吧?”   阿九薄唇抿成一条线,嗓音低洌又带着莫名让人安心的味道,“送你。若是有急事,便吹响它。只要我在澄都,便能听到。”   顾之澄眸子睁得大大的,这玉哨,竟还有这样重要的用处。   如此看来,就更不普通了。   顾之澄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阿九,这玉哨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上面还刻着阿九的字。   如果对阿九来说是极重要的,那顾之澄肯定不敢拿走。   阿九天天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要留些保命的手段才行。   阿九却摇摇头,低声道:“这本来就是拿来用的。”   只不过,这玉哨要在他成年时,交给陆寒罢了。   陆寒手下的暗卫,都有一枚这样的玉哨。   只此一枚,刻着他们的称号,甚为重要。   但是在成年之前,这玉哨都是携在自个儿身上,以人养玉,亦以玉养人,由此来增加自个儿与这哨声的契合度。   只有成年后正式跟在陆寒身边形影不离的暗卫,才需将这玉哨交给陆寒,以备不时之需。   像阿九这种还未成年,平日里只偶尔接一接零散任务的暗卫,则一直养着自个儿的玉哨。   不过如今,他担心顾之澄的安危,所以还是不顾主子的命令,将这玉哨拿出来,赠予了她。   他知道若是说出实情,顾之澄肯定不会要这玉哨,所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让顾之澄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   转眼便到了选妃大典那日。   正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时候,皇宫里的桂花开了一簇又一簇,香气馥郁而芬远,一路能从顾之澄坐卧起居的清心殿飘到选妃大典的桦金殿去。   顾之澄嗅着沁心脾的桂花香,一脸无奈地到了桦金殿。   这次来参加选妃的各家女子也早就到了殿外,只等顾之澄来,这选妃便可开始了。   不过因着顾之澄如今的处境尴尬,所以自愿前来选妃的女子都是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并无那些高官贵女。   因顾之澄后宫并无一人,所以坐在高位的,也只有太后与她两人罢了。   选妃乃后宫的事,所以陆寒不曾参与其中。   没有陆寒在场的迫人气势逼着,顾之澄倒觉得轻松自在不少。   太后执意要选替她选妃子入宫以此来打消陆寒的疑虑,顾之澄也着实没有办法,但她与太后商议了一番,这回顶多选两三位入宫即可。   太后答应得爽快,顾之澄也稍稍放心些。   只是这选了两轮,太后仿佛没有看中一个人,只是摇着头,美眸里雾霭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轮,走进来几个娉娉婷婷的身影。   顾之澄原本只是坐在龙椅上随意一瞥,顿然呆住。   其中有一位,竟然是阿桐?!   顾之澄知道陆寒有意将他的侄女送到她身边来,以作监视之用。   只是没想到陆家送来的,居然是阿桐。   也是,陆家势大,养出来的姑娘也是一个个心气极高,只怕都不愿意入宫为妃。   也就傻乎乎的阿桐容易被欺负了。   顾之澄叹口气,就见太后已经开始问话,问她们都有什么才艺。   阿桐埋着头吓得小脸憋红,不敢先答。   倒是她旁边那位玉软花柔的小姑娘明媚一笑,大大方方的答话了,“臣女布政司都事之女沈兰,有一物想要亲自献于陛下。”   她声音清脆,如黄鹂鸟儿一般,响彻殿内。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哀家是问你有何才艺。这是选妃大典,不是进贡朝礼的时候。”   沈兰淡淡一笑,亭亭玉立,端庄又明丽地说道:“臣女的才艺便与此物有关,还望陛下一观,便可知晓。”   顾之澄没什么兴致的挥挥手,让田总管下去取。   左不过是些字画类的才艺展示,所以才需要她亲观才知晓。   可沈兰却并不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田总管,而是莞尔朝顾之澄一笑,清脆的嗓音如玉珠相撞,不紧不慢道:“此物......还需陛下亲启。”   旁的姑娘进了这桦金殿,本就是小门小户的,所以都被皇家威严压得喘不过气来,声音都总细细小小的,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这沈兰倒是大方,谈笑自如,气质很是不同。   太后也颇为欣赏她,不知她在卖些什么关子,只是略讶然地尾音微微挑起一些,“哦?哀家倒是奇了,澄儿快去瞧瞧吧。”   原本觉得这选妃着实枯燥无味的顾之澄也来了些兴致,她站起身来,朝站成一排的待选嫔妃们走过去。   沈兰的身量与她差不多高,正捧着一卷图轴似的物什,半跪着高举过头顶,等着她亲启。   站在沈兰旁边的阿桐紧紧垂着脑袋,听着顾之澄的脚步声直到瞥见她的靴尖出现在视线里,耳朵尖子悄悄地红了。   “朕来瞧瞧,到底是什么?”顾之澄顺着沈兰的手,慢慢将那卷着红绸的图轴展开。   一道寒光从眼角划过,顾之澄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出现在图轴里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沈兰已经单手抄起那匕首,往她胸口刺去。   “不要!”阿桐一声惊呼从沈兰身边传过来,她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地往那刀尖上扑过去,仿佛丝毫不怕那淬着寒芒的锋光。   顾之澄眼眸一凝,心道不好,立刻抬脚踢了那沈兰的膝盖一脚。   她是用了些暗劲与内力的。   虽然她的内力不算深厚,但还是让误以为她并无武功的沈兰猝不及防,身子矮了半截。   刀尖也跟着矮了半截,划破那描着水墨丹青的图轴画卷,直直往下。   再接着,划破了阿桐的衣裳,在她的胳膊出划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能听到丝帛的碎裂声,还有满殿慌乱的尖叫和奔跑声。   身边其他人都已经乱了套,太后着急地站起身来,往顾之澄所在的地方跑。   她没有逃走,因为若是她唯一的孩子死了,那她自也没什么颜面独活于世。   幸好,顾之澄瞧起来安然无恙,只有阿桐和沈兰两个人都摔到了地上,匕首亦被狼狈地扔在一旁,而后被顾之澄眼疾地踩在了脚下。   “澄儿,你无事吧?”太后伸出双手环着顾之澄,在她身上四处寻着有无伤口。   顾之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是眸中仍有余悸,摇了摇头,“儿臣无事,快瞧瞧她们如何。”   “哀家方才听她们自报了家门,这个是陆敦的嫡长女。”太后确认顾之澄无恙后,才发起火来,指着阿桐便啐了一口,“她们一定是联手一唱一和,要取你的性命!”   顾之澄咬紧唇,淡粉色的唇瓣被她咬出了月白的印子,“若是有意要取朕的性命,她刚刚也不必替朕挡刀了。”   宫人们也渐渐镇定下来,开始上前查看沈兰和阿桐的情况。   沈兰知晓顾之澄有功夫再身后,已经知晓此事败落,再难杀她,所以直接就服毒自尽了。   至于阿桐......她则面色惨白地昏倒在地上,还未醒来,生死难料。   顾之澄立刻吩咐道:“快去叫御医来,务必要将她救活。”   选妃大典自然是没心情继续了,顾之澄跟着抬阿桐的宫人们一道,去了桦金殿的东暖阁内。   宫人们将阿桐放到床榻上,趁御医还没来,顾之澄先检查了阿桐手臂上的伤。   幸好她衣裳穿得厚,那匕首轻轻一划,并未割破她的皮肉,只是将布帛划出一道长口子来,并未伤及她。   太后也跟着过来了,看着顾之澄这担忧阿桐的模样,有些不悦,板着脸道:“澄儿,你这是何意?这可是陆家想要杀你的孽障!”   顾之澄瞥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阿桐,轻轻皱眉道:“母后,事情还未查探清楚,还是莫要妄下定论为好。”   “澄儿,你莫不是真以为她救了你?”太后轻嗤一声,坐到紫檀木长椅上,接过玉茹递上来的安神茶,冷声道,“哀家瞧着,这又是陆家的双重计。”   “先是安排一个人过来刺杀你,若是能直接让你死于非命,那是再好不过了。但万一若是刺杀失败,也留了后手,让这个劳什子阿桐救了你,也好取得你和哀家的信任。”   太后这会儿的脑子倒是转得快,思路也清晰,望向床榻上的阿桐,眸子里尽是一片冰冷不可留的神色。   顾之澄却觉得太后的推测太过武断了一些。   不过也怪不得太后,毕竟她不认识阿桐,不知晓阿桐是个怎样的人。   顾之澄悄悄蹙起眉尖,淡声道:“母后,这儿有儿臣查明真相便够了,您还是继续去正殿为儿臣选妃吧。”   太后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瞥着阿桐道:“澄儿,你千万要查清楚,不要被陆家的人混淆的视线。”   “儿臣明白,母后只管放心。”顾之澄再三保证,太后才不放心的去了前面。   虽然皇帝被刺杀这事甚大,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继续选妃,粉饰太平。   来为阿桐诊治的太医细细查探了一番,告诉顾之澄,阿桐不过是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只需歇上一会儿,便能渐渐好转。   至于那匕首,御医也仔细瞧了一番。   这匕首原是淬了剧.毒的,吹毛立断,只要在皮肤上划破一个小口子,就能让毒.液进入血肉里面,游遍全身,不消几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真是极歹毒的心思,且这至顾之澄于死地的想法,也明显极其强烈。   不知是何处来的人,幸好不知晓她会些功夫,所以才趁这次选妃之际,派的只是会些三脚猫功夫但能轻易接近她的沈兰过来。   顾之澄下令,定要将此事严查下去,将那幕后想要杀她的人狠狠揪出来!   上一世,顾之澄没有选妃,自然也没有遇上这档子事,所以今日出了事,她才心惊如此。   她与沈兰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所以沈兰必定是受人指使而来。   但她猜测应当不是陆寒所指使。   一是陆寒不至于如此急切地想要除去她,而且是用这么明显又简单的手法。   二是沈兰的父亲乃是外职,离澄都千里迢迢,与陆氏家族似乎并无什么瓜葛。   但这事来得蹊跷,也还得细细寻根究底,才能找出这其中的缘由来。   顾之澄正皱眉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响动声。   是阿桐醒了。   顾之澄让御医给阿桐重新把了脉,确认无碍后,才屏退了左右,与她说起话来。   “阿桐,你方才为何那么傻?要为朕去挡那匕首?你可知那匕首是淬了毒的?”顾之澄将阿桐扶起来,给她倒了盏热茶喝。   阿桐十分惶恐,小脸憋得通红。   她来之前也是学了些礼仪举止的,自然不敢接身为天子给她倒的茶,反而是诚惶诚恐想要下床跪下。   顾之澄拦住她,神色轻淡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便不必拘那些虚礼了。”   阿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嗓音又细又小猫儿似的,“是......臣女不知道那匕首淬了毒,但是不愿陛下受伤,所以未曾细想,就扑出去了......”   这样奋不顾身为了顾之澄的人,在顾之澄上一世和这一世短暂的年岁里,也甚少见。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顾之澄敛了敛眸子,抿唇道:“幸好是虚惊一场,你福大命大,没有被那匕首划破皮肤,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桐傻笑几下,清澈的眸子里映着顾之澄清隽的少年身姿,“嗯,臣女有福气。”   顾之澄脸色稍缓,面上又浮起些忧色,“宫里四处危机四伏,今日你所见,不过冰山一角。为了保命,你还是莫要再存进宫为妃的心思了。”   阿桐脸色大变,立刻从床榻上起身,顾之澄拦也拦不住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女在外的日子不必宫中好过,倒不如伴在陛下左右,起码......起码心中欢喜。”   阿桐将自个儿的心意说出来,又羞又怯,从脸颊红到了脖颈。   顾之澄微怔,阿桐这样直白地将胸中所想抒发出来,她才明白,阿桐竟然......对她存了男女之情?!   这万万是不该有的。   顾之澄的脸色沉下来,继续劝道:“阿桐,朕......并没你想的那样好。”   已经说破了,阿桐为了能留在宫中,索性也不害臊起来,“陛下对臣女曾经很好,就够了。且臣女在宫外日子也不好过,宁愿留在宫中,即便不为妃,纵使为奴为婢,只要能日日见到陛下,便已满足。”   顾之澄怔然,还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说过。   只要见她一眼,心底就能满足?   阿桐她......   顾之澄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心中也是如同难以平息的风浪,不知疲倦地翻涌着。   她知晓,阿桐此番进宫,定是被陆寒嘱托了一二的。   若是她不纳阿桐入宫为妃,那便是不给陆寒面子,而且阿桐本在陆府的日子就过得不好,受那些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女们排挤,再被撂牌子出宫,那听到的话铁定是更加难听了。   可是留阿桐在宫内,她又始终觉得辜负了阿桐这样好的一个姑娘......   而且阿桐明明,是错付了心意。   顾之澄望着阿桐轻轻扑簌着的睫毛,含娇带怯垂着首,却不敢抬眸望她一眼。   满怀的少女心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顾之澄心中仿佛是油煎火燎似的,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偏偏阿桐还羞答答的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只要能与她这般静静同处一室,就已觉是莫大的恩典。   顾之澄踱着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阿桐眼尾微红,始终未消,就连耳朵尖子也显得愈发的红了。   顾之澄望着阿桐明显越来越深的误会,实在忍不住了。   顾之澄好歹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也当了十一年的皇帝,辨人心的本事还是有一些。   她知道阿桐是个好姑娘,心思淳朴,善良忠实,且没什么坏心肠。   但偏偏这样的人最容易认死理,认定了什么便要一条路走到黑。   可她实在不愿意阿桐就这么撞到她这死胡同里来,于是狠狠心,咬咬牙,突然拉住了阿桐的手。   阿桐被顾之澄陡然牵着手,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脑袋更是羞得抬不起来,胸腔里心肝儿乱颤,耳边嗡嗡作响。   “阿桐......”顾之澄拉着阿桐的手,神色郑重。   “嗯......”阿桐低着头,眼尾羞得愈发红,似烫熟的虾子般,呐呐道,“陛下......”   “朕要告诉你一件极重要的事。”顾之澄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拉着阿桐往屏风后站了站,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桐耳畔边皆是顾之澄轻浅的呼吸声,越发云里雾里,胡乱点了点头。   顾之澄突然握着阿桐的手,引导阿桐往衣襟内摸了摸。   阿桐羞答答的神色变得有些迷离,她好像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是束带。”顾之澄声音很轻,在屋子里显得几若未闻。   阿桐不解,不明白这是作何用处。   顾之澄接着说道:“朕同你一样,是女子。不过是女扮男装,为了江山社稷罢了。”   阿桐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那么大,极其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之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惹情债的小顾选择自爆。   阿桐:(……)没关系,我还是喜欢陛下。   ---------   桑崽参加了科技兴国的比赛,请小可爱们多投营养液呐!我会努力加更报答你们的!!!!感谢在2020-02-13 10:39:22~2020-02-14 16: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有大牙齿 3个;江忘云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大牙齿 20瓶;肖战的公主殿下 7瓶;江忘云羡 6瓶;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七千字   是夜, 浸在皎皎月色中的陆王府,犹在一片静极中。   只有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婆娑拉长在孤零零的庭院之中。   陆寒的书房内, 突然传来一阵杯盏摔碎的声音,伴着陆寒震怒的声音。   “查!一定要给本王查清楚!什么狗屁东西?!竟然也敢来动我的人!!!”   底下跪着三四个黑衣袍的暗卫,俱低着头, 神色冷冽道:“是,谨遵主子吩咐。”   陆寒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轻轻揉了揉眉心,冷峻好看的眉宇间怒意未消, 语气也凝着数不尽的寒霜,“也不知是哪里打发来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让我查出来, 一定有他的好果子吃。”   “主子英明。”暗卫们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鬓角却是起了一层薄汗。   毕竟陆寒发这样大的火, 他们都还是第一回 见。   陆寒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 情绪内敛, 极少像现在这般, 摔坏了杯盏, 还如此盛怒的语气。   听说,那小皇帝差一些就被匕首刺中, 一命呜呼了。   主子只差一些便大业已成,筹谋多年的事情有了结果,合该高兴才是。   暗卫们皆想不通。   可是陆寒的声音此刻比外头的寒凉晚风还要刺骨, 所以他们也不敢多问,怕惹起陆寒更为滔天的怒意。   陆寒不再说话,书房内静得让人心悸。   许久,他才冷声道:“罢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十三留下。”   跪成一排的暗卫里,身影最为小巧的那一位顿了顿身形,出声道:“是。”   竟是冷冽利落的女声。   其他暗卫都悄无声息地撤了,自黑暗来,又重新化进了黑暗里去,隐匿身形的本事个个皆出神入化。   “起来吧。”陆寒疏淡的一声,十三应声而起。   在书房内烛火的明亮橘黄光晕中抬起头来。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脸却已是冷艳到了极致,眼角眉梢皆覆着寒霜一般疏冷,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动,又添了几分姝艳的风情在里面。   冷酷的神情与艳丽的容色结合在一起,偏偏是很动人的。   可十三却毫无所知,且甘愿为陆寒的暗卫,永远藏在黑暗中,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   陆寒瞥了她一眼,叹口气,语气稍缓道:“本王还记得,你父亲死去之时,曾求过本王,好生照顾于你。可本王,终究是对不住他。”   “主子不必内疚自责,这些年十三过得很好。”十三说话的声音也冷冷的,垂首时下颌勾勒出更为冷艳的弧度。   陆寒移开眼,极好看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无奈之意,“你父亲为本王而死,忠勇有谋,为本王鞠躬尽瘁而死。你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本王让你继续做这最脏最累的暗卫,始终是有负于他的遗言。”   “此乃十三自愿,不关主子的事。”十三垂首,冷艳眸底掠过一丝微光。   她的父亲乃是暗庄的庄主,一生为陆寒效犬马之劳,最终也为了救陆寒而死。   父亲视她若珍宝,所以从小虽教她武功,却想她以后能过上正常的日子,嫁个好夫婿,喜乐安康。   可是......她却未如父亲所愿,反而执意成了暗庄的一员,且待父亲走后,领了他的玉牌,成了暗庄的少庄主。   她将父亲的本领学得炉火纯青,父亲又在暗卫之中极有威望,所以她继承父亲的衣钵,尽管年纪小,其他暗卫也没有异心,仍旧以她马首是瞻。   暗庄是陆寒手底下最为神秘也最为重要的一股势力。   可她当少庄主,却不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   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   当牛做马,她亦心甘情愿。   这样的情怀,陆寒大业未成,她自然不必说。   幸好十三也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即便是与她周身杀气极不相衬的少女心思,也能被藏得极妥帖,不叫陆寒瞧出一丝一毫来。   有陆寒因她父亲而死所以对她产生的内疚垂怜之情,她已十分满足。   “近三日可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事?”陆寒每隔三日便要听十三禀告一回宫里宫外的事。   暗庄的眼线遍布天下,就连宫里头也有不少,只是消息都是以秘线的方式汇到了十三那里。   也由她筛选过后,再告诉陆寒,也节省了不少功夫。   十三被陆寒打断思绪,冷艳的眸子里却一丝波动也无,仿佛刚刚什么都未曾想过一般,径直冷声开口道:“今日选妃大典上,皇帝被刺杀却成功逃过一劫,并不是幸运凑巧。”   “他会武功?”陆寒何等聪明,一下子便猜了出来。   十三点头,“主子英明,只是交手极快,宫里的人并未看清楚。若是要确定,以后可再寻个机会试探一番。”   陆寒挥挥手,眸间掠过一丝阴翳,“此事以后再议,还有何事?”   十三略一沉凝,又说道:“皇帝似乎在藏拙。”   “此话怎讲?”陆寒眉心微蹙,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把玩起来。   十三垂首,娓娓道来,“他身怀武功一事,令属下想起,他在主子面前读书日日偷懒怠惰,可是据太后宫里人称,每回太后考校他的功课,他都答得令太后十分满意。”   陆寒瞳眸缩了缩,骨节分明的长指在狼毫笔上扯下一两根狼毫来,嗓音低沉幽然,“知道了。”   “依主子看,此事......?”十三声音幽冷,面无表情问道。   陆寒放下手中的笔,负手而立,半眯着眸子道:“不急,且由他藏拙吧,本王也已有所察觉。”   十三略一思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黑玉瓶子,“主子,这是属下花费两年时间制出的毒。此毒无色无味,溶于汤药之中便化为无形,入体内便附于骨骼之中,难以察觉。即便是毒发身亡,那群御医也查不出半点端倪,只会以为是突染重疾暴毙而亡。”   陆寒挑了挑眉梢,眸中深色如许,“不错,你制毒的本领比你父亲还要强。原以为要花上三五年,却是两年便成了。”   十三唇极快的抿了一瞬,又重新复于平常,她知晓这毒是给谁用的,当即便请示道:“主子,这毒......何时给他用?”   “不急。”陆寒抬手,不动声色地端起桌案上一杯新沏的西湖龙井抿了一口,而后修长的指尖放在青玉杯沿上,轻轻抚着,道,“你先下去吧。”   十三瞳眸微微压了下去,行礼告退,心中思绪却已是万千。   主子向来行事果敢,杀伐果决,可是......她总觉得最近只要与那狗皇帝有关的事情,主子就总是有些优柔寡断,仿佛在顾忌着什么......   这不像她从小便崇拜敬仰的主子。   有些事,还需要她暗自去调查才行。   ......   皇宫内,清心殿中。   今日的选妃大典已经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虽然收获颇小,一共只选了四位妃嫔入宫,但到底也能用来堵住悠悠众臣之口了。   这四位,除了顾之澄亲选的一位陆桐欣,其他三位都是太后挑选的。   一位是翰林院编修之女杜笑妍,一位则是澄都通判之女谭芙,还有一位则是兵马司副指挥之女吕幼怡。   这次来参加选妃的都是六七品的官员家出来的女儿,相貌家世皆不出众,性情品行也很是一般。   太后心气高,也是拣选了半日,才勉强挑了这三位入得了眼的。   至于陆桐欣,原是陆寒的侄女,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入宫的。   但是顾之澄喜欢她,后来又听说这陆桐欣是陆家半路上寻回来的女儿,在陆府待的日子不长,太后才将信将疑地勉强同意了。   不过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了顾之澄一番,让她千万小心,莫要让那陆桐欣寻了把柄和软肋让陆寒知道,那可便惨了。   顾之澄心里明镜似的,自然比太后清楚。   阿桐知晓她的女子身份以后,虽愣了半晌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却还是抹了抹眼角,执意要入宫。   阿桐说,她在宫外也是如浮萍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进宫来与她作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若是顾之澄有什么需要帮衬隐瞒身份的,她也能帮着遮掩一二。   譬如这招嫔妃侍寝。   顾之澄心想有理,可是却不愿耽误阿桐以后寻觅良人。   可阿桐却说,有顾之澄在,她寻不寻什么良人都不打紧,只要她们在宫中过得平安喜乐便够了。   饶是如此,顾之澄心底还是过意不去。   这选妃大典还热乎着,夜里自然得翻牌子。   顾之澄当然翻了阿桐的牌子,于是这夜色刚至,阿桐就被抬着送到了清心殿里面。   顾之澄瞥见阿桐圆圆的小脸从衾被里钻出来,心里又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阿桐你这是何必,进宫来受这种苦呢?”   阿桐小脸团团,笑得明媚,“阿桐不苦。”   她是真的开心,半点都没有撒谎的那种。   阿桐刚知晓顾之澄是女子身份,知道自个儿一腔心思错付,也是错愕半天,半晌回不过神来。   可是细想之后,又发现,陛下待她好,与陛下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无瓜葛。   同理,她喜欢陛下,愿意待在陛下身边,也与陛下是男子还是女子并无关联。   只要陛下开心,能天天得见陛下笑靥,她便欢喜。   因为陛下是这天底下待她最好的人,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光。   所以她要待陛下好,很好很好,让她在宫中也不至于困苦无依,那便够了。   阿桐以前只是梨园的宫女,她什么都不懂,只以为顾朝的皇帝是天子,乃一国之君,天下的一切都是天子的,所以自然要什么有什么,金尊玉贵,应该从无烦恼。   可是后来进了陆府,进宫参加选妃大典之前又被陆寒旁敲侧击的敲打了一番,她才明白。   原来即便是一朝天子,也活得这样憋屈,也有这么多的无奈艰辛。   所以阿桐那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风霜雨雪,她都要伴在顾之澄左右。   只为报那一点心、一笑、一垂首之恩。   ......   顾之澄不知道自个儿在阿桐心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也不知道她只是无心的一点善举,却成了阿桐漫长昏暗人生里的莹莹光辉。   因为顾之澄虽然从小就在陆寒的压迫之中长大,但还是有人疼惜的,比如太后,比如田总管和翡翠他们。   所以她不知道,阿桐是生活在何等的世态炎凉之中,她只是给了阿桐一枚点心,朝她笑了笑,就已是这世上待阿桐最好的人。   唯一的救赎。   顾之澄朝阿桐眨了下眼,小声道:“我的枕头底下有粽子糖,你摸一颗尝尝?”   阿桐圆圆的小脸似是憋在衾被中久了,所以红扑扑的,睫毛扑簌了几下,极听话地伸出手,摸出了两颗粽子糖。   她递给顾之澄一颗,“陛下......”   “我不吃。”顾之澄脱了鞋袜,蹑手蹑脚地爬上龙榻,“晚上吃了会牙疼,你也只今日尝尝鲜,若是喜欢,以后都白日里吃吧。”   “嗯......”阿桐脆生生的应着,清秀的眉眼弯着,烛影摇曳在她眼角,仿佛比往日都多了一层光辉。   以前的阿桐都是沉默无光的,但进了宫,有了陛下,她的眼底从此开始有了光。   阿桐这一生,从来没像今晚这样快乐过。   顾之澄也有了新奇的体验。   上一世和这一世此前数年,她都是一个人睡的。   今晚,是她第一回 和旁人睡。   还挺有意思的。   起码热闹。   而且阿桐仿佛是冬暖夏凉的身子,现下尚有些暑热未褪,顾之澄有些燥热地紧紧贴着阿桐的肌肤,就似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体内,很是舒坦助眠。   虽然有些陌生,但新奇更甚,顾之澄倒也没有不习惯突然龙榻上多了一人,反而是很快便安然入眠,呼呼大睡了。   倒是阿桐,头一回被人这样亲昵地搂着睡,虽同为女子,她也脸颊飞上两片红云。   阿桐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头顶挑金线绣龙纹的帐幔,嗅着殿内泠泠的熏香,这四周都无比尊贵又耀眼,身边顾之澄的呼吸倒是清浅香甜。   一切,都好像一个无比美好又易碎的梦。   阿桐悄悄掐了掐自己,如果这是梦,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   翌日。   顾之澄倒比平日里起得早,许是身边多了一人,始终有些不适应,所以还未需要翡翠来叫起,就已醒了,揉着睡眼,杏眸中有几分憨倦。   阿桐也跟着动了动发麻的手臂。   起先顾之澄未醒,她怕吵醒了她,就不敢动弹。   顾之澄不知这些,却以为阿桐才刚刚醒来,“阿桐,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顾之澄只在两人面前自称“我”,一是阿九,二是阿桐。   由此可见,这两人在她心底,都是拿真心当朋友的。   阿桐摇了摇头,眼下一片乌青之色。   顾之澄瞧出来了,眸光一凝,“是不是我让你没睡好?怎眼皮底下黑成这样?”   她伸手替阿桐揩了揩,阿桐腼腆地抿唇低首,再次十分乖巧的摇了摇头。   阿桐不是没睡好,她是压根就没睡。   因为她不敢睡,怕醒来,发现这是一场梦,又只有她一人坠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再无这样温暖又美好的陛下在她身侧。   而且......顾之澄的睡相实在不好,夜里总是将衾被掀开去。   阿桐怕她着凉,所以总要不厌其烦地替她将掀开的衾被重新盖好,自然要时时看顾着。   不过阿桐不敢说这些,怕顾之澄内疚自责,所以只是轻声道:“是我认床,刚来宫里,一切都还不太习惯。”   顾之澄松口气,拍拍阿桐的背,“没关系,再在宫中多睡几日,你便习惯了。”   “宫里呀,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之我是不大喜欢的。”顾之澄翻身起床,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这宫里。到时候带你一起走,给你再寻个好夫婿,如何?”   阿桐羞红了脸,什么夫婿不夫婿的,这样明晃晃说起来,真让人羞臊。   出不出宫,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就够了。   若是......若是陛下非要替她寻夫婿,那她也要能住在陛下府上的夫婿,这样才能日日见到陛下。   不过待顾之澄穿戴齐整离开后,阿桐才反应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她以后不会做皇帝了么......?   是不想做,还是不能做?   她们又要以什么方式离开皇宫?   阿桐的脑子向来不太利索,想到这件事,更是狠狠皱着眉,不知陛下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   顾之澄照例到了御书房,陆寒早就已经到了。   陆寒眼下依旧一片乌青之色,与顾之澄睡得极爽的神清气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明显,顾之澄不得不关怀一句,“小叔叔近日似乎睡得总不好,要不要朕召个御医来替你瞧瞧?”   她不说倒罢了,这样一提,陆寒反而觉得心里头那股子郁躁更甚了。   陆寒垂眸,抿了口小几上摆着的凉茶,这才觉得胸中的气焰消了些,开口道:“臣并无大碍,劳陛下费心了。臣还未恭贺陛下,后宫里新得了几位佳人,想必是夜夜花好月圆,罗帐春暖,一刻千金呐。”   这话虽是恭维的好听话,但陆寒咬文嚼字,仿佛是咬牙切齿憋出来的一个个字眼,听起来总有些阴阳怪气的。   顾之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有没有**一刻,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是也不知道陆寒在不高兴什么,莫非他还在怀疑她,亦或是发现了什么?   顾之澄心里紧张,也不敢再提这事儿,索性顾左右而言他,指着檀木小几上的蜜桃酥道:“小叔叔今日这般早来,可用了早膳?若是还未吃饱,可以用些蜜桃酥,这糕点虽甜腻,但配着这凉茶,倒清爽可口了。”   顾之澄的岔开话题,落在陆寒眼里,不过便是腼腆害羞,不愿再提良辰**的事罢了。   陆寒极轻极轻的哼了一声,捏起一块蜜桃酥,放入嘴里。   食不知味,全咽下去了也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不过听说昨儿夜里这小东西宠幸的是陆桐欣。   既然是他的侄女,那也便算这小东西给了他一些面子,心里记挂着他了。   陆寒脸色稍缓,瞥了瞥那神清气爽已经坐在龙椅上摇头晃脑的顾之澄,心中又气不打一处来。   想必昨日陆桐欣伺候得很周到细致,不然这小东西今日也不会精神格外好,瞧起来已是知道女人的好滋味了的。   陆寒深眸中掠过一丝更深的暗色,突然站起身来,朝顾之澄拱手行礼道:“听闻陛下昨日宠幸了臣的侄女,倒不知她是否懂事听话,服侍周全。”   听到有关阿桐,顾之澄立刻放下手中闲书来,点头道:“自然阿桐是小叔叔的侄女,自然是极懂事乖巧的,朕很喜欢她。”   顾之澄唤得亲密,言语之间,眸底深处,也尽是满意餍足的神色。   陆寒垂眸,漆黑的瞳仁微微压下,倒是不知那看似木讷蠢笨又懦弱的陆桐欣,竟能如此得这小东西欢心。   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小废物凑到一块,可不是看对了眼?   陆寒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嗤意,又垂首道:“阿桐懂事听话,臣与二哥都甚是关心爱护她。自她进宫,亦十分惦记思念......”   顾之澄已经明白了陆寒话里的意思,立刻接过话茬,格外宽容体贴道:“小叔叔若是想她,不如朕就喊她来清心殿,你与她说上几句话,好生瞧瞧她。”   顾之澄知道,陆寒送他的侄女进宫,就是为了在她的身边安颗棋子,好近距离地观察了解她。   若是不让陆寒与阿桐见面,他定然又要生疑。   而且这棋子若是没了通风报信的机会,这可如何了得呢?   阿桐很快便来了,进了西暖阁与陆寒说话。   顾之澄倒是没有去,安心在御书房内看闲书,给了陆寒充分的机会。   阿桐战战兢兢地站在陆寒跟前,垂着圆圆的小脸,不敢抬头。   这位六叔,是她心底里最怕的。   虽生得神仙似的容貌,身姿亦是清隽如玉竹。   可他不说话光是站在那儿,就有一股子让人心悸的气魄冲天而起,让她惶惶难安。   想到入宫前,陆寒曾叮嘱过她,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进宫之后要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少说话,将所听所闻的一切都记下来,有机会再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以此来报答陆家对她的恩情。   陆家虽没养她,却是她的血脉所在,而且也改变了她一生的际遇,将她从梨园的奴婢摇身一变,成了陆府的嫡长女,又入宫为妃,身份何其尊贵。   再者说,身为陆家之后代,就该为陆家未来的繁荣昌盛,甘做一切的努力和牺牲。   此乃陆家家训第一条。   “阿桐。”陆寒开口,称谓亲昵,神色却是冷淡到了极致,居高临下看着阿桐问道,“听闻昨夜是你侍寝,一切可好?”   阿桐垂着小脸,圆圆的眼睛珠子转了几下,一五一十地答道:“回六叔,一切都好。陛下......待阿桐很好......”   “哦?如何好?”陆寒敛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袖口的缠金线云纹,眸底一片氤氲而起的暗色。   阿桐不明白这是在问什么,只好紧张兮兮磕磕绊绊地答道:“陛下......很温柔......”   温柔?   陆寒指尖一顿,眸底暗色重重,想起顾之澄那纤细柔弱的身形来,满是讥讽嘲意。   也是,就那副小身板,怕也勇猛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推荐一本基友文,求收藏嘿嘿嘿~~~   《将军他想要耗死我》by七个隆咚锵   一句话简介:合不合理,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文案:   庄思羽相的一手好马,爬的一手好墙,知晓各地民俗,精通多地方言,堪称“社/会我羽姐”。   可一场有名无实的亲事,将她拘进了内宅方寸之间,全无自由。   庄思羽:“劳烦陆将军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小女子感激不尽。”   陆 归:“白日做梦(冷笑)。”   庄思羽:“你笑个铲铲,你龟儿不是个东西!”   陆 归:“这句话本将军听的懂,是在夸我。”   *   全京城都以为陆将军回京后要冷落娇妻,却传言两个人如胶似漆。   全京城都以为这两个人怕是稳了,又传言两个人要和离。   陆将军飒爽英姿、年轻有为,世家贵女无不雀跃等待接手,一等就等到了天荒地老。   我说,你们倒是离啊,快离啊,老娘褶子都要等出来了,说好的和离怎么又不离了?   *   朝堂暗流涌动,陆归越深陷政局,就越奢望在心底保留一方岁月静好。   也不是自来有情,可放妻书上落款处,却迟迟无法下笔。   *   【闹腾方言女主】X【冷面闷骚将军】,1V1,HE 第51章 【51】六千字   陆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憋得慌, 实在不愿意再听阿桐说这些柔情蜜意的话。   于是他敛了敛眸色, 长睫覆下,神情冰冷又淡漠地问道:“侍寝之事不必再说, 只说你入宫,可有什么值得留心的事情......?”   阿桐愣了愣, 知道陆寒是误会她侍寝的事了, 但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解释, 暴露了顾之澄女子身份。   阿桐圆圆的小脸微红, 摇着头道:“回六叔, 没什么特别的......”   陆寒眸光微凝, “你与他相处的机会以后多得很, 他说了什么话, 做了什么事,都要留意着......若有特别的,一定要想办法说与我听。”   “是......”阿桐乖巧地福了福身子,低头应道。   陆寒的话才说出口,阿桐一瞬间就想到顾之澄早上同她说起的,日后想要出宫的事。   不过阿桐虽然对当下局势并不十分清楚, 心里头也隐隐有种感觉——陛下日后想出宫的事绝对不能让陆寒知晓。   所以阿桐毫不犹豫地便将顾之澄想要出宫的想法瞒了下来。   而且阿桐心里也早已有了盘算,不管陛下同她说什么, 她都不会告诉陆家的人。   因为她虽然身上流着的是陆家的血,但她的心却是完完全全属于陛下的......!   陆寒见从阿桐口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也只好作罢。   只是又细细敲打叮嘱了阿桐一番, 才肯放她离开。   阿桐离开陆寒的视线后,才惊觉背后已经起了一身冷汗,浸得衣裳都湿了。   六叔这般可怕,也不知陛下成日与他相处,是如何捱过来的。   阿桐思及此,格外心疼顾之澄,于是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御膳房,决定亲手给顾之澄做些吃食,以慰辛劳。   ......   顾之澄纳了阿桐进宫,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晚膳时分,顾之澄怕阿桐在宫里不习惯,特意去阿桐的寝宫里看她,跟她一块用膳。   没料到阿桐寝宫里食桌上了摆了好几样她喜欢的菜,虽是极普通的菜式,食材也并不昂贵,但瞧起来却是色香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仔细一问,竟是阿桐去御膳房亲手做的。   顾之澄还未动玉箸,就用玉箸遥遥轻点着菜肴出口夸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爱吃的。阿桐可是问了翡翠和田总管,才知道我爱吃什么?”   阿桐腼腆地笑了笑,面如银盆眼如杏子,微微垂下,害羞道:“不曾问过田总管和翡翠姑姑,只是臣妾也喜欢吃这几样菜,所以才擅作主张做了这些......”   顾之澄莞尔一笑,她和阿桐的口味似乎很是一致,不仅喜欢吃的点心相同,原来这喜欢吃的菜肴也是口味差不离的。   她夹起一颗红烧狮子头,放到阿桐的碗里,笑盈盈说道:“这样倒是巧,我喜欢吃什么,你也喜欢吃什么,以后便能吩咐御膳房做一大份儿,倒是省事多了。”   “......”阿桐弯唇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神情还是有些拘谨。   顾之澄瞥了瞥身旁还在布菜的小太监,身后还有几个侍女在打着扇子,人多眼杂,许多话不方便说,她只好轻笑道:“阿桐,你都是同我一块睡过的人了,不许再这样拘谨了......来,快尝一口这个,这道金丝酥雀可是宫里才能做出来的,我特意吩咐他们做给你尝尝的。”   阿桐脸颊红了红,低头谢恩,动作幅度仍旧小得很,只敢夹她面前的两三个菜。   顾之澄身后的侍女也因为她调笑阿桐的话而有些面红耳赤,平日里瞧起来清贵温和的陛下,原来有了喜欢的嫔妃,竟然是这个模样......   倒是顾之澄不以为然,将阿桐做的菜吃得快见底了,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玉箸,又夸了阿桐一顿,“你这手艺快赶得上御膳房里御厨了,是在哪里学的?”   阿桐垂首,声音细细地答道:“臣妾从小就操持家中各种活计,做饭只是其中之一。后来去了梨园,也常常帮着小厨房做饭的。”   顾之澄恍然,像阿桐这样被磋磨着长大,这从前的过往虽只是用寻常的语气缓缓道来,但想必其中的苦楚是难以三言两语便讲清楚的。   “阿桐,我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顾之澄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   阿桐使劲摇头,“臣妾不伤心。”   说给陛下听,在陛下身边想起以前那些艰辛度日的岁月,阿桐心里头却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好像是旁人的过去似的。   她想,这大概就是陛下给她的庇佑......总让她感觉特别安心。   晚膳用毕,菜全撤了,顾之澄也打算在阿桐的宫里歇下。   夜里本也没什么旁的事做,外头黑压压的只有宫灯照得一小寸天地有着亮光。   殿内也只有四周的角灯燃着光,却无他事。   所以两人早早便洗漱沐浴完毕,躺到了床榻上。   侍女和太监们都下去了,阿桐才好像放松了一些,微一凝神,也敢先说话了。   “陛下,今日臣妾去了太后的宫中请安。”   “母后可为难你了?”顾之澄想起太后,便觉有些头疼。   阿桐轻轻摇了摇头,捂在衾被里,细声道:“太后只是叮嘱臣妾,要懂规矩,知进退。也该明白,这天下是姓顾的天下,不是姓陆。”   顾之澄揉了揉眉心,劝慰道:“母后说话有时难听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臣妾知道。她是为了陛下好。”阿桐小声道,“太后说的话,臣妾都会牢记于心的。”   只要是为了陛下好的,她都要牢牢记住。   顾之澄抚了抚衾被上的绣纹,淡声道:“母后虽因为你是陆家人,所以疑心于你,但我却是很相信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   “嗯。”阿桐眼眶微热,鼻尖有些酸胀。   今日太后百般刁难苛责她,眸底皆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且多番试探无果,才放她离开。   这些她都没和顾之澄说,自己一人默默忍受便是,何苦让多一人难受。   太后虽然说的话难听些,但却并未伤害她的身体,比她从小受的折磨已温和了许多。   所以太后今日的磋磨,阿桐一点儿也没有想哭的感觉,但此刻顾之澄对阿桐无条件的信任,却让她有了想哭的冲动。   陛下,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陛下了。   阿桐侧了侧身子,将微微湿润的眼睛也藏进衾被之中,不叫顾之澄发现。   顾之澄却有所察觉,戳了戳阿桐的胳膊,小声道:“这里头可憋得很,你别藏进去。今日陆寒与你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阿桐将她与陆寒说的话全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之澄。   她自和陆寒说完话之后,心底就一直记着每一句对话,生怕遗漏了什么。   如今全说出来,心底才算松一口气。   阿桐自知自个儿脑子蠢笨,也无旁的本事,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假意听从陆寒的指使,总能起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顾之澄听完,揣摩了一番陆寒的心思,总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想必有阿桐在,陆寒心底对她的疑虑,已经打消了七八分。   只要假以时日,多听听她宠幸阿桐的消息,就能彻底消除。   不过这事解决了,顾之澄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悄悄地拽了拽阿桐的里衣袖口,“阿桐,你往我这边来点儿,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阿桐听话的把耳朵凑过去,紧紧贴着顾之澄。   顾之澄在她耳边小声说着话,仿佛夜色都格外温柔起来。   阿桐听完,郑重的点点头,“臣妾一定谨遵陛下所言。”   顾之澄蹙了蹙眉,轻声道:“你这自称太过正经了,以后就和我一样,自称‘我’便是了,要什么臣妾不臣妾的。”   阿桐也跟着皱眉,摇头不肯,“臣妾不敢,这实在不合规矩。”   “哼,我的话就是规矩,谁敢说你没规矩?”顾之澄不屑地撇撇嘴,突然伸手挠了一下阿桐的咯吱窝。   “啊!”阿桐吓得一声惊呼,痒得在衾被之中蠕动起来。   顾之澄笑嘻嘻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故意压低了声音笑着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自称‘臣妾’,我就继续挠你痒痒。”   “......”阿桐脸红着,只能低低求饶,“陛下不要再欺负我了......”   顾之澄却才发现挠人痒痒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情,即便阿桐求饶,她也停不下来。   清清脆脆的少年欢笑声与女子低低萦绕着的求饶声飘出殿外好远,揉碎在凉凉的夜色与晚风里,却不知惹了多少人留心倾听。   顾之澄觉得,好似阿桐进宫后,宫里的日子就欢快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只有黑白的压抑色。   她听闻宫外许多贵女之间都有交好,称之为“手帕之交”。   她想,虽然她和阿桐相识晚,但若是常常这样同卧一榻,又无话不说,那也可以算作是“手帕之交”了吧。   除了阿九哥哥之外,她也有了交好的姑娘家,真好。   ......   如此数十日,顾之澄夜夜都宿在阿桐的宫中,一时间引起了宫里宫外不少流言蜚语。   听闻阿桐圣眷正浓,专宠后宫,陆寒原本是应当高兴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好似总是开心不起来。   夜里躺着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想到那日阿桐羞红着脸,低声怯怯说的那句,“陛下......很温柔。”   白日在宫里的时候,陆寒看到顾之澄,也总是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想浓重夜色中,**帐暖里,这小东西是如何......与阿桐寻欢作乐。   陆寒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仿佛得了什么怪病,总容易胡思乱想。   且这心里头千丝万缕的,总是如何绕也绕不清楚。   陆寒成宿成宿地睡不好,即便浅浅入睡,梦里也似乎总有顾之澄和阿桐两人阴魂不散的笑靥。   以至于每日入宫,都有些倦乏困顿,每日批折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反观顾之澄,却截然相反。   她日日与阿桐睡在一块,再也没做过有关陆寒的梦魇。   且阿桐会半夜醒来给她盖衾被,所以她也没着凉受过风寒,夜里也睡得踏实,自然精神也愈发的好了。   陆寒将顾之澄这微小的变化看在眼里。   某日晌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臣见陛下近日似是越发的心情爽利了。臣那侄女阿桐,伺候得陛下可好?”陆寒眼神安静,眸底藏着深深的暗色。   顾之澄眼皮也没抬,还捧着手里的闲书,便顺口答道:“小叔叔的侄女,自然是无一处不好。朕很喜欢她。”   顾之澄垂着眼帘,声音清脆明朗,也不害臊,就这样青天白日明晃晃地将自个儿的喜欢说出口。   陆寒突然觉得头有些昏眩,这“喜欢”二字听在耳朵里,也格外刺耳。   许是这日光太刺眼,又许是连日批折子让他有些疲倦。   陆寒轻咳了一声,幽声道:“陛下,您来瞧瞧这折子吧,臣不知该如何批。”   “哦?竟还有小叔叔觉得难办的事?”顾之澄有些讶然,放下手中的闲书,从龙椅上跳下来。   陆寒垂首,语气平缓低沉,“陛下说笑了,臣非圣人,这世上自然有许多臣觉得难办或是办不到的事。”   顾之澄不以为然地勾勾唇,漆黑的眸子纯粹又干净,轻声道:“可是在朕的心目中,小叔叔就是万能的,在这人世间,没有小叔叔办不到的事儿。”   陆寒默了默,脑中的昏眩似乎好了些,胸中郁痛仿佛也散了些,没那么堵得慌了。   顾之澄走到紫檀卷云纹炕桌旁坐下,正对着陆寒,低眸笑道:“小叔叔有所不知,朕如今这般宠爱阿桐,也是因着小叔叔的缘故在。”   陆寒长长的羽睫轻轻掀起,眸光奕奕而动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修长的指尖抚着小几上白釉杯盏的杯沿,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因小叔叔平日里对朕好,所以朕也忍不住对小叔叔的侄女好。阿桐有几分聪慧伶俐,是像极了小叔叔的。”   “......”陆寒心里微微一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夸阿桐聪慧伶俐,他实在不敢苟同。   因为他是半点从那愚钝似榆木疙瘩的阿桐身上,瞧出半点的聪慧伶俐。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到这句诗,陆寒胸中原本已好了些的郁痛憋闷,又一波一波席卷涌动而来。   陆寒不由地,捂了捂胸口。   眼尖的顾之澄瞧见陆寒极好看的眉宇间掠过的一丝异样,身子微微向前问道:“小叔叔你怎的了?可要朕宣御医?”   陆寒骨节分明的手掌从胸口处放下,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字一句缓缓回道:“臣谢陛□□恤关心。臣无碍,只是有些......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陆寒眸色平静深幽,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甚至有些深邃的暗色在眸底涌动。   可他说他高兴,那便高兴吧。   顾之澄明明看出了陆寒的不高兴,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佯装天真的问他,“小叔叔在高兴什么?可否能说与朕听听,让朕也高兴一番?”   陆寒勾唇,似是挤出一丝浅笑,“陛下与臣的侄女感情深笃,天造地设,臣实在欣慰喜悦。”   “......”顾之澄眨了下眼,脸上亦挂着清浅的笑意,“小叔叔高兴便好了。”   陆寒终究是装不下去了,那丝笑意转瞬即逝,很快便淡了下去。   “只是陛下......”陆寒垂下眼帘,覆住眸底的万千情绪,淡声道,“虽是陛下的家事,臣不该多言。可是为了陛下好,臣不得不斗胆进言。陛下虽喜欢阿桐,也不该将其他妃嫔置之不理,进宫数日,也不曾见她们一眼。”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该雨露均沾,方能长久。”陆寒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归于一片沉寂。   顾之澄深以为然点点头,状似听得认真,“小叔叔是朕的小叔叔,朕的家事自然也是可以管的。小叔叔说得对,朕该自省,不让其他嫔妃独守空殿,寂寞伤心才是。”   顾之澄仿佛陷入了深思与内疚中,小脸皱成一团,漆黑的瞳眸微微压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陆寒冷眼瞧着,心里又不是滋味来。   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好像自个儿都有些糊涂了。   劝这小东西不要专宠阿桐,再去宠幸旁人?   呵,陆寒觉得自个儿可能是疯了。   疯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见顾之澄还在认真思索着宠幸其他嫔妃的事情,陆寒胸中憋闷郁痛再起。   他不愿顾之澄再想下去,便将手中的折子递到顾之澄跟前,打断了顾之澄的思绪,“陛下还是先瞧瞧这折子吧。”   “......好。”顾之澄俯身往前,将那折子接了过来。   突然脸上的表情一凝,迅速撤回了视线。   陆寒却有所察觉,发现顾之澄的表情有些不对,“陛下,可是有何事?”   顾之澄摇摇头,风轻云淡神色自若地说道:“无事,朕先瞧瞧这折子。”   “好。”陆寒揉了揉眉心,也不愿再动脑筋,阖上眼闭目养神。   今日与这小东西说了这般多的话,心里愈发乱......也总觉得格外累些......   顾之澄的脸色已经有些差,她小心翼翼瞥了瞥陆寒紧闭着的眸子,瞧瞧捂住了自个儿的肚子。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她千算万算,小心避让着,却没想到这头一回来月事,还是撞在陆寒跟前了。   方才她伸手去接陆寒递过来的折子时,就察觉到了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小腹里头垮下来,颇有一泻千里的涓涓之势。   便是如同她上一世,初次来月事一般。   不过上一世,她比如今幸运,陆寒并未日日守在御书房中。   即便当时她在御书房中来了月事,也早已听太后提点戒备过这女子到了适当的年纪都会有月事,是每月都要经历的一件麻烦苦事儿。   所以当年十四岁月事第一回 来,她也并未慌乱,只需屏退众人,唤了翡翠过来清理干净,再换上月事带即可。   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她上一世已不知来过多少回的月事,早已熟悉如常。   但此时在陆寒跟前,她一颗心又忍不住揪了起来,就连呼吸也放缓了许多,唯恐惹得陆寒睁开眼来看她。   顾之澄近些日子,一直便惦记着这事。   她清楚记得上一世是十四岁来的初回月事,可是却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日,毕竟也过去许久了。   即便有所提防准备,也不能成日带着月事带,总归是个束缚,且也容易被贴身伺候的侍女太监发现。   可现下这等尴尬的境地,倒是让她进退两难了。   她的身子比上一世好,这月事仿佛来得也比上一世迅猛。   如今似乎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若是她起身,陆寒定能瞧见她身后一片血污。   那便是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必然引起陆寒的重重疑心,就此被拆穿身份,也未可知。   可她也不能一直坐在此处,等到陆寒离开。   现下还是晌午,陆寒每回都是待到晚膳时分。   若是待到那时,她身下这两个引枕软垫只怕也已是染了血,在陆寒面前显了形。   顾之澄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正想着能否趁陆寒闭目养神之际,偷偷溜走一会,却见陆寒纤长的睫毛轻轻扑簌了几下,睁开了眼。   陆寒闭上眼的时候,只是冷峻似神仙的一张面容。   可他睁眼的时候,却仿佛世间万物都因他这双眸子而失了颜色,实在好看得容易让人失了神。   陆寒瞥着顾之澄有些怔然的神色,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低声唤道:“陛下?”   他竟从不知,这小东西还有瞧着他出神的时候。   陆寒心底,再次微不可查地轻轻荡了一下,停跳半拍。   顾之澄回过神来,她不是瞧陆寒那双过于好看出色的眸子而失神。   而是想着脱身之际才失神。   正巧这时,陆寒又轻咳了一声,沉声道:“臣似乎有数日未与陛下一同用膳了。不知今晚,陛下可愿赏脸,同臣小酌两杯?”   “......”心里头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顾之澄当场凝固了。   她觉得,陆寒可能不是想要与她小酌,而是想要她的小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给小可爱们推的有没有收藏呀~~~   放一下超链接,喜欢的可以直接点进去收藏嘿嘿   《将军他想要耗死我》by七个隆咚锵   一句话简介:和不和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感谢在2020-02-15 18:30:05~2020-02-16 21:2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夏 27瓶;沙雕文真好看 8瓶;哎呦喂、啦啦啦 2瓶;28419855、wwx、青梧、二宝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52】六千字   微怔片刻, 顾之澄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谨慎回着陆寒的话, “朕......确实许久未同小叔叔一起用膳了, 今日倒是不错。”   但虽然一起用膳, 陆寒也从来不会让她饮酒的。   每回都推说她年纪尚小,饮酒伤身,所以都是令她眼睁睁瞧着他小酌几杯, 她不过是以茶代酒。   莫非今日,他竟允她饮酒了......?   顾之澄只是粗略想一想,就觉得心惊胆战。   事出反常便有妖, 若是陆寒发现了什么,试探她,那她的拒绝肯定会让陆寒觉得他的怀疑更有可取之处。   所以她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而后,顾之澄突然转眸,高声唤道:“田总管。”   一直守在御书房门口的田总管应声而来,给顾之澄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顾之澄略一沉吟,眸底浮起些笑意,状似开怀地说道:“今日朕要与小叔叔小酌几杯, 你去将阿桐接过来。”   陆寒眉宇间不着痕迹的轻轻蹙了起来, 只是一瞬, 旋即又恢复如常。   只是心想,叫她作甚?   顾之澄仿佛猜到了陆寒心中所想,声音松快地解释道:“臣念及小叔叔思念侄女, 便唤阿桐过来一道用膳。小叔叔也好同她说说话,可得一番宽慰。”   陆寒敛下眸子,覆住其中深深的眸色,只沉声道:“臣谢陛□□恤。”   只是藏于宽袖内的手掌,悄然握成了拳。   ......   阿桐很快便到了,穿着一袭胭脂色牡丹曳地裙,一步步之间裙摆漾开轻软的弧度。   陆寒眸光微眯,数日不见,阿桐似乎比他上回见到时容光焕发了不少,肌肤比之前白皙通透,小脸红润,神色也不似之前在陆府时那般讷讷谨慎,反倒多了几分安然温和的气质。   瞧起来......在这宫里,倒是被滋润得很好。   阿桐在顾之澄的照顾下,性情也渐渐活泼了许多,即便面对陆寒,也不似先前那般谨小懦弱,反倒是可以大大方方朝陆寒福了福身子,声音虽轻却也沉稳地唤他一声,“六叔万福。”   陆寒垂下眼帘,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掐了掐衣角。   “阿桐,快到朕这里来。”顾之澄朝阿桐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阿桐乖巧地敛眸颔首,走到顾之澄跟前,却猝不及防被顾之澄拉了一把,跌入她的怀里。   顾之澄揽着阿澄的小腰,让阿桐坐到她的腿上来,少年音色清朗又带着笑意,“你这样杵在这儿,挡着朕看折子的光了,不如坐在朕的腿上,你看可好?”   顾之澄尾音稍稍上扬,带着些许调侃与暧昧。   御书房里还有陆寒和田总管在,即便阿桐知晓顾之澄同样身为女子,却还是情不自禁羞红了脸,杏子似的眼睛里泛起一丝丝潋滟的羞意,“陛下,你......”   阿桐从来不说顾之澄半点不好,所以即便羞得抬不起头来,她也不愿意说陛下这样不好。   所以只是用在宫里养得白嫩了些的玉手推了推顾之澄的胸膛,却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   陆寒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漆黑的眸底是一大片遮掩起来的嗤意。   呵,这欲拒还迎的把戏,真是让他恶心。   此时,陆寒已经忘记,阿桐进宫前是谁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要想尽办法,得到顾之澄的宠爱。   顾之澄却不觉得恶心,反而握住了阿桐的手腕。   这些日子,她尝尝撺掇着阿桐品尝各式的菜肴点心,阿桐本就是易胖的体质,所以不过短短数日,手腕就粗了一圈。   阿桐亦有些发愁,捂了捂自己的手腕,细声道:“陛下莫看了。臣妾胖了,难看得很......”   “谁敢说你胖?”顾之澄杏眸圆睁,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这天底下,没有人敢说你胖。你是朕的宠妃,你在朕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顾之澄这些甜丝丝的话说得极其自然,语气温柔又轻软,仿佛春日里一阵暖风,直吹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阿桐又羞答答起来,将头埋在顾之澄的怀里继续害臊,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不被人笑话。   陆寒的眸中,却比之前更冷了。   他瞧顾之澄如今在阿桐面前说这些甜言蜜语,便是张口即来,亦有两三分真情在里面。   才发觉原来这小东西在他面前说的那些好听话,不过是顺手拈来,并不必需费什么心思,且与在阿桐面前说的不同。   这小东西说给他听的那些,全然只有刻意的逢迎,却无半点的真情实意在其中。   偏生他还每回......心中都有几分动容。   如今想来,不过是些笑话!   陆寒敛着眸子,胸中钝痛难忍,却只以为是羞愧这些年因这小东西随口几句话便当了真的愚蠢。   想他向来谨慎聪明,却也竟然着了这小东西的道。   不过幸好他醒悟得不算迟,且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不过是由着这小东西的性子去,多宠了些。   倒也歪打正着,养得越发像个废物了。   应当是不亏的。   陆寒满意地替自个儿寻了借口,再抬起眸子中,却又是眸光一滞。   只见顾之澄抱着阿桐,殷红的薄唇紧紧贴着阿桐白皙剔透的耳廓,一开一合之间,尽是温声软语,虽听不出在说什么,但语气却是罕见的温柔。   陆寒更觉胸中有什么快抑制不住,似是要冲霄而起。   他蓦然起身,甚至不小心掀翻了桌案上的墨台,将正在耳鬓厮磨的顾之澄和阿桐两人吓了一跳,齐齐看过来。   两双杏子似的眼睛皆漆黑清澈,此时因陆寒这举动,皆又有丝丝缕缕的恐惧怯意藏在其中。   她们二人,都是怕陆寒的。   陆寒看得分明,不觉薄唇抿成一条线,心中才发觉这样瞧起来,原来这小东西和阿桐竟是有些夫妻相的。   他垂下眸子,虽心中已是波涛汹涌,神色却依旧镇静莫测,只是沉声道:“臣惶恐,方才起身一时失察,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顾之澄自然不在意地挥挥手,反而问道:“小叔叔莫说这些,这墨台重,快瞧瞧可磕到哪里了?”   她一面问着,一面状似担忧关怀地看着陆寒,那双黑泠泠的眸子似玉石一般,澄澈干净。   陆寒恰好抬眼,深深望上一眼,复又垂下眼睫。   这次,他心中不会再为所动。   因他知晓,不过是这小东西随口说来的话,明晃晃的假意关怀。   所以他也不必认真的听......   陆寒拱手行礼道:“陛下莫怪,臣衣袍污损,今日恐不能陪陛下用膳了。请陛下允臣提前告退,回府更衣去。”   顾之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求之不得,“那小叔叔便快些回府更衣吧。朕与小叔叔改日再同酌便是。”   陆寒垂眸,行礼告退。   他走后,顾之澄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今日这瞒天过海之事竟如此顺遂。   她本以为喊阿桐过来,还要费好一番功夫,再解释她身下软垫的血迹是被阿桐身上所流出的血污所染,只是阿桐不小心,并未察觉到自个儿来月事,所以才将顾之澄的衣裤一并连软垫都染脏了。   虽听起来有些牵强,但陆寒若是生疑,事关女子月事,他也不好多问。   这也只是下下之策。   可不成想往日里向来冷静自持的陆寒,竟有御前失仪,失手打翻砚台的时候。   顾之澄拍拍胸脯,让阿桐赶紧扶她起来。   再垂眸一看,她方才所坐的软垫已有了巴掌大小的血污。   锦绣之上,触目惊心。   今日当真是危险,若不是她事先想过这万不得已时的对策,只怕现下已经被陆寒瞧出来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数日前的夜晚,阿桐就已经听顾之澄吩咐过若是月事突然来袭,当如何应对。   所以今日这个时辰田总管唤阿桐来清心殿,她就已经猜到了一二。   阿桐扶着顾之澄,又听得顾之澄让翡翠赶紧取件蓝色胡桃纹织金薄氅来,她好披上,回自个儿的寝殿。   染了血的软垫和衣裤,顾之澄自然不敢留,立刻吩咐着田总管偷偷拿去全烧了,务必不能留一丝痕迹。   顾之澄换好衣物后,却见阿桐在她殿内的山水鎏金立屏旁边一圈圈踱着步,小脸微红。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骤然出声,声音里有一丝疑惑,“阿桐,你这是怎的了?”   阿桐被冷不丁吓了一跳,手臂一颤,突然露出手里的东西来。   顾之澄的目光垂下,落到阿桐手里拿的东西上面。   阿桐的脸愈发红,眼见着既然露出来了,索性拿到顾之澄的面前,如蚊子声响一般讷讷道:“陛下......这是我亲手缝的月事带。”   说罢,还未等顾之澄反应,阿桐就已经羞得耳尖粉红滚烫。   这女子的月事带,是最最私隐的存在,向来都是由自己亲手缝制,旁人碰不得的。   但阿桐想着,顾之澄该是不同。   她是皇上,哪有功夫来缝制这个。   更何况,阿桐知道,顾之澄是不会女红的。   顾之澄陡然瞧仔细阿桐手里拿着什么,也跟着小脸一热,立刻将那东西接过来,轻声道谢。   两个人静默无言的站在一块,脸上都有些发烫。   其实阿桐不知道,顾之澄是会些女红的。   月事带这东西,着实是女子最重要也最见不得人,即便是顾之澄,也不好总是叫翡翠替她缝制这些。   所以上一世,她的月事带都是自己用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胡乱戳出来的,不仅丑,而且有些线头埋不好,还有些粗砺扎人。   但顾之澄顾不得那般多,她也没工夫苦练女红。   只能自个儿胡乱绣一通,虽然丑且不舒坦,但能顶用,就已足够。   反正也只是几个月才难受几日罢了。   上一世顾之澄的身子不好,体弱多病,这月事也跟着不准,总是三两月才来一回。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定是急煞了心肠。   但是放在顾之澄这儿,却是有些好处的,起码能为这月事少担惊受怕一些。   来得越少,便越不容易被发现。   顾之澄抚着阿桐送的月事带,心中不由开始许愿,若是这一世,也能隔几个月才来一回月事便好了。   “陛下若是觉得哪儿不好,我再拿去改改。”阿桐虽腼腆害羞,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毕竟这是贴身带着的,不能马虎了去。   顾之澄瞧着阿桐这月事带,倒是比她上一世那蹩脚难看的月事带好了许多许多。   阿桐从小就要做各种活儿,针线活自然不在话下。   虽然不如世家贵女们成日在家学习女红专攻精巧的各种绣法,但缝的东西却也是针脚细密,胜在结实牢固。   且她是用青色棉布和丝绸缝制的,颜色低调,夹层里垫着干净又柔软的草纸,摸起来也很是舒适。   这都不算难得,最难得的是阿桐有这份心思。   顾之澄内心暖暖的,握住阿桐的手,再次说道:“阿桐,你我也算是最亲密的人了。”   阿桐腼腆垂着小脸,点了点头。   都能替对方缝制月事带了,着实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人。   她会一辈子对陛下好,为陛下做所有她能做的事情。   ......   自阿桐进宫后,日子似乎过得格外快,一晃便一个月过去了,到了冬天。   秋风瑟瑟仍在,日子一天一天的冷起来。   冬至这日,顾之澄一大早便去太后的寝宫里请了安。   太后提醒她,这时常宿在阿桐的宫中,后宫其他嫔妃却从来没翻过牌子,未免太过有失偏颇。   身为一国之君,后宫所有嫔妃都惦记的皇帝,就该雨露均沾,才不会令后宫的嫔妃们太过失望。   不让嫔妃们失望,便是不让前朝她们的父兄失望。   虽然这几个嫔妃的家世都很低,但朝中关系盘根错节,难免不会有旁的亲戚或是好友身居要位的。   所以......也不能太过偏心,一味只宠着陆家的嫡女。   起码在外人看来,会以为皇帝是忌惮陆家的权势,所以只敢宠陆家的女儿。   太后的一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顾之澄苦着脸,颇有些难堪地蹙着眉尖,“母后,儿臣并非不想宠幸其他嫔妃。只是这......这一旦侍寝,可不是容易让她们发现朕......”   顾之澄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太后必然明白。   太后美眸中泛起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拉着顾之澄到她身边坐下,拍着顾之澄的手背轻声道:“你这傻孩子......这宠幸嫔妃呀,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至于在寝殿中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与那嫔妃二人知道罢了,又有何惧呢?”   “......”顾之澄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太后深深望了顾之澄一眼,抿唇笑道:“你呀,细细琢磨一下吧。”   ......   从太后的慈德宫里出来后,顾之澄又马不停蹄地回了御书房。   陆寒已经到了,正在埋首批着折子。   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光是从侧后头望着,便是有无限的清峻风华。   只是再往前一些,瞧见他眼下的乌青色和眸底藏也藏不住的倦顿,便又多了几分惹人心疼。   世间美好之物凡是易碎,总归让人觉得不忍。   不过顾之澄倒不心疼陆寒这副模样。   陆寒这明显没有睡好的样子,已有些时日了。   她知晓,陆寒指不定是心里在憋着什么坏,夜夜算计着她,所以才不得安寝。   他既一直不怀好意,她也只能千提防万小心着。   陆寒听到响动,立刻起身给顾之澄行礼问安。   顾之澄也不再问他是否要唤御医来瞧瞧了,只是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坐到龙椅上去,翻阅起折子来。   自打阿桐她们进宫后,陆寒不知怎的,总像是心神不宁,在处理国事上,也不如之前勤勉上心了。   递给顾之澄批阅的折子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朝中重要的事务也交由她处理了。   因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事,若是处理不好,便是伤及百姓民生的大事,所以顾之澄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将那些奏折细细看一遍,再批阅办理。   由此一来,她看闲书的时辰便少了许多。   偶尔处理不好的,还要同陆寒商议许久,甚至时常忙到用完晚膳还要回御书房批上一两个时辰的折子才能回寝殿内歇息。   忙虽忙,但这些都是上一世顾之澄处理过的事。   所以她还依稀记得上一世那一些处理得极好和极差的事,这一世对于上一世的事儿便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事关民生,她不敢藏拙,是以每件事都处理得极好。   倒是让故意多扔些折子给她的陆寒刮目相看了。   他早就知道顾之澄是在藏拙,如今越相处,他便越发现,顾之澄这拙藏的可当真是深藏不露。   御书房内,只有狼毫笔在宣纸上擦过的声音和奏折的翻动声。   泠泠的熏香萦绕在鼻息,听着纸张翻动和笔墨声,倒觉得颇为安心。   陆寒半眯上眼,实在撑不住,在顾之澄眼皮底下靠着引枕小憩了一会儿,竟觉得比夜里睡得还安稳踏实些。   睁开眼,入目是顾之澄黝黑粗砺却五官精致的脸,眸色格外认真专注,正一丝不苟地仔细瞧着手中的折子。   陆寒淡淡抿唇,这小东西看闲书和看折子的神情,倒是差不了多少。   唯独对他,似乎总有些不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   可明明漫不经心,却又有些谨小慎微,仿佛如履薄冰一般小心翼翼。   陆寒敛下眸子,这样子的形容,说到底,便是既怕他,却又嫌他。   “陛下......”陆寒忍不住胸中憋痛,又轻轻咳了一声,提议道,“臣听闻南云国进贡而来的一品红都开花了,御花园里正热闹。成日闷在这御书房里批折子倒也憋得很,不如臣陪陛下去瞧一瞧?”   他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透透气。   顾之澄放下手中的小狼毫笔,眸中露出一丝思索之意,而后笑道:“正好,昨儿阿桐也同朕提起这一品红花开的盛景,朕未曾看过,倒一时与她说不上话了。走,朕同小叔叔也瞧瞧去。”   “......”陆寒唇边的浅笑凝滞,长睫覆着寒意,轻轻扑动两下,垂首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之澄的御驾刚到御花园的外围,便远远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   清脆作响,如珠玉相撞,倒是让花开锦簇却安静的御花园,鲜活了几分。   顾之澄一时眸子里有些迷离。   这样大片的花,沐浴在这样明媚活泼的笑声里,原本死气沉沉满是压抑气氛的皇宫,倒好像也有了几分松快与生动。   难怪......难怪皇帝的后宫总要多些嫔妃。   个个都似花一般的开在皇宫里,缤纷多姿,各有各的颜色,才好让这沉闷的皇宫不再那么死寂。   陆寒的脚步却顿住了,他垂眸道:“前方似是有陛下的嫔妃中,臣是外男,多有不便。”   顾之澄愣了一瞬,旋即轻笑一声,“小叔叔说的是,这笑声里,似乎有阿桐在。小叔叔在这儿稍等片刻,她近日有些想家,我唤她出来与小叔叔说会子话。”   其实顾之澄知道,不是阿桐想家,而是陆寒时不时便想问阿桐一些什么,好更了解她身边的情况。   既然陆寒想知道,那她就让阿桐说与他听。   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是能趁机打消他对她的一些怀疑与芥蒂,那就更好了。   ......   顾之澄走进小径,没再出来。   只有阿桐娉婷身姿,孤身一人出来了。   见到陆寒,她很规矩乖巧地福身问安,“六叔万福。”   陆寒垂眸看着她,深邃冷淡的眸子,却自有深意在。   他竟发觉,原来顾之澄那小废物竟这般喜欢阿桐。   喜欢到能从一群笑声里,听出阿桐的笑声。   喜欢到即便有可能被他掌控身边的点滴小事,但只要阿桐想家,也绝不阻止他们见面。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阿桐越显婀娜的身段。   宫里倒是个养人的地方。   或是那小东西手法不错,惯是会滋养人。   这阿桐瞧起来,倒是越发有女人的妩媚了。   陆寒蹙了蹙眉尖,冷冷看向阿桐,目光里满是嫌恶,仿佛能刺穿人心。   他开口,嗓音冷冽如数九寒冰,冷声质问道:“阿桐,你可知错?”   阿桐被问得怔然,抬起眸子不明所以地看向陆寒。   又似受惊的小兽,蕴着些水雾的杏眸里有些害怕和胆怯,惹人怜惜。   陆寒的憎恶更深,无名火起。   这个阿桐,平日里就是这副狐媚的样子来勾.引那小东西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我气!!!!!   ------后来------   陆寒掐着顾之澄的下巴:陛下就是这副狐媚的样子来勾.引臣么?   桑崽:……是是是,举天之下皆勾.引!你怕是在想屁吃!   感谢在2020-02-16 21:29:34~2020-02-17 21:4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哎呦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叮当 15瓶;41977948、白鹿鹿 2瓶;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53】八千字   陆寒站在阿桐的面前, 身姿挺拔高大, 如投下一片寒意森森的阴影。   他的怒意没有写在脸上,眸底便更显高深莫测,只是淡声道:“你可知侍奉帝王, 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桐蹙了蹙眉尖, 想起入宫前陆寒和她说的话, 揣测着答道:“讨陛下欢心?”   “......错。”陆寒的语气淡淡的,却压得阿桐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重要的, 是天下百姓。”   “不可狐媚惑主,不可祸国殃民。”陆寒振振有词,看向阿桐,“似乎陛下......除了宠幸你, 便再也没宠幸过旁的妃嫔了吧?”   “是......”阿桐垂首, 大气也不敢出。   怎听陆寒的意思, 似乎不大高兴?   可明明入宫前, 他曾叮嘱过她, 一定要讨得陛下的欢心, 若是能专宠,那便最好不过了。   可如今,怎又成了她的错?   “你专宠后宫,圣眷正浓,虽正是得意时,也该时时自省。”陆寒负手而立, 语气肃然。   “......”阿桐咬了咬唇,试探性问道,“六叔可是觉得,阿桐该劝陛下去去旁的妃嫔那里?”   陆寒心口一滞,脱口而出,“放肆!”   阿桐大气也不敢出,不明白陆寒为何如此动怒,无比受惊地瞪圆了眼睛瞧他。   陆寒意识到方才自个儿情绪太过波动,很快敛下眸中的万般情绪,嗓音也恢复了轻淡沉冽,“你想岔了。若是旁的妃嫔侍奉陛下,照样难让陛下安心处理朝政。”   阿桐噤若寒蝉,心底惴惴不安,“阿桐愚钝,不知该如何做,还请六叔明示。”   陆寒淡淡的眼风掠过阿桐,沉声道:“是该奉劝陛下,多放些心思在朝政之上,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并非乃一国明君该沉溺其中的。”   “......”听到陆寒这样说,阿桐心中一时有些复杂,最后也只是淡声应道,“谢谢六叔提醒,阿桐明白了。”   见阿桐很受提点,仿佛也有所觉悟的模样,陆寒才勉强抿了抿唇,只是眸底那片沁凉却又蕴着淡淡怒意的寒气未解。   ......   阿桐与陆寒在这边说这话,却不知隔着一条小小的□□,顾之澄在那边饱受折磨。   她原只是来喊阿桐一声,以为阿桐是与她手底下几位侍女在这儿赏花玩乐,却没料到其他嫔妃竟然也在这儿。   本来阿桐去与陆寒说话,就是她不应在场的,此刻就更加被其他妃嫔们挽留住,留在了凉亭子里面。   今日三位妃嫔都在,除了吕幼怡在梨园的马球场上曾见过,其他两位都是顾之澄第一回 看见。   她们三人模样都虽算不上上乘,但也都是眉目清秀,仪态自然的。   见到顾之澄,她们皆眸中亮了些,齐刷刷地规规矩矩行了礼。   顾之澄有些头疼,却还是表面不显,只是揉着眉心让她们起来了。   吕幼怡曾在梨园的马球场上因一时失足,跌入了顾之澄的怀里,也因此丢了一颗心。   所以知道皇上选妃后,便不顾一切想要入宫来,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见到顾之澄,她那颗心又似小鹿乱撞般跳了起来,紧张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位穿着雪白素锦绣梅花薄氅的嫔妃往前一步,自报家门,“陛下,臣妾乃翰林院编修之女杜笑妍。入宫数日,终于得见圣颜,臣妾......臣妾......”   杜笑妍原还是流利地说着话,到了最后,却说不下去,清脆的嗓子也转了哽咽之色。   惹得旁边其他两位嫔妃,也眼角有些湿哒哒的了。   余下的一位便是澄都通判之女谭芙了,她穿着件浅色绣杏花的锦裙,头顶插着海棠珠花,也正一脸幽容地看着顾之澄,像极了久居深闺带了几分幽怨之气,“陛下......臣妾们还以为,虽入宫门,陛下却不喜欢咱们呢......”   “嗯......”吕幼怡被其他两位嫔妃的情绪感染,也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微湿的眼尾,“陛下,自那日梨园一别,臣妾算起来,已有整整九十八日未见到陛下了。”   顾之澄眉心一跳,被吕幼怡这样仔细的计算吓得不轻。   偏偏其他两位嫔妃已经围了上来,一人挽住了她一只胳膊,莺莺燕燕似的柔声问她撒着娇,“陛下可是只喜欢阿桐姐姐,却不喜欢我们?”   “不是不是。”顾之澄连番否认,鼻息间尽是她们身上的脂粉香。   吕幼怡“噗嗤”一笑,陛下现下这番模样,倒比平日里正儿八经装成熟稳重要有趣得多。   她好像更喜欢陛下了,这可如何是好。   谭芙抱着顾之澄的胳膊,将脑袋半倚在顾之澄的肩膀上,声音越发柔腻,“陛下,昨日臣妾和几位姐姐一起亲手包了饺子。今日是冬至,不如陛下去臣妾宫里进煮饺子,可好?”   杜笑妍第一个不乐意了,晃着顾之澄另一只胳膊,嗓音也故作甜腻,“陛下可不许偏心,那饺子臣妾也一块包了的,陛下也要来臣妾宫里尝尝。”   吕幼怡见谭芙和杜笑妍都这么上道,急了,她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不过谭芙和杜笑妍都抱着顾之澄的胳膊,两只手都被占了,她只好咬咬牙,不害臊地上前一步,环住顾之澄的腰,嗲着嗓子恳求道,“陛下,臣妾也要。臣妾那儿的饺子还剩得最多!陛下想吃多少都有。”   这温声软语,百般温柔撒娇的。   即便顾之澄同为女子,听了也骨头酥了大半。   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几位嫔妃虽姿色平平,却也足够用温柔将她埋没了。   “咳。”一声重重的咳,在她们身后响起。   陆寒脸色沉得快滴出水来,望着扎在女人堆里的顾之澄。   光天化日之下,就左拥右抱,怀里还搂着一个,成何体统!   原来只宠幸阿桐,也不过是因为没见过其他嫔妃。   如今见到了,便见一个爱一个,倒是不知今晚,又要换谁侍寝了。   呵,早不该让这小东西选妃的......!   若君王沉溺于女色,天下必亡。   哼,想来如今这等境况,这小东西也不必再做君王了。   陆寒越琢磨,越觉得心中如潮涌澎湃,却又钝痛难安。   来不及细想,就看到顾之澄挣开几位嫔妃的手,后退几步,站到他旁边来,“这位是摄政王,朕的小叔叔,你们快行礼。”   三位嫔妃原本就有些好奇,在悄悄打量着陆寒的。   见他生得这般好看,身姿如玉走过来,就似神仙下凡一般,光华皎皎,令人移不开眼。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陛下倒有些失色了。   主要是陛下长得黑,不如眼前这位皮肤白皙通透。   不过虽陛下的皮肤黑些......但男人嘛,就是该这样,才更有男人味。   听到这是朝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后,她们便再也不敢打量了,她们还在闺阁之中,也都是听过摄政王的凶名的。   此刻心中都有些惶惶然,立刻福了身子行礼,吓得带了颤音的女声越发显得柔和娇美,融在一起,倒显得这初冬的御花园也春意无限了。   陆寒原本因顾之澄走过来而稍缓的脸色,沉了一分。   鼻息间嗅到顾之澄身上沾染过来的脂粉香气,又沉了三分。   陆寒什么话都没说,不想说,也不必再说。   反正这小东西也不适合当皇帝了,便早早了了他的性命便是。   原想着以后留这小东西一条性命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就让他去黄泉之下,再去和这几位嫔妃风流,牡丹花下吧。   而现在,陆寒只想离开此处。   在这儿望着顾之澄这四个娇滴滴的嫔妃,他就觉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   陆寒垂下眸子,淡声道:“陛下,臣先行告退。”   可顾之澄却心头狂跳,眼皮子也跟着跳。   方才,她好似从陆寒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杀意。   不知陆寒为何突然对她动了杀意,或许与方才阿桐同陆寒说的话有关。   但顾之澄知道,此刻是绝对不能放陆寒回府的。   若是他回府,她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于是她牵唇笑了笑,“小叔叔是同朕来御花园赏那一品红的,如今花还未赏到,怎可就打道回府了?”   陆寒一滞,下颌微收,神情冷硬如常,没有半分动容变化。   顾之澄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弃,锲而不舍地问道:“小叔叔便与朕一块去瞧瞧吧,似乎就在前头不远处了,就咱们两人过去,也不带随侍,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陆寒眸光微动,微微抿起嘴唇,“只臣与陛下两人?”   “是呀。”顾之澄回答完,又不知是否回答得对不对,只好小心翼翼再问道,“若是小叔叔不愿意,那就......”   还未说完,陆寒便拱手行礼道:“臣恭敬不如从命。”   顾之澄吓得拍拍自个儿的小胸脯,幸好,陆寒被她说动了。   也是,这一品红虽是南云国常见的花,但到了顾朝,却极难成活。   往往送来数十株,在最顶尖的花匠照拂下,也不过只能活下一两株。   所以如今开了一片的一品红,就格外珍贵,陆寒心动想来瞧一瞧,也是自然的。   顾之澄和陆寒二人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之中,离身后的凉亭越来越远,几位嫔妃伸长着脖子望她的倩影渐渐被一重又一重的红花绿叶遮掩住,顾之澄也随之松了口气。   陆寒若有所思,蹙眉问道:“陛下可有烦心事?”   “......唉。”顾之澄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小叔叔方才瞧见了的,那几位嫔妃实在缠人得紧,有她们在旁边叽叽喳喳,朕真是被缠得片刻也不得安宁。”   一阵风儿吹来,刮起淡淡花香。   陆寒抿了抿唇,方才胸中的郁结闷痛,好似也随着这阵风而纾解了。   顾之澄悄悄瞥了瞥陆寒冷峻的侧脸,想到头先察觉到的那阵杀意,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趁机说些嘴甜的话,好得陆寒欢心,哄他高兴。   “朕还是喜欢同小叔叔待在一块儿,觉得似乎格外舒坦心安些。”顾之澄牵着唇角故作明朗的笑,少年清润的音色揉碎在御花园的清风之中。   陆寒脚步一滞,很快恢复如常。   只是唇角,抿得更紧了一些。   ......   赏完花,顾之澄又再次盛情邀请陆寒一同用膳,势必要将陆寒的杀意扼杀在摇篮里。   盛情难却,陆寒心思复杂的留了下来。   清心殿内,精致琳琅的菜肴摆满了长长的漆木雕花食桌。   今日顾之澄没有唤阿桐来,只她与陆寒两人,尽君臣之欢。   正好是冬至,御膳房送了两碟煮饺子过来,是做的顾之澄上回赞不绝口夸过的馅儿。   薄薄的饺子皮裹着又香又嫩的肉馅儿,饺皮子软韧,里头肉馅儿又裹得多,一个个都是大胖饺子。   咬一口便能溢出鲜掉下巴的肉汁来,当真是让人一口气吃完一碟也不觉撑。   顾之澄连着吃下三个煮饺子,才弯了眼眸道:“小叔叔,你快尝尝,这饺子甚得朕心,实在好吃得紧。”   陆寒向来对口腹之欲要求甚寡,只是在顾之澄的极力吹捧之下,才进了一两个。   “小叔叔,这玉竹老鸭汤是御膳房炖了几个时辰的,极是入味,你也尝尝罢。”她说着话,却不知自个儿殷红的唇上沾了些汤汁,衬得越发水灵粉嫩。   惹得陆寒的眸光稍稍一暗,漆黑的瞳眸压下,心不在焉地盯着手里握着的玉箸。   满桌山珍海味,他竟不知该往何处伸筷了。   “小叔叔,上回你说要与朕小酌几杯,一直还未如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来人,快去启一坛子黄醅酒来,朕要请小叔叔畅饮。”   陆寒眼尾微抬,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又颔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这启出来的黄醅酒,可不是一般的宫廷御酒,而是顾朝的开国皇帝在顾朝皇宫初建成那日,特命内酒坊酿的一批黄醅酒,埋在了皇宫内墙的宫墙底下。   虽说当时酿了许多,但几百年来岁月更迭,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   且是喝一坛,少一坛,所以每一坛都分外珍贵,也只有重要的节日国宴上,才会无比珍惜的启出一坛子来宴饮。   今日顾之澄特意吩咐启一坛子出来,当真是无比的郑重与荣耀了。   所以陆寒才有些许的意外,但既然顾之澄盛情相邀,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很快便有小太监抱着泥制彩漆酒坛小碎步走过来,里头装着的正是年份久远的黄醅酒。   顾之澄微微抿起嘴唇,“小叔叔,朕知道你最喜欢喝这个,所以特意让他们启一坛子来饮。你只管敞开了喝,这黄醅酒虽然所剩不多,但给小叔叔喝,还是管够的。”   “臣谢陛下隆恩。”陆寒微红的薄唇也跟着抿了抿,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淡淡的恭谨之色,“只是小酌怡情,臣不必喝这么多,只小酌几口罢了。”   顾之澄眨了下眼,嘴角的笑意如同轻浅的羽毛,“那倒无妨,反正启出来了,便放在宫中,小叔叔无论何日来用膳饮酒,都能喝上几盏。”   陆寒垂下眼睑,举起已经斟满黄醅酒的白玉酒盏,遥遥朝顾之澄一敬,而后宽袖拂起,一饮而尽。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不忘夸赞一句,“小叔叔好酒量。”   不过是一盏酒而已,陆寒知道这小东西只是故意夸他。   可不知怎的,许是这酒太过美味,所以喝下去之后便涌得胸口似一股暖流拂过。   顾之澄不知陆寒喝得是否尽兴,但想到他方才稍纵即逝的杀意,虽然之后再未浮现过,但还是令她内心十分不安。   所以她想,不若她陪他喝上一盅,或许会好一些。   顾之澄略一思忖,便挥手道:“来人,给朕也斟上一杯!”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去,轻声道:“这陈年佳酿最易醉人,陛下不如还是喝些荔枝果饮罢。”   顾之澄最受不了陆寒这瞧不起她的模样。   她明明已经快满十五了,酒有何不能饮的。   更何况这酒一人独酌始终不如两人对饮,所以她今日一定要让陆寒乘兴而归,才能打消他方才的杀意。   顾之澄于是从鼻息间轻轻哼了一声,只是冷眼睨着旁边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朕斟酒。”   如今她宫里这些宫人倒也惯会瞧眼色的,她要喝酒,陆寒不许她喝,他们竟都一个个愣在那儿,仿佛陆寒说的话才是圣旨。   也是,他们都知道她虽是明面上的皇帝,可朝廷中滔天的权势和人脉,都是握在陆寒手里。   自然在陆寒和她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就听了陆寒的话。   顾之澄不免觉得心中有些凄凉。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可她知道,她这个皇帝终究只是装给世人看的,实际上就连喝个酒,都身不由己。   那小太监被顾之澄一瞪,到底是不敢再怠慢了,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与顾之澄对坐的陆寒,见陆寒并未再发话,这才战战兢兢给顾之澄倒了一小杯酒。   不过只是金胎画珐琅花卉纹酒盏里装了小小一杯,只有陆寒酒盏的一半大小。   毕竟陛下以前从未饮过酒,他们也不敢让陛下喝太多。   这手指大小的一杯,想必是喝不醉人的。   顾之澄望着眼前酒盏里黄澄澄的佳酿,抿唇端起来,遥遥举着对陆寒道:“此时既无明月,朕便举杯邀小叔叔喝了。”   陆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神色莫辨,只是也举起酒杯,遥遥道,“臣敬陛下。”   顾之澄面上浅浅淡淡的笑容不变,将那酒盏凑到嘴边,学着陆寒的模样,豪爽的一饮而下。   陆寒瞧着,眉心一跳,不料顾之澄竟喝得这样快,这样急。   按理说初次饮酒,都该慢慢喝慢慢品的。   顾之澄将酒盏里的酒全倒进嘴里,品出味道来,就立刻蹙了眉尖。   这黄醅酒......怎这般难喝?   辣得她从舌尖到嗓子眼都发疼,又觉得嘴里发苦,忍不住将舌头伸出来,吹吹外头的凉风,才解了一二分的难受之意。   可观陆寒,却神色自若,似乎并不觉得这酒难喝,且还有几分陶醉之意。   所以觉得这酒难喝,可能就是她自个儿的问题了。   顾之澄百思不得其解,从古至今许多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商贩走卒,似乎都爱饮酒。   可她今日一饮,实在难以下咽,且这还是百年才能酿出的佳酿。   所以酒这东西......到底好喝在哪儿了?   顾之澄正疑惑着,陆寒却被她这模样逗得有些莞尔。   见顾之澄黑白分明的杏眸都半眯了起来,粉粉嫩嫩的小舌头时不时伸出来一下,且眼角都呛得沁出了丝丝缕缕的晶莹泪珠,不免有些好笑。   他想,这小东西这时候仿佛比平日里端着的模样,有趣多了。   顾之澄嘴里的辣味好不容易散去了些,额心已经沁出了些许的薄汗,身上竟觉得无比发热。   再过了几瞬,好似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转起来。   就连跟前的陆寒,仿佛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再到三个四个......   她伸出手,朝眼前虚虚晃了几下,黝黑的小脸也浮上了一片酒醉的酡红。   只是因为她肤色黑,所以那酡红并不十分明显。   只是眸子黑漉漉的,因醉酒而染上的氤氲水雾,却是十分打眼了。   “小叔叔?”顾之澄看不清到底有几个陆寒了,小声唤了一句。   陆寒发现,这小东西醉了酒,仿佛连声音也变了些。   变得更软了,更糯了,不像往日里脆生生的清润明朗,反而带了些呜咽的尾音,只是唤他一声,那嘤咛着的尾音稍稍上挑,便似钩子一般,让人听得心痒难耐。   “臣在。”陆寒上前一步,嗓音强自镇定。   顾之澄半眯着眸子,小手在空中胡乱挥了几下,“小叔叔......朕瞧着,怎么好似有好几个你呀......?”   “若是这样便好了,臣如今只恨分.身乏术,不能为陛下解忧。”陆寒揉了揉眉心,淡声回道。   说实话,陆寒确实曾想过他若能分成几个自己便好了。   要忙的事情太多,可他似乎总是忙不过来。   可顾之澄却突然使劲摇了摇头,仿佛想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又大又亮的蓄满了晶莹的水雾,“不要......朕不要......”   “陛下不愿臣为您分忧?”陆寒狭长的眸子眯了眯,掠过一丝危险的幽光。   顾之澄眉尖蹙得死紧,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皱成一团,纤长的睫毛扑簌着也沾上几点晶莹的水珠,泫然欲泣,甚是处处可怜,“不要......若是有几个小叔叔,那朕就要被杀上几回了。”   陆寒眸色未变,压下心中翻涌的惊天骇浪,神情镇定地说道:“陛下当真醉糊涂了,臣怎么会杀陛下呢?”   可他话音未落,怀里却扑进来一团软软的东西。   不是顾之澄,还能有谁。   她扑在他的怀里,尖尖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浮浮沉沉的醉意,七分迷离,两分醺意,一分哀求。   “小叔叔......你不要杀朕,好不好......?死......死很痛的......”她细细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求他不要杀她。   顾之澄不是故意投怀送抱,只是她没了力气,总要寻些倚靠。   她瘫软在陆寒怀里,身子软绵得不像话。   陆寒想扶她起来,只是触及一瞬,便觉指尖酥麻,心中激荡,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顾之澄喝醉了酒,除了重复着求他不要杀她的胡话,就再没说旁的了。   田总管适时出现,将顾之澄从陆寒的身边扶走,细声说道,“摄政王见笑了,陛下今日酒醉,难免说些胡话。奴才这就扶陛下进去歇息,再喝些醒酒茶。”   “快去吧。”陆寒深深瞧了顾之澄一眼,移开视线,神情依旧自若又疏淡。   只是藏于袖内的修长指尖,还在轻轻颤着,难以平息,唯有他自己知道。   原来这小东西的身子竟这般软,这般香。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   ......   回府许久,陆寒的心情依旧如海上一叶扁舟,随惊涛骇浪在狂风中飘荡,不得安宁。   他突然明白,原来这小东西早就知道,他想杀他。   所以才一直百般讨好于他,明明惧他畏他,却又不得不笑脸迎他。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不是蠢笨,也不是废物,原来这小东西......何等聪慧。   顾之澄今天这样软着声音呜咽着求他,哭得那般伤心,真是将他的心哭软了,也哭化了。   他当时不得已抱着顾之澄,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他。   他不会杀他。   他怎么......舍得杀他。   可是这样的想法才冒出来,就将陆寒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顾之澄那盈着水雾的眸子又出现在眼前,挥之不散,仿佛刻在了他的心里。   陆寒突然明白,他这些时日为何想到顾之澄在宫中宠幸阿桐,便夜夜不得安眠。   也突然明白,为何总想要故意多扔些折子给顾之澄,好让他忙到三更半夜,无暇招嫔妃侍寝。   也突然明白,今日见到顾之澄左拥右抱,为何那般震怒。   更突然明白,为何顾之澄与他说些好听话,他会心跳加速。   原来......   陆寒不愿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大业未成,他本就不该耽于风花雪月之事。   更何况,喜欢一个男子.....?   这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引众人唾弃辱骂之事。   他乃摄政王,身份何等尊贵,以后要做的事,也该是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   他要继承陆家先祖的遗志,使国泰民安,万世太平。   他有壮志凌云,鹏程万里,又怎能......怎能染上这样的污点。   若他爱上的是一个女子也就罢了,可如今......   他绝不允许自己喜欢一个男子。   即便是喜欢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皇帝,也绝对......不可以!   陆寒握紧了袖中藏着的拳,他知道,若是要断了自己的念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顾之澄。   没了这个人,他自然可以断此情,绝此欲。   可是这个念头刚起,他又想起方才顾之澄醉酒哭着撒娇求他的样子。   一想起来,心就软得不像话,再连半点杀心也生不出来。   如焚心烧肺。   他渴望的,抗拒的,都不过是“顾之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千五,谢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和踊跃评论~   好啦,陆寒这小崽子知道他喜欢小澄澄啦!   从此天天要生活在“我喜欢他”“不,我不能喜欢男的!”这两重水深火热之中。   哈哈哈,男主嘛,虐虐更健康~~~   桑崽:我真的是男主亲妈(顶锅盖逃)至于你们期待的掉马……身为男主,当然是要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啦!!!(叉腰笑)   陆寒:不敢敲你,怕以后娶不到媳妇儿,只能......我敲我自己!!!!   感谢在2020-02-17 21:42:50~2020-02-18 21: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419855、洛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夏 20瓶;Mikady 10瓶;奶油味软萌? 4瓶;白鹿鹿 2瓶;雩风拾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54】加更   又是一夜, 辗转难眠。   一颗心似烈火烹油,折腾了一宿。   陆寒几乎是望着夜色由黑黢黢的一片,渐渐转明。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陆寒倚在床榻上, 眸色深深,眼底是一片倦色。   他很累, 亦很困, 却就是无法入眠。   一合上眼, 就是顾之澄那双湿漉漉的杏眸浮现, 折磨得他无比清醒。   清醒的知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顾之澄有这样的心思。   已是卯时, 外头的更声响起, 陆寒敛下倦顿的眸子, 纤长的羽睫覆住眼下的一片乌青之色, 遣人去宫里告了假。   陆寒向来勤勉,这回破天荒的告了几天病假, 倒是让顾之澄战战兢兢了起来。   听闻她昨日醉了酒,抱着陆寒的腰不肯撒手,还哭着求他不要杀她。   真是格外丢人。   幸好昨日伺候在身边的宫人只有几个,她特意将他们一一敲打了一番,这事绝不能让太后知道。   若是太后知晓她如此丢脸,定要将她训斥得狗血淋头。   顾之澄再三找田总管确认过, 她昨儿的胡话只反反复复这一句,也没说旁的胡话了。   可却不知为何,陆寒今日竟然告了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偶染风寒。   顾之澄实在是寝食难安,就连侍女给她递的一杯热茶,也要先用银针试上两三回毒才敢喝,生怕如上一世一般,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她不知到底哪里惹陆寒动了杀心,也不知陆寒到底在疑虑些什么。   但总归,是要采取些法子的。   所以顾之澄亲自去国库里挑了些养身子的贵重补品,遣人送去了摄政王府。   陆寒原本不想去宫里,就是因为不想见到顾之澄。   可如今他的房里堆满了顾之澄遣人送来的补品,满满当当,塞满了他的视线。   陆寒眸色深深,神情难辨,心想这小东西倒是大方,送这般多的贵重补品过来,也不怕太后责备。   不过当下,陆寒却是一点儿也不想沾染上与顾之澄有关的任何,即便是顾之澄送来的满屋子补品以表关怀,他也瞧着觉得难受。   陆寒紧紧皱着好看的眉宇,冷声道:“全抬下去吧。”   “是。”府里的下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进来,将一抬抬红绸缠着的木箱往外抬。   陆寒望着他们的身影,想到顾之澄,心中就愈发郁躁难安。   他想,他这一生,不该就这样栽在顾之澄身上。   不过是一时昏了头罢了。   许是顾之澄成日在他眼前晃悠,才惹得他心猿意马。   若是时常不见,想必假以时日,这心思也能渐渐的淡了。   ......   五日后,陆寒的“风寒”已好,再次进宫面圣。   顾之澄一踏进御书房,瞧见陆寒并未如常坐在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而是端坐在黄花梨方背椅上,仿佛在等着她来说什么。   顾之澄心中有异,可脸上却是挂起清浅的笑意,关切地看着陆寒,“小叔叔,几日不见,你的风寒可好了?听闻小叔叔染了风寒,朕好生担心,寝食难安。”   顾之澄的话不是作假,她却是寝食难安。   只不过不是因为担心陆寒的病,而是陆寒对她下手。   但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所以她看向陆寒的眸子里,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那双杏眸也跟着明晃晃的动人。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迅速撤回视线,不再看她。   他藏在袖口里的手掌,却忍不住握了握。   原以为,五日不见,他能减轻几分这不该有的心思。   可见了顾之澄,他才明白,五日的折磨,并不能减轻什么,反而仿佛是将思念酿得更浓了一些......   因为见到这小东西,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的想他。   想要时时见到他。   可是......绝对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陆寒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掐得很重,白皙的掌心沁出了丝丝青紫的红血丝月牙印儿。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浮想联翩,暂时驱散。   陆寒敛了神色,佯装冷漠,就连眸底也覆着一层冷冷的冰霜,“臣的病并无大碍......”   “那便好。小叔叔可不知道,这几日朕有多想你。”顾之澄牵唇笑了笑,正巧窗牖外的光透进来,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陆寒瞥了一眼,心跳加速,不敢再看。   只暗自又狠狠捏了一把自个儿的大腿,这才算将满腔的悸动勉强镇了下来。   陆寒知晓,顾之澄口中的“想”,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客套话。   可他,却深深听进了耳,入了心。   陆寒眼神愈发冰寒下去,他不允许自己有这样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几个字便惹得心神不宁的时候。   “臣有罪,劳陛下费心了。”陆寒轻轻颔首,眸色深深。   “小叔叔瞧,这几日你不在,折子可堆成山似的高了。”顾之澄指着那紫檀雕荷花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小心翼翼打量着陆寒的神色。   这些折子,她批了一些,但实在太多,她也不愿累着自个儿。   反正不是要紧的她都留了下来,等陆寒病好了再来批。   能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她当然愿意无事一身轻。   陆寒视线落到那堆折子上,原想说什么,可薄唇轻启又闭上,等了半晌,才起身行礼说道:“臣有要事请奏,还望陛下批准。”   顾之澄眉心一跳,藏着眸底的惶然不安,佯装镇定地问道:“小叔叔有何事只管说便是,与朕这般客气作甚?”   陆寒一手负后,默了默,眼神慢慢黯下去,“臣以为,如今陛下既已学有所成,臣也不必日日来这御书房中叨扰了。”   顾之澄垂在龙袍宽袖内的小手紧了紧,突然有些慌张。   陆寒这是发现了她在藏拙,知晓她其实精通六艺,所以在试探她......?   可即便陆寒真的知晓,她也要做一做挣扎。   顾之澄紧张地上前一步,少年音色清冽却紧紧绷着,“小叔叔在说什么?朕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朕的江山社稷,一日都离不得小叔叔。”   她说得眸色格外认真,杏眸里泛着细碎的光,执着又坚定。   陆寒漆黑的瞳眸微微压下,指尖轻轻颤着,却嗓音幽沉地道:“陛下多虑了,臣只是将陛下批不完的折子带回摄政王府去批,不会弃之不管的。”   顾之澄一听,是她批不完的折子,那岂不是陆寒天天要给她留一堆让她批到三更半夜的折子了......?   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顾之澄心里有些急,又劝道:“这么些年了,小叔叔日日同朕一起,若是走了,朕定会不习惯的。不如就继续同朕一道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吧,若有什么事,也能一道商议。”   陆寒默然不语地盯着脚底栽绒黄地小团花地毯上的绒团,眸光深幽,片刻后才回道,“陛下,臣在御书房只会打扰陛下,还是让臣在府中批折子罢。若是有事商议,臣可以再进宫......”   顾之澄不大情愿,又出声留他。   陆寒亦神色淡淡的回绝。   两人是一个真的想走,一个真的想要。   这样你来我往,客套了半天,也依旧各执己见,劝不动对方。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到底搭错了哪根筋。   以前是他千方百计要留在御书房批折子,现在又是他执意要走,看似几头牛也拉不回。   可怜她松泛自在的日子,似乎就这样远去了。   见实在劝不动陆寒,顾之澄也只好作罢。   她毕竟胳膊腿都比陆寒细上许多,所以犟不过他。   陆寒见顾之澄已经同意了,心底那根绷紧的弦也就松了一些。   若是能少见这小东西几日,他这腔滚烫的心绪,想必也能缓一缓。   顾之澄望着陆寒深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底到底还是不安。   陆寒最近,也太过反常了些。   于是,她耐着性子等陆寒将他留在御书房的笔墨纸砚收拾好,便提议道:“小叔叔这一走,朕又要几日才能见你一回了。不如小叔叔在清心殿用了午膳再走?”   她的杏眸又大又亮,里头仿佛是坠着熠熠的光,让陆寒生不出半点拒绝的话。   他微一凝神,便颔首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之澄抿了抿唇,吩咐今日御膳房多备些陆寒爱用的菜,又将那坛子黄醅酒拿了出来,摆在长长的雕漆荷花紫檀食桌上。   “小叔叔风寒初愈,略喝几杯,祛祛寒罢?”顾之澄吩咐着身边的小太监,给陆寒斟上满满的一杯。   陆寒幽沉的视线从顾之澄身上掠过,再落到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上,不动声色。   “陛下,您又要喝酒?”看到顾之澄也斟了杯黄醅酒后,陆寒忍不住出声询问,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自在之意。   想到那日,他扑在他怀里,又软又香的撒着娇,他就觉得一股子燥热从下而上,冲霄而起。   其实顾之澄上一世是能喝酒的,只是酒量不太好,喝上一两杯,也只是微醺而已。   可是上一回或许是她这一世的身子从来没碰过酒,喝得又快又急,所以才醉了。   这回顾之澄有了经验,只是略略伸了伸舌尖,只舔了小小一口。   粉嫩的舌尖沾着晶莹的酒汁,染得唇瓣也愈发水灵柔嫩。   陆寒不经意间掠过的目光,暗了又暗,沉了又沉,藏在桌底下的手掌,悄悄捏紧。   他想,反正日后也要千方百计地忘了这小东西了。   不如今日,就灌醉他,彻彻底底疯一回吧。   也算、了却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以后还是拆成两更发~这样显得我勤奋一点?!(嘿嘿笑)   中午12点和晚上9点是正常双更,如果有加更,就是0点!所以这章是加更啦~~~   感谢在2020-02-18 21:42:35~2020-02-19 21: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若染、263614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夏 18瓶;全宇宙我最瘦、沉泠、苏若染 10瓶;伊 3瓶;华年 2瓶;菲雨、28419855、哎呦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 55 章【一更】   陆寒眸底情绪翻涌, 却都藏在了幽暗的眼底。   表面,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举起了杯盏,如上回那般, 遥遥相敬, “臣先敬陛下三杯。”   旋即,陆寒连饮三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他敬顾之澄,所以顾之澄不必也回饮三杯。   等陆寒将三杯都喝完, 再细看顾之澄,差点气结。   这小东西竟然倒只是小小的抿了三口,连唇瓣才将将沾湿的那种。   倒是比上回聪明了不少。   陆寒想起上回顾之澄醉酒扑在他怀里时的香软,喉咙突然有些发痒。   他轻咳一声, 又端起酒杯,重新斟满, 举起对着顾之澄说道, “臣喝三盏,陛下却只喝了半盏未到, 未免有些瞧不起臣......”   不等顾之澄反应回他, 他又有些幽怨似的说道:“罢了罢了,陛下万岁至尊, 即便瞧不起臣,也是臣的荣幸。是臣吃醉了,说了胡话, 臣再自罚三盏!”   也不由顾之澄分说,陆寒就又自斟自饮,快速喝了三杯下肚。   “......”顾之澄总觉得陆寒有些不太对劲,眸底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明显是朝着她来的。   若是要她来形容,那便是......仿佛恨不得咬她几口似的。   顾之澄一颗小心肝被吓得乱颤,自然不敢让陆寒觉得她瞧不起他,立刻颤着小手端着酒盏道:“小叔叔误会了,朕怎么可能会瞧不起小叔叔呢?天下之大,朕最敬仰倾慕的,便是小叔叔了!”   陆寒抿唇,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抹似笑非笑之意,嘴中念着,“倾慕......呵......”   可顾之澄隔得远,并未听见陆寒在含糊不清说些什么,但似乎是在质疑她说的话以及她的诚意。   如此这样,顾之澄只好端着酒盏,晃了几下,继续道:“让小叔叔喝了这么多盏,朕倒不好意思了。这一盏酒,朕先干为敬!”   “......”陆寒眸色深深,见顾之澄仰着头拂着袖,将那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也跟着喉头动了几下,眸色愈发深深。   可他等了许久,见顾之澄又夹了几筷子菜,却也未见醉意。   只是那双杏眸起了些水雾,仿佛是微醺了,可不如上回,一杯就倒。   他不曾想,这小东西的酒量竟长得如此快。   看来这小东西不仅学东西聪慧有天赋,就连这喝酒,也是有些天赋的。   即便如此,陆寒今日也已下定了决心,誓要灌醉顾之澄。   这世上,从来只有陆寒不想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事。   更何况,顾之澄并不知道陆寒真正的目的是要灌醉她。   且她酒量本来也不深,所以陆寒只不过略施小计,就不着痕迹地将顾之澄灌醉了。   顾之澄醉得不轻,比上一回还要不省人事。   可偏偏在她喝醉之前,就已经屏退了宫人们,就连田总管,也到了外头候着,不知道殿内的顾之澄,已经醉得连胡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沉沉地趴在食桌上,呼吸清浅,眼皮子也未睁开,仿佛睡熟了。   陆寒没料到自己劝得狠了些,竟让这小东西直接醉死过去,不像上回那样,抱着他又哭又娇地说胡话了。   他坐在自个儿的椅子上,遥遥望着顾之澄的头顶,半晌没有作声。   良久,他才指尖轻轻勾了一下,起了身。   罢了,就这最后一回了,就顺遂自个儿的心意一回吧。   从明日起,他便克制七情六欲,继续做个冷心冷情的摄政王。   今日饮这一回酒,也算告别。   决定纵容自己一次的陆寒,走到顾之澄的身边,抬起手,与她的脸颊只剩下咫尺的距离,却始终落不下去。   陆寒修长的指尖轻轻颤着,似乎到底......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龙阳之好,实乃奇耻大辱,若陆家先祖泉下有知,也定会蒙羞。   陆寒收回指尖,眸光完全黯了下去。   就连这一次的放纵,他也不能。   不可以。   陆寒弯腰,将顾之澄抱起来,想把她放到龙榻上去。   虽然已下定决定断情绝欲,但此时夜凉,也总不好让这小东西着凉染了风寒,他本来身子就弱,若是病了,又要缠绵病榻数日了。   陆寒记得,顾之澄小时候,他还抱过无数回的。   只是后来渐渐大了,也再没抱过了。   如今这样久违的一抱,倒是发现,这小东西着实重了不少。   看来确实是长大了。   陆寒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似是敛着星光,落在顾之澄的小脸上,不由眉头轻轻一皱。   这小东西的脸瞧起来着实粗砺黝黑,不似这双杏眸十分之一的好看,更不似他手掌之间那该有的软腻触感。   将醉得昏昏沉沉的顾之澄放到龙榻之上后,陆寒俯身,给她盖上衾被。   只是刚弯下腰,眸光不经意掠过她搭在床沿上的手,顿时瞳眸微微缩了起来。   许是刚才没放好,所以顾之澄的袖口卷起来一截,露出又细又白的手腕。   如皓腕凝雪,肌肤莹澈似玉,嫩得几乎能掐出来水,又白得近似透明。   陆寒眉心一跳,瞧着这雪白的皓腕,忍不住俯身,再将顾之澄的袖口又拉上一截。   依旧是晃眼的白。   与她手背黝黑的皮肤之间仿佛有一道界限分明的线,虽无形,但黑与白的对比,已是非常明显。   陆寒皱眉,若是说这小东西的脸与手是晒黑的,那着实说不过去。   顾之澄养尊处优,哪有什么日晒雨淋的机会,就连骑射,若是到了烈日炎炎的夏日,也是搭了干草棚遮风避日的。   “......”陆寒的眸子渐渐变得幽深,忍不住伸手,握住那又细又白的手腕。   掌心之中,柔嫩酥滑,如凝脂美玉,令他舍不得放开。   他眸底起了更深的疑色,终是恋恋不舍的放开手,又抬起指尖,抚向顾之澄的脸颊。   只是指腹刚碰到顾之澄脸上软肉的一瞬,陆寒的瞳孔便紧紧缩了起来。   这触感,明明与方才手腕上那肌肤雪玉般的触感简直一模一样。   陆寒瞳眸稍稍晃了几下,将指腹狠狠几下,却终究舍不得用力,只是轻轻摩挲了几下,便喉咙发了痒。   殿内极安静,因是正午,外头的日光还很足,隐隐能听见外头有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儿叫。   陆寒冷静地取了些茶水,在顾之澄的脸上抹开。   可是......却并不如他所料。   顾之澄肌肤上的黑一点都没有化开,还是那般黝黑粗砺的样子。   可是这瞧起来粗砺,摸起来,却是酥软得连指尖都轻轻颤了起来。   这般柔嫩软香的肌肤,陆寒不信,会是这个颜色。   他知道,该是和这藕臂似的一般,肌骨莹彻,白皙通透。   陆寒不死心,又蘸了些茶水来擦拭。   略有薄茧的指腹捏着顾之澄的小脸,搓了又搓,也不知是真心想要一探究竟,还是只因为贪恋这指尖的触感,所以给自个儿寻一个理由,多揉搓几下。   ......   顾之澄原本就因为醉酒而酡红的小脸,此时更被搓得发红了。   但原先是黝黑的,所以瞧不大出来。   但现在......却被陆寒揉掉了一块黑,露出触目惊心的雪白肌肤,再染上朝霞映雪般的绯红色。   实在美得摄人心魄。   陆寒目光一滞,心跳又难以控制的加速起来。   他总觉得自个儿仿佛......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陆寒替顾之澄盖好衾被,压抑着狂跳的心,面不改色地走到殿门口,吩咐道:“去取些醒酒茶和热水来。”   田总管一直守在殿门口,这会儿见里头没什么动静,又是陆寒出来要醒酒茶,顿时有些慌乱,立刻低眉顺眼细声道:“摄政王,这陛下若是醉了,还是让奴才进去伺候吧。您躯体金贵,怎能劳烦您脏了手呢?”   “不必,里面有我就行。”陆寒拒绝得果断干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寒霜。   这不容抗拒的态度,让田总管不得不低头屈服。   摄政王是朝中说一不二的人,权倾朝野,就连皇帝也只能听他的,更何况是田总管这样在皇帝伺候的一个奴才。   他只好赶紧吩咐着人去准备醒酒茶和热水,规规矩矩守在门口,却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   顾之澄虽然醉得快睡死过去了,但喝饮酒茶的时候倒是乖。   陆寒捏着她的下巴,就轻轻松松一滴不漏地灌下去了。   陆寒到底也算正人君子,除了揉几下顾之澄的小脸,便没再做旁的唐突举动。   毕竟......若是再做什么,他也过不去心里那关。   想到同为男子,他就觉得一颗心仿佛拧成了麻花卷儿。   素日里,陆寒听到有龙阳之好的人,都是恶心得一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如今到了他身上,真是难堪得直叫他恨不得剜了这颗心才好。   ......   顾之澄慢慢睁开眼,只觉得脑仁儿一阵钝痛。   嘶......这酒醉初醒的感觉,倒真令人难受。   以后再也不能喝这般多的酒了,便是陆寒胁迫她,也绝不能喝!   顾之澄正懊恼着,突然听到极清冷的一声,“你醒了。”   她恍然回神,木木地看向声音的方向,竟是陆寒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先喝一口热茶。”   顾之澄乖乖接过来,小小抿了一口,似火烧火燎的喉咙和憋闷的胸口才总算舒缓了一些。   却又听陆寒一句“恕臣斗胆,陛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吓得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险些又昏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你们可不要误会了,咱们摄政王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怎么可能对我们小澄澄强行那啥呢?   ----不久后----   桑崽:对不起,是我不了解我亲生的陆寒这崽子,来人,把门给我焊上!!!   感谢在2020-02-19 21:00:11~2020-02-20 10:3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 3瓶;licy、41977948、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二更】   顾之澄哆哆嗦嗦地端着那杯热茶, 这茶盏内的茶本就装得满,她手掌只是轻轻颤了一下,就溢出来一些。   幸好这茶已经不是滚烫的,已经只是温热, 可还是灼得她心里发慌。   顾之澄咬了咬唇, 殷红的唇瓣被她死命咬得有些泛白。   她方才醉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陆寒发现了什么,竟这样问她。   都怪她太过不小心,事先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 又大意喝醉了酒,与陆寒两人留在这殿内,她又毫无意识,岂不是任人宰割。   “陛下?”陆寒轻唤一声, 脸上如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冰霜之下,瞧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神色和态度。   顾之澄强自镇定下来, 放下那杯盏, 抿唇勉强笑道:“小叔叔在说什么,朕听不懂。”   陆寒唇角翘起, 仿佛带着几分讥意, 从殿内取了面蟠螭纹铜镜来,呈于顾之澄面前。   顾之澄顺眼望去, 只见铜镜中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正是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在烛火的映衬之下,白得近乎透明的白璧无瑕。   她原本就白皙娇嫩的脸颊,此时更加苍白了几分。   陆寒冷眼垂眸,瞧着顾之澄肌若凝脂,皓齿星眸,容色之绝艳,似是百般难描,千年难遇。   若是褪了这一身龙袍,换上裙钗,倒真是像极了那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妃子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陆寒心底冷哼一声,生得这般模样,也难怪他总是心神不宁,好似被勾了魂魄一般。   要是......这小东西真如看起来这般,不是像女人,而是真的女人,就好了......   陆寒神色沉沉如雾霭,让顾之澄愈发心惊胆战。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颔首,握着铜镜的指尖已经因为心中的情绪而用力到泛白。   陆寒幽幽开口,漆黑的瞳眸里无一丝波动,再次沉声问道,“陛下为何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故意将脸上与露在外头的手背都涂得黝黑粗砺,若不是他碰巧瞧见衣袖之内的那一抹皓白,倒也要被骗了去。   呵,这小东西,果然是个惯会骗人的。   只是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顾之澄咬了咬唇,烛光映着她过分雪白的小脸,近似透明一般冷淡。   其实她也曾想过若是被陆寒发现,要如何应付。   可是终究只是些苍白的应付之词,信与不信,倒要全看陆寒对她的信任了。   若是以往,她还有几分信心。   但自从上回陆寒对她起了杀意之后,她这颗心就再也没有安定过了。   陆寒等着她的回答,殿内却久久一片寂静,他极好看的眉眼间,渐渐浮起一丝不耐。   顾之澄放下铜镜,总算低低开口道:“小叔叔觉得......朕是为何?”   “......”陆寒瞥了顾之澄一眼,迅速撤回视线,心底又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他不知道顾之澄为何要这样做,但他知道,如今肌骨莹润的顾之澄瞧起来,更容易让他魂不守舍。   多瞧一眼,就多一分的沉溺。   真真是......祸国殃民般的存在。   这样绝色的容貌,偏偏还生在一国之君的身上......   陆寒身子一僵,又听到顾之澄无奈的语气低声道:“小叔叔也瞧见了,朕这个样子,叫其他朝臣们见了,总是不好。朕也不知为何,这张脸总是瞧起来像女子一般,所以朕最不喜照铜镜。”   “......朕不想让旁人看笑话,或是起了多余的心思,只好涂抹一二。”顾之澄垂下眸,眼底是一片黯然。   陆寒听到顾之澄薄唇轻轻吐出“多余的心思”这几个字,身子微有一僵,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处。   待顾之澄说完,他才绷紧着沉冽的嗓音说道:“臣不知,陛下为何会生出这般模样。”   实在先帝瞧起来,是很有男子气概的。   可顾之澄,却似乎没有继承先帝的一点儿,反而是像极了太后,眉眼转盼之间,亦有隐隐约约的风情在其中。   顾之澄语塞,顿了半晌,才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也是朕苦恼的......若是人能决定自个儿生得什么模样,便好了。”   陆寒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若是真能这样,就好了。   那么他一定要让顾之澄长成他最不喜欢的模样,这样才好绝了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平白让天底下的人觉得龃龉恶心。   说实在话,顾之澄这张脸,若他不是皇帝,定要被人誊养了去。   即便他身为男子,但这世上亦有龙阳之好的人,将他养在暗地里,倒也无人知晓。   陆寒不知心底为何转起了这样的念头,但只是一瞬,就很快被他掐灭了去。   他心中如水沫般浮起一层层对自个儿的鄙夷恶心,见顾之澄实在嘴紧,他再逼问,也问不出如何,便拱手行礼道:“陛下今日劳累,臣便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歇息了。”   压下心底的层层疑惑,陆寒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待他走后,顾之澄一下子便瘫软在龙榻上,身上已经起了一身的薄汗,手底更是一片濡湿,早已将悄悄握着的衾被一角打湿。   她知道,陆寒既然问她,却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所以肯定只是怀疑,却无足够的证据。   可是这一会,他心底的疑心,怕是消不了了。   如此一来,她也不能再坐以待毙,需得早日筹谋出宫的打算才好。   顾之澄一叠声唤了翡翠进来,先用热水和帕子梳洗了一番,去去身上的酒味,她才缓声道:“今日朕醉酒之事,切不可告诉太后。”   “奴婢知道的。”翡翠低眉顺眼地答着,替顾之澄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又小声道:“今日陛下与摄政王在殿内待了一下午,可曾受他欺负?”   顾之澄顿了顿,下午她醉得昏昏沉沉,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翡翠这样问,她也只好繁衍着答道:“不曾,他哪里敢欺负朕。若是欺负了,朝臣们不会放过他的。”   “......”还不等翡翠反应过来,顾之澄又吩咐道,“快,你去朕的私库里瞧瞧,还剩下多少银票。要轻便的,最易带走的,都清出来收好。还有,你一人去,只说是清点库房,莫让旁人瞧出来了。”   翡翠有些不解,听陛下这吩咐,怎么像是要跑路似的。   可翡翠又知道,这只是她自个儿莫须有的猜测。   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为何要跑路?   且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陛下又能跑哪儿去呢?   翡翠摇了摇头,自顾之澄年岁渐长后,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   她们做奴才的,不能妄加猜测主子的心思,只照做便是了。   ......   摄政王府。   陆寒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十三来见他。   十三穿着一身黑袍便来了,除了绾着发之外,其余打扮都与庄里其他的暗卫一模一样。   陆寒见到她,突然有些恍神。   若是不看十三的脑袋,也只会觉得这是个略有些娘们的男暗卫。   而顾之澄,似乎瞧起来也是这般......   再一联想,若是顾之澄绾着发的样子,除了觉得美,又觉得有些不适应起来。   陆寒陡然被自个儿冒出来的想法惊到。   他想,先帝一生规矩行事,做什么都十分的谨慎恪守,从未做过出格之事。   总不至于在皇室后嗣这样大的事情上,做这样能让天底下震惊的大事情。   “主子。”十三瞧着陆寒发呆,已有一会了,不得不出声,打断了陆寒的思绪。   陆寒敛下心神,眸色轻淡若云一般,吩咐道:“我今日进宫,觉得宫里那位有些不对劲,你吩咐你手底下的人多盯着些,一定要查出纰漏来。”   “是。”十三的眸色清冷,如覆着寒霜。   “还有,多往清心殿里放些人,最好是能近身伺候的。”陆寒又叮嘱道。   “主子,十三有一法子,不知当不当讲。”十三清冷的神色好似出现了一条裂缝。   “说。”陆寒眯着眸子,沉声道。   “主子,十三想入宫,为主子留在宫里那位身边,侍奉身侧。”十三颔首,眸色沉沉。   陆寒鼻息间轻轻哼了一声,敛下眸子道:“即便我想你入宫,可那小东西戒心重,你便是想在他身侧侍奉,只怕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即便当个清心殿的洒扫侍女,十三也定能比其他人探得更多的消息。”   十三在暗庄中,无论学哪一门,都是拔尖的佼佼者。   而宫里清心殿的那两个眼线,实在是太不得力,什么消息都难探出。   所以十三已经按捺不住,她想亲自进宫。   只要能帮到陆寒,她做什么都愿意,无论是当个见不得天日的暗卫,还是当个做粗活的洒扫侍女。   她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寒瞧着十三眸中认真执着的神色,揉了揉眉心。   十三虽是他暗庄的少庄主,却是个最有主意的,交给她做的事,他向来都很满意。   陆寒端起小几上的青釉茶盏,轻轻抿一口,淡声道:“我只要结果便可。你是如何探来的消息,并不需事事向我请示。”   “是。”十三垂首,低声道,“那十三马上去安排身份,即日便入宫。”   “但你记住一点。”陆寒瞥了瞥十三眸底的冷色,终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我知道你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但是......不要伤了他。”   “......”十三眉眼微动,终究冷冷的神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垂眸颔首道,“是,十三定不负主子所望,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0 10:32:54~2020-02-20 20:5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rn、Mikady 10瓶;QWERTY 3瓶;patitofeo、39730964、二宝妈、薄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 57 章【一更】   陆寒说了不去御书房批折子, 竟就真的除了上朝和极其必要的议政, 其他时辰就再也没去过御书房, 没见过顾之澄。   他私以为, 若是不见,便可不念。   可这一日日的过去,他却发现,仿佛倒是越发的想了。   十日一朝的朝会, 能见到顾之澄, 仿佛成了他其他九日的念想所在。   偶尔有了要去御书房议政启奏的差事,他一颗心更似在火上烈油之中烹烤似的, 是又想又痛。   想是因为想见到顾之澄。   仿佛每回见顾之澄, 他的心底都能漫上些隐秘的欢喜, 可是那欢喜只要被他察觉,就会被他无情掐灭。   而痛,亦是因为见到顾之澄。   痛他俩为何同为男子,痛他自个儿为何失心疯似的,对了小东西有了心意......   不仅是男子,而且还是与他对立的皇帝。   这又怎么可能可以。   这是天底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陆寒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心思一天天这样的浓下去。   所以即便无比煎熬的想去御书房,他也是能推的就推了。   不能推的, 便攒到一块儿再去御书房。   且去了御书房,也不抬头看顾之澄,只是垂着眸。   即便听到那清润明朗的少年音亦会忍不住心颤, 他也一直憋着一腔滚烫的情意,绝不容许自己抬头看顾之澄一眼。   如此这般,到了冬日渐深的时候。   澄都又下了第一场雪,将朱墙红瓦都染得雪色皎皎,一片素白。   陆寒站在廊下,负手望着庭院里的松柏,眸色深深映着青色苍茫之上的积雪。   今日,是顾之澄的生辰。   “阿五。”陆寒出声,唤了如今跟在他身边的暗卫过来。   阿五与之前的阿四亦是一模一样的打扮,同样冷绝的神色表情。   除了这张脸有些许的不同,其他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或许说,从暗庄里出来的暗卫,都是如此这般。   “你去让阿九看看,今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陆寒压着眼底翻涌着的情绪,嗓音绷得有些紧。   阿九是他手底下轻功最好的暗卫,也是脚程最快的。   若他急于想知道什么消息,都是遣阿九去,总能很快回来。   ......   今日是顾之澄十五的生辰。   陆寒长久不来宫中,她又能与阿桐一块过生辰,实在是欢喜得很。   正是午后,外头落了许久的簌簌大雪总算停了,听说庭院里积满了脚踝深的雪。   顾之澄连午后小憩也没了心情,只盼着能出去踏雪赏玩一番。   阿桐知道顾之澄的身子一向弱,只好婉声劝她,“陛下,这雪刚停,外头还未洒扫干净,您还是晚些再出去,免得脏了鞋袜吧?”   “阿桐你是最懂我的。”顾之澄抿了抿唇,撇嘴道,“你可玩过雪?这雪呀,可是要刚积未化的时候去赏玩,是最最好的。”   顾之澄说起玩雪,蓦然想起了陆寒。   每年她生辰的这个时候,总要落些雪。   而自从她十岁那年陆寒带她赏过雪之后,他便在她每年的时辰,都会带她去雪地里堆一个雪兔子。   当然,是陆寒堆,她在旁边看。   她身子虚弱,若是碰了雪,很容易生病。   记得有一年,她趁陆寒不注意,悄悄用手把他堆的雪兔子一只耳朵不小心揪了下来。   只不过碰了那些沁骨冰凉的雪片刻而已,那丝丝沁骨寒意就从她手心蔓延到了血肉之中,第二日便发了高烧,三日才退下,又缠绵病榻半个月。   且那一回陆寒还生了许久的气,有整整数十日对她的态度都是冷冷的。   她倒也觉得陆寒小气,不过是不小心将他辛辛苦苦堆的雪兔子揪了只耳朵下来,就能生这般久的气。   不过自那以后,她是再也不敢不听陆寒的话,胡乱去碰雪了。   “陛下?”阿桐轻声唤着,将顾之澄的思绪拉回来,“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的建议可好?”   顾之澄含糊地“唔”了一声,不愿让阿桐知道她此时竟然在回忆与陆寒堆雪兔子的场景,只是敷衍道:“不过是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事......无妨,就都听你的吧。”   等下午批些折子,再出去赏雪。   不如就等黄昏的时候去那霞安阁,将雪景与日落同赏,想必是极美的。   说起来,陆寒这人似乎总有些毛病在身上。   顾之澄又想起之前几回,陆寒总是莫名其妙非要喊她去霞安阁看夕阳。   美则美矣,但总有些心惊胆战的,不知道陆寒抽错了哪门子的风。   不知为何,今日顾之澄总是有些容易想起陆寒来。   许是因为往年的生辰陆寒都在她身边,但今日他不在,却显得有些突兀了。   不过只是想起他,而不是想他。   顾之澄恨不得日日见不着陆寒,这才年年岁岁心安呢。   可惜,正想着陆寒,就有小太监进来报。   “陛下,摄政王遣了府里的人,来给陛下送生辰贺礼。”顾之澄心里不喜欢陆寒,连带着他府里的人也一道不喜欢。   所以她便只是兴致缺缺地道:“嗯,就放进朕的私库里去吧。”   即便陆寒每年送的生辰贺礼都很贵重,但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若是能折成银票,供她跑路,那她或许会更喜欢一些。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摄政王府里的人说了,这贺礼,要您亲自察看。”   “......”顾之澄揉了揉眉心,只好道,“那你便让人进来吧。”   小太监迈着小碎步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厚厚的珍珠锦缎卷帘再次掀起,阿九走了进来。   他不似往日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反倒是穿了摄政王府里的侍卫盔甲。   银甲辉辉,衬得他铁骨嵘嵘,倒是让顾之澄眼前亮了亮。   她感觉屏退了其他下人,就连阿桐,也让她去西暖阁里头坐一会。   阿桐走前,奇怪地打量了阿九一眼,见他眉眼清冷,棱角分明,脸上并无甚表情,瞧不出什么来。   御书房内只剩下顾之澄和阿九两个人,她立刻欢喜地扬了扬眉梢,拍了拍身侧的软垫,“阿九哥哥,快来坐。”   阿九微一愣神,将陆寒让他送来的系着红绸的檀木盒子,轻轻放在了紫檀雕荷花炕桌上。   顾之澄晃着小腿,许久不见阿九,她自然十分欢喜,“阿九哥哥,你以这样的身份进我这儿,可是头一回。”   阿九薄唇不着痕迹地抿了抿,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精致小巧的红木盒子,递到顾之澄跟前。   顾之澄接过来,拿在手上掂量,笑容盛极,“阿九哥哥,这可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嗯。”阿九又顿了顿,才说道,“......还有许多,晚上再送来。”   “好呀。”顾之澄笑了笑,她知道阿九白日是奉命入宫,自然不敢送太多东西给她,以免暴露。   能偷偷趁机给她塞个小小的贺礼,就已经很不错了。   顾之澄又问他,“阿九哥哥,你如今......是明面上摄政王府的侍卫?”   “是。”阿九颔首,一五一十地讲给顾之澄听。   许多暗卫在暗庄学有所成之后,便会混迹在澄都之中,各有各的身份,方便做事。   有的是府里的侍卫,有的是街边商铺的老板,诸如此类,各司其职,暗中相助。   可是除了陆寒和暗庄的少庄主,其他暗卫之间都不知彼此的身份,往日里在暗庄训练也是各自一个单独的地方,所以即便见了面,也不相识。   顾之澄其实上一世就知晓这些,但如今听阿九说来,仍觉心中郁结,只因陆寒这暗卫太多,已经不知不觉渗进了许多重要的地方,可她却无可奈何。   只能谨慎小心着自个儿的周围,不让陆寒的暗卫有渗透到她和太后身边的机会。   上一世,想必她也就是被陆寒安插在宫中的暗卫下.药害了去,所以才一无所知。   阿九不敢在宫中停留太久,毕竟陆寒还在等着他回去复命。   所以只与顾之澄再说了几句,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顾之澄则同阿桐一道,去寝殿内午后小憩了。   ......   阿九回到摄政王府,才发现陆寒一直在廊下赏雪,等他归来。   见阿九脚步轻盈走过来,踏雪无痕,陆寒才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怎去了这般久?”   阿九不假思索毫无凝滞地冷声道:“回禀主上,陛下亲自查看了您送的贺礼,所以耽误了些功夫。”   陆寒眸光深幽,深深瞧了阿九一眼,又道:“哦?他可喜欢本王送的贺礼?”   “主上精心准备的贺礼,陛下很喜欢。”阿九颔首,对答如流。   实际上,顾之澄只是欢欢喜喜捧着阿九送的小玉坠瞧了半天,因这是阿九先前去昆山执行任务时,冒着生命危险采出的昆山玉,又是阿九亲手雕琢的小兔子,所以她格外珍惜喜欢,立刻就戴到了脖子上。   至于陆寒送的......她只粗粗翻开盖子瞧了一眼,竟也是块系在脖子上的玉坠子。   虽比阿九送的更精致玲珑些,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就让田总管放进了私库里头。   陆寒不知这些,只是听到那小东西喜欢他送的贺礼,冷沉如冰的脸色就缓了些许。   他抬了抬眸子,极好看的眉眼之间映着莹莹的雪色,清冷如谪仙一般,负手而立。   望着庭院里深深的积雪。   今年的雪下得美极,他又想起往年的今日,都是与顾之澄一道赏雪过生辰的。   陆寒心中微动,眸中雾霭沉沉翻涌着,深深的自我折磨与挣扎纠结后,他开口道:“来人,备马车进宫。”   他既答应过那小东西,每年生辰都给他堆雪兔子玩。   总不好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憋不住了,再放纵一回,明日继续断情绝欲。   桑崽:啧啧啧,像极了我说再偷懒最后一天,明天就好好码字的样子呢……!   阿九:我已经满足了,陛下选了我……的玉坠子。   感谢在2020-02-20 20:58:06~2020-02-21 10:0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夏、洛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rn、小呀小骆驼、余夏 10瓶;浅溪、16 5瓶;柒琪绮気、菲雨、284198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二更】   清心殿外。   陆寒涉雪而来, 正好又起了些小雪, 极好看的剑眉上沾了些雪粒, 一身青灰色的鹤氅上亦染了些风雪, 肩头微白,愈发衬得他神色清冷一片,微冷凝霜。   只是陆寒被田总管挡在了清心殿外。   “摄政王,您怎这个时辰来了?”田总管有些讶然, 一挥拂尘小声道, “陛下这时候正和桐妃娘娘在里头午睡着呢。”   陆寒脸色沉了沉,眸底泛起一丝深色, 却只是抿唇道:“无妨, 本王在这儿等便是了。”   田总管亦十分为难, 他瞥了瞥身后被地龙烘得暖融融的寝殿,即便大门紧闭,也能从缝隙里透出丝毫的暖意来。   与眼前一身冰冷踏雪而来的摄政王身上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数九寒冬里,田总管的手心里竟起了一些薄汗,他捏了捏手中的拂尘,再次道:“摄政王,不然奴才这就进去,替您禀告一声。”   陆寒抬起眸子, 想必此时寝殿之内那小东西与阿桐同卧衾被,正是温香帐暖,胸中又不免起了些憋闷钝痛, 仿佛针扎似的,又酸又胀。   他敛了神色,长睫覆下一层寒霜,淡声道:“不必了。”   “那......摄政王可要移步东暖阁去烤烤火?”田总管倒是很贴心,不敢怠慢了陆寒。   陆寒却侧眸,看了看庭院中深深的积雪,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线,淡声道:“不必了,本王在这儿......赏赏雪。”   田总管心中有些讶然,总觉得今日的摄政王有些不太对劲儿。   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寒一步步踏进雪中......竟然开始俯身堆起了雪来。   田总管心中那股毛毛之感更甚,开始思忖着该不该进去将陛下叫醒......   陆寒倒没有再瞧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难安的田总管,只是专注于手上正堆着的雪兔子。   那小东西每年生辰,都求他堆一个雪兔子,这样几年下来,他倒也习惯了。   以前还对这小东西只喜欢小兔子这种娘们兮兮的玩意儿颇有微词,但今日,陆寒才发现。   原来顾之澄不止是喜欢这些女子喜欢的东西,而且就连长相也......   陆寒手里的动作不停,心里的疑惑却更甚,眸光深深,仿佛能透过手上捧着的一团团雪,望见什么别的去。   每年都要堆雪兔子,所以陆寒已经很熟悉了,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不消片刻,就将那雪兔子堆好了。   这雪兔子只有膝盖高,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若是隔远了瞧,定然觉得是一只活生生的雪白兔子在雪中纵跃着。   就连田总管也忍不住暗自赞叹一声,摄政王堆雪兔子的手艺似乎是越来越好了。   陆寒直起身子,将冻得通红的手不着痕迹地收回梅花暖手炉子内。   眸色依旧清清泠泠,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这只雪色无暇的小兔儿,不起半分波澜。   见摄政王的雪兔子都堆完了,殿内还没有动静,田总管也实在站不住了,扬了扬拂尘,正打算进去禀告。   却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田总管回头一看,似乎是......谭芙谭贵人宫里的奴才。   他紧了紧眉头,这谭贵人宫里的人不像其他二位嫔妃宫里的人时常来送些羹汤点心之类的邀宠。   除了最近殷勤了些,以前似乎是对陛下最不上心的一位。   但到底是宫里的贵人派过来的奴才,田总管一向会做人,对谁都是笑呵呵的,“这不是谭贵人宫里的管事张公公么?几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张公公眼睛生得小,此时笑起来更是连条缝都寻不见了,“田公公别来无恙,奴才今日过来,是向陛下报喜的!”   田总管悄悄瞥了眼还站在廊下的陆寒,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站成了一桩冰雕,这才压低了些声音问那张公公,“何喜之有?”   张公公拱了拱手,喜笑颜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咱们宫里的谭贵人她......有喜了!”   “......”田总管脸上原本寒暄的笑意,也一下子僵在脸上。   一阵风过,陆寒脸色沉得几乎快滴出水来,径直从田总管和张公公身边走过。   田总管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陆寒挺拔高大的身影越行越远。   陆寒如玉树般的背影此时瞧起来满是冲霄而起肃杀与凛冽,便是从身后看,也能感觉出此时陆寒的神色定然是冷若冰霜。   只见陆寒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且路过他堆好的那只雪兔子时,直接抬脚,将那雪兔子重重踢得面目全非,惨状狰狞。   田总管吓得眼皮子一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陆寒已经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走出了朱红的雕漆大门,拐个弯不见了踪影。   “......”张公公瞧得有些莫名其妙,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终于能瞧见漆黑的眼珠,满是疑惑问道,“摄政王这是怎的了?怎的发这般大的火气?”   “......”田总管也觉莫名其妙,跟着耸了耸肩,“咱家也不知道啊......罢了罢了,陛下还未起,你也先回宫吧。等陛下醒来,我再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陛下定会立刻赶去谭贵人宫里瞧她的。”   “那就有劳田总管了。”张公公拱拱手,被陆寒方才的怒火吓得睁开了的小眼睛,又重新眯成了一条缝。   ......   阿九是护送陆寒进宫的侍卫。   见陆寒并未待许久,就脸色极差的走出来,仿佛能沉得滴出水来。   陆寒双手通红,却一脸冷若寒冰般掀开马车的帘子,直接回了府。   陆寒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着人去查探清楚。   这宫里的谭芙谭贵人,可是否是真真切切地怀了孕。   太医院里头也有陆寒的亲信,自然很快就回了信来。   谭芙谭贵人确实有了身孕,已有一个多月了。   听到此消息,陆寒眸子完全黯了下来,沉得不能再沉。   “阿九......”陆寒突然出声,嗓音竟也带了丝喑哑,整个人仿佛突然失了所有的力气,极其疲倦不堪。   阿九穿着银甲按着腰间银剑,上前一步应声道:“阿九在。”   “王府里,你是与......宫里那位接触过几回的。”陆寒按着眉心,沉默片刻,才问道,“你可觉得,那位有哪里不对劲?”   阿九眉眼未动,神色如常地垂首道:“阿九愚钝,不知从何谈起,还请主上明示。”   陆寒神色变得幽幽,仿佛是给自个儿寻个理由一般,提醒道:“比如......他的容貌、喜好......都有些不似男子?”   阿九心中微动,可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只是冷声道:“恕属下愚钝,短短两次,并未看出。”   “也是。”陆寒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松开了来,可是心底总是忍不住冒出些明知道不可能却又期盼着的想法,比如......   “阿九。”陆寒深深瞧了半跪在地上的阿九一眼,幽声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女子?”   阿九一愣,弧度好看的下颌绷紧了些,却道:“属下以为,谭贵人已怀孕,所以绝无可能。”   是啊......   陆寒眉心蓦然一皱,他心底那一丝微小的希冀,明明就在方才,已经被冰冷无情的打破了。   不知他还在给自个儿寻着什么慰藉,当真是可笑。   陆寒神色愈发阴鸷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捏着紫檀雕漆扶手椅上的木雕,指尖用力到泛了白。   “你说在这世上,有龙阳之好者......是不是万般龃龉肮脏,活该受万人唾弃。”陆寒的声音很轻很轻,若不是仔细听,就湮没在了屋内炭盆烧得作响的一两声噼啪里。   可阿九听力极好,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陆寒的声音很低,可神色却悲戚又阴沉,矛盾得不得了。   一如他如今拧得紧紧的眉,昭示着他内心的挣扎。   阿九微愣,仿佛明白了什么,心底泛上些复杂的心思,却沉默着开口,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是。”   陆寒的眸光满是黯然,一片寂寂。   他仿佛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倚在椅背上,极好看的眉眼间满是倦顿之色,无力挥手道,“你下去吧。”   即便是他手底下的暗卫,都如此不齿。   换了天底下其他人,那便要将他踩到尘埃里泥泞处了。   他这情难自控的心思......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   顾之澄午后小憩这一觉,睡得总觉有些不安生。   外头总有些说话声,悉悉索索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不清是哪些人在说话,但是她和阿桐一块睡着,衾被之中又香又软,很是舒适,又让她舍不得起身,离开自个儿绵软温暖的衾被。   这冬日里,让人起床真是一件最最痛苦的事情。   所以顾之澄索性装作什么都听不见,阖着眼搂着阿桐一块,睡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她起身,翡翠才掀开帘子进来服侍,伺候她穿戴整齐,又用了盏热茶漱洗干净,这才唤田总管进来。   “方才外头来了什么人?”顾之澄坐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问着。   她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然方才她洗漱更衣时,田总管肯定就忙着进来禀告了。   田总管是知晓顾之澄真实性别的,所以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斟酌着说道:“陛下,谭贵人她......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你们有所不知,我可能是第一个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后高兴坏了的皇帝!   明天可能又会加更(不过不是0点),为了感谢大家投的营养液和积极评论,嘿嘿嘿。   感谢在2020-02-21 10:08:42~2020-02-21 14: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上 2瓶;菲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 59 章【一更】   顾之澄原本不甚在意的表情, 突然凝滞。   她立刻站起身,神色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   田总管也知道这事说起来实在不光彩, 谭贵人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遣人来告诉陛下。   实际上陛下根本不可能让谭贵人怀孕,所以谭贵人定是与其他男人私通有孕,真是有损妇德, 天理难容!   即便陛下是女儿身,但被人这样绿了,定然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所以田总管注意着自个儿谨慎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方才谭贵人宫里的张公公来知会的,陛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田总管小心端详着,瞧着顾之澄脸上并无愠色, 反而似乎......有些开心?   田总管越发摸不着头脑,今日怎的一个两个的, 都这般奇奇怪怪的。   顾之澄听到谭芙的消息,真真是恨不得烧香拜佛,感谢老天爷显灵了。   她正愁被陆寒怀疑, 无法解释得让他完全相信。   如今谭芙怀孕, 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能彻彻底底打消陆寒的疑惑。   顾之澄抿起嘴角,眸底是一缕真切的笑意, “有了龙裔这是天大的喜事,朕先去谭贵人宫里瞧瞧她。”   “陛下......你不生气?”阿桐挽住顾之澄,杏眸深处也起了些和田总管同样的疑惑。   “虽然谭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与我无关......但她却是着实帮了我一个大忙!”顾之澄拍拍阿桐的手背, “不如你同我一块去看看谭贵人?”   阿桐却咬住唇,眸底满是对谭芙的鄙夷之情。   谭芙做出这等私通的龃龉事来,陷陛下于如此难堪的地步,阿桐才不愿意踏进那肮脏的宫殿一步......!   顾之澄也瞧出来了,她只好捏捏阿桐被她喂得肉嘟嘟的小脸,小声劝道:“阿桐不必生气,等晚上我再同你说其中的好处,你若是不想见谭贵人,就回去歇息吧。”   “那陛下要小心些。”阿桐担忧地瞧着顾之澄,心想谭芙那坏女人既然都敢怀上旁人的孩子了,说不定也有谋害陛下之心。   顾之澄点点头,表示自个儿定会谨慎小心。   虽然高兴,但谭芙如此大胆,她当然要提防着谭芙。   顾之澄披上一件石青色绣松竹织锦镶兔毛的斗篷,就出了殿内。   只见外头已是白雪皑皑的一片,红墙绿瓦,皆掩映在雪色之中,十分安静素然。   庭院里清晨刚扫过的青石小径,现下又积了层薄薄的雪,正有两位粗使的洒扫侍女,拿着扫帚在清着雪。   “这是什么?”顾之澄指着庭院里不远处立着的一团,明显是堆了个什么,但是又被人弄坏了的痕迹。   田总管颇有些头疼,垂下眼帘老老实实地说道:“陛下,方才您小憩之时,摄政王来过了。只不过他未让奴才去惊动您,反而在这儿堆了个雪兔子。”   “这就是他堆的雪兔子?”顾之澄皱了皱眉,若是摄政王亲手堆的,谁敢弄坏这雪兔子。   “......陛下,摄政王堆好雪兔子,又将这雪兔子踢散后拂袖而去。”田总管说起这事,亲眼所见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向来冷静自矜的摄政王今日到底是为何这样做,一点儿章法头绪都让人寻不着。   “朕知道为何......”顾之澄小脸依旧涂着黑,所以掩住了她此时已是吓得煞白的神色,只是眸底一片惊悸,看着那只脑袋被踢掉了半只,身子也塌陷了的雪兔子。   这是摄政王在吓唬她,警告她,杀雪兔子给她看呢。   顾之澄手心一片濡湿,心惊胆战,望着这只雪兔子就好似想到了上一世身死之时,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看来陆寒对她的猜疑和忌惮,已经越来越深了......   在她生辰之时,特意来她的殿门口前摆一个脑袋都没了半边身子被毁得一塌糊涂没眼看的雪兔子,就是明晃晃的示威与警告......!   她哆嗦着小手,搀着翡翠的胳膊说道:“快,着人通知下去。谭贵人有喜,朕心甚悦!拟开宫宴,宴请文武百官,普天同庆!”   “......注意,一定要多去摄政王府通知几回!告诉摄政王,朕十分看重这未出生的龙裔!”顾之澄咬着唇,无比郑重地吩咐着。   顾之澄想着......若是陆寒知道她的嫔妃有喜,定然就不会怀疑她到底是男是女了。   顾之澄急匆匆赶去了谭芙的宫里,一路上也在思忖,这孩子到底从何而来。   她为了掩人耳目,确实招谭芙侍寝过两回,但当时已是让程御医开了些迷醉的药掺在酒中。   只消她略施小计,哄着谭芙喝下,就能让谭芙醉得产生幻觉,以为是颠鸾倒凤了一番,实则只是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而已。   春梦了无痕。   不止是谭芙,就连其他两个嫔妃,顾之澄也是这样应付过去的。   所以,这谭芙是真以为顾之澄宠幸了她,所以才敢来报信的。   至于她的孩子......顾之澄眸光前所未有的锐利起来。   即便谭芙替她解了这个大围,但是这嫔妃私通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有功得赏,有罪也必须要罚。   ......   到了谭芙的宫里,谭芙已经早就在候着了。   见顾之澄御驾来此,她立刻向前,盈盈端着杯热茶,“陛下总算来了,可让臣妾好等。”   顾之澄清水似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那盏茶,却没饮,顺手放到了经过的雕漆檀木方己上。   谭芙唇角的笑容微微凝滞,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那杯被搁置的热茶,又弯腰俯身替顾之澄理了理紫檀漆梅竹扶手椅上的软垫,温声道:“陛下请坐。”   顾之澄瞥了瞥四周站着的几个宫人,吩咐他们全退下了。   就连田总管,也让他去守着门口,没她传召,不许让任何人靠近门口。   熏着淡淡果香味儿的室内只剩下顾之澄和谭芙二人,都默不作声,一片静极。   顾之澄有些锐利的眸光落到谭芙身上,杏眸微微眯着,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谭贵人,你可知罪?”   谭贵人立刻跪下,脸上却只有沉重的神色,眼睛里的泪水说来就来,“臣妾自知所犯是死罪,可还望陛下怜悯臣妾一颗拳拳之心。”   “说来听听。”顾之澄用手揉了揉眉心,神色极淡。   谭贵人已是梨花带雨,哭成了泪人儿似的,“臣妾与萧郎自小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可是......可是父亲听闻陛下选妃,为了博自身的前程,便不顾臣妾的哀求,将臣妾送入了宫里。”   “父母之命,臣妾不敢不听,自以为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从此断了心中的念想,死了心在这宫中了此残生便是。可是......可是没料到还会在宫里遇到萧郎。”   “萧郎情深义重,为臣妾入宫,并发誓此生不再娶妻生子,心中只有臣妾一人。臣妾自然也不能辜负他。”   谭贵人一张小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哭得不能自已。   顾之澄脸色缓了缓,有些沉沉地说道:“这样听起来,倒是朕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谭贵人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哽咽着说道:“臣妾知道,此事与陛下无关,要怪......就只能怪臣妾的父亲贪慕虚荣,只能怪萧郎的家世不好,不足以让父亲动心。”   顾之澄紧紧蹙着眉,缓声说道:“纵使你与他情深义重,但你与他暗度陈仓,实在是有辱皇家威严,又置朕的颜面于何地?朕虽体恤你们感情深厚,却也......”   话还没说完,却被谭贵人重重的磕头声打断。   待她抬起头时,竟已磕破了头,额角满是血迹。   顾之澄眉心一跳,目露惊色,“谭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谭芙眸子里露出一丝挣扎之色,最后化为了低低的哀求,“陛下,请宽恕了臣妾吧......臣妾......臣妾是为了陛下,才这样做的。”   “你说什么?”顾之澄眯起眸子,扶在椅子上的指尖暗自用力。   “臣妾的外祖父家世代行医,乃民间很有盛名的医药世家,所以臣妾自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精通医理。那日陛下递给臣妾的酒,臣妾一闻,便知道里面掺了什么。”   “......陛下以为臣妾不会醒来,所以放下戒心睡熟之后,臣妾自然能知道,枕边人是男是女。”谭芙低声缓缓说着,眸子里一片哀色。   “是臣妾的错。臣妾妄自揣测,陛下如今处境艰难,如履薄冰,若是被人知晓了您的真实身份,这皇位只怕是岌岌可危,所以才出此下策。”   “......若臣妾有孕,自然是为陛下隐瞒身份最好的保障。”谭芙扯着唇角笑了笑,掩下眸底的精明之色。   顾之澄不知道谭芙竟如此细心且聪慧,但是她知道,谭芙绝不是为了她,而是别有目的。   “你想要什么?”顾之澄按捺着情绪,不动声色的问道。   “臣妾斗胆,只盼陛下能念着臣妾的好,待臣妾生子之后,臣妾愿将孩子留在宫中,病重假死出宫。”   “臣妾留在宫中,想必陛下看了也是厌烦。若能成全臣妾与萧郎,陛下日后定有福报。”   顾之澄眸中一缕深色,“为了与他长相厮守,你倒是舍得你的孩子?”   谭芙咬着唇,泪珠一颗颗滚烫地砸到她膝下冰冷的砖石上,“若不能与萧郎在一起,臣妾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原本只是喜当爹,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起来,能不能简单点???   陆寒:艹,有没有人告诉那小东西本王已经知道了,能不能别让人又来通知本王了?还要通知好几遍???   桑崽:放心,你们的心愿都……不会得到满足的(搞事的笑容)   -----今天要出去一趟,加更不知道稳不稳,如果没加,那明天也会加更的!------   -----加更不定时掉落,这样惊喜一些,嘿嘿------   感谢在2020-02-21 14:53:45~2020-02-22 10:2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361409、苏若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kikyo_ 40瓶;苏若染 10瓶;ZY 7瓶;sama薄凉 5瓶;执轶 3瓶;41977948 2瓶;哎呦喂、28419855、啦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 60 章【二更】   顾之澄微微抿唇, 眸底一片嘲意,“你倒是会算计......你就不怕朕杀了你?还有你的......萧郎?”   谭芙垂下眼帘, 虽脸上泪痕明显, 却镇静地说道:“臣妾确实是为了陛下,也为了自己,先斩后奏, 实在情非得已。若有错,也是臣妾一人的错,还望陛下能放过萧郎便是。”   “一个巴掌拍不响。”顾之澄笑了一声,语调微冷,“只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朕不会伤害这孩子。一切, 等你生下这孩子再说。”   “......但你从今日起,就留在宫里好好养胎吧。为保安全, 除了你宫里的人,也都不许再进来。”顾之澄唇角扯了扯,眸底是一片清冷。   这已经算变相的软禁了, 而且不许其他人再接触谭芙, 也是为了名声着想。   如果谭芙和那侍卫的事被有心人察觉, 即使没有证据,只要是宫里宫外多了些流言蜚语, 也足以前功尽弃。   谭芙咬着唇,小脸煞白,“不用陛下这般说, 臣妾也会避讳,这事绝不能再出纰漏,被任何人发现端倪。”   “嗯,你还算聪明。”顾之澄脸色缓了缓,又问道,“朕的秘密,你可告诉了那个侍卫?”   谭芙立刻摇摇头,抬起四指发誓,“臣妾深知此事至关重要,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连......就连怀孕这事,也是臣妾自己一人筹谋的。”   这短短几月的相处就让谭芙看出来,顾之澄是个重情重义而且心软的人。   她若帮了顾之澄一把,顾之澄反过来肯定也会帮她。   顾之澄却察觉有些不对,“你既然是先发现朕的秘密再怀的孩子......那你又如何能确定自己何时能有孕,正好只与朕宠幸你的日子差几天?”   因为顾之澄来之前已经听太医院的御医们禀告了,谭芙的身孕有一月余。   谭芙的脉,是太医院好几个御医都把过的,不存在所有御医都被她买通的可能。   所以这时间不会有假。   而恰好一月余前,敬事房的存档上清清白白写着顾之澄宠幸了谭芙。   这样契合的记录,让所有人都不疑有假。   谭芙弯了弯唇,眸底略过一丝自豪和骄矜之色,“想要一次便怀上孩子,只需算准了日子,再加上臣妾特制的汤药,便有十成十的把握。”   顾之澄听谭芙说得笃定,想起谭芙轻易就发现了御医开出的迷醉药,她眸中也露出些异色,“似乎你的医术很是精湛?”   谭芙微微颔首,颇有些自信,“臣妾自问不比太医院的御医差......”   谭芙嗓音婉转,将她外祖父家的过往娓娓道来。   谭芙外祖父家姓傅,先祖也曾是御医,且是医术顶尖的那一种。   只是后来因在宫内见惯了勾心斗角人心冷暖,颇有些心寒。   所以告老还乡之后,便发誓此后符家的所有医术,只传女不传男,且只传一人。   这样符家世世代代,必然再无进宫去昧着良心染双手染血的。   符家世世代代行医,在天底下许多地方都定居过,并不拘泥于一处,所以见过更多的疑难杂症,早已比世代困在宫中的御医不知高明了多少。   如今这手医术,就是已经传到了谭芙这里。   顾之澄听完,心中一动。   上一世她所中的毒,就是极擅长制毒的人研制出来的,因为她一向谨慎防备着陆寒,所以喝的汤药自然也是用银针试过的。   可是上一世使她没了命的那碗药,却安然无恙送到了她手上,无论是银针还是御医,都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上一世若是谭芙在她身边,是否能瞧出来。   顾之澄心中已经暗暗对谭芙起了拉拢的心思。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眼底是清浅的笑意,“你可知世上有那种无色无味就连银针也试不出来的毒.药......?”   谭芙微愣,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这世上杀人,其实根本不需要毒.药,只要利用万物相生相克的特性便好。”   “如此说来,你可有法子?”顾之澄按捺住心中的微微激动。   若谭芙的医术真有她所说那般出神入化,那她或许可以将陆寒......   可惜,谭芙的话很快就让顾之澄幻想破灭了。   “请陛下恕臣妾无能。符家祖训,只摸索救人之法,不钻研杀人之术。”谭芙垂下眼帘,说话间,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了。   顾之澄站起身来,神色淡淡的瞥了谭芙一眼,叹气道,“此事也怪朕,明明是这样的身份,还选妃入宫,害了你们一生。”   “......朕原也是打算,以后恢复身份或是离宫时,会放你们自由。如今你为朕解了一难题,有功当赏,等你安然诞下孩子,朕会安排你离宫。”   “至于这暗通曲款的罪......便罚你怀胎十月在这儿禁足吧。”   谭芙颔首,很是聪明地应道:“臣妾明白。对外臣妾便只说是身子不爽利,不愿出去走动,绝不会让人知晓是陛下罚臣妾禁足,免得引人怀疑浮想联翩。”   “嗯,朕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顾之澄淡淡的眼风扫过谭芙头顶上那支点翠珊瑚簪子,“朕需要的,你若能给朕,你想要的,朕也会给你。”   “臣妾谢陛下开恩!”谭芙跪俯在地上,行大礼谢恩。   “这段时间,若是你无聊,便将你所知的万物相克都写下来吧。朕若得了空,便来取。能想起多少,便写多少。”   离开前,顾之澄最后嘱咐了一句,清泠泠的眸子里一片郁色。   ......   在谭芙的宫里耽误了不少功夫,顾之澄出来时,发现已是黄昏了。   冬日的白昼似乎总是格外短,天际边已经卷起了黑压压乌沉沉的夜色,似是要朝头顶上蔓延过来。   宫道两侧的雪似乎也更深了,散着凛冽的寒意,化不开的冷色。   顾之澄坐在御辇上,前后打着仪仗,由八个太监抬着回了清心殿。   庭院里的雪似乎总是清不尽,总是扫了又落,落了再扫,总有宫人忙碌的身影。   顾之澄下了御辇,踏在刚洒扫完的青石小径上,眸光突然落到正埋头在梨花树下整理着那雪兔子残躯的侍女身上。   这侍女容色清冷,竟是显得比四周的雪色还要轻淡,正专心拍着那雪兔子的身子,仿佛是想要将它复原。   “你是新来的?瞧起来眼生。”顾之澄止住脚步,轻轻蹙起眉看向那侍女。   说实话,顾之澄乃一朝天子,她这清心殿里的宫人成百上千,普外头粗使的普通侍女们,她并不可能一一记得。   但这位侍女,气质冷然出众,模样亦十分出挑。   让顾之澄可以确信,以前她的清心殿里,可没有这样出色的侍女。   被问话的侍女站起来,垂眸颔首,似是有些惶恐的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确实是新来的。”   似乎因与陛下说上了话,她清冷的眸色里染上几分腼腆与紧张,倒与方才在雪兔子一旁衬得比雪还冷清的气质不同了。   顾之澄唇角微勾,颇有兴味地瞥了一眼那雪兔子,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重新将这雪兔子堆起来?”   “奴婢......奴婢叫珊瑚......堆......堆这雪兔子是觉得这庭院里有些单调,正好有半只雪兔子在这儿,便想要将其复原,多......多些点缀也是好的。”   珊瑚似乎很是紧张,磕磕绊绊的总算将话说完了。   虽是清冷如雪的容貌,但脸上却尽是腼腆惶然的表情,这样矛盾的结合在一起,倒是让人除了心疼怜惜以外,再无其他。   顾之澄唇角勾得更甚,只是眸光不着痕迹的掠过珊瑚冻得发红的手背。   上面已经起了冻疮,又红又肿,与她脸上白皙柔嫩的肌肤不同,瞧起来很是可怜。   顾之澄眸光微闪,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顺口说道:“翡翠,待会送些上好的冻疮膏给她吧,冻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   十三还跪在雪地里,这句话自然也分毫不差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雪沁得她的膝盖透骨的凉,手上的冻疮也是她进宫后日日洒扫冻出来的,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累。   此刻,她埋着头,掩住眸中的异色连连和唇角的一抹讽笑。   这样拉拢人的手段,虽小却恰到好处。   难怪进了清心殿的暗线们,总吐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呢......   幸好,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2 10:26:10~2020-02-22 20:3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枚嗷呜学生狗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kady 10瓶;41898808 8瓶;如果有如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61】双更   顾之澄进了寝殿后, 刚在紫檀夔龙纹玫瑰椅上坐稳,便双眸幽深地看向田总管。   “方才与朕说话的那个珊瑚......你可查了她的底细?”   田总管是整座皇宫的太监总管,尤其是她这清心殿里面进来的宫人, 即便只是个普通的粗使侍女, 为了安全起见, 也要将祖上几代的族谱都翻出来查看一番。   顾之澄和太后都十分谨慎, 尤其是在保命这件事情上。   田总管也不敢掉以轻心, 立刻颔首回话道:“陛下放心, 奴才早已查看过的。珊瑚祖祖代代都在青州一处皇家庄子里,身世很是清白简单。”   顾之澄清水般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深色, 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不动声色道:“那便好。咱们宫里人多,但也要烦着你多注意着些,免得混进来一些不干净的人。”   虽然上一世顾之澄亦十分谨慎,但身边依旧混进来了不干净的宫人,在她喝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令她身死, 可顾之澄都始终不清楚是谁。   所以这一世, 她便要更小心一些。   一定要活到安全无虞出宫的那一刻。   田总管亦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太后和陛下都已经吩咐过奴才许多回了,请陛下放心, 只要是在清心殿里外伺候的宫人,都是奴才重重把过关的。”   “好,朕相信你。”顾之澄微微抿唇,又问道, “太后可知晓谭氏有喜的事了?”   “陛下吩咐过要亲口告诉太后这个喜讯,所以现下还没有宫人敢私自去禀告太后。”田总管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随便想想,就能猜到太后若是知晓,会发多大的脾气......   “嗯,朕明日去向母后请安,再告诉她这件......喜事。”   顾之澄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将最后两个字,念得格外轻一些。   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少几分明日面对太后怒火的怯意。   ......   翌日。   慈德宫内,正烧着暖融融的地龙,与外头一片冰天雪地的寒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之澄踏进暖阁内,抖了抖青灰色织锦狐毛大氅上的雪,正巧太后也由贴身服侍的玉茹搀扶着,从那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这么大的雪,你这孩子怎的也过来了?”太后有些不悦地看向顾之澄身后跟着伺候的几个宫人,冷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明知皇帝身子弱,还让她冒雪出行?”   “......要是染了风寒,你们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   太后是美人儿,即便不悦,轻蹙的眉目间,也是顾盼生辉。   顾之澄上前一步,挽住太后的手拉着她坐到暖炕上,温声道:“母后不必责骂他们,是儿臣有喜事要亲自前来告诉母后。”   “那也不必急这一时,瞧你这衣上全是雪......快全拍了,免得待会儿着凉。”太后十指纤纤如春葱,无名指和小拇指皆戴着金色点翠的护甲,轻轻在顾之澄的肩头掸了掸。   顾之澄明朗一笑,“儿臣多谢母后关心,这种事,让翡翠来做便是。”   太后收回手,眼睫浓长扑簌着,依旧关怀又担忧地看着顾之澄,“你从小身子就弱,每年到了这最冷的时候,母后总要担心你受寒。旁人若受了寒,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但你这身子,没十天半个月是决计好不了的,又得耽误你多少读书和处理朝政的功夫......”   顾之澄听着太后的前半截话,心里还暖暖的。   但听到后面,心底的暖意又只能慢慢化为几缕无奈和叹息。   她拍了拍太后的手背,宽慰着说道:“母后不必如此担心,您瞧瞧最近几年,儿臣生病的次数这不是越来越少了么......?”   “是呀。”太后牵唇笑了笑,美眸中流露出几丝欣慰,“见你身子越来越好,读的书也越来越多,母后心里很是高兴。且母后听说,最近摄政王有所放权,留给你批的折子也越发多了,这是一件好事,你可要好好把握着。”   “......”顾之澄勉强地跟着太后的笑容挤出了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   说实话,批的折子越发多,她可不觉得是好事。   她这一世本就只想过轻松闲适的生活,并不想每日批上七八个时辰的折子,累得直不起腰来。   且陆寒突然放心地给她这么多的折子,许多事情上也都开始由她拍板做决定。   听起来是好事,她手头上越发有权力了。   可陆寒不可能这么好心,所以他暗地里在盘算什么,她摸不清楚,反而心里也跟着越发的慌了。   太后却不懂顾之澄这笑容暗暗藏着的苦涩,只是替顾之澄抚了抚鬓角的几根细碎的小头发,温柔软语道:“澄儿,你父皇生前对你寄予的厚望,你可不要让他在黄泉之下难以瞑目呀......”   顾之澄听得心里有些发凉,只好点头,跟太后保证了一番,又背了几篇文章给太后听,有一篇还是她上一世熬了几个晚上才写出来的治国之策。   如今不费吹灰之力的拿来用,倒让太后听得越发喜笑颜开了。   “做文章的事哀家虽然不懂,但也能听出来澄儿的这篇治国论内容渊博,文采极佳。若是你父皇还在,听到你能做出这样的文章,定也会十分高兴。”   太后说得动容,眼角微微湿润,不得不拿起绣金线海棠的帕子悄悄擦了擦眼角。   顾之澄瞥了瞥太后的神色,屏退屋子里伺候的所有宫人后,终究还是酝酿着开口,将谭芙的事一气呵成说与太后听了。   太后原本美眸中的感动,一刹那全成了震惊的怒火,气得将炕桌上的玛瑙茶盏都砸了,银牙都差点咬碎,“谭家倒是出了个好女儿,竟能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事情!她把我们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不行,哀家即刻便要下旨,杀了那对狗男女!”太后青葱似的指尖气得颤个不停,眸底燎着难以平息的怒意。   “母后,万万不可。”顾之澄紧皱着眉,拦住了太后,“母后想想,不管您用什么理由杀了谭贵人和那萧侍卫,宫里总会有闲话传出来。若是被有心之人联想猜忌,那儿臣身份的秘密就......”   太后脸上的愠色分毫不消,依旧气得眉头皱得死紧,“可他们做出这样的苟.合之事来,让咱们皇家的颜面可往哪里搁......?!这无论是放在什么时候,都是该乱棍打死浸猪笼的......!”   “......母后息怒。”顾之澄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低声劝道,“虽儿臣知道,此事关系皇家体面,可是为了大局考虑,如今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现下陆寒已经对儿臣有所怀疑了,谭贵人怀孕,就是给朕身份多了一层最有利的庇护,所以......”顾之澄话只说了一半,但她想,母后也不至于糊涂到想不明白这一点。   太后垂下眸子,紧锁着如远山青黛似的秀眉思索了一番,可仍旧胸腔起伏着,心里憋着的那一股子怒气始终平息不了,“那就暂且听你的,先按兵不动。但是......无论如何,哀家绝不会放过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顾之澄心底叹了口气,见太后如此盛怒的样子,自然也不好再提谭芙医术的事情。   她了解太后,知道以太后的脾性,无论谭芙医术如何好,足以戴罪立功,太后也绝对容不了谭芙与萧侍卫珠胎暗结的所作所为。   所以即便她心里还有旁的计划,也只能等这一段时日过去再说。   “是,母后且放心吧,待陆寒疑虑尽消,儿臣自有旁的打算。”顾之澄冷静地安慰道。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底又露出一丝疑惑,“不过哀家瞧着,这摄政王以往你与他朝夕相处,他也未曾怀疑什么,反倒是现下他不常来皇宫了,反而起了疑。”   “......哀家心想,会不会是你所说的那个阿桐......”太后眸底疑虑不解,甚至花容月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杀机,“你口口声声信任那个阿桐,说她绝不会将你的事说与摄政王听......可是哀家觉得,此事定是她泄露了出去。”   “......这般重要的事,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不如就将她解决了,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太后向来是个心善的人,这还是顾之澄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杀伐果断的样子,不由眉心一跳。   顾之澄拉了拉太后的衣袖,轻声道:“母后,阿桐是儿臣最好的朋友,您千万不要伤害她。她对我很是忠心,不可能出卖儿臣的。”   太后却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撇撇嘴道:“那可未必。”   “......母后,您知晓儿臣从小在宫里长大,连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都没有,孤单落寞。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桐与儿臣作伴,这才......”顾之澄语气幽幽,情绪也很低落。   “罢了罢了。”太后突然长叹一口气,拍了拍顾之澄的肩膀道,“母后知道了。你放心,母后也只是说说,你若是相信她,那母后也就相信她便是了。”   顾之澄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一片濡湿。   “那便不再耽误时辰说这些了,你快些回宫去批折子吧。对了,哀家听说,你近日都时时劳碌到三更半夜,才能将折子全批完,着实辛苦。哀家特意吩咐小厨房给你熬了燕窝薏米甜汤,你喝一碗再走。”   “儿臣多谢母后。”顾之澄唇角微抿,泛起些不达眼底的笑意。   一碗甜汤喝罢,才略将心底那些苦涩压下些许,顾之澄这才回了宫。   ......   除了谭贵人有孕的喜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皇宫,引起了一些热闹之外。   皇宫里便如下的这场寂静无声的雪,安静到了极致。   很快,便过了数十日,到了除夕宫宴的这日。   尽管琉璃瓦上朱雀檐下都还是白花花的雪色,将整座皇宫都如银装素裹了一般,但宫道却已是洒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连清扫到道旁两侧的雪也全铲走了,为了彰显迎接进宫来参加宫宴的重要朝臣们的热情和重视。   宫灯烁烁,雪色皑皑,一切都与以往每年的除夕没什么不同。   唯独不同的,便是今年摄政王称病,不来参加除夕宫宴。   每年的除夕宫宴,都是朝廷中的大事,若无要事,是不允许重要朝臣们缺席的。   可陆寒称病,谁也不能耐他何。   顾之澄却想他来。   他若是来了,尽管看他轻淡的神色也猜不出什么他心里的想法,但总比她只能坐在龙椅上惴惴不安的揣测好上一些。   可陆寒就是不愿意来。   即便顾之澄差人三番五次的去请,他也依旧称病。   即便顾之澄特意让去请他的小太监多次强调,因这次谭贵人有喜,顾朝龙裔有后,皇帝龙心甚悦,所以这回的除夕宫宴要比往年的都要盛大一些,陆寒也无动于衷。   无论怎样请也请不动,顾之澄也无奈何,只能作罢。   没了陆寒的除夕宫宴,还是和往年一样热闹,杯晃交错,轻歌曼舞。   只是没了陆寒在顾之澄一眼就能瞥到的位置上扎着她的眼,又总觉得好似缺了些什么似的,仿佛不那么热闹了。   倒是太后似乎格外高兴,将恨不得朝中日日都无摄政王的心情写在了脸上,多喝了几盏酒。   又因不胜酒力,所以微醺之后,便由玉茹扶着她回慈德宫歇息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顾之澄几句,要她与身居要位的大臣们多喝几杯,以此笼络感情。   上一世顾之澄的酒量,就是每回宫宴上与朝臣们“笼络感情”练出来的,可依旧比不得千杯不醉的陆寒一星半点。   这一世,顾之澄依旧不胜酒力,只是与几位一二品的略喝了三四盏,就已醉得杏眸迷离,半眯了起来。   幸好大臣们互相之间推杯换盏,倒也聊得十分开心。   顾之澄亦强撑着,坐在龙椅上笑看着底下的大臣们,心思各异地你来我往敬着酒。   虽表面都是笑眯眯的,但每个人放在肚子里的心思,谁又说得准呢......   望着这表面一派繁华昌盛的景象,顾之澄心底又生起了几分唏嘘,伴着醉意,倒愈发觉得脑子不清明了。   到了最后,连宫宴散去,也是云里雾里的,只能由翡翠和田总管一同搀着,才勉强回了寝殿内。   “陛下今日怎喝这般多的酒?都醉成这般了,醒酒茶只怕也不管用了。”翡翠有些担忧地扶着顾之澄,眉头紧锁。   上一世每年的除夕宫宴,有陆寒在,将大多数朝臣们敬的酒的挡了去。   所以顾之澄与朝臣们喝的酒不过一盏,至多微醺。   这一世头几年顾之澄年纪小,喝不得酒。   而今年能喝了,所以大臣们虽不敢敬太多的酒,但还是让顾之澄喝得半醉不醉才收手。   现下顾之澄已晕得走路都东倒西歪,让翡翠和田总管心惊胆战的,生怕她一不小心磕着哪儿。   “翡翠!!!今......今儿是除夕,你和田总管都去歇息吧!不用伺候朕了!朕......朕准你们的假!”顾之澄醉得舌头有些打结,却还是费力地把话说完整了。   翡翠温声笑了笑,“陛下如今醉成这样,奴婢哪能休息,自然要将陛下伺候好才行。”   “是呀......”田总管跟着点点头,手一直虚抬着,护着顾之澄往前走。   “今日是除夕这样好的日子,你们自然得听朕的,朕才欢喜!”顾之澄嘟起小嘴,杏眸潋滟着光芒,瞥向田总管,“你身上的金瓜子还剩下多少?”   除夕宫宴上,顾之澄少不得要随手赏人,所以田总管身上备了几个锦袋,里头放了些金银瓜子之类的值钱小物。   随手一把,也值不少钱。   “回禀陛下,奴才这儿还剩下半袋。”田总管垂下眼帘,从怀里循规蹈矩地将锦袋拿出来,呈到顾之澄面前。   顾之澄虽然看不大清楚,晕头转向的将一个锦袋也能看成两个锦袋,却将那锦袋扯过来,倒出里头的金瓜子放在手心,匀成两半,“......你们照顾朕辛苦了,这些剩下的金瓜子,都......都赏了你们!拿......拿去!”   顾之澄很是阔气,小手一挥,就将手里握着的那把金瓜子塞了翡翠和田总管满怀。   只是她毕竟醉眼惺忪,连走路都尚且要人扶着,难免将金瓜子倒出来不漏了一些,塞过去又掉了一些。   所以她小手翻覆之间,只听见地上叮当作响,不停有细碎的金瓜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陛下哟,您这......”田总管措手不及,见金瓜子撒了一地,连忙蹲下来捡。   顾之澄另一只手将翡翠甩开,蹬蹬蹬几步就进了寝殿内,顺手将槅扇门就拉上了红木栓子,“朕要歇息了,你们领了金瓜子便去守岁罢!”   “陛下,您还未进煮饺子呢。”田总管焦急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这么一瞧,今日陛下是真醉得不轻,留她一人在寝殿内,可不行。   翡翠略显焦灼的嗓音也传进来,“陛下,若您要歇息,也起码让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吧?”   “无......无妨!”顾之澄醉了之后,嗓音已是软软糯糯化成了水似的一滩,“朕没醉!自......自个儿能脱衣裳......!”   说着话,顾之澄抬起小手,就开始掰扯自个儿龙袍上系得紧紧的那根白玉凌霄花纹腰带。   翡翠知道顾之澄倔强的性子,见她已经醉糊涂了,想必这门也是敲不开的,只好高声道:“陛下,您的衣裳已备好放在了那黄花梨龙首衣架上,牙雕龙纹五峰木架上的铜镀金盆里是刚备着的热水,您仔细烫着......!”   “放心!......朕没醉,都能自个儿来......!”顾之澄挥挥小手,再次强调完她很清醒的事实。   却发现自个儿竟然一直没掰开腰上系着的这根玉带。   她有些急,胡乱扯了几下,醉眼惺忪的杏眸泛起些愈发潋滟的水雾。   在烛火映衬下,越发有些摄人心魄的妩.媚与纯真,偏生十分契合地揉在了一起,很是夺目耀眼。   可惜的是......她进寝殿内好久了,都没发现,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直在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是谁,嘿嘿嘿。   还有,调查一下,你们是喜欢不同时段双更呢,还是合在一章发?   然后喜欢几点更新呢?   感谢在2020-02-22 20:33:54~2020-02-23 20:5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道辞 20瓶;浅溪 5瓶;28419855、如果有如果!、逆着风行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62】一更   顾之澄半眯着眼睛, 正努力扯着腰带,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很熟悉的脚步声。   她立刻转过身子,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阿九哥哥......!”   阿九从阴影之中走出来, 手里还提着几样东西。   今日是除夕, 他记挂着顾之澄一人守岁难免孤单, 就给她送些吃食以及好玩的小玩意儿过来。   还有......一小袋压岁钱。   他的弟弟不见了,就潜意识将顾之澄当成了自个儿的亲弟弟, 所以这每年的压岁钱是少不了的。   顾之澄醉得糊里糊涂的,只知道嘻嘻傻笑, 就连腰带也懒得解了, 反而是围着阿九转起圈来。   转一个圈儿,就跳到阿九跟前, 甜丝丝地唤他一声阿九哥哥。   阿九也瞧出来顾之澄是喝醉了, 身上还有着清甜的果香酒气。   明明是喝的果酒,却也醉成这般,实在让阿九颇感无奈。   他眸子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走到牙雕龙纹五峰木架边, 从镀金铜盆里捞出热帕子来, 拧干了递给顾之澄。   擦擦脸, 或许能清醒一些。   顾之澄仍旧傻笑着,眸子似月牙儿弯弯,却不接阿九的帕子, 只是从枕头底下又摸出几颗粽子糖,“阿九哥哥,吃糖。”   “......先洗把脸。”阿九又重新将帕子浸湿,满手温热冒着水气,这才重新递给顾之澄。   顾之澄却撇撇嘴,杏眸又大又亮,雾色萦绕着,“这样子才洗不干净呢!要......要用这个......!”   顾之澄神秘兮兮的弯着唇,走到紫檀暗八仙立柜边,小手扣住云形拉环,打开门闩,取出个碧玉玲珑的小瓶。   她眸子晶亮,目光炯炯地望着那小玉瓶,然后打开瓶塞,倒了几滴清油似的液体到镀金铜盆里面。   阿九会意,又将那帕子放进去,重新拧了一遍。   顾之澄这才乖乖接过那帕子,认真擦起小脸来。   阿九就着昏黄微醺的烛火,这才发现,原来顾之澄脸上的黑,竟全是涂上去的......   只消这帕子轻轻一擦,就露出原本细腻如羊脂美玉般的白皙肌肤来。   “......”阿九眸光微凝,望着顾之澄仍不自知地擦完小脸,将帕子往镀金铜盆里一扔,又望着他傻乎乎笑眯眯着,衬着雪肌玉肤,愈发显得杏眸潋滟,仿佛是蕴着今夜的星辰一般,明丽耀眼。   阿九顿了顿,脸颊处突然飞起两片可疑的红云,慌忙后退几步,与顾之澄保持着遥远的距离,沉冽的嗓音也多了几丝颤抖,“你......你是姑娘家?”   顾之澄此时醉酒糊涂,装不来少年明朗的音色,开口的音色轻软又糯糯的,似乎能化成水一般,“我......阿九哥哥,我不愿意骗你......”   所以,她不撒谎,也不承认。   阿九眸色变得深幽,素来冷硬如霜的俊脸上也开了一丝裂缝似的,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之澄一眼,道:“主子他......似乎已经起疑......”   ......难怪那日,要那般问他。   顾之澄笑得眸色动人,她自然是知晓的,“阿九哥哥,所以你不会告诉他的,是不是?”   只要没人告诉陆寒,再加上谭贵人有喜的事情,顾之澄倒觉得陆寒的疑心十成十能消去。   阿九薄唇抿成一条线,眸色幽幽沉沉,比这夜色还要暗。   “阿九哥哥?”顾之澄见他不作声,眯着眸子往前跨了一步。   见她往前踏步,阿九连忙后退,始终与顾之澄保持着遥遥的距离。   以前以为他们同为男子,所以亲密接触一些,倒无妨。   可如今......阿九就连靠近一些都不敢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以后传出去,他的名声无所谓,可姑娘家的名声却重要的很。   “阿九哥哥,若是......若是他知道了,我会死得很惨的。”顾之澄见阿九久久不回应,醉了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低低的呜咽。   阿九心头一震,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嗯......!这天底下我最相信的人,就是阿九哥哥了。”顾之澄安了心,眸子弯弯似月牙,比今夜的月色星辰都要动人不少。   阿九脸颊两边的红晕更深,总觉得这殿内似乎待着有些烫脚,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他匆匆道:“你......你喝醉了,快歇息吧。”   说完,便不等顾之澄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   殿外宫人们歇息的下房庭院里,十三正与几位宫女们吃着几碟小菜小酒,一块守岁。   她正微抿着唇,听着宫人们说些宫里的小道消息,眸光不经意掠过琉璃瓦上一处快得几乎让人是以为眼花的黑影,微微一滞。   再仔细看去,那檐上只有皑皑白雪,映着今晚的明月清风,寂寥又空旷。   十三唇角抿得更深了一些,眸中若有所思,呷了一口清酒。   ......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因着陆寒一直称病,也没进宫,所以顾之澄新年一直都没见到过他。   顾之澄便想了个法子,出宫去看看他。   正好也可以打着去看陆寒的由头,去外头看看花灯。   上元节的花灯,是她最喜欢的。   当然,太后起先是不同意的。   外头人多眼杂,她不想顾之澄出任何危险。   但顾之澄与她说了利弊,想到陆寒日日不进宫,也不知道在暗地里使什么坏,太后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到了最后,太后也就同意了。   上元节街上人多,顾之澄不愿太高调,所以并不打算御驾出行,只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了顶天鹤绒烟墩帽,披上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便如翩翩贵公子一般,内敛奢华。   这次出去看花灯,顾之澄还特意叫上了阿桐,因知道阿桐虽在宫外长大,却一直为生计奔波,从未正儿八经去赏过花灯。   阿桐穿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脚步轻快,仿佛也存了恨不得立刻飞到宫外的心思一般。   进宫后,在顾之澄的照拂下,阿桐的性子也越发的活泼了......   除了跟在后头保护的两个侍卫之外,顾之澄还带了一个人出宫。   那就是......珊瑚。   顾之澄的说法是翡翠年纪大了,出宫也不方便,不如带上珊瑚,瞧着她年龄恰好合适,跟在富家贵公子身边做个贴身丫鬟,是最恰当不过的。   自然无人敢质疑,阿桐也只是新鲜的瞧了珊瑚几眼,觉得她生得比大多数宫女都要好看一些,难怪顾之澄会挑上。   ......顾之澄就这样领着阿桐和珊瑚一块出了宫。   坐在锦绣辉煌的马车内,泠泠的熏香沁人心脾,厚重的珍珠帘子似乎能将外头的寒意完全隔绝着,只有一片融融的暖意。   珊瑚只是侍女,自然不能上马车,只能跟在外头走着,冻得双颊通红,纤长的睫毛也卷了些薄薄的寒霜。   顾之澄将脑袋露出半只,看向珊瑚道:“外头这么冷,不如你也上来坐吧。”   “奴婢粗鄙惶恐,实在不敢与陛下同乘......”珊瑚紧紧垂着脑袋,恪守本分,不敢逾越。   “若出了宫,就不必讲究这么多了。”顾之澄伸出手去拉珊瑚,“外头的风这样大,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呀。还是进来暖暖身子先。”   “是呀。”阿桐也点头,“咱们姑娘家,最该注意保暖。若是冻坏了,以后你可有得难受了......”   阿桐是吃过这份苦的,所以提起这受冻受凉之事,很是深以为然。   珊瑚咬咬唇,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低头谢恩后,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里已是似春天般,流淌着融融的暖意。   阿桐拿出干净的帕子给珊瑚擦擦手,又侧眸看向顾之澄,“陛下现下是先去看花灯,还是先去摄政王府?”   顾之澄眸光不着痕迹地瞥过正埋头擦手的珊瑚,抿唇浅笑道:“便先去摄政王府吧。好久未见小叔叔了,也不知他的病好些了没有。”   阿桐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眸里是逼真的忧虑之色,“听说六叔病得很重,已有二十几日未曾出门了。若陛下能去瞧他,想必也能让他心中宽慰不少。”   “是呀。”顾之澄淡淡的眼风掠过已经垂眸颔首努力安静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珊瑚身上,又叹了口气道,“朕最担心小叔叔的身体。希望他能快些好,这样朕才能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20:56:14~2020-02-24 12: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卜算子、4189880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夏 20瓶;褚楚 10瓶;wwx、Mikady 3瓶;May、如果有如果!、39730964 2瓶;28419855、哎呦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63】二更   摄政王府依旧如往日威严静肃,就连上元节这样的热闹日子, 门口也是井然有序。   侍卫皆冷着神色守在府门口, 就连一盏花灯都未悬,仿佛与方才一路行来各府都张灯结彩的模样迥然不同。   就似乎是......   旁的府邸在办喜事, 但摄政王府是遇上了丧事似的......   顾之澄心头一跳,可不敢再胡思乱想,免得让人瞧出什么来, 只是让跟着她马车后的侍卫取了她的手谕去通报。   很快, 朱红雕漆的大门重新打开,陆寒踏着一双青面锦靴走出来,一身飘逸的墨色锦袍依旧衬得身如玉树,风姿万千。   只是他腰间束着的黑玉缎带,倒是显得这段时日清减了不少。   顾之澄踩着梅花马凳下了马车, 到了陆寒跟前, 心底还有些讶然。   没想到数日不见,陆寒竟憔悴成这般, 原来极好看的一张脸也因为过于削瘦, 而显得有些憔悴不堪了。   尤其是这眼下的乌青色,还未消去,反而愈发浓了。   也不知他日日夜不能寐, 是在想些什么......   但她不用深想,也能感觉到是与她有关。   陆寒淡淡的眼风不着痕迹的扫过顾之澄身后跟着的阿桐和珊瑚,旋即敛下眸子,行礼道:“臣不知陛下来, 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见谅。”   “不怪小叔叔,是朕没让人过来传话。想着你还在病中,若是知道朕要来,又要忙里忙外准备着,太过辛苦。”顾之澄打量着陆寒的脸。   瞧起来似是真的病了,听他说话也不如以往中气十足,声音沉冽。   只是隔着纤长的睫毛,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只能听着陆寒颔首淡声说着话,“臣已在正厅备了好茶,请陛下移步。”   陆寒摊手,侧开身子,顾之澄却并未移动。   她淡粉的唇瓣上咬出一小道月牙的痕迹,这才小声道:“不必了,小叔叔,朕待会还有事,就不进去了。此番来,只是想瞧瞧你的病......见你并无大碍,朕就放心了。”   她出宫的时辰本就不多,若是进去喝茶,难免要耽误些看花灯的功夫。   在看望陆寒和赏花灯中选择,顾之澄当然更舍不得赏花灯。   当然,她不敢明说,所以只是推说着自己还有事。   但这天底下,与顾之澄朝夕相处最久的是陆寒,所以最明白她心思的也是陆寒。   所以陆寒自然明白,顾之澄嘴里口口声声说的“有事”,是要去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在顾之澄的心底,竟连一盏小小的花灯也比不上。   可他偏偏还在挣扎计较着自己这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斩不断的心意,独自一人在苦海里浮沉......   陆寒抿了抿微微发白的唇瓣,眸中一缕苦涩只有自个儿明白,“也好,陛下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是该......”   陆寒没有将话挑明,只是瞥向顾之澄身后两个侍卫,眸光又沉了些许,“陛下出宫,就只带了两个侍卫......?”   “澄都如今是歌舞太平,治安甚好的,朕带两个侍卫就够了。”顾之澄淡声解释着。   她最不喜欢前呼后拥着,带这两个侍卫,都已经是因为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实不得已。   陆寒眉目深深,轻轻蹙起眉尖道:“上次选妃大典上陛下遭到刺杀,背后指使的人还未寻到,陛下也该小心一些。”   顾之澄点点头,音色明朗又乖巧地道:“小叔叔说的是......”   见顾之澄如此听话懂事,陆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拧眉道:“容臣再拨几个侍卫给你,也好护你周全。”   陆寒已经看到了站在顾之澄身边的十三,但是十三到底是隐藏了身份的,且她入宫是为了调查顾之澄的秘密,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十三不会出手。   还是让明面上的侍卫跟着,陆寒才能放心一些。   如今他因为这份不该有的心思,受了十足的煎熬,却舍不得这小东西受一丁点儿伤。   “就你们俩去吧。”陆寒的眸光掠过站在他身后侍卫打扮的阿九还有另外一个方脸圆眼的侍卫,淡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阿九和另一位侍卫拱手行礼后,便大步流星到了顾之澄的身后。   顾之澄却装作毫不在意,并未打量这过来的两名侍卫一眼,只是弯唇朝陆寒道了谢,便重新上了马车。   剩下四名侍卫跟在马车后面快步走着。   随着马车扬尘而去,陆寒屏住的呼吸,才好似松了些。   数日不见,当顾之澄重新站在他身边,他才发现......   原来一颗心可以跳得这样快,这样痛。   忘了顾之澄......?   好像比他这辈子所要做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要难......   “去备马车。”陆寒负手而立,望着街巷深处因马蹄奔过而扬起的扑簌雪尘,眉眼深邃。   阿五站在陆寒身后,有些不解道:“主子,您要去哪?”   这些日子陆寒一直闭门不出,今天却仿佛转了性。   陆寒双眸幽幽,望着顾之澄所坐马车离开的方向,淡声道:“跟着他们。”   ......   上元节当属澄都最热闹的一日了,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   四下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银树火花,大放异彩,亦有焰火映得明明如白昼。   天上的明月亦逐人相照,却比不得这地上的灯火明亮。   街上四处都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亦有漂亮精致的伎乐丽人打扮娇艳,身着华裳,弹唱着一曲《落梅调》,娉婷袅娜而行。   顾之澄瞧着热闹,杏眸弯得动人,一手挽着阿桐,一手拉着十三道:“难得出宫,你们都瞧瞧喜欢什么?今日我带足了银钱,都买给你们!”   阿桐如今已和顾之澄十分熟悉,自然不会再跟她客气,笑盈盈地就去街边的成衣铺子里拣选一二去了。   十三却埋着头,有些紧张拘谨地道:“陛......公......公子,奴婢只不过粗鄙之躯,能在公子身边伺候就已经天大的恩典了,不值得公子对奴婢这样好。”   顾之澄却眯着眼,顺手递了根冰糖葫芦给十三,“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可不许再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你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就该活得精彩自在些,不比拘泥于那些陈规烂俗。”   “......你瞧瞧阿桐,她以前也是苦命出身,如今可看得出半点从前的样子?”顾之澄指着阿桐倩丽的身姿,抿唇轻笑着说道。   阿桐如今已没有半点之前懦弱谨慎的样子,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行止也大气优雅又不失些活泼与狡黠。   都是在顾之澄有意无意地引导之下,才慢慢改变的。   十三瞥了阿桐一眼,迅速又垂下眼帘,指尖仍旧不安地拽着自个儿旧得有些发白的银灰暗纹缎花小袄,轻轻咬住了唇。   她这番入宫,做足了其他打算,却忘了想过若是顾之澄看上了她......   十三自知自己的容貌上佳,一时也有些发愁,不知该如何应付顾之澄那明显瞧起来有些色眯眯的表情......   阿桐却在成衣铺子里高声唤道:“公子,珊瑚,你们快来瞧瞧。”   十三没辙,只好任由兴冲冲的顾之澄拉着她的手进了铺子。   被顾之澄这样占便宜,十三的心情难免有些糟。   阿桐却笑盈盈的取了件月牙凤尾罗裙往十三身上比了比,“珊瑚可要试试这件?”   顾之澄瞥了一眼,笑道:“快试试吧,瞧你身上这件袄子也旧了,难得出宫一趟,不如多买几身。”   十三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低声道:“奴婢谢公子厚爱,不过真的不......不必了。”   阿桐却推搡着十三往里走,“珊瑚的模样这般俊俏,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定是更加好看,所以你就不必跟公子客气了,买几身衣裳,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其实阿桐有些遗憾,若是能让陛下穿这些漂亮的衣裳,那该有多好看。   可惜顾之澄太谨慎,就连在寝殿内也不敢穿女子的衣裳试一试,更别提在宫外了。   顾之澄不知道阿桐因打扮不了她,所以将所有的兴致都落到了珊瑚身上。   只是莞尔一笑,跟在她们身后,指尖抚过成衣铺子里所裁制出的成衣,心底也有些落寞。   这些华裳盛衣,也不知她何时......能有穿上的一日。   ......   等顾之澄一行人从成衣铺子里出来时,阿桐和十三都已换了一身崭新又好看的衣裳,愈发衬得一个个人比花娇。   顾之澄走在她俩中间,笑得亦是春风得意,似乎沉溺于温柔乡,不可自拔。   不远处,陆寒站在火花银树之下,身形修长挺拔如松竹,很是显眼,惹得周围路过的姑娘都羞答答地多看了好几眼。   可他却恍若未知,目光炯炯落在笑得眸子弯弯的顾之澄身上。   果然......这小东西扎进女人堆里,就容易高兴得忘乎所以。   呵,真是沉湎于美.色的小废物。   看来十三进宫,着实是个明智之举。   顾之澄一行人还在前面走。   陆寒则领了阿五在后面跟着,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蓦然,陆寒眸光微滞,看到人群拥挤之中,顾之澄不知是被谁推搡了一下,还是自个儿不小心趔趄了,竟差点摔倒。   幸好阿九就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可顾之澄因为摔得太快,所以还是整个人都摔到了阿九的怀里之后,才被他扶起来。   顾之澄倒是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弯唇淡笑一声:“多谢。”   反正隔着冰冷的银甲,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但阿九的脸却在头盔之下,红得似乎几乎快被烫熟,幸好盔甲只露出上半张脸来,将他脸颊处大片的红晕都遮住了。   若换了往日,阿九顶多只是腼腆的紧张几下。   可现下知道了顾之澄的真实身份是女子以后,这稍微的碰触,就让阿九慌乱得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而远处的陆寒,已经眸子沉得快滴出水来。   他冷然望着眼前的一切,藏在宽袖内的手掌捏成了拳,幽声问道:“阿九如今......多少岁了......?”   “回禀主上,快满十八了......”阿五恭谨回道。   “嗯,那离二十二岁的身死之年......似乎还剩下四年......”陆寒掐指一算,冷冽的眸中沁出更深的几分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陆崽又要做梦啦!   这次梦到什么,会让陆崽开始和小澄澄玩黑.屋.py.呢......?!!   本作者想发出丧心病狂的姨母微笑哈哈哈。   感谢在2020-02-24 12:03:59~2020-02-24 20: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40976 25瓶;41623058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64】一更   上元节被街上喧嚣不夜的盛景折腾了许久, 又心情起伏波动极大。   所以陆寒回府之后, 觉得身子无比疲乏, 竟破天荒地早早便入眠了。   只是这一夜......仍旧睡得不安生。   因为他做了个噩梦,是一个从梦中惊醒坐起却仍觉得让他浑身都凉透了的梦。   他竟梦见......顾之澄死了......?!   死在了二十岁那年, 及冠礼的前十日。   陆寒的梦有些恍惚, 他没有梦见顾之澄是如何死的, 只看见了那一具冰冷的尸体。   年轻, 苍白, 静静躺在龙榻上紧紧阖着眼,仿佛只是睡着了,还能再醒来。   纤长的睫毛浓密地覆着眼睛,倘若睁开......   陆寒知道,那会是一双比月色还美的眸子。   他曾午夜梦回,见过多少次......   这双让他心动无比的眼睛......   可眼下, 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睁开了。   陆寒就站在旁边看着顾之澄的尸体,胸腔好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能淌出淋漓的鲜.血来。   痛得无以复加, 难以呼吸, 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是有溺水般的窒息感,从胸口一路蔓延到喉头,尽是说不出的苦涩与痛楚。   梦里的感觉都是如此真实, 顾之澄的尸体摆在那,也是那般真实。   真实细腻到连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也能看得分明,衬得那白皙如玉般透着光的脸颊越发死寂......   真的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这张小脸上生动的表情, 陆寒才明白痛彻心扉,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可笑的是,他此刻竟想不到他的皇位,也想不起他的大业。   只有痛......漫无边际又痛彻心扉的无尽痛楚。   陆寒捂住胸口,一刻也不愿再在这样残忍的梦里多待,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逃似的一步步蹒跚着走出了清心殿。   殿外正是大雪,入目皆是刺眼的雪色,晃得眼睛生疼,铺天盖地而来的冷意灌入胸口,却不觉冷,只是麻木。   陆寒渐渐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是挑金线的石青蟒纹帐幔,床榻一侧是烧得正暖的炭盆,与梦中那股冰天雪地的冷清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陆寒却还没缓过来,极好看的眉皱得死紧,大掌依旧按在胸口处,那股揪心的痛还未散去,仿佛有把尖锐的匕首仍在那处不断地刺着。   陆寒指尖抑制不住的轻颤,他记忆中,清心殿从未像他梦里那般安静过,冬日的雪也从未那样冷过......   陆寒回忆起梦里的场景,仍在苦苦思索着。   他不明白......为何顾之澄会身死。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可每一处细节都真实到可怕。   可怕到他醒来仍处于那种深深的心悸中,可怕到他真的相信,这是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梦,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提前的预警。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顾之澄......?   陆寒自问不可能夺走顾之澄的性命,毕竟他舍不得。   而顾之澄的尸.体安然无恙,无一处残缺,所以只可能是病死......抑或是中毒而死。   陆寒死死捏住衾被一角,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到有些白森森的。   他很快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波澜起伏,掀开衾被,直接起身道:“来人,伺候本王更衣,即刻备马车进宫!”   陆寒一颗心,仿佛久久还未回神,沉浸在顾之澄身死的心痛与惊悸之中,难以回魂。   他绝不允许,顾之澄就这样被人害死。   他一定要护好他......!   且这梦,给陆寒带来最大的警醒便是......   他何苦日日闷在府中自怨自艾,以为自己能忘了他。   即便真能忘了,到时候顾之澄死了,那又还有何意义。   不如......珍取眼前人。   想虽是这样想,可在去皇宫的马车上,陆寒心里头依旧挣扎纠结着。   虽然打定主意,多珍惜与那小东西相处的时光,且在他身边好好护着他,以免噩梦成真。   可龙阳之好......他似乎还是难以接受。   所以这痛苦,只是从他在府里一人煎熬,转变成到了皇宫面对着顾之澄煎熬而已。   ......   顾之澄正在御书房里批着折子,揉着酸痛的胳膊,长叹一口气。   不知为何,陆寒批折子总是得心应手,比她敏捷了许多。   所以陆寒在府里养病,她就格外累一些。   正郁郁寡欢着,突然听到田总管来报,“陛下,摄政王来了。”   顾之澄眸子立刻亮了亮,脸上挂起清浅的笑意,“快,请他进来。”   陆寒很快便走了进来,眉眼冷峻,风姿依旧,只是那漆黑的瞳眸在掠过顾之澄脸上的笑意时,微微缩了一缩,神色未起波澜。   “小叔叔,快坐下,你总算来了。这段时间日日不得见你,可让朕好生记挂着。”顾之澄捧着一堆折子,立刻就坐到了陆寒对面。   陆寒瞥了顾之澄一眼,很快就垂下眼帘,想到他冰冷的尸.体,与现在的笑靥对比,又让他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在捏着他的心脏,疼得无以复加。   只是这小东西这回的笑容倒不似有假。   不过想必不是记挂他,而是记挂他来批折子。   顾之澄小心翼翼打量了陆寒一眼,半弯了弯眸子问道:“小叔叔的病可大好了?”   虽然瞧起来还是憔悴,但前些日子飘忽的眼神倒是似乎坚定了起来。   想必这“心病”......也快好了。   陆寒侧过脸,露出笔直高挺的鼻梁,微微颔首道:“劳陛下记挂费心,臣的病已大好了。”   “那便好。”顾之澄状似松了一口气般,很是为陆寒担忧。   陆寒不着痕迹的眼风扫过顾之澄的小脸,又道:“陛下若是觉得政务繁忙,殚精竭虑......臣不才,愿为陛下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倒是极好。”顾之澄心跳加速,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故作淡淡的口吻道:“待小叔叔的病全好了,朕就每日遣人送些折子去你府上,待你批完再让他们运回宫中便是。”   “如此倒是兴师动众了。”陆寒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看向顾之澄,“臣还是同往年一般,每日来这御书房中便好。”   “......”顾之澄摸不准陆寒又在打什么主意,只能应付着笑道,“能日日见到小叔叔,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陆寒不置可否地唇角上扬,他从这小东西的眸子里可看不出半点觉得“好”的情绪在里头。   不过没关系。   他觉得好,便行了。   这些日子的折磨,昨夜梦中那具冰冷的尸体,都让陆寒深深明白。   原来能日日见到他,就已经足够。   ......   虽然陆寒每日来御书房,顾之澄又过上了每日拘谨着的日子。   但也有好处,那便是不用同之前那般辛苦劳累了。   所以事事都有利有弊,却不可事事顺心。   就如同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只不过顾之澄又发现,陆寒似乎有些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仿佛陆寒总是想做什么,又在克制着自己,心底饱受折磨煎熬。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摄政王,如今一双眸子里皆是浮浮沉沉翻涌着的情绪,虽让人看得分明,却又因太过复杂而难以琢磨。   虽然奇怪,但也只是陆寒一个人在自我折腾。   并影响不了顾之澄。   她还是依旧该批几本折子就批几本折子,不想批了就一股脑塞给陆寒去批,自个儿继续看闲书玩儿。   该吃点心就吃点心,陆寒现在也不管她一日吃几碟点心了,总是沉闷不作声的坐在炕桌边,窗牖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他眉骨分明的脸上,愈发衬得每一条棱角都极好看,也衬得眉目越发幽深。   然而......   就在顾之澄以为自己同陆寒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同在御书房里,却与对方无关时,发生了一件吓得她小心肝乱颤差点背过气去的事情。   这事情,还得从那日......她的一枚玉印不小心滚落到陆寒的脚底下说起。   那日,顾之澄吃点心看闲书正兴起,不小心小手一抬,将自个儿的玉印碰掉了。   圆滚滚的玉印一骨碌就滚到了陆寒的脚边,停在他的黑底踏云纹足靴旁边。   顾之澄一向不喜欢安静的御书房内有宫人伺候走动的声音,所以早早就屏退了伺候的宫人们,只有田总管在御书房的大门口守着。   捡一枚小小的玉印,顾之澄自然不想麻烦年纪大了的田总管,便自个儿跳下了龙椅,走到陆寒的脚边,弯腰去捡。   也怪陆寒没有眼力见,不肯弯腰替她捡起来。   就只好她亲自弯腰,去捡那玉印了。   可这下倒好,顾之澄一弯腰,藏在衣领里系在脖子上的那枚玉坠子,就这样甩了出来,掉到了龙袍的外层。   陆寒霎时眸光一变,竟也不顾唐不唐突了皇帝,直接就抬手捏住了那枚玉坠子。   “这枚玉坠子......似乎不是臣送陛下的那一枚?”陆寒捏得紧紧的,修长的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眸色沉凝如冰。   幸好......幸好他没用力往前拉,不然顾之澄觉得自个儿的脖子都能被他粗鲁的拉断。   见陆寒神色不对,似乎有些生气,顾之澄心里莫名其妙。   她是皇帝,每年被人送到手的贺礼众多,玉坠子也不在少数,她当然是选自己喜欢的戴,难不成都挂在脖子上?   且又为何偏偏要戴陆寒的?   瞧陆寒这模样,仿佛要发好大的脾气,也太霸道了一些。   但顾之澄不愿意和陆寒起冲撞,所以只好弯着唇腆着笑道:“小叔叔送朕的玉坠子那般金贵,朕自然舍不得戴,只是日日妥帖藏好便是了。”   “......”陆寒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哂笑,“哦?看起来陛下似乎很喜欢臣送您的玉坠子?那陛下觉得那玉雕技法好在何处呢?”   顾之澄漆黑的瞳眸微微放大,脖子前的玉坠子仍旧被陆寒捏着,她也愈发像被陆寒牵着的一条......狗?   总之是难以动弹,被扼住了命运的小喉咙。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记不清陆寒送的那玉坠子是什么模样的了呀......!   完了完了,这可让她如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顾之澄黑碌碌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开始努力回想。   那玉坠子到底是一朵花来着......?   ......还是一朵云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答不出来就嘿嘿嘿……   顾之澄:QAQ这个人到底怎么了???谁来救救我?   陆寒:不必喊了,没用的。(冷脸一把按住)   有些人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早已经一把火冲上头了呢~~   感谢在2020-02-24 20:55:33~2020-02-25 11: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终南无终、瑶枝 20瓶;41742200 10瓶;全宇宙我最瘦、陈愉 7瓶;云一定知道、28419855、ww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二更   看着陆寒越来越沉的脸色, 顾之澄的心里也越来越慌乱, 越发想不起来,那日匆匆一瞥, 那玉坠子到底是何模样。   因为陆寒深深的眸色实在太过令人惊惧, 顾之澄眼底一片瑟瑟, 腿脚也忍不住发颤。   “朕说不上来,就......就是觉得玉质极好, 雕艺精湛, 一瞧便是小叔叔花了大价钱请匠人制出来的。”顾之澄眸底掺了几分讨好的笑意,总算磕磕绊绊硬生生地挤出了几句话。   不料陆寒却薄唇轻勾, 弯出几分愈发令人心冷的悸然来。   “承蒙陛下厚爱, 那玉虽是极好的和田玉,可实在称不上雕艺精湛, 因为......”陆寒微微俯身, 与顾之澄四目相对,近得有些灼热的吐息都喷到了她精致小巧的鼻翼上, “那玉坠子上的麒麟......是臣亲手雕的。”   “臣初次雕玉,能得陛下美誉,实在是臣的福气。”陆寒微微抿唇,眸底深色四起。   陆寒自然知道, 这小东西不过是敷衍他的,许是连他送的贺礼都未曾细细看过,所以只能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遮掩过去。   呵,倒也无妨, 左不过是他花费了十几日的功夫去学了门玉雕的手艺。   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   陆寒的眸光落在他指尖处,触感温热的玉坠子上,仿佛蕴着些不可名状的嘲讽。   昆山玉......?倒也是难得的好玉,只是这玉雕的手艺,比他这初学者还要简陋了几分,明明没有他雕的那一枚麒麟精致玲珑。   且这送玉坠子的也不知是谁,竟送只这种小兔子,寓意不好,也没什么好彩头。   也就这小东西好这一口了,摆明了是相熟的人送的,才让这小东西宝贝似的挂在脖子上,就连他送的玉坠子也扔到一旁去了。   陆寒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开始思忖,到底是谁送的这玉坠子。   顾之澄却发现陆寒的脸色愈发地不对,连忙道:“小叔叔,这......这玉坠子,朕不带了,朕这就取下来。”   陆寒勾唇,似笑非笑道:“这玉坠子既是你最喜欢的兔儿形状,哪有不带的道理。你既然日日贴身戴着,那便继续戴着吧。”   “......”顾之澄总觉得陆寒这冷冰冰的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不敢再戴着这玉坠子,立刻反手伸到脖子后头,将玉坠子取了下来。   只是衣领之间微微露出的脖颈雪白细腻,又让陆寒微微眯了眸子,闪过些暗暗的光。   最后不自在地别开眼去,不去看她。   顾之澄最是会看眼色的,将那兔儿玉坠取下来后,立刻就唤了田总管进来,让他将陆寒送的玉坠子取来。   取来之后,又马上戴到了脖颈上,晃到陆寒的跟前捏着那麒麟玉坠道:“小叔叔你瞧,朕以后每日都带着你送的玉坠子。”   陆寒瞥了一眼,冷硬的神色总算出现了一两分的缓意。   顾之澄见陆寒有所松动,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那麒麟玉坠放进衣领里,藏在里衣和外袍之间。   陆寒的眸光掠过顾之澄的衣领,想到方才不经意间瞥到的那一片雪肌腻理,又露出几分疑色。   他记得顾之澄的每一件衣裳的衣领都极高,将整个脖颈都全部遮掩住,不露出一寸肌肤来。   如今看来,果真又是为了遮掩什么。   陆寒指尖微动,却没说什么,又安静地看起折子来。   ......   翌日,陆寒再次来到御书房的时候,不像往日那般,是孤身前来。   反而身后跟了几个小太监,皆捧着肩膀宽的托盘。   托盘里放着红色锦缎,其上则是各式各样的物件。   顾之澄还未看清,就见陆寒挥挥手,让小太监们将托盘全放到了桌上,就令他们都散了。   顾之澄有些不解,看到陆寒沉沉的眸色,下意识就捂住了自个儿的脖颈处。   幸好她还戴着陆寒送的麒麟玉坠,不然待会儿若是要检查,她肯定又要死定了。   陆寒淡淡瞥了顾之澄一眼,随后眸光落向摆得满满的檀木长桌上,沉声道,“陛下,这些都是臣送您的,还望陛下喜欢。”   顾之澄镇静下来,定睛一看,这都是些什么......   玉带、环佩、香囊......皆是贴身之物。   其他的顾之澄还来不及细看,就连忙挤出几分笑意来,忙道:“谢谢小叔叔,朕都很喜欢。”   “既然陛下喜欢,那不如便试试吧?”陆寒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覆住眸底的神色,“以后臣会多送来一些,以便陛下每日更换。”   顾之澄一阵子天昏地转,陆寒这意思......是要她所有贴身之物都用他送的?   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他在这些贴身之物上都下.毒了......?   顾之澄很慌,可仔细想想,陆寒要杀她,也不必如此复杂。   所以陆寒这诡谲莫测的心思,真是让她半点都摸不着头脑来。   陆寒拿起其中一个托盘上的金镶珠石累丝香囊,递到顾之澄面前,“陛下可喜欢?”   “喜欢喜欢。”顾之澄连连点头,取下自己原本系着的香囊,将陆寒递过来的香囊系上。   “这个呢?”陆寒又递过来一个玉镂雕勾云形佩,轻声问道。   “自然也喜欢。”顾之澄连忙接过来,挂在腰上的另一侧。   陆寒灼灼的眸光却落到了她腰间的龙纹玉带上,漆黑的瞳眸微微压下,又道:“陛下,这白玉镂雕松鹿纹带扣是臣亲手所制,不如您试一试?”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何时有了这些雕琢玉器的兴致,但此时却只能强颜欢笑道,“小叔叔当真是好手艺,朕......朕这便试试。”   顾之澄将那带扣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些冰凉,却压不下她心底有些焦灼的情绪。   因为慌乱,顾之澄欲哭无泪地发现,那带扣她竟无论如何也挂不上去。   着急得她清亮的杏眸中快要沁出些许的水雾来。   陆寒眸光微凛,落到顾之澄纤细的腰身上,突然抬手,从她身上将那带扣接过,温声道:“让臣来服侍陛下吧。”   “......!!!”顾之澄吓得脊背发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陆寒却毫无所觉,反而是伸出手来,开始解她腰上的玉带。   不仅如此,还要慢条斯理地说与她听,“陛下,您原本的带扣还未卸下,新的带扣又如何装上呢?”   说话间,顾之澄只觉得自己腰间一松,束着的龙纹玉带竟然全被陆寒抽走了。   她身上原本穿着的龙袍一下子便松泛起来,变得空荡荡的,仿佛从底下灌了几缕冷风进来,吹得她有些瑟瑟发抖。   陆寒却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修长的指尖在玉带上摩挲着,将他亲手雕刻的白玉镂雕松鹿纹带扣慢慢滑了上去。   “陛下,已是好了。”陆寒勾勾唇,满意地看着他手上的玉带,再看向顾之澄的一身。   从上至下,皆出自他手,如此甚好。   他就是要这小东西,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顾之澄咽了咽口水,见陆寒摊开双手,似乎想亲手替她重新系上龙纹玉带,立刻伸手道:“小叔叔,朕......朕自己来系便好。”   “陛下千金之躯,自然是臣来伺候更好。”陆寒已经将龙纹玉带拿在了手中,一步步缓缓朝顾之澄走过来。   顾之澄退无可退,一下子跌坐在暖炕上,只能仰头看着陆寒。   看着陆寒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压下来,唇角的笑容愈发被放大。   她也只能渐渐被他的阴影所笼罩,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人变态起来了……?嘤嘤嘤   论一只玉坠子引发的醋意。   给大家安利一部基友的《上神很凶》by苏心糖,是一个强大深情神君追妻火葬场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瞧一瞧呀~   感谢在2020-02-25 11:23:38~2020-02-25 16:4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薯片 3瓶;薄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66】六千字   因着陆寒倒下来, 顾之澄避无可避, 只好躺了下来,继续仰视着陆寒。   那双比月色还要美的眸子里波澜四起, 有纯真, 亦有惶恐。   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中的负面情绪都捏碎, 不破坏这双眸子的一丝美感。   这令陆寒漆黑的瞳眸缩得愈发紧,就连额间, 也暴出了隐约可见的青筋。   陆寒开口, 嗓子竟哑了半分,“陛下这般躺着......是做什么?”   瞧起来, 倒真有些宽.衣.解.带的邀请意味。   顾之澄抿住淡粉色的唇瓣, 有些惶惶不安地道:“小......小叔叔要做什么?”   陆寒勾唇,眸中意味深长, “不过是替陛下系上玉带而已。陛下为何如此慌张?臣总不至于吃了陛下罢?”   “!!!”顾之澄已是一身寒毛惊起, 见到陆寒这样的笑,简直让她内心无比瘆得慌。   陆寒果然憋不住了, 到了现下,就开始暴露他的狼子野心了么?   瞧着神色与举止,也完全不似从前对她恭敬了。   很明显,陆寒已经按捺不住了。   顾之澄见陆寒本性已经显露出来, 也深知自己所剩的好日子不多了。   她挺直脖颈,微收下颌,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那便由小叔叔替朕系上玉带吧。”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却没再说话,只是垂下眸子,指尖动作很是慎微地开始为顾之澄系腰带。   他首先俯身,一只手环住了顾之澄的腰,稍稍抬起,这才让玉带从她的后.腰处穿了过去。   顾之澄惊得眸子微微放大,咬住了唇。   她真是傻,为何要躺下去。   如此一来,竟然被陆寒摸了一把她的腰。   男女授受不亲,她算是被占.便.宜了。   虽然顾之澄知道,陆寒不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可现下还是又羞又恼,眸子里渗出些盈盈的水气来。   陆寒却没注意到她的神色。   只消掌心触到顾之澄腰.间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了。   原来,这小东西的身子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软。   腰.肢这样细。   这般手感,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料,掌心也是一片柔软滑腻。   若是闭上眼睛,定然会以为搂着的是一个身段袅娜的绝色女子。   “小叔叔?”顾之澄见陆寒久久地怔在原地,手也不松,话也不说,仿佛魔怔了一般,只好小小地唤了他一声。   心里已经是委屈得想哭,真不知今日倒了什么霉。   男女授受不亲,可她今日已被陆寒“亲”了许久了......   她的这一声极轻,疑问的尾音上挑,仿佛带了什么媚.人的小钩子,勾得陆寒一颗心都快丢了似的。   原本就因掌心的触感失了神,如今更似丢了魂。   顾之澄见陆寒越发不对劲,她的杏眸也睁得越发大。   被陆寒这样久久的环着腰,后腰处仿佛也因他的掌心而起了些灼热,烫得她身子发软。   这般奇怪的感觉,让顾之澄心里愈发难受。   小小的鼻尖变得又酸又胀,眼眶里甚至起了些滚烫的湿润。   可她心底是倔强的,从来都不愿意在陆寒面前哭。   若是哭,那她便输了,以后陆寒定要欺负得她更狠。   虽然如今这样,已经让顾之澄想不到如何被欺负得更狠了。   但她真真是觉得委屈,觉得难受,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陆寒,他要做这些奇怪的举止。   是在怀疑她什么吗......?   陆寒这人,似乎比上一世还要难以捉摸,还要狂悖无道。   ......陆寒终于被顾之澄眼眶里打着转儿的晶莹吸引回了心神。   见到顾之澄眼尾微红,眸中湿润,陆寒心中一刺,连忙屏气凝神,便仿佛烫手似的将手松开了。   幸好他原本抬得顾之澄不高,这会儿猛然一撒手,顾之澄也并没有摔痛。   只是她委委屈屈又可怜巴巴地别过脸去,心里仿佛存了些气,不愿意再看陆寒一眼。   陆寒将那玉带举起,被顾之澄的余光瞥见,她立刻回正了小脑袋,可怜兮兮地小声说了句,“小叔叔不要打朕......”   “......”陆寒无奈,只道自个儿在这小东西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他不过挥了挥这玉带,这小东西竟然以为他要抽他?   先不论这小东西是皇帝,他怎敢明目张胆的抽他?   就算他敢,他也舍不得......   陆寒瞥过顾之澄那双水雾盈盈的杏眸,以及那被咬得有些月牙印儿的淡粉色唇瓣。   即便顾之澄脸上的肌肤还是故意涂得粗黑,却依旧让陆寒觉得有些恍然。   “是臣伺候不周,所以还是容臣唤位宫人进来,为陛下更衣吧。”陆寒垂眸颔首,意欲往外走。   “不......不必了!”慌乱之中,顾之澄叫住了陆寒,自个儿又扯着那龙纹玉带,开始无头苍蝇般的掰着带扣,可偏生就是合不拢。   即便有些狼狈,顾之澄也不愿意陆寒出去喊人。   若是外头的宫人们进来了,见她原是好生生地和陆寒在御书房里批折子,怎的突然腰带也开了,衣衫也不整了......   要是传出去,定要惹人闲话,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她宁愿多费些力气,自个儿来。   可她龙纹玉带的带扣实在复杂,平日里又是翡翠给她系的,她自己并未碰过。   所以急得额间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也无济于事,只能干着急。   头顶又有一大团乌云笼下,陆寒温热干净的指尖伸过来,只是稍稍触碰了一下,顾之澄就吓得缩回了指尖,心头狂跳。   陆寒略带讶然地瞥了她一眼,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可怕,竟吓得这小东西唇瓣都发白了。   但他也没再说话,怕吓得顾之澄更加严重,只是拢着指尖,下颌绷紧,替顾之澄仔细将龙纹玉带重新系起来。   陆寒认真替她系带扣的时候,眸光也不似往日冷峻,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顾之澄小心地望着陆寒近在眼前的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将他眸底的深色全覆住了,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顾之澄憋着一口气,可陆寒就在她小脸咫尺的距离,所以她不敢呼气,一直屏着。   顾之澄憋到小脸黑红黑红的,眸子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陆寒却还没系好。   “......”顾之澄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小小的呼吸几下,不敢引起陆寒的注意。   终于,陆寒总算将她的龙纹玉带系好了。   再次抬起眸子来,仍旧是那副没有半点波澜的表情,只是淡声道:“陛下的腰,似乎格外细。”   “......???”顾之澄怀疑自个儿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是陆寒会说出来的话么......?   莫非陆寒此前大病一场,是伤着了脑袋?   再瞧瞧陆寒这明明一本正经,嘴里又说着奇怪的话的样子,顾之澄愈发肯定自个儿的猜测了。   陆寒上回的病......一定是与他的脑子有关。   陆寒瞥了瞥顾之澄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眼神,还欲再说话,却突然听到田总管叩响槅扇门的声音。   “陛下......”田总管在外高声细呼道。   “进来。”顾之澄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腰带,装作无事发生。   陆寒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神色淡然,仿佛刚才做那些事的人都不是他。   可顾之澄知道,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   田总管走进来,呈上一道折子,“陛下,这是左都御史刚递上来的举荐折子。”   “嗯。”顾之澄接过来,便放到了陆寒的桌子上。   选贤举能的事情,她都乐意给陆寒去做,以此来表明她完全相信陆寒,并无打算在朝廷内安插自己的人脉。   事实上,也确实没必要。   上一世,她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在朝中有了几名忠心耿耿的重臣,可却死的死,伤的伤,抑或是告老还田。   所以这一世,她也就不想再害人了。   实在防不胜防。   陆寒倒没说什么,对顾之澄总是将折子扔给他去批的这些举动也已经习以为常,如今也只是淡淡瞥了顾之澄的腰身一眼,就按着眉心看起折子来。   顾之澄有些心悸,却不敢说话,回到自个儿的龙椅上看起闲书来,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总想着与陆寒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就臊得慌,心里有些膈应。   正神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胡思乱想了的时候,又被陆寒轻淡沉冽的嗓音拉了回来。   “陛下......这举荐的折子,怕是要您来看一看。”陆寒指尖轻点着那折子的红锦封皮,若有所思。   “这举荐上来的官员录不录用,小叔叔慧眼识珠,你说了算便是。”顾之澄才不愿意靠近陆寒,万一又被他轻.薄了去,哭都没地方哭。   陆寒弯了弯唇,安静的眸色里蕴着明显的嘲讽之色,“本是不必麻烦陛下的,只是这被举荐而来的萧文成,如今正是宫里的侍卫,所以......”   “萧文成?”顾之澄眼皮子一跳,这名字好生熟悉。   仔细一想,可不是那谭芙嘴里口口声声的“萧郎”,是谭芙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陛下可认识?”陆寒一双染墨似的眸子盯着顾之澄,仿佛只要这样一直盯着,就能瞧出什么来。   顾之澄连忙垂下眼帘,神色淡淡地道:“宫里的侍卫那么多,朕怎可能一个个都认识?”   陆寒眼如幽谭,依旧盯着顾之澄,缓声道:“依臣看,这萧文成无才无德,只不过是攀附上了左都御史家,娶了他家的女儿,所以才被举荐上来而已。”   “......”顾之澄眼尾微挑,不敢看陆寒,只是摆弄着龙袍上的金线绣纹,小声道:“那既然这萧文成无才无德,左都御史为何又瞧上了他,愿意让萧文成娶他的掌上明珠?”   陆寒唇角上扬,其中的嗤意更加明显,“因为左都御史家的女儿貌若无盐,年近二十也无人愿娶,一直在待字闺中嫁不出去。”   “......却在去长阳寺祈福时,与萧文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所以,即便萧文成家中只是一介农户,与左都御史家门不当户不对,但左都御史也同意了这门亲事。”陆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盏,一边娓娓道来。   顾之澄恍然点点头,眸底也跟着沁出一抹讽意,“既然女儿有人能托付终身,又是两情相悦,且那萧文成亦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左都御史自然会答应这门亲事。只是不知那萧文成瞧上了左都御史家的小姐什么?”   陆寒眸中迸出一两缕锐光,“陛下既没听说过萧文成此人,又为何知道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顾之澄喉咙干涩,不料陆寒竟一直在留意她话里的纰漏,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毫不犹疑地开口道,“朕宫里的侍卫,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皆是五官端正,仪表堂堂的,朕自然知晓。”   勉强还算过关。   陆寒清凌凌的眸光在顾之澄身上掠过,又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臣也听闻那萧文成虽无才无德,但身形高大,仪表堂堂,且比那左都御史家的女儿小了三岁有余。所以......”   “所以想必他爱的不是左都御史家的女儿,而是左都御史家的权势。”顾之澄嗓音忍不住冷厉了起来,气得腮帮子微微鼓起。   这个萧文成,竟然是如此趋炎附势之人,且前些日子还听谭芙求饶之时说,萧文成说过此生只愿娶她一人,还与她山盟海誓。   可转头,就娶了个貌若无盐的老姑娘,就为了她家的权势能助自己高升!   真真是叫人恶心。   陆寒眸露幽光,眉目深深地瞧着顾之澄,“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陛下又何必这样动怒?陛下若是不喜欢,臣便驳了左都御史的折子便是。”   “都说举贤不避亲,朝中众多大臣也毫不避讳,现下举荐而来的官员不是自己的亲朋,就是自己的好友,朕瞧着就来气。”顾之澄按了按眉心,将自个儿生气的理由很好的掩盖过去。   陆寒若有所思,点头道:“陛下说的是。如今这举荐制度,是该改一改了。”   “朕倒想了一个好法子,朕今夜再仔细想想,明日再与你商议。”顾之澄紧紧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其实这个法子,上一世她也想到过。   但是当时说与陆寒听,却被他深深的望了一眼,直接驳了回去。   那时陆寒看到她的一眼,十分复杂,却让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里面有动容,有意外,还有深深的忌惮。   她能看出来,陆寒是觉得那个法子极好的,且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唯一不好的,便是那个法子会动摇陆寒的根基,亦会损害了诸多拥有举荐权的朝臣们的利益。   当时她势单力薄,自然无法坚持。   虽然这一世她仍是势单力薄,但她正好可以借机提出离宫之事,以表她对皇位毫无留恋之心。   只是这如何说,是最为重要的,所以顾之澄要用一整晚来揣度。   ......   陆寒走后不久,田总管便进来了。   他捏着翡翠柄拂尘,轻声道:“陛下,今日又放了一批到了年纪的侍女出宫。”   顾之澄眉眼微抬,心中生出小小的羡慕与向往。   皇宫里的侍女皆是年满十八就会放出宫,自行婚配。   唯有不愿意出宫的,比如她身边的翡翠,才会留在宫中。   “陛下,清心殿一直在您身边伺候端茶的那位秋霞,也出宫了。”   “是她。”顾之澄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桌案上的书,淡声道,“朕记得她是安静的性子,这些年也伺候得不错,既然出宫了,就从朕的私库里多拨些银两给她。朕的人,在宫外也不能委屈了她们。”   “陛下仁德。”田总管埋头夸了一句,又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在思忖该如何说。   顾之澄抬起眸子,看向他,“还有旁的事情?”   “是。”田总管捏着拂尘,凑近了捧上一个小钱袋压低了声音道,“秋霞走了,她的差事自然需要人顶上,这些日子,不少侍女都来讨好奴才,想进殿伺候您的茶水......尤其是珊瑚那丫头,将她一年的月钱都给了奴才,说是孝敬奴才的,想要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   田总管不敢私吞这银钱,他知道,顾之澄一直让他留意着珊瑚,所以这近身伺候的大事,自然更是要紧着禀告的。   顾之澄纤长的指尖又翻过下一页,淡声道:“她图上进,想博个好前程自然是不错的,你便遂了她的心思吧。”   “是。”田总管手里还捧着那小钱袋,“这钱......”   顾之澄瞥了他一眼,“既是孝敬你的,便好生拿着吧,前些日子年关忙碌,朕瞧你也瘦了不少,着实辛苦了。”   “能为陛下效劳,是奴才的荣幸,哪里谈得上辛苦。”田总管笑得眼角出现了一两丝细密的褶子,将那小钱袋收进了怀中。   ......   翌日。   顾之澄想着如何同陆寒说出宫之事,愣是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醒来时眼下黑了一大圈。   不过见到陆寒,发现他眼下的乌青之色亦没消。   这下倒好,两人倒成了同一款的,她也不必心中暗暗笑话陆寒成日顶着一双貘眼在她眼前晃悠了。   陆寒清隽如竹的身姿坐在窗牖边,一如既往的气度非凡。   只是随意的坐着,就让人总忍不住侧目而视。   顾之澄亦是如此,她总是情不自禁偷偷打量着陆寒。   却不是因他的容貌,虽然好看得不得了,但毕竟日日看,倒也看惯了。   她所为的,是如何让陆寒答允她出宫之事。   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们都被顾之澄早早屏退了,只有田总管还如往常一般在门外守着。   但因御书房中时常要谈些军.机.要事,所以工匠早就设计过这间屋子的结构,在门外只能听到里头有说话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所以只有高声呼唤田总管的名字,才能听清楚是唤他进去伺候。   御书房内只有陆寒还在认真翻着折子,其余便是一片静极。   顾之澄瞥了瞥陆寒清清淡淡的神色,他认真的时候,似乎总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幽,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温柔。   顾之澄跳下龙椅,走到陆寒跟前,轻声道:“小叔叔,朕有事同你说。”   “陛下坐下说吧。”陆寒抬起手,示意顾之澄坐到他的对面去。   可对面的暖炕,是顾之澄昨日被陆寒扑在上头,压在身.下,心里有了阴影的。   她才不愿意再坐到那地方去。   所以顾之澄咬了咬唇,摇头道:“朕这样说话便好。”   幸好她的脸涂得黑,陆寒瞧不见她脸上的红一阵白一阵,便只是双眸幽幽地看着她道:“陛下请说。”   “朕昨日想了一晚上,朝中的举荐制度,大可不必再推行。”顾之澄说一句,便要小心瞥一眼陆寒的神色。   “陛下只管说便是。”陆寒放下手中的折子,抿了一口雨前龙井,认真听起顾之澄说话来。   “朕以为,就如同小叔叔之前考校朕学习六艺的功课一般,这官员任用,也需考校。比如从任用九品的同知知事、通判知事一类说起,便要考校他们对于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的熟悉程度,择其优而用之。”   “再比如这任用国子监学正,便考校他们知识渊博的程度,任用太医院御医则考校医术之精湛。”   “从朝中九品到一品官员的任用,皆要通过考校,若是优者则可,若是劣者则自去苦读努力。”   “且即便是寒门出身,也能报名参加考校,从九品芝麻官开始做起。”   顾之澄一骨碌将话全说话,才眨了下眼看向陆寒,“小叔叔以为如何?”   陆寒眸中已是一片深得化不开的墨色。   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子,能让顾朝少许多攀附亲朋好友的关系被举荐上来当官却毫无用处的蛀虫,亦能让寒门出身的人有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确实是民心所向。   且这一招最大的好处就是瓦解朝中簪缨世胄的权力,少了被举荐的官员,自然少了许多结成党羽的派系。   而现下朝中最大的派系,就是他陆家......   陆寒抬起幽深的眸子,突然伸手,将猝不及防的顾之澄圈进了怀中,跌坐在他腿上。   --------------   貘,大熊猫的古代名,在《尔雅》、《本草纲目》、白居易的《貘屏赞》、《东周列国志》中均有记载。   作者有话要说:  合成一更啦~六千字啦!   这篇文可能会比较长,因为我很久以前回复过一位读者,以后女主会继续当皇帝,而且是恢复身份的女帝,但大家可能没看到,嘿嘿。   陆寒:所以我以后的身份就是男宠了么?   桑崽:对鸭(兴奋的搓搓小手)不要伤心,你的结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暂时让你嚣张一下而已。   陆寒:(假装听不到的冷漠脸)   还在陆寒怀里使劲扒拉他的魔掌的小顾: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第67章 【67】六千字   “!!!”顾之澄猝不及防被陆寒拉入怀里, 坐在他的腿上,一下子惊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顾之澄眼尾微挑, 急得有些泛红。   眼前陆寒的反应可同上一世大不相同。   她昨晚设想了无数种陆寒听后的反应,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该臣问陛下,想要做什么才是。”陆寒弯着唇,瞳眸深处闪过一丝戾色。   顾之澄被迫伸出小手揪着陆寒的衣襟,推着他的胸膛。   总觉得靠得太近了一些, 陆寒说话间灼热的吐息全喷到了她的脸上,里头还有股子清冽的香味,却闻不出来是什么。   可陆寒的力气大, 她根本抵挡不了, 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离他尽量远一些。   陆寒圈着顾之澄的细腰,越发觉得掌心之中盈盈一握,眸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顾之澄瞧着陆寒眸底渐渐泛起细碎又危险的光芒,吓得浑身发软, 只能瘫在陆寒的怀里颤着声音道:“小叔叔你不......不要误会。”   陆寒眸光微凛, 掌心灼热滚烫,呼吸也急促了分毫,“哦?误会什么?”   “朕......你......”顾之澄急得眼尾有些微湿, 陆寒这样胆大,竟这样禁.锢着她,意思是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就此暴露他的狼子野心了么?   既然他愿意暴露, 那她也不与他虚与委蛇了。   顾之澄咽了咽口水,带着颤音道:“朕......朕早就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虽然尾音还颤着,但她却故作凶狠,语气硬邦邦的,以此来划清和陆寒的界限。   可这样倒在陆寒的怀里,清冽的尾音颤着又似带着勾人的小钩子一般,除了色厉内荏,似一只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又故意扑腾着翅膀的小鸡崽。   陆寒觉得,甚是有趣。   他抬起指尖,捻了捻顾之澄额边一缕小小的碎发,薄唇轻启道:“哦?陛下怎知,臣想要什么?”   顾之澄咬了咬唇,淡粉色的唇瓣被她咬出了月牙似的白印子,才狠声道:“朕知道,你不过是想要朕的江山而已,朕给你便是了。”   陆寒漆黑的瞳眸微微一缩,好似在细细端倪着顾之澄的脸。   顾之澄一咬牙,又说道:“你若想要,父皇离开时给朕留下的一道兵符,也给你便是。”   上一世,这兵符也被陆寒用计谋弄走了,还不如现在她主动乖乖奉上。   陆寒舔了舔唇角,却没说话,只是眸光灼然地望着顾之澄。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深处,映着的是顾之澄比月色还要美的杏眸。   见陆寒毫无反应,顾之澄转了转黑碌碌的眼珠子,又试探性地说道:“不如......朕的后宫也给你?”   陆寒的掌心顿时一紧,狠狠掐着顾之澄的腰。   顾之澄吃痛惊呼,忙不迭地用小手拍着陆寒坚阔冷硬的胸膛,“你你你......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对朕动手动脚!”   陆寒仍旧没说话,那双眸子愈发深得不可见底,泛着危险的光芒。   “君......君子动口不动手!”顾之澄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的使劲扒拉着陆寒按在她腰间的手。   可是他的手硬得像石雕似的,她根本掰不开他的一只小手指QAQ   陆寒感觉到手指尖仿佛被小猫挠似的,又轻又痒,却没有半点力气,喉咙也跟着发痒了,眸光也愈发幽深。   这小东西软软的一团坐在他身上,又十分不安的扭动。   一番气.血.上.涌,他好像快要按捺不住。   终于,顾之澄感觉到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陆寒钳在她腰间的大掌松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寒又突然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的脑袋小,他的手掌大,只消轻轻一托,就让她难以挣扎。   顾之澄瞳眸放大,惊得眸底的星光摇摇欲坠,小嘴微张,“你......你要做什么?”   “似乎是陛下说,动口不动手的。”陆寒开口,沉冽的嗓音显然已经哑了大半。   他一只手按住顾之澄不安扭动的身子,另一只手扣着顾之澄的后脑勺,慢慢一寸寸靠近。   顾之澄漆黑的瞳仁中映着陆寒愈发放大的俊脸,慌得小手在半空中徒劳的挣扎。   陆寒疯了。   一定是疯了。   顾之澄咬咬牙,看到陆寒已经近在咫尺的脸,好看到他长睫之上每一根细密的睫毛都清晰可辩,他黑眸之中每一寸细碎的暗光都真实可见。   顾之澄浑身抖了抖,大声喊道:“来人!!!!!”   陆寒动作一滞,双眸幽深地看向顾之澄。   这小东西......竟敢喊人?   呵,他倒要瞧瞧,躲得了一时,能不能躲得了一世。   陆寒暂且将顾之澄全部松开,恢复了往日清清淡淡的神色,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顾之澄站起身,立刻跑回自己的龙椅上,委委屈屈地理起龙袍上被陆寒弄出来的一些小褶子。   都怪她自己蠢,为何要靠近与陆寒说话。   坐在这龙椅上说话,他不也能听清楚?   顾之澄埋起头来,像是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小鹌鹑,将自己好生责怪了一番,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离陆寒离得远远的。   毕竟他有病,又容易发病,发起病来还丧心病狂。   她若不离远一些,就是自讨苦吃了。   待田总管听了顾之澄的吩咐,替她叫了一碟桂花栗子糕和一盏茉莉清茶后,顾之澄才渐渐平息了慌乱的心绪。   强自镇静的将茶点全部用完,顾之澄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算安定了一些。   但这个在顾之澄眼里已然疯了的陆寒,似乎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后,也毫不避讳起来。   就这样目光灼灼的一直盯着顾之澄瞧。   瞧得她脸颊发烫,他还犹自微勾着殷红的薄唇,笑得意味莫测。   顾之澄在陆寒的目光之下,愈发头皮发麻。   用完点心后,她总算压了压惊,能好好与陆寒说话了。   她知道,陆寒发疯,定是以为她想这些利国利民的法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削减他的势力。   所以上一世,他才没有同意,反而觉得她深藏不露,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对她也高看一眼,更忌惮了一些。   确实,她当时那样提议,确实是存了自己的私心。   若是考校制度一旦执行,她第一步就是要将陆寒的亲信和党羽全考校一遍,成绩劣等的全撤了官,再换一批身家清正刚直不阿的寒门子弟上去。   可惜......陆寒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或许上一世她身死之后,陆寒倒是用了她这个好法子,但她也无从知晓。   可眼下,她的这个提议,她相信陆寒是会同意的,因为......她已经自愿让出皇位了。   顾之澄咬了咬唇,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色再次在御书房内低低的扩开,“小叔叔,朕方才所说,句句出自真心实意,并不是与你说着玩的。”   “......你既看中了顾朝的江山,朕自给你便是。本就是你比朕更适合当这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自古就有退位让贤的说法,朕自知做不了一代明君,但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佳话,也自然是不错的。”   顾之澄的语气轻淡,仿佛这万里江山的拱手,也不过是随手递一碟子点心给陆寒罢了。   陆寒不动声色,眉眼微抬,似乎在细细打量着顾之澄,猜度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顾之澄也不和他兜圈子,指尖轻轻敲着桌案轻声道:“朕也不求其他,只求小叔叔能放朕和母后出宫,给两份身份玉牒,能安然无恙度过余生便够了。”   陆寒瞳眸深处闪过一丝深色,不动声色地问道:“陛下想出宫?......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顾之澄弯弯唇,亮而大的杏眸中闪过一丝向往,“顾朝万里江山如画,天高海阔自然是何处都去得的。朕不在意王权富贵,只愿寄情山水,潇洒度日。以后小叔叔便只当天底下再无朕就是了。”   陆寒蓦然笑起来,眼尾微挑,颇有冰川消融之感。   只是一瞬,便又收敛了笑容,方才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让人越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顾之澄咽了咽口水,小心试探着问道:“小叔叔以为如何?”   “陛下是在说笑了。这是顾朝的江山,陛下是唯一的真龙天子,臣又怎敢肖想陛下的皇位呢?”陆寒牵唇笑了笑,淡声道,“臣只愿在陛下左右,能辅佐陛下君临天下,就是臣的荣幸了。”   “......”顾之澄暗戳戳扯了扯自个儿的袖口。   方才陆寒强行揽着她的时候,暴露的狼子野心可完全不如他现在说得这般好听。   呵,他说的话,她一个字眼都不会信。   真当她傻呢。   不过陆寒既然打马虎眼装傻,顾之澄再说也无益处。   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那朕就只等小叔叔的好消息了。”   她知道,陆寒肯定需要筹谋和思考的时间。   她提出这样好的条件,将江山拱手于他,不需要他费吹灰之力,而他只需要放她和母后出宫的一条生路而已。   这已经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顾之澄不担心她出宫后,陆寒会遣人杀她。   顾朝最讲究的就是言而有信,而陆寒这人也是向来洁身自好,恪守礼仪的。   所以他答应的事,应当就不会反悔。   且她如今的武功已经日益精进,只要出了宫,想必即便有人想要杀她,她也可以自保。   除非陆寒遣几十个人来围攻她。   但若是那样,就太过兴师动众,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并不太可能。   顾之澄心里已经替陆寒将每一条路都打算了一遍,她相信陆寒是个聪明人,心中自然也会想到这些。   她需要的,就只是慢慢等。   等陆寒的答复,等他答应这划算的买卖便是。   ......   因昨日一夜未眠,方才又被陆寒吓得不轻。   现下又脑子里百转千回,想了许多事情。   这样一惊一乍,用脑过度之后,顾之澄很快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一小阵一小阵的呼噜声在御书房里扩出低低的回音,似是小猫翻着肚皮在打着盹儿,一下就让陆寒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睡得正酣的顾之澄。   陆寒站起身,缓步走到顾之澄的身前。   见顾之澄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扑簌着,仿佛一把浓密的小刷子,随着清甜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   也仿佛在他心里挠了一下又一下。   时不时还有拐了弯上扬着的小小呼噜声,又让人忍俊不禁,瞧起来倒是睡得极香,惯是往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寒忍不住抬起指尖,轻轻伸到离顾之澄脸颊处,悬着咫尺的距离。   他知道,这张脸瞧起来黝黑粗砺,可是摸起来,却是比绸缎还要滑的。   这些日子,重新与这小东西朝夕相处,他一直强迫着自己忘记这小东西是男子的事实。   仿佛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心里能过得去一些。   怦然心动的时候,可以忘记。   可是偶尔闲暇时想起来,又揪心得疼。   他知道,他骗得了自己一时,骗不了自己一世。   更骗不了这天底下所有人。   可是能怎么办呢?   喜欢就是喜欢。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除非把这颗心剜了,或许还能忘记。   可是......他的心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陆寒垂眸静静看着顾之澄,漆黑似幽谭的眸底又浮起无限的挣扎与彷徨。   他的人生,仿佛因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而彻彻底底的偏离了大道。   无论再怎么走,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永远都抵达不了该抵达的地方了。   陆寒悬在半空中的指尖微勾,渐渐捏成了拳,手背上浮现出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他恨自己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也恨自己为何会喜欢上男子,还是这样的小废物。   旁的都还好,但这龙阳之好,着实是他心底过不了的一道天堑。   实在......天理难容。   陆寒正内心挣扎得无比痛苦,睡得正香的顾之澄却突然“吧唧”了一下小嘴,仿佛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点心,唇瓣也微微弯了起来。   淡粉的唇瓣仿佛沾着水嫩的甜.汁,窗牖外斜斜的日光透进来,愈发显得柔软又水灵。   顾之澄毫无所知的舔了一下嘴角,陆寒的眸光也随着暗了些许,喉咙间随之一动。   方才挣扎的理智与情感全被抛之脑后,只能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还有魔怔了一半,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   这小东西的唇,若是咬一口,应该是甜的。   管他什么是不是男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   人生得意须尽欢。   陆寒催眠着自己,一寸一寸俯下身来,渐渐能闻到顾之澄身上香甜的味道。   仿佛是什么不知名的果香,沁人心脾,摄人心魄。   每靠近一寸,好像就能让他丢了一分心智。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尝一口。   就尝一口。   他就只轻轻咬......一口。   就当陆寒即将碰到顾之澄的唇瓣时,“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了。   陆寒迅速直起身子,薄唇在顾之澄脸颊边掠过,似有若无的摩.擦了一下。   陆寒自以为反应得够快,来的人应当什么都未看见。   可惜来的是十三,她的眼睛比陆寒的动作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就看清楚了陆寒方才想做什么。   十三棕褐色的瞳仁微微压下,端着手中托盘里的茶盏,脚步轻盈地到了陆寒跟前。   她将两盏西湖龙井放到桌案上,却听到陆寒幽声问她,“为何突然进来?”   十三顿了顿,唇瓣抿得有些泛白,却不说话。   顾之澄还睡得香,即便陆寒清幽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也好像只是成了让她睡得更香的催魂曲,只是砸吧了一下嘴,又侧过头换了一边垫着小脸继续睡着了。   陆寒幽幽的瞳孔里映着十三有些发白的脸,她垂着眼,他看不清她眸底的情绪。   但他也能猜到一二。   陆寒冷声道:“你都看见了?”   十三唇瓣抿得更紧,依旧不作声。   陆寒风轻云淡地理着自个儿的袖口,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对自身的厌弃挣扎。   许久,他才默声道:“你可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很令你恶心?”   十三脸色煞白,清凌凌的眸底闪过几缕复杂的神色,才低头道:“奴婢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不曾。   所以,陆寒明白了。   他就知道,他这样不该有的心思,是只要流露出一丝让别人知晓,都会让人觉得龌龊肮脏,鄙夷到了极致的。   毕竟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   同为男子,怎么可以心动呢?   他一定是疯了。   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让陆寒心底几乎快要崩溃。   他知道,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不能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暂时忘记他的性别。   即便他可以忘记,可是世人,却不可能忽视。   就连向来最忠诚崇拜他的十三,此时也是这样的神色,就让陆寒已经全然明白。   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这份心思,就是错的。   谁让......他们同为男子呢?   陆寒甩了甩绣着淡淡金线纹的袖口,扬长而去。   胸中已是一片翻涌着的难言情绪,折磨得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原来世上,最扰人的,果然是“情”之一字。   尤以不该有的“情”最甚。   十三望着陆寒离去的背影,依旧如她每一回所见的那般,高大峻拔,如轻云出岫,似下凡的神仙一般,无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   可今日,却被她窥见了这样的秘密。   原来......她心中的神仙,早已经动了凡心。   且还是对他的敌人,对一个男子......   这是不应该的。   十三咬着唇,她今日故意这样莽撞的闯进来,是因为她想知道,陆寒和顾之澄每日锁着大门在这里头,是做些什么。   她知道,即便她犯了错,顾之澄顶多只是训斥几句,主子也不好做声,毕竟不能暴露。   可没想到,居然能被她撞见这样的一幕。   陆寒弯腰俯身想要亲吻顾之澄的那个画面,就好像是有人拿着小刀,一刀一刀割破她的心,镌刻在她心上。   痛得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更何况,陆寒被她撞破之后,眸底的难堪与挣扎,她也看得分明。   十三自问,她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看着他年复一年的改变,是这人世间最懂他心思的人。   十三知道,主子是知道自己不该喜欢这废物皇帝的,只是他情难自控,所以痛苦万分罢了。   十三恍然明白,为何主子近日来清减成了这般模样,容色憔悴,眸底掩映着苦涩。   她不愿主子过得这样痛苦,既然主子难以掌控自己的心,那不如就从这废物皇帝身上下手便是了。   若是......若是这世间没有这个人了,那主子自然也不必再挣扎纠结什么喜不喜欢了。   十三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只要主子能重新回到以前,不再为了这样的事痛苦彷徨,那她愿意出手,承担一切后果。   只要主子心里能少几分绝望的挣扎,那事成之后,她就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她也心甘情愿!   十三敛了敛神色,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碧色小玉瓶来,倒了些里头透明的汁液放到其中一杯茶里。   刚把碧色小玉瓶重新收好,顾之澄就有了些动静,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十三。   “怎是你在这儿?”顾之澄刚睡醒,清朗的少年音有些哑。   十三脸色如常,只是推了推桌上那盏茶,淡声道:“奴婢进来送茶的。陛下刚睡醒,嗓子定是干了吧?不如喝盏茶润润?”   顾之澄不疑有他,端起十三推过来的那青花茶盏,又看向空空的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蹙眉问道:“摄政王呢?”   十三垂眸颔首,沉声答道:“奴婢不知何事,摄政王似是有事,匆匆离宫了。”   顾之澄露出些若有所思的表情,重新看向手中的青花茶盏,里头漂浮着雀舌般的嫩茶,片片墨绿,阵阵幽香,光是这样闻着浅浅的茶香,就已觉沁人心脾。   十三见顾之澄似乎有疑,便拿起托盘上用来试毒的银针蘸了蘸。   银针依旧光辉熠熠,没有半点黑色,表示这茶是安全无虞的。   顾之澄点了点头,放心地将那茶盏递到了嘴边。   十三则眼睁睁的瞧着,棕褐色眸子里泛着细碎的幽光。   坚定又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世,十三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故意杀了顾之澄的。   在她眼里,神一样的陆寒喜欢男子是一个巨大的污点,一定要全部抹去,更何况陆寒这么痛苦折磨。   而陆寒不知道她是故意杀的,以为她只是不清楚顾之澄的身体状况,药用多了,所以没有杀她。   十三:属下觉得,只有不存在,才能不痛苦。   毫不知情的陆寒:十三你是故意的???本王觉得你这样实在是大错特错!!!   冷漠的十三:我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   感谢在2020-02-25 17:07:58~2020-02-27 13:0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2228698、39515230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mihpinatapai、366723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故 10瓶;洛熙~@@ 6瓶;浅溪 4瓶;无上 3瓶;28419855 2瓶;薄暮、小仙男、达达、ww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68】六千字   顾之澄正端着那杯茶, 下腹却突然涌起一股子绞痛。   她立刻蹙起眉尖, 心道不好。   她的月事向来不准, 且总喜欢不合时宜的出现。   比如现在。   顾之澄立刻将茶放下,拧眉看向十三道:“快,你快些去唤翡翠过来。”   十三没有动,只是惑然道:“陛下可是觉得这茶凉了?可要奴婢去换一盏?”   “不必。”顾之澄手指轻轻捏在龙椅的檀木扶手上, 指尖悄悄用力泛了白, “朕只是想......更衣了, 你快去唤翡翠进来伺候吧。”   十三瞥着顾之澄仿佛压抑着什么的眸色,神色淡淡的福了福身子,“启禀陛下,翡翠姑姑今日身子不适,如今正在屋里歇息, 不如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顾之澄已觉得身下如溪泉相涌,只怕龙椅上垫着的那块锦垫又是一片血污了。   她心底叹口气,不知自个儿这月事是不是存心与她作对,怎就不能似阿桐那般,每月准时来报信,也能少许多烦恼。   顾之澄抬手按了按发痛的眉心, 只是无奈地道:“罢了,朕不急着更衣, 你先去外头让田总管将桐妃娘娘叫过来。”   桐妃娘娘?   十三眸光微闪,想到这废物皇帝似乎觊觎过自个儿的皮相,所以先前才对她百般好, 还带她出宫买了许多东西。   既是这样......为了主子,十三愿意牺牲一切。   十三暗自咬了咬牙,突然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   用尽全力模仿着她见过最有风情的女子,将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廓后,柔着声音道:“陛下......奴婢也愿意同桐妃娘娘那般,伺候陛下......”   十三欲说还休,低垂眼帘的模样,比往日清冷的气质又多了几分娇怯。   特殊得让顾之澄瞪大了双眸,微张小嘴,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情急。   十三却以为是顾之澄看她看得呆了。   呵,果然是个见.色.起.意的狗皇帝。   十三按捺着心里的恶心,又往前一步,投怀送抱扑到了顾之澄的怀中,坐到了她的大.腿.之上。   十三故意捏着嗓子,装出娇滴滴的语气,“陛下可喜欢奴婢这样的?”   这样的嗓音在御书房内扩出低低的回音,还没等顾之澄有反应,十三就已经被自己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可为了主子,她愿意。   而顾之澄......她已经因为十三蓦然坐在她腿上,浑身僵硬得笔直了。   她很害怕,只要挪一挪身子,就会有血.流.一泻千里,被发现端倪。   所以顾之澄现在动也不敢动,只好梗着脖子语气生硬地拒绝道:“你......你先下去,朕不喜欢你这样的。”   “......”十三愣在顾之澄的身上,怀疑自己的耳朵,心里头遭遇了有生之年最大的落差。   她以为,这色令智魂的废物皇帝,只消她勾勾手指,就可以......   十三仿佛吞了只苍蝇般的难受,明明她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可是却被这废物皇帝硬邦邦的拒绝,明晃晃的嫌弃了。   她站起身来,眸光有些不甘心地瞥过那青花茶盏,咬了咬唇。   明明只差一瞬,就能成功了的。   难道是这废物皇帝命不该绝?   又或许是这废物皇帝察觉到了什么?   十三思忖着,总觉得顾之澄不至于这般聪明。   瞧他这着急的样子,似乎更是为了遮掩什么,且是不能被她知晓的秘密。   可她此时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无法再劝顾之澄喝茶,又无法以美□□.惑她,只好暂时退了下去。   十三留了份心思,特意在田总管去桐妃娘娘的宫里通传陛下的消息时,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她能听到里头悉悉索索的动静,似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可这回十三不敢再贸贸然闯进去。   她若是进去了,不一定就能撞破顾之澄想要遮掩的秘密,反而或许会因为察觉到这一星半点的秘密,而失去了所有的先机,被逐出宫外。   十三耐着性子,用了全副心神暗自观察着。   很快,她便瞧见桐妃娘娘急匆匆赶来,仿佛还在怀里揣了些什么东西,只是瞧不大真切。   桐妃娘娘进了御书房不久,便与顾之澄携手一同出来,回了寝殿。   寝殿之内,便不是十三能伺候的范围了,她只好重新继续偷偷盯着田总管。   发现田总管似乎从御书房里偷偷拿了些什么出来烧,只是烧得谨慎隐秘又小心,且是一直看着那铜制小桶里的东西烧成了灰才左顾右盼着拎着那小桶离开,没给她一丝靠近的机会。   十三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一丝灵光从脑海里闪过。   只是......却又难以捉住。   直到深夜,向来不在夜里出寝殿的顾之澄突然匆匆去了谭贵人的宫里。   而十三,收到了一封密信,才恍然明白。   密信是由宫里的暗线想法设法递给她的一张短短的纸笺。   上头只有寥寥几句话。   谭贵人因知晓萧文成娶妻之事,伤心欲绝,几欲自戕。   十三将那纸笺放到燃着的烛火上烧成了灰烬,眸色也逐渐深沉下来。   原先她也有过猜测,只是因为谭贵人腹中的孩子,而难以成立。   可如今一来,倒是完全说得通了。   呵,当朝天子竟是女儿身。   若传出去,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十三唇角勾出一抹讽笑,又旋即逐渐放大。   掌握了这样的秘密在手中,她自信主子大业能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   而另一边,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又被多一个人知晓了的顾之澄,正头疼地踏着月色,进了谭贵人的宫里。   谭贵人欲轻生的消息,是她特意吩咐留在谭贵人宫里照顾她的侍女传信过来的。   当时为了避免谭贵人闹什么幺蛾子,顾之澄遣散了她宫里的许多宫人,说是谭贵人怀了孕喜安静,人太多了闹腾,所以只让田总管拨了几个他亲信的侍女和太监留在这儿伺候着。   这回传消息过来知道谭贵人想要轻生的,也只有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女七巧。   田总管吩咐了她不许出去乱说,管好自己的嘴,若是宫里有一丝风言风语,那便定是从她这儿传出来的,会治她全家的罪。   当然,若是能好好伺候着谭贵人,让她顺利生产,那便会提前放她出宫,且还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   如此分明的重赏与重罚,顾之澄也相信七巧是个明白人,口风定是严严实实的,不会透露出一丝风声。   可顾之澄却忽略了,这人最难逃的,就是“情”这个字。   尤其是七巧这样的姑娘家,有情能饮水饱,又十分信任自个儿的心上人。   所以她告诉了与自己相好的一名侍卫,并且很是相信她的心上人会为她守好这个秘密,与他一块畅想着等她伺候着谭贵人顺利生完孩子,便可以拿上丰厚的银钱出宫嫁给他的美梦。   可惜,这侍卫是暗庄安插在宫里的,不止是与七巧,而是周旋在不同的宫女之间,博取她们的好感与信任,以求获得宫里的消息。   且转身,就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十三。   七巧不知道这些,所以顾之澄更是蒙在了鼓里。   谭贵人的宫里因为遣退了诸多宫人,又不允许宫人们轻易走动,所以愈发显得冷清了。   顾之澄到的时候,谭芙正躺在贵妃榻上,以泪洗面,神色憔悴不堪,就连嘴唇也已经干裂煞白。   “......”顾之澄暗叹了一口气,走到谭芙的身边坐下,替她拢了拢身上盖着的白地小绒花薄毯,“你这又是何必?朕还以为你活得通透,却不料竟这般傻......”   谭芙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旁的反应,甚至连眼珠子都未转一下,仿佛视顾之澄为空气,只是怔怔地发着呆。   顾之澄默了默,继续无奈道:“朕听说,你已经两日都未进食了?若不是七巧日日看顾着,拦下你三番两次自戕的举动,只怕朕如今已是见不到你了吧?”   谭芙依旧未答话,只是看着窗牖上绘着的彩鹊怔怔然。   顾之澄慢慢起身,在梨花木方桌上斟了盏温茶,淡声道:“你该知道,嫔妃自戕,是要牵连家族的大罪。即便你不为腹中的孩子着想,也该为你的家族想一想罢?”   谭芙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几下,嗓音已是哑涩,充斥着不耐道:“呵......家族?当年父亲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执意将我送入宫中,只为了给谭家博一个前程,便置我于不顾,我又何必再在乎这所谓的家族?”   “你的孩子呢?”顾之澄明澈晶亮的杏眸里,映着谭芙憔悴又绝望的神情,沉声问她。   谭芙微微一怔,纤长的玉指摸到自己的小腹之上,这个孩子......   眸里闪过几丝挣扎之后,谭芙露出几分不甘与怨愤的神色,“这孩子身上流着那负心之人的血,以后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既是这样,不要也罢......!”   顾之澄蹙着眉,有些见不惯谭芙这样自暴自弃的样子。   她将手里的温茶递到谭芙眼前,轻声细语道:“人之初性本善,这孩子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要看你这做母亲的如何教导。且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你从未问过他想不想来这世上,便让他来了。可如今又不问问他想不想走,便要将他杀了。”   “......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道理。”顾之澄好看的杏眸里带着无可言说的幽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个儿的母后。   她总觉得母后严苛,似乎在母后心里顾朝的江山总比她重要许多。   可如今想来,她的母后自知体弱,却仍拼了命怀胎十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把她生下来的。   而且无论她上一世如何失败,母后也从未说过不要她放弃她之类的话......   顾之澄的内心不由软了软,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重新看向谭芙。   谭芙在唇上咬出月白的印子,却冷声笑道:“陛下这般劝臣妾,也只是怕臣妾生不下这孩子,又要惹来许多风言风语吧。”   顾之澄默了默,很直率地承认道:“朕有这一方面的考虑。但也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必这时候都已经在你肚子里成了型吧,若是就这样随着你去了,倒也可怜。”   谭芙没再说话,只是指尖在小腹上摩挲着,不知想些什么。   顾之澄继续道:“即便不为了旁人,只是为了这孩子,你也该好好活着,带他来瞧一瞧这人间的大好河山。”   谭芙阖上双眼,眼尾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这人世间的肮脏龃龉,我不愿他来走这一趟。”   “......”顾之澄拿起帕子,替谭芙擦了擦泪,无奈地劝道,“这人世间肮脏龃龉是有一些,可你也该瞧瞧,更多的是温暖美好。”   谭芙仍旧不屑地抿着唇,自从得知萧文成娶妻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感觉不到这人间的一丝温暖与美好了。   顾之澄瞥了她一眼,长叹一口气道:“这孩子是你的,朕也只是劝一句,若你执意不想留,朕也不强求。毕竟若是亲生母亲不喜欢他,估计这孩子来了世上,也不会过得幸福。”   谭芙眸中露出一丝犹疑,“陛下......不怕这孩子没了,引起众人猜测么?尤其是摄政王,他是最有疑心的。”   “无妨。”顾之澄无谓地抿了抿唇,杏眸中满是豁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倒是不怕这些小事,都只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总不能因为朕,而改变你和这孩子的一生。”   顾之澄顿了顿,又郑重说道:“朕只是劝你留下这孩子,但他的去留,权由你自个人决定。不过你的性命,是万万不可糊涂丢了的。你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若是为了那种渣滓丢了大好人生,也未免太不值当。”   “......朕相信,若是知道你的死讯,那萧文成也绝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你又何必为了他,作践了自己。”   谭芙有些怔然,双目空洞地看向顾之澄,“大好人生?......臣妾还能有大好人生么?”   “自然是有的。”顾之澄俯身,握住了谭芙的手,“从今日起,往后的每一日,都是比昨日更好的人生。有朕在,有宫里的其他姐妹在,日子总是越来越有趣的。”   谭芙的手很凉,也很柔韧,此刻被顾之澄一握,顿时就有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在手背上溅出一朵朵滚烫的水花,“可是陛下......臣妾以前做了那般羞耻不顾皇室耻辱败坏皇家颜面的事,你......你不怪臣妾么?”   顾之澄轻笑了笑,捏了捏谭芙的掌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生总要错过,才知道对的路在哪里。若不是从前,你又怎会知道萧文成是这样满嘴谎话的恶臭渣滓?”   “......如今这般年纪就能看清他,已是万幸。不然你这一生都要栽在这上头,余生尽在痛苦的泪水中度过了。”   谭芙复又咬住唇,眼泪依旧一个劲的往下砸。   顾之澄直起身子,瞥了瞥谭芙哭得伤心的神色。   知道哭了就是好的。   顾之澄拍了拍谭芙的背,细声软语道:“朕明儿再来看你。今晚你便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样走。但是......切莫再要寻短见了。朕不允许,也不同意。你要为了自己活,不能因为旁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谭芙肩头耸动,哭得很凶。   顾之澄借了肩膀给她,让她趴在上头哭了会。   虽然顾之澄的肩膀并不宽厚,甚至有些瘦削,可谭芙却觉得,这好像是天底下让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可以不管不顾,忘记一切,尽情的哭一场。   哭到最后,无论如何,总有人还在陪着她。   ......   顾之澄离开谭芙宫里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七巧多看着她一些,凡有什么不对劲地都来禀告她,切莫让她一个人待着,免得又胡思乱想。   坐在御驾上,顾之澄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田总管让御膳房多做几道谭芙爱吃的点心送去她宫里。   方才哭得累了,定然花了许多力气,再加上已有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想必谭芙如今正饿得很。   打点完一切,顾之澄歇下来,才觉得累得慌。   似乎随着她年岁渐长,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就冒了出来,如同上一世一般,总缠得她不得安宁。   几年前只需待在陆寒身边任何事都丢给他去管的天真自在仿佛也与她渐行渐远了。   顾之澄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望着皎皎的月色,心叹不知若是身在宫外,举头望明月时又会有何等感触。   不过顾之澄有自信,出宫......   想必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月色之下的宫墙之外,陆寒一袭冷色狐绒薄氅,正扶手而立,也在抬头望着明月。   月光如霜,皎洁而迷离,落在陆寒的眸子里,仿佛涟起一片比星辰还要好看的波澜。   陆寒的神色,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淡,似是覆着一层冷冷的寒霜,将眸中所藏的情绪都极好的掩盖了起来。   一道黑影渐渐靠近陆寒,半跪行礼道:“十三拜见主子。”   十三的声音,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清冷。   陆寒只回眸一瞬,便问道:“你在宫里......可曾查到些什么秘密?”   “回禀主上,宫里那位......并无任何秘密,是您多虑了。”十三颔首,脸色如常。   陆寒蹙了蹙眉尖,冷声问道:“那谭芙的孩子,可确定了是龙裔?”   十三毫不犹豫地点头答道:“是,已通过太医院的暗线确认,是一个五月大的女胎,对主子并无威胁。”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再次确认道:“可确认了是他的血脉?”   十三自然知道陆寒嘴里的“他”是谁,半点也没有迟疑地点头道:“十分确定。”   又顿了顿,十三补充了一句,“今日他还去了谭贵人宫里,与她柔情蜜语许久,现下还未回宫。”   陆寒脸色蓦然一白,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是刀刻斧凿一般的俊脸愈发显得冷淡如玉石。   他悬在宽袖内的手掌握成了拳,眉头拧得死紧道:“这等事,就不必与我说了。”   “是。”十三干净利落地答道,“是属下失言了。”   暗庄所有的暗线得到的消息,都是先交由十三,再由十三删繁去简禀告陆寒。   十三知道,只要她不亲口告诉陆寒,陆寒就不会知道关于那废物皇帝的秘密。   至于她的忠诚度,陆寒也永远不会怀疑。   因为她们暗庄一脉,世代相传,都是在暗处为每一代的陆家主子做事。   出生入死,鞠躬尽瘁,不知牺牲过多少条性命,却都一直忠心耿耿,毫无怨言。   十三自懂事起,就知道,她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主子的。   她为之生,为之死,永远都只为了一个人。   虽十三的父亲后来特意求了陆寒的恩典,希望能让十三离开暗庄,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十三却没有遵循父亲的遗愿。   她从来不在乎活得如何,她只在乎主子是否平安喜乐。   十三对陆寒的心思,很复杂。   有尊敬,有崇拜,有狂热,似乎也有......独属于少女该有的那一份心思。   可她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自然也不会让陆寒知晓。   她知道,她是暗庄的少庄主,所以从来没奢望过能在阳光下站在主子身边。   所以她只求能在暗中守护好主子的一切,没有非分之想,更没有必要显露。   也因为这样,所以陆寒更加不会怀疑她的忠心,也不会怀疑她是否会有瞒着他的事情。   可唯独在顾之澄的这件事情上,十三自作主张的瞒了下来。   她知道,主子最大的梦想是开万世太平,铸丰功伟业。   而那个废物皇帝,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个麻烦,都只会拖主子的后腿而已。   主子只是暂时因情所困,因爱蔽眼,所以一时蒙了头脑。   可是她很清醒。   她可以不着痕迹又毫不费力的解决掉这个无用的羁绊。   主子素来冷心冷情,即便一时伤心,也不过只是一时。   十三知道,也很确信。   十三埋着脑袋,心中正是百转千回的思绪万千,却觉不远处的宫墙上掠过一道黑影。   极好的轻功却也掠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陆寒眯起眸子,幽幽然看向那琉璃瓦上熠熠的明月光,“十三,你看清楚了是谁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冰雕阿九: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陆寒:呵呵,你当我眼瞎?   桑崽:是的,你就是眼瞎。笔在我手上,嘻嘻嘻。   陆寒:……说好了是你亲生的,整本书里就欺负我一个。   小顾偷偷冒出小脑袋:小叔叔你要这样用这个QAQ的颜文字,麻麻才会心疼你,跟我多学学^ ^   陆寒一把按住某只小脑袋:呵,再嘚瑟试试你要躺榻上几天??   小顾:QAQ   感谢在2020-02-27 13:06:14~2020-02-27 22:5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音 10瓶;柒琪绮気 3瓶;小仙男、二宝妈、薄暮、葡萄牙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69】六千字   十三抬起头, 望了望琉璃瓦的檐角镀着的一层明月光, 浅浅皱眉。   这个人, 似乎就是上回她察觉到的人。   只是......   十三还在思忖着,陆寒却眉目深深地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十三愣了一瞬,这才从善如流地答道:“十五。”   “难怪月亮这般圆。”陆寒抬头望着那轮明月,眸中露出意味深长的情绪来。   “十三, 我要你去查一个人......”陆寒负手而立, 月光在他的眸子里仿佛流转着, 愈发显得深邃而迷离。   ......   十三在宫中,行动多有不便。   这样一查,就过了几月,转眼便到了中秋前夕。   这段日子,宫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陆寒日日进宫, 顾之澄原以为自个儿的日子能松快好过一些,却没想到越发的心惊胆战了。   因为陆寒......仿佛越来越奇怪了。   倒也说不上哪里怪。   要说他的眼神仿佛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吧,可从他的身上又感觉不到半点杀意。   要说他偶尔瞥向她的眸底满是厌弃与鄙夷吧,可她又发现他总是在偷偷地盯着她瞧。   仿佛陆寒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体,也不知他成日在想些什么。   顾之澄和陆寒相处时那心悸的感觉,越来越甚。   幸好他这段时日也没再做什么出格臊人的举动, 不然她定是想尽办法也不愿意陆寒朝夕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了的。   ......   中秋前夕的摄政王府,也一改往日的冷清, 多了几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府中的下人们忙上忙下,采买置办,一时挤得角门处水泄不通。   但陆寒所住的院子, 却依旧是极为幽静的,静得连一只雀儿在他庭院中的枣花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几声,都清晰可闻,可以括出淡淡的回音。   秋天本就肃静清冷,而陆寒此处更甚。   庭院里除了陆寒和穿着铁盔银甲的阿九,便再无旁人。   陆寒睨着垂眸颔首的阿九,淡声问他,“阿九,本王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   “是。”阿九面无表情地垂首道,“这些年,承蒙主子关照。”   “光阴似箭,本王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也已年满十八,可以在暗庄里独当一面了。”陆寒眸色淡淡的看向阿九,仿佛长辈与晚辈说话的口吻。   实际他也只不过比阿九大了五岁而已。   阿九没有说话,只是在陆寒状似不经意的眸光之下,后背起了一丝凉意。   陆寒默了默,眼神安静地看向那枣花树上的雀儿,淡声道:“年满十八,你的玉哨也该交到本王这儿,从今往后,玉哨一响,一刻之内你必须赶到。”   阿九薄唇抿成一条线,半跪在地,良久才狠狠低头道:“属下有错,弄丢了玉哨,一直不敢上报,请主子责罚。”   陆寒墨染似的眸子斜睨着阿九,冷声发问,“何时丢的?既是丢了,为何不禀告?”   阿九顿了一下,答道:“数月前丢的。弄丢玉哨责罚甚重,属下以为还能寻到......是属下一时侥幸,还请主子责罚。”   “瞧起来,你倒是很想本王罚你?”陆寒轻笑一声,眸光微挑,“本王记得去年,你去了一趟昆仑山办事。”   阿九不知陆寒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只是沉吟片刻,便答道:“是。”   陆寒瞳仁深处泛出一点深色,嗓音愈发轻幽,“那差事倒是办得不错,你先下去吧。弄丢玉哨,你自去暗庄领罚便是。”   阿九起身,想到弄丢玉哨的责罚,饶是他这样的人,也忍不住脸色白了些,枣花树下的簌簌光影落到他身上,照得银甲熠熠,脸颊却冷淡到苍白。   ......   夜色渐重,藏在暗影中的人也愈发活跃起来。   比如阿九,再比如......十三。   宫墙之下,十三与阿九相对而立,眸色皆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十三比阿九矮了一头,只能微仰着脑袋看向阿九,却是散着强大迫人的气场,“你的玉哨似乎仍未寻到,可想起来扔在何处了?”   “阿九已领过重罚,少庄主何故苦苦相逼?”阿九敛下淡淡的神色,脸上亦无一丝表情。   十三亦面无表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飞快的讥诮,“何为相逼?若是真要逼你,我早已直接去禀告主子,你将贴身珍藏的玉哨给了宫里那位。”   “......你说。”十三顿了顿,“若是主子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放过你?”   阿九下颌绷紧,眸光冷厉,手背上有隐约暴起的青筋在隐忍着,“少庄主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早就知晓了,宫里那位......只不过是女扮男装,并不该坐在那皇位上。”十三幽声道,“那把椅子,该是主子的。”   阿九的眸子愈发幽深,只是紧紧抿着唇,却没有再出声。   “所以......”十三再次停顿,冷声看向阿九。   阿九半跪下来,脑袋折得很低,“求少庄主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主子。”   “你似乎从没求过人。”十三幽幽看着阿九,嗓音愈发冷,“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求人,竟然是为了宫里那位。你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九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并未回答。   十三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也不知宫里那位到底有什么,将你们都迷得如此这般......”   阿九脖子微梗,身形也僵了僵。   “她是你的心上人,可是?”十三冷声发问。   阿九没有作声,此时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十三也并不执意要阿九的回答,只是眸中寒光凛凛,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阿九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十三道:“我明白了,你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主子的。”   以十三的忠心,她若是想说,早就说了。   十三冷冷道:“你也瞧出来了主子的心思,不是么?”   阿九瞥了十三一眼,点了点头。   十三眸底掠过一丝不屑,只说道:“我瞒下这件事情,是为了主子好。没有这层羁绊,他才能放开手脚,成就一番大业。”   阿九淡淡的眼风掠过十三,却没有挑明。   关于十三的私心,他心知肚明,相信十三也不敢发誓,她是一点儿私心都没有存的。   如今说得这么好听,也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不过阿九不在乎这些,也不管十三如何想。   只要她不伤害阿澄,那么一切就都还好说。   至于他将那玉哨送给阿澄的事......   为了她的安全,他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   “我还有事要去回禀主子,先走一步。”十三没有再与阿九多言,脚步匆匆往摄政王府赶去。   十三知道,阿九这次又要进宫去看宫里那位废物皇帝的。   他们私底下的交情......她觉得暂时没必要同陆寒讲,免得又旁生枝节。   还是等先解决了那位废物皇帝再说。   十三心中已有了决断,赶往摄政王府的脚步也更快了一些。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到得晚了一些。   陆寒淡淡瞥了她一眼,站在枣花树下,仿佛披落了一身的星光,“你来晚了。”   十三很是自然而然地撒了谎,“出宫时耽误了,毕竟皇宫森严,进出不便。”   “嗯。”陆寒也没计较这些,沉冽的声线揉碎在微凉的晚风里,“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十三颔首,一五一十地将阿九玉哨丢失的事情解释得一清二白,十分有清晰有条理。   听起来天衣无缝,并没有什么纰漏。   陆寒眉头轻轻蹙起,“如此说来,阿九对本王......没有异心?”   “阿九是暗庄数年来最出色的暗卫之一,且忠心耿耿,为主子鞠躬尽瘁,不计生死,所以主子不必多虑。”十三拱了拱手,冷着脸回道。   “宫里那位的兔儿玉坠,可查清楚了是谁送的?”陆寒又凝眸问道。   十三眸光微滞,最后夹杂了些许无奈垂下眼帘道:“请主上恕属下无能,宫中珍宝众多,那玉坠子又未登记在册,实在难以查起。”   “本王知道了。”陆寒染墨似的眸子睨了十三一眼,蓦然幽深起来,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   “......十三,你素来是本王最信任的人。”陆寒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比夜色还要浓的阴影,拢住半跪在地上的十三,“希望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十三身子难以分辨的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道:“请主子放心,属下愿为主子肝脑涂地,绝不让主子失望。”   “肝脑涂地就不必了。”陆寒淡淡瞥她一眼,沉声道,“只是以后,你便不必留在宫里了。”   十三的眸底出现一丝疑惑,抬头不解地看着陆寒。   陆寒漫不经心地卷了卷长袖袖沿上的金丝蟒纹,继续说道:“当时你进宫也是为了查探消息,如今既都已查明,便不必再辛苦蛰伏在宫里了。你是暗庄的少庄主,暗庄的所有事都需要你来处理,待在宫中未免有些不便。”   “......”十三沉吟片刻,终究说不出旁的什么来,只能闷闷地道,“是,属下谨遵主子之命。”   十三站起身来,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陆寒的庭院。   陆寒望着她渐渐融进夜色里的纤细身影,眸色渐渐比月夜清冷,且幽深得难以捉摸。   陆寒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昨晚......又做了一个梦。   依旧与顾之澄有关。   是关于顾之澄的死因。   也是直到昨晚的梦,陆寒才恍然明白。   原来他曾梦见过的这些,都不只是简单的梦,而或许......都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意识到以后顾之澄可能真的会死,陆寒一颗心痛得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可是又想到,在梦里,仿佛顾之澄是因他下的命令而死,他的心情便更加复杂了。   他明白自己的本意只是让顾之澄假死,等解决好一切之后,再将顾之澄偷偷送到外头的温泉庄子里,不走漏任何风声。   若没有这个梦,陆寒是真的会这样做的。   因为他舍不得顾之澄死,可是也不能留他在宫里。   可有了这个梦,陆寒又怕了。   他宁愿冒着许多风险放顾之澄安然出宫,也不愿再用这个法子。   陆寒在梦里已经体会过失去顾之澄后痛彻心扉的感觉。   是即便得到了万里江山,也好似全然成了一场空的万劫不复。   至于陆寒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即便因为同是男子,他不能与他相守。   可他也要他活得好好的,尽管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也因为这样,陆寒不敢再让十三留在宫中。   毕竟顾之澄的死因,就是因为十三不了解他身子的状况,药下得重了,所以才......   虽然十三与那小东西无仇无怨,只是误杀,可十三也是罪魁祸首。   陆寒心有余悸,不敢让十三再与顾之澄有所接触。   ......   顾之澄很快就在宫中听闻了珊瑚“暴毙”的消息。   她眸色复杂地叹惋了一声,道珊瑚那般年轻,又生得好看,竟得了这样的恶疾,一夜之间就撒手人寰了。   顾之澄深表可惜,还特意嘱咐田总管多打点些银子送去珊瑚的家里,以表哀思。   ......   田总管做事向来手脚麻利,雷厉风行,很快就将珊瑚的身后事打点好了。   而暗庄里,假死后的十三坐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捧着顾之澄送给她“家里人”的沉甸甸的钱袋子,眸光渐渐变得复杂。   ......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   按照传统,又是朝臣们进宫参加中秋宫宴的重要日子。   可今年倒是不巧,体弱多病的顾之澄又生病了,卧床不起。   这热热闹闹的中秋宫宴也不得不取消了。   陆寒依旧如往常一般,进宫批了些重要的折子后,又往顾之澄的寝殿里去了。   听闻顾之澄生了病,他总不放心,每日都要来瞧一瞧。   虽见到那小东西脸色苍白削瘦的样子会心疼,但也比日夜思念要好许多。   顾之澄正躺在龙榻上,肚子里仿佛在翻天覆地的闹腾着,脑袋也混混沌沌发晕,难受得紧。   她的身子太娇弱,总是动不动就要闹一场。   前不久刚染了风寒,好不容易好了,又因前两日多吃了几个蟹而肚子着了凉,很是不爽利。   陆寒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之澄连忙阖上眼,装作睡着了。   与陆寒相处,还是装睡要来得轻松一些。   陆寒走进来时,就只瞧见顾之澄小脸似乎又削瘦了不少,双眸紧紧闭着,只有纤长卷翘的鸦睫随着清浅的呼吸偶尔扇动几下。   他缓步停在顾之澄的身边,见四下无人,又忍不住伸手,在顾之澄的脸颊上婆娑了几下。   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指腹的薄茧,顾之澄一瞬便浑身都僵直了。   陆寒最近总是这样,趁她装睡,就要这样摸她的脸。   好生奇怪。   其实顾之澄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些明白是怎样的一回事。   所以她更加不愿意睁开眼睛来面对。   可惜......陆寒今日似乎是铁了心地要将她弄醒来。   他温热的指尖从她的脸颊下移,最后到了她淡粉的唇瓣上,更轻的揉捏了几下。   她的唇瓣柔软,在陆寒的指腹之下更似一团绵。   陆寒眸光微凝,然后暗下去。   顾之澄的眉也忍不住轻轻蹙起,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陆寒灼灼的目光,烫得她心发慌。   渐渐,鼻息间萦绕上愈发浓的清冽香气。   顾之澄感觉到,陆寒仿佛在俯身,一寸一寸地靠近她。   又近一些,顾之澄甚至感觉到了他灼热的呼吸,还有身上的温度。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蓦然睁开眼,陆寒的脸已近在咫尺。   陆寒直起身,薄唇似有意若无意地刮过顾之澄淡粉的唇瓣。   一瞬间,顾之澄心里起了些奇怪的感觉。   好似方才没有被陆寒碰到,又好似被陆寒碰到了。   顾之澄心跳顷刻间就停了半拍,原本就有些发昏的脑袋越发的糊涂了。   陆寒却只是站在她的龙榻边,垂下眸色淡淡的眼帘,嗓音很轻又似半哑的道:“陛下,您醒了。”   顾之澄:......是啊,再不行都不知道要被你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了。   顾之澄心里气,却有气没处撒,还要装出一副乖巧侄子的表情来,关心地问道:“今儿是中秋佳节,小叔叔怎的还在宫中?等你回府团聚的亲人只怕是等急了。”   陆寒弯了弯唇,指腹在顾之澄身上盖着的衾被缎面上悄然无息的抚过,“臣关心陛下的身子,无心归府,只想在陛下身边侍疾,让陛下龙体早日康健。”   顾之澄不自在地笑了笑,不去看陆寒的表情,只是淡声道:“朕身边有许多得力的宫人,怎敢劳烦小叔叔千金之躯?”   陆寒垂眸看着顾之澄,眸底突然生出一丝戾气,由淡转浓,再也克制不住。   他再也不想同这小东西玩这些叔友侄恭的把戏了。   他只想......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情。   陆寒的眸光落到顾之澄的脸上,即便在病中,这小东西还将肌肤抹黑,也不知是在防着谁。   想到这里,陆寒心中憋着的郁躁更甚。   仿佛理智全无,气血上涌,径直坐到了顾之澄的床沿。   “小叔叔你......”顾之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寒突如其来撑在她脑袋边上的大掌吓回去了。   她只能瞪大了杏眸,双眸圆睁地看着陆寒。   陆寒漆黑的瞳仁微微压下,视线落到顾之澄那柔软又嫣粉的唇瓣上,眸光渐渐转暗。   “小叔叔这是做什么?”顾之澄整个身子都在衾被中微微发颤,杏眸里盛满了怯然。   “陛下还不明白么?”陆寒俯着身子,如削的薄唇几乎是贴着顾之澄的耳畔在说话。   清冽的气息卷着灼灼的呼吸,在顾之澄精致的耳廓刮过,仿佛起了一阵可以让她心跳停止的悸风。   顾之澄咬着唇,直到咬出些发白的月牙印子,也毫无所觉,没有松口。   陆寒突然轻轻嗤笑了一声,嗓音半哑道:“陛下,臣已忍不住了。”   顾之澄杏眸中纯净的瞳仁放大了些,有些懵然又有些震惊地看着陆寒。   这样干净无害的眼神,带着几分怯意,几分懵懂。   看得陆寒几乎想要发狂,全揉碎了去。   可他还是忍着,音色喑哑地道:“陛下,臣答应你。”   “......待你十七那年,放你出宫。臣与陛下,死生不复相见。”   隔着纤长的睫毛,顾之澄再也看不清陆寒的神色。   但她知道,他不会骗她。   听到他这样的承诺,顾之澄高兴得眸子都亮了些,“那便只剩下两年了。”   似乎连陆寒还俯在她身上的危险都忘了。   陆寒眸色深深,强忍住心里的钝痛。   出宫与他生死不复相见便这般开心么?   陆寒忍无可忍,也自知不必再忍。   他长臂一揽,直接隔着衾被环住了顾之澄的细腰,喑哑的嗓子仿佛有带了几分特别的蛊.惑,“既然只剩两年,那陛下便容臣放肆两年,可好?”   反正只有两年。   两年过后,顾之澄便会销声匿迹,这段回忆也不过只是黄粱一梦,无人会知。   既是一场梦,那便让他也......做一做美梦吧……   陆寒再也不想做那些关于顾之澄身死的梦,实在痛彻心扉。   他只想……能拥有他,美梦成真。   陆寒再次告诉自己。   就只放纵这两年了。   最后的两年。   他唯一能与他朝夕相处的两年。   每时每刻每一瞬,他都不想错过。   人生苦短,只有这两年,可以甜一下。   那他也不必……再委屈折磨自己了。   ……   顾之澄已经被陆寒寥寥几句话吓得六神无主,不知作何反应。   又见陆寒的脸在眼前一寸寸放大,可以清晰瞧见他细腻如玉石的肌肤,鼻梁高挺,薄唇如削,一切都好看得似刀刻斧凿,那双眸子......   却仿佛蕴着破釜沉舟般的复杂神色。   陆寒在想什么......?   顾之澄身子在衾被中瑟瑟发抖,却被陆寒按住,难以动弹。   后.腰处他掌心隔着衾被也能烫出一片灼热,烧得她心里愈发发了慌。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他仿佛是……想亲她?!   顾之澄杏眸瞪大,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寒疯了。   真的疯了。   不不不,或许是她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后天开始,连着五天都会每天更新一万字~~敬请期待~   至于你们说的节奏进度还有情节,这些都是桑崽事先设置好了的,大纲和存稿都已经定了,很难修改。   抱歉,桑崽写文的时间不长,缺点很多,也没什么天赋。   谢谢你们的支持以及指出的各种建议,我还需要漫长的学习和进步,也正在每天日万,勤奋更新,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   我深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有人觉得没有耐心,想要弃文,那也谢谢你们的离开。   希望以后再次相见,你会发现我进步了,已经可以写出你喜欢的文了。^ ^   (又码了七八个小时的文,累得腰疼,看到上一章的评论,所以矫情了一下子qwq真的很谢谢你们呐)   (另:从不请假从不断更日更6000+都是我的承诺,所以存了很多稿子,很难因为你们的评论大改了,再次抱歉。)   感谢在2020-02-27 22:52:03~2020-02-28 22: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笙烟 20瓶;瑶枝、美少女不在线 10瓶;搞怪王. 5瓶;28419855、薄暮、?、瑾慕、美丽智慧的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70】一万字   即便肚子还凉得难受, 顾之澄也深知再不能这样躺着了。   可是她的双手都在衾被里,而陆寒又将她的衾被两侧按得死死的。   即便她如何挣扎,也只能如被困的蚕蛹一般, 扭来扭去, 却难以逃出生天。   陆寒实在太可怕了,顾之澄吓得眼尾湿润微红, 杏眸却更显潋滟,仿佛蕴着一池怎样看也看不够的秋水星辰。   陆寒的眸色更深了。   看到陆寒这样危险的神色, 顾之澄小声呜咽道:“小叔叔, 你要做什么?”   带着疑问哭腔的嗓音比以往软糯, 懵懂又天真,让人愈发想要破坏这份纯粹。   又因尾音微微上挑着, 便成了勾.人于无形的小钩子,让陆寒喉咙越发有些发痒。   陆寒喉头微动,抵着顾之澄道:“陛下还不明白,臣想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说的话, 嗓音愈显低沉酥冽,唯独那个“做”字,咬得最重。   顾之澄瞳孔微微放大, 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寒。   她只是病了几日,怎就好似这人世间翻天覆地了似的。   陆寒......怎么突然这样了?   虽说他这段时日似乎是有些不正常, 但顾之澄发现,她还是低估了陆寒的丧心病狂。   陆寒的薄唇只离顾之澄咫尺之遥了。   顾之澄身子避无可避,下巴也被陆寒抵住, 肚子又难受,实在没有力气挣扎。   她只好......将唇紧紧抿住,瞪大了眼看着陆寒。   她抿得极紧,淡粉色的唇瓣全被抿得看不见了,整张脸就似在做鬼脸一般,只有那双清澄澄杏眸的圆瞪着。   澄澈好看到可以将里面所有的情绪都看得清晰分明。   委屈、畏缩、颤栗、与胆怯。   总之,都不是任何能让陆寒觉得开心的情绪。   陆寒被气笑了,身子稍稍抬起一些,“陛下这是做什么?”   顾之澄紧紧抿着唇,她才不会上陆寒的当。   若是她一说话,唇就露出来了。   定要被陆寒乘人之危,咬上一口。   想想......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心里的折磨比如今身子的难受还要更痛苦一些。   陆寒复又俯下身子,在顾之澄的颊边,轻轻蜻蜓点水般的一下。   他的唇柔软又温热,只一瞬,却也酥酥麻麻,让顾之澄整个身子都似软了一般。   这两世加起来都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让顾之澄杏眸里沁上些朦胧的水雾,奕奕而动。   仿佛越发潋滟撩.人。   只这一瞬,两人都觉世间好像静滞了一般,心跳也停止。   皆默契又诡异的沉默起来。   陆寒眸色愈发沉,这小东西......   似乎毫不自知自个儿随意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快要发疯。   就当陆寒真的按捺不住,想要发疯的时候。   门外突然响起了田总管的声音,落在顾之澄的耳朵里,宛如天籁。   “陛下,谭贵人要生了!”   顾之澄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正好趁陆寒有所松懈的时候,掀开衾被跳下了龙榻,“朕去瞧瞧谭贵人!”   幸好她穿的本就厚,陆寒也瞧不出什么。   先前她不敢高声唤人进来,怕被人瞥见这不该看见的一幕,陆寒会将那宫人灭口。   顺便也不会让她活着出宫了。   所以顾之澄只能委屈求全,使一些小聪明挣扎着。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她当然便迫不及待地利用了起来。   顾之澄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陆寒,就赶紧小碎步跑到外间,让翡翠帮她穿上外裳,再披了件薄薄的鹤氅御寒,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清心殿。   连客气礼貌又疏离的道别没有施舍给陆寒一句。   陆寒缓步走出清心殿,抬头已是一轮圆月高悬。   今儿是中秋佳节,月明如镜,可他的心里却如一团死寂阴沉的炉灰。   烧到了底,却只剩些灰。   若是扬一把在这寂寂的夜色中,即便有皎皎的明月光,也不过只会消散无踪迹。   陆寒知道,他的心里有阿桐,有谭芙,有茶点,有闲书……   就是不会有他陆寒......   这锥心刺骨般的认知在他心中绞得钝痛,仿佛能生生将一颗心痛得剜出来。   若是真能剜出来,再也无爱无痛,那就好了。   陆寒抬手,按住发痛的胸口。   花好月圆夜,那小东西嘴里的好日子......似乎从来与他无关。   陆寒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迈进融融的夜色里,身形孤寂又清冷,却无人敢多看一眼。   ......   与陆寒的孤寂落寞相比,谭贵人的宫里,此时正是喜气洋洋热闹腾腾的一片。   谭芙善于医术,怀孕时就一直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所以顾之澄还未赶到她的宫里,她就已经顺利地将孩子生了下来。   速度之快,可谓罕见。   顾之澄听闻,也不由唏嘘,若是当年她母后也这般好好调理,指不定生她时就不必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受那般多的痛苦了。   阿桐也在谭芙的宫里,正笑得盈盈替谭芙高兴着,见顾之澄怔在门口,便过来拉她。   “陛下,谭贵人生了个小公主,您该高兴了。”阿桐圆眼弯弯,笑容温和。   顾之澄微怔,很快也杏眸弯了起来,“公主好,朕喜欢公主。”   若是生下皇子,陆寒可能出于忌惮,不会让这孩子好好活在宫里。   不过若是公主,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陛下快去瞧瞧公主吧?”吕幼怡也在这儿,立刻贴上来挽着顾之澄的手臂,温声道。   虽然吕幼怡有些羡慕谭芙能生下孩子,可自己侍寝过几回却毫无动静,但这种事终究是强求不来的。   如今皇宫里多了个小公主,也多了几分生机与趣味,日后定不会似先前那般百无聊赖了。   所以吕幼怡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只是她贴着顾之澄手臂贴得紧紧的,却让顾之澄有些不自在起来。   顾之澄尴尬地将手臂从吕幼怡的怀里抽出来,干巴巴地道:“朕......朕先去瞧瞧谭贵人。”   吕幼怡不服气地扁了扁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之澄甩下她走了。   梨园当日,还以为陛下是多温柔贴意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薄情之人。   ......   顾之澄走到谭芙的床榻边,她刚生产完,正是虚弱的时候,可瞧起来,倒除了脸色白一些,其他与平常无异。   屋子里已经收拾过一遍了,只有鼻息间仍然存着淡淡的血.腥味。   谭芙有些倦懒的抬了抬眼皮,“陛下,您来了。”   “可要瞧一瞧你的孩子?”顾之澄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是位小公主,朕也还没看到是何模样。”   谭芙先前还不大喜欢这腹中的孩子,想到是与那负心汉生下来的,就一阵厌弃。   但度过怀孕的艰辛,生产的折磨之后,听到这孩子,她倒是双眼里仿佛含着光,亮了起来。   顾之澄抿抿唇,唤人将已经洗干净放进红缎绣金线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放到谭芙的床边。   谭芙瞧着,笑得合不拢嘴,眸子里满是温和的母爱光辉。   而顾之澄......却瞧了一眼,脸色便立刻僵了起来。   完了,这孩子生得这般丑,瞧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她亲生的。   瞧这皱巴巴的皮肤,黑紫的小脸,活像只没了皮的小猴子。   谭芙瞥了顾之澄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抿着唇道:“陛下,婴儿刚出生时,都是这般模样,若是长大些,便会好看了。”   “原是这样......”顾之澄脸色缓了缓,伸出手指来逗了逗小公主的小巴。   还不及她手臂长的小小一团,软软嫩嫩的,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原她让谭芙留着这孩子,只是心生不忍,毕竟孩子被父母生下来这件事,天大的错也与孩子无关。   可如今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欢。   捏捏小手,捏捏小脚,看在旁人眼里,倒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谭芙欲言又止,最后也跟着顾之澄逗起小公主来。   阿桐见状,屏退了伺候着的宫人,“谭贵人产后虚弱,宜需静养,你们都在外头伺候着,得唤再进来伺候吧。”   等宫人们都退了,谭芙咽下的话总算说出来了,“陛下,臣妾......臣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朕与你也不是外人了。”顾之澄捏着小公主的小手挥了挥,杏眸弯得更甚。   “臣妾瞧陛下也很是喜欢小孩子。可是依臣妾看,陛下的体质柔弱,若是以后想生孩子,定是极难的。陛下.体寒,气血不调,怀孕已是不易,更莫提生产时如鬼门关走一遭的艰险了。”   顾之澄顿了顿,眸光里掠过一丝了然,“朕知道。朕自小就体弱,是在母后胎中不足落下的毛病。且朕的母后,也是这般,当年......”   顾之澄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阿桐和谭芙早已听她说过为何她要冒充皇子,后又临危受命当了继位的幼年皇子,明白她的苦处。   顾之澄叹口气道:“朕早就猜到,若是生孩子,会同当年母后一般了。”   谭芙目光闪烁,小声道:“陛下若是愿意,臣妾愿意一试,为您调养身子。”   顾之澄抬了抬眉梢,“朕体弱多病的体质能改?”   “应当是可以的。”谭芙咬了咬唇,又道,“亦可以替陛下调理气血,让月信准时一些。”   顾之澄杏眸亮了亮,弯唇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只不过......陛下以后若是想要怀孕生子,想要顺利生产,这调理只怕要废些功夫。”谭芙抿唇道,“尤其是这碗药,会十分苦,但陛下可是一日都不能断的,切记。”   顾之澄无谓地摆了摆手,一听到药苦就生了退却之意,她本来也不在乎怀孕生子的事,她出宫以后会不会嫁人都是难说的事,就更不必操心这怀孕生子的事了。   “怀孕的调理现下也太早了些,你便只需要帮朕调理气血与多病的体质便是。”顾之澄凛然说完,压低了声音扯着谭芙的衾被问道,“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苦了?”   谭芙哭笑不得,只好似是而非的点头称是。   但暗地里,她还是悄悄的......往顾之澄的药里添了些能调理怀孕的药材。   不管是调理什么,都要漫长的时间才能见效。   若是等到顾之澄想怀孕的时候再调理身子,只怕就有些晚了。   顾之澄年纪比谭芙小了两岁,她不懂这些,但是谭芙懂。   所以谭芙偷偷地加了一些,只是没有正常调理加的那般多。   ......   因是调理气血的药,所以顾之澄不敢拿到自己的宫里去喝,怕被有心人发现。   便借着每日去谭芙宫里看她和小公主的由头,去她宫里偷偷喝上一碗浓浓的汤药。   旁人都以为是谭芙自个儿喝来调理气血的,倒不会惹人怀疑。   顾之澄每回喝药,都要紧皱着眉,质疑一句,“这药为何这样苦?”   谭芙也总是耐着性子温柔回她,“良药苦口,陛下每日都要喝完,方可起效。”   幸好,喝完药还能逗一逗小公主,看到她暖暖甜甜的笑,好似嘴里的苦味也能淡一些。   小公主的乳名叫晴晴,是谭芙取的,意味着有了小公主,她的生活里便全是晴日方好了。   谭芙很爱自己的孩子,顾之澄和阿桐也喜欢。   晴晴总爱笑,笑容又甜又软,好似这阴霾重重的皇宫里也多了一丝晴日的阳光,变得温暖而和煦了起来。   就连许多宫人们,提起新出生的小公主,也忍不住微笑着说起。   唯独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可能就只有陆寒了。   尤其是顾之澄每日都要屁颠颠跑去谭贵人的宫里看那个小公主,一待便是大半天。   只留陆寒一个人孤独地守在空空的御书房里。   陆寒总觉得这个时候,他仿佛也成了后宫三千佳丽中一位不得宠的妃嫔,只能望穿秋水一般,孤寂寥落地在屋子里头盼着他的身影。   自从上回被陆寒轻薄过后,顾之澄便装了傻。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有意无意地躲着陆寒。   去谭贵人宫里看小公主就是其中一个法子。   抑或是去慈德宫给太后请请安,约阿桐赏赏花,甚至连去习武场练练射艺和骑术,她也是愿意的。   只要能减少些与陆寒独处的机会,便是勤奋劳累些她也愿意。   陆寒也别无他法,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习武场上,将这小东西抵在雕漆朱柱上。   他也只能气得薄唇微勾,赞一句“陛下如今越发刻苦,臣心甚悦。”之类的话,掩住心里头的郁躁与怒火。   因为陆寒不敢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这份心思,所以也只敢暗地在无人的地方欺负一下顾之澄。   顾之澄却学聪明了,总要留一两个宫人在御书房里端茶送水,旁的时候也总让人跟在身边。   她知道,陆寒的放纵不过是一时的,他更在意自己的名声,在意天下人的目光。   可陆寒这样的心思,还是成了顾之澄心里的一道刺。   她不愿意想起,却总梗在心中,难以言说。   谭芙是个心细的人,她似乎瞧出来了顾之澄提及陆寒之时的不自在,还有那份避之不及。   是日,趁顾之澄又来宫里喝汤药时,她拿出来了几张宣纸。   顾之澄正仰头将最后一滴汤药灌入喉中,好看的眉皱成了一个“川”字,刚放下碗就捏起食盘中的一粒酸梅放入嘴中,“这药都喝了一月有余了,朕怎还是习惯不了这苦味?阿芙,你说这药朕要喝到什么时候来着?”   谭芙抿唇轻笑道:“陛下莫嫌这药苦,虽才喝了一月有余,但臣妾却觉得陛下的气色好了些。陛下可有感觉?”   顾之澄思忖片刻,点头道:“近来身子似是轻爽了不少,这整整一月都没什么小病小痛的,着实是很有用的。”   “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之澄眸光掠过谭芙手里的一叠宣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些小字,勾起了她的兴趣。   谭芙将宣纸放到顾之澄手中,俯身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是你从前让臣妾回忆的食物相克的方子。这方子......可杀人于无形。”   顾之澄眸中若有所思,细长的指尖在纸面上的簪花小楷上轻轻抚过。   谭芙观察着顾之澄的神色,又小声接着说道:“......便是位高权重的人,也是杀得的。”   顾之澄眸色一凛,捏着那宣纸的指尖,也显得有些森然。   她将那宣纸粗略地扫了一通,便仔细收好,放进了衣襟中,只是原本脸上清浅的笑意已全淡了下去,只剩下满脸的凝重。   谭芙的话,她如何听不懂。   上一世,她也曾想过处处受制于陆寒,不如先发制人,将他杀了是最好的法子。   可是陆寒这人太过小心谨慎,且身边俱是精明能干之人,她曾用过的一两次奇毒,都被识破,最后还险些查到她身上来。   不过如今谭芙提出的这个法子......这相克之物众多,防不胜防,且即便是见多识广之人,也不可能全知晓。   就连谭芙,也只是将她知道的一些列举出来。   所以......想必这是最有效的了。   顾之澄越想,脸色便越凝重,杏眸里的光芒褪去了明净纯粹,而变得幽深难测。   ......   顾之澄在谭芙这儿待了许久,回到清心殿准备用膳的时候,陆寒竟然还在。   她一只脚踏进殿内,另一只脚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迈进去了。   因为......她发现殿内伺候的宫人似乎都已被陆寒遣走了,只门口守着两个。   而陆寒,则坐在一桌子山珍海味之前,眸光深邃地远远望着她。   “......”顾之澄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一只脚,似没有见到陆寒一般,转头朝田总管道,“朕想起来了,似乎答应了阿桐去她宫里用膳的,你怎的没提醒朕?”   田总管虽然一头雾水,却精明得很,自然明白陛下这是不想与陆寒一同用膳,忙道:“是奴才忘了,还请陛下恕罪。奴才这就备好御驾,请陛下移步。”   顾之澄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虚地不敢去瞥陆寒的神色,正硬着头皮打算离开,却听到了陆寒唤她。   极清冷又幽沉的嗓音,只有一声“陛下”。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从陆寒冷峻的声线里,顾之澄却听到了几分能让她胆儿都吓破的杀意。   或许......是她最近太过分了......?   不过日日将陆寒一人留在御书房中,也不能怪她。   谁让他总是动手动脚的,脑子坏了呢?   现下陆寒唤她,顾之澄避无可避,也只好转身,敷衍着与陆寒打个招呼。   她小脸挤出两分笑意,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小叔叔,今日你怎还没回府?”   要么躲着他不与他说话。   要么一开口,便是赶他走的意思。   陆寒眸子一沉,心中的钝痛难以描述,只是撑在大腿之上的大掌已经悄然捏成了拳。   “陛下,今日......是臣的生辰。”陆寒的声音很低,仿佛有一种被抛弃的怨意在里头。   就似被伤害过又被扔在林子里自生自灭的小兽。   不,他不是小兽,是猛兽。   顾之澄轻轻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浮想联翩赶走,眸光闪烁。   经陆寒这样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今日是小寒的节气,恰好陆寒的生辰。   不过她的贺礼想必早就已经送去摄政王府了。   朝中重要大臣们每逢生辰,都有来自宫中美其名曰是“陛下送的贺礼”,实际她连送的是什么都不曾过问,都是相应的宫人将一切操办好。   虽不知送的是什么,但肯定送了贺礼,所以顾之澄也不必心虚,只是弯唇笑道:“既是生辰,小叔叔就更该早些回宫,与亲人欢聚才是。”   陆寒眸光微滞,胸中的钝痛仿佛又重了一些,就似有人在拿刀子,一下一下,剜他的心。   陆寒又想起了,昨夜里做的那个梦。   梦里,是他今日的生辰。   而顾之澄送他的贺礼......却是想要取走他的性命。   即便过了一整个白天,他如今想起昨晚的梦,仍旧清晰得历历在目。   在梦里,他也正是无可救药地喜欢着他。   听闻从宫里来了“陛下送的贺礼”,虽知道这贺礼或许顾之澄从未过目,可他也迫不及待地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精致夺目的香囊,据宫里来的公公说,里头的香料是从盛产香料的梵国进贡而来,制香的手艺极复杂繁琐,一年也不过制得掌心大小,极为金贵。   而进贡来顾朝的,更只有一指大小,所以就连陛下舍不得用,反倒是赏给了他。   梦里,陆寒捧着那香囊,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小小雀跃。   香囊,似乎是有情意的男女之间才会相送。   虽他知道顾之澄对他不可能有那样的情意,可他还是忍不住的欢喜。   可是......十三却告诉他,这香囊里头藏着毒。   虽不至于立即毙命,但只要戴上数十日,便会潜移默化地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侵蚀掉,且身死之时,也无中毒之兆,只以为是身怀恶疾而亡。   除非开膛破肚,才可发现中毒,可谁又敢将死去的摄政王开膛破肚呢?   又因那奇毒伴着奇香,所以只能用香囊遮掩一二。   若不是十三同时擅长制毒与制香,换了谁都再难察觉出来。   陆寒望着那香囊,心如刀割。   他侥幸欢喜着的,原来竟是心爱之人想要取他性命之物。   何等讽刺,何等锥心。   陆寒越来越讨厌做梦了。   似乎这梦,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要让他伤心欲绝......   梦醒之后,陆寒收到了来自宫里“陛下送的贺礼”,可是......却与他梦里的迥然不同。   他收到的贺礼,只是十分中规中矩的贺礼,与他往年收到的都没什么不同,贵重却又普通。   陆寒同其他朝中大臣一般,每年生辰收到的也不外乎是字画珠玉这些,所以梦里收到那个香囊时,他才会按捺不住的悄然心动。   如今梦醒,除了知道顾之澄想杀自己的震怒之外,因发现顾之澄送来的贺礼与梦中的不同,陆寒又有了旁的猜测。   他想,或许他从前的以为是错的。   他并不是上天选中的幸运儿,梦见的也不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或许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上天只是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可以忏悔的机会。   想到自己可能曾杀过这东西一次,虽是无意,却也罪该万死......   陆寒心头在滴着血,想到自己曾做过这样过分的事情,心里涌起万千复杂的情绪。   再想到那小东西看向他时,总是没来由的恐惧,无论他怎样对他好,也总是一副养不熟的白眼狼模样。   或许那小东西并不是天生没心没肺,只是因为他所做过的事,对他有了防备和戒心。   可又为了讨好他,所以才总是扮乖卖巧,说些唬人的好听话。   陆寒想起顾之澄醉酒那日,环着他的腰一声又一声轻软的哀求,声音里仿佛是带着不敢声张的惧意。   他求他,不要杀他。   原来......那小东西也曾做过这样的梦么?   梦见他杀了他,所以才这般......   陆寒渐渐想明白,心头的震怒与火气也全然消散了去,只剩下愧疚,想要好好补偿顾之澄。   所以今日,他特意留在了宫里,想同顾之澄一同进晚膳,共贺生辰。   见到顾之澄这防备与疏离,摆明了不想见到他的模样,他心里的郁躁怒意也全是冲着他自己而来。   若不是他曾做过错事,又何苦如今痛成这般。   陆寒眸子渐深,看向顾之澄道:“陛下请进来坐吧。”   顾之澄仍站在门口,不愿意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小叔叔,朕......朕着实答应了阿桐,要去陪她一同进晚膳的。”   陆寒默了默,不动声色道:“臣记得,臣也对陛下有过承诺,陛下可还记得?”   顾之澄脸上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一僵,想到陆寒答应过她,允她十七岁出宫的。   如今不过只有一年多了,她还是再委屈一段时日吧。   被陆寒的言语威逼利诱之后,顾之澄满不情愿地踏进了殿内。   陆寒坐在紫檀长食桌旁,脊背挺直,自有股冷峻出尘的气质。   他斜斜瞥了田总管一眼,顾之澄便懂了他的意思,咬咬唇还是让田总管去殿门口候着了。   今日是陆寒的生辰,她便吃一吃亏,让着他些。   陆寒淡淡的眼风掠过顾之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见顾之澄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既有恐惧又有疏离,也只能轻叹一声。   他本是想要好好待顾之澄,弥补一下过去的亏欠。   可若是不这样威逼利诱,却是连同这小东西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寒发现,他如今与顾之澄相处,似乎已经只剩下“无奈”二字。   殿内只剩下陆寒与顾之澄两人,皆心怀默契地沉默着,一片静极。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映着顾之澄身上穿着的龙袍,却道:“陛下可还记得,今日是臣的生辰?”   “......”顾之澄抚了抚袖口,垂下眸子淡声道,“既送了贺礼去你府上,自然是记得的。”   “那陛下可还记得送臣的贺礼是什么?”陆寒按捺着复杂的心绪,眸光渐渐转暗。   顾之澄不自在地拿起桌上的玉箸,顾左右而言它,“小叔叔快些吃菜吧,说了这会子话,菜全要凉了。”   陆寒眼似幽谭,沉默着拿起面前的玉箸,夹了一筷子眼前的金丝酥雀,食不知味。   顾之澄觉得气氛实在诡异,便只顾埋头吃菜,努力忽略掉对面陆寒身上迫人的气势,还有让她心悸无比的眼神。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手遮天面面俱到的陆寒,竟然会有龙阳之好。   而且喜欢的......竟然还是她这样的。   上一世,她可完全不记得陆寒有这样的癖.好。   似乎重活一回,许多事都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那便是陆寒还在乎天下人的眼光,还尚存些理智冷静与自持。   所以,他才愿意放她走。   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不愿意伤害她。   可是他又不能喜欢她,所以只能放她出宫,再也不见她。   顾之澄也不知道因为陆寒的喜欢而逃过死劫,是该喜还是该忧。   陆寒素来食量浅,不过夹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玉箸,道:“臣吃饱了。”   随后,他仿佛听到顾之澄松了一口气似的,轻声道,“小叔叔可是要回府了?”   陆寒眸光转暗,眼底翻涌着风雷赫赫,半晌才道:“陛下可这般不想看见臣?”   “......”顾之澄怏怏地戳了几下碗里的糯米丸子,“小......小叔叔就总喜欢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让朕与你都难堪么?”   陆寒不气反笑,按了按眉心道,“陛下终于肯坦率的说话了。”   顾之澄抬眸看他,眸中一丝讶然,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重新垂下眼帘。   好像很不情愿见他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都似脏了眼一般。   陆寒按着钝痛的心口,沉声道,“陛下,臣做了一个梦。”   顾之澄不以为意地听着,即便陆寒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总比对她动手动脚要好得多。   陆寒见顾之澄对他的梦兴致缺缺,却依旧敛下眸子,继续道:“臣梦见......陛下被臣杀了。”   “......”顾之澄手里的玉箸一下子就摔到了地上,摔成粉碎的几块,一声脆响。   田总管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要奴才进来么?”   顾之澄慌乱地站起身来,手按在桌面上,侧头对外说道:“无事,你暂时不必进来。”   “是。”田总管在外应了一声,终究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陛下若有事随时传召便是。”   顾之澄脸上的惊悸未消,只是壮起胆子回眸看了陆寒一眼,又被他眸中的神色惊到,重新垂下头来。   陆寒眸光愈发深沉,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也曾梦到过,所以才这般害怕臣,是么?”   顾之澄埋着头,指尖在食桌的檀木雕纹上轻轻划着,却不答话。   陆寒眉目深深,淡声道:“臣发誓,此生绝不会伤害陛下的性命。”   隔着纤长的睫毛,顾之澄的神色仿佛也藏住了,只是淡淡地回道:“朕知道......朕信你。”   “那陛下信不信,那个梦里......臣绝不是有意要取陛下的性命。”陆寒的嗓音幽沉,却带了一丝急色,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清楚。   顾之澄若有所思,只是声音仍旧很轻很轻,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听得真切,“不过是大梦一场,又何须再说这些。”   陆寒也知道,或许这些都只是南柯一梦。   大梦一场,真假亦难知,就此当一场梦也罢。   可是他的心仿佛被人揪住,愧疚难当,迫切地想要弥补。   陆寒正色,语速加快了些解释道:“臣那时,不过是想让陛下假死数日,再偷偷送去庄子里。对外便称陛下是......薨逝。”   反正当时顾之澄也病得不轻,若说病死了,也不为过,顶多只有些许人会质疑,陆寒轻易便能摆平。   “只是下药之人不知陛下身子已不堪重负,所以药量下得太重,以至于害死了陛下......”陆寒眸中深深蕴着痛意,语气也悠长而沉痛。   顾之澄微微抿起嘴唇,仿佛有些不信,“何必这样麻烦......朕死了不是一切都能更轻松么?”   是会很轻松,但陆寒哪里舍得呢。   陆寒微垂眼帘,没有解释。   顾之澄心底却漫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若真如陆寒所说,上一世他并不是想杀她,而是不小心将她杀死,那他为何要这样麻烦呢?   明明是轻易取她性命的事,他却要大费周折,让她假死,又将她送去外头的庄子里。   唯一的解释便是......   莫非上一世他也喜欢着她?   虽然陆寒没有挑明,可是这一世,顾之澄却已从他的举动里明明白白感觉到了他的心意。   但是上一世,顾之澄可谓从未感受到一丝一毫,陆寒对她有所动心。   若是陆寒一直在深深藏着自己的心意,那他是有多可怕,藏得要有多深。   顾之澄心中已是一片彻骨的寒意,鸡皮疙瘩悄悄爬满了全身,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渐渐接受了脑海里的猜想,却依旧无比震惊。   只是顾之澄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陆寒上一世能好好的藏好他的心思,将情绪都忍得十分隐秘。   那为何这一世,他又偏偏要在她面前露出来,扰人扰己呢......?   顾之澄正深思着,眼帘微垂,掩着眸中一片骇然,陆寒却起了身,走到她的身边。   他半蹲下来,视线与顾之澄相平,眸子中藏着几抹深色,“陛下,您十七岁,臣愿意送您出宫,以此弥补从前做的错事。”   “......”顾之澄默了默,小心翼翼地问,“是要将朕送去庄子里么?”   顾之澄已听闻陆寒方才说过上一世的计划,如果是将她送去庄子里,那不过是一种变相的软禁罢了,更难得自由。   陆寒深深望着顾之澄眸底抑制不住地对自由的渴望,默然道:“天宽地广,山河万顷,陛下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臣不会将您拘在庄子里。”   顾之澄若有所思,又问道:“出了宫之后,朕与你......再也不会相见,是么?”   陆寒知道顾之澄在忌惮什么,心中也因为顾之澄的防备和猜疑而愈发的绞痛。   痛得快要撑不住了。   陆寒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闷声道:“到那时,臣与陛下......死生不复相见。”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抿紧,纤长的眼睫扑簌了一下,淡声道:“那便......一言为定。”   看到顾之澄的杏眸中渐渐起了些细碎的光芒,陆寒微微晃了晃神。   他突然俯身,朝顾之澄伸出双臂,嗓音酥沉故作镇定,却夹杂了一丝谁也听不出来的颤音,小心翼翼。   “那么陛下,可否能让臣......抱一抱你?”   他梦寐以求的拥抱,就当是他送他的,真正的生辰贺礼。   顾之澄往后退了一步,抬眸看了看陆寒的胸膛,眼神安静得出奇,轻蹙的眉尖却有一丝轻浅的嘲意,“同为男子......你就不觉得恶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完了,感觉要把小陆虐死了哈哈哈。你们心软了吗???   别怪小澄心狠,毕竟两辈子吃过的苦都要甜回来!!!   -------------   给大家安利一本基友的文~~《定江山》by明月满枝,很大气好看哒,可以戳去看看哟!   文案:   楚南溪是晋国上卿之女,族人皆为王室战死。   先父曾言:“身为晋国官吏,当为国为民,无惧生死”。   为此,哪管刀枪剑戟、枪林炮雨,她皆骑马握戟冲在前方。   -   可最后却落了个叛国逃将的罪名。   何其冤,何其惨。   -   重活一世,她虽不改初心,可定要将这昏君贼人肃清。   可她始终不知,有那么一人,甘愿以贵族之身匍匐在她的身后,走她所走之路,护她于脆弱心间。   -   “南溪,你心中有王兄,那我绝不僭越半步,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晋国百姓你来守护,我只求能守住一个你”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心思深藏。   从未奢想会有一天,她竟能回头,将那只布满残茧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感谢在2020-02-28 22:02:14~2020-02-29 22:0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6361409、洛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再泡就馊了 2个;21341966、易大佬的千纸鹤、QQ 固态CO2、册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白 79瓶;终南无终 20瓶;ZY 14瓶;不吃鱼的猫?、瑶枝、童谣的谣、Pat、略略略、~~~ 10瓶;Untitled、我的名字叫秀儿、郁 6瓶;樱萌芽子、嘤嘤嘤 5瓶;云一定知道 4瓶;草莓味的酱哟 3瓶;淡淡、白鹿鹿 2瓶;啦啦啦、28419855、小仙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71】一万字   陆寒伸出的手瞬时就僵在了半空中, 瞳眸微缩。   眼底是一片深寂的空洞,蕴着摇摇欲坠的星光。   顾之澄在眼前时,便是他眼里的光。而顾之澄的一句话, 便好似让他眼底燃起的些许光焰全湮灭了。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 除了顾之澄少年纤弱的身影外,其余全是痛意。   他垂下眼帘, 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遮掩起来。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只有最后的一年多, 所以便暂时忘却那些俗世的眼光, 放纵一回。   反正最快乐的, 可能也只会是眼下的一年多了。   毕竟顾之澄在他心底藏在那么深的角落,等他离宫后, 若要忘了他......   陆寒也不敢断言自个儿要花多少年。   但他知道,那会是一段很痛苦的日子。   所以他只想,拥有一些可以称得上温暖回忆,可以让他好好捱过将要痛苦的无数个冷冰冰的日日夜夜。   起码, 也可以安慰自个儿,他梦寐以求的,也曾拥有过。   想起顾之澄时, 遗憾也能少一些。   可是......顾之澄竟然就这样冰冷又鄙夷的看着他,用“恶心”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陆寒觉得, 这比有人拿刀子一下又一下剜他的心还要痛。   可偏偏顾之澄说的话,又是事实。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   他只是刻意去忽略,去自欺欺人, 就仿佛走进了阴影之中,便能将这些羞耻又龃龉的想法藏在缝隙里,无人能知晓一般。   可顾之澄的目光,却如炽烈的日光,将他的卑劣照得无处遁形。   陆寒的唇失了血色,抿成薄薄的一条线,苦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素来挺拔又冷然的身姿,如今瞧起来也很是落寞。   沉稳有力的脚步,已成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   他看来很惨。   顾之澄敛下眸子,不再去看陆寒,收起不该有的同情心。   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可陆寒......不值得她心软。   走出大殿,陆寒眸子里的痛彻心扉和蹒跚的步履又仿佛随着大门打开漏进来的日光一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是那个风轻云淡又清冷自持的摄政王。   他始终记得,他不仅仅是陆寒,还背负着家族的荣耀,顾朝的荣光。   他这点小小的龌龊肮脏的心思,根本不值一提,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千秋大业未成,万世太平未开。   他不可拘泥与儿女情长,更何况是这样为世人所不齿能将脊梁骨都戳破的龙阳之好......   ......   陆寒走后,顾之澄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让宫人们进来将食桌全撤了,又就着明亮的烛火开始细细琢磨起谭芙给她的那些方子来。   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若是让陆寒不经意间吃下相克的两样东西,那不知他身边保护他的人可否能发现......   顾之澄瞥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目光越发幽深。   可若是成功还好,若是事情败露,可不知道陆寒会如何待她。   想再出宫,或许是不大可能的了。   顾之澄又想起上一世,给陆寒下毒之事。   她试过两回,皆未成功。 第一回 是她买通了陆寒府上的人,下在了陆寒的饮食之物里。   被陆寒识破后,顾之澄日日不得安睡,心惊胆战,生怕查到了她这里来。   幸好最终没有牵扯到她,只是那下毒的人被陆寒处置了。   她当时还暗自庆幸,以为是她买通的人十分忠心,她行事也十分高明,所以陆寒没有查到她身上来。 第二回 则是她送过去的贺礼,明明那般隐蔽,且那奇毒是她父皇在的时候就命人开始研制的,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她有十成的把握不被查出来,所以才用自个儿宫里的名义送过去,可不料陆寒身边竟有那般能人异士,可以将这毒识破。   知道这毒被识出来之后,顾之澄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自以为她的日子到头了。   可陆寒......却只字不提这件事。   她提心吊胆了几个月,以为陆寒在蓄谋什么,可却什么事都未发生,她才渐渐安下心来。   后来她便一直疑惑,为何陆寒仿佛无事发生,并未报复。   直到今日听陆寒重提前世的事,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上一世的陆寒,竟也对她生了这不该有的情愫。   顾之澄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复杂的情绪万千,也不知该如何言说。   最终也只化为了一道叹息。   真是作孽。   是她的孽,也是陆寒的孽......   ......   转眼到了夜里,顾之澄躺在龙榻上,杏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头顶的挑金线绣龙纹帐幔,丝毫没有困意。   想到陆寒的事情,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心头有些燥意。   却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盖着厚重的衾被,顾之澄翻来覆去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却依旧难以入眠。   明明紧紧关着窗牖的寝殿内,却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吹得温热的脸颊都凉了几分。   顾之澄蹙了蹙眉尖,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衾被,显得有些白森森的。   她的心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今儿不是初一十五。   按理来说,阿九哥哥是不会来的。   那么进她寝殿的,会是谁呢......?   顾之澄眸色一凛,想要起身,可是她的外袍挂在外头的剔红芙蓉花纹衣架,此刻若是下床,怕是来不及了。   因为已经有了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出现在她的眼前。   微微昏黄的烛火映在来人的脸上,棱角分明透着张牙舞爪的野性,那双眸子明亮又如鹰一般的锐利。   顾之澄微微眯起眸子,讶然道:“怎会是你?”   惊讶过后,顾之澄懊恼地差点咬断舌头。   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她是皇帝,寝殿应当是宫里把守最严的地方。   可偏偏闾丘连上一世和这一世都这般来去轻松。   阿九轻功好,来去自如不被人发现也就罢了。   凭什么闾丘连也有这样的本事?   她双眸里烛火熠熠晃动,映着闾丘连脸上的一抹邪笑。   闾丘连唇角的笑意愈发放大,微微俯下身子道:“陛下,好久不见?”   “......”顾之澄咬咬唇,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闾丘连不慌不忙地坐到顾之澄的床沿边,掏出一把锐利泛着寒光的匕首,一边仔细擦拭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自然是许多日子未见陛下了,有些思念,所以来看看您。”   顾之澄一边故作镇定的听着,一边将目光落在闾丘连手中的匕首上。   她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意,悄悄思忖着,若是她此刻喊人,是侍卫们进来得快,还是闾丘连的匕首快。   闾丘连用衣角将匕首全擦了一遍后,又拿着匕首在手上把玩起来。   不过只把玩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突然将身子俯得更低,深深吸了一口气。   烛火因他的动作而晃动得更厉害了一些,正好映出他脸上陶醉的神色。   丰神俊朗,却又无处不透着变.态的气息。   闾丘连因陶醉而阖上的眼睛很快又重新睁开来,露出六亲不认得让顾之澄头皮发麻的笑容,“许久未见,陛下似乎又香了一些。”   顾之澄脸色骤变,一缕明月光透进帐幔里,正好衬得她小脸惨白一片。   顾之澄又想起上一世的可怕记忆。   当时,闾丘连也是潜入宫里,冲她说了这一模一样的话。   然后......他便戳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并且开始......   扯她身上的衾被,扯得丝帛碎裂,飞絮乱飘,迷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再然后......   顾之澄不愿意再想下去,只是庆幸上一世闾丘连并未得逞。   直到她身死,都还是清白之身。   顾之澄咬着唇,纤长的指尖攥着衾被,愈发显得森然。   闾丘连挑了挑眉,眸中的邪意与野性更甚,“......也似乎更白了一些。顾朝的山水,果然养人一些。”   顾之澄极不耐地瞥了闾丘连一眼,又因为他手中晃着的匕首,硬生生将眸子里那点脾气压下去,声音也柔和了些许,“你身为蛮羌族的首领,来我顾朝,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   闾丘连没回答顾之澄的问题,反而更往前凑了一些,将顾之澄逼到床角坐着,才嗤笑一声道:“我蛮羌族穷山恶水,黄土漫天,似乎从未见过有陛下这般肌肤娇嫩又香气袭人的婆娘。不然的话......我定是要娶回去当夫人的。”   顾之澄瞳孔放大,虽闾丘连的这一句话说得与上一世不同。   可她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很是害怕。   她怕闾丘连立刻便会扑上来,强行要将她身上盖着的衾被掀开。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被她咬出月牙印子,坐在床角后背抵着冰冷的木阑干,紧紧揪着衾被指尖轻轻颤着。   闾丘连却没有如同顾之澄所想那般扑上来,反倒是替顾之澄扯了扯衾被,“冬夜寒凉,陛下还是莫要坐着,免得着凉。”   顾之澄撇了撇嘴角,心想用不着闾丘连假好心。   闾丘连玩味的一笑,突然又道:“不如......我同陛下一块躺下说?”   顾之澄倏然将眸子抬起来,杏眸亮晶晶的盛满了愤怒,死死盯着闾丘连,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真乃倾国倾城之佳人,就连这嗔怒的模样,也叫人心动万分。”闾丘连舔了舔嘴角,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顾之澄,目光里满是调.戏之意。   顾之澄杏眸圆睁,狠狠瞪着闾丘连,“只怕你这眼睛有些瞎,合该去瞧一瞧了。朕是顶天立地的真龙天子,又怎会如你口中所言。”   闾丘连戏谑一笑,玩味地抚着顾之澄衾被上的龙纹,幽声道:“这话,怕也只有那不解风情的摄政王和你朝中那些没脑子的大臣会信吧?”   “......吾乃蛮羌族的血性男儿,无论何等猎物,只消费神分辨一番,就能辨出雌雄,何况是陛下这样的绝色佳人?”   闾丘连伸手,想捏一捏顾之澄的下巴,却被她别开脸,躲了过去。   顾之澄知道,闾丘连这是将她当成猎物在调侃,真真是让人愤慨。   闾丘连瞥着月光之下,她雪白柔嫩的脸颊,还有因为侧眸扭头时,愈发显得修长的脖子,又白又直,比玉石还要通透细腻。   他眸光暗了暗,抬手摸着脖颈上挂着的兽牙道:“如此佳人,日日抹黑着脸,无法簪钗着裙,实在可惜。”   “......你要做什么?”顾之澄忍无可忍,杏眸晶亮仿佛是燃着一簇簇怒焰,咬牙切齿地看着闾丘连。   闾丘连却似乎极享受顾之澄现下的模样,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深深吸了一口顾之澄身上散发出来的袭人香气,这才道:“陛下可曾记得,我曾提议过,助你独掌大权之事?”   顾之澄眉眼间不动声色,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闾丘连哂笑道:“摄政王自大狂妄又喜欢故作深沉,我最讨厌他了,瞧着很是碍眼。还是陛下这样似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甚是顺眼。所以,不如就让我助陛下除了他吧......?酬劳不高,还是如同上回所说的那样,顾朝的半壁江山即可。”   “......你做梦!”顾之澄一字一顿,神情冷漠道,“莫说半壁江山,就是半个城池,我也不会给你!”   闾丘连眸中愈发玩味,这楚楚可怜的小兽明明已是绝境,却色厉内荏的模样,他也很是喜欢。   他勾唇道:“陛下或许回答得太着急了,我可以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如果你不答应的后果......也不严重。只是我会将你的秘密昭告天下。”   “......当朝天子是绝色佳人,啧啧啧,想想都觉得很刺激呢。”闾丘连瞳眸放大,笑得咧开嘴,脸上只差没有贴上两个大字。   变.态。   顾之澄神情一僵,却装作浑不在意的道:“请便。”   闾丘连摇着头,神情里满是享受的笑意,连声“啧”着如一阵风,又悄然消失在顾之澄的寝殿内。   等闾丘连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顾之澄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   脊背发凉,鬓角也是一层涔涔的薄汗,手心更是濡湿一片。   闾丘连的威逼利诱,还有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匕首,都仿佛一把刀高高悬在了她的心上。   这一夜,恐怕是更加难以安眠了......   顾之澄不敢放任闾丘连公开她的秘密,因为她知道,若是陆寒知道她是女儿身,就不可能放她出宫了。   陆寒原本肯放她走,便是因为喜欢她,所以舍不得杀她,但又因以为她是男子,所以也自知不可能与她天长地久,所以才只能忍痛割爱。   如果她是女儿身,那陆寒定会不择手段将她留在身边。   顾之澄光是想想若她以女子身份待在陆寒的身边是何光景,心里头就比方才闾丘连走后还要凉了。   所以她绝不可能,让闾丘连将这件事说出来。   夜凉如水,顾之澄躺在帐幔中,最终又忍不住坐起来,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露出决绝的神情。   她咬着唇,瞥了瞥窗牖外透进来照在地上的月光,皎皎其华,明明如霜。   这宫里的夜,太冷,也孤寂了。   想到只要忍一年多就能离开这鬼地方,她的心里方能宽慰些许。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好机会,她绝不会允许闾丘连破坏。   思忖片刻,顾之澄伸手,从厚厚几层的锦缎褥子底下,摸出了一样东西来。   是阿九送给她的玉哨。   顾之澄纤长白嫩的指尖捏紧了玉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到唇边,轻轻吹响了它。   过了不到一刻,阿九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准时出现在了她的寝殿内。   阿九脸上木然的表情比冬日的夜还要冷,可是此时却出现了一丝急切的波动。   这是顾之澄第一次吹响他送的玉哨,想必是遇到了极棘手的事情。   他最怕的是有人刺杀,所以忙不迭地就赶了过来,甚至没来得及跟府里一同值夜的侍卫打一声招呼。   见到顾之澄一切安好,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日里白一些,他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走近一些,见到顾之澄漉漉的眸子惊惧不定,碌碌地转个不停,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他一颗心又重新高高的提起。   “阿九哥哥,你来了......”顾之澄见到阿九,不知怎的,眼眶止不住的酸胀起来,就连声音也不受控地带了几分哭腔,又软又糯,让人听得莫名心软。   她以前是什么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尤其是上一世,无论多么艰辛委屈的事情,她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宁愿深夜里独自卧在衾被中长夜痛哭,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她的一滴眼泪。   不是因为她太过坚强,而是实在无人可说。   刚过易折,许是上一世默默咬牙坚持了太久太久,心也格外累。   所以这一世,她总忍不住软弱一些,想要多撒几句娇,多几个人可以拥抱。   也很幸运,上一世她不曾拥有的。   这一世都侥幸地遇见了。   比如阿九,比如阿桐。   所以在他们面前,她好似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能将眼泪和委屈都硬生生的憋回去。   反而是一见着他们,原本能克制得好好的情绪都仿佛有了宣泄的地方。   阿九的身影一落入眼眸,眼泪珠子也就不听话了起来。   “别哭。”阿九看到顾之澄晶晶亮亮的泪珠子在眼角打着转,心中万分焦急,疾步走到顾之澄的床榻边,问她,“怎么了?”   顾之澄还在憋着眼泪,声音也闷闷的,带哭腔的尾音仿佛一个个小钩子,将人一颗心勾得七零八落似的。   顾之澄委屈巴巴的憋着泪,用浓重的鼻音将事情全与阿九说了一遍。   阿九听完,漠然不语,站在顾之澄的床榻边,宛如一座雕塑。   顾之澄偷偷瞥了阿九一眼,也觉得自个儿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着实有些丢人。   所以想趁阿九不注意时,偷偷用衾被的一角擦掉眼角不小心没憋出而渗出来的一两颗晶莹。   但这偷偷摸摸的样子哪能不被阿九看到。   这样明明委屈却又倔强着不叫人担心的模样,反而让阿九一颗心更沉了。   他眸色转暗,黝黑得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声音也冷得几乎结成团似的,在夜色浓重里宛如鬼魅,“可要......杀了他么?”   顾之澄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抬起眸子,杏眸晶亮纯澈又萦绕着化不开的水雾,“可是阿九哥哥,你的命是摄政王的,不是只为了他才杀人么?”   阿九身形一僵,默然无声。   这是阿九曾告诉过顾之澄的,所以她一直记得,也不愿意让阿九为难。   因而,顾之澄接着说道:“我不要阿九哥哥你去替我杀人......只要你替我想想法子,将他毒哑了抑或是如何,最好是说不出话来。再不济,就让他再也没法子进我顾朝传播谣言。”   阿九的眸子变得沉重而幽深。   这样的法子是有,可惜......都不如死人来得安全。   只有死人才可以彻彻底底的不再开口,才能将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这是阿九在暗庄里执行任务这么多年,领悟到最深刻的道理。   “阿九哥哥,反正还有两日,你不必急于这一时。”顾之澄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突然又为自个儿冒冒失失喊来了阿九而懊恼起来。   她原本只是慌得六神无主,可因为阿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也不好与阿桐商量,所以才情急之下唤来了阿九。   可如今见到阿九也为了她这般苦恼的模样,她又自责起来。   本来阿九身为暗庄的暗卫,所要背负的就已极多,肩上的重压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可她却又要给他添些麻烦。   顾之澄见阿九仍旧站在龙榻边一动不动,仿佛站成了一桩雕塑,心里也愈发的着急了。   她知道阿九从小经受的训练便是这般,心中的情绪越复杂,表面越是要按捺着所有的举动,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来。   便是如现在这般,阿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情绪定然已是压抑到了极点。   顾之澄悉悉索索从床头玉枕下取了颗粽子糖出来,抬眸递给阿九。   “阿九哥哥,不必再想这些了,先吃颗糖吧。”顾之澄眨了下眼,故作轻松地说道。   阿九回过神,望向眼前的顾之澄。   她坐在龙榻上,恰好被一撮月光照亮了雪白柔嫩的脸颊,宛如沐浴在月光中,而长发松散如瀑披在身后,愈发衬得像天上偶然误落人间的仙子。   明明这样绝美出尘,可秋水似的眸子里,还有隐隐熠熠的湿漉并未褪去。   让人看一眼便心疼,恨不得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一切的刀光剑影,只为她眸中永远纯粹晶亮,只有笑意盈盈,再无泪光隐隐。   阿九将那颗粽子糖轻轻放入怀中,举动宛如是在收什么稀世珍宝。   当他重新站直身子时,隐着暗光的黑眸里已有了决绝之意。   阿九颔首,冷声道:“今日一别,恐再难相逢。”   顾之澄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安道:“阿九哥哥,你要去做什么?”   阿九敛下眸中的情绪,只压低了声音道:“与陛下无关。只是......原本就要做的一些事情,本是打算明日来道别的。但今日恰好陛下吹响了玉哨,便今日道别而已。”   这是顾之澄认识阿九以来,他第一回 说如此多个字。   听得她有些怔然,瞳孔微缩,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更甚,“阿九哥哥,你不要为了我去做傻事。世上的法子多了去了,你万万不可牺牲自己。”   “阿九已说过,此事......与陛下无关。”阿九的声音冷,脸色也冷。   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每一个棱角弧度都透着孤绝。   “那......”顾之澄拧眉不解道,“为何今日一别,再难重逢?”   阿九罕见地抿了唇,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冷然的神色,压低声音道:“阿九......已被主子遣去北荒之地了。”   “北荒之地?”顾之澄揪着衾被,杏眸瞪大道,“那般寒冷荒芜之地,千里之内,任何动物的影踪都难觅。你做了什么,为何要遣你去那里?”   “此乃命令,阿九不得不从。”阿九垂眸颔首,不愿再多说。   顾之澄眼皮子微跳,虽阿九说得笃定,但她总是还有些不放心,“是为了让你去执行某个任务么......那......你何时能完成任务归来?我等你便是。”   阿九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幽光,只是夜色浓重,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都全部遮掩了起来。   只听得他一声低低的回答,幽沉低哑,仿佛揉碎在寝殿内凉凉的夜色中。   他说,“归期未知。”   顾之澄却拉住他的衣袖,无比笃定又坚决地望着他的眉眼,一字一顿道:“即便归期再长,我也会等你......!”   阿九没再说话,转身,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只怕归来已是无期,但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   翌日。   阿九私自出手,寻到闾丘连藏身之地,暗杀之。   不料闾丘连亦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遂只断了闾丘连一臂,并未成功。   最后又追杀其一路往北,逃回了蛮羌族,仍然未果。   待阿九再回澄都时,陆寒已是震怒。   摄政王府内,阿九跪在陆寒的庭院内,簌簌的梅花瓣被风吹落了一整个肩头,他仍然跪得岿然不动。   亦有寒气在他的眉头凝成了白霜,头顶亦然。   他在陆寒的门前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寒露凝霜在肩头,仿若一夜白头。   陆寒怒气仍然未消,走到阿九的身前,狠狠踹了他的心窝子一脚。   阿九被踹得扑倒在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染红了一片青石砖。   鲜血嫣然,顺着青石砖的缝隙逐渐蔓延到了陆寒的脚下。   陆寒踏着血色,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已开始为旁人卖命?”   “......”阿九重新跪得笔直,尽管膝盖已麻木不仁,手脚已不受控制,可他仍然能保持着一个暗卫最完美的神情和状态,同样冷声回道,“属下从未对主上有过异心,从生到死,只效忠主子一人。”   陆寒森森然一笑,眸色幽然道:“你这忠心,本王可承受不起。说,你到底在为何人办事?”   阿九目不转睛,神色决然道:“属下只为主子办事。”   “为本王?”陆寒按着眉心笑道,“本王可不记得,曾让你去杀闾丘连。还如此猖狂,竟一路从澄都追杀到蛮羌族属地外。你若成功杀了他便也罢了,可如今断他一臂,又放他归族,可谓是放虎归山!”   “你既杀不死他,又打草惊蛇,放虎归山。用‘废物’二字来形容你,本王都替‘废物’感到惭愧。”陆寒眸中仍是震怒。   实在阿九这事情办得太不漂亮了。   更因为阿九向来是他器重的人,甚至放在摄政王府当侍卫,他来亲自培养。   可阿九的所作所为,既失了智蒙了心,又灰头土脸失败而归,让陆寒太过失望寒心。   阿九低低埋着头,脸上毫无血色,语气里有了一丝罕见的愧意,“属下无能,甘令主子责罚。”   “责罚?”陆寒气得发了笑,转身道,“本王下令责罚你,都嫌脏了嘴。”   陆寒极嫌恶的表情,这是跟在他身边伺候过的人,都鲜少见到的。   阿九抬眸只望了一眼,便觉很是刺目,晃了晃神,眼前有些发晕,身子也跟着虚晃了一下,最后实在撑不住,狠狠栽倒在地。   已跪了一天一夜,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阿九实在,已经到极限了。   主子救过他的命,于他是天大的恩深义重,所以即便是陆寒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绝不迟疑。   可阿九的命是自己的,可以给陆寒。   心却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闾丘连,他必须杀。   即便让主子失望至此,即便赌上这条性命,他也必须杀了闾丘连。   不计后果,不论生死。   陆寒原本已转了身,但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屋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滞,便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跟在他身后的阿七低声问道:“主子,阿九他......”   陆寒罕见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淡声道:“本王不许他死。做了这等擅作主张的事,他休想死得这般轻松。”   阿七会意,忙唤暗庄里其他人来将阿九抬了回去,送回暗庄看病去了。   ......   阿九再次睁开眼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觉恍若隔世。   而他素来崇拜敬仰的主子,正坐在他屋里的红木方桌边,正在喝茶。   听到阿九醒来,陆寒也侧眸看了过来。   黑眸中,尽是森然的冷意。   阿九张了张嘴,发现似乎许久未说话,自己的声音已经又哑又涩,“属下谢主子不杀之恩。”   “本王说了不杀你么?”陆寒冷冷一笑,将茶杯重重地掷在桌上。   “......”阿九噤了声,可他知道,若陆寒要杀他,早就动手了。   “本王再问你一回,你到底为何要杀闾丘连?”陆寒按捺着性子,再次耐心的问了一回。   阿九漠然道:“与他人无关,只是属下瞧他不顺眼。”   陆寒按了按发痛的眉心,良久,才道,“本王记得,你进暗庄时,才五岁。”   阿九没有作声,只是眉眼间有一丝动容。   “当年本王也才十岁,可是偏偏就从那一堆小孩中看到了你。”陆寒放下手,神情幽幽地看向阿九。   阿九罕见地抿起唇,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陆寒却也不愿意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蓦然转了话锋,冷声道:“你既然恨闾丘连,那你便去北荒之地守着,一直盯着他吧。此生便再也不必回澄都了,免得本王见到你就觉得心烦,恨不能一刀取了你的性命......!”   阿九掀开衾被,想要从床榻上起身谢恩,虽然他身子还没好全,动一下都觉得扯得全身撕心裂肺的痛。   但主子饶他一命,他是一定要谢主子的。   却被陆寒大步迈过来,直接按住。   陆寒只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衾被一角,就很快嫌弃的收回手,仿佛脏了他的手一般,“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跪本王。就当本王,从未有过你这样的暗卫。”   “......阿九,你不配做本王的暗卫,明白么?”陆寒轻飘飘的落下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阿九还坐在床上,眸中的情绪翻涌着,最后,竟罕见地勾出一缕浅笑。   阿九从小就知道,主子看起来冷淡无情,实际上......是比任何人都要有情的。   主子很感激他们每一个暗卫为他出生入死,所以记得他们每一个暗卫的生辰,记得他们每一个暗卫的喜好,亦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好。   甚至于......主子还定下过一个规矩。   只要暗庄的暗卫们能安然度过每一次任务,到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会给他们自由。   会给他们每一个年满二十二岁的暗卫送上真正的身份玉牒,让他们得以离开暗庄,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自由自在地行走在这天地间。   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娶妻生子,仿若之前从未有过那段当暗卫的经历,生活再也不会遭到任何干涉。   听说暗庄的少庄主曾反对过。   古往今来,明君亦杀伐果断,暗卫知晓太过秘密,若是放任自由,恐终成大患。   可主子却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该完完全全为另外一个人而活的。   暗庄里的暗卫,亦是如此。   主子从不担心,会有暗卫背叛他。   而阿九,也正是如此想。   因为暗庄里的暗卫,每一条命都是主子捡回来的。   后来在暗庄的年年岁岁里,又经常因主子点点滴滴的行为而触动。   他们感恩于主子的救命之恩,更钦佩崇拜主子方方面面的品行。   主子于他们,是恩人,是朋友,亦是明月光。   为了主子,他们愿意豁出性命,更别提只是自由后,为主子将过往守口如瓶。   阿九想,可能唯一背叛过主子的,就只有他了。   也难怪主子那般震怒。   可最终,却还是没有取他的性命,只是将他罚去了北荒之地。   甚至于方才,还特意不让他起身,免得他伤势加重。   阿九的伤特别重,不止是因为跪了一天一夜,而且还因为他与闾丘连交手了很多次,也受了不少的伤,又来回奔波数日,并未休息。   再回澄都时又直接去了陆寒的庭院里请罪,新病旧伤加在一块,这一倒下,就差点丢了性命。   若不是陆寒动用了极好的药材,又遣了手里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轮流救治。   只怕阿九这条命,是难以救回来的。   阿九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也是后来才越发明白。   原来陆寒的怒火并不只是因为他擅离职守,擅作主张地动手去杀闾丘连。   更因为闾丘连本来就是虎视眈眈,笼络了不少的小部落正想在顾朝的边境几地讨些好处,最好是占上几座城池。   陆寒一直在暗中调查,并且和闾丘连暗地里抗衡着。   而阿九这一出手,闾丘连便以为是陆寒朝他出手了。   这番打草惊蛇,在闾丘连眼里,成了发动战火的讯号。   所以闾丘连逃回蛮羌族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发动其他几个小部落,还有顾朝周边几个小国,一同攻打顾朝的北荒之地。   正是冬日,粮草少,蛮羌族的族民们皆食不果腹,也趁机杀烧抢掠一些顾朝老百姓的粮食,以此来改善生活。   所以陆寒更气的,是阿九此举提前引动了与蛮羌族一战。   惹得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这与他所畅想的太平盛世,又离得更远了一些。   ......   而顾之澄在宫里,自从阿九离去之后,就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闾丘连。   原本都已打算先答应闾丘连的要求,与他虚与委蛇,再另做打算的。   谁知两日后,她却没有等到闾丘连来,仿佛这人已经销声匿迹,那日的出现只是她的一个梦一般。   再然后,她就等到了蛮羌族联合大军压境的消息。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一下子就感觉把陆寒的暗庄写成了邪.教的样子,陆寒就是他们心中的神……emmmm……日万第二天,你们舒服了吗?   陆寒:(眸光微闪,很有深意地看向了顾之澄)   小澄澄身子一颤,哆哆嗦嗦:麻麻是说日万,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我又不是万。   也想舒服的陆寒:……(再忍几天,听说再忍几天就可以了)   感谢在2020-02-29 22:06:16~2020-03-01 22: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童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华绒绒、酒窖、亦卿、425707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亰亰 53瓶;小方方 35瓶;易大佬的千纸鹤 10瓶;笑呵呵、lcgff 5瓶;28419855、好多萌、墨小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72】七千字   顾之澄仍然记忆犹新的是, 上一世蛮羌族联合的大军虽然比不得顾朝大军人多势众,可因蛮羌族大军皆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又是在北荒之地那等寒冷荒芜, 风沙漫天的地方作战。   所以顾朝的士兵们不习惯, 可蛮羌族联合的大军却已是待惯了的。   因而最开始传来朝中的消息都是顾朝戍守边关的大军吃了不小的亏。   后来还是靠陆寒亲自率领着军队前往北荒之地,才将这一战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然而......闾丘连节节败退后, 还是趁前线战乱不备时,闯入了皇宫里, 对她......   顾之澄想到这儿, 指尖也忍不住轻颤起来, 一颗心慌张得难以平息。   早朝时,听大臣们一同禀报了北荒之地的战况后, 顾之澄下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皇宫之中各处皆要加强防守,侍卫巡逻的批次又多添了两批。   尽管宫里看似越发的安然无虞,走几步便能瞧见戒备森严铁盔银甲的侍卫们, 可顾之澄的心里头仍然觉得不安定。   因为她记得上一世明明是开了春之后,蛮羌族才猝不及防发动战火的。   可这一世,不知为何竟提前了一个多月, 还在腊月里,两军就已经开始交战。   顾之澄在皇宫里消息闭塞, 阿九追杀闾丘连的消息除了陆寒一系的人,旁人也鲜有耳闻,所以更加传不到顾之澄这儿来。   所以她虽想了许多, 却也不知道真正的缘由。   只是每日都在宫里坐立难安,不止是因为自己即将艰难的处境,也为这一战而无辜伤亡的黎民百姓。   如此过了十日。   又是早朝,群臣们在底下已因为北荒之地的大乱而闹得不可开交,纷纷奏请,让顾之澄特遣一位大将军再领十万精兵前往北荒之地增援。   虽然蛮羌族联合的十几个小国与部落皆如蝼蚁一般,只能在边境添乱,还动摇不了顾朝的根基。   但若是任由他们那般嚣张下去,以后是何光景也未可知。   且顾朝乃泱泱大国,威严不可容蛮羌族那等蛮子小觑,顾朝的每一个子民,也决不允许外族欺压。   顾之澄当机立断便同意了大臣们的意见,斜瞥了一眼站在底下最前方的陆寒道:“陆爱卿以为朕该遣哪位将军前去北荒之地?”   陆寒长身玉立,一袭青黑色蟒袍纹着的龙牙海水衬着他冷峻的眉眼,并未抬眸看她,只是平视前方,眸色沉沉道:“臣以为......骠骑大将军范力夫骁勇善战,用兵如有神助,可以遣他一试。”   顾之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看向站在前排的一群大臣里很是显眼的范力夫。   范力夫身形高大,苍髯如戟,显得魁梧又威猛,乍一听到陆寒提他的名字时,便已往前一步,脸上露出凶蛮的表情,嗓音洪亮在大殿内回荡着,宛如有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迈与气概,“臣范力夫,愿为陛下出战......!”   顾之澄抿了抿唇,少年清朗又明亮的声音不大,却在殿内轻飘飘就能括出好远,清晰可闻落入所有大臣们的耳朵里。   “范大将军,你不是为朕出战,而是为顾朝百姓一战。”顾之澄淡红的唇瓣抿得紧了一些,杏眸含着笑意,“......朕今日便命你为护北大将军,率十万精兵前往北荒之地,务必要镇压逆贼,平息叛乱,保护好北荒之地的百姓苍生。”   “臣领命......!”范大将军行了大礼,眸子亦有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   身为顾朝的大将军,若外族想要欺压顾朝的黎民百姓,那都需得从他的尸体上先踏过去!   顾之澄站起身来,眸光郑重,轻声道:“范大将军,朕等你平安归来。”   ......   范力夫率十万精兵火速赶往北荒之地,原本戍守边关的十万大军又添了一股新的战力。   然,蛮羌族联合其他小国与部落组建的大军,也在不断地扩充着势力。   且在闾丘连的带领下,明明只是一盘散沙的联合大军,却显现出了一股精锐团结的力量。   所以即便顾朝大军实力大增,可也只是与蛮羌族联合大军勉强抗衡而已。   更重要的是,许多顾朝的士兵们新到北荒之地,皆有些水土不服。   且闾丘连是一直在比北荒之地之外的蛮羌族部落长大,那儿的环境比北荒之地内还要恶劣艰险,所以范力夫对地势和环境的掌握把控并不如闾丘连   处处都让闾丘连抢占了先机,利用了天时地利之机,让顾朝大军吃了好几个闷亏。   最终节节败退,丢了北荒之地最靠北的一座城池。   丢了一座城池,对于顾朝而言是奇耻大辱。   而蛮羌族联合大军,却尝到了甜头,一点儿都没有收手的架势,甚至乎势头愈发高涨。   夺下城池的第二日,闾丘连又指挥大军,朝往澄都方向前进的第二座城池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原本的顾朝是一块巍然的铁板,可被破第一座城池后,就仿佛是突然出现了一道缺口一般,第二座城池也很快就被破了。   破了一,便容易再破二,再破三。   接二连三的,顾朝连连被破三座城池。   这样的消息很快便从北荒之地传回了万里之外的澄都,引得满朝震惊慌乱,就连澄都里的年味都被冲散了,全是人心惶惶。   原本的十日一朝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臣们每日都需得上朝,共商良机。   顾之澄早就知道闾丘连有这样的本事,可是同上一世一样听到这样的消息,尽管已经早有了心理准备,可依旧不是滋味。   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城池。   可是这一座城池,代表的并不只是“一”,而是成千上万住在城池中的百姓。   会因战乱而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甚至......有可能失去最为宝贵的性命。   顾之澄坐在龙椅上,听得底下大臣们闹哄哄的议论成一团,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耐地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忍不住朝陆寒看了一眼。   上一世,陆寒就是在这样的危难时刻站出来的。   她虽然心底一想到陆寒时,情绪便会变得极为复杂,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旁的也就顾不上什么了。   顾之澄看向陆寒之时,正好对上陆寒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竟然......是一直在看着她的。   也不知在底下已经看了她多久......   顾之澄心头一跳,立刻移开目光,颇有些不自在地抠了抠龙椅上镂空的雕金龙爪。   总觉得陆寒的视线仿佛是有温度,烫得她脸上和心里都有些烧得慌。   陆寒眉目深深,蓦然往前走了一步,拱手道:“臣恳请再率十万精兵出战,万望陛下准奏。”   陆寒的声音不大,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却沉稳有力,仿佛一下子就盖过了殿内原本熙熙攘攘群臣们的说话声,在殿内的每一处都清晰可闻。   整座大殿顿时鸦雀无声,大臣们眸中都露出几缕震惊之色,因为陆寒这一句简单的请战之言。   只不过几瞬,就又涌起比先前还要吵闹许多的音浪来,你一眼我一语,随便仔细分辨几句,都是反对之词。   “摄政王乃国之重臣,需镇守澄都辅佐陛下,于顾朝江山而言,实在不可缺一日,怎能去北荒之地那等地方?”   “战火纷乱,刀剑无眼,摄政王万万三思,可不能冒这么大的危险呀......!”   “是啊,且摄政王您也不是武将,行军打仗的事,还是让其他将军去吧......”   “......”   诸如此类,皆是劝阻,没有一个大臣是同意的。   顾之澄端坐在龙椅上,愈发觉得被这群大臣们闹得脑袋疼。   叽叽喳喳的就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耳朵里没有半点清静,但又都是些无用的废话。   陆寒轻咳了一声,大臣们顿时又不说话了,一束束目光皆聚集到陆寒身上,屏气凝神听他要说什么。   陆寒长身玉立,极好看的眉眼间都是清冷的神色,他只淡淡瞥了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顾之澄一眼,便道:“如今陛下......已经不需要本王,也可以独挡一面了......所以诸位大人们不必担忧。”   其他大臣们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虽然觉得陆寒言之有理,可又都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摄政王虽文武双全,出类拔萃,无论是文韬武略都让他们赞不绝口,但是......   他毕竟没有真正意义上行过军打过仗,若只是纸上谈兵的话,只怕顾朝会输得更惨一些。   “陆爱卿,十万精兵够么?”顾之澄坐在龙椅上,突然打断了大臣们的议论纷纷,朗声问道。   陆寒似是有些意外地瞥了顾之澄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沉声回道:“臣以为,十万精兵足矣......虽如今前方战事吃紧,但顾朝后方亦要固若金汤,不可松懈。”   所以还是不必将所有的大军都调去前方,陆寒只选择带十万大军过去,便有信心将闾丘连那伙子乱贼一举歼灭。   顾之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陆爱卿说的是。朕便允了你的心意,望你能不负众望,乘胜归来。”   陆寒垂眸颔首道:“臣定会竭尽全力。”   ......   “......”大臣们见陛下和摄政王都已谈妥,均犹疑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不知再说什么,皆唉声叹气地下了朝。   下朝之后,陆寒并没有立即离宫,而是去了御书房内,与顾之澄再细细商议了一番。   他没有料到,顾之澄平日里瞧起来对国事不上心,甚至连兵书都不大爱看的性子,可给他提的几点建议,却都点到了重要的地方,心思里有让人难以琢磨的细致,又有些新颖的独到之处。   让陆寒忍不住又多瞧了顾之澄几眼,总觉得这小东西还有许多的深藏不露,没有被他发觉。   淡淡的龙涎香在御书房内熏出一小片沉沉的雾霭来,顾之澄被陆寒那深幽的目光瞧得不太自在,便侧开眸子假装在专注地瞧那几缕香雾。   饶是没有看陆寒,她也觉得陆寒的视线仿佛有些灼人,不容忽视。   但陆寒今日一走,是为了顾朝的百姓而去,所以她对待陆寒的态度也软和了一些,不必寻常时候,总是要言语之间不痛不痒地刺陆寒几句。   无非是暗示他龙阳之好实在恶心,所以想他离她远一些。   不知为何,以前顾之澄总是怕陆寒,在他跟前就忍不住战战兢兢的腿软,总想要讨好他,以求保全性命。   可是现在,知道陆寒对她的心意之后,她除了有些无所适从之外,那些恐惧和惶恐倒是仿佛都渐渐的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陆寒是舍不得杀她的,所以才会隐忍着答应以后送她出宫。   即使这样,那她也不必再害怕他了。   这大抵便是......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吧......   陆寒眸色深浓地看着顾之澄,嗓音低哑道:“陛下,臣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亦或许......不知还能否归来......”   顾之澄不动声色地扑簌了一下长睫,这才道:“小叔叔这是说的什么傻话,朕相信,你定能平安归来的。”   陆寒低沉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仿佛有罕见的脆弱在隐忍着,“陛下......可还有旁的话要同臣说?”   顾之澄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他仿佛在希冀着什么,又不免有些心酸。   她抿了抿唇,声音绷得有些紧,“小叔叔万事小心便是......”   其实上一世他可能会遭遇的危险,顾之澄已经在方才暗示过他了。   并不是她天赋异禀,只是未卜先知,所以才看得通透罢了。   陆寒目光一黯,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可否......满足一回臣的心愿?”   他只要抱一下......   抱一下就好。   顾之澄怔在原地,清水一般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陆寒一直紧紧盯着她的神色,如今见她这般,心也跟着越来越沉。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嗓音略有些喑哑,“是臣逾越了。臣这便......”   陆寒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可还没完全转过去,话也还没说完,却被顾之澄勾住了衣袖。   “小叔叔......”顾之澄轻得几乎不可闻地从他身后唤了他一声。   陆寒身子微有一僵,心跳顷刻间便停跳了一般,呼吸静止,头脑一片空白。   他还未来得及再转过身去,顾之澄就往前一步,动作弧度小小的抱了他一下。   只有刹那间的相触,甚至陆寒宽实的后背还未感觉到任何温热与软意,顾之澄就已经松了手,又与他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是从后背顺着肩膀翻过来,弥漫到了鼻息间,甜丝丝的。   让陆寒越发觉得不过瘾,这稍纵即逝的触感,也太过勾.人了一些。   这小东西,果然是惯会这一套的。   陆寒的眸色渐暗,藏在衣袖中的大掌悄悄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将抓不住的握紧一些。   而顾之澄,却抑制着心头的狂跳,低眸抿唇道:“小叔叔出战那日,朕就不送你了......就当是......今日别过的罢了......”   免得见一回,又多一回的尴尬与复杂。   “好。”陆寒神色莫辨,只答了一个字,便离开了。   只留峻拔清冷的身影,消失在红墙朱门外。   陆寒走后,顾之澄按捺着心中百般复杂的情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方才轻轻抱陆寒一下时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仿佛还未散去。   明明是清冽的气味,却灼得她脸上烧,心里慌,身子发烫。   她暗自懊恼的咬了咬唇,亦将眉头狠狠蹙起。   都怪她太容易心软了一些。   见到陆寒这般沉重之中难掩脆弱,又想到他是为国征战,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便耳根子软了,忍不住......轻轻踮起脚尖从他身后抱了他一下。   不过是很快很轻的一下,甚至连她的衣襟都没有碰到陆寒的后背,顶多只是手臂在他的后腰处搁了一瞬。   这便也算是抱过了。   顾之澄想,这样她也不算过于无情无义,陆寒也能心无旁骛的上阵杀敌了。   与蛮羌族这一战凶险,战场之上又是刀剑无言亦无情,若陆寒不能专心致志地一门心思扑在战场上,那只怕是会凶多吉少的。   但上一世,陆寒平安归来了。   所以顾之澄猜想这一世他亦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因此,她并不十分担心陆寒,只是更担心北荒之地那一带的百姓。   可她什么都不如陆寒,如今也不能上战场,只能在遥远的澄都默默祈祷着黎民百姓的伤亡能少一些,再默默诅咒那自私又野蛮的闾丘连几句。   ......   暗庄中。   阿九的伤势已渐渐快大好了,也准备动身前往北荒之地了。   他正在屋子里最后收拾着行囊,将整间屋子都打扫干净。   此一去,这屋子便属于暗庄培养的新人,再也与他无关了。   阿九要带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鞋袜而已。   这些年的银钱,他也都没攒下来,全用来给顾之澄买些点心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了。   换来的......是一把粽子糖。   阿九坐在红木扶手椅上,摊开手心,垂眸看向静静躺着的一把粽子糖。   这粽子糖全是顾之澄给他的,一颗两颗三颗......重重叠叠在手心可以堆成一个小山丘。   他一颗都没舍得吃过,却已经数过无数回了......九十八颗。   可惜,还差一颗,就是九十九颗,可以长长久久了。   这或许就是他和她的命运,总是差一些,不得圆满。   阿九重新将掌心合拢,将那些粽子糖握在手心里,紧紧捏着。   仿佛这样,才能握住凉薄的命运。   可是终究,他握住的,也只是些已经变了形而黏糊糊的粽子糖罢了。   阿九敛下眸子,尽管是一人独处,他也能不动声色地藏好所有的黯然情绪。   然而,正当阿九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时,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因他方才正情难自已,所以并未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待他反应过来站起身时,来人已经踏进了屋中。   正是一身鹤氅加身的陆寒,负手而立,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阿九眉眼未动,只是悄悄将握着粽子糖的手放到了身后,半跪下来行礼道:“属下拜见主子。”   陆寒嗤笑道:“本王早已说过,你已不配做本王的属下了。”   阿九身子微有一僵,垂下眼帘,默了声。   陆寒睨了他的身后一眼,冷声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阿九沉默几瞬,缓缓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摊开手心,是一堆粽子糖。   其中有些瞧起来已年代久远,变成巴巴的一团,仿佛是放得太久而化了。   亦有看起来还能吃的几颗,糖纸崭新,色泽亮棕。   陆寒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深,盯着那堆粽子糖缓声道:“这是......你心上人送你的......?”   阿九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将那堆粽子糖重新用油纸包起来,收进了怀里的衣襟之中。   他的行动,便已是最好的回答。   陆寒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仿佛有了些印证。   难怪他始终觉得阿九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同他一样,有了心上人。   陆寒意味深长的扯了扯嘴角,突然谩笑道:“你追杀闾丘连,可是与你的心上人有关?”   阿九身形微顿,沉默半晌,才点头道:“闾丘连轻慢狂傲,放.荡不羁,实在可恨可恶。”   陆寒恍然,闾丘连身在蛮羌族,民风与顾朝截然不同,所以显得行为格外放.荡不检点。   若是闾丘连不小心调.戏了阿九的心上人,那么阿九做那番冲动的行为,倒也情有可原。   人不轻狂枉少年,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寒若有所思,深邃的眸子落在阿九身上,淡声道:“你明明从小就知道,身为暗卫是不允许有儿女情长的。若你想娶妻生子,也要到二十二岁之后,再动该有的心思。”   阿九“扑通”一声跪下来,“主子,一切都是阿九的错,阿九愿自领责罚......!但阿九发过誓,愿意一辈子都在主子麾下效命,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暗庄里的其他许多暗卫也是这般,到了二十二岁的年纪,也仍旧死心塌地为陆寒做事,不愿离开。   但陆寒依旧会为他们造新的身份玉牒,将他们赶走,让他们能过上正常人娶妻生子的生活,不需再伪装成其他身份,活在阴影之中。   可他们仍旧会时不时为暗庄送一些情报过来,甚至主动到暗庄领一些力所能及或是以他们的身份方便行事的任务,只是陆寒不再给他们指派明确的任务了。   阿九同其他暗卫一样,深受陆寒大恩,不愿在鼎盛时期就这样弃主子而去。   陆寒微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瞥了阿九一眼,沉声道:“本王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既然你要表忠心......那么只需要告诉本王,你的心上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即可。”   ......恰是这时,皇宫里的顾之澄坐在廊下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原来阿九是同我一样有了心上人……换位思考,本王理解他,原谅他算了……!   桑崽:是的,你没猜错,阿九是同你有了一样的心上人。   陆寒:???(这是什么文字游戏.疑惑.jpg)   ----------------   月初五天日万和每个周末两天日万,你们更喜欢哪个?   桑崽比较倾向于选后面这个,因为多了四万字!!你们同不同意?!   (你们都是桑崽喜欢的小!朋!友!所以只能选一个   感谢在2020-03-01 22:04:57~2020-03-02 15:5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卿 2个;洛熙~@@、其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rn、亦卿 10瓶;16、宜瞵 5瓶;42173789 4瓶;十二 3瓶;36412777、戴戴、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73】六千字   陆寒眸子里幽幽沉沉, 宛如深不见底的冰渊,淡淡瞥了阿九一眼,不经意地在等着他的答案。   阿九绷紧下颚, 蓦然蹲下来半跪在地上, “阿九自知此去北荒之地,再无归期, 早已与她诀别。从此之后,再无半点瓜葛。”   “......”陆寒指尖轻点在红木桌面上, 沉声道, “所以不愿说出那小姑娘的名字, 怕传出去她与你私相授受的闲话,坏了她的名声么?瞧起来你倒是对她格外上心, 处处维护。”   阿九默了默,压抑着声线,“只是一些粽子糖,算不得私相授受......她于我, 并无情意。”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恍然,看向阿九时,又不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只不过他的情况, 比阿九更复杂苦涩了许多。   陆寒俯下身子,重重拍了阿九的肩膀几下, “既你的伤势也已大好,便即日启程,跟本王一同前往北荒之地吧。”   阿九微抬眼眸, 藏住眼底的讶然,看向陆寒。   阿九这些日子都窝在屋子里养病,除了给他供给日常吃穿用度的人之外,再没接触外人,所以并不知道如今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也不知道陆寒要动身前往北荒之地征战。   但阿九向来不动声色,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并没有问出口。   反而是陆寒瞧出来了,紧接着将事情皆说与了阿九听。   听完后,阿九原本已经站起来了的身子又重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清冷如玉的脸庞一片凝重的惭愧之色,“都怪属下太过莽撞,以为能轻易杀了那闾丘连......”   阿九武艺高强,可是从小执行的任务都是陆寒已经将一切行动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连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陆寒也已经安排了该如何应对的一二三等法子。   阿九只需发挥自个儿正常的水准,便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所以他不必动脑子筹谋任何东西,全凭一身蛮力,可即便阿九事先筹划了一番杀闾丘连的计划,可实际上却是行不通的。   因为阿九到了出手时才发现,闾丘连实在隐藏得太深,以暗庄对闾丘连的情报掌控,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也是陆寒一直隐忍着,伺机而动,没有对闾丘连出手的原因。   可是阿九却太过着急,因此打草惊蛇了。   阿九如今亦非常后悔,当时实在是关心则乱,冲动行事,又因太急于求成,所以才犯下了这样的错。   想到无数因他而受苦受累的百姓,他便恨不得自裁以谢罪。   陆寒仿佛看出来了阿九心中所想,又重重拍了他肩膀几下,淡声道:“如今你想这些已经无用,更何况闾丘连本就已在密谋攻打我顾朝,只是如今提前了一些而已。”   “若是你心中有愧,便跟着本王去北荒之地,上战场奋勇杀敌,戴罪立功。”陆寒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若你真能立下足够大的军功,本王本免了你先前的责罚,允你跟本王再回澄都。”   “到了那时,你也不必和你那心上人分离,待到二十二岁,便可以正大光明同她在一起了。”陆寒嗓音清冽,神色亦清清淡淡的,只是提到阿九的心上人时,眸中露出些一缕转瞬即逝的羡慕。   真好,阿九还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   可是他自个儿却......这份心意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偏偏他的心上人还那般不待见他。   想起离别之时,顾之澄那个敷衍的拥抱,陆寒心里就仿佛一股子郁结的气。   可他能如何呢?   顾之澄愿意抱一下他,尽管只是敷衍的短暂又小小的一下,他也该放鞭炮烧高香庆祝,喜不自胜了。   哪里还敢再生那小东西的气。   听到陆寒总是提起“心上人”这个词,阿九覆着的长睫毛轻轻抖了一下,随后敛下眸光,神情清冷如冰雕地沉声道:“请主子放心,属下定竭尽所能,征战杀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本王不需要你死。”陆寒冷冷瞥了一眼阿九,又从鼻间轻哼一声道,“只要那闾丘连死了,便好了。”   “......你既恨他入骨,那这番上阵,就是杀他的最好机会。本王命你为军中先锋,势要取他项上头颅。”陆寒眸中冷意绽绽,酥沉的嗓音亦有一股沁冷透骨的杀意。   ......   翌日,便是陆寒率领大军奔赴北荒之地镇压叛乱的日子。   城门外五十里,浩浩荡荡的十万精兵便聚集于此。   而陆寒,亦亲领了几队摄政王府的亲卫自城内而出。   陆寒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负坚执锐、披袍擐甲,周身上下自有一股冲霄而起又摄人心魄的气质,又见他神情淡漠似冷峻无情的战神。   行在宽敞的朱雀大街上,让相送的百姓们忍不住俯首贴地,发自内心的产生一股崇拜敬仰之情。   摄政王身披战衣出征北荒之地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模样,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已然是神。   更有许多躲在街边酒肆茶楼或是旁的铺子二层悄悄将窗牖打开一条小缝偷偷看这出征盛景的小姑娘,更是早就红了脸,止不住地盯着摄政王不愿眨眼。   虽摄政王冷了一些,但这天下间最好的男儿,也只有他能称得上了。   ......   皇宫内,顾之澄正站在最高处的城墙上,寒风冷冽吹得她龙袍瑟瑟而动,淡粉色的唇瓣已然冻得有些发白。   阿桐站在她身侧,同她一道眺望着摄政王出征的队伍。   这儿是城内地势最高的地方,虽看不真切,但也能瞧见摄政王的大军如一直巍峨蜿蜒的巨.龙,朝着北边的方向前进。   气势雄雄,不可挡也。   阿桐拧了拧秀眉,轻声问道:“陛下为何不去相送摄政王?”   顾之澄抿了抿唇,收回眸光,抚着袖口上的龙纹玉爪道:“我已经送过他了。”   阿桐眸光微闪,若有所思地浅笑着问道:“陛下可是担心摄政王的安危?”   阿桐心想,虽都传言摄政王与当朝天子并不对付,但实际上,两人私底下的关系却并没有那般的水火不容。   或许是朝夕相处的日子久了,所以也总能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比如她初入宫时,摄政王是提点着她让她多留意顾之澄的各类消息,并一有机会就要禀告他的。   刚进宫时,摄政王还喜欢问她几句。   可是到了后来,尽管有许多机会,摄政王也不再同她提起这个话题来。   阿桐觉得,或许是摄政王已经不再对陛下有疑心,而开始渐渐信任陛下了。   再比如陛下,似乎总是对摄政王有着畏惧之心,总是忌惮防备着摄政王,恨不得敬而远之。   可是如今,也会因为担心他出征的安危,而冒着料峭的寒风悄悄地站在城楼上相送。   尽管......仍旧还是要嘴硬。   顾之澄神色淡淡的,故作漠然地说道:“朕不担心他的安危,只盼着他能快些赶到北地。你可知这早一个时辰,就能少伤亡多少百姓?”   阿桐抿抿唇,拉着顾之澄的手细声说道:“我不知道这些,只知道现下正是春寒料峭,陛下还是该早些下去吧。瞧瞧你这手,都已经似冰块一般了。”   阿桐替顾之澄拢了拢她的斗篷领口,心疼地说道:“陛下是女孩子家,到底该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万万不可多受冻。不然以后可不知要受多少罪。”   阿桐如今与顾之澄越发熟悉起来,又虚长她一岁,所以常常摆出一副长姐的模样,多劝她几句。   这样细细碎碎的唠叨,听在顾之澄的耳朵里,倒是仿佛能抵御几分这料峭的春寒。   顾之澄弯了弯唇,反拉住阿桐的手道:“那咱们便快些下去吧。愿他们能早些得胜归来。”   ......   而另一边,陆寒才刚到了城门前,就忍不住,扭头朝皇宫外最高的那一处城楼看去。   他存着一些小小的希冀。   或许......他会在那里看他。   陆寒抬眸,当看到那个小黑点时,心中仿佛顿时开满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整个春天都醒了。   虽然看不清那小黑点的脸,甚至连衣袍都看不真切。   可是他知道,那就是他,顾之澄。   无论顾之澄是一个小黑点,还是化成了灰,抑或是混杂在万千人群中。   他好像总是那么显眼,陆寒只消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   只是很快,陆寒原本抑制不住想要翘起来的唇角,又抿成了一条线。   因为他发现,还有另一个小黑点。   和他的小黑点不知在做什么,总之是十分亲密地挨到了一块。   那么小小的两个黑点,落入眼中,却觉得极为扎眼。   陆寒猜想,那应当是阿桐吧。   陆寒从小金尊玉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凡想要的,就没有失去的。   可是他最近这些日子里,最羡慕的人,就是阿桐。   甚至羡慕得偶尔会产生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比如说......若他是一个女子......至少也能入宫,伴他左右。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陆寒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马,沉声道:“即刻出发,边关战事吃紧,不容有一丝延误。”   “是!为顾朝而战!为百姓而战......战至死,不胜不归!!!”身后的将士们异口同声高喝道,整齐划一的声音荡气回肠,盘旋在城门之前,久久不绝。   阿九在一众将士之中,亦收回了看向城楼的目光,暗自发誓,一定要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用他的身躯和血肉,来抵挡蛮羌族前进的步伐。   ......   顾之澄待在宫中,每日最关注的仍然是从北荒之地传回来的战报。   自从陆寒率领的大军抵达前方战线之后,顾朝大军就不再那般吃力的应付蛮羌族联合大军了。   非但没再传来屡战屡败的消息,而且陆寒很快便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略,收回了一座原本已失去的城池。   如此一来,在朝中摄政王的呼声便更高了一些。   原本陆寒就已是治国之奇才,时常提出的一些治国策论皆让诸多文官看得瞠目结舌,五体投地。   现下,就连朝中的武将们也彻底加入了崇拜敬仰陆寒的队伍。   不是出于被拉拢,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信服。   顾之澄知道陆寒特请出战,不仅仅是为了顾朝的百姓,亦是一箭双雕,为了让文武百官对他为顾朝所做的贡献认识更深一些,也更能明白他的重要性,在他的功绩簿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一来,日后她身死,他继位,便更加名正言顺,也愈发有说服力了。   上一世,她还因为陆寒在边关大捷不断传回来的捷报急得睡不着觉。   虽然顾朝获胜她是极开心的,可一想到朝中诸臣对陆寒不绝于耳的吹捧,她又十分担心。   只恨自个儿不如陆寒精通调兵遣将,不能上阵杀敌,不能亦让朝臣们刮目相看。   只能在宫里干着急,兵书都不知翻烂了多少本,陆寒与闾丘连调兵遣将的战报她也琢磨得烂熟于心,所以才能在这一世事先不经意地提醒陆寒许多他可能会吃暗亏的地方。   因为顾之澄已完全不担心这一世陆寒又能积攒多少大臣和百姓们的心之所向,毕竟她是要出宫潇洒的。   所以才将更似坦途的一条捷径告诉了陆寒,为的就是他能快些班师回朝,好改变上一世的轨迹,让不该发生的事不再发生。   比如闾丘连再次潜入宫中,意图对她不轨。   即便未遂,也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毕生难忘。   ......   随着边关捷报接二连三的传来,顾之澄欣喜之余,也不忘加强着皇宫内的防守戒备,不给闾丘连任何可乘之机。   陆寒用兵如神,很快便将失去的几座城池全部收了回来,将蛮羌族的联合大军重新赶到了边境之外。   这当然不算完,陆寒还打算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深深记住,以后不敢再来犯顾朝疆土。   所以并未撤兵,反而是开始朝蛮羌族部落的位置进军,意图将牵头发动这次战争的蛮羌族部落全歼灭族,并将蛮羌族首领闾丘连活捉,带回澄都,挫骨扬灰,以示惩戒。   这个消息再次传回澄都,一众朝臣们自然是支持不已。   顾朝泱泱大国,自然是要扬一扬国威的。   免得什么跳蚤小国都以为能来顾朝分一杯羹,敢对顾朝有所不敬。   唯有顾之澄听到这个消息,眼皮子跳了跳,手心沁出一片濡湿来。   她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闾丘连已经悄悄绕过了前方烽火连天的战线,而偷偷摸摸进了顾朝的城池,从备荒之地一路南下,到了澄都。   闾丘连本就身手不凡,又擅长潜伏伪装,所以没被任何人发现。   就连始终盯着他的陆寒,也是在闾丘连一整日没现身后才察觉有所不对,而后日夜兼程赶回了澄都。   幸好陆寒发现得不算晚,又因不需像闾丘连一般躲躲藏藏,所以只比闾丘连慢了一炷香赶到皇宫。   可惜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闾丘连已经撕了顾之澄的衾被,扒了顾之澄的外.裳,给她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噩梦。   顾之澄敛下轻轻颤动的羽睫,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甚至重活一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的日子。   应当......就是在三日以后了。   不过这回陆寒出征前,顾之澄特意提醒过他,要小心提防着闾丘连,免得他调虎离山,直接偷袭顾朝的皇宫。   当时她仔细瞧了陆寒的神色,想必是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的。   可她如今除了小心翼翼提高警戒之外,仿佛也不能再做什么。   她的命运......似乎仍旧掌控在陆寒手中。   ......   是夜,顾之澄躺在龙榻之上,饶是温暖的衾被也捂不热她一颗凉颤颤的心。   想到未知能否改变的命运,她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以安眠。   恰好,又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风不知从何而起。   顾之澄蓦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用衾被紧紧捂着自个儿,身子忍不住轻轻颤着。   “如此良辰美景,只有陛下孤身一人,未免太孤单了些。”一道压低了的男声响起,在深深的夜色中愈显邪魅,“不如让我来陪陪你?”   “......”顾之澄听出这是闾丘连的声音,立刻便要出声大喊,却被一把匕首抵住了喉咙。   再也不敢胡乱动弹。   明晃晃的匕首映着一缕月光,照亮了她白皙尖细的下巴,显得愈发绝色潋滟。   闾丘连往前走了一步,坐在顾之澄的龙榻边,恰好月光透进来也是照在那个位置,将他的鬓角照得雪亮,唇边的邪笑也一览无余。   “陛下见到我,仿佛是吓傻了?”闾丘握着匕首的手背微抬,轻轻在顾之澄的脸颊上蹭了蹭。   柔嫩的软肉与手背相触更觉蚀骨**的细腻如酥,让人忍不住心魂一勾。   闾丘连不动声色地将手背移开,不敢再多碰她,免得又坏了事,继续哂笑道:“让我来猜猜,陛下如今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我怎提前了三日就到了此处?还是在想......摄政王多久会赶到杀了我?”   “......”顾之澄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惨白起来,杏眸澈澈中露出一抹惊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闾丘连。   闾丘连轻声笑了笑,又换了个姿势坐着,依旧用匕首抵着顾之澄的脸道:“你是顾朝皇帝,我亦是蛮羌族的首领。我们身上都流着真龙血脉,所以......这前尘旧梦,自然也不止你一人会想起。”   顾之澄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翻滚着,讶异得说不出一丝话来。   上回陆寒提起上一世的事情,还只说是个梦,神色亦有些恍惚,似乎并不十分笃定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可是闾丘连不一样。   从闾丘连笃定的口吻和唏嘘的神色中,顾之澄可以确定,闾丘连是和她一模一样,清晰地记得上一世发生的所有事情的。   所以,他才能在第一回 见她时,就有意无意地挑明了她的女子身份,甚至说那样的荤.话来挤兑嘲讽她。   闾丘连眸色幽幽,看着顾之澄在烛火与月光映衬之下,脸上的肌肤娇嫩雪白,如上好的冰瓷,实在让人心神难以自控。   他别过头,将视线落到了顾之澄身上盖着的衾被之上,盯着那些挑金线绣着龙纹的绸缎仿佛能盯出一个洞来。   “......”顾之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执拗,淡声道,“你什么都知道?”   “自然。”闾丘连嗤笑一声,可眸底却溢出一些不甘心的神采,“只可惜,明明我可以未卜先知,可这一场仗,我还是输给了陆寒......”   顾之澄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眼底是一片了然。   她早就知道命运的轨迹是难以大改的了,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像闾丘连这般,自以为可以未卜先知所有的事情,就可以斗得过陆寒。   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所以她斗不过,早早的放弃,倒为自个儿寻了另一条生路。   只是可惜,如今这条生路,却仿佛要被闾丘连断了。   闾丘连见顾之澄一直默不作声,便又重新抬眼,看到她眼底翻涌着的情绪,恍然一笑,“陛下在想什么?是在想......陆寒何时会赶到,会如何抹了我的脖子么?”   闾丘连似笑非笑地将那匕首挪了分毫,更加紧密地贴着顾之澄修长细腻的脖颈,才叹口气状似可惜地说道:“只是陆寒恐怕如今都不知道我已离开。你可知,我们蛮羌族人都身形高大,骨架相似,再蓄上须子,披上兽皮,瞧上去便都一个个很是相似,若隔远了看,更是难以分辨。”   顾之澄表面不动声色地坐着,嗅着殿内淡淡的龙涎香,心跳却越来越快。   闾丘连不经意地瞥了瞥脚边那块白玉砖石,嗤笑一声道:“当时,我就是死在这上面的。陛下,你可知道一个人死的时候,身首分离是怎样的感觉?”   “......”顾之澄小脸更似惨白,紧紧咬得淡粉的唇瓣出现了浅浅的月牙印子,痛意袭来,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闾丘连那匕首的利刃刺破了她脖颈上一寸细腻纤薄的肌肤。   月光皎皎之下,汨汨鲜血渗出,似在修长雪嫩的脖颈上绽出一朵嫣然而开的殷红腊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文案写的吗?眼瞎心盲摄政王。   我还记得没开文的时候有人问过我,摄政王是不是真的眼瞎……=-=   不知道你们,反正我是最喜欢掉马前这种复杂的被掰弯的情感,所以强行设置了他眼瞎心盲哈哈哈(叉腰)   陆寒:(我好可怜,但是我不敢说)   桑崽:别怕,为了弥补你,我会提前让你吃肉肉的!!到了番外,天天吃肉肉!可好?   陆寒:哼(遮遮掩掩,疯狂心动)   感谢在2020-03-02 15:56:17~2020-03-03 20:0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865105、止渐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笙烟、qwq暗戳戳 10瓶;我无与伦比、南柯一梦、方冰 5瓶;Untitled、其一、zjane 3瓶;28419855 2瓶;嗯哼、墨小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74】千六千字   因脖子突然被刺破了些许, 故而顾之澄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闾丘连看到她修长脖颈上渗出的一滴滴殷红的血珠, 反而眸中闪出些嗜血的光芒, 似乎兴奋了起来,“别动, 再动......这匕首便又要往前几分,你便要同我一般, 体会一回身首分离是何等滋味了。”   “......只是这匕首不如陆寒的剑那般长, 你这脖子怕是只能隔断一段, 到时候你或许可以试试体会这脖子的一半连着身子是何体验。”闾丘连舔了舔唇角,露出六亲不认的嗜血笑容。   顾之澄眉头拧得死紧, 脸色苍白到近似透明,听到闾丘连的话,仿佛涌上来什么恶心的滋味,想要干呕。   她紧紧咬住唇, 抑制住脑海中顺着闾丘连的话继续浮想联翩,而是狠狠睨着闾丘连,冷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终于肯说话了?我还以为堂堂顾朝皇帝, 是个哑巴呢。”闾丘连稍稍挑了挑眉,颇有兴味地看着顾之澄道, “只是我想做什么......你猜猜?”   闾丘连往前俯着身子,贴着顾之澄白玉似的耳廓,刻意将“做”这个字咬得格外重, 又在她耳边轻轻喷了一口灼然的吐息,仿佛在逗弄好不容易逮到的猎物。   既有耐心,又十分恶劣。   顾之澄吓得身子颤了颤,脖颈上原本只是因破皮而沁出血珠又因为她的牵动,而沁出了更多的几颗。   在她细腻如玉石的脖颈上仿佛一朵又一朵寒雪腊梅,争先恐后地嫣然绽放。   闾丘连见她清澈杏眸中皆是楚楚的神情,姝色潋滟,不可方物。   又想起上一世闯入宫中之时,也是这般神情。   在他窥破她的女子身份后,心里便只剩下一个想法。   想看她一头青丝如瀑松散开来,想听她一声嘤咛软语低低求饶。   想掐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想抚着她吹弹可破的玉肤,想咬着细嫩纤瘦的雪颈。   所以他红了眼,仿佛失了理智发了狂。   将她身上的丝帛衾被都撕裂,亦将她穿在最外面的月白色绣金线的中衣也撕碎。   只是顾之澄因体弱易受风寒,所以衣裳总穿得比旁人厚。   所以那时闾丘连撕了一层,便绝望地发现里面层层叠叠还有好几层。   刹那间,理智回升了些许,可是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匆匆赶来的陆寒一剑抹了脖子,身首异处。   ......   闾丘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身首分离的感受,尽管是铁血如他,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透不过气来,难受得指尖轻颤了几下。   闾丘连抑制自个儿不再去回想上一世的惨况。   这一世,虽然他吃了败仗,但他依旧会是最后的赢家。   因为......他这一世不会再如上一世那般愚蠢。   美色误人,红颜祸水。   他已经在顾之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所以他不会再有旁的心思,而只是将顾之澄当成最后的一张棋子。   且是可以此棋一出,让陆寒满盘皆输的棋子。   因为他上一世临到死时才明白,原来摄政王最在意的,便是顾朝天子的生死安危。   其实闾丘连没有告诉顾之澄的是,上一世他亦留了和他身形相同模样神似的蛮羌族人扮作是他,留在了蛮羌族的大军之中。   陆寒只能远观,无从判断是真是假,其他将士亦然。   一时间两种说法四起,众说纷纭,听起来都是言之凿凿,各有各的证据。   一说留在大军中的闾丘连是假的,真正的闾丘连早已悄悄潜入了顾朝的疆土后方,意图直捣黄龙。   另一种说法则是留在大军中的闾丘连是真的,去顾朝后方的才是假的,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闾丘连以为,以陆寒稳妥的性子,顶多遣些精兵强将来追他,可他的脚程,是自信胜得过那些人的。   所以到了皇宫,又因美色误人,他才以为有足够的时间,不仅能胁了顾朝女扮男装的少年天子做人质,还能与她一度春风......   可是不料......   陆寒在前方吃紧的战事和顾朝皇帝的安危之中,竟然宁愿冒着前方失利的风险,也要赶回来救顾之澄。   他宁可判断失误,失去前线原本的优势,也不愿意顾之澄有一丝丝的危险。   陆寒赌对了,闾丘连却是败了。   他败就败在没有料到,顾之澄在陆寒的心里有如此的重要性。   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也不算晚。   上天垂怜,给了他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定是要他君临天下,统战四方的。   闾丘连抿了抿唇,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匕首丝毫未松,反倒更用力的抵着顾之澄的脖子道:“跟我离开皇宫,做我的人质。”   顾之澄微怔,在夜色中对上闾丘连那双如鹰般锐利又明亮的眸子后,她纤长的睫毛轻轻扑簌了几下,立刻答应道:“好。朕答应你。”   “......”闾丘连以为她还要再负隅顽抗一番,没想到她竟然不需要他再费旁的力气,就这么轻松的答应了。   闾丘连有些不放心,再次提了提匕首警告道:“你务必事事配合我,不然我便立刻杀了你。”   “那是自然。”顾之澄反倒不慌不忙起来,尽管还被匕首抵着喉咙,她依旧可以悠闲地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廓后,淡声道,“朕会配合你的,放心。”   “......”闾丘连犹疑地看了她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我警告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朕不耍花样。”顾之澄抬眸,眼底无甚表情,嗓音略显清冷地说道,“只要你答应朕,逃亡路上不许伤顾朝子民的性命。”   闾丘连冷笑一声,眸中亦无什么温度,“我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   “你若伤了顾朝子民的性命,便莫要妄想朕会配合你了。做你的人质,朕将宁死不从。”顾之澄冷着眸子,看向闾丘连,“朕虽然在乎自个儿的性命,但朕更在乎朕顾朝子民的性命。”   “啧啧啧,不愧是顾朝皇帝,真是博爱仁慈。”闾丘连脸上紧绷的神色突然放松下来,又恢复了那副略带着邪笑又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站起身来,依旧用匕首抵着顾之澄的脖子道:“快将外裳穿上,速速随我出宫。不就是不杀你的顾朝子民么?放心,杀他们我还嫌脏了我自己的手呢。”   “......”顾之澄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这样抵着朕,朕如何穿得上外裳?”   闾丘连冷哼一声,极不信任地盯着她,“我知道你是有些手脚功夫的,若我松了这匕首,只怕你就能将殿外守着的侍卫唤进来了。”   “朕不会。”顾之澄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眸中楚楚可怜的神情,“你若不信,可以将朕的嘴封住。只是这匕首在这儿,着实有些碍手碍脚,且......也有些瘆人。”   说话间,她纤密的羽睫似一把浓密的小刷子,扑簌几下,便有烛火细碎的光似星光落下,仿佛在心尖挠着,勾得人发痒。   闾丘连喉咙突然又有些发涩,他移开眼,不去看这惑人的美色,只是将匕首拿远了些,冷声道:“快穿吧,谅你也不敢。毕竟我的匕首一定比那些侍卫进来得快,在他们进来之前,我一定杀了你,还会多拉几个侍卫垫背,相信你也不想这样。”   顾之澄仿佛被他吓到一般,小脸白了白,呼吸几瞬才压下心中的惊悸。   “朕要起身穿外裳了......你先转过去。”顾之澄见闾丘连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轻声提醒道。   闾丘连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你......男女授受不亲......朕换衣裳,你怎么能看?你若又见色起意,想同上一世那般羞辱朕,那......”顾之澄纤长的指尖紧紧攥着衾被,眸中惊色浮沉,水雾渐起,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闾丘连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过身去,“你怎么这么麻烦?我已经说过,这一世我对你毫无兴趣。”   已经栽在过她身上一次了,他怎么可能还傻到栽第二次。   闾丘连的背影宽阔又高大,正好将所有透进帐幔里的光都挡住,顾之澄这才坐起身来,悉悉索索地将衾被裹在了身上。   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顾之澄这才放心地伸出了一只小脚脚,想要下榻。   .   嘻嘻,她裹得这么紧,一寸肌肤都不露出来,这样闾丘连就不会突然兽.性大发了。   还有噢,她的小脚脚虽然露在外面,但是穿了三层罗袜,特别安全,不必害怕!   闾丘连被身侧突然冒出来的一只小脚吓了一跳,再一看,却是顾之澄将自个儿裹得似个粽子似的,正在艰难的往外挪。   “......”闾丘连眉头皱得死紧,“你这又是做什么?和我拖延时间?”   “不是......”只露出一张小脸和一双小脚的粽子顾之澄委屈地扁了扁嘴,眸光可怜兮兮地瞥向不远处,“朕的外裳都挂在那儿了。”   闾丘连:......行!   他见顾之澄裹成这样,若是要任由她挪着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索性弯腰将顾之澄扛起来,再到那紫檀雕荷花纹衣架旁,将顾之澄扔到了冰冰凉凉的白玉地砖上。   幸好顾之澄裹得厚,被扔在地上也浑然不觉疼,一双杏眸仍干净又懵懂地看着闾丘连,天真依旧。   闾丘连暗自咒骂了一声,不知在说些什么,很快又转过身去,嗓音紧绷着说道:“一盏茶内,你再不将衣裳穿好,我就让你穿着中衣出去!”   这样的威胁,让顾之澄不敢再耽搁,连忙手忙脚乱地从衾被中似蝉蛹脱壳一般钻了出来,迅速披上一件纹饰低调的常服墨袍,仿佛能融进夜色中,很不起眼。   原本顾之澄是想故意穿上龙袍的,这样在宫外才显眼。   但是她又怕直接惹恼了闾丘连,气得他直接扒了她的衣裳,所以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闾丘连听到顾之澄穿好了衣裳,这才回过头来,见她一袭合身修长的墨袍,衬得小脸愈发似巴掌大,又雪白莹澈,仿若冰肌玉骨,在浓浓的夜色中这样极端的视觉差异,越发有摄人心魄的绝美。   他不耐烦地重新将头别过去,“你可还有旁的东西要带走的?”   顾之澄连忙摇头,她才不会带她的银票出宫,供他路上花。   既然被迫当了闾丘连的人质,她自然是要花他的钱,哪有当了人质还自个儿倒贴银钱的道理。   实际上,闾丘连并不是问顾之澄可否要带银票,而是问她可有姑娘家常用的东西要带上。   而且顾之澄体弱多病,最好常用的药也带上几副,他可不想逃亡路上还要给她去找大夫。   可顾之澄小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似的,那纤细的脖颈再狠狠摇几下便要断了,上头血迹仍未干,伤疤未愈,又扯动了些许,重新沁出丝丝缕缕的鲜血来。   闾丘连眸光微暗,随意扯了条衾被上的丝帛,将顾之澄的脖子缠了好几个圈。   他的手法粗鲁,也不温柔细致,给她缠伤口的时候顾之澄甚至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想要直接勒死她。   一番胆战心惊以后,顾之澄的脖子上多了几层歪歪扭扭的绫罗绸缎,丑得不堪直视。   但因她的小脸雪白似比脖颈上的绸缎还要细腻,所以依旧不减丝毫绝色。   见止住了血,闾丘连满意地收回了目光,但瞥向顾之澄那张脸,眸中又露出几丝不满的微光来。   “走吧。”闾丘连突然弯腰,不由分说地将顾之澄扛在了肩头。   顾之澄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便安心地咸鱼了。   闾丘连:???怎么感觉她很熟练的样子?   不过已经耽误了太久,闾丘连也没时间再同顾之澄废话,又扛着顾之澄沿着他溜进宫的路线,再次偷偷摸摸逃出了宫。   顾之澄身段小巧玲珑,所以并没有费比进宫时多多少的力气,很快便轻轻松松出了宫。   顾之澄在闾丘连的肩头上,一路感叹着皇宫里的守卫一个个跟纸糊的一般,明明她已多遣了五成的守卫在附近巡逻,可他们一个个的仿佛就是眼瞎似的,完全看不到头顶在一座座宫殿屋檐上逐月而行的闾丘连。   待到落了地,顾之澄心底才收回对那帮子守卫的鄙视和无奈,狗腿地夸了一句,“你的轻功好好喔。”   她的身份被知晓,所以也懒得伪装少年音,毕竟怪累的,所以现在用的是自个儿又轻又软的本音,仿佛泡在了温柔的月色里,轻轻糯糯有些黏人的乖巧,听得闾丘连神色微变。   闾丘连:......为什么有一点隐秘的小开心呢?   呵,美色误人,他一定要牢记上一世的教训。   而出宫后,顾之澄心里便又开始了“宫外的月亮比宫里圆,宫外的水也比宫里甜,就连宫外的空气也比宫里清新”一类的对自由的向往。   出了宫,便真的不想再会宫里了。   顾之澄知道,闾丘连以她为人质,想要威胁陆寒丧权辱国的计划是行不通的。   因为在陆寒的心里,江山社稷远比儿女情长要重要得多。   更何况,她被闾丘连杀了,是更好的机会,可以让他少了后续的许多麻烦,是名正言顺登基继位的极好时机。   所以顾之澄可以肯定,闾丘连提出的一系列条件,陆寒一概都不会答应。   到时候她这个人质没了价值,闾丘连只会一怒之下,杀她泄愤。   因此现在最好的法子,便是与闾丘连打好关系,好让她即使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时候,闾丘连也会放她一马,饶她一命,允许她离开。   为了保住小命,她能屈能伸,更何况只是同闾丘连说说好话而已,她之前讨好陆寒时这一套早已用得滚瓜烂熟了。   既不会少一块肉,还能有诸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早在闾丘连肩膀上就已经想清楚的事情,所以顾之澄刚落地便试了试。   瞧起来,效果倒是不错的。   夜色掩盖之下,顾之澄悄悄抿了抿唇,又听到闾丘连说道:“明早你宫人就要发现你不见了......所以在天亮之前,我们今晚要连夜赶路。”   顾之澄浅浅皱了皱眉,“顾朝的驿马在夜间都是不赶路的,夜间响马,容易招来山贼悍匪,且今夜月光不够亮,星光更是寥落,你如何能看得清路?”   闾丘连不屑轻哼道:“妇人之见......”   “......”顾之澄还未反驳,就又被闾丘连重新扛在了肩上。   闾丘连轻功也是极好的,即便扛着顾之澄,也依旧能身形飘忽地行走在澄都的大街小巷中,整个人都隐匿在墙角檐下的阴影处,城内负责宵禁值守巡逻的士兵也并未发现他的动静。   此时城门已经关紧,有士兵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地值守着。   可闾丘连依旧只需要在城墙一侧的阴影之下脚步轻点几下,就这样飞檐走壁跃过了高高的城墙,到了澄都之外。   也幸好是今日月光与星光都稀疏寥落,又有濛濛的晚雾,所以士兵们的视线受阻,并没看到闾丘连在这儿翻墙而出。   顾之澄再次被闾丘连放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的一切,又被闾丘连提上了马背。   “这是顾朝的马。”顾之澄还未坐稳,只看清了这马的模样,就听见闾丘连策动了马鞭,促使马儿跑了起来。   “随便偷的。”闾丘连单手握着缰绳与马鞭,马背颠簸不已,顾之澄不得不悄悄握紧了马的项圈,生怕自个儿掉下去。   她忍不住侧眸看了看闾丘连的另一只手,想着这样骑马也太危险了些,这才发现他左手的袖管竟然是空荡荡的。   “看什么看?”闾丘连似乎有些不悦,冷声问她。   顾之澄缩了缩身子,小声问道:“你......你的手......?”   “拜陆寒所赐。”闾丘连眸色发冷,想到那像恶狗一样咬着他数千里不放,一路追杀他回到蛮羌族属地内,害得他狼狈不堪的那个暗卫,心里就一肚子的火。   他知道,那个是陆寒的属下。   所以这断臂之仇,他一定会找陆寒报的。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直了身子坐在马背上,唯恐从奔驰的马上摔下来。   闾丘连骑得很快,风嗖嗖地刮到她的脸颊上,格外刺骨冰凉,整个身子也很快就没了直觉,甚至连冻得哆嗦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发了僵。   闾丘连一边骑着马,一边也注意到怀里的顾之澄仿佛要冻成冰块了似的,不由暗自咒骂了一声。   闾丘连从小就身强体壮,是属于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穿一件单衫也不觉冷的体质,可是顾之澄明显不是这般。   闾丘连紧紧皱着眉,不由放缓了一些骑马的速度,悄悄多照顾了顾之澄一些。   又冷又累,顾之澄便扯着闾丘连空荡荡的袖管躺在他胸前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中,仿佛不停地有人在提她的衣领,防止她掉下去。   等顾之澄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发现自个儿正坐在树下,而闾丘连正将那已经吐了白沫的马系在另一边。   他身形高大魁梧,将她头顶的光遮了大半。   闾丘连眯着眸子看了她一眼,一夜未睡也未见倦容,只是催促道:“快些进城,买些干粮,换批马,我们继续赶路。”   顾之澄扁了扁嘴,睡眼惺忪,嗓音轻软道:“我们要赶去哪里呀......?”   “自然是蛮羌族的属地。”闾丘连气定神闲地将顾之澄拽了起来,“快跟我走。”   “我腿软......”顾之澄站起来,发现自个儿的腿又软又酸,仿佛没有半点力气,就连站着都是靠闾丘连的力气。   “......”闾丘连恨不得一巴掌将顾之澄拍晕,“你怎么这般娇气?”   顾之澄可怜兮兮地看着闾丘连,眸中盈着楚楚的水雾,又让闾丘连骂骂咧咧的话憋了回去。   ......   而澄都之中,因翡翠发现顾之澄的失踪,早已闹得整座皇宫天翻地覆。   城门外,陆寒独自一骑绝尘,率先骑着骏马飞驰赶回澄都,就听到了顾之澄消失的这个消息。   眼前一黑,差点没从高头大马上头摔下来。 第75章 【75】千六千字   皇上失踪的这个消息根本就没压下来。   待陆寒洗去一身风尘再进宫时, 朝中的文武百官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将皇宫翻个底朝天, 好将失踪的少年天子重新寻出来。   见到陆寒一袭青黑色蟒袍跨进金銮殿内, 所有的大臣们仿佛就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齐刷刷地看向陆寒。   “摄政王不是还在北荒之地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摄政王快想想法子吧, 陛下在宫里待得好好的,怎会突然失踪呢?”   “不用慌不用慌, 有了摄政王, 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求老天保佑......保佑我顾朝天子没有性命之忧, 可以平安归来......”   “唉,今年我顾朝是怎的了?接二连三的出各种事......”   陆寒进殿时, 只让大臣们皆沉默了一瞬,又很快更加热烈地讨论起问题来。   陆寒沉默着走到所有大臣的最前方,沉声说道:“诸位同僚莫急,本王知道, 这事合该仍旧与蛮羌族有所关联。”   “什么?又是蛮羌族?”   “这蛮羌族真是胆大包天!”   “依我看,这蛮羌族嚣张至极,就算灭族也不为过!”   ......   陆寒又清了清嗓子, 身形挺拔如竹,站在所有大臣的面前, 仿佛可以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   “本王怀疑,就是闾丘连本人进宫掳走的陛下。换了蛮羌族的其他人,皆没这个本事。所以当务之急, 是要寻回陛下。”   亦有机警的大臣想到了法子,“陛下最早也是昨夜被掳走的,想必日夜兼程,也并未走多远,不如现在便派几支军队去寻他们。”   陆寒点头,又极有条理地安排道:“不仅如此,从今日起所有顾朝的城池,进出都需有身份文书。另外,在每个城池都张贴闾丘连的画像,标朱红色通缉令。且通知所有的马商,不许将马匹租赁贩卖给外族人。”   “还有......”陆寒眸中露出一丝幽幽的深色,“本王亲自领一支军队去寻陛下。”   大臣们都极为赞成前面几点,唯有最后一点,皆是全力反对。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影踪难觅,生死未卜,还要请摄政王留在朝中主持大局呀!”   “是啊,请摄政王三思!澄都四通八达,陆路水路皆畅,谁知闾丘连那逆贼胁了陛下往哪个方向走?”   “您弄不清陛下与那贼子究竟在何处,还不如坐镇澄都,随时调兵遣将,将陛下救回来呀!”   ......   又是诸臣议论纷纷,乱成一锅粥的样子。   虽然摄政王关心陛下,想要亲自去将陛下救回来是件好事,可是若这朝中无了摄政王,又无陛下,那才真叫乱了套。   陆寒淡淡一瞥群臣们的神情,知道他这若是要硬要去救顾之澄,只怕大臣们皆会觉得他失去分寸,亦或是因为出于旁的目的才去救陛下的。   不论是出于何种猜测,于他和顾之澄,都没有好处。   陆寒只好作罢,轻声道:“那本王便留在朝中,静观事变。”   ......   而顾之澄,并不知道陆寒以及一帮子大臣都为她在朝堂之上担忧得愁容不展,她正站在一个肉包铺子前,馋包子吃。   闾丘连就在旁边的铺子买干粮,她尝了一口,难吃得又吐了出来。   在宫中锦衣玉食的她,哪里吃得惯那干巴巴又硬邦邦的饼子。   反倒是旁边肉包铺子的肉香吸引了她。   虽然这里的肉包瞧起来不如宫里的大,也不如宫里的圆润晶莹,但是起码里面都装的是肉,油沫星子十足,能填饱肚子,也不难吃。   可是闾丘连从干粮铺子里出来,见她望着肉包子垂涎欲滴的样子,却径直拎着她的衣领往城门处走。   闾丘连本就生得高大,如今像母鸡拎着小鸡仔似的拎着顾之澄,一只手也毫不费力气。   顾之澄扑腾了一下,咬着唇眸光晶亮地看着他,“我想吃肉包子,不想吃那劳什子干饼。”   “......我没银钱。”闾丘连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步履依旧又快又急。   “你的银钱呢?”顾之澄有些不甘心,咬咬唇又问道。   “买马匹,买干粮,没了。”闾丘连倒是肯一五一十地回答她。   这赶急路远路是最费马匹的,顾朝的马匹都并不便宜。   顾之澄轻轻蹙了蹙眉,有些不大相信,“你堂堂蛮羌族的首领,难道连多余买肉包子的银钱都没有么?”   顾之澄和陆寒出宫,可是见着什么喜欢的都能买,从来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花的事情。   如今一下子窘迫起来,顿时有些不大习惯。   闾丘连脚步微顿,而后睨了她一眼,眸中有些难以深辨的沉重,“我们蛮羌族,不比你们顾朝。蛮羌族穷山恶水,什么都缺,练出一把子好力气能骑马打猎养家糊口就已是顶好的了,自然缺银钱缺得很。”   “......”顾之澄默默瞥了眼闾丘连故作漫不经心的神色,又道,“我记得你们蛮羌族每年来朝贡,朝廷都会给你们一笔银钱的。”   “自然每年都花得精光。”闾丘连又拍了拍胸前布袋里装的十几个干饼,“今年的银钱,在这儿,还有你待会要骑的马上头。”   “......”顾之澄无奈地睨了那几个干巴巴的干饼一眼。   得,原来这么难吃的干饼,还是她花自个儿的银钱买的。   两人就这么快走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口已经比他们刚刚进来时又多了五成的官兵把守,还有人在张贴着朱红色的通缉令,上头的画像则有些朦胧。   大抵瞧起来,每一个蛮羌族人都长那个模样,顾之澄是区分不出有何特征的。   可惜却不像闾丘连,毕竟闾丘连比那画像倒是要好看许多。   闾丘连已经停住了脚步,站在巷尾遥遥望着那些官兵,神色凝重。   顾之澄瞥了瞥他的神色,软声软语道:“你的容貌与打扮一瞧便是外族人,这可如何是好?”   闾丘连一路南下时并没遇到这么多的盘查和困难,没想到如今掳着顾之澄北上,倒是在第一个城池这儿就遇上了麻烦。   闾丘连瞧着顾之澄的神色,倒似乎是在真心实意替他着想。   没想到她还真的挺关心他的安危,闾丘连心中微微一动,却突然抬起手,将顾之澄头顶簪着的那支羊脂白玉簪拔了下来。   顾之澄一头青丝如瀑,顿时松散开来,柔顺似绸缎般发亮。   乌发如云衬着她精致的小脸,尖细的下巴,愈发如冰肌玉肤,不可方物。   闾丘连眸色渐浓,不顾顾之澄的低声惊呼,又突然掏出了他刀柄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对准了自己。   顾之澄杏眸圆睁,赶紧拍他的胳膊,“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下来,再走投无路也不能抹脖子来逃避呀......!”   闾丘连的手臂上全是盘虬的肌肉,拍的顾之澄软软的手心发疼。   可她还是要拍,为了博取闾丘连的好感。   闾丘连胳膊纹丝不动,只是侧过眸子,那双明亮又锐利的眼睛里映着顾之澄小小的脸,仿佛又燎着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顾之澄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当然是呀,我不关心你,还能是关心谁?”   “是我将你掳来做人质的......你为何要关心我......?”闾丘连瞳眸微缩,略带深意地看着顾之澄。   这样深浓的眸色和怀疑,顾之澄在陆寒那里见得惯了,自然可以从善如流地应对。   她弯了弯杏眸,晶亮纯粹之中多了几抹乖巧和软糯动人,抿着唇说道:“虽然你掳了我,但是你待我却是极好的,且一点儿都没有伤害我。我知道,你虽瞧着凶狠,但实际上是个很温柔的人。”   说完这话,顾之澄想到上一世闾丘连失了智红了眼想要栽在她身上的模样,突然有些想吐。   不过闾丘连倒是仿佛深受感动,眸中微光闪烁,沉默许久,他才沉着声音道:“你想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们蛮羌族的勇士,只知勇悍,不知温柔为何物。”   顾之澄眨了下眼,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吐了吐舌头,目光又落向不远处正在细细盘查着进出城百姓的官兵们,秀眉轻轻蹙起,满是担忧的神色。   闾丘连淡淡瞥她一眼,将匕首抵到自个儿的下巴处,将蓄着的须子全割了下来。   对于蛮羌族的人来说,这下巴的须子是极为重要的信仰,可如今,为了蛮羌族的存活,他只能牺牲自己的信仰。   闾丘连眸中露出壮士断腕般的凝重,而后一刀一刀,将须子全刮了个干干净净。   顾之澄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又见他毫不迟疑地将匕首柄上的宝石一颗一颗抠了下来。   而后,闾丘连又提着她的领子,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   顾之澄的小短腿有些难以跟上闾丘连的大长腿,只能扑腾着踉跄跟上,然后弱弱的抗议道:“你......你能不能让我自己走?!”   她说话的时候下颌绷得紧紧的,线条流畅而完美,宛如一只倔强昂着小脑袋的小鸡仔。   闾丘连瞥她一眼,随口道:“不行,你走得太慢了。”   “......”顾之澄欲哭无泪,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闾丘连的大步流星,比月色还要清澈纯美的眸子里蕴着楚楚动人的可怜。   偶尔与三两行人擦肩而过,皆对闾丘连投过去鄙夷的目光。   这样好看的小娘子,竟被欺负成这般,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实在人神共愤!   若不是看闾丘连实在魁梧,掂量着自个儿打不过,许多热血心性的少年郎早就英雄救美冲上去了。   闾丘连倒也发现了顾之澄的美貌太过引人瞩目,便松了她的衣领,反手用巴掌盖住她的小脸,只露出那双盈盈动人的眸子来。   这样一来,虽越发惹得路过匆匆的行人回头多看几眼,但总算没有人因为垂涎顾之澄的美色而露出贪婪的神情了。   “......”只有顾之澄越来越难受了,“你......不如你还是提着我的衣领吧?”   闾丘连睨了她一眼,凶巴巴又恶狠狠地警告道:“少废话!给你买肉包子吃!”   顾之澄立刻安静如鸡,乖巧地跟着闾丘连的身后,屏气凝神,等待着她的大肉包。   只是没想到,闾丘连先去的不是肉包铺子,而是当铺。   他将从自个儿刀柄上扣下来的宝石全卖了,换了一笔不菲的银钱。   顾之澄转了转黑碌碌的眼珠子,灵秀可爱,也跟着踮起脚尖,将自个儿的羊脂白玉簪通过木格子递给了当铺的伙计。   “这个......你瞧瞧多少钱?也当了。”顾之澄嗓音轻飘飘的,又甜又糯,落入闾丘连的耳朵里,却让他眉头狠狠皱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闾丘连剜了她一眼,“嫌我养不活你?”   “......没。”顾之澄弱弱地低下头,抠了抠当铺柜台上的吉祥雕纹,不敢反驳。   那当铺伙计见两人起了争执,有些不舍地看着那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疑惑问道:“怎么回事呀?你们这簪子还当不当了?”   闾丘连深深看了顾之澄一眼,而后道:“当。”   那伙计一喜,拿着那簪子兴奋得手掌轻颤,“这样好的羊脂白玉,我在当铺待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玉色,这么好的手艺,这......怕是澄都里顶尖人家里头出来的吧?”   看这两人目前正缺银钱,他若是能以极低的价钱拿下这么好的羊脂白玉簪子,定能被掌柜的夸奖赏识。   ......   不久后,顾之澄和闾丘连从那当铺里出来,只见顾之澄嘟着淡粉色的唇瓣,满不乐意道:“我那羊脂白玉簪怎可能只当如此低的价钱?”   “我们急着用钱,他们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当铺里的价钱高低,全靠人心而已。”闾丘连倒是看得透彻,也不愿意和那当铺里的伙计多纠缠,所以拿了银钱便爽快的出来了。   “不过我们如今倒也有钱了,不如先去吃顿好的?”提起吃,顾之澄晶亮的眸子又似绽着点点的光。   闾丘连瞥她一眼,“等回了蛮羌族,再带你吃好的,如今还是先换身衣裳,买了肉包子,就速速出城吧。”   “好叭......”顾之澄受制于人,只好乖巧地点点头。   这懂事又委屈的样子,又让闾丘连于心不忍,去旁边的食肆里给她打包了几个酱肘子,带着路上吃。   两人皆买了一身顾朝百姓穿的青布衣,闾丘连刮了脸上的须子,再穿上青衣布鞋,他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更显干净利落精神,倒完全不似蛮羌族的蛮人了。   至于顾之澄......则换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回 裙装。   虽只是简单的素钗布裙,却难掩她国色生香的容貌,只得让闾丘连又给她扣了个帷帽,这才遮住了那双美得像月色的眸子。   只是露在外面削瘦雪白的下颌,依旧勾.人。   又买了热腾腾的肉包给顾之澄吃着,两人这才慢慢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顾之澄饿极了,还没走到城门边,肉包子就已经全吃完了。   满手油星子的她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想到一个肉包子都没有给闾丘连留。   完了,只怕是原本讨好闾丘连的计划要功亏一篑了。   可是闾丘连却似乎瞧出来了她对于吃光了肉包子的愧疚,淡淡瞥她一眼,无谓道:“吃光了就赶紧将手擦干净,女孩子家这么脏,你好意思么?”   “包子我都吃完了......”顾之澄吸了吸鼻子,想着勇于认错是最好的品质,说不定闾丘连一感动,又折回去给她买方才她看了好几眼舍不得走的桂花栗子糕。   可闾丘连却只是神色淡淡道:“那包子我不爱吃,本就是全给你买的。若是我想吃,自然会给自己买。”   顾之澄这才放心地拍拍吃饱了的小肚子,偷偷观察了闾丘连并没有感动到去给她买桂花栗子糕后,这才遗憾地跟在闾丘连后头,排在了出城的队伍中。   严阵以待把守着城门的官兵们正在一个个盘查出城百姓的身份文书。   顾之澄顿时慌了,悄悄拍了拍闾丘连的后背道:“怎么办?我没有身份文书,你不是顾朝子民,应当也没有吧?”   闾丘连大掌伸过来,给她递了张薄纸过来。   顾之澄一瞧,上头白纸黑纸,可不是一份身份文书么?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顾之澄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头的清楚地写着姓名户籍等一系列证明相关身份的信息,唯独名字不是她的。   闾丘连刻意压低了洪亮的声音道:“随手偷的。”   他不仅替顾之澄偷了一份,自个儿也偷了一份,原以为万无一失,可没想到在出城时还是被盘查的官兵拦住了。   原因无它,实在是闾丘连的身形太过高大,极为显眼,站在一群顾朝百姓中宛如鹤立鸡群,让城门前一列官兵的注意力都落到了他身上来。   为首的官兵翻了翻从朝中传下来的指令,再比对着闾丘连的身高,神色凝重。   这身量是一样的,只是长相却不一样。   至于这男子身边所站的人戴着帷帽,身量似乎也比当今天子是差不离的。   ......   顾之澄站在闾丘连旁边,大气都不敢出,而闾丘连则眸色深浓地望着这一群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顾之澄向来对杀意很敏锐,她连忙动作幅度小小的扯了扯闾丘连的衣衫一角,耳语道:“你说过不许杀人的。”   闾丘连回眸瞥她一眼,蓦然抬手,将她的帷帽掀起一个角来。   顾之澄的脸只露出来一瞬,但那无边的美貌却惊得惊鸿一瞥的官兵们眼睛都直了。   闾丘连冷冷道:“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可是......咱们天子,可是如此绝色的美人儿?”   官兵们皆木然地摇摇头,甚至连身份文书都未再细查,就已经心思恍惚地放顾之澄和闾丘连离开了。   待两人都走远了,他们还在细想......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何处出了这样惊人丽色的美人儿,他们竟都一无所知?   ......   澄都内,又是文武百官上朝之时。   陆寒站在最前头,正眼神冰寒地望着托盘中的一件褴褛的衣衫,和一张被揉得碎碎的纸。   这是从清州送过来的,闾丘连亲自写下来留给他的话,清州刺史遣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陆寒已将那纸上的话细细看过一遍,又让文武百官传阅一番。   闾丘连的意思,无非是让顾朝将各个城池把守的官兵都撤了,若是再这般盘查,令他回不了蛮羌族,那他便直接将顾之澄杀了,鱼死网破。   而这件褴褛的衣衫,陆寒也只瞧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顾之澄从宫里传出去的衣裳。   他曾见他穿过几回,明明是锦绣华裳,光滑的缎料柔软顺手,如今却破了洞,勾了丝,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陆寒暗自揪了揪心,也不知那小东西如今是什么样子,又受了怎样的苦头。   就连衣裳都坏成这样了,只怕那小东西瘦弱的小身板也早已挺不住了。   陆寒拳头都快能捏碎,恨不能立刻将闾丘连抓到,碎尸万段。   可现下,他却只能垂下眼帘,妥协下令道:“传本王的命令,顾朝所有城池都撤了盘查令,放闾丘连安全归族,且若有哪个州县发现闾丘连的踪迹,便好吃好喝招待着,他要什么都暂且给他什么,再私底下火速上报。”   “摄政王,这......”众臣都露出恳请陆寒三思的神情,并且都不赞同他就这样对闾丘连妥了协。   可是陆寒却已铁了心,执意要将这道命令颁布下去。   因为他怕。   怕顾之澄在逃亡路上跟着闾丘连受苦,也怕闾丘连那个疯子真的会对顾之澄动手。   为了让顾之澄能一路顺畅无阻地被闾丘连胁迫回蛮羌族,不受那些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苦。   陆寒心想,就让众大臣骂他几句放虎归山,纵容恶贼吧......   顶多是被大臣们唠叨几句,鄙夷几句,再因此事留下些不好的印象。   不过没关系,他苦一点或是苦很多都没关系。   但是顾之澄......他舍不得他吃一点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3 21:27:40~2020-03-04 20:2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039282、邓伦女朋友、36672321、超能吃算不算超能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白木有小几几、41031516 10瓶;樱萌芽子 5瓶;39730964 3瓶;?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76】万一万字   顾之澄跟着闾丘连风餐露宿了两天两夜, 才赶到下一个城池。   不料这座城池完全不如上一个城池那般戒备森严,门口守着的官兵寥寥无几,城门边张贴着的闾丘连的通缉令也撤了, 身份文书也没人盘查了。   他们竟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官兵们也只是粗粗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继续站在城门底下闲聊去了。   毕竟如今顾之澄和闾丘连都狼狈落魄得很,且顾之澄又是穿的布裙, 无人会将她与顾朝尊贵无比的天子想到一块去。   顾之澄还处于惊讶之中, 闾丘连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露出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神情,带着顾之澄进了一间客栈, 终于满足了顾之澄这两天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   沐浴更衣。   如今身上褴褛狼狈的布裙也是要换了的,闾丘连不会洗衣裳,顾之澄更不会。   所以闾丘连也只能拿些银钱,再重新买一套干净又耐脏的布裙来给顾之澄穿。   至于他自个儿, 就仍然穿旧的破布衣裳就是了。   但顾之澄听到闾丘连只开了一个房间的时候,心又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用防备又警惕的目光紧紧盯着闾丘连, 原本清澈温软的眸光也蓦然冷了下来。   闾丘连却嗤笑一声,将她往房间里一推, “放心吧,我才不爱住你们顾朝的客栈,又小又闷。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 好好睡一晚,明早我就接你出发。”   “那你呢......?”顾之澄黑漉漉的眸子转了转,状似关心地盯着闾丘连瞧,心底却悄悄松了提着的一口气。   闾丘连无谓地瞥了瞥已暗下来的天色,“天大地大,我何处睡不得?你以为同你一样娇气无比?”   “......”顾之澄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撒娇嗔怪一般睨了闾丘连一眼。   顷刻间,闾丘连糙得不行的心脏仿佛停了几拍。   似乎和顾之澄相处这几天以来,他这颗从不知道什么叫柔软的铁血心脏,突然懂得了许多他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即便如此,闾丘连还是狠狠心,瞪着顾之澄说道:“我警告你,别想逃跑,我就在客栈外头守着。若是你敢逃跑,小心我掐死你。”   原本闾丘连是想抬手掐一掐顾之澄的脖颈,给她示范一下,以示警戒的。   可是看到她那细腻纤细的脖颈,又怕自个儿用力稍大一些,就会将之折断。   他垂着的指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盒桂花栗子糕塞到顾之澄怀里,就板着脸离开了。   “......”顾之澄捧着那盒还热乎着的桂花栗子糕,忍不住多瞥了一眼闾丘连离开的背影,虽衣衫褴褛,却依旧有股冲霄而起的高大肃然,难掩北荒之地那股铁血的气质。   闾丘连走后,顾之澄总算过了踏踏实实的一晚。   睡得安稳,吃得也香。   虽然不如宫里那般锦衣玉食处处都是最好的。   但这是在宫外,顾之澄就当是提前开始适应宫外的生活了。   尽管处处都比不得宫里,但自由已是无价宝。   而且没了闾丘连之后,顾之澄更觉得如此便似出宫的日子了。   只是吃饱喝足美美睡了一觉后,又跌回了生活的苦难中。   闾丘连就在客栈的门口等着她,牵着匹新买的枣红骏马,催促道:“快些过来,再磨磨蹭蹭的,又要耽误行程了。”   让顾之澄进客栈睡一觉都已是闾丘连大发慈悲了,他原本所想是与顾之澄昼夜不停风餐露宿的往蛮羌族属地赶。   轮流骑马,剩下的一个人则闭目养神。   可后来见了顾之澄这娇滴滴的样子,在马背上又惊又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便自个儿一个人默默的骑着马。   可他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几天几夜不好好歇息,所以昨日实在撑不住了,又见顾之澄实在可怜,就让她进客栈好好睡了一觉,他也在外边寻了个草垛子睡了个好觉。   只是他发现这越美的女人越不好养,尤其是顾之澄这么娇气的,更费银子。   如今这回蛮羌族的路途才过了一小半,就已经比他来时一整个路途还要花得多。   闾丘连有些不悦地瞥了顾之澄一眼。   看到她洗得白白净净的小脸,杏眸晶软发亮,仿佛盈着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美得让人可以在其中沉溺,又干净纯粹得让人不忍破坏,他心里的烦躁又尽数被压了下去。   反手......给顾之澄递了一个肉包子。   可顾之澄不但没有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反而嘟着小嘴委屈道:“吃了两日的肉包子了......我......我想吃点有汤水的......”   闾丘连不耐地皱了皱剑眉:“你这么娇气又这么麻烦,掳了你这样的皇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骂归骂,闾丘连还是忍不住带着顾之澄去吃了一碗阳春面。   顾之澄吃面,闾丘连吃肉包子。   他之前为了省钱,一直都是吃的顾之澄最不喜欢吃的干饼和她嫌酸咬了一口就想扔掉的野果。   这肉包子,还是闾丘连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吃。   虽然有些冷了,但还是一口咬下去都是满满的肉,油星子伴着鲜嫩的肉汁在嘴里炸开。   这样满足的感受,就像是饥荒吃了几天树皮的人突然喝了一碗浓郁鲜香的鸡汤。   这个肉包子,特殊到从此深深留在了闾丘连的记忆里。   还有一旁吃阳春面吃到杏眸弯成了小月牙的顾之澄的笑靥,刚好被日光镀上了一层暖茸茸的金色光晕,温柔又美好,让闾丘连永远刻在了心上,好像再也不能忘怀。   闾丘连眸光微闪,看着顾之澄吃完一大碗阳春面,又满足地将碗里剩下的大骨头熬出来的肉汤全部喝完,才舔了舔嘴角,喟叹一声。   “我瞧着,就连宫里的鱼翅燕窝,也都比不上这个。”顾之澄樱唇还沾着汤汁,显得晶莹透亮,却深深弯了起来。   其实宫里的膳食怎可能比不上这街边食肆的一碗面。   只不过是心境不同,所以味道也就跟着不同罢了。   吃饱喝足,顾之澄发现闾丘连手心里拿着几块碎银子在那数。   一眼瞧过去就能看清楚有七八块的样子,他偏还数得认真,数了一回又一回。   “......”顾之澄忍不住插嘴道,“这......银子你是数不清有几块么?”   闾丘连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才冷声道:“我只是在想,这些银钱够不够我们撑到目的地。”   顾之澄小心翼翼瞧着闾丘连的神色问道:“如......如果撑不到,你会如何做?”   “放心,总不可能将你卖了。”闾丘连轻嗤一声,找那面铺老板付了钱,便扯着顾之澄加快脚步往城门的方向走。   顾之澄小小声提醒他道:“你......你昨日可看见了那客栈门口张贴的告示?”   “嗯。”闾丘连随口应道,神色漫不经心。   顾之澄昨日也看到了,客栈门口写着,蛮羌族来人吃住免费,畅饮随意。   而且不止是顾之澄住的那间客栈,今日顾之澄在街上四处逛了一圈才发现,几乎所有的铺子都贴了这样的告示。   蛮羌族的人俨然可以享受最高的待遇,几乎与皇权贵族差不了几分了。   闾丘连唇角勾出一抹嗤笑来,冷然道:“平日我蛮羌族臣服于你顾朝时,也不见顾朝百姓有如今这样盛情慷慨,如此反倒是这样假惺惺的,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顾之澄默默地跟在闾丘连身后走,没有作声。   她一猜就知道,应当是陆寒出的主意。   既然大张旗鼓地严防死守抓不到闾丘连,那就请君入瓮,用美酒佳肴好吃好住诱惑之。   不知道闾丘连如何,起码她......已经非常心动了。   顾之澄小心翼翼扯了扯闾丘连的衣角,提议道:“不如我们便试一试,免费拿几样吃食和几条薄毯再启程吧?”   回答她的,是闾丘连毫不留情的一个爆栗,瞧得她白白净净的额头上出现了个红印子,疼得龇牙咧嘴。   “警告你,别耍鬼花样。”闾丘连狠狠瞪了顾之澄一眼,再次野蛮地拖着她的衣领,出了城。   因为闾丘连的粗鲁对待,顾之澄有些生气,所以一路上都再也不想和他说话。   反正都可以靠简单的手势解决,比如要吃东西就伸手,不爱吃就往他怀里一塞。   她是他的人质,总不可能饿死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想要更衣方便么......则不用她说,闾丘连仿佛都能看出来似的,可以适时的停下来,倒解了许多尴尬。   三天三夜,又到新的城池。   依旧是顾之澄睡客栈,好好梳洗休息一番。   而闾丘连则和新换的马一块睡在马厩里,他在蛮羌族也时常是天为被地为床的,这马厩更有个木棚子遮风挡雨,所以他亦睡得踏实无比。   只是闾丘连也没想到顾之澄这么有气性,竟可以这么久不理他。   一路上他也憋得慌,本来赶路就闷,没人说话则更难受了。   后来实在憋不住,闾丘连只好妥协着给顾之澄道了歉,不仅给她买了薄薄的软毯,还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几样点心赔罪,甚至多买了些不同的吃食供她路上吃。   顾之澄也总算原谅了他,勉强与他说几句话。   只是脾气也被纵得越发的大了,害得闾丘连再也不敢随便欺负她,重话都不敢随便讲一句,生怕又哪儿惹了顾之澄这小姑奶奶不高兴。   闾丘连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个儿,人质第一,人质第一。   两人就这样离澄都渐行渐远,逐渐往蛮羌族的属地越来越近。   ......   而澄都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摄政王府内,陆寒正坐在梅花扶手椅上,手上拿着一支羊脂白玉簪子,眸色幽深似渊川。   这是清心殿里出来的东西,却是在幽州城池的当铺里出现。   他可以确定,顾之澄在那里出现过。   可是据当铺的伙计说,这簪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带着个小姑娘来当的。   那小姑娘披散着头发,和那男子默契十足,当东西时也是同甘共苦的模样,宛如一对璧人,并不似不情不愿的胁迫所来。   小姑娘......默契十足......璧人......   仿佛每一个字眼,都在往陆寒的心上扎。   他知道以顾之澄的相貌,扮成小姑娘也丝毫不会有违和感,反而会觉得那美貌似浑然天成,让人移不开眼。   陆寒没见过顾之澄布衣钗裙的样子,可是他想象过。   他曾想过,若顾之澄是女子该多好,甚至想象过顾之澄穿裙着钗的模样,也想象过顾之澄依偎在他怀里的模样。   可惜......他的幻想终究破灭,属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顾之澄是男子。   如假包换,千真万确的男儿身。   即使顾之澄是男子,可陆寒想到他还未曾见过那小东西做女子打扮是何模样,却被闾丘连日日看在眼里,一颗心就已经火烧火燎的满是妒意。   恨不得此刻就提着剑一路北上,将闾丘连的项上头颅斩于马下。   可是现在皇帝失踪,朝中惶惶,群臣无首,他不能失了理智,让顾朝陷入越发的水深火热之中。   幸好前线如今还保持着甚好的态势,尽管他不在,但有范力夫和阿九在,依旧让蛮羌族节节败退,快要退无可退。   只消他发令,就可以将蛮羌族举族歼灭。   可是这道命令,陆寒却迟迟不敢下。   他怕......怕闾丘连知道灭族的消息后,会彻底发疯。   所以他现在也只能等,等一个机会的到来。   而确实没过多久,这个机会就来了。   据阿九从前方传回的消息报,似乎闾丘连已经回到了蛮羌族中。   困兽犹斗,最近几次与蛮羌族的交战中,蛮羌族似乎又有了闾丘连在时那股子锐不可当的气魄。   陆寒垂下眼,吩咐人给闾丘连传信,他到底如何愿意将陛下送回顾朝。   闾丘连也很快复了信。   要求顾朝退兵,保蛮羌族百年无忧。   朝堂之上,大臣们又闹开了锅。   这蛮羌族也不太要脸了一些,以胁迫陛下为由,如此就想将之前冒犯顾朝的事情一笔勾销?!   简直是痴人做梦!   大臣们各有各的提议,但大致都大同小异,都想与蛮羌族拖延着时间,先周旋一二,再派人悄悄潜入蛮羌族内部,将陛下救出来。   可陆寒却皱了眉,不愿意冒这样的危险。   因为闾丘连的信件末尾写了,若是暗地里耍什么小聪明,那么顾朝收到的,将是顾朝皇帝冰冷的尸体。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陆寒的心里,他想起自己曾在梦里见过的顾之澄,就心痛到难以呼吸。   尽管他有自信,可一定的把握可以将顾之澄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可这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把握。   为了顾之澄,就连一分一毫的不确定性,他也不敢赌。   陆寒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宣布道:“退兵,留蛮羌族一条活路,将所有蛮羌族的俘虏送回去。只要蛮羌族保证以后不再对顾朝有所不敬,那么顾朝自然也不会欺负他们。”   大臣们又开始议论纷纷,都觉得陆寒也太过于胆小怕事了一些。   先是放虎归山,让闾丘连带着陛下一路平安无阻地回了蛮羌族。   如今又将蛮羌族侵.犯顾朝疆土之事一笔勾销,显得顾朝成了没脾气的软柿子一般,任蛮羌族捏扁搓圆。   大臣们皆摇头反对,绝不能助长蛮羌族这样的气焰。   可陆寒却神色莫辨地站在所有人面前道:“这普天之下,最重要的,莫过于陛下的性命安危。区区一个满蛮羌族的命运,如何能同陛下相比?”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让大臣们都收了声,好似再也无法说出什么更有理的话来反驳陆寒。   毕竟他们为人臣子,一切当以天子为重。   只是大家心里又隐隐约约起了些旁的猜测。   都说摄政王觊觎皇位,暗藏祸心,如今看来,倒是不实之词了。   摄政王的模样......看起来是比任何一位大臣都要紧张陛下的。   ......   蛮羌族内,顾之澄正躺在一顶帐篷里,小脸红扑,病得杏眸里沁着水雾,只能睁开一条缝来,脑袋更是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恹恹地躺在榻上。   蛮羌族的人居无定所,喜迁徙,所以都住帐篷,拆卸简便。   如今顾之澄住的这顶帐篷,是几十个帐篷群中最大也最璀璨的一顶,帐顶四壁皆镶满了熠熠生辉的宝石美玉,只是顾之澄却无暇欣赏。   额头的痛感伴随着药的苦酸味一直钻进脑子里,痛得让她难以思考,只觉这几日一直在耳边回旋的刀剑相接的厮杀声消失了,竟安静得有些可怕。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轻声问道:“其其格,外面怎的这么安静?”   其其格是蛮羌族的大夫,自打顾之澄刚来蛮羌族就一病不起之后,其其格就一直在这顶帐篷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除了闾丘连,琪琪格也是蛮羌族里唯一会说顾朝话的人。   这几日病了的顾之澄精神一直不好,总是病歪歪的昏昏沉沉,所以她也没与其其格多说话,对现在的一切都一知半解着。   只知道了这顶帐篷原来是闾丘连住的,如今让给了她住,他自个儿则去旁边的小帐篷住下了。   也知道顾朝已经快要攻破蛮羌族最后的防线了,如今蛮羌族面临着被灭族的危险,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其其格是个活泼的女子,还有这蛮羌族人独有的烈性,大眼睛里仿佛始终燎着一团染着的火焰,明亮又炽热,即便是蛮羌族面临灭顶之灾时,那团小火焰也不曾湮灭过,如今倒是烧得更旺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毫不掩饰对闾丘连的崇拜与倾慕,“是族长力挽狂澜,让顾朝收兵了。从此蛮羌族,又能百年平安无忧了。”   顾之澄纤长的睫毛轻轻扑簌着,轻轻笑了一下,“那我是不是也要被接回宫了?”   她当然知道,顾朝会鸣金收兵,肯定是因为她还在蛮羌族当人质的缘故。   如今闾丘连的目的达到,或许也是时候送她回去了。   其其格弯弯的眉蹙了蹙,有些疑惑地说道:“这种事都是族长管的,我并不清楚......不过你的病还没好,我是不放心你一路颠簸立刻回顾朝的。”   其其格弯下腰来,扶着顾之澄坐起来,给她塞了两颗药丸就着温水吞服了下去。   顾之澄身子酸乏,漠然不语地垂眸坐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的病......还有多久能好?”   “唉,你这身子是底子太弱了,又一路受苦受累,不堪重负,所以才病倒了。”其其格叹了一口气,一边替顾之澄擦着手脚,一边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可是蛮羌族有名的神医,所以呀,只要你乖乖吃药,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等你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看星星,草原上的星星可美了。”其其格朝顾之澄狡黠地眨了一下眼,还轻轻地抱了一下她,身上是淡淡清香的青草味。   其其格可喜欢顾之澄了。   草原上的姑娘都是日晒雨淋,骑马放羊的,所以都显得跟汉子似的,彪悍又粗鲁。   但顾之澄不一样,她又轻又软又香,容貌美得可以让人屏住呼吸,她当时看到族长将顾之澄从马上抱下来时,就傻了眼,还以为族长是从天上带了个仙女回来。   就像顾朝最精美的陶瓷那般,美丽又易碎,让人总忍不住想要精心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   其其格从没见过皮肤这样白,身子这样软,闻起来这样香的女人,她羡慕,又真心的喜欢。   顾之澄瞥着其其格眼底毫不掩饰的情绪,也轻轻笑了笑,吃了几日的药,外头又不再那般吵闹烦扰,她似乎也有了些精神。   她捏了捏其其格手上的一颗兽牙,问道:“我听说你们蛮羌族人会将自个儿杀的猛兽牙齿取下来,穿成手链或是项链,这是荣耀的象征?”   其其格点点头,摩挲着腕上的那颗兽牙,眸中露出些回忆的神色来,“我们蛮羌族人,都以身上佩的兽牙为荣,如果兽牙越多,则越是强大的勇士。比如族长,他就是所佩兽牙最多的,他身上的每一颗兽牙,都不是平常的猛兽......”   其其格越说,语气里对闾丘连的崇拜之情就越甚,仿佛满得快溢出来,小脸也红彤彤的,明显是少女羞怯又仰慕的情意。   顾之澄眸光微闪,又捏了捏其其格手上的兽牙问她,“那你手上的兽牙是怎么来的?”   其其格脸上的笑容更甚,露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的笑容,摸着那颗兽牙似乎眸中的清光可以穿透时空,“这颗兽牙......是我以前遇到生死危机时,被族长救下,从那头凶兽的身上取下来的。但是族长人很好,见我被那凶兽吓哭了,就把匕首递给了我,让我给奄奄一息的凶兽补了最后一刀,并把它的兽牙念给我做了纪念。”   其其格对闾丘连可谓是死心塌地,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引到闾丘连身上,并且对他赞不绝口。   十句话里,有九句话都与闾丘连有关,又有六句话都是在夸闾丘连的,顾之澄这几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不过其其格的医术确实很好,顾之澄因身体的底子格外差,所以每回程御医给她开药都要头疼,生怕药下得重了一些就会拖累她身子旁的毛病旧病复发。   但如今在蛮羌族的帐篷里,在其其格的精心照料下,她的病竟不过三五日就有了隐隐快要大好的迹象。   顾之澄今日有了精神,索性逗一逗其其格,“瞧你这模样,似乎是很喜欢闾丘连?”   其其格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立刻把头埋起来,不过几瞬,又抬起小脸,已脸颊通红,眸中却熠熠发着光,弯着唇承认道:“是呀,不止是我,蛮羌族的其他姑娘也是一样,谁不想嫁给蛮羌族的第一勇士?且族长有勇有谋,又是族里长得最好看的人,真是寻不出一丁点儿缺点来的。”   顾之澄也跟着弯了弯唇,都说蛮羌族的女子热烈奔.放,果然名不虚传。   若放在顾朝,谁家的姑娘敢这样大声宣告自个儿的心上人姓甚名谁,还能面不改色地夸上这么一大堆的优点。   只怕早都羞得恨不得将头都钻到地底下去了。   其其格见到顾之澄这软软一笑,虽还在病中却难掩倾城之颜,又似三月春桃一般,鲜活又明丽。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好奇地扑到顾之澄的身边,小声问道:“那你呢?你可有......心上人?”   顾之澄微怔,轻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其其格明显不信,盯着顾之澄瞧了好几眼,“可你年纪也约莫着有十五六岁了,在顾朝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怎还没有心上人呢?是不是......顾朝的男子都没有我们族长好?所以你都瞧不上眼?这才跟着我们族长来了这里?”   顾之澄轻笑着垂下眼帘,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她知道,闾丘连没有告诉其其格她的真实身份,毕竟牵扯太多,也不好解释,所以其其格只以为她是闾丘连喜欢的女子,所以带她来了蛮羌族。   不过说起来,其其格倒也是性格极好的,明明喜欢闾丘连,又以为顾之澄是闾丘连喜欢的女子,却一点儿也不妒不恨,反而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顾之澄。   见顾之澄沉默,其其格又好奇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她的脸似的,继续问道:“你长得这样好看,应当在顾朝也有许多男子喜欢你吧?不过听闻顾朝的男子都手无缚鸡之力,身量也并不高大出众,哪里比得上我们族长?”   其其格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夸自个儿的族长几句,不然心里总不舒坦。   而顾之澄听到其其格的话,不知怎的,心里又突然想到了陆寒。   她在顾朝以男儿身示人,所以似乎......除了陆寒那个变.态,并没有旁人再对她有那种情意了。   不过如果说陆寒比不上闾丘连,那她肯定要一万个不同意。   顾之澄今日才发现,她虽觉得陆寒心狠手辣,想到他就腿软手颤,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天底下,确实没有男子能比得上陆寒出色了。   就算是其其格嘴里的闾丘连,也比不上。   所以顾之澄有些小小的不服气,而后抚了抚褥子上的花纹,轻声说道:“我们顾朝,亦有很出色的男子......比......比你们族长还要厉害。”   其其格眨了下眼,而后鼓起腮帮子道:“我不信。”   “......不过以后你带我见一见便是了。”其其格又很快恢复了笑容,挽着顾之澄的胳膊道,“以后我带你去草原上看星星,你陪我去顾朝见一见比族长还要厉害的男子。”   在其其格心里,闾丘连就宛如天上的太阳,是炽热而明亮的神。   所以她很难相信,世上有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存在,可是又十分好奇。   顾之澄还没回答其其格,帐篷厚重的帘子就被人挑开了。   闾丘连走进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还在外头就听到其其格的笑声了。”   其其格却吐了吐舌头,抱着药碗往外跑,“我先出去采药了。”   闾丘连瞥了她一眼,待她走出帐篷后,才重新看向顾之澄。   “你觉得......陆寒比我好?”   “......”顾之澄没想到闾丘连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外面偷听了多久。   不过她才懒得跟他解释这个,只是抬起眸子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闾丘连垂眸看着她,眼底浮起些浓浓的戾色,“你不是不喜欢皇宫么?为什么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顾之澄咬了咬唇,眸底是浮浮沉沉的雾霭,轻声道:“可是......你让顾朝退兵,也是以胁迫我的名义。若是顾朝退了兵,你又不送我回宫,岂不是太过言而无信?”   闾丘连漫不经心嗤笑道:“言而无信?难道你们顾朝又做过什么言而有信的事?当年蛮羌族饥荒,你父皇念在我蛮羌族一直安分守己,年年朝贡,便答应过给我们援助我蛮羌族全族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可是批下来之后经过层层盘剥,到了我们蛮羌族的手里,已只剩下不到三成。”   “......那年我还小,看到我阿父因为蛮羌族的所有子民快要饿死,一夜愁白了头。看到蛮羌族的族民们吃光了所剩无几的口粮后,只能趴在地上吃雪,吃草皮,吃一切你无法想象的东西......”   “自那时候,我便知道顾朝的官员里,有多少中饱私囊的蛀虫!知道什么才叫言而无信!知道什么叫‘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所以,我阿父才忍不住,带了一些蛮羌族的壮汉,想要去北荒之地的城池讨些口粮吃。”   “可那帮官员,为了隐瞒剥削粮食之事,竟硬生生说我阿父是造反,要将我父亲同蛮羌族的勇士们一起全围杀了!你说......若有官兵拿着刀剑指着你,朝你泼些莫须有的脏水,你是会站在那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们砍掉你的脑袋,还是因心中忿忿不平之意而反抗?”   闾丘连大笑几声,眼角滚落几滴泪水,“可惜我阿父一代天子骄子,十岁便可弯弓射大雕。十五岁便可一人搏猛虎,却还是抵不过顾朝以数量制胜的铮铮铁骑。”   “......若不是你父皇听信了那些狗官的说辞,误以为我阿父当真是要造反,误以为我阿父纵容蛮羌族人在北荒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笑我阿父前往北荒之地时,还刻意嘱咐了蛮羌族的勇士们万万不可伤顾朝百姓一分一毫......”   “......若不是你父皇派了大军来杀了我阿父,平息叛乱,我阿姆也不会伤心欲绝随他而去。我又怎会十岁就没了阿父阿姆,还差点连这族长的位置都被野心勃勃的外姓叔父觊觎而去?”   闾丘连冷笑着后退道:“所以这是你们顾朝欠我的,全部都要给我还回来。你们既然觉得我们蛮羌族是无恶不作茹毛饮血没有半点人性的蛮子!那我就坐实了这罪名,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无恶不作!”   “所以......你现在别想着回宫,我还要陆寒答应我更多的条件!”闾丘连越发说得激动,额头青筋暴露,目光也渐渐变得滴血般狰狞,满眼通红。   仿佛他自己也知道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一回想起这些往事,他胸腔里就有一腔怒火快要爆裂开来。   父债子偿,他原先是很恨顾之澄的。   所以才想要竭尽全力伤害她。   发现了她是女子,又因美色惑人,便想破坏掉他们顾朝女子最在乎的清白,让她痛苦终生。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闾丘连却知道,顾之澄的内心是一个很善良也很干净的人。   她不应该承受这些恶与痛。   所以他只能自个儿默默忍受着,牙关都咬得渗血,却还是忍着不对顾之澄做些过分的事情。   他怕......怕他会原谅不了自己。   闾丘连实在忍不住,便握着拳又从帐篷里跑了出去。   只留下顾之澄依旧坐着,小脸虚白,敛着神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非黑白,原来人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是她一直错怪蛮羌族一族了。   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闾丘连的痛苦回忆也不可能再扭转过来。   但她相信,人性的恶总会被如同黑夜一般,终将散去,而白昼黎明,也将如旭日当空,永远不会缺席。   ......   澄都内,金銮殿,又是一日早朝时。   大臣们正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将闾丘连的祖宗十八代都细细问候了一遍。   而陆寒,依旧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张纸。   早已揉碎了纸如今重新被摊开来,早已是褶皱重重,要勉强才能辨认出上头的字迹,却依旧带着闾丘连一笔一划的盛气凌人。   陆寒就算闭上眼,也还记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顾朝半壁江山、一百万两雪花银,可迎顾朝皇帝回朝。   “欺人太甚!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张丞相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蛮羌族这恬不知耻的贼子,竟敢狮子大开口提这样的条件!”   “灭了蛮羌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憋屈,这样的奇耻大辱,顾朝绝不承受!”   众臣们议论纷纷,口水飞扬,唾沫星子喷到了对方的脸上也毫不在意,依旧高谈阔论,胡须也跟着甩。   陆寒眼若幽谭,沉沉如不见底的深渊,只是沉声问了一句,“那陛下的安危当如何?”   大臣们一下子噤了声,都没有再说话。   幸好闾丘连也知道这半壁江山不是这么轻易谈妥的事情,所以给了五日的期限。   整整五日,早朝都要开到暮色四合时,大臣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却连个子丑寅卯都未讨论出来,只是眼见着时日已到,依旧僵持不下。   除了陆寒,所有人都不同意闾丘连这样过分的要求。   而陆寒,这回也不可能力排众议,将顾朝的半壁江山拱手于蛮羌族。   就在第六日,大臣们依旧讨论得不可开交,还没得出任何结论的时候,闾丘连自千里之外的信,又送过来了。   这回的信里,封了一小撮乌黑发亮的长发,还有一段话。   若不愿以半壁江山迎你们的陛下回朝,那便用一百万两雪花银,保他性命无虞。   大臣们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这闾丘连的意思,摆明了是收了一百万两雪花银,只是保证不杀顾之澄。   但却还是要将顾之澄留在蛮羌族作为质子,这样才好掣肘顾朝,让顾朝不敢动蛮羌族一分一毫。   真是好算计,一桩蛮羌族如何做都不会赔本的买卖。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陆寒,想看看他如何说。   毕竟这陛下若是留在了蛮羌族,那于摄政王而言,倒也是有利无害的事情,比如可以趁机独掌大权,再缓缓形势过些时日登基也无不可。   可出乎所有大臣意料的是,陆寒竟然将手边能砸的全砸了,发了好大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  陆崽:想把我的媳妇儿留在你身边???做梦!   顾之澄:(不明状况的搓搓小手)嘿嘿嘿,我可以提前出宫了!   闾丘连:我就只神秘的笑笑不说话。   -----------   感谢在2020-03-04 20:23:55~2020-03-05 20: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再泡就馊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titled 5瓶;云一定知道 2瓶;二宝妈、28419855、41078969、撒野、左边。。、噼里啪啦、叮叮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77】一更   蛮羌族。   顾之澄的身子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偶尔日头好时,她也会与其其格一同出去骑骑马。   一直骑到黄昏, 再寻片干净清新的平地一块躺着看日落, 再看星星。   闾丘连似乎总是很忙,也没什么空管她, 除了一直让其其格照顾她并且看着她之外,仿佛对她也很放心, 不担心她会逃跑。   但因其他蛮羌族人和顾之澄语言不通,就连比划也猜不透对方的意思, 所以顾之澄忙活过几次后, 也就绝了这份心思, 只与其其格聊天解闷。   她也并不是没有起过逃跑的心思。   可她既没有地图, 亦没有在这茫茫草原中的生存经验, 身上没有银钱,且也不知道北荒之地的战乱到底是否彻底平息。   若她一个人莽莽撞撞的逃走, 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顾之澄只能暂且留在蛮羌族内,静观其变。   闾丘连向顾朝提的要求, 也给顾之澄看了。   顾之澄知道,他们定不会答应闾丘连这狮子大开口的半壁江山。   可如今她在蛮羌族内, 又因蛮羌族居无定所,常常迁徙, 巡逻的人也格外戒备,所以顾朝暂时也不能派人贸贸然救她,免得非但没救成,反而害得闾丘连恼羞成怒杀了她。   而顾之澄也知道, 后来闾丘连提的另一个要求,顾朝倒是很快就答应了。   给了蛮羌族一百万两雪花银,保她在蛮羌族待着性命无忧。   不过顾朝仍然提了一个条件,为了确保顾之澄还活着,在送给蛮羌族这一百万两雪花银之前,必须遣一队士兵来亲眼瞧一瞧。   闾丘连思忖过后,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不过闾丘连却带着顾之澄坐在他的马上,只遥遥让顾朝士兵们看了一眼,就又骑马飞奔着走了。   顾之澄甚至都没看清那群士兵中有没有她熟悉的面孔,就又被闾丘连带回了帐篷里。   闾丘连放下帐篷厚重的帘子后,转身看向她,“如今看来,顾朝已经将你当成弃子了。既不愿意用半壁江山迎你回朝,那只怕这顾朝的江山,也要落入陆寒手中了。当时你还不如答应我的要求和我联手,这样起码还能有半壁江山归你所有。”   顾之澄勾了勾唇,眸中满是无谓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   收到顾朝送来的雪花银之后,蛮羌族内又过起了平静的生活,因为有了银钱,族民的生活也明显改善了不少。   不过一百万两雪花银却没有一次性付清,因陆寒说担心顾之澄的安全,所以一年只给十万两。   十年付清。   闾丘连亲口告诉顾之澄这个消息的时候,倒笑得十分厉害。   他说,看样子陆寒是打算让顾之澄长期留在蛮羌族,好自个儿趁机独掌大权,早日篡位登基了。   顾之澄露出早就已经猜到的表情,那双好看的杏眸眨了一下,只问道:“我的母后如何了?”   闾丘连邪邪勾了勾唇,倒也将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顾之澄,“听闻你母后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一直待在自己宫中闭门不出。”   顾之澄脸色白了白,她以为母后会找陆寒大吵大闹的,可没想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寒给母后下了药。   留在宫外虽然趁了顾之澄的心意,可是她却不愿意让母后一个人留在宫里受苦。   ......   第二日,顾之澄重新找到正忙着带领蛮羌族人一同去狩猎的闾丘连,将他叫到了一旁,认认真真的问他。   “如今你心愿已经达成,何时能放我离开?”   闾丘连侧眸看她,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漫不经心道:“我们这儿不好么?你就急着想走?   “......”顾之澄咬了咬唇,思忖片刻,还是忍无可忍道,“我想......把我母后从宫里救出来。”   闾丘连深深看了一眼她又白又嫩的小脸,牵唇笑道:“这倒是好办,顾朝皇宫就是个花架子,我那日带你出宫也轻松得很。不过......你有这功夫么?”   顾之澄摇摇头,眸光却晶亮,笃定道:“事在人为,我定能想出好法子来。”   闾丘连嗤笑一声,见顾之澄眸光似灼灼含怒地看着他,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没忍住。”   顾之澄嗓音甜甜糯糯,微微颔首道:“那日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一路配合你,解决你蛮羌族的危机,就放我走。这些日子你对我照顾有加,也算宽厚,我们就将过往种种都一笔勾销了罢?我也不再恨你上一世所作所为,你也不必再纠结于过去我父皇所犯下的错。至此,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闾丘连的眸光暗下去,沉默片刻,才道:“我替你将太后救出来。”   “......”顾之澄有些讶然地瞥了他一眼,眸中露出打量的目光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闾丘连眸光微凝,瞥到顾之澄防备着悄悄后退的步伐后,才苦笑着道,“在蛮羌族再留两年。”   隔着纤长的睫毛,顾之澄的神色有些迷离,“就这样简单?”   “嗯。”闾丘连正了正神色,淡声道,“若是两年后,你仍然想要离开,那便带着太后离开便是。”   闾丘连话说得很满,因为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顾之澄一定会发现他的好,并且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至于他是如何渐渐发现他对顾之澄的情意并不简单的......   闾丘连眸中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情绪,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说也罢。   不过顾之澄倒是以为闾丘连想留着她只是想多保两年蛮羌族万无一失的安全。   她在这儿过得不错,若是两年可以换她和母后的一世安稳,倒也不错。   只是可惜没有了陆寒答应的身份文书,她和母后在宫外的生活会艰难一些。   但当下,也没有旁的法子,顾之澄没有自信可以如闾丘连一般从宫里悄无声息地带人出来,于是便答应了闾丘连提出的要求。   闾丘连在蛮羌族内休整了几日,筹备齐全,便独自一人离开了蛮羌族。   原本顾之澄也是想要跟着去的,可闾丘连担心她跋山涉水受不得累,且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许多苦头要吃,便将她留在了蛮羌族领地内,吩咐其其格好生看顾着她。   顾之澄也自知是个拖累,便给了闾丘连一封她亲手写的信。   待闾丘连进宫之后呈给太后看,太后便会积极配合着闾丘连一道出宫。   ......   闾丘连走后,日子仿佛也没什么不同,似乎更轻松了一些。   顾之澄每日同其其格一块策马奔腾,一块下湖摸鱼,一块看日出日落,一块赏日月星辰。   无拘无束的日子,完全比宫里自在快活了不知多少。   直到有一天......   顾之澄正陪着其其格骑马采药回来,却觉得整个蛮羌族的部落有些奇怪。   太静了,静得有些可怕。   原本帐篷之间时常进进出出的族人们,此刻全没了踪影。   顾之澄和其其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妙。   其其格先跳下马,焦急地挽起衣袖道:“阿澄,你先别怕,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之澄也跟着跳下马,蹙着眉尖道:“我陪你一块去。”   两人手拉着手,从最近的一间帐篷查探起来。   每一间帐篷都是空落落的,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但所有蛮羌族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顾之澄能感觉到牵着其其格的手心里沁出一层濡湿,黏糊糊的,可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因为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不牵着对方,可能心跳都已经吓得停跳了。   顾之澄的鬓角也跟着沁出了些许的薄汗,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面容愈发娇软明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顶帐篷,就是她所住的帐篷了。   其其格捏了捏顾之澄的掌心,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害怕,明亮黝黑的大眼睛里是勇敢与鼓励的光芒,“别怕,我们一起进去。”   “好。”顾之澄抿了抿唇,一手牵着其其格,另一只手挑开了帐篷厚厚的帘子。   与别的帐篷都杳无人影的状况不同,顾之澄住的帐篷里站着一个人。   当看清楚是谁之后,顾之澄仿佛听到了心里碎裂的声音。   陆寒负手而立,身姿颀长,站在帐篷里仿佛顶天立地一般的高大。   他看着顾之澄,眸色深浓,眼底是翻涌着也压抑着的万千浪涌,沉默又迫人。   顾之澄吓傻了,愣在原地,挑着帘子的手甚至忘了放下,纤细白嫩的指尖用力到显得森然。   “你是谁?”其其格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妙,侧身挡在顾之澄的面前,防备警惕地看着陆寒。   陆寒眸光微凝,落到顾之澄和其其格还紧紧牵着的手上,眉头倏然皱得死紧。   很好。   亏他担心这小东西在这儿会受亏待受委屈,所以日夜兼程从不停歇地赶来了这里。   可见到的,竟然是他牵着别人的手......!   呵,这声色犬马的废物当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缺不了女人么......?   看来闾丘连待他这小东西倒是不错。   不仅给他配了这蛮羌族数一数二的美人,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替他入宫解救太后。   想到这一切,陆寒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难以呼吸的痛,而眼前这两人所牵的手,也愈发扎眼了。   “......”顾之澄脑子里一片空白,见到陆寒愈发深沉似快要结冰的眸子,第一反应便是拉着其其格跑。   其其格是个聪明的姑娘,一边被顾之澄拉着跑,一边侧过眼问她,“阿澄,这个就是你同我说过的摄政王么?”   “嗯......”顾之澄虽在小跑着,腿脚却有些发软。   不过她还可以庆幸,因为她穿惯了男子的衣裳,又因为时常要骑马去草原玩,所以现在身上穿的是蛮羌族男子的衣裳。   而且她也同其其格说过一些她与摄政王的过去还有她男扮女装的苦衷,所以想必其其格也会维护着她,不会露馅的。   跑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以后,顾之澄也就停下来了。   她知道自个儿是跑不掉的,倒不如乖乖跟着陆寒回宫,等着正儿八经她十七岁出宫的日子,也只剩下一年多而已。   陆寒倒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的一队顾朝士兵。   陆寒先瞥了瞥其其格一眼,冷声道:“将她带下去。”   “你们不许伤害她!”顾之澄挡在其其格身前,可是无济于事。   这些人只听陆寒的,却不听她这个顾朝皇帝的,还是将其其格带走了。   陆寒走到顾之澄跟前,眸色寂寂映着她的小脸,嗓音酥沉又幽幽,“陛下为何一见臣就逃?似乎......不想看见臣?亏臣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接陛下回宫呐......”   等到陆寒近在眼前,顾之澄才发现他原来并不如远看起来那般卓绝逸然。   他的眼下是一片青色,神色也有些疲倦憔悴,似乎来蛮羌族的路途上着实风尘仆仆,劳苦艰辛。   顾之澄弯了弯杏眸,透着乖巧之意,“小叔叔误会了......朕......朕只是见到小叔叔太过惊喜,所以出来冷静一下,免得失了态。”   陆寒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不疾不徐道:“那陛下如今可冷静了?”   “当然了嘿嘿......”顾之澄尴尬地笑了笑,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陆寒反问道,“近日朝中可安好?小叔叔可安好?”   陆寒望着顾之澄,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藏在袖内的指尖,沉声道:“自然是好的......臣瞧陛下,在蛮羌族过得也极好,仿佛有些......乐不思蜀?”   “小叔叔哪里话。”顾之澄摆了摆手,反驳道,“朕身为顾朝皇帝,最思念的自然是顾朝疆土和顾朝百姓,怎可能安于待在蛮羌族呢?都是闾丘连逼我的......!”   “哦?是么?”陆寒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摊开来,缓缓道,“可臣看这封信的内容,陛下仿佛是打算待在蛮羌族不再回宫,似乎还想将太后一并接过来养老......?”   顾之澄杏眸瞪得圆圆的,她让闾丘连偷偷带给太后的信,竟然就这样完好无缺地握在陆寒手中。   陆寒又勾了勾唇,哂笑道:“不过太后似乎并不喜欢蛮羌族这个地方,所以......才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将这信偷偷给了微臣。”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QAQ完了,全完了   陆寒:呵,等着回家睡小黑屋吧   剩下一更在白天~~感谢在2020-03-05 20:52:59~2020-03-07 22:1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意风 2个;晓寒轻w、九O、31319224、42039282、洛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ma薄凉 15瓶;撒野 12瓶;叮叮当 10瓶;牛牛 9瓶;冰落zhang 6瓶;樱萌芽子、我的名字叫秀儿、34444973 5瓶;28419855 2瓶;丑东西,在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78】二更   陆寒一双染墨似的眸子深深然望着顾之澄, 里头仿佛有数不尽的惊涛骇浪,顾之澄觉得自个儿仿若一叶小小的扁舟, 快要在他的眼底翻覆溺亡。   她咬了咬唇, 想要开口说几句话,可是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   陆寒又往前走了一步, 弧度好看的下颌快要抵到顾之澄的额间, 这才轻飘飘说了一句,“陛下若想要在宫外生活,臣也答应过您,不过是一两年的功夫就出宫了, 陛下又何必急于这一时来和蛮羌族的贼子勾结呢?”   陆寒的嗓音很轻,可眸底的戾色却很沉。   他知道, 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因为这小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他而已,仅此而已。   呵,他就这般惹他腻烦么......?   陆寒握在身侧的拳已隐隐在颤着, 手背上青筋微露, 狰狞四起。   而顾之澄, 却埋着头, 只小小声说了一句,“朕......朕是被胁迫的......至于让闾丘连去救母后, 也是知晓母后不会同意与他出宫,定会偷偷与你通风报信, 好将闾丘连捉住, 一解顾朝之忧......”   陆寒垂眸, 看到顾之澄纤长的羽睫扑簌几下,掩住她眸底那汪美得不像话的水色。   他握掌成拳的手倏然就松了,一颗郁躁愠怒的心仿佛成了一团面糊,就随意这小东西软软的小手捏圆搓扁似的。   陆寒的视线往下,蓦然握住顾之澄修长的指尖,将她的手托到胸前的位置,淡声温柔道:“说再多也是无益,臣相信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朝。陛下这些日子受苦了,臣恭迎陛下回宫。”   顾之澄手背被他粗砺的指腹摩挲了几下,头皮发麻,身子发软。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了几眼,除了安安静静的帐篷,便是四下无人的天苍苍地茫茫,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静极。   顾之澄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被人瞧到。   但她还是像被蛇咬到似的收回了手,垂下眼帘盯着自个儿的足靴发呆。   陆寒眸色一沉,盯了顾之澄一会儿,才道:“陛下,请随臣上马车。”   考虑到顾之澄身娇体弱,陆寒虽是自个儿一路纵马奔波而来,却不敢带顾之澄一同骑马回去。   所以特意吩咐北荒之地准备了最舒适精致的马车,供顾之澄回程,如今那马车正在蛮羌族的属地外候着。   顾之澄一直埋头跟在陆寒身后走着,到了马车前,兰花马凳也早已备好了,陆寒摊开一只手臂,示意顾之澄扶着他踩着马凳上去。   顾之澄咬了咬唇,回头瞥了一眼蛮羌族的帐篷群,原本这儿每日都是欢声笑语炊烟袅袅的,可如今......竟是满目荒凉至此。   她忍不住抬眸问陆寒,“蛮羌族的族人们......去哪里了?”   陆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淡声道:“自然是全都抓起来了。蛮羌族故意挑衅顾朝天威在先,挟持顾朝天子在后,其罪当诛,一个也不能放过。”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咬出一道小小的月牙印儿,忖度着说道:“蛮羌族之中也有不少老弱病幼,与这次战争并无瓜葛,她们甚至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蛮羌族的属地,而且其他蛮羌族人......”   陆寒直接打断了顾之澄的话,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沉声问道:“陛下这是在同情他们?”   顾之澄咬着唇,沉默就已是她的回答。   “陛下应当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治国之道,最忌处事姑息优柔,妇人之仁。”陆寒慢条斯理地说着道理,一只手抬起,扣住了顾之澄纤细的手腕,“陛下,该回程了。”   顾之澄挣了几下,发现陆寒的力气太大,便只好任由他拉着她上了马车。   待她在马车上坐稳后,陆寒才将他铁钳似的手掌松开,顾之澄轻轻揉了几下,眼尾微红,却不敢说话。   陆寒瞥了一眼她红着眼睛委屈得不像话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又泛起一股子郁躁,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这辆马车是北荒之地能拿出来最好的马车,可依旧有些颠簸。   顾之澄倚着软枕,嗅着马车内熏着的淡淡安神香,可心里却始终难以安定下来。   她悄悄瞥了眼陆寒,他并没有睡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偶尔会轻轻颤一下,但闭着眼眸的他仿佛多添了几分不常见的温柔,让她竟有了胆量,与他搭话。   “小叔叔......你要把其其格也一同带回澄都么?”顾之澄轻轻的嗓音在马车内荡开,陆寒一下便睁开了眼。   他眸色深浓,瞧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意味,却只是淡声道:“带她回澄都作甚?她是蛮羌族人,自然是同其他蛮羌族人一同受死。”   顾之澄脸色一白,忙不迭地扑过去握住陆寒的胳膊,也顾不上其他便求情道:“小叔叔,其其格是我的好朋友,能不能求求你放她一马。”   顾之澄的掌心又软又烫,隔着衣裳紧紧握着陆寒的手臂,整个软软的身躯近在咫尺,陆寒能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曾在他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萦绕着,似梦似幻,似真似假。   可是现在不一样,陆寒知道,只要他稍稍一伸手,就能将顾之澄又香又软的身子圈入怀中。   不过陆寒也知道,他不可以,因为......他会觉得恶心。   陆寒悄悄掐了自个儿的掌心,收起所有的心猿意马,别开眼清了清嗓子道:“既是陛下亲自求情,那便留她一条命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终生不可离开北荒之地一步。”   “......”顾之澄无奈,可也知道如今能救下其其格的命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她的自由和其他,以后再想法子便是。   不过......还有一个人。   顾之澄握着陆寒的手臂还没松手,继续小小声问道:“那......闾丘连他现在如何了?”   陆寒的眸蓦然一冷,反手将顾之澄的手甩开,嗓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坚冰,“陛下是也想替他求情么?他也是陛下的好朋友?”   顾之澄手脚发软,被陆寒此时阴鸷的神情吓得指尖微颤,说不出话来。   陆寒心底的郁躁更甚,直接俯身将顾之澄的细腰揽住,冰冷的眸中迸着一缕又一缕快要将人冻结的寒意,可是掌心却滚烫,吐息也灼热,嗓音半哑地道:“还是说......陛下为了蛮羌族的人求情,都是因为闾丘连?”   顾之澄抿住唇,只觉得后腰处一片酥酥麻麻的热,快要令她支撑不住。   “......你、你先放开朕。”顾之澄抬手推了推陆寒的胸膛,可却宛如是推到了一堵坚阔硬实的城墙,纹丝难动。   陆寒的眸色渐渐变得更为幽深,声音也压得更低一些。   他俯下身,离顾之澄越来越近,贴着她白玉似的耳廓道:“放开?陛下要臣放开,可闾丘连这样揽着你的时候,陛下可曾让他放开过?”   顾之澄小脸红扑,杏眸中氤氲起一片盈盈的水雾,咬着唇睨着陆寒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话?”   陆寒但笑不语,只是觉得情绪快要冲昏了头脑,理智全无,微红着眼掐着顾之澄的细腰道:“陛下,他也是这般揽着你的么?还是说......用旁的什么姿势......?”   揽着顾之澄绵软得不像话的身子,陆寒舍不得松手,一颗心的褶皱仿佛都能被烫得妥帖。   可是一想到闾丘连曾与他做过的一些事......   光是简单想想,陆寒一颗心仿佛就抑制不住地要爆.炸。   作者有话要说:  顾之澄:QAQ麻麻,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桑崽:别怕,他以后还会更可怕,先让你习惯一下。   顾之澄:QAQ????   陆寒:反正我已经喜欢男的了,心态扭曲就扭曲吧,我还能越来越扭曲(露出六亲不认的笑容)感谢在2020-03-07 22:11:22~2020-03-08 11: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修改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卿 63瓶;西红柿 11瓶;研子毓 8瓶;34444973 5瓶;家好月圆 4瓶;阔阔吖、秋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79】一更   有时候, 陆寒真的很恨自己的浮想联翩。   可他总是忍不住、止不住的去想。   就像他没有一刻,能停止去想眼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东西。   顾之澄见陆寒眼中隐隐浮起些红血色, 表情也愈发阴鸷可怕,仿佛走火入魔进入了某些可怖的状态。   她咬了咬淡粉的唇瓣, 知道一定要让陆寒冷静下来, 不然定会发生什么后果不可预料的事情。   虽然腰被陆寒揽着, 但顾之澄的手却是还能自由活动的。   顾之澄微微抿起嘴唇, 思忖几瞬后, 便抬起手心,抵到了陆寒的额上。   她的手心微微发凉, 亦有些温润,陆寒原本沸腾滚烫的心绪仿佛一瞬就平静下来, 只感受着额心那沁凉又柔软的触感。   陆寒眸底的戾色褪去,但依旧沉得滴水。   顾之澄壮着胆子看他一眼, 又很快垂下脑袋, 但手仍旧按在他额心那儿,只是小声说道:“小叔叔你......你先冷静一下。”   陆寒眸色深浓,大掌顺着顾之澄的腰间往上,指尖似蜻蜓点水掠过她的后背,翻过头顶, 按在她的手背上。   他温热的掌心按着顾之澄发凉的手背,顿时让她一个激灵,连忙将手抽回来。   幸好陆寒没使什么力气,任由她重新坐直。   只是待顾之澄坐正身子后, 陆寒的掌心依旧按在自个儿的眉心处,那肤如凝脂的错觉,还让他久久销.魂难以回神。   顾之澄聪明的不再提闾丘连这个名字,免得又不知触动了陆寒的哪根心弦,令他变得又不正常。   可陆寒回过神后,却幽幽望着顾之澄,主动说道:“闾丘连暂时还活着。”   “......不过,他正在天牢里受着酷刑。想必等我们回澄都的时候,他藏在肚子里的那些秘密也该全吐出来了。到那时,陛下与我同去看他行刑,如何?”陆寒轻飘飘的又接了一句,有意无意地瞥着顾之澄的神情。   顾之澄听到陆寒的话脸色一白,紧紧埋着脑袋,不想叫他看出端倪来,只是轻轻敷衍着点了点头。   陆寒仿佛有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往后靠在软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更深的深色,重新归于沉默。   ......   这一路上,顾之澄可谓是心惊胆战,幸好陆寒还没有变.态到要和她同睡一个屋子的地步。   又或许是陆寒虽然想,但毕竟跟着的诸多士兵在,不能让他们发现了他的秘密。   而顾之澄这回程的一个多月里,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也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处的时候了。   虽陆寒给她遣了个随时伺候的人,但却是个男子,所以顾之澄是不可能唤他进屋子里伺候的,顶多不过是吩咐他送些热水到门口。   为了以防陆寒猝不及防地闯进来,顾之澄还刻意将门口堵了条板凳,睡觉时也不敢将衣裳都解了,每日都是和衣而睡。   至于沐浴更衣,那是更小心警惕的,将桌椅板凳都挪到门口,才敢以最快的速度沐浴完毕。   不过这些时日,陆寒倒不如第一日见她那般失态,或许是四周的眼睛太多,所以他一直都恭谨收礼,并未做什么逾矩的行为。   顾之澄也就渐渐放了心,与陆寒相处也仿佛回到了她十二三岁与他相处的时候。   他处处都纵容着她,娇惯着她,却仍旧似那个完美又淡漠的摄政王,对她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想将她养成一个小废物而已。   不过由于急着回宫,所以一路上两人并未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而是日夜兼程只偶尔在驿站歇歇脚,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澄都。   国不可一日无君,而顾之澄和陆寒都不在澄都,所以大臣们必定乱了套,一直都在伸长了脑袋盼着他俩回来。   其实原本陆寒要亲自去蛮羌族接顾之澄的时候,亦是遭到了群臣反对的。   不过他还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去了蛮羌族。   大臣们也是发现原来陛下被挟持时,最紧张担心的居然是摄政王。   因此,大家才确信,朝堂之中隐隐有传言摄政王想要谋朝篡位都是假的。   他比谁都要关心陛下,看重陛下,怎么可能意欲取而代之呢?   ......   顾之澄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回到澄都的。   那时夕阳的余晖正洒在有些斑驳的城墙上,镀上一片金灿灿的光晕......   城门外的禁卫军整齐划一的列队,佩剑在余晖的映射下,略有刺眼,在外奔波数月,久违的澄都显得陌生又熟悉。   大臣们站在城门口,正翘首以盼等着顾之澄和陆寒归来,远远看到他俩的马车就已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近乡情怯,顾之澄突然有些不自在地开始抚起袖口的云纹,眼神飘忽不定。   陆寒染墨似的眼眸瞥了她一眼,淡声道:“陛下,该下去了。”   “嗯......”顾之澄轻轻点头,先陆寒一步跳下了马车。   见到顾之澄的身影,所有大臣皆跪在地上,高呼道:“臣等恭迎陛下回宫......!”   顾之澄走近一些,见到诸位大臣老泪纵横的脸,知道他们亦是真的为她担心,不由唏嘘道:“这些日子,朕和天下都让你们操心了。”   大臣们自然是各说各话,各表忠心,声音又此起彼伏起来。   不过等陆寒走过来,众臣们又很快噤了声,只不过还有小声夸陆寒的,“陛下,这段时日,最辛苦的当属摄政王了。他既要操心国事,日日辛劳,又担心陛下的安危,彻夜难眠。”   顾之澄抿了抿唇,回眸看了陆寒一眼,轻声道:“这段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陆寒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顾之澄,不动声色道:“陛下谬赞了,这是臣的本分。”   “太后驾到......!”顾之澄正与大臣们叙着旧,一道嘹亮又尖细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响彻。   太后正坐在明黄色绣金凤龙舆上,风姿端庄仪态万千,明艳动人。   “澄儿,你终于回来了,可知哀家这些时日有多担心你?”太后见到顾之澄,眼尾湿润,将她细细查看了一番,才道,“哀家日日吃斋念佛,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倒是佛祖显灵了。”   “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顾之澄垂下眸子,任由太后拉住她的手,这么久未见母后,她的鼻尖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顾之澄舟车劳顿,只与诸位大臣们寒暄了一番,便回了宫。   陆寒没有再跟着她,想必也是来回奔波太过辛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所以回府休整歇息去了。   顾之澄回了清心殿,但太后多日未见她,自然舍不得那么快离开,反而拉着她的手,东问西问,想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样过来的,可吃了哪些苦头。   顾之澄倦容难掩,却还是陪着太后说着话,将她从被掳出宫到在蛮羌族生活的日子是如何过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   末了,顾之澄才忍不住道:“母后,儿臣觉得,在宫外的生活倒比宫里自在。”   太后原本脸上明艳的笑容刹那间全消失了,立刻变了脸色:“你这孩子怕是一路风尘仆仆,所以累糊涂了,才说这些傻话。哀家也不打扰你歇息了,你快好好睡一觉,哀家明日再来看你。”   顾之澄却不依不饶地拉着太后的手说道:“母后,儿臣给您的信里明明也说了,若是您不愿意出宫,便不跟着闾丘连走便是,您为何要向陆寒通风报信?您可知道,您这样害死了蛮羌族所有的人?”   太后冷哼一声,“蛮羌族的人时不时便觊觎我顾朝疆土,很不安分,又敢挟持你来图利,绝不能姑息!”   顾之澄默了默,长叹一口气道:“母后应当将儿臣的信看全了吧,当年蛮羌族冤死了多少人,全是父皇的过错,如今不过是每年给他们十万两的银钱,对我们顾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他们而言,却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好转。这样一点点银钱用来弥补当年父皇的过错,儿臣倒觉得还有所亏欠。”   “......且儿臣在蛮羌族,一直都未被苛待过,享受的都是上等贵宾的待遇。更何况,那闾丘连已经答应了儿臣,只让儿臣在那儿待两年,便可山高水阔,任儿臣与您一同离开了。”   在蛮羌族待两年,总比再在这儿看陆寒的脸色待一年多要来得自在。   可太后听到顾之澄这样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却已是勃然大怒。   她染着凤仙花的晶莹指甲指着顾之澄,气得轻轻颤起来,“你......你怎可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什么叫你父皇的过错?!你要知道,你父皇在位三十年,励精图治,宽以待民、躬勤政事,抚定内外,在史书是没有一个错字可书的!可现在,你竟就这样轻易给你父皇安了一项这么大的罪过?”   顾之澄咬紧唇,轻声道:“母后的意思......是我错信闾丘连了?”   太后抿了一口热茶,这才冷静一些,嗤笑一声道:“不是错信,而是轻信。澄儿,你要记住,身为皇帝,一是不可轻信任何人,二是......即便是有错,也是旁人的错。你身为皇帝,是永远都不会错的,就像你父皇那样。”   恰逢灯烛的芯子噼啪烧出一声脆响,暖黄的光晕下,顾之澄脸色显得更白了一些。   她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父皇和母后在当年的不久之后,就知道是冤枉了蛮羌族闾丘连的阿父,可是却不愿意承认是父皇错信了他人,因为皇帝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所以闾丘连的阿父曾意图谋反的罪名永远不会沉冤昭雪,而她的父皇,也永远是英明睿智能辨忠奸的明君。   作者有话要说:  为方便加更,所以暂时拆成另一更白天放出来。   感谢在2020-03-08 11:52:15~2020-03-08 22: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卿、.、少年不帅(??ω?)?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不想起床 13瓶;其一、噼里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80】二二更   太后瞥了眼顾之澄明显白了几分的神色, 缓了缓语气道:“至于你在信中,提到想要哀家同你一道在宫外生活的话......哀家便只当你在宫里待久了,所以去了宫外几日便贪个新鲜而已。”   “......澄儿你要知道,不管在哪里, 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有比做皇帝更自由更舒坦的事情。你想一想,只有当皇帝,你才是这一国之君, 天下之主,才可以不受旁人的约束, 而是让天底下所有人都听你的。”太后说着,眸中渐渐起了些熠熠的光芒。   顾之澄咬着淡粉的唇瓣,只是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我想一直做皇帝,那摄政王呢......?”   太后微怔, 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摸了摸顾之澄的鬓发道:“别急,澄儿, 天无绝人之路,哀家和你一同想办法, 总会扳倒他的。”   上一世, 太后也总是这样说, 她似乎总是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信心和笃定。   可是顾之澄却已听得有些腻烦了。   她疲倦地摇了摇脑袋, 音色涩哑的下了逐客令, “母后,儿臣一路奔波,着实有些累了,今日便先歇下了,望母后莫怪。”   ......   回了清心殿,重新睡到柔软得不像话的绸缎褥子上,顾之澄却发现自个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见过草原湛蓝的天,五彩的花,自由自在的风,似乎这宫里的每一处都是拘着的,显得沉闷又压抑。   金碧辉煌是刺眼,满室馨香犹刺鼻,都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享受过自由经历过生死,她真的难以感受到母后所说的皇权富贵到底有多吸引人。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挑金线绣龙纹帐幔洒下粼粼的光,顾之澄迷迷糊糊睁开眼,才真正意识到,她又重新回到这个牢笼来了。   她轻叹一口气,翡翠正碎步走进来,伺候着她洗漱更衣,温声打量着她道:“陛下似乎在宫外胖了些,瞧起来倒是没受什么委屈的,奴婢也就宽心了。”   顾之澄轻轻抿了抿唇,小声问道:“翡翠姑姑可吃过塞外的烤羊肉?”   翡翠微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替顾之澄束发道:“奴婢幼时入宫,从没离开过皇宫半步,怎可能吃过塞外的烤羊肉?不过瞧陛下这小馋猫的样子,只怕是好吃得很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想起那金黄酥脆滴着油的烤羊肉,顿时垂涎三尺,忍不住吩咐道:“翡翠姑姑,让御膳房今日也做一道烤羊肉吧?”   “好,奴婢待会儿就去吩咐。陛下莫要着急,想来御膳房的手艺肯定要比宫外好上许多的,天底下最好的厨子可都是搜罗到御膳房来了。”翡翠深信宫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陛下说那烤羊肉好吃,也不过是少年心性贪图新鲜罢了。   日日山珍海味,燕窝鱼翅的,自然容易腻。   顾之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起身穿戴整齐地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陆寒已经到了,正端坐在紫檀木雕荷花纹炕桌前,眉眼认真地批着折子,神情冷峻,相貌出挑。   顾之澄撩开龙袍的前摆,踏进御书房,忽然有些恍惚。   仿佛这不过是她当皇帝以来极寻常的一个清晨,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从未离开过皇宫。   在蛮羌族所度过的日子,不过都是南柯一梦。   陆寒听到顾之澄走路的声音,回过头来,虚虚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顾之澄敷衍地抿着唇,挥手道:“小叔叔不必与朕客气。”   陆寒起身,将一大摞折子堆到顾之澄的书案上,“陛下,这些折子是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囤积在此处的,要紧的折子臣都挑着办了,您若想瞧,臣再令人取来。不要紧的都留待陛下亲手朱批。”   “......”顾之澄望着小山似的折子,堆在桌案上比她的脑袋还要高,眸底顿时沁出些欲哭无泪的意味来。   她终于知道为何在宫外觉得轻松自在又能长胖了。   因为在宫外,只需要吃喝玩睡,旁的事都不用管。   而在宫里......却要忍受着陆寒这个变.态的折磨,简直生不如死。   可偏偏他的折磨都是正儿八经,容不得她拒绝的。   顾之澄咬了咬牙,拿起第一本折子看起来。   陆寒亦回到自个儿的座位上,看起折子来。   顾之澄知道这些折子都是陆寒已经看过一回的,她看了一会儿便沉不住气,将折子放下来,“小叔叔,这些折子既然你都看过,那便由你批了吧,朕将玉印授你。”   陆寒眉眼未动,头也微抬地答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合该批折子掌国情,臣又怎好逾越?”   顾之澄默了默,很快便小声道:“待朕十七岁出宫后,这些事便都交给小叔叔了,如今提前一些,也不为过。”   这样明显的撂挑子想法,让陆寒眸色瞬时便沉了下来。   就这样迫不及待想离开......?   陆寒敛下眸子,在当前正看着的折子上,用辰砂狼毫笔划了一把大大的叉。   殷红醒目,触目惊心。   顾之澄遥遥一望,便清楚地看见了,吓得脖子一梗,再瞥了眼陆寒眸底浮浮沉沉的戾色,沉得快滴水的神情,顿时哑了声,不敢再提撂挑子不敢了的事,乖乖批起折子来。   不过顾之澄仍是腹诽了几句,也不知陆寒何时这样惫懒小气,只想着将折子都塞给她,他倒落得悠闲自在了。   这完全不像上一世那个日夜勤勉事必躬亲的摄政王了。   陆寒......他变了。   腹诽归腹诽,但若真的批起折子来,顾之澄还是认认真真的,不敢有所纰漏。   幸好上一世这些折子她大多都瞧过,虽然记忆不大真切,但也有些印象,所以处理起来是很得心应手的。   因为轻松,所以她脑海里便总忍不住想起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   闾丘连。   据回程时一路上陆寒偶尔的三两句判断,顾之澄知道闾丘连现在还没死,但是肯定已经脱了层皮了。   可陆寒说,要闾丘连吐出所有的秘密后,再弄死他。   所以顾之澄很担心,因为她最大的秘密就是闾丘连所知道的。   要是他嘴皮子不够硬,腰杆不够直,那铁定是禁不住重重酷刑,会将她的秘密说出来的。   届时......陆寒知道了她的女儿身,定然不会再放她出宫,而是夺了她的皇位,又定会因他对她的情意而将她囚在身边,令她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寒意侵袭了四肢百骸。   可惜,顾之澄这一路上曾试探过几回,只要提起闾丘连的名字,陆寒就发了狂似的,露出一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的阴鸷眼神,吓得她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   不过顾之澄没有放弃,仍然在日日寻找机会,想办法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可惜,又在御书房坐了一上午,顾之澄还是没寻到好时机,磨磨蹭蹭便到了午膳时分。   陆寒每每进宫的时候,常与顾之澄一道用午膳,虽顾之澄心不甘情不愿,但见今日陆寒这副样子,也是打算留在这儿用膳了。   她只好坐在龙椅上等着传膳太监将食桌摆满,再唤陆寒道:“小叔叔,你今日就同朕一道用午膳吧。”   虽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可如今还是要装模作样,顾之澄有些心累。   陆寒起身,微微撩起墨袍的前摆,沉声道:“臣谢陛下恩典,那便却之不恭了。”   田总管正捏着翡翠柄拂尘给顾之澄布菜,眼角盈着细褶道:“陛下,这是您早上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炙烤羊肉,您尝尝味道如何?”   陆寒眸子蓦然转沉,笔直坐在梨花木扶手椅上寂然无声地看着顾之澄,好似能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   幸好田总管仍在,陆寒还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之澄心惊担颤,夹起碗里的羊肉,还没送到嘴里,就听到“哐当”一声,陆寒将自己的玉箸摔到了地上,碎成两半。   “......”顾之澄筷子上的烤羊肉也跟着吓掉了。   “田总管,本王不小心将玉箸摔碎了,只好麻烦您去帮本王重新拿一双玉箸来。”陆寒不疾不徐地淡声说着话,视线却一直落在顾之澄脸上没有离开半分。   顾之澄:......这么明显的故意摔碎,居然能这样面不改色的说成不小心的么?!   可惜,陆寒说的话,田总管心存疑惑也不敢违抗,只好一口应下,埋着头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而其他宫人,也被陆寒一两句话遣退了出去。   等御书房只剩下顾之澄和陆寒两个人,一片安静的时候,陆寒终于起身,慢慢走到了大门边。   再慢条斯理地将大门关上,插上了红木门闩。   将门关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唉,有些人终于忍不住了。感谢在2020-03-08 22:13:33~2020-03-09 11:4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086338 10瓶;牛牛 8瓶;家好月圆 4瓶;叮叮当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81】一一更   顾之澄顿时紧张起来, 杏眸圆睁看着陆寒,后背抵着发凉的梨花木椅背,故作镇静道:“小叔叔这是做什么?”   “只是不想让旁人打扰臣与陛下吃饭罢了。”陆寒不动声色地走到顾之澄的身边,淡声道,“陛下快尝尝这道炙烤牛肉吧。免得凉了,就不如陛下在蛮羌族吃到的好吃了。”   “......”顾之澄在陆寒高大身影的压迫下, 哆哆嗦嗦拿起玉箸,将碗里的炙烤羊肉重新送入了嘴里。   “味道如何?”陆寒眸色渐深, 却状似随意的问道。   顾之澄不大明白陆寒的情绪从何而来, 便小声地实话实说道:“虽这道炙烤羊肉的烹饪技艺比蛮羌族的要纯熟许多,可惜这羊肉却不够好。”   虽宫里都用的是最好的羊肉, 可仍旧比不上在草原上每日自由奔跑吃野草嫩花长大的羊肉质鲜嫩软弹。   顾之澄真以为陆寒是想知道哪个羊肉更好吃, 所以便认认真真地比对着味道, 眉尖轻轻蹙起,并未发现陆寒的眸色已沉得不像话。   “似乎陛下......很喜欢蛮羌族?”陆寒伏在顾之澄的耳边, 哑着嗓子问她。   顾之澄一个寒颤, 立刻放下玉箸否认道:“小叔叔说的哪里话, 朕只是觉得蛮羌族民风淳朴, 但不似顾朝传闻的那样野蛮不可教化。”   陆寒薄唇微微上翘,衬得眸中肃杀阴沉的神色更加突出,“陛下是喜欢蛮羌族......还是喜欢......闾丘连?”   顾之澄杏眸圆睁, 忙不迭地解释道:“小叔叔莫不是方才吃了酒?怎话说得越来越糊涂了?”   陆寒眸色幽幽地看着顾之澄,站在原处垂首看着她:“既然不是喜欢他,你又何必如此慌张?”   “......”顾之澄别开视线, 不愿再看陆寒那双阴鸷可怕的眼睛,只是冷声道,“你是哪只眼睛瞧出来了朕喜欢他?真是荒谬!”   “呵。”陆寒冷笑一声,突然俯身,双手撑在顾之澄所坐木椅的梨花木扶手上,将她圈在椅座上动弹不得,眉宇间尽是冰霜,“陛下曾当着臣的面,口口声声斥责臣恶心,可转眼,却同其他男子有了龙阳之好。”   “......”顾之澄满脑子都是疑惑,不知道陆寒是又抽了哪门子风,就这样武断地决定了她的喜好。   陆寒扯了扯嘴角,眸底满是阴翳,冷声道:“所以陛下并不是讨厌断袖之癖,只是讨厌臣而已......是么?”   顾之澄抿着唇,黒漉漉的眸子里毫无波澜,并未回答他。   陆寒却以为这个情形,是他戳中了顾之澄心里的痛处,所以才顾之澄无话可说。   他依旧撑着梨花木椅的扶手,点头戚戚然笑了笑,仿佛靠着这把力气才可以支撑着他继续站着。   听到他近在咫尺的轻笑声,顾之澄依旧偏着头,仿佛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   陆寒眼底黯了几分,戾色更浓,“陛下可知,明日便是闾丘连的死期?”   顾之澄倏然侧眸,望进陆寒一双情绪翻涌着的眼睛里,心底起了些不寒而栗的凉意。   陆寒勾唇,自嘲般嗤笑一声,“陛下终于肯看我了......却也是为了他?”   顾之澄旋即皱了眉,冷声道:“朕以顾朝天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杀他。”   若不是为了带她的母后出宫,闾丘连如今本该在草原上纵马飞驰。   自从上回与闾丘连将过往一笔勾销之后,又出了这件事,顾之澄心里便有了愧疚,觉得是她亏欠了闾丘连。   而且,想必他已遭受了许多非人的酷刑,却似乎到此时此刻也没有将她的秘密吐露出来。   所以顾之澄心里的愧疚便更深了。   她纤长的睫毛垂落下去,轻轻扑簌几下,想要掩住眸底的几分痛色,却被陆寒看得分明。   陆寒眸色渐渐幽深难辨,沉声道:“臣动身去接陛下之前,闾丘连便说他藏着一个有关于陛下的秘密。”   顾之澄心中微颤,眉眼却未抬,故作淡淡的语气道:“真是笑话,他能知道朕的什么秘密?”   陆寒眼神一寸寸冰冷下去,薄唇却翘了起来,“臣也是如此想的。如今已拖了两月有余,他受尽酷刑却不愿将那秘密说出来,只神神秘秘故弄玄虚,这样瞧来,也不过只是他拖延性命的手段罢了。”   “或许......是寄希望于陛下能够救他?”陆寒仍在端倪着顾之澄的神色,仿佛能从她脸上轻轻浅浅的表情中瞧出一二来。   顾之澄垂下眼帘,悄悄捏了捏掌心,却道:“闾丘连有罪,但朕以为,杀了他反倒是给他的一种解脱。”   陆寒没有答话,只是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顾之澄的脸颊,却被她侧过脑袋很明显地躲了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顾之澄一双防备又冷然的眸子,“君臣有别,请摄政王时刻注意言行,莫要逾越了规矩。”   陆寒的眸底掠过一丝挣扎,寒声道:“为何他可以,我却不可以?”   “......”顾之澄微怔,却被陆寒突然拂袖而转身的大幅度动作吓得不敢说话。   陆寒回眸,幽幽沉沉地看着她,冷笑道:“陛下放心,既然您与蛮羌族一族有旧情,那么臣......会让闾丘连与他的族人,一同死得痛痛快快的,不受任何折磨。”   “......”顾之澄淡粉色的唇瓣咬得死紧,被陆寒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可怕模样吓到说不出话来。   陆寒居高临下看着她,淡声问道:“陛下......可想见一见闾丘连?”   顾之澄抚了抚袖口的龙纹玉爪,不动声色地道:“若是可以,朕能去送他一程,也是好的。”   陆寒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笑容中的意味不明,俯身凑到顾之澄耳边道:“看来陛下与他的情意......果然非同一般呐......”   顾之澄往后缩了缩,又听到陆寒幽幽的嗓音,“陛下觉得,臣有可能让您与他......再见面么?”   陆寒起身时,微凉的薄唇刻意在顾之澄的耳廓便轻轻蹭了一下,灼热的气息恰好全撒到了她的耳垂后面。   让顾之澄止不住地颤了一下身子,坐得笔直,仿佛全身酥麻了一瞬,心尖发着抖。   顾之澄大而亮的杏眸微微垂着,只细声道:“朕希望你,可以放过蛮羌族所有族人的性命。顾朝素来以仁德治天下,你这样冷血无情,嗜杀成性,不知会让多少百姓觉得可怖。”   陆寒微微一笑,眸底阴翳重重,不甚在意道:“该如何治理天下,好像向来都是臣教陛下的。所以这件事......自然还轮不到陛下来做主。”   “既是这样,朕与你无话可说。”顾之澄咬紧了唇瓣,突然腾身而起,就连午膳也懒得用了,直接走到了大门边。   陆寒竟也没有拦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门闩拉开,孤身走了出去。   此后三天,顾之澄一直称病,并未去御书房,只在自个儿的寝殿里待着养病。   听闻陆寒每日仍旧会来御书房里处理政务,批阅折子,却只在第一天问了几句她的病情,便再也没提起过她。   不过这三日,顾之澄倒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假意借着养病的名义,却召了几个朝中的心腹来清心殿,表面是让他们侍疾,实际上是吩咐他们在朝中做事。   毕竟闾丘连有情有义,没有出卖她的秘密,那么,她也该想想法子,救了他的性命才是。   可惜,这三日里顾之澄想尽办法,却仍旧功亏一篑,并未如愿将闾丘连救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气馁,仍旧在悄悄尝试着。   只可惜到了第四日,她原本还以为可以躲着陆寒的,却被他径直堵在了寝殿内。   殿内的宫人又被陆寒全支开了,只有陆寒穿着一身墨黑色常服,长身玉立,站在顾之澄的龙榻旁,眸色深深道:“听闻陛下卧病,臣特来侍疾。”   顾之澄敛下眸子,纤长的指尖在龙榻旁的玉阑干上轻轻点着,轻声道:“朕的病需要静养,小叔叔不必来侍疾,让朕独自歇息好便可以了。”   陆寒眸光微凝,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明人不说暗话,您想救闾丘连一族?不必再白费力气了。这些时日您时常悄悄召大臣议事,臣十分清楚。您用的那些招数,臣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之澄抬起眸子,盈着点点细碎的光芒,那是怒火在灼灼而烧,“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们,是么?”   陆寒翘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意味分明。   顾之澄攥着衾被,指尖用力到泛白,杏眸中情绪翻涌,却一直在强自憋着。   见到顾之澄这个模样,陆寒心中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好像在不受控地往上涌着,快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   与顾之澄相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小东西如此执着认真地与他作对,也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执拗倔强地要护人性命。   若不是如闾丘连所言,他俩早已心意相通。   这个懦弱又担心的小废物,又何至于此......?   陆寒将身躯俯得更低,修长的手臂撑在了顾之澄的榻沿,眼眶里若隐若现起了些红血丝,百般压抑着心中翻涌着的郁躁阴翳,咬牙问道:“陛下,您就这般看重他与他们一族的生死么?”   顾之澄别过头,不想见到陆寒这双幽沉如深渊仿佛能将她溺亡的眸子,只是默然不语地望着殿内跳动的烛光。   陆寒冷笑一声,眸中掠过一缕痛意,继而转为决绝,扣住顾之澄细白的手腕道:“为何是他?”   顾之澄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回正视线,漠然无谓道:“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寒垂下眼眸,眼神慢慢黯了下去,再抬起时,眸中已经是灼成一片看不清的偏执与不甘。   他伸出指尖,径直钳住了顾之澄尖细的下巴。   这样细小精致的下颌,只要他稍稍用力,就似能捏碎了去。   陆寒将顾之澄的脸掰正,迫视顾之澄的视线不得不与他对视,望进彼此的眸子里。   顾之澄看到的,是一片翻涌着却不可言说的情绪,现在的陆寒仿佛已经压抑隐忍到了极点,就快要爆发的气势,令她有些发颤,想要闪躲。   而陆寒看到的,则是顾之澄漉漉的杏眸,蕴着躲闪畏惧惶恐防备害怕......   诸如此类,令他心碎的眼神。   却没有一丁点,可以缓解一丝他心里痛不欲生的情绪。   陆寒松开指尖,却不给顾之澄可以逃走的空暇,反而是绕到她的脑后,捏住了她细白的后颈。   “陛下。”他唤她,哑着嗓子,幽沉酥冽,“为何你可以喜欢他......?却不愿喜欢臣......?”   顾之澄终于明白,陆寒在意的是什么,让他竟疯狂偏执到眼睛都红了的地步。   原来竟是在吃些莫须有的醋?真是可笑到了极致。   顾之澄清凌凌的眸光正对着陆寒,蓦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陆寒瞳眸微缩,幽沉地看着顾之澄。   顾之澄却不说话,反而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摄政王上一世那般冷心绝情,从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但凡她想得到的想要守住的,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夺走。   可却没想到这一世,今时今日,他竟有这样的时候。   顾之澄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不知道是笑自己上一世的枉然,还是在笑陆寒这一世的报应。   可陆寒,却被顾之澄这笑,弄得心神全乱。   明明是在笑着,杏眸中却有漉漉水雾,眼尾微红而湿润,可明明眸底伤心难掩,唇角却一直勾着,笑声清朗不断。   陆寒被顾之澄笑得心里乱成一片,不得不捏着顾之澄的后颈,冷声咬牙唤她:“陛下......”   顾之澄睨了他一眼,一边笑着,眼尾一边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因这一滴泪,陆寒彻彻底底慌了神,将手从顾之澄的后颈移开,揽住了她的细肩。   真真切切揽着顾之澄的时候,陆寒才发现原来他这样削瘦,仿佛随时便能在掌中散架似的,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陆寒垂下头颅,不管不顾地埋在顾之澄仍笑得发颤的颈窝处,“只有一年半了......臣与陛下,只剩下一年半了。”   “这一年半,陛下可否许臣,一场风花雪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9 11:44:49~2020-03-09 14:1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青月白 264瓶;尤里 64瓶;空空 5瓶;撒野 2瓶;美丽智慧的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82】二更   顾之澄盛极的笑容渐渐凝固, 只有眼角的晶莹仍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她推了一把伏在她身上的陆寒, 却并未将他推开, 只好急声道:“你快些起来, 若是让人瞧见,你我名声便全毁了。”   陆寒却不信这一套,只是森然笑道:“陛下不必害怕,不会有人进来的。若真有人不守规矩闯进来, 那便是他自寻死路, 怪不得旁人了。”   “......”顾之澄纤长的羽睫轻轻扑簌几下, 转而问道,“这一年半,你便是想同过这样的日子么?偷偷摸摸, 遮遮掩掩,若是有人不小心撞见窥破,便将之杀了灭口?”   陆寒默了默,低低应了一声,几不可闻。   顾之澄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此见不得人的东躲西藏,也未免太过委屈了小叔叔这样尊贵的身份。”   陆寒眸光微凝,片刻才道:“臣不觉得委屈,只要陛下也同样不委屈就好。”   “小叔叔焉知, 朕不觉得委屈......?”顾之澄眼神莫名安静下来, 只是依旧蕴着明显的嘲讽之意。   陆寒没有看她, 只是垂眸看着脚底的白玉地砖, 眼神微微闪烁。   顾之澄轻笑出声,轻拍着玉阑干继续道:“且小叔叔......不是最瞧不起断袖之癖?嫌恶其肮脏龃龉,令人恶心,如今又为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涌着层层叠叠的墨浪,沉默以对。   确实,他以前最讨厌这样的人,光是想想,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更加难以想象龙阳之好中肢体肌肤的接触,令他作呕。   所以知道自个儿的心意后,他亦抗拒难受了许久,后又转为自欺欺人。   如今......他仿佛已成了天底下最会自欺欺人的一把好手。   陆寒垂下眼帘,悬在身侧的手掌悄悄握了握,沉声道:“不过是一年半的时间,陛下与臣,就当是南柯一梦吧。”   顾之澄泛白的唇微微勾起,讥诮的意味不加遮掩,嘴里默念着,“南柯一梦......?”   半晌后,她看向陆寒,抿唇浅笑道:“既然小叔叔如此喜欢朕,不如......就让朕一直当这个皇帝,小叔叔辞去摄政王之位,退隐幕后?若是这样,朕自然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陆寒默不作声,视线与顾之澄相交许久,才薄唇微启,嗓音低哑道,“若是这样,陛下可还会广纳后宫,宠幸嫔妃?”   顾之澄悠悠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自然是要的,不然朕何以让皇室开枝散叶?”   陆寒眸光微闪,回道:“谭贵人已为陛下诞下皇室后裔,已然足够。”   顾之澄轻笑,“小叔叔怕是糊涂了,谭贵人生的是个公主,以后如何来继承朕的皇位?”   “......”陆寒抬起眸子,仿佛要将顾之澄眼底藏着的所有情绪都看得分毫不差,沉声回答,“臣以为......让公主男扮女装,继承皇位,也无不可。”   顾之澄心尖一颤,睫毛狠狠扑簌了几下,差点失了态。   幸好她藏在衾被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不至于乱了套,只轻轻浅浅的淡笑一声道:“小叔叔说笑了,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也不知小叔叔是怎样想到的。”   陆寒盯着顾之澄瞧了半晌,直到顾之澄眼底的波澜尽数褪去,他才缓声道:“是臣僭越了。那便不说陛下,只说臣......臣若不娶妻生子,只怕也会落得满澄都的闲话。”   “你也只管娶妻生子,我与你私下往来便是。”顾之澄随意地抚着袖口上的褶皱,眉眼微抬。   陆寒却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臣以为不妥。”   顾之澄抬眸看他,发现他的眸底已经是阴郁一片。   “臣绝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也不愿意同她生孩子。”陆寒嗓音凝重,仿佛这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   顾之澄无谓地摆手道:“那你便娶一个喜欢的女子为妻便是。天下偌大,你以为还寻不到你喜欢的女子么?”   陆寒眉眼深深的望着顾之澄,眸色深浓,哑着嗓子道:“臣与陛下不一样。陛下博爱,可以喜欢许多人。可臣......一心只许一人。”   所以装下顾之澄之后,就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就连与她人逢场作戏,都不可能。   ......   顾之澄不敢看陆寒那太过炽烈又深情的眸子,只是心底有些麻麻的,没想到陆寒竟是这样的情种。   不知为何,她莫名起了些愧疚之情。   可是想到上一世陆寒囚禁太后,又误夺她性命,这一世还紧盯着她的皇位不肯松手,所以这些刚刚浮起来的愧疚也就一瞬都烟消云散了。   顾之澄瞥了陆寒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那便算了吧,小叔叔顾虑太多,朕与你,还是做普通君臣吧。”   陆寒的眸子渐渐变得阴鸷,隐忍着咬牙道:“说了这么多,其实陛下早就想好了,根本不打算答应臣的请求吧......?”   顾之澄敛下眸子,睫毛轻轻扑簌几下,在陆寒眼里,又成了心虚至极的眨眼。   陆寒俯身向前,眸光渐渐暗下去,带着沁骨的偏执冷意道:“陛下,为何你能给他,却不肯给我......?”   顾之澄呼吸一滞,知道陆寒是在闾丘连这儿过不去了,索性硬着头皮道:“好啊,朕可以答应你......”   陆寒眸光微微亮起来,又听得顾之澄继续说道:“只要你答应放蛮羌族全族一条生路,朕就陪你一场。”   “......”陆寒鬓角隐约有青筋浮现,仿佛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最后,他狠狠砸了一下顾之澄倚着的玉阑干,转身离去,同顾之澄不欢而散。   顾之澄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被陆寒砸了一拳的地方,竟留下一层浅白的拳印,当真是可怕至极。   顾之澄缩了缩脖子,重新将脑袋埋回衾被之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   陆寒衣袖带风,心中蕴着难以平息的愤怒而行,一路出了皇宫,到了天牢之中。   如今闾丘连,正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没有陆寒或是顾之澄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去见他。   前几日,顾之澄就是利用这一点,颁了几道手谕搞事情,可是却都被陆寒一言不发拦截了下来。   知道顾之澄如此在意闾丘连,今日又被她气了一通,陆寒再也忍不住,久违地重新与闾丘连见上了一面。   上一回陆寒见闾丘连,还是去蛮羌族的属地前。   陆寒犹记得那日刺骨锥心般的感受......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闾丘连满身是伤血肉模糊却笑得极为大声,一字字一句句诉说他与顾之澄是怎样互通心意,暧昧丛生,又做过些什么亲密无间的事情。   一字一眼,都仿佛绵密的细针在陆寒的心上戳着,只消几句话,就足以令他一颗心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陆寒后来再也听不下去,命人将闾丘连的嗓子毒哑了,扬长而去,亲自奔赴蛮羌族属地,将顾之澄接了回来。   可这天牢之中的闾丘连,他却不愿意再见。   只是命人每天带一个蛮羌族的族人到闾丘连的面前斩首,让闾丘连亲眼瞧一瞧,也让他体会一番什么叫折磨的滋味。   ......   陆寒负手长身玉立,站在已看不大清原本相貌的闾丘连面前,周身矜贵冷峻的气质与这阴暗冰冷又潮湿的天牢仿佛格格不入。   闾丘连单手被吊着,断臂被绑着,嗓子也已不再能说话,整个人都仿佛被折磨得毫无生气,眼睛木木地看着陆寒,眼珠子都未曾转动一下。   陆寒望向闾丘连的眸中满是嫌恶,后退一步才道:“本王知道你如今已不想活了,但本王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等到所有蛮羌族人都死光的那日,就是你的身死之日。”   闾丘连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继而愤怒地看向陆寒,似乎是让陆寒什么事都冲他来,那些蛮羌族的人是无辜的。   陆寒冷冷地看着他,眉眼深深道:“真想让他看看你这幅样子......”   见到闾丘连这样狼狈丑陋的样子,那小东西会不会......就没那么喜欢闾丘连了?   可是陆寒又怕,怕顾之澄嫌他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怕顾之澄会躲他更远。   闾丘连嗤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陆寒的不自量力。   尽管闾丘连现在无法再说话,可配上这幅神情,陆寒也能知道闾丘连想说什么。   就如同之前没哑时那样,不过是口口声声的讽他,“你是顾朝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又如何?在他心里,你永远比不上我一星半点。”   陆寒心中郁结,眸色愈发阴翳。   他想不明白,他哪点不如闾丘连?凭什么......输给了闾丘连?   陆寒瞥了闾丘连一眼,嗓音低幽戳着闾丘连的痛处:“你放心吧,本王不会留任何一个蛮羌族的活口,老弱病幼,一个也不会放过,以免有人日后想要寻仇。本王就是要你们蛮羌族,断子绝孙,永无后代。”   闾丘连一团血肉模糊的脸早已看不清鼻子嘴巴,只有那双亮得逼人的眼睛还能看出些原来的模样,此时也正含着最怨毒的诅咒目光,看着陆寒。   若是视线能化为一条毒蛇,闾丘连早已将陆寒咬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如今,闾丘连为鱼肉,只能任由陆寒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陆寒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仿佛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本王在梨园的时候告诉过你,你斗不过我的。”   闾丘连仍旧死死盯着陆寒,被吊着的手也紧紧捏成了拳。   陆寒勾唇讥讽道:“看来这天牢施加于你的酷刑还不够多,并未磨平你身上的棱角。那么......便再加上三成吧。”   闾丘连眸色微变,铁血硬汉如他,眼底也不由掠过一丝深深后怕的悸然。   可陆寒却没有理会闾丘连瞬间萌发出的怯意,只是转身之前回眸看了他一眼,“你所藏着的秘密,还不肯说出来吗?若你说出来,本王或许会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   闾丘连阖上双眼,假装什么都未听到。   陆寒从鼻息间轻轻哼了一声,“既然嘴硬,那么希望你能一直硬下去。来人!给我继续好好‘伺候’他,酷刑还可再加三成。还有,记得请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本王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时候,死才是一种解脱。   陆寒深谙此道。   陆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闾丘连重新睁开眼睛,望着陆寒消失在天牢走道尽头的挺拔身影。   那儿正好有一簇微弱的光,仿佛给陆寒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   陆寒走进了光明之中,而他......却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闾丘连握成拳的手掌缓缓松开,掌心是一片模糊的血污脏垢,因他方才用力,掌心的痂全裂开了,正不断留着汨汨的鲜血,触目惊心。   闾丘连却恍然不觉疼一般,麻木不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自嘲的叹息。   成王败寇,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而已。   其实,闾丘连这次单枪匹马闯入澄都,并不是为了接太后出宫。   打算拿着顾之澄的亲笔信,偷偷接太后出宫,都不过是闾丘连临走前对顾之澄的说辞而已,只是为了博取顾之澄的好感,获得她的芳心。   闾丘连真正的目的,是到澄都,杀了陆寒,以报前世之仇。   闾丘连向来睚眦必报,而陆寒曾经砍过他的脑袋,他又怎会......轻易饶过陆寒,继续在蛮羌族属地上安心过着清苦的日子?   所以,闾丘连已经盘算好了一切,暗杀摄政王之后,再带顾之澄回来,昭告天下她身为女子的身份。   这时,他再娶了顾之澄,便可以趁机接过顾之澄的皇位,成为顾朝的皇帝。   江山改姓易主,简直如同轻而易举的事。   顾之澄那儿也好解释,便说是他接太后出宫的时候,不小心被陆寒发现。   所以索性将陆寒杀了,再哄骗着顾之澄回朝将皇位让与他便是。   闾丘连对自个儿的暗杀手段很有信心,而且他有上一世的记忆在,知道陆寒这段日子去了何处,又有何关键的薄弱之处,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可惜......闾丘连没想到,他活了两世,却还是如陆寒所言,当真斗不过他。   明明是陆寒独自一人在小树林中,明明闾丘连已经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明明陆寒已经喝得微醺走路跌跌撞撞。   可闾丘连却还是失手了,反而被陆寒逼进了他亲手所设的陷阱中。   闾丘连这才知道,原来陆寒早已布好了圈套,等他自投罗网。   后来被关在天牢中,闾丘连见到陆寒掏出了顾之澄写给太后的那封信。   看到陆寒阴沉不可言的神色,闾丘连便一切都明白了。   只要多提几句与顾之澄有关的话,陆寒就如同一只被激怒了而失去理智的凶兽。   即使失败,闾丘连也绝不会让陆寒好过。   而关于顾之澄的秘密......闾丘连只提过一句这个秘密的存在,陆寒就极为在意三番五次地问起。   这让闾丘连心中愈发笃定......这是他最后的一张底牌,亦是王牌......   该如何打好这张牌,是或许是闾丘连生命中的最后一题。 第83章 【83】8一更   又是一日。   御书房中, 原本每日辰时就已坐定开始批折子的陆寒却姗姗来迟。   顾之澄轻轻瞥了他一眼, 又抿了一口桌案上摆着的茉莉清茶, 便自顾自看起闲书来。   索性已经暴露了想要出宫的想法, 便撂挑子不干了,将折子都塞给陆寒。   陆寒却并未去自己的座位上, 反而走到顾之澄的桌案前, 抿唇道:“臣已如陛下所愿, 放了蛮羌族一条生路。不知陛下可否......履行诺言?”   顾之澄闻言, 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尖却深深蹙起,犹疑地看着陆寒, 不信他会让步到如此地步。   “小叔叔想要朕做什么?”尽管如此,顾之澄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陆寒抬起指尖, 轻轻放到自己薄唇处, 而后缓缓移到脸颊处点了几下, “这里。”   顾之澄微微一怔,装傻道:“这是什么?”   陆寒眉心皱了皱,俯下身, 眉目深深地看着她,“陛下明明知道,臣想要什么。”   顾之澄移开视线, 不由有些慌乱,“朕不明白,小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如果不知道该怎样做, 臣可以教你。”陆寒绕过顾之澄面前长长的紫檀书案,走到她的龙椅旁,再次俯身,将她圈在龙椅上一方小小的天地内。   顾之澄咬住唇,抬手抵住陆寒越靠越近的胸膛,“先等等。”   陆寒神色沉沉,眸底一片化不开的浓墨,“陛下可是要反悔?”   “不是......”顾之澄目光微微一滞,黑漉漉的杏眸里泛起些细碎的光,“只是......朕如何知道,你不是在诓骗朕?”   陆寒眸色渐渐转深,黯淡几分道:“陛下可是在怀疑臣?”   “......总之,朕要先见一见闾丘连,知他是死是活。”顾之澄一口咬定,嫩生生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陆寒眸色又黯了几分,隐约有些可怕的阴翳浮现出来,幽声道:“陛下......就这样想见他么?”   “......”顾之澄紧紧抿着唇,见陆寒仿佛又要失控,不知要做出些什么来,立刻抵着他的胸膛改口道,“若是见不了闾丘连,那朕见一见其其格也是好的。”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毫无波动,深深望着顾之澄道:“好,只是......”   “只是什么?”顾之澄悄悄攥住龙袍一角,手心沁出些濡湿的汗意来。   “只是臣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事,是否也该先收些好处?”陆寒眸色深浓,光是想想好处这两个字,酥沉的嗓音就哑了几分。   顾之澄纤嫩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小声道:“你......你想要什么?”   陆寒薄唇微勾,依旧抬起指尖,轻轻点了几下他的脸。   这是一张极好看极精致的脸,仿佛是刀削斧凿一般出来的完美,可是......顾之澄眸底闪过几分挣扎,眉心微蹙,却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陆寒也不逼她,反而直起身子,挺拔高大仿若自有股气拔山兮冲霄而起的气魄,冷声道:“陛下若不愿意也无妨,臣出宫将其其格杀了便是。”   顾之澄眸色微变,杏眸中浮浮沉沉起了些水雾。   陆寒知道这小东西正委屈着,眸底蕴着漉漉水气,所以刻意不低头看顾之澄,反而是负手而立,直视前方,仿佛毫不在意,弹指间便决定了旁人的生死。   “你欺人太甚!”顾之澄一口银牙快要咬碎,执拗又含着点点恨意的看着陆寒,杏眸反而愈发细碎的亮了。   陆寒勾着唇,浮起三分嗤笑七分深意道:“臣只恨......没有早些学会欺人太甚。”   “......”顾之澄有些惊愕得看着陆寒,不知他竟何时已经没皮没脸到了如此地步。   只有陆寒知道,是无数个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的浓重夜色悄悄改变了他。   若不向自己的心妥协,他根本难以度过每一个漫长得仿佛黎明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长夜。   顾之澄声音里带着一小丝颤音,“朕......朕若不......亲......亲你,你便要杀了其其格,是么?”   陆寒眉眼未抬,神色淡漠地回道:“是。”   斩钉截铁,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顾之澄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指甲很快就在柔嫩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印儿。   可她不觉得疼,只是狠狠心,咬起牙,鼓起勇气抬眸看向陆寒,“那我若是......若是亲......亲了你,你会让我见其其格一面么?”   “陛下若想见她,自然是可以的。”陆寒正侧身对着她,不知在看些什么,语气悠悠,难以揣摩其神色。   顾之澄望着他的侧脸,弧度棱角皆好看得不可思议,仿佛是神仙一般的矜贵冷峻。   可是却......是在如此龌龊地逼她做这样的事。   顾之澄阖上眼,心想就当是啃了一口肉,还是这样好看的肉,且瞧起来也是白皙如玉石,细腻如凝脂的......想来她也不算吃亏。   安慰自个儿一番后,顾之澄细声说道:“那......那你......且......且低下头来。”   她的声音小小的,仿佛是羞愧得说不出话来,在偌大的御书房内几乎不可闻。   陆寒听到她这句话,一颗心狂跳不止,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眸中更是顿起万千雾霭,翻涌起惊涛骇浪。   可陆寒藏在袖中的指尖轻颤,却苦苦抑制着,绷紧下颌,嗓音也有几分紧涩,“陛下难道不会踮脚么......?”   顾之澄恨得咬牙切齿。   这人怎么会这样无耻又可恶。   想要占她的便宜就算了,竟然还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一刻,顾之澄想放弃。   可是想到其其格的笑脸,她又屈服了。   顾之澄站起身,目测了一下她与陆寒身量的差距。   原来她站直了身子,也不过到他的肩头,离他的脸颊还要踮起半个脚尖的距离。   顾之澄悄悄叹口气,再次暗暗为自个儿鼓劲。   就当......啃了一口好看的五花肉。   就当......吃了一块漂亮的红烧肉。   就当......就当是做梦......!   顾之澄做足了心理准备,好不容易踮起脚尖,却发现离陆寒的距离有些远。   “......”她只好又暗戳戳地将脚掌落下,悄悄往陆寒的身旁挪了挪。   因为过于紧张慌乱,顾之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所以忽略了此时正同样处于紧张慌乱的陆寒的神情。   没有看到陆寒亦不知该往何处看只能微微仰头瞟一眼天空的眸子,也没有看到陆寒鬓角已经悄悄沁出的一层薄汗和隐约而露的青筋,更没有注意到陆寒已经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   只有陆寒知道,如果顾之澄再磨磨唧唧不亲他......他这颗心可能要因为跳得太快以至于爆.炸而亡了。   顾之澄还在磨蹭。   挪完脚尖,又发现方向不对,继而又挪了几下。   挪完方向,又觉得姿势不对,换了一只手撑在桌案上。   终于......就在陆寒眸色已经渐渐深沉得不像话时,顾之澄终于重新踮起了脚尖。   这一回,她的姿势和位置都调整得极好,只差一个手指的距离,就可以亲到陆寒的脸了。   顾之澄已经想好了计划,只蜻蜓点水地在陆寒的脸边蹭一下,就飞快后退几步。   这样便也算亲过了,陆寒说话必得言而有信,不得反悔。   尽管计划得周全,但眼见着陆寒的脸颊越来越近,仿佛咫尺,顾之澄却还是接受无能的阖上了双眸,似乎想自欺欺人,想象出一块五花肉或是红烧肉来。   嗯......碰上去特别软,似乎和平日里吃的肉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唇上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之后,顾之澄脑海里短暂空白后,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虽然大脑有过一瞬间的空白,但回过神后,顾之澄并没有忘记自个儿的周全计划,打算飞快地后撤。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陆寒竟然抬起手掌......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顾之澄气恼不过,睁开杏眸,深深望进陆寒一双深不见底又仿若载着世间万物日月星辰的眸子里。   顿时,顾之澄的杏眸睁得更圆了。   她亲到的......竟然不是陆寒的脸......!   她和陆寒......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唇瓣之间柔软又温热的触感,仿佛让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般,心跳也跟着顷刻停拍。   顾之澄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似乎全身变得酥酥麻麻难以形容,就像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让她慌不择路,想要逃跑。   可陆寒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掌心依旧紧紧贴着她的后脑手,另一只手,则不知何时揽住了她的腰。   “!!!”顾之澄头皮发麻,却无处可逃,只能小小声呜咽了出来,腮边凝满了一团又一团的绯红云霞,杏眸潋滟出一片又一片的氤氲水气,眸光澄澈又缭绕着数不清的水雾,可怜无辜又茫然地看着陆寒,说不出话来。   她淡粉的唇瓣渐渐染上水光,变得殷红醒目,被陆寒一寸又一寸的攥取着,仿佛难以餍足,没有尽头。   顾之澄呜呜咽咽,小拳头砸着陆寒坚不可摧的胸膛,最后再被他抬手一把按在胸口。   人世间似乎从此变得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只能听见他含糊低哑的嗓音在她的唇畔溢出一句,“乖一点,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嘤嘤嘤,麻麻救我……QAQ   小陆:嘻嘻嘻,谢谢麻麻,麻麻真好。   感谢在2020-03-09 21:34:03~2020-03-10 22: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道辞 28瓶;兔子? 16瓶;我的名字叫秀儿、易大佬的千纸鹤、天青月白 10瓶;.、秋秋 5瓶;34444973 4瓶;vanderyang、迷糊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84】【二更   翌日。   一辆出宫的马车里, 顾之澄与陆寒相对而坐, 相顾无言,气氛似乎微有沉凝尴尬。   两人总是相视一眼, 又默契地一同别开眼去,仿佛都不大好意思多瞧一眼对方。   就连素来淡漠冷峻的陆寒, 眼底也不由浮起一丝不自在的沉色。   昨日......他亲了顾之澄多久, 已完全不记得。   是如何出宫的, 也全然已经忘记。   只记得出宫之时,脚步虚浮, 心里绵绵软软不像话, 微眯起眼仰头看向宫墙檐上的晚霞时, 也从未觉得以往二十四年所见过的夕阳有这样美丽过。   只记得彻夜未眠,想到白日里御书房那旖旎难忘的一幕, 就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再难压下去。   数着月亮看星星,好似这辈子都不曾这样欢喜过。   而顾之澄......此刻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 瞥见陆寒唇角那溢出一抹的笑意, 却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她抬起衣袖, 狠狠擦了几下自个儿仍旧有些浮肿的唇瓣,仿佛这上头现在都还有陆寒的味道, 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昨夜, 她一整夜都没睡好,就是仿佛鼻息之间一直萦绕着陆寒身上轻浅清冽的薄荷香,冷冽如明月, 晃得她心头百般难安。   陆寒......也太凶残了一些。   一边想,顾之澄又加重了几下手上的动作,似乎是要这样才能将陆寒的味道全数擦去。   可是蓦然,陆寒修长的指尖抬起,夹着顾之澄的衣袖道:“莫要再擦了。”   陆寒清冽的眸光掠过顾之澄擦得红肿的唇瓣,深眸中藏着一缕心疼道:“陛下娇嫩,莫要这样粗鲁地对待自己,快瞧瞧肿成什么模样了......”   陆寒从软垫下取出一块菱形云纹铜镜递给顾之澄,又可惜地看了一眼顾之澄肿胀的唇瓣。   想到那蚀.骨.销.魂般的香软温热,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便让他丢了魂一般,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而是想要......一尝再尝。   陆寒不知道自个儿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只是亲几下,却让他惦记得心痒难耐,眸色也渐渐不由自主的越来越深,浓得可怕。   顾之澄嗅到了不妙的气息,瞥了一眼陆寒已逐渐暗下来的眸子,立刻转过身去,假装认真地打量起自个儿的唇来。   确实......本就被陆寒亲肿了,如今又被她粗鲁擦了几下,就越发地红了。   顾之澄抬起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了一声。   碰巧成书的是,陆寒听到她的痛呼,眸中的渴望倒如潮水般退下,冷静理智又重新占了上风。   他有些心疼怜惜地瞥了一眼顾之澄略略肿胀的红唇,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这小东西这般娇嫩可怜,今日就......暂且放过他一回吧。   此时此刻,陆寒已全忘了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活在自欺欺人编织的平静谎言中。   两人各有心思,皆都诡异的沉默着,直到马车停下来。   “到了。”陆寒幽幽开口,嗓子竟不知何时全哑了。   他立刻不自在的移开眼,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冽冷傲的音色。   顾之澄咬咬唇,没说话,只是躬起身子,踩着马车外的梅花凳下了马车。   今日,是陆寒答应她,让她与其其格见面的日子。   只是这家酒楼,竟瞧起来有些眼熟。   “这是临仙楼,陛下十岁生辰时,臣曾带陛下来过,陛下可曾记得?”陆寒停在临仙楼门前的石榴红灯笼下,只轻飘飘地提醒了她一句,便自顾自撩开墨袍的前摆,跨进了临仙楼。   顾之澄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他光风霁月的背影,清峻挺拔又冷淡无比,仿佛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   只要在外面,在人前,陆寒永远是那个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关于顾之澄的这个一触及就令他失态得完全不像自己的秘密......   顾之澄跟在陆寒身后,拾级而上,漫不经心地应道:“不大记得了。”   陆寒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只是没再说话,反而加快了上楼的脚步。   顾之澄抿了抿唇角,心里掠过一丝快意。   其实她记得很清楚,可她偏偏要这样说。   如今陆寒与她,也算是撕破脸皮了,所以她并不需要再恭维讨好他,说些什么“只要是小叔叔带朕去过的地方,朕都不会忘记”的好听话来讨他欢心。   陆寒的欢心,顾之澄受不起。   她恨不得他对她全是恶心,恶心得一刻也不想看见她,早早将她送出宫才好。   所以顾之澄故意说些刺得陆寒不舒服的话,希望能减去几分他对她的心意。   ......   今日的临仙楼依旧被陆寒全包了场,清幽雅致,装潢比当年顾之澄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深邃内敛的气质。   临仙楼的老板宋思雨容貌如初风姿依旧,倚在二楼的阑干上,小脸俏丽若三春之桃,笑眼盈盈,酒窝深深,仿佛这几年的岁月待她格外宽容。   “好久不见呀,小公子?”宋思雨一见到顾之澄,便迎上来朝她笑盈盈地眨了下眼,眸底兴味正浓。   陆寒微微蹙起眉尖,状似漫不经意地侧身挡在了顾之澄的前面,淡声道:“烦请宋老板前头带路。”   不知为何,陆寒心里总有些不妙,这宋思雨长得不赖,要是被这喜欢拈花惹草的小东西看上,他的情敌又要多一个人了。   所以......还是防范于未然为好。   “那个......六叔,你挡住我的路了......”顾之澄想从陆寒的身后绕出去,却又不想和他产生肢体接触,只好闷声说了一句。   陆寒往后瞥了她一眼,眉心紧皱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六叔,有何不妥?”顾之澄微抬起眸子,清凌凌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看向陆寒,“阿桐也唤你六叔,我自然要同她一样,因为我与她......是夫妻。”   顾之澄刻意将最后两个字念得重一些,仿佛要强调什么。   陆寒眸色极沉,可在外面也不好发作,只是深深看了顾之澄一眼,拂袖走进了木廊尽头的雅间。   顾之澄眨了眨跳得有些快的眼皮子,拍拍自个儿方才因陆寒而跳得有些快的胸口,跟着走了进去。   雅间内,只有一套四四方方的桌椅,一座古色古香的剔红山水宝座屏风,一扇半开不开的雕漆红格窗牖,隐约有几朵不知名的黛紫小花从窗外开进了屋子里,倒是极为别致。   顾之澄扫视一圈,微微蹙起眉心道:“其其格呢?”   陆寒让雅间里其他人都退下,再不紧不慢地寻了张椅子坐下,才瞥她一眼道:“你就这般急着想要见她?你与她......到底是何关系?”   顾之澄后退几步,心觉不妙,知道陆寒这莫名其妙拈酸吃醋的本事最强,不想他又发病,立刻轻声解释道:“只是好朋友罢了,六叔不要多想。”   “你与她......就没有旁的情意?”陆寒眉目深深,打量着顾之澄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   顾之澄连忙摇头道:“六叔应该知道,我的心里只有阿桐。”   “......”陆寒紧握着的拳没有松开,只是眸色深浓地垂下眼帘,道,“她即刻便到,你再等等。”   顾之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选了条离陆寒最远的椅子坐下。   陆寒自然是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拳握得更紧,眸色更深,只是并未说什么。   在这里,不是算账的时候。   ......   顾之澄只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其其格就被人带到了这里。   雅间的门很快又重新合上,只有其其格一个人被推进了雅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幸好顾之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其其格,你没事吧?”   顾之澄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一下其其格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其其格抬起头,看到她,明亮的大眼睛里瞬时就沁出了一汪泪水,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地上砸,哭得泪眼婆娑的同时恶狠狠地甩开顾之澄的手道:“你走开!不用你在这儿假好心......!”   顾之澄没反应过来,被其其格一掀,身子不稳就要摔倒,恰好被陆寒不露痕迹地扶了一下。   尽管顾之澄一点儿事也没有,可陆寒身上却渐渐起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戾气,看着其其格的眉眼间聚着浓浓的阴翳,“你这是在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0 22:01:00~2020-03-11 16:1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雲 10瓶;要给初一生十五 6瓶;daisysyl、来来来看看 5瓶;阔阔吖 3瓶;我无与伦比 2瓶;柒琪绮気、just so so、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8【5】一更   “我没事......”顾之澄拦在其其格的面前, 替她挡住陆寒仿佛能将杀意凝成实质般的目光, 轻声道,“六叔莫要与她计较......”   陆寒再次眉心皱得死紧, 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之澄,“你叫我什么......?”   顾之澄微微一怔, 垂下眼帘, 又低又轻了唤了一声“小叔叔......”。   陆寒的目光这才稍稍缓了缓, 后退一步,站到雕漆红木窗牖一侧望着外头的烟波浩渺, 好似这样才能平息一会儿心底翻涌着的情绪。   顾之澄侧过眸子, 伸手去拉其其格, “坐下说吧......?”   可其其格却再次将她的手甩开,冷脸嗤道:“不要碰我。”   这样凶狠又大声的语气, 倒是又让陆寒转眸看了过来,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裹着浓浓的阴郁狠厉之色,仿佛想要将其其格立刻格杀当场。   “......”顾之澄再次侧了侧身子, 挡住陆寒的视线, 小声道, “能不能让我与其其格单独说会子话......小叔叔......?”   陆寒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听到顾之澄最后那声轻轻软软仿佛尾音带着小钩子一般的唤他, 仿佛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个儿已经站在了雅间之外。   这雅间门口不仅用的是厚重的雕花槅扇门,还挂了一层厚厚的珍珠锦绣帘子隔开。   陆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发现只能听到里头细碎的说话声,却听不真切说的是什么,不由脸色一僵。   但还是沉默着在雅间门口站了许久,直到......被宋思雨缠上。   ......   雅间内,陆寒终于不在,顾之澄终于能同其其格好好说上话了。   但其其格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的,仿佛也不太想同她说话,站得离她远远的。   顾之澄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番其其格,许久未见,她发现其其格的眼睛黯了不少,似乎很少笑了,整张脸都多了些沉默寡言的味道,往日里那双单纯澄澈爱笑的眼睛,好像多了许多她读不出的味道来。   看来这段时日,其其格吃了很多的苦。   顾之澄咬着唇,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低声道,“其其格,你好像瘦了许多。”   其其格反唇相讥,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我这丧家之犬如何比得你在宫中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自然是会瘦了许多。”   顾之澄按了按眉心,颇有些头疼地道:“其其格,你是不是在恨我......?”   其其格咬着唇,眼眶里憋着奕奕而动的泪珠子,别开眼去。   泪珠子继而一颗颗滚烫落下,伴着她呜呜咽咽的哭腔,“若不是你,我们族长又怎会赶去澄都,又怎会被人捉住,我们蛮羌族,又怎会落得被灭族的下场......?你同我说,我能不恨你么......?”   “若你恨我,尽管报复我便是。”顾之澄亦有些愧疚,低下头来。   “报复......?”其其格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报复你?......你同我说说,我该如何报复?如何报复,才能让我们蛮羌族的族人们都活过来,能让族长的容貌嗓音和筋脉都恢复过来?”   顾之澄眼底浮起些惊愕之色,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其其格冷笑几声,反而平静下来,抹了抹眼角的泪说道,“我们蛮羌族的人,都被摄政王杀了,只有我和族长活了下来,而族长他......他的筋脉全被挑断,容貌也被毁了,甚至......甚至还被毒哑了......!”   顾之澄心底如细沫般浮起一层又一层的惊愕与寒意,她没想到,陆寒竟然可以做得如此之绝。   其其格眸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幽光,看着顾之澄继续说道:“可即便是这样,族长也还叮嘱我,让我不要说出你的秘密......族长待你如此好,你却害他沦落到如此地步,你心中可有一丝丝的愧疚......?”   顾之澄杏眸圆睁,已经说不出半点话来。   半晌,她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磕磕绊绊道:“闾......闾丘连现下在何处?”   “怎的?你还要去寻他么?......还嫌将他害得不够惨么?”其其格刚冷静了几分,现下眼泪又掉了出来,“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我没有......只是......只是你要好生看顾着他,我怕他会寻短见。”顾之澄想想,闾丘连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这样苟延残喘着存活于世。   其其格抹着眼泪,脸哭得红扑扑的,“你放心,族长他不会寻短见的,摄政王说过,若是他敢死,就让我给族长陪葬。族长说,他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蛮羌族的族人,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他为了我,他也会好好活着的......”   顾之澄愈发冷静下来,小脸凝着一团淡淡的冷冽寒气,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其格瞥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位摄政王就是你曾说过的在你心中比族长还要厉害的人吧......”   “可我觉得他连族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就是一个恶鬼修罗......!”其其格目露狰狞,仿佛恨不得能给陆寒施以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顾之澄有些惊骇地看着其其格此刻狰狞的神色,再难想象出其其格以前单纯又美丽的笑脸,比草原上最好看的花朵还要干净娇嫩。   原来仇恨,真的足以令人扭曲至此。   顾之澄咬住唇,轻声道:“其其格,我会想法子的。”   “想法子?”其其格明显不相信,“我知道你虽然是顾朝的皇帝,但谁不知道你时时都得听摄政王的?你能有什么法子......?”   顾之澄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闷声道:“总归会有法子的......说了这样久,你饿了么?从前你说对顾朝的美食最感兴趣的,不如我们一同坐下来尝一尝再说?”   “我不想和你一起吃东西。”其其格摇头往门口走,挑起帘子离开前,才稍稍停顿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想和我见面,同我说话之类的要求了......我不想见你。”   说罢,其其格便毫不迟疑地挑开帘子出去了,满脸皆是冷漠嫌弃的神情,没有一丝多余的往日情分在。   顾之澄将唇咬得泛白,才有些木然地坐下来。   陆寒紧接着挑了帘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上菜的伙计。   几位忙上忙下地奔波几趟,四四方方的黄梨花木食桌就已摆满了佳肴。   陆寒瞥了眼顾之澄发白的脸色,轻笑道:“如何?你记挂着的事情,人家未必领情。”   就如同他一直将这小东西挂在心上,也不见领半分情的痛苦折磨一般。   终于这小东西有朝一日,和他感同身受了。   可陆寒心里,却仍旧不好过。   顾之澄跟前的碗筷并未动一下,她抬起澄澄的杏眸,质问陆寒,“你答应过我,会放过蛮羌族,留他们一条生路。”   “如今不是留了么?”陆寒漫不经心地夹了块牛肉放到顾之澄的碗里,这才慢慢悠悠道,“是放他们一条生路,所以才并未将他们灭族,而是留了闾丘连和其其格两个人......只要他们愿意,不是依旧可以繁衍后代,让蛮羌族的人口重新壮大起来么......?”   说这话时,陆寒的眸底掠过几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让顾之澄心底的寒意更加凛冽四起。   陆寒这是将他们当什么了......?   繁衍后代的......牲畜么......?   偏偏他还能笑得这样眸色动人,当真是冷血无情到了极致。   陆寒又慢条斯理给顾之澄夹了个玲珑剔透的白玉肉丸,不管顾之澄是否有心情吃东西,反而继续用无谓随性的语气道:“依我看,他们若是能凑一对,倒也极好。”   这样凑成一对,就直接解决了两个情敌。   不管是闾丘连,还是其其格,他都不必再担心他们会同他来抢这小东西了。   陆寒垂下眼帘,掩着眸底阴翳隐秘的笑意,唇角勾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瘆人弧度。   这世上,不管是谁......   只要敢同他陆寒抢,都该切身体会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八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疯狂の摄政王·陆寒:今天也是丧心病狂□□的一天呢~开心~~~   感谢在2020-03-11 16:16:35~2020-03-11 21:3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677558 10瓶;34444973、风逸若水 5瓶;4079323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86】二更   送顾之澄回宫后, 陆寒回到摄政王府,十三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见到陆寒峻拔的身影走进来, 十三立刻垂下眉眼半跪着行礼道:“属下参见主子。”   “本王早同你们暗庄的暗卫们说过,见到本王不必行这种大礼, 你身为暗庄的少庄主, 更是如此。”陆寒淡淡瞥了她一眼, 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十三站起来, 眉目间一片清冷, 应了一个“是”字。   陆寒瞥了眼天边烧得绚烂的晚霞, 深邃的眸中掠过些难辨的深意,“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十三微顿,而后从善如流道:“都处理好了。”   “定要小心些,莫出什么纰漏。” 陆寒负手而立, 手掌紧紧捏成拳。   十三颔首,“请主子放心,属下调制的秘药,定能让他们忘却前尘往事, 开始新生活。”   陆寒握着的拳松了些,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顾之澄那双湿漉漉又惶恐的眸子, 忍不住缓声问道:“十三, 你也觉得本王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么......?”   十三怔忡片刻,沉默了一会儿, 才从善如流答道:“十三以为,主子已是手下留情了。蛮羌族举族攻打顾朝,令顾朝损失多少兵力财力,顾朝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亦不再少数,就算将蛮羌族全部灭族也不为过。”   “......但主子仁慈,依旧放了蛮羌族的小孩们一条生路,让他们饮下秘药,忘却儿时记忆,被人收养,已是他们的万幸。”十三眉眼冷清,虽对蛮羌族深恶痛绝,但提到那些小孩时,她的眼神也松缓了不少。   无论怎样冷血残酷的战争,这些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陆寒双眸微微眯起,冷声道:“他们以后不再是蛮羌族的小孩,是我顾朝的子民。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晓。”   “是,主子吩咐过,属下格外注意。那些孩子每一个都是属下亲手喂了药,再趁其昏迷时送到愿意□□的家中,他们的养父养母并不知道这些孩子来自何处。”   “好。”陆寒抬起眸子,轻叹一口气。   反正蛮羌族人除了身材高大一些,旁的与顾朝人也并无二样,想来长大后也不会被人知晓。   明明是救了这些小孩的好事,可是他却要瞒着全天下人。   一是为了杀鸡以儆效尤,让顾朝周边的其他小国都知道,顾朝就是如此铁腕冷血的手段,谁都别轻易来惹,不然就是蛮羌族这样举族皆灭就连小孩也不放过的凄惨下场。   只有闾丘连能活着,可他这样活着,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比死了还要惨。   二则是若有其他人知晓蛮羌族的孩子都活了下来,这世上不透风的墙总会透出风声去。   那些孩子长大后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起前尘往事来,只怕仇恨使人盲目,又不知暗地里做出些什么威胁到顾朝的事情来。   所以还是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将这事情了了。   其实陆寒也大可以不必这样麻烦,不放过这些小孩也就罢了。   可是他的良心上却过不去,他的心底虽一片阴冷,却也总有些不愿意让黑暗蔓延到的明亮之处。   唯一在乎的,就只有那小东西对他的看法。   似乎顾之澄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一个穷凶极恶冷血无情的人,这样的印象不容易改观。   他解释起来太麻烦,顾之澄也定然不会相信他的这套说辞,更加会责问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所有人......   他知道顾之澄太心软,并不适合当一个好皇帝。   所以,他替他做。   他做的坏事,多一件少一件,仿佛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都是迫使着那小东西再陪他半年,然后送出宫,再无瓜葛。   陆寒敛下眸子,藏住一片痛色。   ......   只是陆寒以为,这半年可以如他所愿地度过。   只可惜,顾之澄似乎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自打顾之澄从临仙楼回来之后,就如同一只缩头乌龟般,总是称病窝在寝殿中,不肯再去御书房。   除了晚上偶尔召阿桐侍寝外,也就谭贵人偶尔抱着小公主来瞧一瞧,派人求见也一概都被她推脱了,什么朝政的事都扔给陆寒处理。   反正她也知道,陆寒都能将这些事情处理好,就不必她费什么心思了。   但陆寒当然不会愿意顾之澄就这样一直躲下去。   他只剩下半年,怎可以就这般轻易的蹉跎了。   ......   顾之澄的寝殿外,陆寒理了理蟒袍上的细褶,让守在门口的田总管替他进去通传,说他有要事禀告陛下。   田总管不知近些日子陛下是怎的了,似乎一副百无聊赖生无可恋的模样,对什么都恹恹提不起劲儿来。   虽知道今日摄政王此行定又要闹得陛下不愉快,或许陛下亦会给摄政王一些软钉子吃,最终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但田总管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了殿。   “陛下,摄政王来了。”田总管扬了扬翡翠柄拂尘,小声将卧在榻上睡得正酣畅的顾之澄唤醒了。   顾之澄睡眼惺忪,清丽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耐,“不是告诉过他,朕已病了么?”   田总管弓着身子,只道:“听说是有要事要同陛下相商。”   顾之澄似乎有些郁躁,眉尖轻轻蹙起,但却不知该往哪里撒气,最后只能克制着坐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先让他等一会儿,等朕更衣梳洗,再唤他进来。”   “是。”田总管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陛下脾气好,尽管朝外头那位有天大的火气,也不往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身上撒。   “陛下......那奴才便先去给摄政王沏茶了。”田总管倒退着出去,换了翡翠进来替顾之澄换上一身合适得体的龙袍,再将头发梳拢绾好。   如今顾之澄也已十六了,身子逐渐长全,某些地方也有些难以遮掩了。   尽管日日穿着束胸,可若是穿着寝衣,倘若像陆寒这等眼尖的,或许会发现细微的不同之处来。   所以顾之澄还是谨慎起见,先换了身宽厚又严实的龙袍。   只是似乎在寝殿里窝久了,她便越发的疲懒了,也不怎么愿意起身,只想卧在榻上才觉省力。   所以也就不挪地方了,径直唤了陆寒来她的寝殿内见她。   当然,还不忘留着翡翠在身边伺候着,以免陆寒一时丧心病狂,扑上她的龙榻来。   但是陆寒哪能如她所愿。   走进来后,陆寒第一眼便是看了眼守在顾之澄身边的翡翠,淡声道:“陛下,臣有国事与您相商,事关重大,需要密谈。”   “......”顾之澄没有死心,倔着嘴道,“翡翠不是外人,她跟在朕身边多年,自然守得住秘密。”   陆寒没说话,只是轻轻瞥了翡翠一眼,仿佛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翡翠内心一个激灵,心道只有死人才最能守住秘密,这摄政王心狠手辣,只怕若有要紧的国事让她知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翡翠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考虑,忙颔首道:“陛下,国事私要,奴婢不宜旁听。奴婢这就去外头候着,您若有事,只需唤一声,奴婢就立刻进来了。”   “嗯......”顾之澄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只得认了命。   翡翠出去后,寝殿里只剩下陆寒与顾之澄两人,他便一下现了原形。   陆寒直接掀开了顾之澄的衾被一角,惊得顾之澄立刻就变了脸色,“你......你要做什么......?”   陆寒眉目深深,望着顾之澄身上穿得齐齐整整的龙袍,眉心一皱,“陛下打算出殿?”   “......”顾之澄扯了扯衾被,想要自个儿全部盖住,“这似乎与六叔并无干系。”   “陛下病了,在榻上还是该穿寝衣舒适些。”陆寒弯下腰来,似乎想要开始解顾之澄的衣扣。   她慌得拍了拍陆寒的手背,一声响亮又清脆的声音,在殿内括出低低的回音,顿时让陆寒身形一顿,眸色沉如水。   顾之澄心里更慌,忙解释道:“朕......朕不是故意打你的。只是......只是朕喜欢和衣而睡,就不劳烦六叔费心了。”   陆寒眸色深浓,稍稍抬起身,语气幽深道:“陛下为何不穿臣送您的那套寝衣......是不喜欢?还是因为不喜欢臣,所以才不愿意穿......?”   顾之澄轻轻蹙了蹙眉,知道陆寒是老毛病又犯了,莫名其妙的醋意和偏执症使他又失去了理智,遮住了他的双眼。   她不得不将语气放缓一些,试图让陆寒冷静下来,“不......不是,只是朕的身体长得快,小叔叔去岁送朕的寝衣,今岁就已经不大合身了。”   “原是这样。”陆寒脸上的愠色稍缓,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清色,淡声道,“不知陛下可喜欢臣送您的寝衣?若是喜欢,臣再命人织绣一件送与陛下就是。”   “不......”顾之澄试探性地说了一个字,就发现陆寒的眸子倏然阴沉得可怕,连忙立刻改口道,“不必这样麻烦,朕虽喜欢,但也不愿劳民伤财,六叔送的寝衣,实在太贵重了。”   毕竟,陆寒出手阔绰,尤其是送她的东西,恨不得全是天底下最好的。   光是一件寝衣,就是他请了百名绣女花了十天十夜的功夫织绣出来的,用的是最好的云锦,一寸便值千金,绣法也是极难的乘云绣,翱翔的龙头与变体云纹连成一体,纹样繁密精细,绣起来极伤眼睛,也费心力。   顾之澄每每穿着的时候,都有些心头难安,因此这件寝衣,她穿得极少。   上一世她从未享受过这样好的东西,可这一世陆寒却送了她许多可以称之为奢靡的东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怕她以后出宫会过不惯清苦的日子,所以时常告诫着自个儿,勿要因陆寒这些东西而迷失了初心。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瞥着顾之澄神色复杂的小脸,轻笑道:“若是陛下喜欢,即便是天上的月亮,臣也会想法子给您弄来,更何况只是一件多花些银钱的寝衣罢了。”   “......”顾之澄咬住唇,还是坚持道,“真的不必了......”   可陆寒却不听她的,反而俯下身来,修长指尖搭在了她龙袍领口的系扣上。   “你做什么!”顾之澄躲闪不及,慌然发问,清朗的声音绷得死紧。   “臣替陛下量量尺寸,好做出合身的寝衣来。”陆寒不徐不疾地回答着,神色清然,一本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重新梳理了一下时间,现在女主十六岁半,只有半年可以出宫了。   之前章节可能有不少说还要一年半时间的,但是又找不到是哪些章节了,等到有小天使捉虫再去修改~~   感谢在2020-03-11 21:35:47~2020-03-12 17:0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361409 4个;剑哥、2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萌芽子 10瓶;. 5瓶;温暖阳光 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87】一更   顾之澄慌张地按住自己的领口, 就连掌心将陆寒的指尖压住了也未察觉,只是杏眸瞪圆死死盯着陆寒道:“不......不必了!朕突然想起来, 那件寝衣去岁穿着大了一些,如今穿起来应当是正好的, 就不劳六叔再破费了。”   顾之澄语气故作镇静的解释了一通, 却发现陆寒并未再说话, 只是双眸幽深眼帘垂着, 好像在认真看着什么。   她顺着陆寒的目光看下来, 这才发现......她的手心正将陆寒的指尖压得死死的。   陆寒眸色愈发变得深浓, 在她的掌底,突然小小的勾了一下指尖。   他粗砺微凉的指腹仿佛在她柔嫩小巧的掌心之中刮过些滚烫又酥麻的触感来,惹得顾之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陆寒仿佛有些怅然若失, 眸光掠过她的领口,再落回她的脸上,渐渐深幽,“陛下......为何所有的龙袍领口都这样高?似乎炎炎夏日, 也不见陛下将脖颈露出来过......”   顾之澄干咳几声, 杏眸漉漉蒙上一层虚弱之色,干巴巴拍着胸口道:“六叔应当知道, 朕自小体弱多病, 最易染的便是风寒,所以不敢将脖子露在外头......程御医叮嘱过朕,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呀。”   陆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眸光微闪又落在顾之澄拍着胸口的小手上,“陛下可是气不顺?......要不要臣帮你拍一拍?”   “......”顾之澄立刻放下小手,呼吸顺畅了,也不干咳了,她好得跟没事人似的,才不需要陆寒在这儿动手动脚的。   陆寒没说话,只是眸子始终不偏不倚落在顾之澄的胸口,目光越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得顾之澄心里毛毛的。   她悄悄扯了扯衾被,不着痕迹地盖住自个儿的胸口,清了清嗓子问道:“六叔不是说有要事同朕商议?还是快些说吧,不然朕身子不爽利,又要倦乏了。”   陆寒的视线被挡住,这才回正眸光,淡声道:“陛下,臣今日来......一是为了澄都内引漕渠开新潭一事,二是为了编修《顾本草》一事。”   听到陆寒的话,顾之澄垂着的羽睫不着痕迹的扑簌了一下,遮住了眸底的微光。   澄都内引漕渠开新潭,可使诸多船只进入澄都之内,短短几年之后,澄都便有了“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的美誉,受百姓夸奖赞颂不已。   而另一件事......编修《唐本草》,则是组织太医院编修的一本药典。   这书不仅出自太医院集体的智慧,更广纳了天下医者之智,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不过这药典到顾之澄身死之时,也未编修完成,但从一开始,就被百姓们寄予了极高的厚望,顾之澄倒是知道的。   顾之澄犹记得,上一世为了跟陆寒抢着负责这两件事,可谓是费劲了心思,煞费了苦心,毕竟这样大的功劳,可都是能载入史册名垂青史的。   谁不愿意自个儿有几笔丰功伟绩,更何况是顾之澄这种一开始就事事倚仗着陆寒,在他的光芒之下成长,仿佛并无半点儿自己功绩的皇帝。   可当时她费尽心力,这两件事的功劳却依旧算到了陆寒的头上,百姓们皆歌功颂德的,都是陆寒的名字。   甚至还有小孩儿编了许多童谣来赞美陆寒,但关于顾之澄,却只字不提。   当年因为这事儿,顾之澄还气病了一场。   气自个儿不争气,气陆寒太狡诈。   ......但一晃这么多年,顾之澄此时侧倚在龙榻上,心情倒是再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懒懒散散说了句,“嗯,朕知道了,都由六叔看着办吧,不必再与朕说了。”   “......”陆寒深深看了一眼顾之澄,沉吟片刻,颇有些深意地问道,“陛下不管了么?”   顾之澄微微一怔,容色倦怠地摆手道:“朕是有心无力,如今病成这样......仿佛也管不了旁的事了,一切都要由六叔多操心了,毕竟等朕离宫之日,一切便全交由六叔了。”   说这话时,顾之澄眸中隐约的小期待丝毫没有掩饰,瞧起来,仿佛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皇宫。   这样的神情,刺得陆寒心中起了些莫名的烦躁,这寝殿内仿佛也越发的透不过气来。   他连再多与顾之澄寒暄几句的力气都没有,草草便告了退。   ......   陆寒去忙着这两件事,就更加忙碌了,近日就连去御书房的日子也极少。   顾之澄以为自个儿总算能清静几日,却不料到她天生不是可以享福清静的命。   不过两三日,太后便来她的殿里看她了。   “澄儿,母后听闻你病了,近来可好些了?”太后拉着顾之澄的手,一脸温柔的笑意。   顾之澄干咳几声,这才嗓音虚弱地回道:“劳母后挂心,近日倒是好些了......”   太后仍在笑着,只是眸中的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几分冷意,“可是哀家问过程御医,他说......你的身子并无大碍。澄儿,你到底是何意?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   “......”顾之澄有些心虚地不敢与太后对视,但仍然固执着说道,“朕......朕是心病......”   太后瞥了她一眼,完全无视了她说的话,只是冷声斥责道:“开河渠,编药典,这样的大事你都交给陆寒去做,让他独自揽功。你......你可知你这样便是将顾朝的江山完全拱手让与他呀......?你这孩子是不是喝了他的什么**汤,怎的这样糊涂?”   顾之澄纤白的指尖抚着衾被上绣着的云龙纹,小声道:“母后......不过是些操心费力的事,他既喜欢做,让与他做不就是了?”   “你是不是傻了?”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纤手伸出来重重点了几下顾之澄的脑门,“......这些虽都是劳心伤神的事,但若是办好了,哪个老百姓不是满口赞誉歌功颂德的?”   顾之澄咬了咬唇,本想再说几句,可对上太后失望至极的眼神,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重新垂下脑袋,闷声不吭。   太后见到她这幅模样,心中更是恼怒,恨恨地又戳了几下顾之澄的脑袋,银牙咬碎,“明日你便去同陆寒说,将这两件事儿都揽过来,不能什么功劳都让他占了去。如今原本在百姓心目中,他的地位就比你要高上许多,若你再这样不争不抢,皇位也被他夺过去,以后如何向你父皇还有顾朝的列祖列宗交代?”   “......”顾之澄垂下眼帘,颇有些忿忿不平地扯着衾被,小声道,“朕也不想这样的......”   “那你倒是与他去争一争!不要再成日窝在龙榻上装病示弱了。”太后将顾之澄的衾被一掀,将她的心思也看得明明白白,戳得清清楚楚。   顾之澄犹疑着咬了咬唇,眸底森森沁出些委屈的情绪来,“母后,不是朕不与他而争,而是朕......不敢争......”   “这有何不敢的?”太后蹙了蹙如远山含黛般的秀眉,拉着顾之澄的手道,“有母后做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怕什么?”   “母后......”顾之澄杏眸蒙着一层泠泠的水雾,里头有细碎的光熠熠而动,停顿片刻,她才压低了声音细细说道,“摄政王他......他可能已经在怀疑我的身份了。”   “......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被发现我是女儿身,只怕立刻就要被赶下皇位来......”顾之澄抽抽搭搭,泫然欲泣。   她的眼泪和伤心都不是装出的。   但她所怕的不是被赶下皇位,而是被陆寒发现女儿身后,再也出不了宫,会被他视为禁.脔,一直囚在他身边。   以陆寒目前偶尔发疯,丧心病狂的状态来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太后见到顾之澄这个哭丧着脸的可怜模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毕竟顾之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总归是会有心疼的时候。   太后怒气凛然的拍了拍龙榻的边沿,美眸圆睁,冷声喝道:“澄儿,你且放心,你的秘密绝不会被他发现,哀家绝不会允许他将你赶下皇位!”   ----------   这是史书所载对洛阳的美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2 17:07:28~2020-03-12 23:2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剑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不想起床 10瓶;家好月圆 4瓶;苏婳儿、渡 3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88】二更   太后来过之后,顾之澄也不敢再装病了, 只能又老老实实地去御书房, 受着与陆寒同处一室的煎熬。   虽她三番五次与太后强调, 若成日与陆寒待在一处, 容易被他发现她的不对劲来。   可太后却一再保证, 陆寒绝不会怀疑什么。   虽然顾之澄不明白太后为何这般笃定,可也没了旁的理由。   总不能说是陆寒如今在觊.觎她, 所以她才不敢与他相处太过频繁吧。   太后总是强调,让她多盯着些陆寒,既能多学些东西, 又能防备他瞒着她做什么坏事。   可太后又怎么知道, 是陆寒总在盯着她, 让她坐卧难安呐......   太后定要顾之澄同陆寒抢这两件事的功劳, 顾之澄不得不答应她,以免她每日都要来唠叨两句。   知母莫若女,顾之澄知晓太后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所以一大清早,刚踏进御书房, 顾之澄便问他, 澄都内引漕渠开新潭一事筹备得如何了。   陆寒从善如流地回答她, “仍在选址, 工部尚书选呈了几个地址, 臣还未选定,今日正打算去瞧一瞧,陛下可要与臣一同前去?”   “......”顾之澄眉眼微动, 又是出宫这等让她难以拒绝的事情。   而且平日里顾之澄想要出宫,太后总是不大乐意,但今日这事,想必太后是极为推崇的。   思忖片刻,顾之澄点头道:“那朕便与六叔去瞧一瞧吧。请六叔稍等片刻,朕去偏殿换一身衣裳。”   如今快到立夏时节,春寒已去,日子一天天的眼见着热了起来。   可顾之澄,却刻意多穿了两层衣裳,将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还让翡翠多疑地问了几句,全被顾之澄敷衍地搪塞过去了。   马车上,陆寒坐在顾之澄的对面,黑眸映着顾之澄穿着的一身墨袍,仿佛蕴了些难辨的嘲讽之意,“陛下穿得这样厚,可要小心些莫捂出了痱子来。”   “......”顾之澄也有些热,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濡湿后,淡声道,“多谢六叔关心,朕不热。”   陆寒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顾之澄晶亮的眸子,没有再说什么。   “陛下,如今已是正午时分,不如去用过午膳,再去选址?”马车恰好经过一间酒楼,陆寒挑起帘子,顾之澄顺势看到了那间酒楼的牌匾,仿佛也是澄都中有名的酒楼。   顾之澄指尖微动,想到宫外的美食,也有些馋了,便轻声应下了。   这间酒楼以“牛头褒”而闻名于澄都,这是南边的名菜,顾之澄在宫中也甚少吃到。   今日陆寒没有包场,毕竟是临时起意,就只让酒楼掌柜选了间最幽静角落的雅间,供他们入座。   这牛头褒是用皮光肉嫩的小牛头做出来的,用葱、姜、豆豉、和料酒将牛头煮熟之后,将肉仔细剥下来,切成手掌大小的小肉块,再用秘方调味之后,放入瓶瓮之中,埋入火塘。   只有用微弱的明火慢慢烘烤瓶瓮,才能将肉块的风味烘出来。   很是费时费力,所以这一盘牛头褒的价钱自然也不菲,极受澄都权贵们的追捧,时常摆宴席时也要来这儿买上几盘回府摆上。   顾之澄也是头一回在宫外尝这样的新鲜菜式,吃得酣畅淋漓。   陆寒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同她一道品菜,倒是让她放松了些防备,菜也吃得更香了些。   吃饱喝足,重上马车,顾之澄便跟着陆寒去选址。   今儿的日头已隐约有了夏日里毒辣的架势,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顾之澄又穿得厚,不过下了马车一会儿,额间就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倒是衬得杏眸更加潋滟了。   幸而陆寒不知从哪寻来一支油纸伞,替她将大半毒辣的日头都遮了去。   饶是这样,顾之澄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腻腻的难受得很。   虽出宫受了一遭罪,但顾之澄却心情极好,不仅出宫透了风,还尝了美食。   只是这选址的事情,却还没定下来。   今日去看的几个地方,用来引河渠都不大适合。   所以陆寒送她回宫时又约了她明日再去瞧。   顾之澄纠结片刻,对出宫去玩儿的向往终究还是胜过了对陆寒的抗拒,所以点点头便应下了。   只是她出宫是打着处理政务的名义,所以有些可惜不能带阿桐一块去。   翌日的选址,依旧未能定下来。   顾之澄出宫一趟,又出了满身大汗回宫,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想到上一世选址都是陆寒去操办的,仿佛也费了不小的功夫,所以她也就释然了。   更重要的是,近日出宫,陆寒又带她去吃了好吃的。   今日去的是澄都另一间有名的酒楼,专做切鲙。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垫着小小的玉枕,舌尖那鲜嫩凉甜的味道仿佛还没散去。   想起那切得极轻薄极细嫩的切鲙,旁边堆着一叠小山似的嫩绿得青翠欲滴的葱碎,衬得那丝丝片片的半透明白色切鲙愈发肥美鲜嫩,再配上豆豉、蒜泥、橙丝这些调料来......   啧啧啧,顾之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当真是又鲜又甜,又滑又凉,从舌尖滑到了喉咙里的爽快滋味,难以忘怀。   这一夜,顾之澄陷入了切鲙海洋的美梦里,难以自拔,睡得极香。   第三日,还未等陆寒开口邀约,她便主动开口道:“六叔,选址未定,今日朕同你早一些出宫吧。”   早些出宫,不仅能吃好吃的,还能多逛逛街市,想想便是美滋滋的。   可陆寒却面露难色,踯躅一番说道:“望陛下恕罪,臣今日有约,只能明日再同陛下去选址了。”   “......”顾之澄微怔片刻,立刻释然道,“无妨,六叔公务繁忙,先处理旁的要紧事也不为过。”   陆寒点头,正要告辞,可顾之澄又有些不死心地喊住了他,“六叔,你要去做什么。”   陆寒微顿,便解释道:“臣要去参加一位挚友的生辰宴。”   顾之澄眨了眨眼,没想到陆寒竟然还有挚友......?   上一世她一直以为陆寒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所以是不会有人与他当朋友的,以为他一直孑然一人,既没有娶妻生子,也无兄弟好友。   看来,真是她对陆寒所了解得太少了。   顾之澄杏眸中黑碌碌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有些好奇道:“六叔的这位挚友,朕可认识......?”   陆寒抿了抿唇,依旧耐着性子回答着顾之澄的问题,“是宁国公世子宁远,不知陛下是否认识。”   顾之澄摇了摇头,宁国公虽有爵位,却无官职,就连宁国公她也不常见到,更别提这位宁国公世子了。   不过知道是宁国公的世子后,顾之澄心底又对陆寒有了些新的认识。   没想到陆寒结交好友,竟然不在乎对方的家世权力。   要说这宁国公府,不过是从开国便传袭下来的爵位,但是宁国公府的子嗣都没什么出息,所以近百年来入朝为官的甚少,这宁国公府也徒有个国公府的空架子,瞧起来富贵,实际上却已是在渐渐的没落了。   所以宁国公府在朝中不可能对陆寒有任何助力,可陆寒却称宁国公的世子为挚友,倒让顾之澄有些讶然。   顾之澄蹙着眉尖,轻声道:“宁国公世子可是与六叔年岁相近?”   “嗯。”陆寒敛下眸子,倒愿意与顾之澄说些他以前的事,“我与他年幼相识,也算是一同长大的。”   “那六叔为何不举荐他入朝为官?”顾之澄拧了拧眉,以陆寒的地位,只消一句话,就能给宁国公世子一个不小的官职,也能在朝中对他有所助益。   不知陆寒是怎么想的。   不料陆寒却没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拱手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若是晚了,臣便要迟到了。”   顾之澄眸子一转,不知想到什么,晶亮的杏眸中浮起几丝狡黠之意,“朕......朕可以和你一同去么?”   “天下偌大,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是想去何处都是去得的。”陆寒画风一转,又露出些凝重的神色,“只是......”   “只是此乃臣好友的家宴,陛下若是去了,只怕要折煞了宁国公府,惹得众人惶恐。”陆寒眉心紧紧皱着,仿佛有些难办。   “这倒无妨,朕便如以前一般,扮成你侄子前去便是。”顾之澄摆了摆手,倒是很快就想到了这样的一个好法子。   不料陆寒却摇头道:“如此不妥,哪有带晚辈去参加好友生辰宴的道理,都是平辈人,若是让他们以为陛下是臣的晚辈,又是侄子,免不得调笑打趣几句,臣怕陛下脸皮薄,受不了他们说的浑话。”   这样一说,听起来陆寒的好友还不知那宁国公府世子一个,所以顾之澄就更想去凑热闹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对陆寒的好友很感兴趣,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会和陆寒成为挚友。   只有了解陆寒的过去,才能知道他为何会有如今这样扭曲的性子。   顾之澄咬了咬唇,不依不饶道:“那六叔觉得朕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为好?都听六叔的便是,在这宫里闷得一日了,朕只想出宫解解闷。”   陆寒眸光微闪,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一片深幽,淡声道:“臣以为,陛下不如......便扮成臣的表妹前去最是合适。臣的好友都是些跳脱顽劣的性子,男女有别,他们才不至于唐突了陛下。”   话说罢好久,陆寒都不曾抬眸看顾之澄,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掌悄悄握成了拳,一直在等顾之澄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2 23:26:57~2020-03-13 16: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的江湖 10瓶;. 9瓶;4143056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89】一更   “......”顾之澄杏眸圆睁,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陆寒一眼, 又很快收回视线道, “朕......朕突然觉得有些乏了, 还是六叔自个儿去吧。”   陆寒眉目深深地望着她, 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静得可怕, 顾之澄只好又继续说道:“六叔,那个......朕觉得您与好友聚会, 朕去了倒显得没那么自在了,还是不去叨扰你们了......”   陆寒脸上蓦然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眸色深浓动人, 却满是危险的气息, “陛下这是......在与臣说笑么?”   “朕......朕没有。”顾之澄硬着头皮, 努力让自个儿不在陆寒面前输下阵来。   陆寒抿唇, 笑容愈发显得六亲不认,嗓音幽幽沉沉,“臣听闻,陛下与闾丘连逃亡时, 是身着素钗布裙......那时臣便在想, 不知陛下身着裙装时, 会是何等模样。”   顾之澄将淡粉的唇瓣咬得有些泛白, 勉强一笑道:“六叔说笑了, 男扮女装,瞧起来不过只剩些滑稽的模样。朕这样丢脸的事情,六叔就莫要再提了。”   陆寒又往前一步, 趁御书房内无人,强势地揽住了顾之澄的腰,龙袍上的龙头云纹也被他的大掌所遮掩住,紧紧贴着顾之澄的耳边道:“陛下,你就只愿给他看么......?”   顾之澄微怔,陆寒的嗓音又低又沉,贴着她的耳廓仿佛什么不知名的烟花在耳边炸开,让她将他的话听得并不真切。   再加上看不到陆寒的神色,她心里便愈发惴惴不安了。   顾之澄伸手推了推陆寒的胸膛,可坚硬如城墙一般,尽管她用足了力气,也纹丝不动。   但已经从陆寒周身的气场上,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她知道,陆寒可能又上头了,即将就要失控。   她必须让他冷静下来才行。   “六叔......”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少年音色清冽如泓,盼着能浇灭一些陆寒已经灼烧起来的理智。   可惜,这个词却勾得陆寒的眸色更暗了一些,“六叔......?为何......自从接陛下回来之后,陛下就甚少唤过臣一句小叔叔了,陛下可是与臣生疏了?”   见陆寒已经开始哑着嗓子计较起她的称谓来,顾之澄就知道他已经彻底失控了。   她着急地瞥了眼御书房窗牖上偶尔有一两个宫人经过时投下的影子,不由咬住唇轻声唤道:“小叔叔......这样总可以了么?”   略带焦急的尾音微微上挑着,仿若轻易能挑动人心的小钩子,越发让陆寒的眸色深浓起来。   他舔了舔唇角,只觉得嘴角有些发干,嗓音也愈发喑哑,“陛下,既然今日提到了这事,那么......陛下即便不想出宫,只怕也要跟臣走一遭了。”   因为,他想看到这小东西穿上裙装,同他一起出行的模样。   就如同他和闾丘连当日逃亡一般。   但不一样的是,如今是正大光明,从容不迫的。   顾之澄心里觉得不妙,干巴巴地按捺着声色问了一句,“若是朕不愿意呢?”   “半年后,臣答应陛下的事,若是反悔呢?”陆寒也反问了一句,语气里的深意,引得顾之澄不敢再说什么。   她埋下头,思忖片刻,才抬起晶亮的眸子道:“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朕,以后不能再拿这件事来威胁朕。”   陆寒眸色深深,凝视了顾之澄一会儿,才道:“好。”   “还有就是......朕这半年可以与你和平共处,但是......你不许再与朕有肢体接触。”顾之澄顿了顿,威胁似的看着陆寒道,“不然你也知道,朕若是想躲着你,会是什么境况。就算你想方设法逼朕,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陆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顾之澄。   他原本,就只是想能趁最后的半年,多看他几眼。   旁的,他没奢望,也没奢求过。   只要能每日与他说几句话,真的,就足够了。   ......   陆寒带着顾之澄出了宫,先去摄政王府换一身女子衣裳,再扮成他的表妹去宁国公府参加宴席。   衣裳不知是陆寒何时准备好的,虽都是崭新的衣料,但看上去倒是极精巧细致,仿佛是早早就准备好了有这一天,一直在等着顾之澄的到来一般。   原本陆寒留了几个丫鬟在屋子里伺候顾之澄穿衣,但她以不喜旁人碰触为由,将她们全打发了出去。   没了丫鬟伺候,这些繁复的衣裳穿起来倒是要费不少功夫。   待顾之澄穿戴整齐,不知花费了多少时辰,总之是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额间也起了些薄汗。   但因眉心仿佛和着细碎的光,倒显得容貌愈发清丽动人,惊艳得应声进屋给她绾发的丫鬟一时看傻了眼,怔在门边,半晌才缓过神来,替她绾起发来。   再走出来屋子里时,顾之澄已经换了身粉霞锦绶藕丝罗裳配上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绾着的缕鹿髻上插了一支白玉兰翡翠簪,却不及她半分的雪肤玉色。   她提着裙摆,径直去了前厅找陆寒。   此时太阳已落山了,陆寒站在前厅里,烛火昏黄的灯影映着他冷峻挺拔的身子,仿佛等得有些焦灼不耐烦了,一直负手在踱着步。   顾之澄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才低低唤了一声,“六叔......”   陆寒听到动静,很快便回过头来,眸光落到顾之澄身上,瞳孔倏然放大,直接失了神。   他素来知道这小东西五官精致,肌肤雪嫩,若是换上裙装,定会极美。   可是却没想到,会美得这样摄人心魄,动人心肝。   明明是弱骨纤形,却依旧如流风回雪,轻云蔽日。   肤若凝脂,绛唇映日,琼姿花貌,国色天香......   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刹那间无数的形容词从陆寒的脑海之中蹦出来,惹得他心神皆颤,指尖也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顾之澄正双瞳剪水一般,懵懂又天真地看着他,嗓子仿佛也因这副盛颜仙姿而娇软了起来。   “六叔,走么......?”   陆寒眸色愈发浓,这样的桃腮杏面,雪肤花貌,怎......怎可能是个男儿身?   陆寒一瞬间,心底又起了无数的质疑。   偏执又迫切地想要印证心中那个疯狂的想法。   可是,他刚抬起指尖,还未触碰到顾之澄的脸颊,就看到顾之澄后退一步,从头顶将那支白玉兰翡翠簪拔了下来,对准了她的脖颈处。   陆寒有些迷离的眸光渐渐恢复了理智,冷下来看着顾之澄道:“你这是何意?”   “朕说过,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折辱朕的尊严,便黄泉相见吧。”顾之澄目露狠色,绝不让陆寒碰她一下。   陆寒收回指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臣答应过陛下的事,不会食言,只是方才有些失态,抱歉。”   顾之澄犹疑地看了他几眼,见他深邃的眸底已经重新被理智填满,这才将簪子重新插到了头顶,睨了他一眼,才提着裙摆重新往摄政王府的大门口行去。   方才还未发现,如今顾之澄开始走路,陆寒才发现,原来这小东西穿上裙装,尽管美得倾国倾城,也着实不像个女子。   因为顾之澄走路的姿势,实在太过于大气,走的是龙行虎步,大开大合,与陆寒见惯了的大家闺秀走路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且平日里觉得这小东西娘们兮兮的,又柔又弱。   可现下换了裙装,倒发现他的许多动作原来比女子粗鲁野蛮了许多。   只是以往在顾之澄削瘦的小身板下不大让人察觉,可如今在华裳首饰之下,倒一概显了原形了。   尤其是顾之澄这上马的姿势,裙摆一撩,直接踩着梅花凳就十分豪放地跨了上去,一点儿也不矜持内敛,着实让陆寒瞧了都忍不住黑了黑脸。   其实这也怪不得顾之澄,毕竟她从小作为男子养大,从未学过姑娘家的礼仪,行事向来是如男子一般随心所欲的。   不料误打误撞,竟在无形之中,为她打消了不少陆寒的疑心。   两人在马车上倒没再说什么,只是陆寒提醒她动作弧度要小一些,免得显得她这姑娘家太过粗鲁豪放,会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之澄倒不在意什么,只是一拍大腿道:“放心吧六叔,朕不会给你丢脸的。”   “......”陆寒无奈地瞥了瞥她的坐姿,叹口气道,“陛下,女子坐着,都是双腿合拢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之上的,您如今......是男子才这般双腿分开撑坐着的。”   顾之澄:......当女子真累,以后出宫不如还是扮成男子吧。   ......   马车行到宁国公府时,门口竟然站了不少公子哥模样的人,仿佛是在等陆寒。   顾之澄悄悄挑开帘子数了数,约莫着竟有五六个。   待陆寒从马车上下去时,外头就响起了嬉笑怒骂声。   似乎是在责骂从不迟到的陆寒这次竟然来得这样晚,待会得多罚几杯酒才行。   顾之澄听着陆寒的语气,倒少了几分平日里故意端着的冷漠,反而多了几分随和亲近,满口将待会儿要罚的酒都应下了。   “今日我还带了一个人来,给你们介绍一下。”陆寒清冽的嗓音透过帘子传进来。   顾之澄知道,该出去了,纤手抬起挑开了马车的帘子,露出一张小脸看向马车外陆寒的几位好友。   只这一瞬,明显感觉到,众人的眼睛都亮了亮,仿佛被惊艳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寒原本脸上清浅的笑意凝固些许,挡在顾之澄的身前,将众人明晃晃盯着顾之澄的视线挡住,这才缓声道:“这是我的表妹,叶清清。”   临了,陆寒又不放心似的,多补充了几句。   “......警告你们,可不许打我表妹的主意。”   以宁远为首的几个公子哥儿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就收回了方才动心的目光,促狭揶揄地看着陆寒,打趣道:“明白明白,兄弟们都明白!”   “......”顾之澄觉得这些人的笑容和目光,明显是有什么误会。   陆寒冷着脸扫了他们一圈,“你们明白什么?”   “嘿嘿。”宁远捶了一下陆寒的胸膛,眨了下眼揶揄着道,“这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兄弟们自然知道,怎么敢打未来嫂子的主意呢?”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顾之澄薄颊透红,被这样当众打趣,实在是让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而且和陆寒......?还不如杀了她呢......   而陆寒板着的神色也顿时不自在起来,罕见的老脸一红。   作者有话要说:  陆寒:爱上你的第一步,把你介绍给我的好友。   顾之澄:......呸!感谢在2020-03-13 16:00:17~2020-03-13 22:3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撒野 5瓶;牛牛 3瓶;慢慢飞的虫 2瓶;28412491、菲雨、伍萘、路边的大便、vanderya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90】二更   宁国公世子的生辰宴分了两处地方开宴。   男子都聚集在前厅,女眷则都聚到了后边的花厅里。   顾之澄坐到花厅里时, 嫩白的脸颊还透着红, 漉漉的杏眸里还有浮浮沉沉的水雾未褪去。   实在是因为陆寒那几位说的话太过羞臊, 让她羞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能当陆寒的好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顾之澄心底啐了一口, 又更加记恨了陆寒几句。   竟然骗她若扮成女子,就不会被他的好友们唐突了去。   如今看来, 陆寒不过是个大骗子......   不过顾之澄不知道,这也怪不得陆寒的一群好友。   实在是他们年幼相识,一同长大, 如今陆寒的好友们都已娶妻生子,可陆寒却一直孑然一身, 身边连根女人的头发都没出现过,也是急煞了他的一帮好友。   如今竟然看到陆寒带了一位眼生的表妹来参加宴席, 可不是铁树开了花,让大家伙儿都惊喜得口无遮拦了一些么......   顾之澄正羞得眼尾微红,就听到方才领着她来花厅的宁国公世子夫人介绍了她的身份。   摄政王的表妹。   世子夫人的话音刚落,顾之澄就感觉到无数簇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打量, 亦有......嫉妒和敌意。   顾之澄如坐针毡,有些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因为她一直在偷偷练武, 所以听力越来越好,此时清晰地听到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摄政王这位表妹倒真是国色天香,生得好美呀......”   “也难怪, 摄政王有这样的美人儿表妹,难怪平日里对咱们爱答不理的。”   “你们说说,这位表妹是哪儿冒出来的,澄都的各类宴会,我可从没见过她,你见过么......?”   “我可没见过,不过瞧这仪态,估摸着是哪个穷乡僻壤过来的远房表妹吧......”   “是呀,空有一副好皮囊,却遮不住身上这股子粗鲁野蛮的气质,真是......啧啧啧......”   “嗯......一点儿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摄政王带她来参加宴会,可真丢人。”   ......   虽然都是压低了声音与身边的几个闺中密友小小声议论着,但却只字不差地传入了顾之澄的耳朵里。   眼见着有些话越来越难听,不过顾之澄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在顾之澄索性充耳不闻,吃起糕点来。   这宁国公府的糕点师傅手艺倒是绝,竟比御膳房的差不了多少。   桂花栗子糕、奶酪梨花膏、松瓤鹅油卷、杏仁茶......倒都是又酥又香,吃完满口留香。   不过顾之澄还是隐约间听到,有人在讨论她的仪态不大家闺秀,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顾之澄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还是当男子舒坦,起码没这么多仪态规矩,只需恣肆随意便好。   世子夫人的脸色也渐渐难看了,约莫着是有一两声难听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不过她是柔弱的性子,向来提倡以和为贵,这会儿也只是脸上浮起一层温柔浅笑,拉着顾之澄的手道:“叶姑娘,这花厅里我待着闷得很,荷花池的荷花开得正好,不若我带你去瞧一瞧?”   顾之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跟在世子夫人的身侧,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如今离立夏还有几日,你们府上的荷花怎这般早就开了?”   世子夫人拿帕子掩在唇边温声笑了笑,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端庄温柔的气质,“世子引了温泉水进荷花池里,所以开得就比寻常荷花早一些。”   说话间,绕过花间小径,视野便开阔了。   只见一大片荷花池中开满了红白双色的荷花,亭亭玉立,气质高洁,微风送过时,便有扑鼻的清香飘过来,沁人心脾。   荷花池后是一座高大嶙峋的假山,不断有流水从高山上倾泻下来,击在荷花池中的一层碎玉之上,叮当作响,如有乐师在敲击奏乐,倒应了“高山流水”的景儿。   顾之澄眸子亮了亮,忍不住夸了一句,“这荷花池倒是别致得很,仿佛是处处都存了心思的。”   世子夫人谦逊地笑了笑,随口道:“世子平日里闲来无事,便最爱琢磨这些奇技淫巧,只是以悦妇孺罢了。”   顾之澄心头微动,转了转眼珠子问道:“世子瞧起来聪明伶俐,又与摄......与我表哥交好,为何不让我表哥举荐他入朝为官呢?”   世子夫人抿唇浅笑,倒仿佛对这些官职毫不在意似的,摆手道:“我家世子最烦的便是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所以不愿入朝为官,只想当个闲散世子,逍遥自在。”   顾之澄微怔,也附和着笑道:“如此看来,世子倒是活得通透。”   “我说世子夫人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在这儿赏荷花呢。”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响起,顾之澄回头看去,见到一位身着一袭月白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的姑娘,容貌清丽,身姿婀娜,正拿着一柄牡丹薄纱菱扇轻轻扇着。   她身后还跟着几位贵女打扮的姑娘,容貌风情皆不同,毕竟这华饰罗裳堆砌出来的姑娘,总难看不到哪里去。   但那几位贵女明显是唯说话的这位马首是瞻。   “这是张丞相的嫡孙女张兰嫣。”世子夫人压低了声音在顾之澄耳边提醒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心悦摄政王许久,为了他拒过许多上门求亲的权贵之家。”   “......”顾之澄瞥着张兰嫣眸中的敌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张兰嫣人如其名,笑起来时秀靥嫣然,分外动人。   她眸光直视着顾之澄,片刻不离,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却显得有些森然,“这不是摄政王的表妹么?不知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父亲是做什么官的?以前似乎从未见过你。”   顾之澄抿了抿唇,丝毫没被张兰嫣的气焰压过,不甘示弱地回道:“张小姐是六扇门的捕快,需要查看我的身份玉牒?”   “身份玉牒......?你这样的也有么?”张兰嫣身后有位贵女忍不住小声喋喋道。   身份玉牒只有顾朝身份尊贵的王权贵族才有,可她们瞧顾之澄这粗鲁仪态,实在不像是大家闺秀出身。   顾之澄将这几个姑娘眸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嫉恨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感叹女人的嫉妒心实在是太过可怕。   张兰嫣挑了挑眉,问道:“你和摄政王到底是何关系?”   “方才世子夫人明明已经说过了,我是摄政王的表妹。”顾之澄杏眸清凌凌的一片,毫不避让地看着这群姑娘。   “既然有缘遇见,不如便一同赏会子荷花,旁的也不必多言了吧。”世子夫人见两边针锋相对,只好柔着声音打和场。   毕竟今天是宁国公世子的生辰,大家也不好驳了女主人的面子,场面又重新变得和心静气下来。   顾之澄和其他几位贵女前后走在抄手游廊上,一同往荷花池正中央的凉亭走。   听世子夫人说,那凉亭是赏荷花最好的去处。   微风徐来,水波不兴,荷花池上满是暗香浮动,吹得人心里头也渐渐放松闲适。   只是走着走着,渐渐能看到荷花池凉亭里的景色后,顾之澄倒停了下来。   远远瞧着,似乎陆寒和他几位好友正在凉亭里,饮酒煮茶。   “似乎有男客在,世子夫人,我们不便再过去了吧?”顾之澄故意装作没瞧出里面是些什么人,只是露出为难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3 22:31:05~2020-03-14 14: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惹乐 5瓶;噼里啪啦、菲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91】一更   世子夫人瞧了一眼,很快便认出自己的夫君来, 抿唇笑道:“倒没什么, 你表哥也在那儿呢, 世子也在。”   另外几个世家贵女听到陆寒在,眸子都悄悄亮了亮, 纷纷表示这光天化日之下,一同赏赏荷花也没什么的, 若转头就走,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这明显就是在嘲笑顾之澄小家子气了。   她本想掉头就走,可世子夫人却拉住了她, 温和地朝她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顾之澄见世子夫人实在温柔, 不好驳了她的脸,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她们走。   几位世家贵女嬉嬉闹闹, 走走停停的,倒是让闷着头一门心思往前走的顾之澄走到了最前头。   不过世子夫人一直陪在她身边,温声细语与她说着话,倒让顾之澄的心神分散了一些。   眼见着凉亭越来越近,陆寒峻拔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顾之澄甚至连他望过来时如渊川般的眸底,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指尖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垂下眼帘,继续往前走。   世子夫人察觉到顾之澄弧度小小的动作,心头起了一丝疑惑。   平日里旁的姑娘见到摄政王, 都是又惧又心存希冀地贴上去。   怎唯独摄政王这个倾国倾城的小表妹,似乎很抗拒似的......?   不过倒也无妨,世子夫人是天天听着自个儿的夫君念叨着摄政王的好的。   她确信,不管这位小表妹现在对陆寒存的是什么心思,以后也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摄政王的。   ......   顾之澄眼见着离凉亭越来越近,想到方才陆寒这帮好友说的那些浑话,不免有些头疼,靠近的脚步也放缓了些。   又听得世子夫人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朝前唤了一声,“宁郎怎也带着宾客来荷花池赏游了?”   听起来世子夫人与世子的感情甚笃,在世子跟前说起话来,声音更加温柔得快滴出水来,酥得一旁的顾之澄半边身子都麻了,更遑论当事人宁世子。   宁国公世子年纪与陆寒相仿,瞧起来却幼稚许多,谈笑间皆是风流倜傥的纨绔模样,只轻打折扇道:“这只能说明我与夫人心意相通,心有灵犀......”   前方凉亭里传来几声口哨起哄声,惹得顾之澄不由轻轻蹙了蹙眉尖,陆寒的好友果然都是些招猫逗狗的风流纨绔子弟。   不料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宁世子和其夫人恩爱有加的画面上时,顾之澄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推了一下。   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她恰好靠着荷花池旁的玉石阑干,又毫无防备。   所以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下去了,却又被一股大力拉住,跌入了某个坚阔硬实的怀抱里。   顾之澄嗅着鼻尖萦绕着的清冽气息,知道救她的人是陆寒。   只是陆寒却还没松手,只将她仍旧箍在怀里,酥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幽幽响起,带着迫人的气势,“刚刚,是谁推的我表妹?”   “......”顾之澄从陆寒的怀里挣脱开来,站直了身子,雪嫩的薄颊透着绯红,却不敢抬头看周围人的眼神。   还是世子夫人走过来,悄声问了一句,“叶姑娘,你没事吧?”   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用眼角的余光抬起瞥了瞥陆寒。   只能看见他丰神俊朗的侧颜,似覆着一层冷峻到极致的寒霜,眸光如刀剑般,扫过眼前站着的几位世家贵女。   在场众人都噤若寒蝉,尤其是陆寒的好友们,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彼此肯定了从未见过陆寒发这样大的火。   看来这位表妹,真的不止是表妹这么简单。   瞧陆寒这紧张兮兮草木皆兵的程度,说不是心上人那他们铁定第一个不同意。   没有人敢说话,张兰嫣咬了咬贝齿,上前一步道:“摄政王莫急,指不准是叶姑娘不小心磕绊着了,自个儿不小心滑倒的。”   毕竟瞧她这走路的姿势,也不像谨慎优雅的大家闺秀,反而粗鄙放纵得很。   陆寒眉目深深地掠过张兰嫣微微昂着的头颅,最后落到顾之澄绯红的薄颊上,目光渐渐转深。   这样的琼姿花貌,尽管来时已在马车上盯了一路,可他如今每看一眼,仍然会有多一分的心动。   若这小东西,真是个女子就好了。   陆寒摒弃掉心头的杂念,幽声道:“表妹,你可是不小心绊倒的?”   顾之澄微怔,摇摇头如实说道:“不是,仿佛是有人在身后推我......”   想要息事宁人的几束目光,都失望了。   没料到摄政王这个表妹这么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果然是小家子气......   陆寒幽冷的眸光再次瞥向站成一排的世家贵女,沉声问道:“本王再问一次,是谁推了我表妹?”   以前一直盼着能吸引摄政王目光的世家贵女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摄政王的注意力,竟然是用这样的形式。   着实有些悲哀讽刺。   可还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是自个儿推了顾之澄。   反而是其中一个圆脸小姑娘扁了扁嘴,有些不服气地道:“摄政王为何就这样信你表妹的话,我们明明都没推她,是她信口开河污蔑我们的。”   “对呀......”其他贵女也交头接耳小声附和起来,仿佛都因自个儿被顾之澄泼了脏水而觉得心里不爽快。   凭什么摄政王就相信这小家子气的粗鄙表妹说的话,却不信她们这些澄都里鼎鼎有名的贵女名姝。   陆寒冷笑一声,周身的寒意肆意释放着,径直走到那位贵女面前,皱眉道:“她说什么,本王都绝对相信她。”   “......”一旁的顾之澄心底微微有些动容,说不感动是假的,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都在针对她的时候,唯独陆寒义无反顾地坚定站在了她身边。   可下一瞬,顾之澄又被陆寒吓到了。   因为他竟然一抬手,直接将那抱不平的圆脸小姑娘,扔进了荷花池里。   幸好如今快到夏日,荷花池里的水并不冻人,且护卫众多,很快就将那圆脸小姑娘救上来了,但还是足够狼狈丢脸的,那圆脸小姑娘刚被救起来,就哭得不成样子。   众人都有所骚动,心想着摄政王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欺负一个小姑娘。   可陆寒却毫不留情,也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害臊,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一群人道:“谁敢欺负本王的表妹,就莫怪本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实话......本王还觉得这处罚倒轻了。”   “......”众人继续噤若寒蝉,如此看来,摄政王心中,这来路不明的表妹倒真占了不知多重的分量。   “到底谁推的本王表妹,还不敢站出来承认吗?”陆寒眉心拧得死紧,一一扫视过有嫌疑的几位世家贵女。   可惜,她们皆昂着高贵的头颅,不肯示弱,无人承认。   陆寒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惋惜着什么,可眸光却毫无波澜,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只有深不见底的冷峻。   然后,便眼睁睁的,一手一个,将惊慌失措的世家贵女们一个个扔进了荷花池中。   包括张丞相的嫡孙女,张兰嫣。   原本骄矜优雅的世家贵女们全成了狼狈的落汤鸡,被捞起来后哭作一团,难以置信摄政王竟然敢对她们下此毒手。   就连顾之澄也眸色讶然地看了陆寒好几眼,眸光熠熠而动,瞳孔微微缩着。   虽然现在的陆寒周身寒气逼人,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可他是为了她出头,她的心里反而好像没那么怕他了,只觉得这样子的陆寒,顶天立地挡在她身前,仿佛已经很久了。   只是她现在,才发现......   身为东道主的宁世子浑身汗毛竖起,这些贵女们家世不凡,在他的地盘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是要连累他遭殃了。   所以虽然他是一直挺陆寒的,但也不得不装模作样维持一下公道,咳了咳在陆寒身后沉声说道:“陆......陆兄,这样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欺负我表妹,本王如何小惩大诫都不为过。”陆寒冷着眉眼,睨了在场所有人一圈,再落到顾之澄的身上,原本冷厉如霜的目光倏然变缓,化成了绕指柔。   如此高下立判,变脸之快,让在场人更加明白,这个表妹在摄政王的心中,到底有多不一般。   而方才欺负过顾之澄的世家贵女们也暗暗懊恼,不该如此轻易出手,以为这来路不明的表妹傻乎乎的好欺负,摄政王也不会强行为她出头,没想到摄政王竟如此大张旗鼓,对比起来她们这明晃晃的推人则显得太鲁莽了一些......   陆寒发了好一通威风之后,才转眸看向宁世子,“抱歉,阿远,今日扰乱了你的生辰宴,是我的过错。”   宁远摆摆手,自家兄弟不必说这些,欺负陆寒的表妹,就是欺负他的表妹,更何况,这明面上的表妹还是暗地里的嫂子,那就更加不能受欺负了。   但他是这儿的主人,碍于面子,也只能偷偷摆摆手,让陆寒不必说这些。   陆寒却当没看见一般,冷声冷脸朝着几位身上裙裳还滴着水的世家贵女们说道:“此事是本王所做,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家中长辈若是要算账,只管来找本王,不要为难宁世子。”   嚣张至极,不容置喙。   说罢,他便拉着顾之澄走了,只留下冷血无情的冷漠背影给众人。   而顾之澄任由他握着细白的手腕,明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陆寒大步流星的步伐,却竟然没想过要甩开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很晚,估计要到晚上十一点,勿等。   —————————   推荐一本基友的古言超甜文可以收藏看看喔~《渣了身娇体软的首辅》by无奈排第七 文章id 4540760   更新有保障(有10万存稿,V后万更哦),绝对不坑~留言还可能有红包掉落很爽的!!!   文案:   作为准嫂子,门阀女家主宇文清欢撞破了夫弟绑架穆家庶子穆云琛,欲行断袖的丑事。   然而不明真相的少年穆云琛醒来却对清欢一通羞愤指责,把手段强硬的清欢气炸了,从此猫抓老鼠般欺负起清傲的穆云琛,誓要折断他一身傲骨。   但后来清欢知道了他在家中的不易,看着眼前清瘦坚韧的玉人收起傲骨,隐忍志向,假意服从于她,清欢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   清欢:你去科考吧,不必再回来。   穆云琛听罢一改往日温逊,红着眼睛愤怒道:宇文清欢!是你先招惹我!让我留在你身边,现在又……   他薄唇紧咬,泫然欲泣,那样子仿佛真的伤了心。   清欢心说这孩子有前途,别给她耽误了,于是咬咬牙冷下脸道:滚。   后来,大权在握的穆首辅将清欢逼到宫墙上,黑瞳又深又欲的望着她:宇文清欢,要我放过宇文家,除非,你求我娶你。   清欢抽抽嘴角:我还有个未婚夫。   穆云琛淡淡道:天凉了,让你未婚夫家,灭门吧。   排雷:但这是一个正经甜文,超级甜的那种,男女主没有误会,一点不虐。   CP:宇文清欢X穆云琛   (假风流真强悍、有点善良有点渣女主X少年文弱被欺负、成年腹黑大魔王首辅)   :   网页:   APP用户直接搜索文名《渣了身娇体软的首辅》,或者作者无奈排第七,点进去就可以看啦~ 第92章 【92】二更   待到顾之澄被陆寒拉着上了马车,两人对坐着, 才反应过来, 连忙甩开了陆寒的手。   陆寒眉目深深,并未说什么, 只是垂下眼帘, 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   仿佛想要让方才那凝脂般的触感在指尖停得更久一些。   顾之澄揉着细白的手腕, 亦垂着脑袋,杏眸里微光熠熠,心里也似打翻了什么一般, 半晌不知道自个儿在想什么。   半晌, 车厢内才响起顾之澄细细的声音, “今日的事......谢谢六叔了。”   陆寒峻冷的眉眼微微抬起, 轻声应道:“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于公于私,臣都应当不顾一切保护陛下。”   顾之澄薄颊透红,还未褪去腮边粉润的红霞, 想到陆寒“于私”的这部分,就更加难以启齿。   “她们除了推陛下, 可还说了什么难听话, 做了什么恶心事?”陆寒的嗓音如含着一层冷冽的霜色,又不放心地问道。   顾之澄蹙了蹙眉尖, 摇摇头,“旁的倒没做什么,只是嘲笑朕仪态不佳, 略显粗鲁。”   陆寒的眉心皱得死紧,眸色愈发冷寒起来。   可顾之澄却无谓地轻笑一声,将手搭在大腿之上,声音略显粗声粗气道:“这些朕倒不在意,本来朕便是男子,更是天子,怎可能如她们弱女子一般行走坐卧?那岂不是失了男子气概?”   “......”陆寒的眸子掠过几丝犹疑不定,良久,才垂首沉声道,“陛下说的是,不必与她们一般计较。”   顾之澄纤长的羽睫轻轻扑簌几下,淡淡一笑,以表释然,却再未说什么。   回到宫中,仿佛又只不过是寻常的一日,什么都未发生过。   此后几日,她又跟着陆寒出宫数次,不仅吃遍了澄都的各大酒楼,亦逛遍了大小街市,见了许多新鲜稀罕事。   说来倒要全靠陆寒那几位好友。   以前顾之澄从未见过他们,因他们都未入朝为官,只是权宦子弟。   不过以宁世子为首,都是些纨绔子弟,成日谈论关注的也是些风花雪月奇淫巧技。   顾之澄不知陆寒是怎样与他们玩到一块去的,但陆寒带着她一同与他们游玩,她倒是觉得十分得趣。   虽偶尔还是要被他们打趣几句浑话,揶揄几句她与陆寒的关系,惹得她面红心跳,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但这样的窘境,抵不过与他们在一起时见识到的新鲜稀罕事,更让她乐在其中。   一来二去,她与陆寒的关系也缓和了一些。   只要不提蛮羌族,不提闾丘连,就仿佛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几年,相处起来一派其乐融融。   见识到陆寒的这些好友都是怎样的逗趣,知晓了陆寒许多以前她所难以想象的过去,她倒也觉得没那么害怕陆寒了,反而发现陆寒原来与她所想象的大相径庭,竟有这么多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最让顾之澄暗自庆幸的是,如此在外浑玩了一月有余,太后竟然也没说过她,只以为她出宫是为了引漕渠之事。   非但不阻拦她,反而还在每回请安的时候叮嘱她,多与陆寒出去走走露露面,不能让朝中官员和百姓都以为这事是陆寒一个人办的,不能让功劳全让陆寒抢了去。   顾之澄更是求之不得。   出宫频繁之后,她的玩心也野了不少。   本以为可以这样风平浪静地玩乐到出宫之时,不料她因常以陆寒表妹的身份在外招摇过市,所以竟不小心被某位太后的心腹大臣看见了。   也幸好是太后的心腹,所以并未传入旁人的耳朵里,只是被太后知晓了。   太后很快,便将顾之澄喊到了慈德宫,雷霆震怒。   “澄儿,你可记得你父皇曾叮嘱过你,轻易不可穿女子装扮示人?你就这样将你父皇的话当耳边风?”太后美眸之中一片寒光。   顾之澄微怔片刻,才面不改色撒谎道:“母后,你误会了,实在是儿臣没办法,才不得已穿上裙装的。”   “不得已?”太后冷哼一声,眸光流转着严厉的光芒,“那你倒是同哀家说说,你到底何处不得已?”   “......”顾之澄咬咬唇,杏眸里浮上几分楚楚的惶恐,“儿臣先前同母后说过,摄政王已经在怀疑儿臣的身份,而他又仿佛一直在试探儿臣,想要儿臣换上裙裳来证明什么。”   “......若儿臣百般推脱,倒显得他的疑心成真了。”顾之澄叹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儿臣索性将计就计,换上裙裳,但举止放纵恣意,反倒能打消他一些疑心。”   太后将信将疑,敛下长长的凤眸,很快又抬起,掠过一丝狠色,“哀家瞧着,以前你与摄政王朝夕相处,他也从未怀疑过你的身份,反而自从那劳什子阿桐进了宫,就惹得他百般生疑,定是阿桐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顾之澄扶额无奈,目露一丝焦急,忙替阿桐解释道:“母后错怪阿桐了,阿桐的心是向着朕的,这事全然与她无关。”   “无关?”太后凤眸中满是嗤之以鼻,又看向顾之澄,眸光凝重,用警告的口吻道,“澄儿,你虽一直扮成男儿身,可你却莫要忘了你身为女儿身,莫要对女子动心才好。”   “......”顾之澄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若不是以为儿臣对阿桐动了心?......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是最好。”太后顿了顿,烛火之下艳丽的容色更添了几分冷意,“只是哀家瞧着,你如今这护着她的样子,真是跟着了魔似的......哀家当时就说过,你不该叫那阿桐知晓了你的秘密,如今可好,只能任她拿捏。”   顾之澄蹙起眉尖,杏眸里清凌凌的满是倔强之色,“母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阿桐是怎样的人,儿臣最明白。难不成母后觉得儿臣识人不清,是个糊涂皇帝?”   太后美眸中泛起丝丝点点不可置信的神色,嗓音提高了几度看向顾之澄,“澄儿,你怎能同母后这样说话?”   看到太后受伤的模样,顾之澄又流露出些许不忍的神情来,最终还是垂下了头颅,小声道:“母后息怒,是儿臣不孝,不该顶撞母后。”   “罢了罢了......”太后纤长的指尖抬起,揉了揉眉心,一脸倦容道,“你如今也快满十七了,年纪大了,主意也越发大了,母后管不住你了......你且回宫吧,母后也乏了......”   顾之澄小嘴张了张,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句干巴巴的“母后,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然而太后并没再理她,仿佛是极疲倦地阖上了双眼。   顾之澄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几眼,不知为何,觉得母后的背影瞧起来落寞又孤单,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就老了许多年岁。   ......   同太后闹了这样的不愉快,顾之澄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出宫去玩了。   至于陆寒,又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待在御书房的时辰也一只手数得过来,其他时候都匆匆往宫外赶。   顾之澄也问过一两句他有何事需要帮忙,可他却只说是家事。   既然是家事,顾之澄也不好过问了。   不过偶尔也有闲暇的时候,陆寒会邀她一同出宫。   顾之澄想到一直在同她怄气的太后,便没什么心思,直接就拒了陆寒的好意。   一回两回倒没什么,只是次数多了,原本就生性多疑容易犯病的陆寒果然又不对劲了。   他眸色深深似蕴着无边的寒意,冷声冷语盯着顾之澄将她逼到了墙角,“陛下可是厌弃臣了,所以才不愿同臣出宫去?”   顾之澄额间顶着陆寒的胸膛,娇软的身躯微微有些瑟缩,“六叔误会了,朕......朕只是心里有事。”   “有事......?”陆寒眸中的深色丝毫没有褪去,“是心里有事?还是心里有人?”   “......”顾之澄被陆寒逼问得精致的眉眼间也浮起了些不耐之色,“不管是哪样,似乎都与六叔并无干系吧......?”   陆寒眉眼间的戾色一闪而逝,撑在墙上的那只手背隐隐有青筋显现,“六叔?陛下近来......似乎最喜欢与阿桐一般,唤我六叔。”   顾之澄轻笑一声,满是无所谓地说道:“阿桐是朕的宠妃,朕与她一同唤你一声六叔,有何不可?”   “宠妃......”陆寒听到这两个字眼,就觉得扎心得很。   一颗心仿佛被人拧在了掌心之中,喘不过气来。   当年,他就不该让阿桐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中午12点。明天就要出宫啦~   感谢在2020-03-14 22:57:47~2020-03-15 22:3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乐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93】一更   陆寒仿佛魔怔了一般, 明知道自己是输, 却也还要忍不住一较高低, 哑着声音问道:“陛下, 阿桐可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顾之澄望进陆寒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心头微动, 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也握不住的情绪一闪而逝。   只是那情绪难以捉摸, 很快她心底就被不耐烦的情绪填满。   为何母后计较完阿桐, 陆寒也要这样不给她一点儿喘息机会的逼问着她。   阿桐......阿桐......   仿佛最近从大家的嘴里,总是蹦出这个名字缠得她无法呼吸。   顾之澄咬着淡粉的唇瓣, 毫不避让地望进陆寒仿若幽谭般的眸子里,一字一顿仿佛要插进他心里一般,冷言冷语道:“是,朕最喜欢阿桐, 她是朕心尖尖上最重要的人。”   “......”陆寒眸底掠过一缕痛色, 胸口已抽痛得无法呼吸。   看到顾之澄冷淡得不起波澜的眉眼,他忍不住抬手按住了自己发痛的地方。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似乎最懂, 要怎样以无形的刀刃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哑着嗓音涩涩道:“陛下就不怕......臣杀了她么?”   顾之澄眸光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冷然看着陆寒,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寒霜。   她不敢出声恐吓逼迫陆寒, 就只能无声地用眼神表达她的情绪。   若陆寒敢伤害阿桐, 她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陆寒不屑地勾了勾唇, 乌黑的瞳眸中掠过几缕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转身直接走了。   顾之澄还嵌在墙角,后背却因陆寒走之前的眼神,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心头惊悸难消。   ......   因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倒让顾之澄的心悬了起来。   她真怕陆寒发了疯,丧心病狂地对阿桐下手。   顾之澄悄悄多拨了一些人手去阿桐的宫里,宫里侍卫重点巡逻的路线也刻意多在阿桐的宫殿附近绕几圈。   可似乎这人呐,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日与陆寒争吵的三日后,顾之澄正坐在御书房里拿起一块桂花栗子糕来,就有小太监慌慌忙忙地进来禀报,说是桐妃娘娘殁了。   惊得顾之澄不小心将整碟桂花栗子糕全打翻了,青白碎瓷洒了一地。   陆寒恰好也在御书房中,可听到这消息,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深邃的眼底未起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抬起指尖,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下一页。   见到他这样冷漠得事不关己的模样,顾之澄的眼眶刹那间便红了一圈。   她随意抓起桌案上一本书,也没看是什么,径直朝陆寒掷过去。   陆寒明明视线还落在手上捧着的书卷上,身形却不慌不忙地一偏,完美地躲过了顾之澄扔过来的书。   随后,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微微俯身将顾之澄扔过来的书捡起来,一页一页地熨平整,这才缓声道:“陛下,这孤本珍贵,可不能这样视若草芥。”   “孤本珍贵......视若草芥......?”顾之澄强撑着的嗓音里已经是颤抖的哭腔,“那人命呢?你可知道人命有多珍贵?像你这样的人,从不觉得人命珍贵,反而才是真正的视若草芥吧?”   陆寒眸光稍稍凝滞,再抬起来看向顾之澄时,已是锋利刺骨,带着迫人的冷意,“像臣这样的人?陛下可说说,臣是怎样的人?”   顾之澄气不过,杏眸瞪得死圆,唇瓣已经咬得泛白,甚至用力到沁出了丝丝缕缕的血珠来。   嘴里激荡的铁锈血腥味,更激得她理智全无,只红着眼瞪着陆寒道:“你这样的人,残酷无情、心狠手辣、麻木不仁、刻薄自私、寡恩少义......朕不知道,在你心底,到底有无一丝感情可言?阿桐......她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顾之澄每说一个字,陆寒原本就白皙如玉石的脸颊仿佛就苍白了一分。   到最后,顾之澄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话,而陆寒的脸色,已是苍白冷淡到近乎透明。   沉默半晌,他才翘起唇角,薄唇勾勒出几分讥讽和自嘲,“臣不知道,陛下的成语竟学得这样好,叱骂起臣来,仿佛可以滔滔不绝几个时辰。”   顾之澄仍旧在咬唇看他,湿漉漉的眸子里有泪光熠熠而动,却仿佛是不想在陆寒面前落泪示弱一般,一直打着转,始终不肯落下来。   陆寒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前尘旧梦里的顾之澄。   那时顾之澄就总是这般,尽管是强弩之末,尽管下一瞬就会倒下去,可还是要倔强着不在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来。   至于眼泪,更是从不让他看见的。   死倔死倔,让他心疼,也让他心酸。   “阿桐殁了,若陛下想哭,便哭吧。”陆寒淡声说着,给顾之澄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只是表情仍旧冷冷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一只小鸡或是小鸭死了一般。   顾之澄将他递过来的帕子拍落在地上,杏眸微微抬起,望着房顶的几根红木圆柱,紧紧咬着唇,“朕绝不会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流一滴泪!”   她狠声说着话,眼尾已全是湿意,就连鼻尖也红得不像话。   明明嗓音里全是委屈痛苦的哭腔,可却还在故作坚强,淡粉的唇瓣已然抿成了一条线。   陆寒望着顾之澄精致的侧颜,鼻尖红红的一点,眼尾也湿漉绯红,仿佛是一只受尽了委屈想要大哭的小兔子,却在想要吃掉它的大灰狼面前昂着骄傲的小小头颅。   陆寒的一颗心,就仿佛成了白面团子,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最终,他还是叹口气说道:“陛下还是快去阿桐宫里瞧瞧吧,免得去晚了,什么都见不着了。”   顾之澄脑袋倏然转过去,死死盯着陆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寒轻飘飘只说了一句,“字面上的意思。”,视线又重新落回桌案前,开始看起书来。   顾之澄咬了咬唇,可心底却越发慌乱起来,顾不上再与陆寒说什么,也没让田总管再花功夫去准备御驾,直接自个儿一路小跑着到了阿桐的宫里。   阿桐最喜欢各式各样的花,所以她的宫殿里四处都是锦簇的花团,鲜艳又热闹。   可顾之澄今日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阿桐的宫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就连那些花也开得不怎么艳丽了,只能听见不少宫人小声的啜泣呜咽声。   阿桐生性温柔善良,平日里对宫人都很好,所以她殁了,不少宫人是真心实意地哭得伤心。   听到这一片呜咽啜泣声,顾之澄的眼眶也忍不住跟着又红了一大圈。   她走进殿内,发现太后竟然也在,正指使着宫人们搬运花盆。   顾之澄蹙了蹙眉尖,上前一步道:“这些花盆都先别搬走,宫里的一切暂且都保持原样。”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是摄政王,所以顾之澄下定决心要在这宫里寻到陆寒加害阿桐的蛛丝马迹,好治他的罪。   几个宫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花盆,颇有些为难地瞥了太后一眼。   太后美眸微闪,温声道:“澄儿,你来了。”   顾之澄怔了怔,前不久太后还在和她置气,不愿与她说话的,没想到今日突然又这样温声细语了起来。   想必是怕她因阿桐的事太过伤心,所以才温声宽慰几句。   顾之澄按了按眉角,将眼里的泪水又憋回去一些,才轻声道:“母后,朕先去看看阿桐。”   不料太后却径直拉住了顾之澄的手腕,皱着眉头道:“澄儿,这阿桐都已经去了,你还进去做什么......可不能沾了一身晦气,影响你日后前程呀。”   顾之澄拧紧了眉,眸中满是坚定的碎光,“阿桐前几日还好好的,只说有些头疼,太医瞧了也并无大碍,怎就突发急病殁了?阿桐没得蹊跷,朕一定要查明真相,绝不让害她的人逍遥法外!”   太后冷哼一声,瞥了瞥殿内隔着的厚厚珠帘,冷声道:“这有何蹊跷的?除了那位狼子野心的,还能有谁敢对皇上的嫔妃动手?”   顾之澄执意仍然要往殿内走,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哭出来,“母后,朕再去看看阿桐,旁的事待会再说。”   可太后却紧紧拉着顾之澄,不让她进去,“澄儿......阿桐她去得并不好看,你还是莫要进去看了,免得平白瞧着伤心,夜里发梦魇。”   “阿桐是朕的枕边人,朕怕什么?她走的最后一程,朕总要送送她。”   可太后,却仍然不肯松手。 第94章 【94】二更   顾之澄眸光微凝, 眼底越发浮起一层疑惑和狐疑, “母后为何要一直拦着朕?”   太后美眸中异彩连连,最后化为一道凝重的叹息, “哀家只是不想让你见了脏, 免得误了以后的运势前程。澄儿,死者已矣, 你也该往前看呐。”   “可儿臣总不能让阿桐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去了。”顾之澄仍在倔强地咬着唇, 不愿让步。   太后微微一顿, 语气渐渐转重, “什么叫不明不白地去了?阿桐的尸首已让太医查探过,说是中了一种慢性毒, 且那毒发作之后,容易腐蚀尸首极其身旁一切, 所以哀家便赶着让人将阿桐的尸首殓走了送去宫外,免得造成更大的伤害。如今那下毒之人也已经寻到,一切都已水落石出。”   顾之澄一怔,没想到阿桐的尸身竟然已经不在宫里了。   从她听到消息再赶来阿桐的宫里,也不过只与陆寒多说了几句话,没料到这件事就已经被处理得如此干净, 这让她心底越发疑惑起来。   她按捺住神情, 并没抱多大希望的问道:“母后, 那下毒的人,可说出了幕后主使?”   太后轻叹一口气,美眸里溢出几缕无奈, “追查到那下毒的宫女后,她很快便畏罪自杀了,什么都没查到。”   “......”顾之澄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小声道,“从阿桐毒发身亡到这件事水落石出,似乎也太快了一些,一切就如同安排好的一般,而安排这些的人正好是......”   她故意用太后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着话,视线也慢慢落到了太后的身上。   太后原本敛着淡淡愁容的神色顿时一凛,透出些许的冷意寒芒来,“澄儿,你这是在怀疑你的母后?”   顾之澄暗暗抚了抚袖口上的龙纹玉爪,见到太后一脸怒容仿佛呼吸有些急促,用看不孝子般的眼神看着她。   她只能低头道:“儿臣不敢,母后误会了。只是......儿臣想知道,这件事母后可听闻过风声?”   “若是知道风声,哀家怎可能坐视不理,任由着摄政王就这样派人毒害阿桐?”太后冷哼一声,目视前方,没有半分心虚之色。   “可是......”顾之澄转了转眸子,原本眼眶的微红已褪去,如今全是冷静与理智的思考,“可是摄政王有何动机,要对阿桐下手?”   太后按了按眉心,露出些倦容道:“这哀家便不知道了,他那人心思深不可测,谁知道有什么理由呢?”   “......对了澄儿,你可莫要傻到与摄政王去对质,咱们无凭无据的,若是与他相争,也只能是以卵击石,又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那两件要办的大事办好。”   太后叮嘱了一通,才道:“折腾了这么久,哀家也累了,便先回宫了。澄儿,你也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吧。”   阿桐的事,仿佛就这样被轻飘飘遮掩过去,就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宽阔的澄湖中,只溅起了一朵小水花,却再也无影无踪。   ......   顾之澄回到御书房的时候,还有些心神不宁,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如今阿桐的宫殿却已是人去楼空,让她无暇伤心,只想将事情都弄清楚。   幸好陆寒还未回府,仍然端坐在紫檀木雕荷花纹炕桌前,眉眼安静。   顾之澄缓步走过去,在他旁边踱步了几圈,想着太后告诫她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与我母后,可是串通起来一同杀了阿桐......?”   毕竟顾之澄想想,之前无论是太后还是陆寒,提起阿桐时语气里都有不小的敌意。   陆寒抬起眸子,望进顾之澄湿漉漉的杏眸里,忽而抿唇嗤笑一声,“在陛下心里,臣就是十恶不赦,不论有什么坏事,陛下先想到的罪魁祸首,永远是臣。”   “......”顾之澄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纤长的羽睫遮住了她眸底的一丝不安与内疚。   陆寒紧接着继续说道:“就连阿桐这件事,陛下听闻消息的第一反应,便以为是臣动的手。如今陛下亲自前去查探了一番,明明心底已经隐约明白到底是谁动的手,却又仍然还要怀疑臣也联手了一通。”   “......总之陛下是觉得,任何丧尽天良的坏事都要与臣沾边,是么?”陆寒瞳眸微缩,幽幽的眸光落在顾之澄身上。   顾之澄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但仿佛已经明白她似乎错怪陆寒了。   陆寒眸中的失落与痛色,让她有些内疚。   “这件事......是朕不对。”顾之澄倒是勇于承认错误,只垂首问道,“是朕不分青红皂白先错怪了你,只是朕太过在意阿桐,所以一时着急了些。”   陆寒神色稍缓,但仍然是化不开的数九寒冰,只淡声道:“陛下应当明白,阿桐身上流的是我陆家的血,无论如何,臣也不会杀她。”   尽管他已经嫉妒阿桐,嫉妒得快要发疯。   顾之澄杏眸里满是黯淡的光,木然钝重地坐回了椅子上,不知在看着何处发呆一般说道:“是朕害了阿桐......若是朕能早些发现母后对她的杀心,将她护好,或许就不会让她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可朕偏偏还不能为她报仇。”   如何报仇?   杀了自己的母后,那便是大不孝之罪。   可若是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顾之澄则更加不能忍。   既对不住阿桐,她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顾之澄万分纠结,淡粉的唇瓣再次被咬得沁出血来,指尖用力到泛白地捏着扶手椅背,眸子里尽是满得快溢出来的痛苦之色。   陆寒眉宇间也闪过几丝挣扎之色,最终还是颔首轻声道:“陛下不必如此伤心,阿桐她......还活着。”   顾之澄猛然抬起头来,杏眸中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晶亮,眼巴巴地看着陆寒,“你说什么?”   “臣早已察觉太后对阿桐的杀心,使了一招瞒天过海之计,将阿桐救出了宫外。”陆寒不疾不徐地说着话,眉眼镇静冷峻,“只是太后并不知阿桐还活着,也请陛下莫在太后跟前露了馅。”   顾之澄的眸子已经满是亮晶晶的细碎光芒,紧紧盯着陆寒道:“是你救了阿桐。”   陆寒从未见过顾之澄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周身满是彩虹星辰一般,让他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心头一片炽烈,嗓音绷紧着轻声应道:“嗯。”   “如此,倒要多谢六叔了。”顾之澄眨了下眼,情绪大落一番后又大起,弯着眸子只为阿桐死里逃生而庆幸着,“不知六叔将阿桐送去了哪里?等朕以后有空,再去瞧她。”   顾之澄倒觉得这样更好,反正她很快便要出宫了,留阿桐在宫里她反倒不放心。   如今都以为阿桐殁了,那么阿桐在宫外倒能用新的身份开启一番新生活,不必再困在这沉闷无趣的皇宫中了。   可陆寒原本脸上一闪而逝的羞赧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深若幽谭般的眉眼,似刀剑,若冰霜,掠过几抹嗤意,“陛下觉得,臣会再次亲手将阿桐送到陛下身边?”   “......”顾之澄眉眼微动,原本簇亮的眸光也渐渐暗了几分,“六叔这是何意?”   陆寒眼底一片深意,轻飘飘地说道:“阿桐既然在宫外有了新身份,前尘往事最好不再沾染。陛下也最好不要再去打扰她的新生活,您说是么?”   将情敌亲手送给心上人的这种破事,陆寒犯过一次错,所以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原本阿桐一直在顾之澄身边,陆寒就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碍于她也是陆家之后而舍不得动手。   可不成想那个拎不清的太后竟然帮了他一把,陆寒索性将计就计,将阿桐偷偷弄出了皇宫。   这样一来,可谓是一石二鸟。   既能让阿桐不再在那小东西面前晃悠吸引目光,且也能让这小东西对他生出几分感激之情,对他素来冷血无情生杀予夺的坏印象也能改观一二。   之前陆寒刻意提起阿桐,在顾之澄面前放狠话说想要杀了阿桐,也是为了今日的事铺垫。   先让顾之澄错怪他一场,再发现原来他是阿桐的救命恩人,情绪的跌宕起伏才足以在顾之澄的心底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如今看着顾之澄惭愧又心虚的神色,陆寒知道,这一步棋算是走得再好不过了。   ......   此事就这样翻篇,虽然太后并未对阿桐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顾之澄的心底还是存了些芥蒂。   或许太后也发现顾之澄对她生了几分疏离之意,又或许她自个儿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心底也有些发慌。   两个月后,太后便自去了离澄都有半月路程的洛台山顾朝名寺祈福修行,约莫着要半年才会回宫。   如此一来,顾之澄倒觉得更好,以免她假死出宫时,太后在宫中又要掀起不小的波澜来。   她与陆寒的约定,自然是还没敢告诉太后的。   因着太后去祈福修行,顾之澄便与陆寒商量着,待她出宫以后,亲自去洛台山寻太后,再劝太后同她一起隐姓埋名的离开。   ......   太后走后,没了约束顾之澄的人,她便更肆无忌惮无拘无束地随着陆寒出宫游玩,与陆寒的一众好友极其家眷倒是混得十分相熟。   至于和陆寒的关系,也因着阿桐这件事的关系,越发和缓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中午12点……(作息被打乱了,尽快调整过来)   下章是真的出宫了=-=改了下存稿感谢在2020-03-16 11:58:06~2020-03-16 17:2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6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95】二合一   只是偶尔她忍不住想要问一句阿桐的消息时, 会发现陆寒的脸色倏然变沉, 隐隐有着又要失去理智的迹象。   但顾之澄和陆寒打交道这么久, 自然知道怎样劝慰他。   旁的时候, 陆寒再也没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似乎只要顾之澄能在他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就已足够。   轻松闲适的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   一转眼, 便到了顾之澄的生辰, 陆寒与她约定好, 要放她出宫的日子。   ......   十七岁生辰的前一晚,顾之澄兴奋得一夜都未睡好觉。   心里又隐隐担心陆寒食言, 不肯放她离开。   直到清晨在御书房中,看到陆寒掏出来的两张身份文书,她才放下心来。   “六叔,这是......?”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但顾之澄仍然按捺着狂跳不止的内心, 故作镇静地问道。   “你和太后的身份文书。”陆寒神色淡淡的将那两张身份文书放在紫檀桌案上。   顾之澄拿起来一瞧, 上头的身份是普通农户, 户籍所在也是离澄都数千里之遥的岭南。   陆寒在一旁继续解释着, “陛下的身份非同寻常, 还是离澄都远一些,好掩人耳目, 不叫人发现。”   顾之澄点点头, 觉得陆寒说得没错, 将身份文书小心翼翼地收到袖袋里, 这才说道:“六叔说过, 朕出宫后,便与朕生死不复相见?”   她故作轻松地问着,其实心底却早已狂跳得慌乱无比。   虽然知道这样问出来并不大好,可若是得不到陆寒肯定的答案,那她在宫外定然也过得不会踏实。   陆寒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沉声道:“生死不复相见,于陛下,于臣,都是最好的结果。”   顾之澄悄悄打量了一下陆寒,似乎今日此时,他的理智已全然回归,之前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消失殆尽。   他与她如今尚存的,只有一层淡淡的君臣之情,还有这么多时日相处的浅薄情分而已。   如此这般,顾之澄反倒安心了不少。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与陆寒再次确认了此番出宫的各项事宜。   这段时日她一直就在朝中称病,早朝时还刻意咳血给诸位大臣看过,如今更是故作重病卧榻不起,朝中甚至隐隐有传言陛下快要不行了。   这样的传言,倒是陆寒和顾之澄都乐见其成的,所以并未阻止,反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期盼着事态能传得更严重些。   今日顾之澄出宫后,陆寒便会寻个身形与她相似的假扮成她,也不必出去抛头露面,只每日藏在寝殿中谁也不见称作重病便可。   待顾之澄离开澄都,再昭告天下说是顾之澄已然薨逝,并留下遗诏,让摄政王陆寒继位。   如此一来,各取所需,倒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顶多有些说闲话的,会觉得是陆寒偷偷下药弄死了顾之澄。   但事已成,且朝堂中大部分都是陆寒的人,所以任旁人再说什么,也只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顾之澄瞥着陆寒眸底已愈发深不可测的幽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许是按捺着激动,觊觎多年的皇位终于唾手可得。   然而顾之澄的心底却是复杂得很。   自由终于就在眼前,这金丝笼般的皇宫也终于可以逃出去。   可是如今,就在将玉玺递给陆寒的一刹那,她又怅然若失,似乎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毕竟这是顾朝先祖呕心沥血千辛万苦才打下来守护着的江山,而她,却这样轻易地拱手相让了。   “陛下可是后悔了?”陆寒的指尖在接过传国玉玺之时,不着痕迹地触碰了一下顾之澄的指腹。   微凉冰冷,似乎还在轻轻颤着。   他瞳眸微缩,端倪着顾之澄的神色,仿佛能从这双晶亮的眸子里寻出些懊恼后悔的情绪来。   顾之澄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收回手,咬了咬唇,这才叮嘱道:“顾朝的江山百姓,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们。”   陆寒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陛下大可放心,顾朝的江山百姓在臣心中,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顾之澄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看着陆寒,幽声道:“朕知道,你一定能做一个明君。”   “在这个位置上,你做得一定会比朕好。”顾之澄嫩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身侧的龙纹宝座。   这张宝座她两辈子加起来坐了快十七年,上面精致细密的金雕玉砌,她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来,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再睁开眼,她杏眸里已是一片清凌凌的光,“小叔叔,以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朕只能同你说一声......珍重。”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不起丝毫波澜,可心底却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山海难平。   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   留住他,不要让他走。   震耳欲聋,却被他的理智强行镇压了下去。   如今望进顾之澄一双清凌凌的杏眸之中,干净纯粹,不染尘埃,美得如从不蒙尘的天上明珠,眸色动人堪比月色。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嗓子略显涩哑,“今日......是陛下的生辰。”   顾之澄精致寡白的小脸出现一丝动容,抬了眉眼道:“嗯,朕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下了雪,小叔叔会给朕堆一个雪兔子,共贺生辰。”   陆寒也忍不住抿了唇,笑意与感慨深达眼底,“是,臣每回手都冻僵了,可想到陛下看见雪兔子时的笑靥,又觉再冷再刺骨,也是值得的。”   顾之澄原本眸底沁出的一缕感怀笑意又凝固了,颇不自在地移开眼,看向窗牖外,“只是今年不知为何,澄都竟还没有落雪。”   陆寒亦跟着她的视线往外看,眸色空幽,嗓音亦悠远,“今年的雪来得迟,或许再过几日,就该下了。”   “只是那时......朕应当已经不在澄都了,不知能否看到。”顾之澄淡粉的唇瓣抿成一条线,眸中有细碎的光芒熠熠而动,“朕听说,岭南是从不下雪的。”   “......”陆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之澄精致的侧颜,心头微动,又忍不住问道,“陛下可是后悔了?”   顾之澄摇了摇头,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是惘然。   只是到了离开的时候,竟觉得这空洞憋闷的皇宫,也有了些值得留恋的地方。   毕竟她在这儿待过许多年,上一世......这一世......所有的时光几乎都耗在这儿了。   而陆寒......她与他斗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有苦有酸亦有些值得开心的回忆。   如今到了即将要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再与他相对而立,仿佛过去那些仇恨与苦难,又好像变得不值一提了。   一笑泯恩仇。   这五个字浮现在顾之澄的脑海里,仿佛一下子便领会到了其中的深刻含义。   她看向陆寒,清澈如许的杏眸中已经再无半点旁的情绪,只有一片释然,“小叔叔,朕与你此后,也算各不相干,两不相欠了吧?”   陆寒敛下深邃的眉眼,觉得这小东西真是好生洒脱。   仿佛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可以将过去的一切全然忘怀。   各不相干?两不相欠?   陆寒唇畔勾起几丝自嘲的弧度,听起来容易。   可是于他而言......或许要终其一生,才能解困。   可如今既然都已要分别,他也不想再给顾之澄徒添困扰,便只是故作轻松无谓地应道:“嗯,陛下说的是。”   顾之澄忽而轻轻松松的耸了耸肩,“如今正是青天白日,朕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出宫去,只能等夜色清静,再偷偷溜出去了。”   “是。”陆寒垂眸颔首,纤长细密的睫毛遮住眸底涌上的复杂神色,轻声应了一个字。   顾之澄抿了抿唇,眨眼道:“今日是朕的生辰,不如便同小叔叔再吃一顿好的,小酌一两杯吧?”   “......日后出了宫,想再品尝宫里的山珍海味珍馐,只怕也没这个机会了。”顾之澄轻笑着打趣,明明是在说宫里的好,可语气里的轻松自在与对宫外的向往,陆寒却听得分明。   他薄唇轻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哑着嗓子,轻轻应了一个“好”字。   这一顿饭,顾之澄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小酒也只酌了一杯,以免误事。   而陆寒......却是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明明还坐在顾之澄的对面,可看着顾之澄杏眸中的点点笑意,他的心却一寸一寸的空洞了下去。   明明顾之澄还未离开,明明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好像......已经失去了这个人千万次。   ......   夜阑渐深,晚风愈寒。   今晚的月亮与星星似乎也在暗中帮顾之澄的忙,都藏到了层层叠叠的乌云之后,夜色黑黢黢的压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今日事关重大,陆寒没有喊任何暗卫来帮忙,而是决定亲自送顾之澄出宫。   顾之澄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衣,正巧陆寒也是墨色蟒袍,十分不打眼。   两人打开窗牖,没有明月光,亦没有星光,只是一片夜色浓浓,若再掐灭了殿内的四盏角灯,两人便彻底融进了这化不开的夜色里。   只是......   陆寒微微俯身,站到顾之澄的跟前拍了拍后背,“上来。”   “......”顾之澄咬咬牙,只能怪自己轻功不济,只能被陆寒背在身上离开皇宫。   不过陆寒没有食言,果真要放她出宫。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她的心也忍不住狂跳起来。   顾之澄犹豫片刻,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便只好咬咬牙,慢吞吞爬上了陆寒的背。   陆寒的后背宽敞坚实,她趴在上头,竟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只是陆寒仿佛浑身都僵住了,站在窗牖旁似个冰雕,呼吸声都难以听闻。   “小叔叔?”顾之澄轻着嗓子,趴在陆寒的脖子边轻唤了一声。   “......”陆寒身子一颤,腹下一团火涌上来,差点将顾之澄将他的身上扔到龙榻上去。   但是......不可以。   陆寒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待理智稍稍回炉,便抬起手拢住了顾之澄夹在他腰间的两只腿。   只这一瞬,理智又飞到了九霄云外。   陆寒心想,今日最大的失误,便是决定亲自送这小东西出宫。   这小东西软软香香的身子趴在他背后,还要用轻软的嗓子在他耳边说话,温热的呼吸全洒在他的颈窝里。   他还有什么屁的心思运内力施展轻功?   憋都快憋得要爆!炸!了!......!   偏偏这小东西还毫无所知,竟窝在他的颈窝处轻声细语地问他为何呼吸粗重:“小叔叔,是不是朕太重了你这才这样喘不过气来?”   天真无邪的尾音懵懂又纯净,裹挟着呼啸的风吹进心窝里,就好似一把又一把勾人的小钩子,挠得陆寒呼吸越发粗重起来。   他真想在琉璃瓦上就将这小东西放下来,身体力行地告诉这小东西,他为何呼吸粗重。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幸好寒风凛冽,够冷够寒,足以将他脑子里的炽烈吹散两三分,空出些理智回到脑海里。   陆寒紧绷着嗓音,只硬邦邦地警告顾之澄,“不要说话。”   “哦......”顾之澄怏怏地挪了挪小脑袋,寻了个陆寒颈窝上更舒坦的位置放脑袋。   原本她还以为陆寒的轻功和阿九一样好,没想到其实还是差了许多的。   起码阿九背着她的时候,不会这样喘粗气。   也不会不许她说话,免得影响他的发挥。   看来......陆寒的轻功比阿九差。   顾之澄得出这个结论后,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不想让自个儿的胸口贴着陆寒的后背。   虽然冬日里穿得厚,陆寒应当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这夜黑风高,也不会有人知晓她曾这样趴在陆寒的背上。   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是应当和陆寒保持些距离。   然而,顾之澄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间陆寒身上挪动的几下,可谓是差点要了陆寒的命了。   他不明白这小东西为何就要在他身上乱动,是在勾.引他么?   可惜,陆寒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想必只是这小东西不知道自己有多软,又多香,也不知道在男人身上乱动,会带来多难以想象的后果。   陆寒按捺着一颗快要爆.炸的心,还有憋不住快要冲霄而起的炽热,加快了轻功的步伐,终于落到了宫外。   脚掌踩到地面,将顾之澄放下来后,陆寒忍不住猛吸了几口气,依靠着倒灌入肺里的凛凛寒风来抑制他胸中的那股子郁躁和炽热。   顾之澄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寒,他的瞳眸之外仿佛染上了几缕猩红,想必是轻功不够却又要硬上,所以这会儿被内力反噬了。   顾之澄轻叹一口气,暗想着陆寒不该打肿脸充胖子,应当寻个暗卫送她出宫才是。   但见到陆寒这副呼吸粗重的难受模样,想到他是为了她才这般,顾之澄还是于心不忍,过去替他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小叔叔,你无事吧?”   “......陛下,你可以走了。”陆寒仿佛是在咬牙切齿说着话,眼尾微微上挑,染着猩红。   可顾之澄瞧着他实在不对劲,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叔叔,你真的无事?可要朕送你去摄政王府门口?”   “......快走。”陆寒藏在袖中的手掌,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呼吸粗重,嗓音喑哑难辨。   他怕再慢一些,他就舍不得放这小东西走,而是直接抓进府里了。   ......   顾之澄虽不放心,但又觉得此刻陆寒压抑着的神色着实可怖,令她莫名有些胆战心惊,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而陆寒,望着顾之澄离开的背影,眸色深浓翻涌,比夜色还要寂然。   直到顾之澄的影子消失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陆寒还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浑身僵直,冻得有些发麻,他才晃过神来,收回视线。   恰逢身边一道风起,是十三寻来了。   她半跪在陆寒身前,行礼颔首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如今主子大业已成,可要将那位......”   十三没有继续说,只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陆寒眸色顿时凛了起来,冷戾之气悉数从身上散发出来,睥睨着十三道:“不准擅作主张!我答应过他,出宫后保他一世安全无虞。”   十三顿了顿,清冷的神色里出现一二丝的踌躇之色,“可夜长梦多,主子为了坐稳皇位,总得用些保险的方法。”   陆寒冷冷睨着十三,语气幽沉,“本王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说。十三,你近来,可是有些大不一样了,是觉得在本王麾下,委屈你了?”   十三眸色一变,立刻垂首道:“主子误会了,十三只是一切为主子着想。且主子如今也该可改改自称了。”   陆寒深深望了十三一眼,良久,才道:“派几个暗卫一路暗中护着他去洛台山,以免被流匪山贼所伤。”   “......是。”十三立刻颔首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动他,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陆寒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若他少了一根头发丝,你们暗庄上下,全都陪葬。”   十三眼神微凛,神情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沉声应道:“属下谨遵主子之命。”   ......   顾之澄并不知道身后陆寒还遣了暗卫来保护她。   实际上,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每晚都会偷偷练一个时辰阿九教她的武功。   如今在宫外行走,她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自保。   只要陆寒不派暗卫来杀她的话,行走江湖已经足够自保。   不过陆寒给她的身份文书,似乎并不是让她用来行走江湖的,而是去岭南那人烟稀疏的地方种田的。   顾之澄无谓地耸了耸肩,这些倒也不成问题,反正只要不在皇宫里,她就是自由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至于是去种田还是去闯荡江湖,也不由陆寒说了算。   只是现下天色已晚,顾之澄只能现在澄都里寻间客栈住着,明日再出发。   她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去洛台山,接太后的路途上捎带着游历一同顾朝的山山水水。   说起来她身为顾朝皇帝,遍拥天下十七年,却连一座山川名流都没游览过,这样一想倒是心酸又惭愧。   澄都的客栈是日日夜夜都开门做营生的,所以顾之澄毫不费力地就寻到一间看起来不错的客栈,拿着身份文书住了进去。   这客栈的掌柜的还好奇了几句一个岭南人怎跑了这么远到澄都来。   不过看顾之澄气度不凡,又不太想说话,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就没再追问下去了。   顾之澄选的是天字一号房,可住进去却发现,这屋子不过跟宫里的太监侍女住的差不多,自然更比不上她金碧辉煌锦衾香软的寝殿。   不过这出了宫外,一切都要低上许多个档次,顾之澄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她也不嫌弃什么,只是将自个儿的小包袱拿出来,放在方桌上。   临出宫前,陆寒也给她备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很是轻便,顾之澄不知是什么,此时才有机会打开来看一眼。   只解开一半,顾之澄的杏眸就已经瞪得圆圆的了。   这包袱里装得满满当当的,竟全是银票。   虽有一大叠又一大叠,但因是轻薄的银票,所以掂量起来很轻,只是这粗略数一数......   顾之澄眼花缭乱,数不清,只知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就是花钱如流水,肆意挥霍,这些银钱,也是十辈子都花不完的。   相比之下,她扣扣索索省下来带出宫的金银珠宝和银钱,就显得完全不值一提了。   难怪陆寒还随口说了一句,让她不必带金银丝软,好在外赶路,需要什么再买便是。   顾之澄捧着一大堆银票,还沉浸在一笔横财砸到头上的喜悦中,脑袋晕乎乎的。   不愧是陆寒,出手竟如此阔绰。   只是这么多的银票,顾之澄不知道,陆寒已经把家底都掏空给她带身上了。   就是怕她在宫外冷着饿着受委屈。   这一晚,顾之澄幸福地睡在了银票堆里,再次梦到了陆寒。   这是她头一回梦里出现陆寒却不是梦魇,而是一个甜甜的美梦。   她梦见和陆寒两个人在银票汇成的河流里徜徉翻滚着,笑得合不拢嘴。 第96章 【96】一更   出宫以后的生活, 顾之澄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畅快。   天高任鸟飞, 海阔任鱼跃。   没有太后的拘束, 没有陆寒的压迫,她从未这样自由自在过。   不过她并没有在澄都逗留, 而是在出宫的第二日,便收拾好金银细软出城了。   路过澄都的东西街市时,她也曾眼花缭乱, 心动无比,但却因为要赶路所以带不了太多的东西, 只能忍痛割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走之前,顾之澄享用了一碗澄都鼎鼎有名的酸汤馄饨。   虽不如宫里做得精细, 但这街巷之中的美食, 自然也有它独特的风味。   她出了宫依旧是男子打扮, 所以说话做事都方便得很。   在城郊买了马匹,骑上便直接出发了, 一个人就是这点好。   只是顾之澄颇为头疼的是该如何说服太后,接受她已经不是顾朝皇帝的这个事实。   因为头疼,所以顾之澄并没有赶路急着去见太后,反而是每天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再寻到好一点的客栈便住上,在不大不小的城镇里寻访一下当地的美食,吃喝玩乐,怡然自得。   只是不承想......她原本头疼的事情, 一下子就不必头疼了。   离开皇宫的第四天,她睁开眼,入目是精致的挑银线缠枝荷花纹的帐幔,屋里熏着泠泠的香,让她蓦然就蹙起了眉。   她记得入睡前的客栈,可没有这样奢华的帐幔,也没有这闻起来就极名贵的香。   更重要的是,她身下垫的是绵软的褥子,盖着的是顺滑的锦衾,比那客栈里的床垫褥子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顾之澄掀开衾被一角,发现自个儿的衣裳都纹丝未动,这才稍稍安了心。   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里。   她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目光毒辣,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屋子里的好东西不少,只怕不是普通权贵人家能有的。   隐隐约约间,顾之澄心头起了些不妙的预感,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起来。   而这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之澄立刻死死盯住那门口,瞧着一个峻拔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因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   即便是这样,这个男人就是化成了灰,顾之澄也能将他认出来。   不是陆寒还能有谁......?   顾之澄杏眸圆睁,贝齿咬得发痒,“陆寒?!”   陆寒冷峻的眉眼微抬,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顾之澄一眼,“若我没记错,这仿佛是你第一回 唤我的名字。”   这小东西的嗓音格外好听,念起他的名字来,也格外让他心动。   “......”顾之澄努力让自个儿看起来平静一些,不至于失了分寸,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寒直勾勾地望进顾之澄一双水色无双的眸子里,视线不躲不闪,不偏不倚,认真地说道:“我后悔了。”   顾之澄眉心一跳,后背抵在床榻上冰凉的木阑干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意思......?”   陆寒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字面上的意思,还不明白么?”   顾之澄终于慌乱起来,四处瞥了几眼,这才发现为何一醒来,总觉得这间屋子格外奇怪。   原来这屋子,是没有窗户的,只有方才陆寒进来的那道门。   且如今那门被陆寒关上,也是不透光的。   若不是这屋子里四角都点着盏灯,只怕就是个巨大的黑箱子,将她关在其中,暗无天日。   陆寒......是想要囚.禁她么?!   顾之澄将唇瓣咬得泛白,想到陆寒的软肋与痛处,便狠了狠心睨着他问道:“同为男子......断袖之癖何等肮脏龃龉,你就愿意这般与我一直纠缠下去?那若是露馅,世人将如何看你?史书上将如何写你?后人又将如何评价你?”   连着三个问题,让陆寒原本就冷淡到有些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白了几分。   他敛下眸子,纤长的睫毛覆住眸底一片深邃之色,抬起来时,又归于一片平静。   三天三夜。   这些问题,他已经想了三天三夜。   答案在他的心里,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只要顾之澄。   旁的一切,他都可以失去,也可以不在乎。   原本,他以为有了顾朝江山,有了皇位兵权,即使与顾之澄生死不复相见,他也可以将全副心神投入到治理天下,开创太平盛世上来。   可是等到真真正正知道,他与顾之澄永远也不会再相见的时候。   他才明白,失去顾之澄是怎样的感受。   在前尘旧梦里,他曾因为顾之澄身死而失去过他一次,那剜心刺骨的感受虽然极痛,却也因在梦中而模糊了三分。   可是这回不一样,他真真实实的切身体会到,这样的失去有多痛,有多不可承受。   也明明白白的发现,这万里江山于他,原来抵不过有顾之澄在身边。   仿佛他已经不是他,只成了行尸走肉。   若没有顾之澄,这人世间,仿佛全成了空洞的画,毫无意义,也无颜色。   所以,陆寒食言了。   这是他第一次出尔反尔,没有履行他的承诺。   即便陆寒从不食言是因为他深信不遵守诺言的人死后会遭万劫不复,下十八层地狱。   可如今,为了顾之澄,死后的事,他也不大在乎了。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亲自骑马昼夜狂奔将顾之澄带了回来。   重新将顾之澄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才有一种感觉,他的全世界又回来了。   去他的龙阳断袖,去他的世人眼光,去他的千载流芳。   他统统不在乎了。   他只要......顾之澄能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这个。   ......   陆寒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他的神情里,顾之澄已经可以看出来,他不会再放她走了。   她的眸光也全黯了下来,只是沙哑着嗓子无力地开口道:“所以,你不打算放我走了么,是么......?”   “是。”陆寒这回倒是答得利索,眸色深浓地看着她。   顾之澄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真不知道她方才是抱着什么希冀才问出口的。   她抬起眸子,眼底是摇摇欲坠的失落与痛苦,“陆寒,你这个骗子。”   顾之澄认识的陆寒,虽然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但从来都不是一个食言的人,向来言出必行,看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承诺。   所以她相信了陆寒,相信他是真心放她出宫,用自由和她交换皇位。   可是却没想到,陆寒竟然这样诓骗于她。   先给她编织一个美梦,再将她狠狠拉扯出来,摔到泥泞不堪的地狱里。   骗走她的皇位,又将她困在这里,暗无天日,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盼头。   顾之澄听到了自己心底一片碎裂的声音。   她对不起顾朝的先祖,丢了皇位,如今就连自身,也只能沦落为陆寒掌上的玩物。   到了这个地步,顾之澄当然不会再心存希望,以为陆寒会不碰她,轻易地放过她。   只怕她的女儿身......也很快就要被他发现了。   顾之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只能干巴巴地说出几个字,说出来亦是苍白而无力,“......陆寒,我恨你。”   千言万语,也再化不成旁的话了,因为实在说不完,说不尽,还不如留着些力气。   顾之澄敛下眸子,盯着衾被上绣着的挑金线莲花枝目光茫然而呆滞。   陆寒却往前一步,走到了她坐着的床榻旁。   陆寒刚伸出手来,顾之澄却宛如看到毒蛇一般,身子弹起来往后缩,直退到陆寒伸手不可触及的地方。   这还不算完,她又从头顶的发髻上取下一把青玉簪来,直对着自己的脖颈,冷声道:“陆寒,你若是敢动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陆寒蹙了蹙眉,染墨似的眸子里染上几缕笑意,轻笑道:“动你?......你想我怎么动你?”   顾之澄唇咬得死紧,尽管是盛怒的模样,却也有股别样的风情。   陆寒的指尖忍不住轻轻勾了勾。   朝思暮想寤寐求之的人,终于在他伸手一揽就可入他怀中的跟前了。   他惧他也好,恨他也罢。   总之......再也逃不掉了。   陆寒翘起唇角,俯身往前,将顾之澄那精致苍白的小脸全映在了深深如许的眸子里,嗓音半哑开口道:“不必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我们的小顾出宫500字,3天,又被抓回去啦!   既然都被抓回来啦,离掉马还会远吗?   桑崽:囚禁py什么的,是不是太狠了……?   陆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感谢在2020-03-17 12:06:10~2020-03-17 17:0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里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97】二更   静谧无声的屋子里, 只有几盏烛火燃得正旺, 偶尔有灯芯被烧得噼啪一声, 便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没有日光, 只有醺黄的灯烛映着攒花架子床上睡得极不安生的人儿,嫩□□致的小脸上挂满了快要干涸的泪痕, 仿佛一碰便易碎的白瓷美玉, 好生惹人怜惜。   陆寒走了, 这屋子里只剩下顾之澄一个人。   她哭醒了就睡,睡醒了就哭, 无拘无束的,倒是十分放肆的哭了几场。   陆寒不在,她也不必故作坚强给他看,只是如今哭得没有力气了,所以瘫在床上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屋子里不分昼夜, 也听不到外头的动静, 顾之澄便也不知道自个儿睡了多久, 再醒来时, 是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的。   顾之澄睁开眼, 发现是陆寒来了,立刻精神抖擞, 悄悄将脸颊上的泪痕擦干净, 而后坐起来, 小小的身子抱成一团, 蜷在床榻的角落里。   陆寒提了个红木雕漆云纹食盒, 放在桌上,淡声道:“饿了么?吃点东西吧。”   顾之澄仿佛没听到一半,双眸空洞洞地不知望着何处,失了魂一般发着呆。   陆寒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深色,往前几步,走到顾之澄的床榻旁,垂眸看着她道:“你是要同我闹绝食?”   顾之澄依旧不说话,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陆寒轻叹一口气,俯下身子,却看到顾之澄迅速反应过来,从身下摸出那把青玉簪子抵着自个儿的脖颈,狠狠地看着他道:“你不要过来!若再靠近一寸,我就杀了我自己!”   陆寒身形微顿,眸光深幽地看着顾之澄,“你就是这般作践自个儿的性命么?”   顾之澄冷笑一声,眸底皆是绝望空洞,“这样苟活着,有什么意思?”   陆寒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语气淡然却说着厉鬼般的话,“你若是敢自杀,我就让太后......还有伺候过你的人都一起陪葬。”   “你......!”顾之澄指尖攥得用力,泛白到森森然的可怖,杏眸圆睁仿佛快要喷出实质的怒火来。   陆寒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笑着,眸色动人完全不似在说着最无情的威胁之语,“你若是去了黄泉之下,我也不想见你孤独,送些伺候你的人过去,不是最好?”   陆寒便是拿准了顾之澄心软的弱点,只消轻轻几句话,就可以轻易将顾之澄拿捏住。   顾之澄心底的碎裂声已不再,只有一片荒芜,悄无声息地蔓延了心里的每一处角落。   她缓缓将攥着的青玉簪子放下来,杏眸微红,却已再难沁出晶莹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眼泪,已经在之前都流干了。   陆寒明明赢了,可染墨似的眸子里却没有泛起丝毫的笑意。   见到顾之澄这个样子,他心里的钝痛好似从没消失过。   他垂下眼帘,俯身将顾之澄从床榻的角落里抱了出来。   顾之澄就如同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一般,漂亮得没有一丝生气,让他摆布。   不挣扎,也毫无反应。   陆寒将她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发痛的胸口贴着她,尽管隔着厚厚的衣领,也能感觉到那一寸寸肌肤的温凉柔软。   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其他想法。   只是痛,如潮涌般割裂着不断袭来的钝痛。   他抱着顾之澄的手紧了紧,却没有松手,沉默着走到紫檀木方桌旁,坐了下来。   而顾之澄,被陆寒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则打开了食盒。   饭菜的香味顿时飘满了整间屋子,浓郁的烟火香气勾得顾之澄不知多久没吃东西的肚子有了知觉,开始悄然造反。   可顾之澄却只是轻轻扑簌了一下纤长细密的羽睫,就再无反应。   陆寒眸色认真地拿起玉箸,单手将顾之澄抱在怀里,夹了一颗珍珠白玉丸子送到顾之澄的嘴边。   “这是御膳房做的,你最喜欢吃的菜,快吃吧,若凉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陆寒语气淡淡,可嗓音里却有止不住的颤音。   他明明已经拥有了他。   他明明已是完成夙愿,可以将他抱在怀里这样喂他吃东西。   他明明可以与他做尽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   可是......陆寒发现,他好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顾之澄已经变得很乖。   只要陆寒将菜肴夹到她的嘴边,她都会乖乖的张嘴,咬碎,咽下去。   按部就班,十分乖巧又听话。   除了那张精致嫩白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不像个活人,了无生机之外,其他都无可挑剔。   陆寒也不与她计较,只认真又专注地喂着她吃东西。   直到陆寒捏着白玉汤勺将最后一口山竹老鸭汤喂到顾之澄嘴里后,看到她唇瓣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汤汁,才眸光稍稍暗了暗。   他想俯身,尝一尝这汤汁的味道,可瞥到顾之澄眸底的那一抹死色,又忍住了。   陆寒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顾之澄擦干净唇角,而后起身将顾之澄重新放到床榻上。   但这一切都没结束,陆寒又从屋子里靠墙的黑漆嵌彩石小柜里取了件狐白裘出来,披在了顾之澄的身上。   陆寒修长的指尖细致地替顾之澄系好狐白裘的系带,再将她拉着站了起来,“外头下雪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顾之澄呆滞的瞳眸终于转动了一下,但也只是小小的一下。   不过尽管如此,陆寒仿佛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直接牵着顾之澄的手,推开了这间屋子的槅扇门。   顾之澄这才发现,原来这屋子外头只连着一处不大不小的庭院。   她无什么心思欣赏眼前极美的小院雪景,只是悄悄动心思打量起来。   眼前庭院已经落满了皑皑的雪,积得有些深,却只有一排陆寒走进来的脚印,似乎是再没有旁人来过这里的。   再望向这处小院的门,竟离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有百尺远,难怪她听不到外头的动静。   外头经过的人估计也听不到这里头的动静。   顾之澄一颗心原本死灰复燃,如今又全湮灭了下去。   她不知多久未见过这样好的日光了,可冬日里再明媚的日光,也照不亮她心里荒芜成沙川的每一寸土地......   陆寒偏头看了顾之澄一眼,发现她并未在赏雪。   陆寒的眸光凛了凛,贴着顾之澄的耳边问道:“是在想着......如何逃跑么......?”   酥沉的嗓音蕴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让顾之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收回视线,盯着脚底的雪,依旧不说话,只是晃得眼睛有些生疼。   陆寒突然捏了捏她的掌心,温声细语道:“你瞧瞧,那是什么?”   他抬起修长的指尖,指着不远处。   可顾之澄却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依旧盯着脚底皑皑的白雪,似是能瞧出一朵花来。   没有得到回应,陆寒也不急躁,只是慢悠悠将指尖伸过来,挑起了顾之澄削瘦的下巴。   顾之澄被迫抬头,视线看向前方,发现不远处的凉亭旁,竟用雪堆了一只雪兔子。   “今岁你生辰还没下雪,但答应过每年都会给你堆雪兔子的,今日给你堆一个也不算食言。”陆寒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牵着顾之澄踩着雪走了过去,侧眸问她,“喜欢吗?”   顾之澄眸光黯淡,杏子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也不答话,只是继续沉默着。   “......”陆寒眼尾微挑,眸色掠过一丝比冬日还要刺骨的戾气,“是要等有人死在你跟前,才愿意与我说话么......?”   顾之澄的视线迅速落到陆寒脸上,精致苍白的小脸满是怒不可遏又绝望无奈的神情,“陆寒,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人!”   陆寒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没说话,只是眸光越发似幽潭,让顾之澄骨髓间都冷得沁人。   她转眸看向那只雪兔子,发现它的嘴角竟也是扬着,在日光照耀下灿烂无比,似乎也在笑讽着她一般。   当真是越看越难受,越看越恶心。   顾之澄再也忍不住,慢慢走过去,直接一脚......将那雪兔子踢得支离破碎。   世界仿佛一下子静寂了,陆寒没有声息,静得可怕。   顾之澄的心也沉了下来,知道陆寒定要发怒。   但她比起被陆寒这样磋磨,更愿意死得痛快一些。   可不料,陆寒却没有发怒,只是轻笑了一声,日光映在他刀刻斧凿般的脸上,愈发显得五官深邃而耀眼。   他拉起顾之澄的手,往檐下走,“你若是不喜欢我给你堆的雪兔子,那便同我说就是,何必发这样大的脾气,弄得鞋袜都被雪水泅湿了?”   方才顾之澄踢碎那雪兔子,不少雪粒都落到了鞋袜里,再被她的体温一烫,全化成了雪水,不过片刻就冻得她的脚底冰凉湿漉,没了知觉。   顾之澄不答话,仍旧如同精致的瓷娃娃一般,任他摆布,杏眸里虽晦暗无光,却依旧有着陆寒再熟悉不过的倔强与隐忍。   他抿唇哂笑,忽而弯腰将顾之澄抱了起来,重新回了屋子里。   “既然不喜欢看雪,那我们便睡一会吧。”陆寒将顾之澄轻轻放在床榻上,俯身开始替她脱起鞋袜来。   “......”顾之澄总算有了反应,惊惧地睁大了杏眸,死死盯着陆寒。   却见陆寒已经脱了她的鞋袜,握住了那双小巧匀称的玉足,粉白莹润的脚趾像嫩芽儿似的,洁白细嫩如凝脂。   陆寒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暗,嗓音也喑哑无比,“你的脚竟这样小......?” 第98章 【98】一更   陆寒深邃的眸底起了雾霭沉沉般的疑惑,顾之澄冷笑一声, 猛然将脚从陆寒的掌中抽了回来。   陆寒猝不及防, 并未反应过来, 就听到顾之澄清朗愠怒的声音,“我长得矮,脚小一些有何妨?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觉得恶心。”顾之澄敛下纤长的羽睫,却藏不住眸底一片翻涌着的抗拒。   陆寒收回手,站起身, 一股冲霄而起的凛凛寒意从他身上散出来。   同为男子......他原也觉得恶心,所以尽管再喜欢, 也不愿多碰顾之澄。   可是这次将顾之澄抓回来,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沉溺于喜欢顾之澄的这个事实,并且知道不可改变,也豁出去不再在乎这些。   他喜欢他。   就是想要碰他。   就是想要和他有更多的接触。   可是......他知道,顾之澄是不可能接受的。   比如现在,他只稍稍碰顾之澄一下, 就被这硬邦邦的“恶心”两个字砸得所有旖旎的心思全无, 脑海里只剩下顾之澄这双抗拒到了极致的眸子,亦因此而多了些自我厌弃。   陆寒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情平复过来之后,他才重新看向顾之澄,眸色深浓,嗓音沙哑, “你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顾之澄咬着唇,用后背对着他,依旧不说话。   接下来的两天,陆寒再碰她。   只是每日早中晚给她送些她爱吃的菜过来,并同她说会话。   当然,一直只是陆寒说,顾之澄从来都不会回答他。   一直保持着了无生息的表情,趴在床榻上。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吃饭,陆寒就要把她抱在腿上一勺勺地喂她,那她肯定是不会下床自个儿吃饭的。   顾之澄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或许陆寒也察觉到了。   终于在第三天,抢走了她一脸木然拿着的白玉汤勺。   “你到底想如何?”陆寒原是冷血阴翳的眸光微微颤动着,此刻已全化成了一片无措与疼惜。   顾之澄抬起眸子,茫茫然看着他,而后又很快不动声色地垂下脸来,继续拿起玉箸夹菜。   “这样有意思么?”陆寒眸色深浓,声音沙哑,又将顾之澄手里的玉箸也抢走了。   “......”顾之澄终于恹恹地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原本清朗的少年音此刻已如同破铜烂铁般,涩哑得不像话,“这话该是我问你......觉得有意思么?”   陆寒高挺的鼻梁之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眸子幽幽地盯着顾之澄煞白的小脸,“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全给你。”   顾之澄懒懒散散地扑簌了几下长睫,忽而冷冷笑了一声,薄凉又淡漠,仿佛丝毫不信陆寒所说的话。   陆寒俯下身来,半蹲在顾之澄眼前,认真又笃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辈子,我只食言一次,就是放你出宫的那件事。从今往后,我在你面前,绝不会再食言。”   “......所以现在,只要你想要的,但凡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除了放你自由。”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微张,勾勒出一丝讥讽的弧度,轻嗤着说道:“好啊,那我要你把我的皇位还给我。这是我要的,也是你有的,且与自由无关......你可愿意?”   陆寒定定地望着顾之澄,眸光渐渐变得幽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良久没再说话。   直到顾之澄坐得腿都有些麻了,才看到陆寒终于有了动静。   他垂下眸子,纤长细密的眼睫毛在俊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沉声道:“......好。”   顾之澄讶异地看着陆寒,杏眸中眸光明灭,没想到陆寒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原本还只是随口一说,激陆寒几句而已......   陆寒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淡声道:“原本我就还没公布你的死讯,只说你还在清心殿里养病,谁也不能入见。”   顾之澄杏眸睁得更圆,心中的讶异也更甚。   “那......田总管还有翡翠......”顾之澄忍不住轻声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原本以为自己出宫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顾之澄早早就替身边所有人都做好了打算。   先是让田总管和翡翠告老还乡,又让谭贵人带着小公主去澄都近郊的一处行宫里住着,让她若不想回宫了,就不必再回宫。   至于其他两位嫔妃,她也吩咐过陆寒,待她薨逝的消息公布天下之后,也给她们安排个好去处。   陆寒都一一应下了,答应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伤害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   顾之澄原以为,她走以后,陆寒会迫不及待地登基称帝,坐到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不成想他竟然如此能忍......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陆寒眸色深浓地看着顾之澄,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线,“若你想回宫,随时都可以。”   顾之澄纤长卷翘的羽睫在精致莹白的小脸上投下两道弯弯的月牙影儿,“我现下就想回宫。”   “......好。”陆寒眉眼深深,沉声答道,“我送你回去。”   陆寒这样果断好商量,让顾之澄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似的,可他又什么都不说,惹得她心里也跟着惴惴不安。   陆寒站在门口等着顾之澄收拾东西时,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为何这么爽快就答应我?”   “现在这样耗下去......也没意思。”陆寒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仿佛是自嘲般笑道,“我舍不得看你这样......你知道的。”   顾之澄心头仿佛被什么烫到似的,迅速收回了视线,没再问,也没再说,只是继续默默收拾着行囊。   这些原本都是她带出宫的东西,可如今,又要重新带回去了。   想了想,顾之澄将陆寒给她的那个小包袱拿出来,递给了陆寒,“还给你。”   陆寒轻轻瞥了一眼,却没伸手去接,好像并不打算拿回来,“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   “......这太多了。”顾之澄垂眸看着那个小包袱,眸光微闪。   陆寒意外地看了顾之澄一眼,发现这素来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好像突然有了一丝良心。   他薄唇轻轻抿了抿,只是笑意一闪而逝,却不能让沉重的心情轻松些许。   顾之澄拿着这包袱,好像有些烫手,不知该如何处置。   可陆寒不肯接,她也只能暂时放在桌子上,再收拾起其他东西来。   她的东西很少,所以很快就收拾好了。   顾之澄望着陆寒目光里隐约缠绕着的一缕哀戚,垂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道:“什么时候走?”   “现在外头已经天黑了,可以走了。”陆寒刚从外面进来不久,所以比一直被关在屋子里的顾之澄清楚外面是什么境况。   顾之澄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是你送我?”   “嗯......”陆寒身子微微一僵,还是应下声来,走到了顾之澄的跟前。   顾之澄咬咬唇,也没再计较这些,手脚利索地爬到了陆寒的背上。   陆寒也再多言,只是沉默背着她走了出去。   走出这座落满了雪却人迹罕至的小院,顾之澄才知道,原来这儿并不是摄政王府,而是极靠近皇宫外墙的一处宅院。   只是这宅院不大,里面好似也没有伺候的下人。   或许这几日一直就只住着她而已。   只是有些可笑,她之前做梦也想逃离的皇宫,如今又得眼巴巴求着陆寒让她回去。   且离这囚着她的地方,也不过数步之遥。   陆寒没有说话,顾之澄也没有说话。   与当日他背她出宫的境况完全不同,今日的气氛仿佛格外的诡异而凝重。   顾之澄不知道陆寒在想什么,也不清楚自个儿在想什么,总觉得心思格外复杂,乱得没有头绪。   幸好这回宫的路途很近,陆寒轻功似有进步,这回轻轻松松毫无意外地将她送回了寝殿之中,没有引起任何皇宫侍卫的注意。   回到寝殿之中,顾之澄才知道,原来她的寝殿已经没有宫人在伺候了。   也不知道陆寒是如何瞒下的消息,总之整座清心殿空荡荡得似一座鬼殿,静极无人,可朝中竟还只是在传着她病重的消息。   顾之澄心中轻叹一口气,看来整座皇宫,都已经被陆寒控制得滴水不漏了。   陆寒瞥了瞥仍旧干净整洁的龙榻,缓声道:“陛下先将就一晚,明日便会有宫人们来伺候你,田总管和翡翠的位置......臣也会找人顶上。”   顾之澄阖上双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反正都是陆寒的人,是谁伺候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原来她在宫里还有母后,还有阿桐,还有翡翠,还有田总管,还有谭芙,还有她宫里那些她眼熟亲近的宫人。   可是如今一来,这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却真的空落落只剩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一口气叹了出来。   这样情绪复杂的幽叹,自然落到了陆寒的耳朵里。   他瞥了顾之澄一眼,随后敛下微动的眸光,忽而开始解起衣裳来。   顾之澄听到悉悉索索的衣料声,才侧眸看过去。   发现陆寒竟然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墨黑色绣银线的中衣,衬得身影愈发英挺,俊脸轮廓亦刀刻斧凿般的完美。   “你......你做什么?”顾之澄眉心跳了跳,颤着嗓音捂着眼睛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一言不合就脱衣服……   估摸着明后天就掉马了,舒服了。   感谢在2020-03-18 12:06:53~2020-03-18 14: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牛 15瓶;来来来看看 5瓶;菲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99】二更   陆寒没有回答, 只是转身在殿内点了盏烛火。   昏暗醺黄的波光洒在他身上, 愈发衬得他身形颀长, 气质卓然。   顾之澄默默站得离他远了些,悄悄挪开几根捂在脸上的嫩白指尖, 偷偷看向陆寒的杏眸中满是警惕和防备。   “天色晚了, 陛下快歇息吧。”陆寒终于出声, 嗓音幽沉仿佛可以融进这浓浓的夜色之中。   却让顾之澄忍不住身子颤了颤,默声问道:“那......你呢?”   陆寒侧眸看了看窗牖外浓重的夜色。   皎皎明月被红木雕花窗格分割成了几小块,可月光却全然洒了进来, 落在殿内的玉砖石上, 化成了一地霜。   陆寒收回视线, 嗓音淡淡的说道:“外头月光这样亮,陛下就不怕臣出宫时, 被侍卫发现么?”   顾之澄:......进来的时候可没听你这样说。   陆寒抚着袖口精细的蟒色金线纹, 继续道:“所以......不如陛下就留臣在这里睡一晚吧......”   “......”顾之澄头皮发麻,可如今皇宫俨然成了陆寒的掌中之物。   她若是说“不”,似乎除了惹恼陆寒之外, 并无任何用处。   所以, 顾之澄只好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而这......俨然被陆寒视为了无声的邀请。   ......   “那陛下快宽衣吧, 臣去给你弄些热水来洗漱。”陆寒推开殿门, 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出去了。   顾之澄终于松开了抬得有些发酸的手,心头的跳动却愈发慌乱起来。   这座寝殿她待了这么多年, 再熟悉不过,是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藏一晚上不被陆寒找到的。   那么就说明......今夜是必然躲不过与陆寒共处一室了。   可是她......   顾之澄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一团,可陆寒却很快就回来了。   他不知从何处取了些干花细盐来,还拿了个铜盆和一桶热水。   顾之澄心不在焉地洗漱着,等到陆寒将洗漱完毕的东西都收拾好,她还在发着呆。   陆寒忙完,才看向顾之澄,不由蹙了蹙好看的眉尖,“陛下为何还不宽衣?”   “......”顾之澄咬紧唇,正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摆。   又听得陆寒在夜色中越显幽沉的嗓音轻飘飘的传过来:“若是陛下被人伺候惯了,自个儿难以宽衣,那......臣倒可以试一试......伺候陛下。”   这轻飘飘的最后几个字砸过来,让顾之澄眼前一黑,小手连忙就抬了起来。   只是指尖刚碰到脖颈处的领口,顾之澄就收了手,轻声道:“今夜......朕还是和衣而睡吧......”   陆寒眉目深深,夹杂着一缕幽光紧紧盯着顾之澄,“陛下......这是何意?”   顾之澄正了正神色,精致的小脸故作镇定道,“朕留你在这里,就已是让步......还望你莫要......得寸进尺。”   幽幽的夜色里,只有一道浅浅醺黄的烛影摇晃着。   顾之澄说完话后,殿内便是一片静极,惊悸与后怕慢慢爬上了顾之澄脊背,刺骨发凉。   就当她手心沁出了一些濡湿之后,殿内忽而响起了一声陆寒轻轻的嗤笑,揉碎在浓重的夜色里。   陆寒收敛起笑容,淡声道:“那陛下,便和衣而睡吧。”   顾之澄睫毛轻轻扑簌几下,微微抿起嘴唇,指着龙榻不远处临着红木雕漆窗棂的暖榻,一鼓作气道:“朕......朕睡那里。”   陆寒半眯起眸子,往顾之澄的身边走了两步,学着她方才的语气说道:“臣与陛下和衣而睡,已是让步......还望陛下莫要......得寸进尺。”   “......”顾之澄脸色白了三分,咬咬唇,沉默着走到了龙榻旁。   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细腰却直接被陆寒一揽,一同倒了下去。   猝然失去重心,顾之澄本能地抱住了陆寒的腰,原本快溢出口的惊呼倒是因为唇咬得紧而忍住了。   夜色深幽,陆寒那双深邃如渊川的近在咫尺,竟漫出几分清浅的笑意来。   “陛下为何如此主动?”他几乎是贴着顾之澄的耳畔在说话,惊得顾之澄娇嫩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顾之澄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陌生又难忍,悄悄挪了挪身子,想要从陆寒的魔掌里逃脱。   可不料陆寒钳着她细腰的手掌更用力了一些,仍然贴着她夜色里莹然似白玉的耳廓,温热而粗重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尖,嗓音喑哑得不像话,“别乱动......”   “......”顾之澄噤了声,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陆寒不准她乱动,但是她也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而且不是一点点危险,是特别特别危险。   她相信,如果她不听陆寒的话,继续动几下,她会特别惨。   在这种事情上,顾之澄从来都不敢开玩笑。   随着陆寒的一句话,她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宛如冻结成了一桩冰雕,只有眼睛珠子敢动几下。   但也不敢看陆寒,反而是死死盯着龙榻上挂着的挑金丝龙纹帐幔,有昏暗醺黄的烛火透进来,伴着晚风微凉吹得帐幔轻动,晃出了熠熠的波光。   这样的夜又静又美,顾之澄心想,如果不是陆寒在这儿,她应当能睡个好觉。   “睡吧......”陆寒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将顾之澄圈在他的怀里,嗓音也带上了一抹浓浓的倦意。   顾之澄还是有些不放心,杏眸睁得圆圆的,睨着陆寒在烛光中好看得不像话的剪影,小声道:“你......就这么睡了?”   陆寒眉眼微挑,染墨似的眸子里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陛下的意思......是还想做些旁的事再睡?”   “......”顾之澄立刻将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忙不迭地否认,生怕陆寒误会了什么。   可她头颅的摆动不小心带动了娇软的身子,陆寒只觉得腹下那股要爆.炸的冲.动又涌了上来,头脑一热,直接就翻身将顾之澄按住了。   “别.乱.动......”陆寒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说着这几个字,眸色深浓的眼底浮上些意味不明的雾霭深重。   看得顾之澄心头一跳,忙缩了缩脖子表示道:“......不乱动不乱动。”   可饶是这样,她身上浅浅的幽香还是渐渐浮到了陆寒的鼻尖,让他愈发气息不稳。   他有一万个冲动,可却还是要忍着。   因为他不想和这小东西关系闹得太僵,以后哄都没法哄。   陆寒是个贪心的人,他要得到的,不仅是顾之澄的身体,还有那颗心。   顾之澄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   虽这一世从闲书上看到过一两句,但也立马面红耳赤地翻过去了,生怕叫陆寒发现她在看这种东西。   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她十分愚钝又懵懂,甚至不太明白陆寒此时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而灼热是为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正忖度着该不该问他一句怎的了。   可是又觉得这样不闻不问也挺好,最好是什么不治之症,让陆寒死在她榻上。   所以她索性扭过脑袋,别开眼,阖上眸子睡觉,对陆寒漠不关心。   恰好陆寒需要的,也正是这份不关心。   顾之澄终于消停下来,不再乱动,也不再做些不自知的勾.人举动。   他也终于消了肿,从顾之澄的身上翻下来,躺在一旁。   顾之澄并未睡着,见陆寒终于下去了,连忙翻身,用后背对着陆寒,还悄悄挪了挪身子,与陆寒隔开一人宽的距离。   这样一来,虽同卧一榻,但隔着长长的距离和厚厚的衾被,顾之澄也可以放心,不被他发现什么了。   然而,她刚重获自由不过几个呼吸,就重新被陆寒长臂一揽,捞进了怀里。   她削瘦的后背不得不抵着陆寒温暖宽厚的胸膛,微蜷着身子成了一个弓形,倒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安心。   只是......陆寒的手好像放错了地方......竟然放到了她的胸口!!!   虽然她衣裳穿得厚,里里外外好几层,但总觉得他掌心的灼热好似能穿过无数层的衣料,烫得她身子发软,脑袋发晕。   顾之澄受不了这样,趁陆寒呼吸平缓绵长仿佛睡着了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往下拉了拉。   可偏偏这时,陆寒沉冽的嗓音忽而贴着她的耳廓传过来,“陛下......是在邀请臣么......?”   顾之澄:???这算哪门子邀请?   陆寒的手原本已被她拉得只有手腕虚虚搭在她的腰上,手掌是悬空在衾被里的。   可话音刚落,又很快贴了上来,仍旧放在她的胸口处,仿佛那儿才让他安心。   若是这样她也就忍了,可偏偏陆寒仿佛又往衾被里塞了个什么,硌得她后腰有些痛。   她颇不耐地伸手往后抓了抓,埋怨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衾被里怎能——”   才说了一半,顾之澄的话戛然而止,身子仿佛是被定住了一半。   因为她已经握住了那个东西,发现它虽硬度似金银铜器,却又滚烫灼人。   灼得她一瞬就想撒开手,好似大致猜到是个什么,顿时脸也烧起来,只觉衾被里热烫得有些令人窒息。   可却又被陆寒死死摁在了握着的那处,撒不开手。   陆寒的音色已浓哑得不像话。   “这是个什么东西?......说得好像陛下没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嘘嘘嘘嘘嘘!!!   ------   因为最近复工了,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   感谢在2020-03-18 14:23:01~2020-03-19 12:1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诺糯喏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珊椒、31810586 10瓶;撒野 6瓶;41078969 5瓶;妤蜵 3瓶;?、4143056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100】七千字   夜色中, 顾之澄的杏眸放得越发大, 瞳眸熠熠满是惊慌失措。   她又试着抽了抽手,可是却被陆寒摁得死紧,只能继续感受着那份灼热滚烫。   明明不过比平日里喝的滚烫茶水还要温上几分的程度, 可却让她完全受不了,烫得身子也跟着滚烫灼热起来。   厚重的衾被里,仿佛烧起了一团火。   顾之澄热, 陆寒也热。   幸好顾之澄此时仍旧是背对着陆寒, 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神情。   看不到彼此或湿漉或发红的眸子, 也看不到彼此薄颊绯红的脸。   这还是头一回,在寒冷刺骨的冬夜里,顾之澄睡在衾被中浑身发起热来。   热得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踢了踢衾被,小声嘟囔了一句, “好热......”   陆寒眉眼微动,沉默着将衾被重新给顾之澄全部盖上,怕这小东西不知轻重的着了凉。   但另一只手却仍然扣着顾之澄的小手摁着那个地方, 舍不得松手。   尽管只是这样按着,都舒服得不像话。   陆寒忍着溢出的喟叹声, 心想他或许是最容易被满足的人了。   仅仅就是这样,他就好似欢喜得要炸开了......   而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 又如浮沫般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疑虑。   听这小东西方才的语气, 似乎对这东西很陌生?   可若是同为男子,又怎可能陌生?   所以,这小东西只是在故作懵懂天真, 实际上就是想要摸一摸它而已?   不管是哪种,都让陆寒一颗心蹦得快要跳出来。   他敛了敛眸子,藏住眸底的深色,哑着声音问道:“陛下故意握它,到底是何意思?臣不大明白。”   “......是对臣的邀请么?”陆寒呼吸粗重地喷在顾之澄的耳后,烫得她脚趾都不由自主地轻轻勾了起来。   “你......你误会了。”顾之澄急得眼尾微红,慌忙解释着,“朕......朕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却也编不出什么来。   陆寒在黑夜里轻轻发笑,嗓音酥沉仿佛掠过耳畔,勾得耳朵发烫亦发麻。   顾之澄已经烫得说不出话来,可手却仍旧一点儿都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陆寒贴着她耳廓幽沉喑哑的声音,薄唇似有若无的蹭过她的耳尖,“陛下若是想摸,大大方方说便是了,臣又怎会拒绝你呢?”   “......”顾之澄颤着嗓音,眼尾微红道,“朕......朕乏了,想......想要快些睡觉,你觉得呢......?”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极。   若不是手心的灼热滚烫还未消退,顾之澄还以为陆寒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澄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时,才听到身后传来陆寒沙哑低沉的一声轻笑。   “陛下,睡吧......”   他竟没有再为难她,只是扣住她细白的手腕,重新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平缓。   粗重与灼热全然默默褪去了。   顾之澄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发现陆寒的心思,她似乎越发地猜不透,也想不明白了。   ......   这一夜,两人虽同卧在龙榻上,却是同床异梦。   都未睡好,也都朦胧得不知身在何处。   待到天亮时,顾之澄终于解脱了一般,猛地从龙榻上坐起来,“该起了。”   陆寒的眸子半睁开来,还萦绕着一抹将醒未醒的困意,倒是衬得俊脸愈发出挑又多了股人间的味道。   以往的陆寒总是冷峻似天上仙,不动声色,表情淡漠。   这还是顾之澄头一回看见他睡醒的模样,不由心底泛上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有些怔然。   陆寒却眯了眯眸子,哂笑道:“臣倒不知道,原来陛下每日都醒得这么早?”   “......”顾之澄想到以往总是喜欢贪懒多睡会儿,惹得陆寒在御书房久久苦等她。   今日她却破天荒的起得这么早,摆明了是与陆寒同榻多待片刻都是折磨。   难怪陆寒眸底全是冷然的冰讽之意。   她有些不自在地抠了抠衾被上绣着的金线,讪讪笑了几下,“朕重新入宫,想必今日是很忙的......”   陆寒但笑不语,倒没和她计较许多,也慢条斯理坐起来,开始穿衣裳。   今日却是很忙。   倒主要还是陆寒忙。   因之前一直宣称顾之澄久病卧榻不起,所以总不能这样飞快地就好了,只能慢慢的好起来。   所以今日顾之澄还是待在寝殿里。   陆寒给她指了个新的总管太监过来,叫黄海,瞧着就像是对陆寒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又给她送了个管事姑姑过来,顶替翡翠的位置,名唤钱彩月,瞧着约莫不过三十左右,应当也是陆寒的亲信之类。   不过顾之澄得知田总管和翡翠都已衣锦还乡,如今生活得很好,她也就安心了许多。   至于她这清心殿里的其他人,更是一个个都眼生的很,大抵是之前的宫人都被陆寒换走了,现在的都是陆寒的眼线。   可以说,她这儿几乎是滴水不漏,尽在陆寒的掌控之中了。   可顾之澄最担心的,就是源自这里。   原本她的秘密在清心殿里就只有田总管和翡翠知道,若不是他们常常帮衬着她遮掩,只怕早就露了馅。   而如今她的身边全换成了陆寒的人,只怕她的秘密被发现,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瞧瞧身边的人可有什么能让她从陆寒那边挖过来,为她所用的。   可惜在这之前,她只能一个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活着。   像沐浴更衣这种事,她是断断不能让旁人伺候的。   所以每日沐浴的时候,她都会支开所有宫人。   晚上宽衣解带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几日陆寒似乎格外忙,甚至忙到她每日都来不及与他说上几句话,只见他脚不沾地,来去匆匆,所以也并未再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陆寒也如约,重新送她回了龙椅上。   久违的早朝,坐回金銮殿那宝座上的雕龙髹金大椅,望着底下跪伏一片的大臣们,顾之澄心底也有些唏嘘不已,心情复杂难言。   听闻陛下病好,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大臣们皆喜笑颜开,又唠叨了许多话,直到快午时,才各自散去。   而顾之澄重新开始处理朝政,虽可以如同之前一般,扔给陆寒去做,她做个潇洒自由人。   可她却不愿意了,反而勤勤恳恳批起折子来,与大臣们商讨朝堂事务也是认真上心得很。   和不少大臣的关系也迅速熟络起来,毕竟有上一世的基础在,诸位大臣的喜好和习惯她都十分清楚,聊起天来自然也得心应手,应付自如。   只是陆寒看她的神色,却愈发复杂起来,幽深阴翳,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之澄也不惧他,一直放手自顾自地在忙活着。   她以为一切,都能回到以前,和陆寒就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虽彼此的关系有些难以形容,但总之也不至于闹得太快。   可惜,她实在想得太简单。   就在早朝后的第十天,顾之澄一人待在寝殿里。   夜色浓浓,寝殿里只有紫檀龙首衣架旁燃着的一盏琉璃灯,显得有些昏暗。   这正是顾之澄想要的效果,近日来她的寝殿里一直这样幽暗无光,让宫人们进来都有些不大适应。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难辨雌雄。   顾之澄早早就已经支开了宫人们,打算自个儿宽衣歇下。   不料却陡然一阵风起,半关着的窗牖开了又关,一道黑影落了进来。   “......”顾之澄第一反应就是侧过头,将燃着的琉璃灯吹灭了。   寝殿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   顾之澄第二反应便是庆幸她的龙袍还没脱,只解开了一粒扣子,她忙悄悄地将那扣子重新系上。   “陛下为何将灯熄灭......?”陆寒幽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果不其然是他,顾之澄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朕要歇下了,所以将灯烛熄灭,可有何不妥?”   “......”陆寒默了默,才道,“臣听闻陛下沐浴更衣,从不让人近身伺候,可是宫人拙笨不合陛下的心意?”   “......还是陛下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他们所知晓的......?”   顾之澄心尖一颤,就知道陆寒会生疑。   今日来,他只怕是想试探什么。   顾之澄咬了咬牙,实在没辙,只能豁出去试一试了。   她摸黑走到陆寒身前,迟疑片刻,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小叔叔这么晚来......只怕待会儿不好出宫了吧......?”   陆寒眸色微动,转眸看向窗牖外。   顾之澄也看过去,明明是一片黑,却睁着眼说瞎话道:“今儿的月色这样亮,小叔叔不如就睡在这里,免得出宫时被侍卫瞧见当成刺客了。”   她说话时有几个轻微的尾音上挑,音色清朗却依旧如一个个小钩子般,勾.得陆寒理智全无,大脑空白。   他眼底泛起几丝笑意,因顾之澄这一份从未见过的主动,失了心神,怔怔然便点头应下了。   随后,他又察觉到胳膊被挽住了,有绵绵软软的小手搀着他,走一步就如同踩在云端,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等到回过神来时,陆寒已经和顾之澄一同和衣而睡,躺在了龙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繁复的锦衾。   而两人的手......竟是牵着的......?   陆寒舍不得松开这柔若无骨的小手,自然也无暇去解开自己的衣裳,甚至连硌着他后腰的玉带也单手难以松开。   但是......他乐意。   从未见过这小东西这般主动,虽然只是悄悄的把小手伸进他的掌心里,只是小幅度的将脑袋贴着他的肩膀。   但是......陆寒已经欢喜得心底漫山遍野皆是绽放着的烟花。   一簇接一簇,一夜都不曾停息。   也一夜都未睡着。   只是默默地将睡熟了的顾之澄搂得紧一些,更紧一些......   尽管两人都还穿着外裳,可衾被里的温热仍存,他心里的滚烫也愈盛。   这一夜,没有旁的欲.念,只有安心与欢喜。   ......   顾之澄并不知晓她这些小小的举动到底引来了陆寒多少心潮澎湃。   她只知道,第二天睁开眼,看见日光照进帐幔里时,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更多的愁绪却涌上了心头。   这样拖着,也只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而陆寒越发与她亲近,也越发容易发现她的秘密。   她这样的甜枣,只能暂时安抚陆寒,却不可能长久满足他。   正发着呆,陆寒已经坐起来开始抚着袖口上压了一夜的褶皱,淡声道:“若陛下不喜欢臣送过来的宫人,可以亲自去挑选。”   顾之澄愣了愣,摇头道:“不必了,你送过来的都伶俐懂事,朕用着也算顺手。”   反正不论如何换,都是陆寒的人,她又何必去费力气,反倒惹得陆寒心里存了嫌隙。   果然这样的回答,倒是让陆寒唇角微微勾了勾,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臣先回府,换身衣服再来宫里。”   ......其实这天色已亮的时候才出宫,更容易叫人发现。   顾之澄和陆寒都心知肚明,也都默契的没有说。   和衣而睡了一夜,不仅是陆寒,顾之澄的龙袍也压出了许多褶皱来。   但她不敢让宫人进来伺候,只能自个儿换,里里外外的衣裳穿起来繁复又费力,等折腾完,顾之澄的额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碎的薄汗。   这样累的事,是顾之澄早晚都要重复的。   她叹了口气,眸光微凝,从一旁的剔红云龙纹柜里取了个白瓷小药瓶出来。   这是前些日子,她打算离开皇宫之前,将谭芙安排去郊外行宫时,谭芙给她的假死药。   毕竟是这样大的事,谭芙怕事情有变,便给她留了这个。   顾之澄原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但还是带着出了宫。   可没想到出宫不过几日,就又带着这个药瓶回来了......   被陆寒困在宫外的时候,她即便用了这个药也无人接应,所以只好作罢。   但此时不同,她回到皇宫,虽不说可以与陆寒分庭抗礼,但手上终究还是有了些不大不小的权力。   再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她筹谋一番,就总有办法里应外合,用这假死药偷天换日。   现在宫里唯一知晓她身份的,只有程御医,幸好当时她离宫之事,与程御医牵扯不深,所以程御医还留在太医院。   至于她假死后,自然是葬入皇陵。   她是皇帝,对于皇陵的密道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只要悄悄从江湖的秘密组织雇些嘴巴严实的人,应当也没有问题。   只是这一番功夫,也不是三两天就能成的。   顾之澄只能硬着头皮一边应付着陆寒,一边瞒着他开始筹谋。   掌握了如何安抚陆寒之后,顾之澄的行动倒是异常顺畅了起来。   虽然陆寒隔两三日就要夜里来她的寝殿一回,虽他满腹疑惑,总要问些奇怪的话。   但只消她温声软语地说几句话,或是抱抱他,或是亲亲他,就能彻底让他偃旗息鼓,再无旁的多话说。   对于这种出卖自己身体的行为,顾之澄心里并不觉得抵触,反而是安慰自个儿,为了长久的自由,忍一时风平浪静,是值得的。   只是顾之澄知道,这安抚陆寒的手段虽然好用,但却撑不了太久。   因为陆寒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仿佛在端倪着什么,又或是想透过她看到什么。   所以她也只能暗中加快了布局的速度,甚至谭芙也回了宫中,知道她的处境后,也悄悄帮着她暗中筹备一二。   终于到了一切都安排好的时候。   恰好寻到个好时机,陆寒要去城外的军营一趟,来回也需两日。   这两日的时机,虽然不多,但也已然足够。   陆寒走的时候,以为一切如常,也只是寻常同顾之澄说了几句,便出宫上了马车,径直去了城外军营。   而待陆寒归来那日,却惊闻噩耗。   陛下患了一场急病,短短两日的功夫,就已然薨逝了。   因陛下去得太快,所以这等大事还只有清心殿的宫人们知晓,都慌了心神,只待陆寒回来定夺。   而陆寒问此消息,自宫门处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清心殿内。   一路上,他总觉得这事是假的,如坠梦魇。   明明走时还是好好的,还安安静静同他道了别。   怎他一回来,人就没了呢?   抱着最后的希冀,陆寒步履几乎是踉跄地奔到了顾之澄的寝殿内。   见到顾之澄尸身的刹那,他听到了自己心底一片碎裂开来的声音。   竟然......是真的?   这样的场景,与他梦见的前尘往事,并无二异。   同样年轻又苍白的尸身,安静无声得如同睡着一般,可那双美得堪比月色的眸子,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难道这便是逃脱不了无法改变的命运么?   他们之间......终究是要天人永隔?   陆寒得到过却再失去的心情,比从来没有得到过就已经失去他的心情,还要痛不欲生一万倍。   只看了两眼,陆寒便已心痛如裂,一口心头血涌上喉头,直接喷了出来。   漫天的血雾如同张开的网,血色弥漫在眼前。   而陆寒......慢悠悠的倒了下去。   ......   顾之澄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可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她一个人在这片黑暗里走啊走。   忽而,好像听到陆寒在唤她的声音。   她蹙紧了眉,明知道不该往陆寒的身边走,又会被他困在身边,可却还是脚步不受控制的往那道低洌酥沉的声源处走了过去。   而越发靠近,那声音仿佛就渐渐的变了。   成了一道低低的女声在唤她。   顾之澄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双初春柳叶似的眉。   她皱了皱眉,嗓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道:“谭芙......?”   “陛下,是我。”谭芙提起裙裾,递过来盛着温水的青花八吉祥纹高足杯,将顾之澄的后背抬起垫了个暖枕在下边,“陛下,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顾之澄恍惚了几下,眸子微微转了一圈,发现这周围还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还是失败了么......?”   谭芙怔了怔,神色复杂起来,最终酝酿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说道:“陛下,知道您......薨逝的消息后,摄政王他......直接昏倒了......臣妾犹豫再三,并未继续按您的计划往下走,而是将你唤醒了。”   顾之澄端着青花八吉祥纹高足杯的手一抖,撒了些清水到衾被上,顿时泅湿了一小片金龙线纹。   但她浑不在意湿了的衾被,反而是急色道:“你说什么?昏倒?”   谭芙点头,将经过一五一十地同顾之澄说了起来,“摄政王归来时,臣妾按您的吩咐,在清心殿的偏殿里候着。不知他进您的寝殿里做了什么,很快便有宫人急匆匆来告诉我,摄政王昏倒了。”   “......臣妾先替摄政王把了脉,他乃急火攻心,气血上逆,因此四肢厥冷,脉微细欲脱,昏迷不醒,且......恐难再苏醒。所以臣妾便遣人将摄政王抬回去摄政王府,并请宫里的太医前去诊治。”   “......至于陛下这儿,臣妾犹豫了小半天,还是将您唤醒了。之前臣妾听您的吩咐,您的死讯并未声张,还只有您宫里近身伺候的几位知道,想必您再只要同他们嘱咐一句,说您是昏死过去如今已然好了就是。”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色凝重得不像话,又立刻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摄政王恐难再苏醒是什么意思?”   “依臣妾判断,摄政王昏倒,气血上逆,淤血阻于脑络......恐怕不会再醒过来了。”谭芙眸色复杂,缓缓说道。   顾之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你可确定?”   “臣妾确定。”谭芙郑重的点点头,“陛下亦可唤太医院院首过来问话,他午时曾带了许多太医一同去摄政王府,方才皆摇头叹气地来过清心殿,想要向陛下禀告,但臣妾推说陛下久病折磨,如今好不容易睡下片刻,让他们在偏殿等候传唤。”   顾之澄忙不顾自个儿苍白消瘦的枯槁形容,唤了太医们过来问话。   太医们说话果然与谭芙差不离,皆叹气道可怜摄政王年纪轻轻,前程似锦,竟成了如此这般。   只是他们皆奇怪陆寒不知何故情绪波动这般大,惹得全身气血逆行。   听完太医们的话,顾之澄仿佛失了全身力气般,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全下去了。   倚在龙榻上的阑干处,顾之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从未想过,陆寒的结局会是这样......   她与陆寒纠缠了这么多年,上一世的争斗不休,这一世的朝夕相处,还有许多许多......   太过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   她曾动过杀陆寒的心思,可是后来,却发现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陆寒对她许多地方都仁至义尽,她也狠不下这个心来,所以最终不了了之。   可如今,陆寒还是因她,落得这个下场。   不知为何,顾之澄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是遗憾,还有内疚。   陆寒......是因为太在意她才这样的。   不然何以知道她的死讯会周身气血逆行而倒下?   难道......是她错了吗......?   顾之澄的目光渐渐迷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越显复杂的情绪。   谭芙见状,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如今最重要的,是您快些调理好身子。如今缺了摄政王,江山飘摇,朝堂之上的事情少不得您。”   顾之澄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眸光渐渐暗下去。   谭芙说得对。   没有陆寒,这顾朝所有的重担就全落到她身上了。   她没有心思伤春悲秋想太多,还是得先将顾朝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序起来。   ......   在谭芙和诸位太医的调理之下,顾之澄的身子一天天地见好。   而所有的折子,也全堆积到了她的桌案上。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之澄的江山都有陆寒在一旁协助着治理。   直到没有她,顾之澄才发现,原来陆寒默默替她承担了许多。   包括上一世,就算她想要将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不给陆寒一点儿表现和夺权的机会,实际上他也在暗中做了许多事,为她减去了许多负担。   因政务繁忙,顾之澄一个人应付起来并不自如,所以在陆寒昏迷之后,都没来得及去摄政王府看他。   一连十数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用膳和就寝的功夫,且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唯有早朝之时,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的大臣们“唠嗑”时,才有喘口气的机会。   可是......这帮大臣仿佛并不想让她歇息。   早朝时,以张丞相为首的一帮大臣们跪了一地,直接高声喝道:“如今市井坊间皆传闻,顾朝天子乃女儿身......区区一介女子,怎可以掌权治国坐拥天下?......臣等斗胆,敢问陛下,传闻可是属实?”   作者有话要说:  --------------   说了陆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就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全天下都知道澄澄是女孩子了,只有昏迷的陆崽还不知道~……   我的陆崽真可怜=-=   明天也会晚点更qwq   感谢在2020-03-19 12:12:17~2020-03-19 17:0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咧咧 7瓶;笑呵呵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102】七千字   这帮大臣虽都跪在地上, 但脸色正义凛然,仿佛是在替天行道一般,嗓音洪亮有力, 有的是十足的底气。   这怪不得他们, 实在是谣言传得太真了。   且还不止他们方才在朝堂上说的这些, 亦有些难以启齿的话, 没有说出口。   比如说......陛下乃红颜祸水,为了江山先是勾.引了从小辅佐她的摄政王, 又狠狠将他抛弃, 所以才致使如今摄政王昏迷不醒。   原本英明神武风骨伟岸的摄政王在百姓心中就是民心所向的存在,知他昏迷后便有许多百姓伤心欲绝叹惋哀戚。   如今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则传得愈发沸沸扬扬了。   至于这些知道皇上长什么样的大臣们, 回忆起皇上那身量身板还有那张脸来,再加上先前皇上被掳时明明应该觉得幸灾乐祸的摄政王却拼了命不顾大臣们劝阻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救皇上回来,他们就觉得这传闻越发的可信了。   亦有些虽对传闻略有耳闻却总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不敢相信的大臣们, 此时也眼睁睁地看着顾之澄, 想等她一个解释。   顾之澄差点被气得背过气过, 眸色冷幽地看着底下跪了一片昂着头颅等她答复的大臣们, 冷哼一声道:“朕要彻查, 这传闻的源头到底是何处!”   跪在最前头的张丞相隐有一愣,而后道:“陛下放心,此事臣已着人去查了。但是这传闻到底属实,还是谣言,陛下总得有个说法。”   说这话时, 张丞相沧桑的眸子里隐隐泛起些锋芒。   他是陆寒的心腹亲信,如今陆寒昏迷不醒,而罪魁祸首却因此而稳坐皇位,在这雕龙髹金大椅上显得好不威风,让他心中如何能痛快?   “......”顾之澄杏眸里凝着浅浅的波光,正要说话,却有人已经替她先开了口。   “澄儿是先帝唯一的骨肉,亦是顾朝皇室仅存的血脉,无论她是男是女,这皇位,除了她,还有谁能坐?!”太后端庄而威严的声音从黄色金龙云头纹亚麻帘后传过来,透出一股子震慑感,顿时让底下的大臣们都噤了声。   不过这倒不仅仅是因着太后的威严,而是因太后这句话的意思,算是变相承认了当今圣上......真是女子。   虽之前心里隐隐有猜测,但如今当真得到了证实,还是让诸位大臣都惊得半晌说不过话来。   待到回过神时,大臣们才忙跪伏着请安道:“臣等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端坐在帘后,身影模糊却自肃丽大方,“诸位请起吧。虽后宫不得干政,但如今摄政王不醒,皇帝又仍未及冠,哀家不得不出来说句话,免得顾朝江山因此而乱了套。”   张丞相忙拱手道:“请太后放心,臣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会努力保顾朝太平。”   太后默了片刻,才道:“哀家知道你们忠心耿耿,可方才在朝堂之上如此质问皇帝,历来可不是什么忠臣之举。”   诸位大臣们神色复杂,又忍不住多看了顾之澄几眼,有些话实在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女子当皇帝的,古往今来可从没有过。   难道就要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他们拥戴眼前这位弱质纤纤年纪尚小的小姑娘?   尽管她是顾朝唯一的血脉,可她也顶多只能当顾朝的公主啊......   太后趁群臣们心中纠结之时,冷着声音道:“诸位爱卿可还有话要说?若无事,就退朝吧。”   大臣们仍旧措手不及,心中思绪万千,自然无人敢带头出声,所以都沉默着散了朝,只是每个人脑袋里都乱糟糟的。   踏出这金銮殿时,看到外头正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澄都,只怕是要风云变幻了......   等群臣们散去,顾之澄也同太后一道回了清心殿。   太后不说话,只好由她先开口,“母后怎的从洛台山回宫了也不同朕说一声?”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合不拢嘴,“澄儿,哀家着急回宫,没来得及同你通传,这不刚回宫就赶到这儿来,替你震慑群臣了么?”   顾之澄声音有些压抑,小声问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母后怎还这般开心?”   太后红唇弯弯,笑意并未收敛,反倒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顾之澄道:“澄儿,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摄政王一除,顾朝江山就尽在我们的手中了。”   顾之澄杏眸里划过一丝极为幽暗的浅光,低声道:“如今的事态可不如母后想的那般轻松......且方才母后为何要变相的承认那传闻,大臣们知道我是女子后,人心便难稳了。”   太后却一脸无谓的模样,笑容盛极,“这有何妨?只要摄政王不在,这群大臣就跟盘散沙似的,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且你父皇临终前吩咐你隐瞒身份,也是怕摄政王以你是女子的由头想方设法夺走皇位。”   “......如今摄政王昏迷不醒,你父皇又说过待威胁一除,皇位已稳,你自可以恢复身份,成为这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女帝,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哀家,也是第一位女帝的母后,当真是光宗耀祖,千古流芳了。”   顾之澄:......她可不觉得如今皇位已稳,明明是母后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母后,你总该迟些再说的,如今摄政王昏迷不过数十日,你怎能如此着急?”到了这个时候,顾之澄也忍不住与太后反驳了起来。   太后却按着眉心,眼底掠过一丝倦色,“澄儿,你在宫中,并不知坊间传闻已是何等热闹,但哀家知道。”   “......这一路回宫,哀家尽管坐在马车中,都能听到路边闲聊的百姓嘴里口口声声笃定你是女儿身,并说这顾朝的天下,他们这些百姓,怎能被一个小姑娘统率?已有许多隐约想要揭竿而起的,正在徐徐图之了。”   顾之澄脸色一白,眉头皱得死紧,“既是如此,就更该否认才是。”   太后摇摇头,叹口气道:“澄儿,瞒不了的。你可知这传闻是谁煽动着愈传愈烈?......是那闾丘连。”   “......虽他已被毒哑了,又失了一只手臂,武功尽废,手筋脚筋也都挑了,如同废人。可他心智并非寻常人,之前忍辱负重那么久,现在制约着他的陆寒没了,自然迫不及待地出来搅动局势。”   顾之澄咬住唇,想起以前她心存善良,为了闾丘连向陆寒求情。   但是陆寒劝过,说闾丘连此子,绝不能留。   可她却执意,陆寒最终似乎也是卖了她的面子,才留了闾丘连一条命。   这便如同农夫与蛇的故事,并无二异了。   顾之澄透过殿内的窗牖,望向外头正是盛极的日光,可心底却是一片照不进的黑。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继续说道:“你近日在宫中处理堆积的政务,群臣们也有意瞒着外头的消息报与你听,但哀家回宫,一路遣人打听,倒是听闻了许多事。”   “......哀家听闻,闾丘连如今已离开了澄都,在临近的祥宁镇聚集了一帮子人,正欲谋反,以‘女子怎能治国’之名,将你落下皇位。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得稳住这帮大臣,让他们愿意拥戴你。朝堂一稳,再除掉闾丘连,民心也能渐渐稳了。”   太后这番话倒是有条有理,显然是她连夜赶路十几日回来的路上,深思熟虑想出来的。   顾之澄默然不语的点点头,眼神慢慢黯了下去,“那朕......明日出宫去瞧一瞧摄政王。”   顺带微服去酒楼茶馆坐一坐,听听这坊间到底已经闹成了什么样子。   ......   翌日,顾之澄早早便出了宫,先奔摄政王府而去。   先前一忙数日,也不知是不是那帮子大臣故意塞给她的许多政务。   今日她索性全放到一旁不去管,来看一看陆寒。   一是大臣们及坊间传闻隐约都在指责她没心没肺,都不知从哪听说摄政王是因她才这样,可她却只派太医每日前来却至今未去看摄政王一眼,所以她不能再落人口舌。   二则是......   她近日以来着实有些心里不大安定,总在闲暇时莫名其妙想到不知陆寒的病怎么样了。   所以便来瞧一瞧,也能安心些。   ......   摄政王府明明还和往昔一样,但或许是因着心境不同,顾之澄倒觉得比以往寂寥清寂不少。   她一路被人引到陆寒的屋子里,观摄政王府依旧是碧瓦红墙,雕栏玉砌,可落在眼里却总觉得有些凄凉。   而陆寒......似乎也与往日里不一样了。   平日见到陆寒,他总是不动声色清冷如天上神仙般,总有股子冲霄而起的高高在上。   可如今,却仿佛是他已从高处坠落崖底,那双狭长峻然的眸子紧紧阖着,整个人多了几分柔弱无助的气质。   似是一团黯淡无光的玉石,从此失去了他的光华。   顾之澄见到他的一瞬间,心底也不知为何,忽然一软,仿佛跟着坠了几分下去。   她走过去,站在床榻旁,垂眼看他。   依旧那么好看,似乎五官的每个棱角都是精打细琢出来的。   可却毫无声息,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却透进来的日光照出一小缕细红的小血丝来。   顾之澄伸出嫩白的指尖,却又很快收了回来,坐在床榻旁的软凳上,依旧盯着他发愣。   只是眉间蹙起的一小片浅川,能看出来她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深思。   “你将主子害得这么惨,我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一道清冷得寒气袭来的声音在顾之澄身后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顾之澄回过头去,看到是以前她宫里那个传说已经死了的侍女,名唤珊瑚的,正拿着把匕首对着她。   她早就知道珊瑚是陆寒的暗卫,如今重新见到,她只是镇静地看着她,“你到底叫什么?我总不能还叫你珊瑚?”   十三的动作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女人现在竟还有心思问她的名字。   “十三。”十三冷冷地丢下她的名字。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抿起唇,唤了一声,“十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十三晃了晃手里的匕首,寒光凛冽,映出她清冷到极致的眉眼,没有一丝波澜。   顾之澄抿了抿唇,日光煦煦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好看得让人容易晃了眼,“若你真想杀我,早就无声无息地动了手,何必与我说这么多话?完全不似你们暗卫的风格。”   十三冷冷一笑,收起了匕首,恨意却丝毫未减,“看来你对我们暗卫的行事风格倒是十分了解......”   顾之澄默然不语,杏眸中光华流转,侧过去继续盯着陆寒看。   十三走过来,声音里满是冷意,“我今日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想杀你。”   顾之澄随口问道:“是我将他害成这样的......你不想立刻杀了我报仇么?”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十三直言不讳地睨着顾之澄说道,“可我更想主子能醒过来。”   十三知道,若顾之澄死了,主子在这世上不再有牵挂,就真的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顾之澄蹙起眉尖,杏眸里泛起细碎的光,“你觉得,他还能再醒过来?”   十三猛然盯着她,在人前的情绪从未像今日这样起伏跌宕过,忿忿不平地问道:“你莫不是此时还在暗暗诅咒我家主子永远都醒不过来?”   顾之澄哑然,又听到十三还在逼问她,到底希不希望陆寒能醒过来。   对于这个问题,顾之澄沉默了。   说实话,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   十三见她的神色,眼神也渐渐冰寒下去,“若是让你每日来摄政王府在主子耳边说说话,你愿意么?”   “......”顾之澄咬着唇,心里乱得很,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十三冷然笑了笑,很为陆寒不值,“主子英明一世,从未做过任何错误的决定,可我觉得,他最大的错误和败笔,就是喜欢你。”   顾之澄脸色微白,垂下杏眸,敛住眼底的波光。   十三的话说得不错,就连她自己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呢......   ......   自摄政王府出来之后,顾之澄的脸色越发惨白了。   十三问她的,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若说希望陆寒醒过来吧,那他定然是要夺了她的皇位,并且将她囚在他身边的。   可若是说希望陆寒不要醒过来,那又显得她的心肠太坏了些,她自个儿也于心不忍,毕竟陆寒是被她害成这样。   且这顾朝的江山落到醒来的陆寒手上总比落到旁人手上要好得多。   顾之澄思绪乱了一会,又深知无论她想不想陆寒醒来,这都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平息眼前的纷乱,守好顾朝的江山,万万不能被旁人所夺去。   随后,她又去了几个不同的酒馆茶楼,这才发现原来形势远比她想象的要糟。   女子当皇帝,这在世人眼里原本就是稀奇古怪大不韪的事儿,更何况在百姓的认知里,陆寒这个摄政王反而比她这个皇帝的名气大得多。   尽管她已同陆寒一块引漕渠修新潭,又主持太医院着手开始编修《顾本草》,可惜陆寒这些年来为百姓所做的事,远比她做的要多得多。   率领大军远征北荒,平定蛮羌族叛乱的是他。   开仓放粮动用私库救济百姓的也是他。   百姓爱戴,民心所向,都是他。   而如今,顾之澄又背上了害得陆寒昏迷不醒的罪名,虽不知这话是谁传出去的,但百姓却是听信得死死的,所以自然对现在顾朝这个皇帝越发的不满了。   顾之澄默不作声地听了一场又一场,后背已是一片发凉。   人心难测,这些人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待回宫时,顾之澄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恨不得从耳朵里将这些腌臜话全挖出去忘了才好。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格外难熬。   先是大臣们的态度眼见着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虽顾之澄有上一世的基础在,无论是朝堂之上的事还是天下百姓的事,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寻不到任何错处,但还是显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他们只能寻着一个点,那就是顾之澄是女子。   只要她是女子,就不能做皇帝。   不管她做得再好,也没有这个资格。   思维固化总是如此,尤其是这些老古板的大臣们,更是如此。   支持顾之澄的大臣寥寥无几,更让她在处理政务时举步维艰。   只是因暂时摄政王未醒,顾朝皇室又无其他血脉,甚至连旁枝末节的也没有,所以大臣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才一直按兵不动。   虽是如此,但顾之澄还是听闻了一些正蠢蠢欲动风雨欲来的消息。   太后曾劝顾之澄,让她索性杀鸡儆猴,将以张丞相为首的一些大臣杀了,建立威信,杀一杀这帮大臣的威风,好让他们心底有所忌惮。   既然先皇都说过顾之澄能当女帝,亲手将顾朝江山交到她的手上,那这帮子大臣凭什么说闲话?   太后虽杀伐果断,只着眼于维持顾朝江山表面的太平。   可是顾之澄却犹疑着,不敢动手。   说闲话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那么多,她总不至于将所有大臣都杀了。   而若只是杀几个,恐怕起到的不是杀鸡儆猴的效果,而是反作用,会让其余的大臣慌了张,兔子急了还咬人,若是大臣们觉得自个儿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只是嘴上说说,还未轻举妄动了。   而如今让顾之澄头疼的,不止是这帮子大臣。   还有闾丘连。   他的势力已壮大到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地步,不仅是在临近的几个城镇,且顾朝许多地方都有响应他的人接连揭竿而起,皆称一个女子如何能做顾朝的皇帝,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如同星星之火,在顾朝的各个州县渐渐燃出了一片焦灼的火势。   甚至闾丘连还嚣张地给她寄来了示威信,扬言让她快些将皇位让出来,他保她不死,甚至愿意让她做他的皇后。   不仅如此,就连周边一些连年朝贡对顾朝恭敬不已的小国和部落,如今仿佛也开始对顾朝不太恭敬起来,隐约有些挑衅之意。   如此这些,都并不是因为顾之澄做得不够好。   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顾之澄已经做得很好,甚至比她上一世还要好,也甚少有歇息的时候,呕心沥血一门心思全在政事上。   可仍旧远远不够。   人们的成见如同一座如何攀也攀不过的大山,甚至连她自个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女子天生就该关在宅院中相夫教子,不能抛头露面,更不可能有治理天下的气魄和度量。   幸好这群大臣们虽然不大乐意她当皇帝,但更不情愿顾朝江山落入旁人手中,所以还是一面嫌弃着她,一面勉强地在平定着各处的叛乱。   亦有将军带领军队前去围剿闾丘连的势力,但因为士兵们也都因为知道皇帝是个女子,而不大情愿为之卖命,所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甚至隐隐显出股颓势来。   顾之澄每日待在皇宫里,听着传来的消息,不免焦头烂额。   最后,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披甲上阵,亲自领着军队前去平息叛乱。   既然百姓们都觉得她是仰仗着陆寒的鼻息才能安稳度日,觉得陆寒是战神可以平息北荒的叛乱。   那么她要努力证明给所有人看,她亦不比陆寒差多少。   若没有战死沙场,要她就要守好父皇传给她的万里江山。   ......   而摄政王府,却不同于如今外头风雨飘摇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安静而萧条。   摄政王不醒,许多下人也都遣散了。   唯独十三每日都守在陆寒的身边,锲而不舍地同他说话。   所有御医包括请过来的大夫都说摄政王不会醒来了,唯独十三不愿意信。   只要摄政王一日不醒,她就一日不会放弃。   十三日复一日在陆寒耳边念着的,都是如今顾之澄的境况。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陆寒,顾之澄如今有多无助。   比如今日又有多少大臣进谏,在朝堂之上接二连三将顾之澄强怼得无话可说。   比如闾丘连率领的人又占领了顾朝的哪座城镇,消息传进宫里,顾之澄又一宿未眠,茶饭不思。   再比如哪个小国或部落又做了什么挑衅顾之澄的事,惹得顾之澄当众下不来台,被人当成笑话传了好久。   还有坊间说的难听话,只要有关顾之澄的,十三都会传给陆寒听。   她知道,只有这样,主子才会醒来。   因为主子舍不得那个女人。   舍不得见那个女人孤苦无依的样子,舍不得留那个女人一个人在世间受苦受难。   所以主子一定会醒来的。   ......   顾之澄没有放弃,一直苦苦支撑着。   而十三也没放弃,一直默默坚持着。   三个月过去,却仿若过了三十年一般难捱。   而在一个深夜,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站在灯烛映出的一片波光下的十三看到了。   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陆寒,重新睁开了那双眸子,满是阴翳血色。   三个月未曾说话,他的声音已涩哑得不像话,却裹挟着冲霄而起的戾气,杀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盛然。   他说:“十三,你说的,本王全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9 17:03:17~2020-03-20 16: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弦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猫的鱼 100瓶;亰亰 27瓶;TANG 15瓶;妤蜵、冰落zhang、膝盖、sophia、28419855 10瓶;六六大顺 6瓶;daisysyl、41031516、来来来看看 5瓶;Untitled、苏艺濡 3瓶;30478935 2瓶;24481758、小灵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102】二合一   陆寒醒来后, 直接掀开衾被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脸上凛着万年不化的寒意。   十三望着他冷峻的背影, 张开嘴,却仍是不敢说话,眼睁睁瞧着他融进了一片夜色里。   十三知道,主子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宫里寻那个女人。   她清冷的眸色里掠过复杂的神情, 最后弯下腰来, 开始叠起床榻上乱糟糟的衾被来。   ......   此时宫中,明月几何透过粼粼的帐幔, 投下浅浅的波光。   月色映在她睁得圆圆的杏眸里,泛起一片极美的涟漪, 映得她肌骨莹彻,愈发胜雪。   顾之澄嗅着殿内熏着的龙涎香,明明好闻, 却让她脑子里有些生疼。   不知有多久, 她都未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莫名想到了一直睡着的陆寒, 不知道他的摄政王府夜里是不是也这么安静。   夜色静谧中,顾之澄恍惚间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她立时警惕地坐了起来, 指尖触到枕头底下那冰凉的匕首柄,才觉得安心些许。   发现她并未睡着,一道黑影定定地出现在她的帐幔前, 遮住了大片的天光。   这颀长而挺拔的身形,周身缭绕着的清峻气质,顾之澄就是闭着眼,也能认出来。   居然是陆寒!!!   她杏眸微微抬起,望进陆寒一双无甚表情的眼瞳里,睁得圆圆的,眸光流转里全是恍惚。   “你你你......你醒了?!”   陆寒进来时,没有关上窗牖。   春日夜里的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轻拂脸庞,温柔又和煦,没有一丁点凉意。   陆寒深深望了顾之澄一眼,嗓音酥沉揉碎在殿内的温柔晚风里,“陛下这个反应......是盼着臣醒?还是盼着臣永远都不要醒来?”   殿内顿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到外头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顾之澄咬住唇,羽睫扑簌了几下,如同一把浓密的小刷子遮住眸底极美的雾色,“这是什么话,只......只要你能醒过来,朕自然是极高兴的。”   虽听着不像是真话,但陆寒的心还是因她轻轻软软的一句话,停跳了半拍。   他俯下身子,深黑的瞳眸对上顾之澄的眼睛,淡声道:“陛下,你骗得臣......好惨。”   若早知道她是女子,他又何苦受那么多磋磨?   何苦在无数个深夜里不停地进行着自我否定,折磨得快要发狂。   顾之澄脸色白了几分,淡粉的唇瓣微张,小声道:“你......你都知道了?”   陆寒眸色沉沉如雾霭,眸光寂寂落在顾之澄那张纤嫩如吹弹可破的小脸上。   其实......从放走顾之澄又将她捉回来送进宫时,他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毕竟处处都是疑点,若要他不起疑心,也难得很。   只是他倒觉得没必要急着拆穿证实,毕竟比起得到顾之澄的身子,他在意的是那颗心。   所以他不着急。   他可以慢慢等,等到顾之澄愿意告诉他的那个时候。   他每一天都按捺着怦然的心跳,不动声色的与顾之澄相处着。   有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心上人身边,也是一种乐趣。   可惜,他仿佛始终没等到她裹着坚冰的心有些许的消融,如同一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石头。   反而等来了她假死想要从他身边逃走。   那时的他真的信了,因为太在乎,所以似乎反而失了所有的理智,竟直接着急绝望得昏了过去。   其实昏迷的时候,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听到十三在他耳边告诉他,顾之澄没有死。   可是那时,他一点儿也不想醒来,反而觉得一直陷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也好。   醒来有什么意思?   反正她也未必想他醒来,他在这人世间也没什么好贪恋的人或事。   尽管已经绝望至此,心底恨透了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可听到十三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告诉他,顾之澄如今有多举步维艰时,他却终究还是舍不得了。   舍不得这样丢下她不管,舍不得她经受这么多苦难。   就算她再如何一遍遍的推开他,他也还是想要靠近,想要救她。   陆寒认了输,从无边黑暗中挣扎着醒来,披上衣袍便匆匆进了宫。   然而,在见到顾之澄时,他心底的郁躁还是涌了上来,翻覆得眼底幽暗的雾霭看不到尽头。   因为求而不得,因为太难求得。   “小叔叔......对不起......”深邃的夜色里,忽然响起顾之澄软软绵绵的声音,仿佛温柔得一下便让心里所有的褶皱都烫得平整而熨帖。   她此时已恢复女儿身,自然不必再装少年音色的清朗,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小姑娘才有的软糯轻柔。   陆寒心头微微缩了一下,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喉咙微痒,眸光垂落下来。   顾之澄见他在盯她的衾被,以为他想上来,便往里头挪了挪身子,给陆寒腾出一大片地方来。   她回宫后,陆寒三五日便要来睡上一回,她也早已习惯,见怪不怪了。   可陆寒却未动,反而是转身轻飘飘的留下一句,“陛下,夜已深了,臣明日再进宫面圣。”   原本刚醒来时,陆寒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和顾之澄说。   可到了这里,却发现不过是一时冲动。   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顾之澄有些怔然地看着陆寒清峻挺拔的身影就这样施施然自窗牖处翻身而出,转眼间便只有一大片月光倾泻进来,落在她的龙榻上。   她伸出指尖触了触方才为陆寒腾出的这一片地方,眸光渐渐黯了下去。   心里莫名同这儿一样,有些空空荡荡,却不知为何。   ......   翌日早朝,陆寒醒来这件事,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臣们除了纷纷表示祝贺之外,心中更是盘算万千,各自有了各自的主意。   唯独坐在龙椅上的顾之澄脸色不大好,苍白的脸颊微微抿着淡粉的唇瓣,杏眸里雾色弥漫摇摇欲坠,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在强颜欢笑。   诸位大臣看在眼里,虽多了一丝怜惜,却也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本就没有女子当皇帝的道理,更何况摄政王本就文武双全乃人中之龙,所以他们更愿意拥戴摄政王登基。   顾之澄也知道大臣们的选择会是什么,她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乌泱泱的大臣,只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一回坐在这上面看着这样的场面了。   若皇位不可留,惟愿陆寒能迫于压力,放她和太后一条生路。   最好是让她离宫,不要将她困在他的皇宫里,做他的妃子之一......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黄海尖细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上扩出回音来。   心思各异的大臣们都只盼着快些下朝,好去摄政王府拜访,最好是能抢先当上这回的功臣,那以后荣华富贵才是真真正正的享用不尽了。   没有人说话,可唯独陆寒上前一步,周身散着旁人不堪比的威压与气度,沉声道:“启禀皇上,臣有话有说。”   顾之澄望进他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似触到了不可见底的幽潭,只觉得心头微跳。   她收回目光,不动声色不徐不缓地说道:“摄政王请说。”   尽管只能做最后一日的皇帝,她也不能失态,必得保持最后的天子威仪。   陆寒转过身,眼神渐渐沉下去,所有大臣都正怀着恭谨的姿势,等着他说话,俨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未来的皇帝般尊崇。   陆寒的眸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声音沉稳有力地对着一众大臣说道:“在本王心中,陛下才是顾朝皇室唯一的血脉,是当之无愧的天子圣上......希望诸位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再私底下传些不好听的闲言碎语。”   陆寒不想等下朝后将这同样的话说给他府上来拜访的一拨又一拨大臣听,索性在这儿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清楚,让他们明白,如今到底该做些什么。   顾之澄大而亮的杏眸圆睁,里面满是讶然,心头的惊愕也如浮沫般一层层泛了出来,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寒......居然愿意拥护她继续当这众人非议的女帝......?   大臣们也噤了声,能听出摄政王此话不是做做样子说给龙椅上那位听的,而是明明白白说给他们底下这些人听的,一时心里也犯了糊涂。   摄政王这是傻了么......不要皇位而是要拥个小姑娘做皇帝?   莫非传闻真是属实,摄政王痴心于当今圣上,所以宁愿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是摄政王若是做了皇帝,再娶了顾朝皇室唯一的血脉做皇后,岂不是更能传成一段佳话?   大臣们纷纷晃着脑袋,实在想不明白陆寒是如何想的。   顾之澄也不明白,清亮的眸光始终落在陆寒身上。   可是陆寒却并未再看她一眼。   甚至下朝后,直接就跟着大臣们一道出了宫,竟然没有如往常一样留在宫中。   顾之澄望着陆寒峻拔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只是见日光映衬得陆寒身姿颀长如松竹,渐行渐远,似乎蔓延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听闻陆寒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太后倒是急匆匆赶来了。   见御书房只有顾之澄一个人坐在那儿批着折子,太后目光微凝,“摄政王呢?”   顾之澄落下手中执着的狼毫笔,衣袖重新遮住方才写字时露出的一截瘦削雪白的皓腕,眼神安静地说道:“回府了。”   “回府?他不是以往下了朝,都会来御书房里待到晚膳时分才离宫么?”太后美眸中露过一丝狐疑。   顾之澄摇摇头,茫然道:“朕不知道。”   太后抬起翡翠镶金护甲,按了按眉心,才道:“总之他愿意继续拥戴你为顾朝女帝,就是好的,只是哀家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愿意这样做......”   顾之澄藏在衣袖中的嫩白指尖忍不住动了动,轻声道:“朕也不知道。”   太后有些没脾气地看着一问三不知的顾之澄,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忍不住挑眉问道:“哀家听闻宫外传闻,说是摄政王痴心于你......若真是这样,他不抢你的皇位,倒是说得过去一些。”   顾之澄眉心一跳,杏眸里掠过些粼粼的波光,“母后怎能听信宫外这些坊间传言?摄政王怎会痴心于朕......?”   太后停留在顾之澄脸上的目光依然存着几分探究,嗓音婉转道:“若不是这样,那倒最好,哀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你与他多出什么旁的纠葛的。”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   这一日,顾之澄自然过得依旧是脑子心底都乱成了一锅粥的样子,恍恍惚惚便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不是早朝,陆寒也没进宫。   顾之澄早早去了御书房,等到快午时,也没见陆寒的身影。   看来,陆寒暂时是不打算同以往一样,每日来她的御书房了。   不过她如今也不再是那个惫懒贪玩的皇帝,早已担起了肩上的担子,所以并不需要陆寒再替她分担什么。   尽管这样想,但顾之澄总是忍不住分神。   分神去想陆寒在朝堂之上说的话。   分神去想陆寒为何不抢走她的皇位,然后再将她囚在他身边。   分神去想他的淡淡语气,他的疏离神态,还有他转身的背影。   顾之澄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似乎将陆寒想得太坏了一些。   实际上这一世,他从来都没伤害过她。   就连她被他囚在宫外的那短短几日,他也一直在细心照料她。   她甫一提出回宫的要求,他便立刻应下了。   ......   接下来的几日,顾之澄每回踏进御书房时,心底多了一丝不自知的期待。   以为能看到一道峻然如玉的背影,坐在靠窗的紫檀雕荷花纹炕桌旁。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见到陆寒。   只是不停有宫外的消息传到她这儿来。   顾之澄自个儿掌权三月以来,也慢慢培养起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尤其是这宫外的消息,是她下令每天都要送到她这儿来的。   看着纸张上的消息,顾之澄的心底又越发复杂起来。   自陆寒上回在朝堂之上说了他坚定不移视顾之澄为顾朝皇帝后,许多大臣们也渐渐收了心思,愿意安下心来继续为人臣子,也不再说什么闲话暗中捣乱了。   但是仍然有大臣还是不服的。   他们向来瞧不起女子,认为女子只能相夫教子,不过是男人的附庸品,凭什么能站在他们头上指手画脚,成为这天下定顶顶尊贵的人?   而顾之澄每日收到的消息,就是这些心口不服暗中搞鬼的大臣们的死讯。   虽然死因都不一样,但都干净利落,难寻蛛丝马迹。   顾之澄一直没派人动手,所以她知道,一定是陆寒。   想到陆寒只言片语都未同她说,却又为了她一直默默做了这些,她心底就越发复杂了。   终于,又到了十日一朝的时候。   今日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听话乖巧了不少,没有反唇相讥在言语之中暗讽女子怎能为帝之事,也没有给顾之澄添什么乱,反而是一块同仇敌忾开始商讨如何平定闾丘连引起的叛乱之事。   这事虽紧迫,但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决议的。   大臣们高谈阔论了一番,口干舌燥以后也就散朝了,还是没有将军愿意领兵出征。   虽然因着摄政王的铁血手腕,大伙儿都渐渐不敢当刺头儿了,但还是没有将军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豁上自个儿和手下将士们的性命上战场。   大臣们散去之时,陆寒也转身和他们一道,打算出宫。   今日早朝,他罕见地一直沉默着。   顾之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久,他应当有所察觉,却从未抬眼回望她一眼。   顾之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在陆寒的脚快要跨出殿门时,喊住了他。   ......   御书房内,陆寒站在顾之澄的跟前垂着眉眼,日光透过窗格在他侧颜上映出云纹,衬得他棱角愈发精致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画面让顾之澄有些恍惚。   似乎好久都未曾这样,和陆寒说话了,颇有些恍若隔世的味道。   两人都未说话,只有外头庭院的雀儿在叫,是春日独有的欢快。   殿内熏着不浓不淡的龙涎香,和着春光,倒是叫人心中舒泰。   顾之澄抿了抿唇,嫩白的脸颊也在透进来的一缕日光中映出几分白里透粉的颜色,“你做的事,朕都知道了......谢谢你。”   陆寒眸光清浅,眼底丝毫未起波澜,只是淡淡然道:“这不过是臣的分内之事。”   他愿意俯首称臣,更不惜以满手鲜血,守她江山万里,日夜无忧,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顾之澄杏眸里细碎的光微微一暗,总觉得陆寒如今的态度,让她心里莫名有些酸胀,却说不上是为什么。   陆寒颔首道:“若无旁事,臣便先退下了。”   “......”顾之澄抿起唇,眼底泛起泠泠的光,“为何朕觉得,你近日不入宫......是在躲着朕?”   陆寒身子一顿,继而淡声答道:“陛下说笑了,臣只是如同其他大臣一般,有事才进宫面圣罢了。”   顾之澄扶在椅子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只是藏在袖子里谁也瞧不见。   她望着陆寒无甚表情的眼瞳,眸光愣愣着问道:“你对朕......”   陆寒很轻易就明白了顾之澄的用意,脸上一片清然,沉声道:“陛下,您为天子,我为臣子,自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从今往后,臣定当恪守本分,不再有任何逾矩之举,请陛下安心。”   说罢,陆寒下颌绷紧,转身而行,徒留顾之澄杏眸圆睁望着他如玉树般的峻拔身影,消失在殿外。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小陆套路深,咱们小顾肯定顶不住了唉……   小陆:强.取.豪.夺?哼,我才不玩低俗的那一套   感谢在2020-03-20 16:11:05~2020-03-22 14:2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拉斯加的哈士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ma薄凉 30瓶;26917252 20瓶;黑渣Hazel 10瓶;六六大顺 6瓶;笑呵呵 5瓶;柒琪绮気 4瓶;? 2瓶;4177131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103】七千   朱门森严, 晚风浩荡, 陆寒踏出一重重的宫门,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没有一丝停顿。   顾之澄在桌案后怔了片刻, 却也无暇想太多,眸光重新落回折子上。   闾丘连的势力如今已越发嚣张, 铲除他们实在到了刻不容缓的时机,可却没有将军愿意出战。   不过顾之澄倒早已想好了法子,她本就打算自个儿披甲上阵的。   只有这样证明了自己,才能堵悠悠之口。   不过跟太后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却依旧让太后脸色一变, 竭力反对。   顾朝皇室的血脉就顾之澄这样一根独苗苗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 怎能乱来。   可顾之澄仿佛已经认准了这件事, 无论太后怎样说,她也只是抿紧嘴唇不说话, 晶亮的杏眸里满是笃定的光芒。   太后实在没法,总不能拿根绳子拴着她不许她去。   且顾之澄的语气,也不像是与她商量的, 而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   在早朝之时, 顾之澄便将这个决定说与了大臣们听。   话音刚落, 殿内倒登时变得极安静。   只见诸位大臣的脸色各异,心里也不知在盘算什么小九九,竟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顾之澄见他们既不点头, 也不反对,眸光便落到了站在最前头的陆寒身上。   陆寒今日仍旧没什么表情,一身蟒袍衬得身姿修长,眉眼清冷如旧。   “摄政王觉得,朕此举可行?”   陆寒微微颔首,下颌绷出好看的弧度,淡声道:“陛下武艺超群,臣认为此举可行,不知陛下何日动身?”   顾之澄眸光微凝,而后便恢复了清清淡淡的神色道:“好,那朕明日便动身,率三万大军,直捣叛军老巢。”   闾丘连那股势力大多都是顾朝的百姓,虽数量多,但都是分撒在顾朝各个州县。   顾之澄只消出兵祥宁镇,将以闾丘连为首的那伙叛军全抓了,三万大军已是绰绰有余。   擒贼先擒王,顾之澄相信,只要将闾丘连抓到,那顾朝其他地方的小规模叛军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这一日,散朝后,陆寒依旧没说什么,转身便同一伙大臣一块走了。   令人心寒的是,并无大臣嘱咐顾之澄万事小心,好像都盼着她死在战场上似的。   顾之澄知道,看来他们都是因陆寒的面子,才尊她一声皇上,其实心里都是不服的。   ......   翌日,顾之澄换了战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一队亲卫去城外与大军汇合。   旭日初升,城门口,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大臣来践行。   顾之澄的视线匆匆扫了一圈,发现陆寒并不在其中,她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心。   因时辰不能耽搁,顾之澄也只与大臣们说了几句,便策马出城了。   临走前,她仿佛还是不死心地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空空如也。   心里好似也缺了一块,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顾之澄晃了晃脑袋,强迫自个儿不再去想这些,反倒将注意力全落在了前方的路途上。   在城郊的大军前,顾之澄与他们一道喝了践行酒,将酒杯砸在地上,便整装待发,立刻往祥宁镇的方向行军了。   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宛若一条长龙,步履稳健而有力地一路前行着。   歇息休整的时候,顾之澄仰头将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喝下,余光仿佛瞥到了陆寒的身影。   她放下水壶,左右而视,可士兵们都是穿着一样的盔甲,带着同样的头盔,却没有一个有陆寒那般峻拔的身姿。   她恍惚了一下,听到身边散骑常侍陶营问她,“陛下,您在找什么?”   顾之澄稍稍挑眉,摇头转头看向坐在地上休整的诸多士兵道:“无事,若是休整好了,便快些出发吧。”   顾之澄身为娇弱女子都从不喊苦喊累,其他士兵们自然也更不能说还要多歇会儿,硬着头皮盯着顾之澄纤弱的背影,就咬咬牙扛起刀剑继续赶路。   如此一来,这士兵们的士气倒是提升了不少。   倒不是因为被顾之澄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只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如何也不能被一个小姑娘比过去。   路上七八日,一群将士反而发现了这女皇帝的可取之处。   起码行军打仗这样跋山涉水的路途,这娇生惯养的皇帝与他们同吃同行,住的是荒郊野岭,吃的是干饼冷水,没埋怨过半句,反而眼底永远有着坚韧不拔的细碎光芒,似是在无声的鼓舞着他们。   再加上她模样生得好,说话又细声软语的,不少粗嗓子的士兵同她说起话来也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少了那份不屑。   祥宁镇这个地方不同于顾朝的其他州县里的城镇,它是坐落在茫茫山丘上的唯一城镇,易守难攻。   但这回顾朝的大军人数占优,所以顾之澄让大军扎好帐篷,就立刻在主军帐里排兵布阵起来。   她上一世读兵书读得多,虽然不过学的都是些纸上谈兵的功夫,但如今指挥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帐内跟着她的几个副将眼神里也多了些刮目相看的味道。   顾之澄咬紧唇,嘱咐道:“此回我们人多势众,有好处,亦有坏处。好处是人数占优,坏处则是难以攻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今夜兵分三翼,务必要一鼓作气,捣毁他们的老巢。”   陶营郑重点头道:“陛下,属下按您的吩咐,从左翼包抄,可是您......真的也要上战场?”   顾之澄给自己定的任务是率领大军从正面进攻。   她刚说的时候,大家很是惊诧,都以为这女皇帝跟着他们来战场就已是顶天了,不过是坐在前线战场的帐篷里指手画脚一番。   可没想到她竟也要披甲上阵,实打实地上阵杀敌?   顾之澄眸光雪亮,蹙眉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陶营和其他副将都噤了声,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   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旌旗猎猎,战鼓雷鸣,一场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顾之澄骑在马上,急速飞驰,劲风割在脸上,竟刮得有些生疼。   她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低鸣嘶吼,声势磅礴。   顾之澄隐约看见对面已经起了些火光,想必是两翼包抄过去的小部分军队已经和闾丘连的人打起来了。   她连忙策动了马鞭,加快速度加入战场。   迎面而来的是叛军,亦骑着马拿着刀剑毫不留情地砍过来。   顾之澄想到他们虽是叛军但仍是顾朝百姓,便没下狠手,刀刀都不致命地砍翻了一片人。   跟在顾之澄身后的将士们目露惊色,不料当今圣上身为女子,却也有十步杀一人的威风凛凛。   这一战异常顺利,甚至让顾之澄都有些奇怪,为何这样轻松。   对方直接投了诚,许多叛军都垂着脑袋被铐上铰链跟在顾朝的军队后一同班师回朝。   可顾之澄扫视一圈,却皱了眉,“叛军中没有找到闾丘连?”   陶营怔怔然点点头,“想必是见败势已定,所以趁乱逃走了。”   顾之澄眸中露出凝重之色,咬唇道:“一定要找到他,多派些人手去追。”   ......   明明是打了胜仗,叛军都三三两两被击溃了抓回去,可顾之澄心底却并不大痛快。   一是因着没有抓到闾丘连,二是回澄都的路上和来时一样,见着许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实在让人心中沉重。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却因她治国不力而沦落到如今风餐露宿面黄肌瘦,甚至偶尔途经的荒野之中还有一两具横尸,触目惊心。   去时因着急平定叛乱,所以无心思闲暇管这些难民。   回澄都的路上,顾之澄倒是见着一些难民就忙让士兵们拿些军队中的粮食分发给他们,因此归程的速度缓慢了不少。   只是这一路的见闻多了,顾之澄才发现,许多百姓子民并不如她所所想,都是人心善良,值得被救的。   每回发下的粮食,都是难民们一窝蜂地来抢,甚至有人拿了手里的还不知足,还要去抢旁人的。   若不是军队的威压在镇着,只怕是当场就要打起来。   见到这种情况,顾之澄除了蹙着眉制止,仿佛也找不到旁的好法子。   只是她知道,当军队远去之后,这些争抢又会开始。   深知教化愚民这等事任重而道远,不由在顾之澄的心里又多了个沉甸甸的担子。   是日,离澄都不过还有两三日的脚程,顾之澄骑着马表情凝重地与军队一同前行,目光所及,竟瞥到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在路边草丛里压着个瘦弱的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   这两人衣衫褴褛,又隐在高高的草丛中,若不是她眼尖,是很难发现的。   顾之澄瞧着那小女孩乱蹬的小脚,鞋尖都破了两三个洞,露出全是泥的脚趾,顿时怒从中来。   “你们在做什么?!”顾之澄大吼出声,可她身边跟着的人都只茫然地看向她,再顺着她的视线慢悠悠转过头去。   顾之澄哪里等得了这些人反应过来再出手,情急之下,她直接下了马,大步走过去,指尖按在剑鞘上。   那中年男子被她喝一声,竟也没有停止动作,直到听到顾之澄的脚步声渐近,才转过头来。   这是一张猥.琐至极的脸,咧起嘴笑时露出发黄的牙齿,竟让顾之澄觉得这笑容十分诡异。   她心里起了些不妙的预感,正要后退,却见四周的草丛里蓦然暴起好几个黑影,刀光剑影朝她而来。   饶是顾之澄有所防备,可这些黑影从好几个方向同时袭来,她没有三头六臂,只能挡住前方,后方却不知该如何挡。   正在危难的时候,顾之澄身后忽而多出道黑影,替她将后方袭来的所有刀光全都挡住了。   只闻刀剑相接的叮当作响声,顾之澄也专心应对眼前的黑影。   原本这些埋伏在这儿的黑影就只是想趁她不备而袭击,才能得手的。   可是既然显了形,她的功夫又不赖,所以这些人就再也不能拿她怎样,反而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当所有黑影都倒下去之后,顾之澄连忙让士兵们将这些全捉起来,留活口审问。   可是赶过来的士兵们一一查探过去,却发现这些人都已没了气息。   顾之澄蹙紧眉,看向方才突然出现帮她的黑影。   正是夕阳的晚霞漫天之际,霞光洒在这人的脸上,镀出一层极好看的光晕来。   竟然是陆寒......?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顾之澄睁大了眸子,里头藏着点点的惊喜而不自知。   陆寒不动声色的眸光掠过顾之澄眸底的神色,稍稍一顿,而后轻声道:“担心你出事。”   顾之澄抿了抿唇,藏在袖侧的指尖忽而颤了颤。   她就知道,陆寒果然还是很关心她的,并不是之前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不闻不问。   当下也不是同陆寒好好说话的时候,她垂眸看向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蹙眉道:“明明朕没下死手,为何他们都死了......”   “我杀的。”陆寒风轻云淡地负手而立,将杀人说得和割韭菜一样简单。   顾之澄隐有一愣,看向陆寒神色清淡的侧眸,“这些人......应当是闾丘连派来的?”   “自然。”陆寒眸光蓦地冷了下来,继而看向顾之澄,“陛下当年不愿杀他,如今可后悔了?”   顾之澄咬住唇,羽睫如蝶翼般轻轻扑簌了几下,点了点头。   陆寒脸上覆着的清冷神色总算裂开三分,语气也添了几分和缓,“还望陛下以后能记住此回的教训,身为帝王若是心慈手软,以后只好召来更大的祸患。”   顾之澄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抚着剑鞘的指尖轻颤着。   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脚边传来小女孩细微的啜泣声。   顾之澄低头看去,却发现是方才被那中年男子压着的小女孩,正伏在她的脚步一边哭一边用被泪水洗刷得极亮的眼睛看着她。   小女孩很瘦,巴掌大的小脸上脏兮兮的,仿佛只剩下双眼睛。   这眼睛里满是乞求和渴望,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顾之澄,似乎是她也知道,若是顾之澄不愿意救她,在这兵荒马乱的山野之中,她是没有活路的。   顾之澄刚想弯下腰来,又想起陆寒方才同她说过的,身为帝王不能心慈手软。   她姣美的面庞看向陆寒,露出一抹询问之色。   陆寒回过神,瞥了瞥那小女孩,眸光微凝,“你可愿跟我们走?”   小女孩的视线从顾之澄身上转移到陆寒身上,而后点了点头,忙蹒跚着站起来,跟在顾之澄和陆寒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顾之澄随口问道。   小女孩垂下眼来,摇了摇头。   顾之澄眉心一蹙,睫毛轻颤道:“你不会说话?”   小女孩又抬起眸子,点了点头,安静得让人心疼。   顾之澄轻叹一口气,让陶营骑马带着这小女孩一块走。   陆寒也归了队,只是仍然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顾之澄后头,仿佛半点都没有同她搭话的心思。   顾之澄回头望了他一眼,忍不住放慢了马步,与他并列而行,“你......是何时来的?”   陆寒下颚绷得有些紧,直视着前方晚霞与地平线交汇的一点,淡声道:“臣一直都在军中。”   顾之澄眉梢一扬,果然她从出征之时总觉得恍惚间见到陆寒的身影并不是错觉。   她沉默半晌,脸上浮起一丝浅浅淡淡的笑容,“方才......多亏有你,不然朕怕是定要受伤了。”   陆寒薄唇微勾,只一刹那又恢复了原状,只是依旧淡声道:“保护陛下乃臣的本职,陛下不必多言。”   这一句“不必多言”,倒是将顾之澄旁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她骑马走在陆寒身边,也学他的样子望着天际的残阳晚霞,倒瞧出了几分壮丽又萧条的感觉。   又是长久的沉默,顾之澄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便又扬了马鞭,重新回到了与陆寒一前一后的位置,与陶营他们说话去了。   陆寒的眸子落在顾之澄别过头去看陶营时的侧颜上,她的琼鼻秀致,又因晚霞而镀上了一层昳丽的碎光,愈发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眸底的深色也愈发深,指尖悄悄捏紧了骏马的缰绳,沉默着前行。   ......   回到澄都,顾之澄此行在军中的表现不必多言,自然有三万士兵替她游说。   这一仗,赢得既精彩也轻松,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女帝亲自出征并大胜而归的这件事上。   迎接她的大臣们倒是比送她时候多,神色态度也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尽管他们还未完全真心实意的俯首称臣,但也已经让顾之澄看到了希望,唇角不自觉地抿得更深,在犒赏三军的酒宴上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顾之澄喝得有些醉,送她回宫的这件事自然也就落到了摄政王的头上。   原本顾之澄是想拒绝的,但她还未满二十岁,按理来说陆寒依旧是辅佐她左右的摄政王,也算她的监护人。   马车内熏着泠泠的香,不浓不淡,酒醉微醺的顾之澄嗅着,倒是觉得心里舒泰。   陆寒端坐在她的对面,一双眸子深深不见底,依旧如往常一般,端的是清冷矜贵,如那九天之上的神仙般,容不得人升起半点懈怠之心。   顾之澄薄颊透着绯红,毫不胆怯地与陆寒对视着,时不时还眨一下晶亮的杏眸,长睫扑簌如蝶翼,轻软动人,仿佛拂得人心里也软了三分。   陆寒撑在腿上的掌已悄然握成了拳,望着这小东西眼底氤氲着的水雾迷蒙,一双秋水剪瞳干净纯粹,美得如缀满了今夜的星子。   手背上隐约的青筋暗示了他此刻是如何隐忍,才能将余光全从那淡粉微张的桃花般唇瓣上移开。   可这小东西仿佛丝毫不知自个儿在做些什么,对着他不断地眨着眼,蝶翼般的鸦睫仿佛快要长出翅膀飞进他心底。   陆寒垂下眼,绷紧下颌道:“陛下吃醉了,可要先在马车上睡一会?”   顾之澄杏眸里水光流转,猛然摇了摇头,嫩白如春葱似的指尖伸出来,比划道:“朕还能再喝......三杯!”   “......”陆寒才不愿意搭理她这逞强的胡话,别开眼去,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眸色深深的看着外头。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小东西吃醉了,可他却觉得浑身有些热。   吹吹凉风,好歹能静心一些。   可顾之澄却嘟起唇,直接俯身扑到了他的腿上,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掰过来,眸子亮晶晶的正对着他,不忿地问道:“小叔叔,你是不是不信朕的话?”   或许是酒热上了头,顾之澄的眉心沁出了些薄汗,衬得小脸愈发明艳动人,晃得陆寒脑袋有些空白。   “小叔叔......”顾之澄又轻轻软软的唤了一声,吐出来的气息和着清甜微醺的酒香。   千杯不醉的陆寒,只闻了一口这酒香,就觉得自个儿好似有些醉了。   为了不让前功尽弃,陆寒板着脸将顾之澄扶回她自个儿的坐垫上,隐忍得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起,脸上却是轻轻淡淡的表情,“陛下,臣在。”   陆寒,你要忍住。   顾之澄却仿佛坐不稳似的,刚在自个儿的坐垫上坐了片刻,又挪了挪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陆寒的大腿上,还晕乎乎地抿唇笑着,拍着陆寒的大腿道:“小叔叔,还是这儿软,你也坐这儿试试。”   “......”陆寒忙握住了她细白的手腕,阻止她的小手再危险的乱动。   若是再移几寸,就要拍到不该拍的地方了。   他可能会死。   憋死。   “陛下,您坐好,臣有话同你说。”陆寒不敢再将顾之澄放回原来的坐垫上,怕她再扑过来,就不知道要往哪儿扑了,索性箍紧她的细腰,让她牢牢坐在他腿上不得动弹。   顾之澄歪了脑袋,杏眸晶亮地盯着他瞧,里头映着他好看的俊脸,还有一缕疑惑的神情。   陆寒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得不提前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她的手心里。   “陛下,闾丘连已经被臣抓到,关在一处宅子里,这是钥匙,地址......臣会写给您。”陆寒声音里抑制着灼烈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喑哑,默默伸出一只手挡住了某处。   顾之澄微醺的杏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小手一拍,恰好拍到了陆寒的手背上。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早就有所防备。   可顾之澄忽而脑袋一歪,枕在他的颈窝处,顿时又让他浑身都僵直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抓到他的呀?”顾之澄轻软的嗓音仿佛是一阵风,吹过他的脖颈,惹得他眸光瞬时就暗得不像话起来。   “......”陆寒努力维持着冷静,嗓音紧绷着说道,“陛下到祥宁镇的前一日。”   “噢......难怪朕赢得这般轻松......”顾之澄简单的小脑袋只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又很快晕得糊里糊涂,只知道将胀得发昏的小脑袋继续窝在温暖又舒坦的地方,但又不知道自个儿是在做什么。   “陛下可将闾丘连带走,对满朝文武称是您派去的人捉来的便是。”陆寒说罢,眸底划过一缕狡猾算计的翘首以盼,“臣立此大功,陛下当如何奖励臣?”   顾之澄抬起小脑袋,杏眸里满满的迷茫与困惑。   陆寒是个好人,直接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唇珠,提示她该如何做。   顾之澄眸子一亮,立刻接到了暗示,桃花般的唇瓣压了下来,轻柔温热地贴在了陆寒的薄唇之上。   嗯......似乎是甜的。   顾之澄觉得,她还可以再伸舌头尝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时间21:00~~   给大家推荐一本基友的好看文文《朋友妻来世可妻》可以收藏看看唷~作者:砚心女官   【文案】陈茗儿出身不高,却天生一副好相貌,眉梢一挑,便能勾魂摄魄   京城的贵家子弟各个任她拿捏   除了平阳侯府的五公子沈元嘉——从来没拿正眼瞧过她   当然,陈茗儿也没把沈元嘉放在眼里,与她情投意合的是当朝首辅闵玉山的长子闵心远   闵心远仪表堂堂又是天下第一才子,前途无量   岂是他沈元嘉能比的   *   陈茗儿如愿,风风光光地嫁进了闵家大宅   奈何才子多情,才恩爱甜蜜了半年,闵心远又重新觅得佳人   将陈茗儿抛之脑后   陈茗儿在闵家受尽冷落折磨,孤苦弥留之际   把她接出闵府的是刚从战场回来,连一身甲胄都来不及卸下的沈元嘉   陈茗儿死在了沈元嘉怀中,裹了霜雪的甲胄冰凉   却是这世间予她最后的温暖   *   再睁眼,屋外锣鼓喧天,一身喜服的陈茗儿果断决定生病变哑巴   闵家退了婚,陈家失了指望,十两银子把“哑女”陈茗儿卖到了平阳侯府为奴   兜兜转转   陈茗儿又落到沈元嘉手里,但这一回沈元嘉还是不拿正眼看她   陈茗儿不知道的是   一天到晚黑着脸发脾气的沈元嘉在经过反复地天人交战之后   默默地准备   当个畜生   ……   【京城第一美人X京城第一狗哥】感谢在2020-03-22 14:28:24~2020-03-23 17:0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纤泥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当空照 59瓶;就不怂就不怂 10瓶;六六大顺 6瓶;小灵子、daisysyl、41623058 5瓶;我是橙橙家的、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104】二合一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 不过刚鱼肚白时, 就有知了在外头不停地叫着,扰得人不得安睡。   这暑气仿佛也从不睡懒觉似的,天还蒙蒙亮,就开始不知疲倦地往顾之澄的帐幔之中钻着,殿内冰鉴内早已化成了一滩水,热得顾之澄额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嘤咛着一声醒来, 只觉得头有些疼。   昨儿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昨日......顾之澄惺忪的杏眸里浮起些疑惑。   昨日好像发生了些什么, 可她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陆寒扶着她上了马车, 然后......   顾之澄刚睡醒的薄颊透出一层薄红, 明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的心却不安静,一直在砰砰直跳, 惹得她脸也有些发烫。   顾之澄正茫茫然坐在帐幔中, 透过挑金丝龙纹照进来的日光粼粼映在她的脸上,镀出一层暖茸茸的光晕来, 衬得小脸愈发精致漂亮。   钱彩月走进来,脸上堆着一团笑,“陛下, 您醒了, 奴婢这就让人给你送热水进来。”   “什么时辰了?”顾之澄揉了揉还胀痛的眉心, 这酒醒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   钱彩月盈盈道:“陛下,已是辰时了,您昨儿乘胜归来喝得高兴, 今日多睡一会儿也无妨的。”   顾之澄轻应了一声,但紧皱的眉头却未舒展开来。   她哪里敢松懈,这内忧外患的局势还未全解,御书房里堆成小山的折子也似永远都批不完......   钱彩月见顾之澄皱着眉心看向窗牖外,以为她是嫌外头这些知了叫得烦,忙解释道:“陛下,这外头的蝉是昨儿粘过一回的,今儿早上也不知怎的了,又冒出来好些,宫人们正继续在粘着呢。”   顾之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忙收回心神道:“昨晚是摄政王护送朕回来的?”   钱彩月稍稍一愣,忙道:“是。”   “......”顾之澄咬咬唇,睫羽轻轻颤道,“摄政王可曾说了什么?”   钱彩月摇摇头,一边扶着顾之澄起身,一边道:“奴婢并未见到摄政王,他未曾入宫,在宫门口便让几位侍女扶着您回来了。”   原是这样......   顾之澄眸色微微一凛,白嫩嫩的指尖轻轻搭在钱彩月的袖上,神色浮起一两分不自知的怅然若失。   洗漱更衣之后,顾之澄匆匆用了早膳便赶去了御书房。   今日的御书房依旧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坐到自个儿的龙椅上,挽起袖口来正打算拿起狼毫笔,忽而发现手腕上用红绸绳系着一枚钥匙。   顾之澄皱了皱眉,晶亮的杏眸里泛起些细碎的光,这是......   忽而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关于昨晚的事情。   她想起来,这是陆寒给她的钥匙,说是这宅子里关押了闾丘连,让她去提人。   可顾之澄想起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还想起来,陆寒在对面正襟危坐,好看的眉眼深深望着她,问她该如何报答他。   再然后......   顾之澄捂住了脸,滚烫的薄颊透红,灼得她指尖都带起了点点热意。   她怎会......怎会......   都怪那酒惹的祸,顾之澄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能吃醉酒了。   幸好那铜钥匙握在手心里沁出些凉意来,让顾之澄脸红心跳之中又恢复了几丝清明神色。   她嫩白的指尖在钥匙上古朴的花纹上滑过,眸色动人道:“来人,备马车,朕要去摄政王府。”   ......   摄政王府与上一回顾之澄来的时候,又有了许多不同。   许是因着摄政王醒了,所以那庄严气派的威势又显现了出来,在这条长街上格外与众不同。   顾之澄虽已是恢复了身份,但还是喜欢穿男装出门,因着方便轻松,只需撩一撩袍角,就可以跳下马车,完全不似裙裳那般束手束脚。   陆寒仿佛早就得了信,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见到顾之澄如男子般豪爽轻便地跳下马车来,他瞳眸微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顾之澄走过去,恰好视线落在陆寒刀削斧凿般的薄唇上,脑海里情不自禁想到昨晚马车里的事情来,脸颊一红,浮出些比绮丽晚霞还要美的绯色来。   陆寒不着痕迹地目光掠过她的脸颊,眸子里亦随之掠过一抹深色,颔首行礼道:“臣不知陛下过来,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顾之澄望着陆寒薄唇开阖,又忍不住想起昨夜的味道来。   那时正是夜重霜浓,六月里的虫子最喜鸣唱,在马车外的长街旁长一声,短一声,透过帘子的缝隙传进马车里,还伴着空气里的草木香,浅浅浮动着。   顾之澄当时明明醉得不行,可现在却好像还清晰的记得那个味道......   舌尖上的触感,传过来的味道,是甜的。   “陛下?”陆寒轻淡的声音带了一缕疑惑,打断了顾之澄的出神。   顾之澄身子半僵,意识到自个儿在想什么,反而越发脸红耳赤起来。   耳尖上的粉意一直蔓延进了衣领里,只能看到白里透粉的半截脖颈,修长且细腻。   陆寒眸光微暗,缓声道:“不知陛下今日大驾,所为何事?”   顾之澄指了指她身后的马车,“小叔叔同朕上去说吧。”   陆寒怔了怔,而后便应了声,俯身上了马车。   顾之澄紧跟着他上去,不由暗自庆幸她的御驾马车足够宽敞,不然陆寒身上那冷冷冽咧的清月味道尽在咫尺,只怕她又是要胡思乱想了。   顾之澄咬了咬舌尖,理智全然回来,忙掏出那把钥匙给陆寒看,“朕......朕想去这儿。”   陆寒眸光一瞥,顿时了然,“陛下可带了人过来?”   顾之澄点点头,长睫轻轻颤了一下,让陆寒藏在袖中的指尖也忍不住颤了颤,又想起昨晚那旖旎**温柔沉陷的味道来。   ......   陆寒掀开帘子跟驾车的小太监说了地址后,便又重新坐了回来。   两人又一同心思各异却默契地沉默起来。   顾之澄没听到陆寒说的地址,也不知还有多久,只觉得空气静谧得有些压抑,害得她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谢谢你。”   陆寒脸上浮起一丝极清浅的笑意,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自臣醒来,听到陛下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顾之澄心头跳得更厉害,薄颊透着绯色,纤细娇嫩的指尖扭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将一直以来的话问出了口,“你......你为何不想做皇帝了?”   陆寒眉眼深深,忽而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嗓音清冽好听得不像话,“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顾之澄的杏眸晶亮,仿佛不解地看着他,似森林里的小鹿纯净又迷茫。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眸中似望不到尽头的渊川,却明晃晃映着她的身影,轻飘飘道:“只要陛下平安喜乐,臣便已知足。”   顾之澄杏眸圆睁,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陆寒,仿佛一时失了神。   只是脸颊上泛出的绯红之色更深,如晚霞漫天,薄透红颊。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一面用轻淡无谓的态度对她,仿佛对她再不上心,也不如从前那般频繁入宫想尽借口来见她。   可又一面又宁肯皇位也不要,用各种法子帮她,还说些这样的话......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顾之澄蹙了眉尖,回想起自个儿从话本上看到的,明明若是喜欢对方,便是止不住地想要亲近对方。   顾之澄想不明白陆寒对她到底是何等心思,但如今这样,她反倒觉得心底轻松些,与他相处也自如些。   只是陆寒不怎么理她时那丝淡淡的失望,藏在深处,就连她自个儿也未察觉。   “陛下,到了。”正在顾之澄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时,陆寒酥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已先掀开厚重的帘子下去了。   可是却和以前不同,他并未伸出手来扶她,而是自顾自往前走。   顾之澄微怔片刻,来不及想太多,忙跳下马车跟上陆寒的脚步。   见这不过是处普通的宅院,三进的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好似很久都没人来打理了。   顾之澄见这院子戒备很是疏松,忍不住问道:“这儿有几个人守着?你就不怕他逃走?”   陆寒脚步放缓了些,唇角勾勒出几分讥讽之意,“一个。上回只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是陛下太仁慈,臣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但这回......我直接打断了他的手脚,看他还能怎样兴风作浪?”   说完这话,陆寒回头瞥了一眼顾之澄的神色。   见她神色如旧,并未有任何变化,陆寒便收回了视线,眸底浮起一丝深色。   顾之澄继续跟着陆寒走,又问道:“若是有人来救他呢?”   陆寒淡声道:“陛下请放心,知道他在这儿的人只有臣和看守他的护卫而已。”   顾之澄点点头,恰好日头正盛,照得她额头上出了些薄汗,不得不抬起衣袖遮蔽毒辣的日光。   陆寒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走了走,在她身侧投下一大片阴影。   这三进的院子不大,两人走一会儿也就到了底,陆寒指着一间瞧起来有些破旧灰败的屋子道:“陛下,他就在里面。”   顾之澄左右看了眼,疑惑道:“看守他的人去哪儿了?”   陆寒凝眸,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应声而落。   顾之澄定睛望去,竟然是阔别重逢的阿九。   许多日不见,他似乎削瘦了不少,人也没什么精神,只是瞧起来还是那副疏冷没有表情的模样。   “阿九......”惊讶之下,顾之澄脱口而出,却硬生生把最后两个字吞了回去。   阿九淡淡的眸光看过来,跪下行礼道:“参见陛下。”   陆寒眸中泛起一两丝探究,“陛下认得他?”   “......”顾之澄故作镇静地答道,“小叔叔曾遣他来保护过朕,朕怎会忘记?”   正值午后的盛日当头,陆寒高大的身影在廊下只照出小小的一团,他神色难辨道:“陛下倒是好记性。”   顾之澄悄悄瞥了阿九一眼,有许多话想同他说,想问问他是何时回来的,为何没来寻她。   可是有陆寒在,她却难以问出口。   陆寒富有深意的视线在顾之澄和阿九之间逡巡片刻,才道:“陛下不进去瞧瞧么?”   顾之澄回过神来,努力让自个儿的视线不往阿九身上移,以免陆寒生疑,跟着陆寒跨过了门槛。   槅扇门推动的声音吱吱呀呀,似乎再用力些就会散了架,外头的日光炽烈,这屋子里头却是阴暗无比。   还有腐朽难闻的潮湿味道,让人眉尖蹙得紧紧的。   忽然,地上有团东西动了动,吓得顾之澄眉头一跳,却仿佛是个人形。   远远瞧着,顾之澄被陆寒拉住了衣袖,没有再走过去。   “如今他已不能站着走路,只能这般趴在地上。”陆寒的语气轻淡,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闾丘连这个人已不过如地上的一颗尘埃,不必再为之有任何的波澜。   顾之澄压下心惊,往那团模糊的黑影望过去。   什么都看不清。   陆寒却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火折子,直接扔到了闾丘连的身旁。   长久地待在黑暗中,闾丘连似乎很不习惯忽如其来的光亮,半眯着眼睛往黑暗里躲。   墙角是一碗黑黢黢的粥食,大抵是牲畜都难以下咽的那种,看样子却被闾丘连吃了半碗有余。   只是几瞬,顾之澄也瞧清楚了他的样子。   她转过身往外走,心底有些唏嘘。   曾经那么骄傲狂妄的一个人,如今竟这般狼狈苟活着。   顾之澄以为闾丘连的心性,绝不会愿意这样活在世上。   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寻死......   莫非是还想再一次卷土重来么?   顾之澄踏出门外,忽而被外头炽烈的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她回过头去,身后仿佛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的光。   顾之澄抬起眸子看向陆寒琉璃般的侧眸,淡声道:“朕遣人送他去天牢,三日后午门问斩吧。”   日光正瞧斜斜落在走出来的陆寒身上,他墨袍的下摆和袖口处的灵鹤暗纹恰被照得隐约若现,栩栩如生。   他沉吟片刻,给了顾之澄一个深深的眼神,“......好。”   ......   顾之澄走出这座院子,心中沉重难言,慢慢舒了一口气。   却听陆寒在一旁淡声道:“臣恭送陛下回宫。”   顾之澄盯着地上的石砖,摇头道:“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朕暂时不想回宫。”   陆寒没有说话,站在顾之澄身侧自有一股疏淡峻拔的气质。   “折腾了这么久,朕还未用午膳,小叔叔可要同朕一块去用膳?朕记得上回那个听雪楼的饭菜便不错。”顾之澄问这话的时候,雪腮微露,衬得杏眸里仿佛有细碎的光华流转。   不料陆寒却拱了拱手,后退一步道:“望陛下恕罪,臣府中有事,所以不能陪同陛下用膳。”   “......”顾之澄眸底滑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失望,只是故作无谓地摆摆手道,“倒也无妨,朕一人去便是。”   陆寒沉吟片刻,眸光微凝道:“不若这样,臣实在不放心陛下一人去用膳,便让臣的属下阿九护送陛下去吧。”   顾之澄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子,而后又抬起来,拂袖道:“那便多谢小叔叔了。”   ......   待顾之澄遣来一队士兵将闾丘连接走后,阿九便快步追上了顾之澄的马车,一路到了听雪楼。   顾之澄下了马车,他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顾之澄身后,保持着该有的距离,表情始终冷漠又疏离。   直到进了雅间,顾之澄坐到椅子上点完菜,小二退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九的眸光才稍稍晃动了一下。   顾之澄倒绷不住了,眉眼弯弯朝阿九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道:“阿九哥哥,你过来一些......”   阿九怔忡片刻,眼底浮起些复杂的神色,这才缓步走过去。   顾之澄忽而从怀里掏出一把粽子糖,在阿九眼前摊开掌心。   阿九恍然,原来方才途经一家蜜饯铺子,她就是买这个去了......?   阿九心底一丝动容,脸上冰冷的神色也裂了一道小缝。   “阿九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顾之澄好奇地眨了下眼睛,有些埋怨似的问道,“回来了为何不来宫里找我?”   阿九顿了顿,低声答道:“主子昏迷后,我便赶回来了。”   所以,只是不愿意入宫找她而已。   顾之澄歪着脑袋看他,动人的眸色浮起些氤氲的水雾来,“阿九哥哥是不是也在怪我......假死害摄政王昏迷不醒的事情?”   阿九身形一僵,很快便垂下眼来,他不会撒谎,只能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主子他......很在乎陛下,这回的事情,很是让他伤心。”   顾之澄乌黑的瞳眸里点点碎光黯了些许,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她早就从陆寒醒来后对待她的态度就看出来了。   大抵便是对她已经失望死心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她不必再面对他时纠结难堪,两人相处起来也能自如一些。   毕竟......她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顾之澄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心底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但她不想再深究。   她拿起碗筷,分了阿九一双,眯着眼睛道:“你也尝尝吧,这家的糖醋鱼很不错,以前我来过两回。”   说着,顾之澄便想到了陆寒的那一帮好友,和他们时常在外混迹,早也都成了她的好友,这糖醋鱼也是极擅吃喝的他们带着她来吃的。   只是自出宫未遂后,她就再也没见他们了。   不知如今,他们是否安好。   阿九拿起筷子,沉默着进食,也不说话,只是速度很快,仿佛在和谁比赛似的。   顾之澄才吃了一半,他就已经吃完了。   阿九放下碗筷,站起身来颔首垂眼而立,靠着墙角,努力降低着自个儿的存在感。   顾之澄瞥了他一眼,执着筷子的纤纤素手一凝,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夹菜。   她知道,阿九心里对她有怨。   甚至或许还在陆寒昏迷的那些时日里,常常自责懊恼,觉得陆寒昏迷有大部分的缘由是因他帮着她隐瞒身份所致。   顾之澄知道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让阿九和她重新熟络起来,只能作罢,自个儿慢条斯理吃完东西,再用清茶漱了口,便起身道:“我回宫了。”   如今是忙里偷闲,但宫里还有许多折子压着等着她去批,就算顾之澄想再在外头逛一会儿也实在不得空。   阿九宛如没有感情的木雕,无甚表情地跟了上来,继续走在顾之澄身后。   顾之澄出了雅间,正欲下楼,却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竟是她方才还惦记了一番的......陆寒的诸位好友,仿佛正打算上楼吃饭。   宁国公府的世子宁远,左都御史家的小儿子郜阳舒......都是她熟悉的脸。   而最熟悉的,当属站在一群人最后,负手而立眉眼清峻的陆寒。   他竟然也在。   顾之澄眸光一凛,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府中有事,只是不想同她一道吃饭而已......   陆寒和他的一众好友也明显看到了顾之澄,当即都是一怔,神色复杂起来。   尤其是陆寒的这帮好友,无比尴尬。   起初他们不知道顾之澄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真是陆寒的远方表妹,未来的小媳妇儿,所以插科打诨,偶尔放肆一下。   陆寒不阻止,仿佛挺爱听这些话,他们便说得越发起劲。   可后来,才从坊间传闻里听到了陆寒与当今圣上的一段爱恨情仇。   最后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原来那个天仙似的跟在陆寒身边的小表妹,竟然就是顾朝天子。   难怪......难怪总觉得她举手投足间是男子才有的肆意洒脱,原来从小到大都是当男孩子养的。   知道这些事后,大家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   再到如今见了面,这脸上的表情就更不知该如何拿捏了。   还是陆寒带头,拱了拱手嗓音清冽道:“参见公子。”   今日顾之澄是常服打扮,仍旧是女扮男装,所以陆寒总不能当众唤她一声陛下,戳破身份。   其他几位也忙有样学样地跟着陆寒拱了拱手,朝顾之澄行礼道:“参见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3 17:09:35~2020-03-24 16: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能吃算不算超能力 2瓶;左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105】二合一   顾之澄也实在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只是稍稍抿了抿唇,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着, “不必多礼。”   旁的话,她也再不知该怎么说了。   只沉默着拾级而下,与陆寒擦身而过。   经过陆寒身边时,顾之澄恰好闻到他身上清冽如冷月的清淡香气, 心中又是为之一荡。   明明陆寒知道她会来这儿吃饭, 即便是他的一众好友想来这儿,他也可以劝他们去旁的茶楼酒肆才是。   为何要同他们一道来这听雪楼, 毫不避讳......?   或许......是为了故意让她知晓,他并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所以才先拒绝了她, 谎称府中有事,转身又和一众好友到她跟前明晃晃而过。   顾之澄心中已是了然,只微微叹了一口气, 揉碎在盛夏的风里。   这日头实在毒辣,纵是马车奔驰着,从帘子缝隙里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   顾之澄回到宫门处,阿九便垂首拱手离开了,亦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顾之澄望着他清瘦的背影, 消失在红墙朱瓦的尽头, 心里蓦然浮起了一个词。   众叛亲离。   难道说......她之前假死的事情,是真的做错了么?   顾之澄压下心头的思绪万千,回到御书房。   钱彩月吩咐侍女送了冰糖银耳甜汤上来,温声道:“陛下出去这么好一回, 定是暑热难耐,快些尝一碗冰镇过的甜汤,润润嗓子吧。”   顾之澄心不在焉地捏着粉彩冰梅纹匙喝了一整碗甜汤,额间的薄汗全退了下去,但心里乱糟糟的心绪却并未半分。   黄海又命几个小太监抬了黄花梨木冰鉴上来,顶格的碎冰上摆满了晶莹剔透的葡萄,两侧缭绕着些许碎冰化成的雾气,用铜扇轻轻一打,便有丝丝缕缕冰凉之意飘过来,倒让顾之澄燥热不安的心平静了些许。   她抬起嫩白的指尖揉了揉眉心,很快便静下心思来继续批折子。   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黄海进来传膳的时候。   去岁她每日就能吃一大串的葡萄,今日倒是完全未动过。   顾之澄眸色幽深落在那串葡萄上,又想起去年这时候,天儿似乎也是这样热。   殿外的蝉总是粘了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些来,不知疲倦地叫着,似乎不想让人安宁。   但御书房内却自有一股宁静安和,或许是冰鉴的凉意将暑热之气都抵挡在了外边。   陆寒总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紫檀雕荷花纹炕桌旁,眉眼矜贵冷静,修长的指尖偶尔抬起,将手中的书卷或是折子翻过一页。   而她便喜欢在午后贪睡一会儿,醒过来再趴在桌上翻几页闲书,吃几粒冰镇过的葡萄,日子也过得舒坦无比。   时过境迁,不过一年的光景,便好似什么都回不去了。   顾之澄轻叹一口气,走到冰鉴旁拈起一颗葡萄来。   撕了薄薄的外皮,能瞧到葡萄透明果肉中的细细纹路。   放到嘴里,顾之澄轻轻蹙了蹙眉尖。   这葡萄......似是也没有去岁的甜了。   用过晚膳,顾之澄要做的,仍旧是批折子。   身为帝王,批不完的折子便如同处理不完的政务一般,总是要耗费大量的心神。   顾之澄自知天赋不够,能力有限,所以只能勤勉一些,多花些功夫。   勤能补拙,这是她上一世便一直奉行的道理。   所以如今她每日都是如此,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阖上眼,除了用膳更衣沐浴洗漱之外,所有的时辰便都用来读书和处理政务了。   不过今日出了宫,耽误的时辰顾之澄想弥补回来,便伏案到了一更天。   黄海脚步轻轻地走过来,捏着翡翠柄拂尘道:“陛下,已经一更天了,不如先歇下吧。”   顾之澄抬起有些迷蒙的杏眸,摇头道:“朕再看一会儿。”   黄海细声道:“陛下,明日您还要上早朝,若是不早些睡,恐怕难起了。”   毕竟上早朝要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一些,就算此时去睡,也不过只能睡两个时辰了。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抿起唇,纯粹漆黑的瞳眸里浮动着一缕倔意,“既是如此,那朕今日便不睡了吧。”   反正洗漱更衣再上床又要耽误不少功夫,几乎是刚歇下便又要起,睡不了多久,顾之澄心想倒不如再多看看折子。   这折子里提到年年夏盛事的水患之事,她得细细写些应对之策,明日好在朝堂上与众大臣商议。   黄海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位陛下虽然看起来纤弱,但实则是位主意很正的,尤其在治国之事上,半点都不马虎。   以前黄海只是听陆寒之令,来这儿好好伺候着。   但如今相处久了,心底也不由地对顾之澄泛起些敬佩,又有些心疼。   这样柔弱的肩膀,其实挑起的担子有多重,在夜深人静的夜色里默默付出了多少,也只有他们这些在近旁伺候的奴才知道。   夜里总比白日凉快一些,毒辣的暑热消去不少,顾之澄的注意力也越发集中了。   再抬起头时,已是远远泛起了天光,一轮旭日缓缓从天边升起。   半夜里些许的凉意也全然不知躲哪里去了,才将将天明,就已热得让人背上起了层薄汗。   钱姑姑拿着柄泥金芍药花样绫纱团扇轻轻在顾之澄身边打着,温声道:“可要奴婢伺候陛下去更衣?”   顾之澄抬起头来,彻夜未眠,倦容难掩,就连那双动人的杏眸里也有些许倦意浮沉。   开口的嗓音亦有些倦顿,半分喑哑,“快些扶朕去吧。”   钱姑姑清秀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些怜惜之色,“昨儿奴婢劝过陛下,这人的身子可不是金银铜铁,还是该好好歇息才是。”   “朕知道的。”顾之澄稍稍抿了抿唇,眸中仿佛落满了昨夜的星子,好看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以往这种时候也不是没有,钱姑姑只能叹着气,继续扶着顾之澄去更衣。   虽然是陆寒的人,但与顾之澄相处的时日多了,知晓她是个善良好脾气的,又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又这样可怜让人心疼,钱彩月这颗心也不由往顾之澄这边偏了偏,生出了几分忠心。   ......   顾之澄换好衣裳到了金銮殿时,许多大臣们都已经来了。   她昨儿未睡,脚步有些虚浮,不过幸好如今在谭芙的药调理下,身子康健了许多。   若不然,只怕又要重演以前的悲剧,在大臣们面前重重摔一跤,让他们看笑话了。   顾之澄撑在龙椅上,眸子不似以前晶亮,倦意浮沉难掩,听着大臣们高谈阔论唾沫横飞,倒似催眠一般,让她脑子里越发钝痛,眼皮子也直打架了。   忽而底下传来一道清冽酥沉的嗓音,让她精神也为之一振,仿佛困意褪去不少。   是陆寒。   他一身墨色蟒袍衬得眉眼清峻如旧,神色不轻不淡地说道:“陛下对于这水患之事,可有什么法子?”   这话问出来,朝臣们都寂静下来,洗耳恭听。   都想知道当今圣上有什么能耐,是不是能提出什么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好法子。   说到底,他们心底,还是有些看不上顾之澄的。   顾之澄瞳眸微缩,指尖悄悄攥紧袖口,清了清嗓子便说道:“朕以为,如今已是六月,再兴修水利预防水患为时已晚,倒不如先着眼于水患之后,如何解决灾民的食宿。”   “......定要让百姓在水患后依旧可以维持生计,稳住民心。”顾之澄的声音轻淡,在殿内扩出低低的回音,倒让大臣们因天热而郁躁难安的心头仿佛吹过一袭凉风般,宽慰了不少。   他们微微点着头,又听得顾之澄说道。   “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水患之后再由朝廷拨款,层层下拨,只怕还未到灾民手中,就已无力回天。”   “倒不如由发生水患的各州县负责及时赈给,待水患平定后,再上报朝廷,国库再调银饷补给亏空。”   大臣们又点了点头,觉得这倒是个可取之计。   “还有一件事,朕觉得甚为重要,那便是兴建义仓。顾朝各地州县都当修建义仓,由官府主持买卖谷粮。”顾之澄顿了顿,淡声道,“丰年时便加价从百姓手中收米粟,有祸难时便减价出让给百姓,所得谷粮全数用来救济百姓或是调节粮价之用,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大臣们不约而同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   “......至于兴修水利一事,兹事重大,改日再议。若没旁的事,便退朝吧。”顾之澄说了这许多话,头越发的晕了,抬起指尖揉了揉眉心,倦容难掩地摆了摆手。   大臣们忙颔首行礼道:“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这回,他们的语气里倒是有了一两分的真心实意。   这个女娃娃当皇帝,其实也并没有那般不堪......   顾之澄坐在龙椅上,看着乌泱泱的大臣们都走了,可是陆寒却依旧站在底下,不动声色。   她挑了挑眉稍,轻声问道:“小叔叔为何还不走?”   陆寒眉眼深深地望着她,沉声答:“臣还有事。”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黄海搀着她回御书房,并回头看了一眼陆寒,“小叔叔去朕的御书房议事吧。”   “好。”陆寒跟在顾之澄的身后,目光幽深如海,让人捉摸不透。   这金銮殿去御书房的路途不远,沿途皆是廊下的阴影遮着。   饶是这般,顾之澄回到御书房时,额心也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衬得眉眼愈发娇俏明丽。   她瞥了陆寒一眼,拿出帕子擦了擦酸乏的眼角,走到冰鉴旁拘了一把其中的寒气,才道:“小叔叔所为何氏?”   “陛下身子弱,再热的时候,也莫要贪凉才是。”陆寒不答她的话,反而眸光落在那散着白烟寒气的冰鉴上,有些不悦。   小时候什么都被陆寒管着的阴影仍在,顾之澄讪讪地收回手,乖巧自觉地站得离那冰鉴远了一些。   陆寒眸底浮起一缕笑意,而后才道:“臣见陛下日夜操劳,形容憔悴,深感难安,愿为陛下分忧......”   顾之澄杏眸亮了亮,原本倦怠的神色褪去不少,反而眼底皆是不自知的喜悦,“小叔叔愿意来帮朕批折子了?”   她虽然不知道如今自个儿眼睛里满是笑意,但陆寒却瞧得分明。   他回撤一步淡声道:“陛下言重了,臣虽有摄政辅佐陛下之义务,却不敢随意干涉朝政,陛下将些繁琐却不重要的政务交给臣来处理便是。”   顾之澄意外地看他一眼,水光流转的杏眸里满是疑惑。   陆寒......怎的越来越好,却也越来越让她觉得奇怪了......?   顾之澄当真如他所言,将些不重要却又很繁琐的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陆寒不急不躁,又坐到了靠窗的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认认真真处理起来,仿佛真的只是想帮一帮她,别无所求。   顾之澄桌上堆成小山似的折子少了一大半,顿觉压在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不少,心里也松泛了。   这一放松,就忍不住犯了瞌睡。   夏日炎炎,唯有御书房里的冰鉴常在,让这一方天地隔绝了外头毒辣的日头与暑气,丝丝凉意沁到额间,最是让人好眠。   顾之澄伏在桌案上,雪腮微露,眉尖轻轻蹙着,睡着了。   陆寒原本一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着,听到顾之澄绵长呼吸声后,便立刻将视线移了过来。   他起了身,缓步走到顾之澄身边来,见她便是熟睡也愁容不展,雪嫩的小脸上羽睫轻轻扇动,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阴影。   唯有眼下的那片青色倦容,让他有些心疼。   他知道这小东西惯是喜欢逞强,他不在,瞧着她昨儿晚上又是熬了一夜未眠。   这般倔的,他见得少,真是......让人头疼。   陆寒抚了抚眉心,发现顾之澄仿佛有些焦躁地翻了个身,扯了扯领口,仿佛是睡熟了有些烦热。   他深邃的眸光掠过她扯动领口时不小心瞥见的那一片雪白,忽觉浑身有些燥热。   不能再看下去了。   陆寒掐了掐掌心,走到冰鉴旁,将铜扇轻轻摇动起来。   屋子里起了凉凉的清风,热意便愈发褪去不少。   顾之澄皱着的眉川渐渐舒展开来,似是做了个美梦。   ......   再醒来时,顾之澄发觉自个儿不是伏在紫檀桌案上,反而不知被谁放到了靠窗的如意榻上躺着。   清风袭来,吹得她脸上的肌肤冰冰凉凉,还带着一阵葡萄浅浅的果香味。   她侧眸看去,发现是陆寒在摇着冰鉴旁的铜扇,将白烟缭绕着的寒气和碎冰上头并放着的葡萄散出来的香味,一同扇了过来。   难怪这一觉睡得极香。   顾之澄揉了揉睡眼,轻声问道:“小叔叔,什么时辰了?”   陆寒神色轻淡地望了她一眼,收回有些泛酸的手,重新回到座位上,仿佛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声道:“该用午膳了。”   “那小叔叔同朕一道用吧?”顾之澄眨了下眼,薄颊俏丽若三春之桃,杏眸晶亮地看着陆寒。   暗含了一丝不自觉却又十分明显的期待。   陆寒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露出一两分抱歉的神色,“请陛下恕罪,臣府中有事,只怕不能陪陛下用膳。”   顾之澄脸上清浅的笑意瞬时全淡了下去,有些幽幽地问了一句,“是同你的那些好友一同去酒肆么?”   陆寒微怔片刻,颔首承认道:“是。”   果然如此。   顾之澄心中的想法得到印证,反而高兴不起来,有些失落地抚了抚袖口的龙纹玉爪,淡声道:“朕与你一同去。”   陆寒后退一步,再次拱手劝阻道:“陛下,如此不妥。”   他没有用长篇大论来说明理由,只是神情冷淡的几个字,就让顾之澄再也说不出一定要跟着他出宫的话了。   她是皇帝,九五之尊,何等尊贵,何必热脸去贴他这冷冷的一块冰。   既然知道他不愿意,顾之澄也懒得再强求,只故作镇静地摆摆手道:“那你去吧。”   “臣告退。”陆寒倒退着走了几步,这才转身跨过了御书房的门槛。   背影清峻挺拔又高大,看上去倒是让这浮躁炽热的夏日多添了几分凉意。   顾之澄张了张嘴,想问问他明日是否还会进宫。   可是却仿佛又被大门开合时席卷而来的热意堵住了嘴,只是有些恹恹地看着陆寒离开,却问不出一句话来。   ......   有了陆寒帮忙,顾之澄倒是松泛许多,忙到晚膳时分,就已将这一整日的政务处理好了。   正巧这时,太后来看她,母女俩便一道用了膳。   太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所以这回来,定是也有事情与她说的。   “澄儿,到了今岁年底,你也该满十八了吧。”太后夹了一个珍珠白玉丸子放到顾之澄碗里,温声细语地笑着。   “是。”顾之澄一头雾水,只有些茫然地将那丸子放到嘴里。   御书房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珍珠白玉丸子鲜嫩多汁,满嘴留香,又弹滑可口,是她最喜欢的菜肴之一。   太后抿了抿唇,美眸里沁着笑意道:“若是在寻常人家,你这个年纪,早就嫁人生子了,是哀家耽误了你。”   “母后别这样说。”顾之澄有些不安的放下玉箸,春葱似的白嫩指尖轻轻搭在白玉碗沿,竟一时让人分不清何为白玉。   太后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举止优雅有度,继续说道:“哀家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已经满周岁了。如此看来......澄儿也该嫁人生子了。”   顾之澄指尖一颤,忙抬起眸子道:“朕是皇帝,如何嫁人?”   太后忽而轻笑一声,挥挥手道:“是哀家说岔了,澄儿不是嫁人,而是该开开后宫,择几个夫婿了。”   顾之澄杏眸里浮起惊愕的神色来,看着太后半晌没说出话来。   太后抿着唇端起侍女递过来的茶,翡翠金玉护甲在投进来的日光下映出熠熠的光。   “澄儿,你父皇去时也说过,待你恢复了女儿身,成了女帝,便选几位你中意的男妃入宫来,早日诞下皇嗣,也好立储,不让顾朝皇室没了后。”太后美眸里异彩连连,觉得这事儿实在是水到渠成,令人欣慰,“澄儿你只管放心,母后定会将这事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顾之澄咬住唇,忙道,“母后,朕以为时日尚早,暂且不需急着这件事......”   “不急?”太后眸光凛了凛,精致的容貌上晕出几抹冷意来,“澄儿你可知道,这女子年纪越大,便越难生养,尤其你遗传了母后体弱多病的身子,若是再拖几年,母后怕你怀孕便是难产,顾朝从此绝了后啊......”   太后说得语重心长,又时不时搬出顾朝皇室和列祖列宗来压她几下,实在让她难以反驳。   顾之澄拿起玉箸戳了戳碗里的珍珠白玉丸子,再夹起放到嘴里,好像完全没有味道了。   ......   太后说了一通,顾之澄疲于应付,最终敷衍着将这事揭了过去。   既没答应,也没明确的反对。   她知道,她始终是要生个孩子的。   可是知道并不等于已经准备好了。   起码现在,她是完全不想听母后所言,去选几个男妃入宫再生个孩子。   太后走后,已到了就寝的时辰。   顾之澄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月白色冰蚕丝里衣。   钱彩月端了碗汤药来,这是谭芙给她开的调理身子的药,今日来每晚睡前都要喝。   顾之澄埋头喝完,接过钱彩月递过来的酸梅嘴里,用舌尖抵着,淡淡的酸味泛开来这才掩过嘴里的苦味。   “怎今日的药格外苦些?”顾之澄蹙起眉尖问道。   钱彩月微微一愣,解释道:“谭贵人受了太后的吩咐,给陛下的方子里多添了几味补养气血暖宫的药。”   顾之澄眸色轻幽,忽而望向窗牖外的明月,叹了口气。   钱彩月不明就里,试探性地问道:“陛下,可要吩咐谭贵人将这些药撤了?”   “不必了......”顾之澄眸光微闪,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她知道,这些药迟早都要吃的。   早吃晚吃,都是一样。   只是太后如此心急,让顾之澄又头疼起来。   若是她不生个皇储出来继位,想必太后这折腾的法子是不会消停的,反而会愈演愈烈。   只是......   顾之澄半倚在榻上望着月亮,眸子里美得像是缀满了星辰,细碎迷人。   她两世加起来头一回开始思索,她该和谁生一个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4 16:28:02~2020-03-25 12:4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撒野 5瓶;WEIER 3瓶;为人民“币”服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106】二合一   关于这个问题,顾之澄一整晚也未思索出答案来。   待到第二日醒来, 眼下又是一片青色, 一瞧就是未睡好的样子。   钱彩月端着热水进来侍奉顾之澄洗漱, 见她这容貌憔悴,叹着气道:“陛下昨晚可是又没睡好?要不要奴婢夜里给您点些安神香?”   顾之澄摇了摇头, 纤细的人影投在挑金丝绣龙纹的帐幔上, 淡声道:“不必了, 快些传了早膳,朕还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是。”钱彩月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多劝了一句,“陛下勤勉理政是好事, 但这龙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万望陛下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一些。”   “朕知道的。”顾之澄轻轻应着,春葱似的指尖抬起了按了按眉心,晶亮的杏眸中郁色难消。   想到昨夜里翻来覆去因何事而睡不着, 便觉得心情愈发的郁躁了。   ......   用过早膳,顾之澄往御书房去了。   才到门口,就看到一道峻拔挺直的身影坐在那儿, 埋首伏案。   是陆寒。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微微抿起, 勾出一抹欣喜的弧度来,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表情瞧起来依旧如往常一般地跨了进去,只是嗓音里依旧带了些抑制不住的轻快,“小叔叔, 你来了。”   陆寒果然没有食言,说了会为她分忧,就真的早早便来了宫里批折子。   顾之澄走过去,陆寒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颔首行礼道:“参见陛下。”   “......”顾之澄原本想说的话全然堵在了喉咙里,只微妙地摆了摆手,“小叔叔不必多礼。”   而后便讪讪地回到龙椅上也批起折子去了。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只有冰鉴内升腾的白雾缭绕而起,映得两人的眉眼皆精致出尘,如仙气般飘逸冉冉。   殿外的知了又渐渐起了聒噪的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幸而有宫人很快便将它们粘了去,但那叫声惹起的浮躁却在心底久久难以散去。   正好这时,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过来了,捧着一大堆红绸系着的画卷,到了顾之澄跟前,跪着举过头顶道:“陛下,这些都是太后吩咐奴才送过来的。”   顾之澄望着眼前这堆画卷,忽而眉心一跳,起了些不好的预感,莫名其妙往陆寒的方向望过去。   恰好陆寒也抬起眸子在看她,清泠深邃的视线望过来,两人目光相触,又默契地迅速撤回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之澄按了按眉心,抬手道:“便放在这儿,你先下去吧。”   可这位钱公公却没有动,只是低眉顺眼道:“陛下,太后吩咐了奴才,要亲手将陛下看上眼的画儿拿回去。还望陛下可怜奴才,挑几份给奴才拿回去交差。”   “......”顾之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扑簌了几下,纤白柔嫩的指尖搭在那些卷起来的画卷上,眉尖轻蹙。   “陛下,臣素来喜画,既是太后送来的画,想必件件都是珍品,不知可否让臣同陛下一同观赏?”陆寒酥沉的嗓音忽而响起,不轻不淡,不急不缓,一如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顾之澄心头跳得更快,却强自镇定着道:“不过是些寻常的画,小叔叔还是莫要看了吧。”   陆寒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对面,显然并不打算听取顾之澄的建议。   顾之澄只能硬着头皮将视线重新落回这些画卷上,眸中尽是无奈。   偏生太后身边这位钱公公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反而腆着笑脸凑到顾之澄身边,笑吟吟地细声道:“陛下,奴才替您将这些画卷展开。”   说罢,他便动作麻利地将画卷上的红绸绳一根根解开,画卷上的内容也随之徐徐在顾之澄和陆寒两人眼前摊开来。   屋子里顿时一片静极,只有那钱公公在解着红绸的声音。   画卷上,是一副副男子的画像。   都是风华正茂的男子,俊眼修眉,年轻俊朗。   “陛下,您瞧这边还有小字,可莫要看漏了。”钱公公在这时还不忘细心的提醒。   顾之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这每一幅画像的右下角,还标注了他们的姓名年纪以及家世背景。   顾之澄随意扫了一圈,目光落到最后一幅画像时,不免面容泛上一抹尴尬。   这位......竟然是陆寒的好友,前不久还见过的,左都御史家的小儿子郜阳舒。   画像上他笑得一脸灿烂明快,自有一股直率英朗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之澄轻咳了一声,吩咐钱公公赶紧将这些画重新卷起来。   可没有眼力见儿的钱公公却还要疑惑着偏头问道:“陛下可看完了?不知选中了哪几位?”   顾之澄的咳嗽更剧烈了一些,正咳得眼角都沁出了些湿润来,余光里却见一只削瘦冷白的手伸过来,端着一盏热茶。   “陛下,请喝茶。”陆寒清冽的嗓音随之传过来。   她接过他手中的青瓷茶盏,小小抿了一口,这才平复下心情,不再尴尬地装咳嗽。   却又听到陆寒极轻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很好听,可夹杂的意味却难明,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为何而笑。   伴着笑声,陆寒极轻地问了一句,“不知有哪几位青年才俊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可选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明明是轻淡带着笑意的,却让顾之澄心尖一颤,头皮发麻,总觉得空气里皆是危险肃杀的气息。   就连站在一旁的钱公公也明显感觉到了,双腿发起颤来。   可陆寒却仍在笑着,唇角勾得更甚,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一幅画,慢条斯理道:“臣觉得,这个似是不错。”   顾之澄哪敢点头,只能僵直着脖子,硬着头皮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   “......还有这个,似乎也不错。”陆寒薄唇微微抿着,眸子里细碎的光凛着,笑得让人瘆得慌。   顾之澄讪讪笑了几下,伸出手将那些画卷全拿了起来。   陆寒眸光瞬时一凛,紧紧盯着那些画卷,仿佛恨不得能将这些画卷全盯出一个洞了,毁了才好。   可顾之澄却是小手一挥,将画卷全塞回了钱公公的怀里。   钱公公不解其意,轻声道:“陛下这是......?”   顾之澄摇头道:“这些朕都不喜欢,你去回了母后便是。”   钱公公本还想劝,可无奈陆寒的气场实在太强,压得他不敢再多言。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预感,要是他再多说两句,可能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钱公公虽忠心耿耿,但想了想办不好这差事只是被太后训斥几句,总比小命丢了要强。   于是乎忙怂怂地看了陆寒一眼,就低着头退下了。   顾之澄见到钱公公离开后,陆寒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威压也终于消失,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发现自个儿额心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拿起桌案上摆着的花鸟绘山水折扇来,一边打着凉风,一边道:“小叔叔,方才多亏你了。”   陆寒眉梢一挑,唇角忍不住又勾了勾,“陛下若是不愿意做的事,臣自当竭尽全力相助。”   顾之澄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轻轻软软叹息道:“也不是不愿意,朕知道自个儿迟早要生个孩子,继承皇位的,只是......”   陆寒的眸色已变得深幽难测,顺着顾之澄的话道:“只是如何......?”   顾之澄又叹了一口气,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只道:“朕思来想去,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都说子女像父母,所以朕想着,既要模样好也要人品端正的,最好是文武双全,样样皆精通的,这样以后与他生下来的皇储才能很好。”   顾之澄也不知为何,竟一股脑地就将昨儿夜里思索的诸多顾虑都如芝麻倒豆子般,说与了陆寒听。   陆寒垂眸,眼睛里已是一片浮浮沉沉的雾霭,遮住了里头复杂翻涌着的情绪。   良久,他才沉声道:“陛下的想法是对的,其实澄都之中,这样的人并不少,只是要看他们是否愿意入宫侍奉陛下了。”   顾之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鼻梁秀致,淡粉的唇瓣开阖道:“朕也不想强迫旁人,所以这事不能像母后这样着急,只能从长计议。”   陆寒也跟着点头,淡声道:“陛下明智。若是陛下需要,臣可以帮陛下一同留意着。”   顾之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盯着陆寒瞧,杏眸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摇摇欲坠,觉得好生奇怪。   明明这人几个月前还时不时便提一句有多喜欢她。   可如今,就开始一脸淡漠事不关己地帮她一同挑选入宫的男妃了。   他......是认真的么?   陆寒望进顾之澄瞳影晃动的杏眸里,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梢问道:“陛下,可是臣的话有何不妥?”   顾之澄垂下眼睛,咬着如同春日里薄薄桃瓣一般的唇,压下心头复杂的万千情绪,只有些抑抑地回道:“没什么,那就要有劳小叔叔了。”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心里总觉得酸酸胀胀的,仿佛饮了一碗未放冰糖的酸梅汤,莫名有些难受。   ......   出乎顾之澄意料的是,太后那边得了她的回信,竟然再也没有旁的动作。   等了好几日,依旧安安静静的,太后也没过来劝她什么。   只是这日头愈发的毒辣了起来,就连御书房里的冰鉴也多添了一只,可惜效果甚微。   这炎炎的夏日总惹得人心头郁躁不安,伴着殿外似乎总也粘不完的蝉鸣,就连午后小憩也让人不得安宁,才闭上眼就又热得醒过来了。   幸好宫里还有陆寒,能帮她分了不少担子去。   且有他在的时候,她午后小憩的时辰也能久一些,总觉得身旁有丝丝凉风送着,惬意舒爽,不比平日里热燥。   又如此过了几日,到了十日一朝的时候。   顾之澄这才知道,为何太后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太后的娘家在陆寒这几年的打压下已隐隐有了式微的迹象,但与朝堂上诸位大臣们说上几句话,一同联名上书让顾之澄开后宫纳男妃早日为顾朝皇室开枝散叶的事情,还是轻而易举的。   毕竟这是所有大臣们都乐见看到的。   他们恨不得顾之澄明日就诞下皇嗣,后日皇嗣就长大成人,继承皇位,好让“顾朝是一位女子当皇帝”这样不堪的事实快些成为历史。   所以他们跪了乌泱泱的一片,异口同声地进言让顾之澄召些男妃入宫时,顿时气氛就沉凝了起来。   顾之澄坐在龙椅上,目光清远,眸色深幽,淡声道:“诸位爱卿放心,这皇嗣绵延亦是朕的心头大事,朕绝不会忽视此事的。”   诸位大臣听着,但心头还是不放心,依旧劝她,快些选几位男妃入宫。   顾之澄听罢,莞尔一笑道:“既是要朕选男妃,那诸位大臣可有什么好的人选?你们家中可有适龄的好男儿?”   此话一出,大臣们皆默契地噤了声。   这谁愿意将自个儿的晚辈将火坑里推啊......   这女帝纳男妃,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遭,他们虽附和得热闹,可却不愿意掺和进去。   毕竟就连公主招驸马,也少有王公贵族达官显贵的子弟愿意去当,只有没落世家的子弟才不得不“高攀”一下,以有借机翻身的机会。   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噤了声,不愿毛遂自荐。   顾之澄抚了抚眉心,这些大臣的反应倒是令她满意。   她轻声道:“诸位爱卿也不必着急,这等大事,自然是急不得的......朕也不需要纳许多男妃入宫,只得一心人便够了。”   有先帝的后宫便只有皇后一人的前车之鉴在,其他大臣也不敢多言,忙点头附和道:“陛下圣明,只是不知陛下可否有了意中人?”   不过这话问出口,大臣们又仿佛觉得有把刀子悬在了头顶,生怕顾之澄的嘴里念出他们家中晚辈的名字。   若是被陛下看中了,这就只能入宫侍奉了。   幸好顾之澄并没生出祸害他们的打算,只是摆手道:“兹事体大,朕还未考虑清楚,如今也没有意中人,所以还是让朕考虑一番吧。”   大臣们松了口气,又得寸进尺地催促道:“陛下,此事虽要考虑周全,但也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嗯,朕知道了。”顾之澄蹙起眉尖应了一声,瞥见陆寒站在底下一直表情淡淡不发一言的样子,又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   如此又过了几日,顾之澄收到的折子里时不时便是催促她尽快上心,召男妃入宫的事。   顾之澄烦躁地将这些折子全扔到了地上,恰对上陆寒的一双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寒深邃的瞳眸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   顾之澄抿了唇角,杏眸微微眯起来,“小叔叔,你说过帮朕相看合适的人选,如今可有了主意?”   陆寒顿了顿,颔首道:“请陛下恕罪,臣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顾之澄有些郁闷,重新将头埋下来,盯着折子的字,却半晌都未看进去。   这时陆寒忽然起了身,抖了抖墨色蟒袍的下摆,其上纹着的蟒纹江水都好似动了起来一般,栩栩如生。   他走到顾之澄的前方,轻声道:“陛下不如今日同臣出宫,亲自择个如意郎君?”   顾之澄杏眸抬起,晶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看着陆寒不解道:“什么意思?”   陆寒轻笑一声,绷紧的下颌弧度好看且完美,“陛下可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顾之澄茫然地想了想,她在宫里过的日子从来都无二样,所以时常不知今夕是何年,听他一问,脑子里快速思索起来。   陆寒已经先她一步,主动将答案说了出来,“陛下,今日是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顾之澄若有所思的抿起唇,眸光里满是熠熠晃动的碎光,“哦?”   “陛下可知每年七夕日落之后,澄都里许多适龄婚嫁的公子姑娘都会上长街去游玩?”陆寒坦然与顾之澄对视着,眸色轻幽的娓娓道来。   顾之澄以往对这些事从不上心,但今日听陆寒一说,也渐渐明白了这七夕习俗。   原是日落之后,长街上便会升起许多灯笼,热闹非凡。   届时灯影幢幢,人影朦胧,既看得清,又看不太清,这时便是最好互相相看的时候。   还未有婚配的男子女子皆会在腰间系上一枚小牌,有钱人家便是玉的,而用不起玉的则是木的,由此一来倒也能看出是否门当户对。   而小牌上头刻着名字住址,皆用细红绳串起来,玲珑小巧。   若是两人看对了眼,便会取下腰间的小牌,双方眼神交汇,便可意会,然后交换了各自的玉牌。   男子回家禀明父母,过些时候,便会有媒人去那女子家中提亲了。   顾朝民风开放,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但更多的都是自主婚配。   凡是开明些的父母,若子女不点头,是不会强行替他们安排嫁娶的。当然如谭芙父亲那种人自然不必说。   顾之澄听完陆寒的话,深思熟虑过后,便点了点头,可是又皱起眉来,“朕的身份可如何说?”   “陛下不必担心,臣已经替您准备好了。”陆寒忽然似变戏法般,从袖中拿出一枚小玉牌来。   上头写了顾之澄的名字,而地址......竟是写的皇宫。   顾之澄捏着那玉牌,指尖纤嫩雪白,只是眉间却轻轻蹙了起来,“这地址......是否有些不妥?”   “陛下既不想强迫旁人,自然不该有所隐瞒。陛下若是将玉牌递于中意的男子,他若是看了玉牌觉得高攀不起,便会不着痕迹地退回来,所以陛下不必怕当众丢脸。”陆寒从善如流的解释着,仿佛将一切退路都替她想好了。   “......”顾之澄杏眸圆睁,反问陆寒道,“那小叔叔的玉牌呢?”   陆寒深深看了她一眼,忽而轻笑道:“臣不需要。”   顾之澄有些不甘心地抿着唇,杏眸雪亮,“小叔叔莫非打算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了么?”   陆寒仿佛被顾之澄梗了一下,看向顾之澄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他抚了抚袖口的蟒爪暗纹,神色有些疏离淡漠地道:“此事臣自有主张。”   换言之,就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顾之澄心里莫名其妙也堵得慌,反唇相讥道:“小叔叔若是有了主意,可以来找朕,给你下一道圣旨赐婚。”   这皇上金口玉言指的婚,是一份荣宠,也是一份祝福。   陆寒眸色深幽,点头道:“那是自然,到了那时,臣定会厚着脸皮向陛下来求这份恩宠的。”   顾之澄:......   不知为何,听到陆寒这话,顾之澄心里越发堵得慌。   索性别过脸去,也不想再同他说什么了,站起身便打算叫马车出宫。   可陆寒却叫住了她,淡声道:“陛下这是打算用男子身份出宫?那到时候这玉牌给哪位男子敢收呢?”   顾之澄:......   今天陆寒似乎格外气人,一句话比一句话难听。   顾之澄心里不爽,直接回头睨了他一眼道:“那小叔叔便先出宫吧,朕换了衣裳,自会出宫的。”   陆寒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走了,干净利落的背影气得顾之澄又跺了跺脚。   可生完气,她又觉得自个儿也是莫名其妙的,这是在气什么呢?   ......   知道顾之澄是出宫择婿,太后自然是一百个高兴,甚至闻讯赶来,替顾之澄拾掇了起来。   给她挑了件尚服局新裁好的软银轻罗百合裙,这料子又轻又软,很是适合夏日夜晚穿着,既轻薄透气又衬得肤色雪白。   顾之澄穿上后更显得眉目如画,鼻梁秀挺,精致得如一笔一画描摹出来的。   太后又唤了她身边手最巧的姑姑给顾之澄梳了个瑶台髻,簪上翡翠流苏步摇,脚底搭了一双云丝绣鞋,走动间碧光如清波晃动,映得眉心如水。   顾之澄原本不施粉黛就已是绝色,如今再细心打扮一番,更显倾国之姿,就连见惯了太后年轻时貌美倾城的宫人们,也一时屏住了呼吸压不住眼底的惊艳。   太后满意地拉着顾之澄,美眸中异彩连连,“哀家的澄儿长大了,生得这样好看,谁人见了能不动心?哀家相信,澄儿今日定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意外,以后都暂定18点日更吧……   感谢在2020-03-25 12:47:52~2020-03-26 16: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尤里 36瓶;慕勋 30瓶;LILO不加糖 12瓶;41746071 5瓶;36666530 4瓶;撒野 3瓶;patitofeo、为人民“币”服务、叮叮当、薄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107】二合一   太后又嘱咐了顾之澄几句, 无非是让她今日务必要择好如意郎君,并且交换了玉牌带回来。   太后显然将这件事看得极重要, 顾之澄硬着头皮应下了, 知道她若是不拿块男子的玉牌回宫, 太后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了, 时辰也不早了, 你便快些出宫去吧。”太后忽然推了顾之澄一把,将她送出了慈德宫外。   顾之澄:......她还没来得及看太后到底把她打扮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太后已经命人将大门紧紧合上了,她再回清心殿又要耽误好一番功夫, 只好心里很没底的坐上玉辇出宫了。   胡海看她的眼神倒是有几分惊艳,让她有了一丁点儿的自信。   可顾之澄平日里穿的都是男子衣裳,就算偶尔着裙戴钗, 也不如今日这般精心打扮。   更何况今儿太后还给她敷了粉, 涂了口脂,这是顾之澄从前都不曾体验过的, 所以总觉得脸上多了层东西似的, 不大自在。   然而方才太后又叮嘱过她不能轻易往脸上抹,免得妆面花了,所以她只能强忍着手痒,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出了宫。   马车早就在宫门口候着了,顾之澄下了玉辇, 跨过高高的门槛,便踩着兰花凳上了马车。   上去后,顾之澄发现陆寒竟坐在里头, 顿时一愣。   “小叔叔?......你不是回府了么?”顾之澄轻软的嗓音里满是疑惑,杏眸圆睁,晶亮动人。   陆寒望着她的脸,眸色越发深幽,目光更是让顾之澄七上八下的心里越发忐忑了。   她甚至来不及等陆寒的回答,就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脸去,小声问道:“朕......朕今日这身打扮如何?”   “......”陆寒嗓音沉冽,带着一抹很明显很直白的嫌弃道,“请陛下恕臣直言......”   顾之澄从陆寒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小叔叔但说无妨。”顾之澄咬了咬唇,忍住了抬手将这张脸遮起来的冲动。   陆寒声音响起,深沉又直率地说道:“陛下今日的打扮,以臣作为男子的眼光看来,实在不算好看......这脸上涂得......反正若是臣与陛下相逢,是不会将腰上的玉牌解下交换的。”   “......”虽然陆寒的说法已经很委婉,且她自个儿也觉得今日打扮得有些奇怪,但顾之澄的脸上还是生出了些火辣辣的感觉,只觉得气氛越发尴尬起来。   她有些忿忿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小声嘟囔一句,“反正朕又不是想要你的玉牌......”   “陛下在说什么?”陆寒蹙眉问道,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顾之澄忙摆摆手,讪笑一声。   陆寒深幽的眸光落在顾之澄的脸上,努力抑制着眼底的惊艳,还有自个儿宝贝即将被旁人发现的不爽......   其实陆寒心知肚明,他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骗顾之澄。   今日她打扮得哪里是不好看......反而是非常好看,好看得让人看一眼就容易沦陷进她的眼睛里,小脸精致好看得不像话,琼姿玉貌,倾国倾城,无论怎样华丽夸张的词语来形容都不为过。   起码在陆寒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瞬的失神。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他们待会儿还要一同去,尽管他无比想将她藏起来,可是却并不可能。   所以他没有旁的法子,只能说她不好看,然后再想办法擦掉她殷红的唇瓣上那惹人想要尝一尝的芳泽。   “陛下,可要将脸上的脂粉擦去?”陆寒慢条斯理,谆谆善诱着问道。   顾之澄后知后觉,点了点头,杏眸中还有一缕小白兔似的懵懂无知。   陆寒计谋得逞,脸上却是不显,依旧沉着而冷静地看着顾之澄拿起帕子在脸上使劲擦了几下,嫩□□致的小脸顿时就泛起一片微红来。   陆寒有些心疼,他知道这小东西惯是不会心疼自己的,连忙抬手将她手里的帕子夺走。   顾之澄茫然地看着他,却见陆寒不急不缓道:“马车上没有铜镜,陛下若是自个儿擦,只怕这张脸是要擦花的,不如让臣来。”   “......”顾之澄听罢,忙想拒绝,却见陆寒已经俯身压了过来。   她眼前的天光全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眼前只剩下他胸前衣襟上绣着的竹枝暗纹,放大到占据了她的整个视角。   再然后,便是陆寒的指尖伸了过来,修长白皙,虽好看,顾之澄却无暇欣赏。   因为陆寒竟然扔了那帕子,只用指尖替她擦着脸上的脂粉。   陆寒的指腹微凉,动作温柔细致,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嫩生生的小脸上剐蹭而过,仿佛是在擦拭着什么稀世珍宝。   本就是夏日,虽太阳已落山,但空气里浮动着的燥热并未消减,如今随着陆寒指尖抚过,顾之澄只觉得更热了。   脸上像是发烫一般,灼得陆寒的指尖都渐渐有了滚热的温度。   他修长的指尖一抹,便似在她白嫩的脸颊上画出一抹绯红的晚霞,比当下天边绚烂铺开来的残阳晚霞还要美上三分。   陆寒眸色越发幽深,顾之澄却再也受不了,往后一躲避开陆寒的手指道:“小叔叔还是用帕子替朕擦吧......”   陆寒却自顾自地伸出手来,揽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依旧认真而温柔地替她擦着脸,“帕子粗砺,臣怕用力稍稍重些便会刮伤了陛下的脸,还是如此这样最好。”   “......”顾之澄本想告诉他,她的这条帕子用的是云烟缎,是最柔软不伤肌肤的锦缎。   可是抬起眼望见陆寒眸光认真又专注地替她擦着脸,长睫轻轻颤着,那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其他心思,顾之澄又有些怏怏的住了口。   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替她将脸擦干净,并没有别的想法。   顾之澄勾了勾指尖,对于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观点,莫名有些沮丧。   这时陆寒收回了手,她也立刻调整好表情,淡声道:“好了?”   “还没有。”陆寒拿起那帕子将指尖全仔细地擦干净后,忽而又倾身过来,眸光认真似有温度般,落在她桃花似的唇瓣上。   顾之澄心尖一颤,忙抢先一步从怀中又掏了条帕子出来,胡乱在唇上擦了一通。   她的唇瓣很软,轻松就被她自个儿揉搓成了不同的形状,看得陆寒眸光越发暗了起来。   可她却丝毫不自知,待到觉得擦干净了,才抬眸看向陆寒道:“小叔叔,如今怎样......?”   望着她已被擦得有些红肿的唇瓣,陆寒开口,这才发觉嗓子已经半哑了,“差不多了......”   顾之澄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嫩生生的脸颊上绯红的薄霞总算褪去不少,但仍旧是不施粉黛却精致绝色的容颜。   陆寒恨不得将她就此带回府上去,可是又知道如今不能冲动,免得功亏一篑。   快了......   陆寒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个儿,再忍耐一番。   直到掌心被自己掐出了一道浅浅的暗红印子,这才将方才因顾之澄而燃起的一团热焰平息了下去。   身上沁出的一层薄汗,也悄然地退散了。   “......要等月亮出来灯市才会开启,陛下不如同臣一道先用晚膳?”陆寒吩咐马车停在一处酒楼,转眸问道。   顾之澄眸光微闪,有些好奇地问:“小叔叔也要去灯市?”   之前不是明明还说不去的么?   “嗯......”陆寒随口应了声,忽而从袖口里取出一枚小玉牌来,“臣也吩咐人做了这个。”   “如此看来,小叔叔也动了凡心,想要瞧瞧哪位姑娘看得上眼,娶进门当媳妇儿了?”顾之澄微微抿唇问道,看到陆寒掏出来的那枚小玉牌,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可能是饿了,饿得慌。   听到陆寒轻轻应了一声,淡声答道:“七夕这样的好日子,臣也来凑凑热闹。毕竟臣也不想孤苦一生,只是之前......”   提到之前,顾之澄脸上就烧得慌。   他知道,他是在说之前一腔情思错付于她的事。   陆寒话锋一转,眸色轻淡道:“之前的事不提也罢,只是若今夜真能侥幸遇到对的人,臣不想辜负了这上天赐予的佳缘,还望届时陛下莫要忘了,许臣一道赐婚圣旨才是。”   顾之澄扯了扯唇角,越发觉得心里饿得慌,挑开马车的帘子就往下走,只是朝他冷哼一声道:“你且放心,朕不会食言。”   跟在她身后的陆寒,指尖轻轻在玉牌上抚过,唇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   这一顿饭,顾之澄吃得很没意思。   明明这间酒楼在她心里是澄都三大味道顶尖的酒楼之一,可惜今日尝起来,却觉得味道不似从前了。   索然无味。   “今日这酒楼的厨子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做出来的菜肴完全不似之前的味道......”   她不过尝了几口,就埋怨着将筷子放下来,正巧看到陆寒腰间系着的那枚小小玉牌。   用的是成色极好的玉,碧色通透,隐隐还有光华流转,上头刻着陆寒的名字,还有摄政王府几个字,随着他夹菜时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的。   顾之澄总觉得那玉牌小小一块,怎么就那么扎眼呢?   她咬住唇,忽然低头,纤细娇嫩的手指从袖口中将她的玉牌也取出来,系在腰间。   “啪!”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惊得刚系好玉牌的顾之澄抬起头来。   原来是陆寒放筷子的声音,只见他重重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按,脸色似乎不大好,眸色深幽难辨,总之似乎是一瞬就心情变差了。   “......”顾之澄挑了挑眉梢,眸色动人地看着他。   这样一张精致白嫩的小脸,眉如远山黛,眸似天上月,换了谁见到这样的美貌都不可能不为之倾倒。   陆寒眸底浮浮沉沉的雾霭越发深,脸色也越发沉,冷哼一声道:“臣也觉得这间酒楼厨子的手艺,越发差了。”   顾之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起身抚了抚袖口的褶皱,便道:“如今天色也全黑了,小叔叔若是也不想吃了,咱们就快走吧。”   顾之澄瞧起来很是急切,一点儿也不想耽误时辰。   陆寒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这小东西......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相看么......?   陆寒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跟在顾之澄身后,出了酒楼。   恰好几个年轻的姑娘擦身而过,看到陆寒腰间那枚小巧玉牌眼睛亮了亮。   这样俊俏的郎君,本是让人心动无比,可是望着陆寒脸上那“生人勿进”的神色,她们踌躇片刻,还是埋着头往酒楼里面去了。   虽然她们再没见过比眼前这位还要好看的人,但也没见过比眼前这位还要让人胆颤心惊的表情。   ......   顾之澄走在陆寒前头,不知道方才他在身后是何等可怕的表情。   因为等她转过头去,他又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矜贵清冷的神色。   顾之澄朝他眨了眨眼,使眼色道:“方才走过去的那几位姑娘,似乎想要递玉牌给你呢。”   陆寒心莫名有些痛。   忍着心痛,他板着脸答道:“没缘分。”   “......”顾之澄也不知道他这有没有缘分是如何判断的,只能茫茫然点点头,继续和他往繁华的灯市里行去。   越往灯市去,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   远远望去,灯市已渐渐一盏一盏亮起了灯,逐渐连成一片火树银花的海,让人目眩神迷,为之陶醉。   还未进入灯市,只从酒楼里出来走了不过十步,顾之澄就已经遇到想要递玉牌给她的人了。   是一位清秀的小郎君,瞧起来似乎十六七岁,朝顾之澄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脸红就一路蔓延到了耳尖,红得不像话。   他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额间已经蒙起了一层汗珠,红着脸,用袖口挡在身前将玉牌递到了顾之澄的跟前。   “这位姑娘,不......不知你是否愿意......”他应当是十分紧张,开口的声音颤抖无比,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与顾之澄直视。   顾之澄原本还打算接过那玉牌瞧一瞧他的名字和身份,可是却有一只大手抢先一步将他的玉牌夺走了。   “做梦!”陆寒压抑着森然怒气的声音在顾之澄耳边响起,而后便是玉牌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顾之澄杏眸圆睁,那位小郎君也睁大了眼,红着脖子指责道:“你......你这人怎么......”   陆寒却已是怒气冲冲地扣住顾之澄细白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   顾之澄忙回头语速飞快地安慰那位少年,“这位是我兄长,他脑子不大好,你莫要......”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陆寒拉着走远了,剩下的声音只能揉碎在微热的晚风里,只留站在远处快要哭出声来的少年。   因陆寒一路怒气冲冲地拉着顾之澄走,所以这一路走来许多想要递玉牌给他们二人的男男女女都只来得及意动,却没跟得上二人的步伐。   进了灯市,陆寒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顶帷帽,直接大手一抬一按,给顾之澄戴上,将她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顾之澄:......   “听闻我脑子有病?”陆寒见周围的人不再将目光放在顾之澄的身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翻起旧账来。   “......我我我是担心那位小郎君伤心,所以才......”顾之澄忙解释道,虽然事实是她也常觉得陆寒有病。   但是说人坏话,怎么能当面说呢?   所以当然要解释一下。   陆寒冷哼一声,语气和眼眸里全然是不屑之色,嘴里碎碎念了一句,“什么癞□□也想吃天鹅肉......!简直是痴心妄想!”   方才他都看了,那小子是鸿胪寺少卿的儿子,明天他就给鸿胪寺少卿穿小鞋去!   “......”灯市人来熙攘,顾之澄并未听到陆寒小声说了句什么,忙掀开帷帽遮在眼前的一层纱,疑惑道,“什么?”   “快戴好。”陆寒没有重复之前的话,反而大手覆过来,重新将她帷帽边沿的轻纱整理熨帖,淡声提醒道,“莫要轻易将脸露出来。”   只是这短短的几瞬,就已经有年轻公子惊鸿一瞥看到了帷帽下顾之澄的琼姿花貌,跃跃欲试想要过来递玉牌。   然而......被陆寒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望而却步。   这样美丽漂亮的小姑娘,居然有个这么凶神恶煞的兄长,真是好可怕QAQ   顾之澄有些闷闷的声音从帷帽底下传过来,“戴上帷帽还如何相看?我今日出来是答应了母......母亲,定要与人换了玉牌才回去的。”   陆寒在顾之澄身侧走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他自个儿腰间的玉牌,才淡声道:“你不戴这帷帽,只怕这满条街的男子都要递玉牌与你,你又有何功夫一个一个细看?”   顾之澄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是,小叔叔你真聪明,倒不如我先看一看,瞧上了哪位公子,再过去将我的玉牌给他,将帷帽摘下便是。”   “......”陆寒被顾之澄这一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又不能说,也不能发作,更不能被她瞧出异样,只是憋在心中,仿佛心痛得更厉害了。   不过陆寒不愧思维敏捷,很快他就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摘下帷帽倒是不必,若他真心喜欢你,又怎会在乎你的相貌?若能寻到一位不摘下帷帽便真心喜欢你的,我看才是上上之选。”   顾之澄眼睛亮了亮,忙点头道:“小叔叔真是厉害,这倒是个好法子。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若我找到的是一位因看中我容貌而喜欢我的,那大可不必。”   陆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愧是他。   将这小东西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有人愚蠢到连对方的容貌都未见过,就愿意交换玉牌定终身的。   顾之澄却不知道陆寒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反而是认认真真打量着周围路过的每一个人。   见她看得这般认真,陆寒心里又不是滋味地酸起来。   他负手走在她身侧,忍不住讽了一句,“看来真是嫁人心切了。”   顾之澄却摇摇头,忙道:“不止是我的,我也在帮你看呢。你瞧,那位姑娘是不是不错?”   陆寒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立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道:“没感觉。”   “那这个呢?”   “没眼缘。”   “还有这个。”   “太瘦。”   “这个这个!”   “太高。”   “......”顾之澄的声音已经兴奋了起来,“不是,这个不是替你看的,是我瞧上的。”   原本兴致缺缺神色恹恹的陆寒不知哪里来了劲,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地顺着顾之澄的指尖看去。   可是却不料顾之澄趁他不备之时,已经小碎步跑过去和人家搭讪了。   “......”陆寒忙跟上去,生怕顾之澄真就成功了。   顾之澄这会儿已经和人在说话了。   陆寒无比挑剔地审视着眼前这容貌丰神俊朗的男子,这小东西眼光倒是不错,这应当是今日在这灯市上除了他以为能见到最好看的了。   果然这小东西是个贪慕色相的。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哼,反正是谁也不要紧。   这男子没他长得好看,看这穿着打扮虽然贵气,但想必家中再有权势,也是比不过他摄政王府的。   再则,这男子气质温润如玉,却仿佛被打磨雕琢得太过,没有一点脾气,完全比不过他摄政王的气场。   怎么想,都是处处比不过他。   更何况,这小东西脸都不露,这男子又应当是个不愁婚假许多女子挤破了头都愿意嫁给他的。   所以这桩事应当如何都成不了。   果然,这位贵公子与顾之澄交谈了几句后,便疑惑着问道:“为何姑娘一直戴着帷帽?”   顾之澄正要说话,却被陆寒抢先答道:“小妹貌若无盐,怕吓到公子。”   顾之澄:......罢了,这也正好可以考验对方。   那公子怔了片刻,倏然轻笑着解下腰间的玉牌,递给顾之澄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在下想与姑娘换玉。”   “自然不会,还望你莫要嫌弃才是。”顾之澄笑吟吟地与他交换了玉牌。   陆寒:......他可以当街杀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嘻嘻,玩脱了吧?   陆寒:我想杀人我想杀人我想杀人我想杀人……   感谢在2020-03-26 16:40:11~2020-03-27 16:2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叮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108】二合一   顾之澄接过那公子的玉牌, 认真瞧起来。   上头刻着小小的字,写的是陆景两个字, 地址则是朱雀小街上的一处宅子。   将这玉牌拿在手里,她才发现他这块玉牌的玉并不好,里头有许多斑驳的杂质。   瞧起来, 这位公子的家境并不大好,似乎有些窘迫。   不过这样, 她倒更放心。   毕竟寻常的达官显贵之家, 肯定都是不愿意让自家儿子入皇宫跳火坑的。   但是正巧遇上家中困难的, 倒说不定了。   然而顾之澄也并不想坑人, 所以她的玉牌上明明白白写了“皇宫”两个字,就是让对方清清楚楚的知晓。   这是一个火坑,你愿不愿意,全由你自个儿决定,她绝不逼他。   陆寒的眼神已经阴沉得想杀人,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捏成了拳。   眼前这个男子, 连貌若无盐都不会在乎, 又怎会再在乎顾之澄的身份呢?   不过陆寒知道,这个人绝对......另有所图!   果然,陆景接过顾之澄的玉牌, 凝神一瞧,目露惊色。   他也不蠢,只瞧着这玉牌,大概就猜到了顾之澄的身份, 顿时有些不淡定起来。   顾之澄见他神色大变,忙摆手制止他在大街上说出她的身份来,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既然已猜到了我的身份,那可还愿意......”   “我愿意。”陆景咬着唇,眼底浮现出一片决绝之色。   好似这是与上刑场无二异的事。   “......”顾之澄垂下眉眼,轻软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帷帽白纱传出来,“个中复杂曲折,想必你也能猜测一二,这样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陆景忽而轻笑一声,细长俊俏的眉眼里掠过几缕无奈之意,“我已考虑清楚了,自然不会反悔的。”   “好......那过几日,会有人来你府上寻你。”顾之澄收好陆景的玉牌,郑重地说道。   她能看出来,陆景有难言之隐。   但她能看出来,他不是坏人,且也没有害她之心。   顾之澄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世间活着,谁能没有烦恼没有无奈没有难言之隐呢......   能做好自己,就已经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了。   与陆景道别后,顾之澄并未打算回宫,反而打算在灯市上逛一会儿。   可是陆寒却开始催促她了,“还不回去么?”   “难得出宫,不如多逛逛。”顾之澄还想往前走,却被陆寒直接扣住了手腕转身往回走。   “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为好。”陆寒神色轻淡,语气不容人拒绝。   顾之澄知道,陆寒就是自个儿心底不痛快,所以才要让别人也不痛快。   而这个别人,就是她。   虽然顾之澄不明白陆寒为何不痛快,从不久之前开始,就见他脸臭得比锅底还黑,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两银票似的。   渐渐晚风不再带着鼓噪的热意,反而多了一丝凉爽,吹得人心情舒畅了一些。   顾之澄瞥了瞥陆寒腰上系着的玉牌,又望了望周围许多正翘首以盼看着陆寒想要上来给他递玉牌却又因他沉得滴水的脸色和满身杀气而不敢向前的小姑娘。   她摇头叹了叹气,“小叔叔,这么多娇花儿似的姑娘,你就一个也瞧不上?”   陆寒没理她,只是埋头往前走。   因他腿长,顾之澄不得不要小碎步才能跟上。   “小叔叔,你走这般快作甚?”顾之澄觉得太累,实在没辙只能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袍。   这回陆寒倒是脚步放缓了一些,但俊脸还是幽幽沉沉的,情绪难辨。   顾之澄端倪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小叔叔,你可是生气了?”   顾之澄淡粉的唇瓣微微抿起,劝慰道:“这人与人之间,着实讲个眼缘。小叔叔若是看我寻到了如意郎君,而想到自个儿今日空手而归,所以心里不平衡,那大可不必。”   “或许只是上天给小叔叔赐的良缘未到,小叔叔再等等便是。”   反正也等到这二十五六岁了,多等一会儿少等一会儿都没区别。   陆寒气极反笑,这小东西还真以为他对她死心了?竟迟钝成这样?   陆寒无比后悔,之前和她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反而把自个儿栽进去了,却效果甚微,以至于让她连如意郎君都寻好了。   什么狗.屁如意郎君......?!   他就该早些将她锁在金殿里,摁在龙榻上。   她不是想要尽快有绵延顾朝皇室的血脉,早日定下皇储继位么?   那他就和她生......!   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四个。   她愿意最好,若不愿意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愿意。   总之无论如何也总比现在好,明明夜凉如水,他一颗心却似烈火烹油似的,不得安宁。   陆寒正想着如何跟顾之澄摊牌,却听到顾之澄绵绵软软的声音道:“小叔叔,到了,朕先上马车回宫了。”   陆寒瞥了瞥周围四下无人,眸光微凛便撩起袍子前摆,跟在顾之澄身后上了马车。   “你......”顾之澄仿佛有些不太情愿他跟上来,抗拒似的往后缩了缩。   陆寒眸色清冷,声音如常道:“夜色太黑,臣送陛下回宫。”   顾之澄两只手交叠搭在腿上,陆寒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她难以拒绝。   不过还好,似乎她劝过几句后,陆寒也想通了这缘分的事情急不来,所以冷冰冰的神色也渐渐缓了,如今快恢复如常了。   “陛下,可否让臣看一看那个人的玉牌。”陆寒忽然出声,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酥沉。   顾之澄愣了愣,从怀中掏出来,顺便多说了一句,“说起来他倒是和小叔叔一个姓呢!”   陆寒微怔,接过玉牌道:“臣不认识他。”   顾之澄点点头,知道陆景肯定也不认识陆寒,不然方才看陆寒的眼神,也不会如同只是看一个陌生人了。   陆寒端着那玉牌,就着马车内小小一盏油灯看了起来。   灯烛的光亮微弱,就凑到眼前才能看得仔细。   陆景。   哼,名字也没他好听。   陆寒眸底漫起一丝讥讽之意,又将玉牌上写着的地址暗暗几下。   “小叔叔,玉牌可以还给朕了么......?”顾之澄见他一直望着那玉牌,眼神明暗,心里也渐渐忐忑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还是想将玉牌收回来,心里才踏实些。   陆寒心底又涌起一阵钝痛,仿佛酸胀澎湃的浪潮绵绵不绝袭来。   这小东西......就如此看重她的如意郎君么?   顾之澄只觉得陆寒方才已经缓了的脸色又变回去了,拉长着脸,似乎她不止欠他几百万两银钱,还有这万里江山,难以还清。   她轻咳了一声,将陆寒递过来的玉牌接着,指尖触及那微凉的玉牌面,心底也起了阵阵寒意。   来不及细看,她便将那玉牌收回了怀里,只讪讪笑道:“小叔叔,谢谢你送朕回宫。”   陆寒瞥了瞥她故作讨好的小脸,眉眼弯弯如新月,语气软得能将人一颗心化成绵绵春水。   呵,惯是会用他最吃的这一套。   尽管心中气盛,但陆寒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了下来。   车厢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帘子外呼啸而过的晚风,夹杂着路边行人闲碎说话的声音,不经意间从车帘子的缝隙中钻进来一两声。   陆寒抬了抬眉眼,仿佛是没话找话一般,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喜欢那陆景什么?”   顾之澄微怔,睫羽伴着一两缕微凉的晚风轻轻颤着,嗓音轻软动人,“朕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若是与他生下皇嗣,应当会很好看。”   她勾了勾指尖,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总觉得陆寒的眸光越发咄咄逼人,能将这厚厚的车厢壁都凿出一个洞似的。   陆寒好看的眉皱得死紧,恨不得此刻就将这小东西抵在车壁上,让她知道,到底是他更好看还是陆景更好看。   甚至也可以让她知道......他与她生出来的皇嗣,能好看到一个什么地步。   可是这小东西懵懂又茫然的眨着眼,仿佛每一寸的眸光都化成了小钩子,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却终究还是抑制住了丧失理智后才会有的行为。   他虽然很想,但是更怕吓到她。   如今她总算没那么防备疏离躲着他了,他怎能功亏一篑。   ......陆寒的眸光明灭,最后又恢复如常,敛下清峻的眉眼道:“说到底......陛下喜欢他么?”   顾之澄眼底浮起几丝迷茫,最后摇头道:“朕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朕知道,朕不讨厌他。若是与他生孩子,朕也是愿意的。”   陆寒顿觉心中郁痛,若不是憋着,可能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了。   她与那陆景才见过一面,就愿意与他生孩子了......?!!!   艹。   陆景。   很好。   他待会儿就去杀了这狗崽子......!   陆寒已经握拳将掌心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子,薄唇微微抿起,勾勒出几分精致却讥诮的弧度,“陛下这话倒是有意思,那陆景与你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陆寒磨着后槽牙,还是忍不住出了声讽刺一番。   他实在是忍不了,憋不住。   很想问一句,凭什么?   那个陆景......凭什么?何德何能得到她的青睐?   还是一下子就愿意与他生孩子的地步......?!   顾之澄愣了愣,眉眼弯弯眸色动人笑道:“朕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如小叔叔所说的,眼缘吧。”   所以这种东西,是说不清的。   顾之澄笑起来很美,若春日里盈盈而开的嫩桃儿,小脸精致耀眼,鼻梁秀致挺翘,就连淡粉的唇瓣也微微翘起来,仿若途经十里春风,徘徊其上。   陆寒心里却愈发堵得慌了。   这小东西提起他的时候,只怕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   即便是笑,也甚少有深达眼底的笑意。   呵,如今竟毫不吝啬全给了陆景。   陆寒拳头快捏得出水来,眉眼深深如万里冰川,其中隐忍压抑着的,是数不尽的肃杀之意。   陆景,他绝不会让这个狗崽子见到明日的太阳......!   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拈酸吃醋,皇宫已近在眼前。   待马车停稳,顾之澄便跳下了马车,弯着杏眸盈盈道:“小叔叔,朕回宫了,多谢你一路送我回宫。”   说罢,她便与陆寒挥了挥手,脚步轻盈地走进了皇宫的大门。   她今日的裙子很美,步履翩跹之间,裙摆一步步在夜色中漾开好看的弧度。   陆寒只觉得更加扎眼,情不自禁抬手捂住了泛起一阵钝痛的胸口。   他知道,这小东西是迫不及待地去禀告太后,她寻到如意郎君了。   不过......   陆寒又想到什么,坐在马车里薄唇抿出一道幽长的笑意,沉声道:“走吧,暂且不要回府,先去朱雀小街。”   ......   顾之澄踏过一重宫门,发觉黄海已经领着几位小太监抬着玉辇在等她了。   “陛下,您回来了,奴才按太后的吩咐,一直在这儿等着接您呢。”黄海扬了扬翡翠柄拂尘,细声笑道。   顾之澄微怔,抬脚上了玉辇,只道:“让你们久等了,快些回去吧,今儿朕也乏了,早些歇下。”   “是。”黄海忙招呼着几个小太监将玉辇抬起来,脚步沉稳有力地往清心殿的方向行去。   宫道上每隔几步就点着灯,只是近日顾之澄吩咐着宫中上下节省开支,所以这些宫灯的灯油也换得比以前次了些,所以不如之前敞亮,显得有些昏暗。   微醺的灯火被晚风一吹,影子便摇摇晃晃起来,让顾之澄有些昏昏欲睡。   但她没料到,回了清心殿,太后竟然在这儿。   “澄儿,你回来了?”太后美眸泛着光,听到动静便到了殿门口来迎她,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才道,“如何,可寻到了如意郎君?”   顾之澄不得不打起精神,将直打架的眼皮子撑得开一些,点了点头。   但她的寝殿里最是舒适,不冷不热,又熏着清泠泠的龙涎香,一踏进来,她原本还只是一丁点的困意便如翻山倒海般涌来。   这么晚了,也不知太后为何这样有精神。   看到顾之澄点头后,太后明艳精致的笑容便更灿烂了,忙挽着她的手坐到如意榻旁,柔声道:“你们可交换了玉牌?”   顾之澄又点点头,嫩生生的小脸上倦容难掩。   太后摸了摸她的小脸,嗓音温柔婉转,“澄儿,哀家知道你困了,但你先莫打瞌睡,将那玉牌拿出来给哀家瞧一瞧可好?”   “嗯......”顾之澄眨了眨眼,蝶翼似的羽睫狠狠扑簌了几下,这才将困意抖落了些许,而后便强打起精神将怀里的玉牌拿了出来。   揣了一路,这玉牌也已经沾染上了顾之澄的体温,原本冰凉的玉此时已是温润盈手。   顾之澄困得眼皮子打不开,这便也没细看,直接顺手就递给了太后。   太后笑眯眯地接过来,认真将那玉牌端倪起来,“让哀家瞧瞧,是哪家——”   “不行!”太后忽然话锋一转,语调高了几个度,甚至有些失态尖细到破了半个音。   顾之澄心头一颤,被太后忽而变得尖锐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原本半眯着的杏眸立刻全然睁了开来。   太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全然消失,无比郑重又严肃地看着顾之澄,如远山含黛的秀眉蹙得死紧,“澄儿,哀家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顾之澄茫茫然眨了眨眼,水润莹澈的杏眸里泛起了几缕疑惑,“......为何?朕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太后已经气得精致的五官有些扭曲,怒瞪了顾之澄一眼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哀家就知道,你一定会被他蒙了眼迷了心神,如今可不是鬼迷心窍,竟然与他交换了玉牌?!哀家知道他长得好看,就是哀家活了快四十年了,也未见过比他好看的,但澄儿,这不过是人的皮囊而已,你可知他内里是如何可怕的性子?”   “......”顾之澄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味起来。   明明这陆景她也是第一回 见,怎的听母后所言,母后也曾见过他似的?   且陆景虽然好看,但也不至于是母后见过最好看的人吧。   顾之澄摸了摸鼻子,觉得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应当是陆寒......   太后见顾之澄一副恹恹的模样,似乎不为所动,更加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哀家就知道,他力压众臣,极力推举你继续做皇帝是有目的的!果然,他这一步棋真可谓是算计到了骨子里啊!只要你与他成婚,那以后这顾朝皇室的血脉,可不就流着一半的血是姓陆的了么?这往后的江山,可不就到了他们陆家手里么......?”   “他这一招兵不血刃就让顾朝改名换代,亦能为他博个忠诚臣子的美名,可真真是厉害!也就你这被他色相所迷惑了的,也会傻乎乎地陷进去。”太后气得牙痒痒,伸出纤白的指尖戳了戳顾之澄的脑门儿,却依旧不解恨。   顾之澄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将太后手里的玉牌夺回了一看。   上面赫然是几个小字。   陆寒,摄政王府。   她小脸一白,这会儿困意已经全没了,只是头皮有些发凉。   而太后却以为她是在紧张陆寒的这块玉牌,气极反笑道:“怎么的?你还以为哀家会将他的玉牌摔碎不成?紧张成这般?”   “......哀家今儿就把话放在这儿了,就算你与他交换了玉牌,这门婚事也算不得数,哀家第一个不同意!”   顾之澄指尖颤了颤,紧紧捏着那玉牌的手用力到泛白,小声道:“母后,朕不是与他交换的玉牌......似乎是拿错了。”   太后盛怒的眸子里有些错愕,正熊熊燃着的怒焰消了半分,“你说什么?”   “......与朕交换的,是一位叫陆景的,他住在朱雀小街。母后若是不信,明日可派人按朕说的地址去寻。”   太后的怒焰又消了几分,只是仍狐疑地看着顾之澄道:“那你又怎会拿错陆寒的玉牌?”   顾之澄有些尴尬地捏着陆寒的玉牌,眸色复杂地回道:“朕回来时是与他一块坐的马车,或许是说话间不小心拿错了吧......”   太后这才消了气,只是美眸里依旧眸光明灭,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不是他,那便是最好的,但这陆景......怎也是姓陆?”   顾之澄摇了摇头,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心,既然要召那陆景入皇宫,自然会将他的底细全然盘查清楚的。”   “那就好。”太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叮嘱道:“你以后还是莫要与陆寒那厮太过亲近,尽量疏离防备一些,哀家总对他不大放心。”   “母后放心,朕心里有数。”顾之澄垂着小脸,指尖轻轻抚着陆寒的玉牌,眸底氤氲起浮浮沉沉的雾霭来。   ......   这一夜,当然又是没有睡好。   顾之澄翻来覆去的想,这玉牌......到底是陆寒故意调换的,还是不经意间拿错的?   他到底......是何意思?   翌日,陆寒又来了御书房。   顾之澄气势汹汹地迈过门槛走进去,将他的玉牌重重摁在桌案上。   “小叔叔,你为何将你的玉牌给朕?”   若是喜欢她,也不直说,居然这样偷偷摸摸的调换,真让人瞧不起他。   陆寒眼下一片青色,明显是昨儿晚上没睡好,所以今日的心情似乎依旧不大好。   他幽幽的目光望过来,顿时让顾之澄兴师问罪的气焰消了一大截。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杏眸圆睁凶巴巴地望了过去。   陆寒忽然又轻笑了一声,脸上的阴沉寒意褪去,浅笑着的俊脸仿佛流霞破开阴翳的乌云,惊艳得让人有些目眩。   “臣还以为玉牌丢了呢,没想到是在陛下这儿。”   “......”顾之澄杏眸微闪,蹙眉问道,“那陆景的玉牌呢?”   “陆景的玉牌臣不是还给陛下了么?”陆寒不咸不淡地回答着,眸中有些恹恹之色。   “......你给朕的是你的玉牌。”   “哦,是么?”陆寒眼皮微抬,懒洋洋地回道。   “罢了罢了,先把你的玉牌还给你吧。”顾之澄摆摆手,将玉牌递给他。   可陆寒却不伸手接,只是漠不关心道:“臣不要了,陛下直接扔了吧。”   或者留着也行。   总之这玉牌既到了她手里,就没有再还给他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桑崽双开的另一本《我靠小裙子在古代当团宠》已经入v啦!!大家快来宰一下~~~   文案:#带着换装系统穿越到古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江安安:终于体验到了人生巅峰!!   宫斗?不存在的,只要穿上漂亮小裙子,就有皇后玉手喂葡萄,贵妃婉转唱小曲,其他妃嫔捏肩捶腿打扇子,后宫俨然换了主人。   逛街?不用花钱,只要换上漂亮小裙子,就能白吃白喝,被各大铺子绞尽脑汁送礼物,一路收礼收到手软。   就连那位闷骚直男不解风情到了极致的狗皇帝,只要朝他开启心愿系统,也会将她宠上天。   “安安喜欢这个?朕差人全买来!”“安安喜欢那个?朕遣最好的工匠做!”   嗯……除了小裙子容易被他变成烂布条之外,一切都挺好,江安安超喜欢这里。   可惜,在狗皇帝弄碎她第一百条小裙子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掏出四十厘米长的小匕首对准了那颗狗头。   【小剧场】   康晋帝被眼前梨花带雨的江安安哭得心乱,不过是一时情急弄碎了她一条烟水百花裙,明明事后他已遣尚衣司重新送了两件过来。   江安安眸子里皆是水色盈盈,眼尾染上湿意,“两条哪里够?十条才行。”   康晋帝被她哭腔里的软音勾得嗓子都哑了大半,“好好好,都给你。让我亲一下,把命都给你,行不行?” 第109章 【109】一更   顾之澄最终也没有把陆寒的玉牌丢掉......   她只是把那块小小的玉牌偷偷的藏在了没人知道的地方。   虽然她自个儿也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陆寒不肯再收回去, 明明是很无所谓的态度让她扔掉的,可她捏着那玉牌,却舍不得了。   她只能寻个理由,比如说这玉牌的玉质这样好,若是随随便便的扔了, 那就太可惜了。   至于陆景那边,则是太后将他的名字和住处从她这儿问仔细后,便着手派人去打探了。   有太后操心,顾之澄就索性当个甩手掌柜。   不料过了几日,太后却匆匆忙忙来了清心殿找她。   “......澄儿, 你说的那个陆景, 你可知他是陆家旁支的子弟?”太后蹙起眉尖,神色凝重的问道。   顾之澄摇摇头,咬着唇, 心头一紧, 知道这事已经复杂了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也无妨, 陆景的曾祖父做了错事,已经从陆家族谱上除了命,他们这一支也早就没落了, 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 且陆景父母早亡,如今只是孤身一人,若是让他入宫, 他定愿意抛下身份姓名,一切以咱们顾朝皇室为主的。”   顾之澄也拧了拧眉,淡声问道:“既是如此,母后为何还愁眉不展?”   “......哀家瞧着,那陆景本也是很合适的,可听说昨日他们府上遣了媒人去说亲,却是去说的丞相府的嫡次女。”太后美眸中浮起些复杂的神色来。   “......”顾之澄杏眸圆睁,只道那陆景不讲信用,明明与她换了玉牌,怎又去旁的府邸提亲了?   且丞相府的嫡次女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可陆景却父母双亡,自个儿也是靠着父母留下的家业在苦苦支撑着,又怎可能说得动丞相府的这门亲事?   可太后却紧接着说道:“听说丞相府......答应了这门亲事。”   “怎会这样。”顾之澄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冷哼一声,眸中略带几点嗤意道:“想必是有人动了手脚,不想你们这亲事作数。”   “......”顾之澄咬住唇,一瞬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陆寒。   那玉牌,说不定也是他故意做的手脚。   想到罪魁祸首,顾之澄发现自个儿并不生气,只是忙着安慰一脸怒容的太后,“母后莫要着急,朕一定会将此事查清楚的。”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此甚好,澄儿......你一定要上心些,这事儿,可容不得马虎。”   “是,母后请放心。”顾之澄将太后送出了清心殿,转身便去了御书房。   然而陆寒今日没来宫里,御书房空空如也。   顾之澄神色淡淡的吩咐着黄海去问问,今儿摄政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才耽误了进宫。   黄海却好似早已知道了,听她问起,忙俯身颔首答道:“陛下,摄政王已经同奴才说过了,奴才正打算向您禀告呢。”   “既禀告便快说吧,不必藏着掖着。”顾之澄瞥了一眼黄海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眸色淡淡的说道。   “是......”黄海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能按陆寒的原话说道,“似乎是摄政王的兄长办了宴席,要给摄政王相看一位摄政王妃,所以请着摄政王赴宴去了。”   黄海说完后,御书房内便是长长一段沉默。   许久后,才听到顾之澄淡淡然的一声“朕知道了”,再无其他。   黄海心头轻颤着离开了御书房。   能混到这个位置,称他为人精也不为过,日夜看着陛下和摄政王相处,他哪里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小九九来,所以当说着摄政王要求他原话复述的话时,他真是后背额心一块儿冒着汗。   幸好陛下仁慈,从不为难下面的人。   黄海轻轻将御书房的大门合拢之后,偌大空旷的御书房里,就只剩下顾之澄一个人。   静悄悄的,就连她长长的一声叹息也无处遁形,清晰可闻。   顾之澄眯着眼睛看了看窗牖缝隙镂进来的日光,如今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所以这光也格外刺眼。   刺得眼睛有些生疼,酸酸胀胀的,很是难受。   她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心头却不自然地想到陆寒正在赴宴的模样。   想必他依旧端正坐着,脊背挺直,眉眼清峻,自有一股旁人不能比的风华与气度。   只要他愿意,不论哪位姑娘,应当都是一百个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顾之澄抿了抿唇,眼睛润上些许水色。   她忙垂下头来,眨了几下,将视线全落在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折子上。   也是......陆寒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娶妻生子,全澄都的人都该为他着急了。   顾之澄晃了晃脑袋,让自个儿不要再胡思乱想,用葱白的指尖点着折子上的字,一个个看下去。   可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思又开始飘了。   不知道以后嫁给陆寒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的......?   到时候她是不是也该那姑娘一声小婶婶......?   呸,这样子喊真难听,不大适合。   顾之澄又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子郁躁难安,直接将手上的折子甩了出去。   这什么破折子,怎的让人一个字也瞧不进去,真是......不知所谓。   随着折子一声清脆的“噼啪”落地,大门也忽而缓缓打开了。   夺目耀眼的白光从大门处蜂拥而至,刺得顾之澄微微眯起了眼。   却发现一道清峻挺拔的身影伴着白光踏入了御书房中,端的是容貌无双,气质绝尘。   除了陆寒,还能有谁?   “陛下这是怎的了?这样大的火气......黄海,你去吩咐御膳房给陛下送一碗冰镇绿豆汤来。”陆寒语气轻幽地俯身捡起了那本折子,不急不缓地放到了桌案上。   “你......你不是去赴宴了么?”顾之澄的尾音里带了一丝不自知的雀跃,却恍然不知。   陆寒薄唇微抿,一身墨色常服勾勒得肩宽腰窄,身姿颀长,“臣已有了合适的对象,所以这宴饮自然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听到他这话,顾之澄指尖一颤,忽而又故作无谓地轻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小叔叔倒是已有了合眼缘的人?那便真要恭喜你了。”   陆寒稍稍颔首,礼貌地回道:“多谢陛下。”   “不知是何家的姑娘?快说与朕听听,朕这就下圣旨给你们赐婚。”顾之澄眨了下眼笑着说道,却觉得自个儿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的玉牌,陛下可以一观。”陆寒突然往前一步,将一枚小小的玉牌放在顾之澄的桌案上。   顾之澄忍着心底不大对劲的滋味看过去,却看到玉牌上的名字。   顾之澄。   她的玉牌怎的到陆寒那儿去了?   陆景的事......果然是陆寒搞的鬼。   “陛下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臣,如今是否又想再反悔?”陆寒眸子里泛起一抹深意,目光渐渐变得灼热而滚烫。   “......”顾之澄傻傻的望着那枚玉牌,薄颊也因陆寒的目光而渐渐透红起来,“你......”   “时至今日,臣以为,陛下应当很明白臣的心意。”陆寒轻声细语,一步步走到顾之澄身边。   “可是自你醒来后,就与之前有些不同,似乎与朕也疏远了,朕还以为......”顾之澄咬住唇,淡粉的唇瓣咬出小小的泛白月牙印儿来。   陆寒眉目深深,专注而笃定地望着顾之澄道:“臣从始至终,都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想让陛下,也明白自己的心意而已。”   顾之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是呆呆地看着陆寒道:“可是......可是朕与你,似乎是不可能的......”   光是想想,顾之澄就能想到她和陆寒绝无可能的一百条理由。   就在前一日,母后还在她耳边说得她耳朵都起茧了的。   “这些都不需要陛下考虑,臣自然会打点解决好一切。”陆寒眸光灼然地看着她,“陛下只要考虑是否愿意与臣在一起,就已足够。”   “所以陛下......”陆寒俯下身子,朝顾之澄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来,“......你愿意和臣在一起么?”   在一起之后,所有的风雨与险阻都由他来解决。   她只要答应和他在一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会晚一点,大概九点左右吧……   感谢在2020-03-28 16:17:57~2020-03-29 17:5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大顺 16瓶;41771313 11瓶;阿初脸不圆 10瓶;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110】二更   顾之澄睁大了眸子, 没料到陆寒竟然就这样简单而直白地将话问出了口。   他的瞳眸深幽不可见底,却又灼热而滚烫,将所有的情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双好看的眼睛里。   她的心被烫得缩了一下,脑袋也似鹌鹑般低了下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胸腔里这颗心跳得有多快, 有多么不受控制。   明明是慌张,可又仿佛多了一丝丝她不想承认的小小欢喜,如杜鹃雀跃着叫醒了满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   她指尖轻轻颤着,强自镇定地重新抬起头,对上陆寒灼灼又深情的视线, 话到嘴边又全然忘了想说什么, 只剩下晕乎乎的脑袋,还有慌然失措的杏眸。   很快,她又重新垂下眼去, 不敢再与他对望。   只能听到陆寒轻然又笃定的语气, 在她头顶开口道:“陛下也没有扔了臣的玉牌吧......所以臣与陛下......也算是交换了玉牌的。”   “......臣知道,陛下心里也是有臣的。”陆寒说得十分肯定, 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他也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可能只有一丁点, 小到就连她自个儿也未曾发觉的那种。   但没关系。   但凡只要有一丁点, 他就已经甘之如饴,心满意足。   她心底的疆域再辽阔,他日后再慢慢开拓, 总有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   陆寒望着她的雪腮,摩挲了一下指尖,轻声道:“陛下,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剩下的都交给臣便是。”   顾之澄明媚的杏眸里溢出一两丝阴霾,显然是顾虑极深。   陆寒眸似幽谭,忽而拂袖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抚着袖口的松竹暗纹道:“陛下也不必急于一时给臣答案,臣不急。”   顾之澄垂着的长睫轻轻颤了几下,淡粉的唇瓣上咬出了月白的小印儿,没有说话。   也是从陆寒问这些话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些时日,似乎有些许的不对。   一些被她忽视或者是刻意忽视掉的情绪,如今才浮上心头。   原来......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都是因为她......喜欢陆寒吗?   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有些酸,又似有些甜。   说不清道不明的,原来都是喜欢。   顾之澄悄悄往陆寒坐着的地方瞥了一眼。   他正端坐着垂眸看折子,日光映在他白皙通透如玉石的脸颊上,又似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顾之澄想,难怪近日总觉得陆寒比往日更好看了一些。   原来,这是因为喜欢......?   顾之澄不得不承认,陆寒在她人生的每一步中,似乎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回忆。   可是喜欢他......她却想不大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很快,顾之澄又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如蝶翼轻轻扑簌了几下。   幸好,也只是一点点喜欢而已。   她知道,母后是不会同意的。   她和陆寒,也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所以她不能答应陆寒,可是又舍不得拒绝他。   ......   “陛下,今日宁远他们叫我一起去临仙楼聚餐,你可愿同去?”陆寒手中的狼毫笔忽而放下来,抬眸正对上顾之澄雾濛濛的眸光。   顾之澄眸光微闪,差点咬掉了舌头,理智告诉她应当拒绝,可是开口,却成了轻软期待的声音,“朕去。”   她确实好久都没见陆寒的这帮好友了,如今得到陆寒重新邀约,她心里的小兔子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然而到了临仙楼,气氛却不如往常一样轻松。   因为陆寒的好友们知道了顾之澄的身份,自然不敢像之前那般放肆恣意,反而收敛了许多。   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什么,毕竟天子威严,触犯不得。   席间也是时不时便一阵寂静,气氛总免不了有些尴尬。   吃到最后,顾之澄一个人先下了楼,说是要去问这厨子某道菜是如何做的,她好回宫叫御厨也学一学。   待她走后,陆寒的一帮好友都异口同声的松了口气,忙扯着他的衣角问道:“你怎么把这位姑奶奶带过来了呀......?”   陆寒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神色难辨道:“你们叫她什么?”   “......”一帮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小声道,“可不是一位姑奶奶么......”   陆寒转身下楼,语气深幽道:“快要改口了。”   被他落在身后的众人表情越发精彩了起来:......   改口?   改口叫什么?   嫂子......?   ......   回宫的路上,陆寒和顾之澄一块坐在马车里,晚风透过帘子的缝隙钻进来,仍带着些热意。   不知是车厢里太闷还是这晚风太热,两人都觉得脸有些烫,亦发觉对方的耳尖有一抹红。   “你......”两人同时开口,竟然异口同声。   然后又默契地都沉默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话。   顾之澄勾了勾指尖,瞥了一眼陆寒深邃不见底的瞳眸,飞快垂眸道:“你今日似乎没吃什么菜,可是不合你的胃口?”   第一次这样被她明晃晃的关心,陆寒感动得一颗心仿佛化成了绵绵春水,温软得不像话。   他薄唇轻勾,脸上浮出一丝清浅的笑容来,“多谢陛下关心,因天气炎热,所以臣没什么胃口,与菜色无关。”   顾之澄眨了下眼,声音在陆寒的耳朵里听起来,格外甜甜糯糯,“朕也觉得,这夏日里吃热菜,似乎总难以下咽。”   陆寒眸光微凝,脸上清浅的笑容未变,淡声道:“陛下若是也没吃饱,臣倒可以带陛下再去吃吃旁的。”   顾之澄杏眸亮了亮,虽然知道与陆寒太过亲近不好,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头漫出来的欢喜情绪,点头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陆寒吩咐马车改了道,去了东市。   这会儿已是夕阳快落尽的时候,夜色浓重渐渐占据了半边天空,而街边的小摊都点起了灯笼,照得夜市也依旧如白昼一般,清晰可见。   陆寒带着顾之澄到了街角支着的一处小摊,一位裹着青色头巾年近四十的妇人正站在一口大锅前。   锅里烧着滚烫的水,白雾缭绕而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味道。   见到陆寒,她仿佛已经很是熟稔了,忙道:“陆大人,您来了,今儿可是像之前一般,来三两冷淘?”   “嗯......两碗。”陆寒微微点头,又侧眸问顾之澄,“你要几两?”   他的声音温柔酥沉,仿佛带着温度,揉碎在微热的晚风里,刮过顾之澄的耳畔擦出点点火星的热意。   她缩了缩脖子,垂下透红的薄颊,低声道:“二两就足够了。”   那妇人倒是笑了,促狭地看陆寒两眼,打趣道:“好俊俏的小娘子,以前可从未见陆大人带过什么人来我这儿吃面,只是这小娘子瞧起来有些害羞怕生,陆大人以后可要多带你家小娘子出来走走,光顾光顾我家的生意。”   陆寒抿唇浅笑,仿佛惊艳得夜色都涌动起来,“那是自然。”   两人重新落座,那妇人很快就将两碗冷淘端了上来。   却不似顾之澄以前吃过的汤水面,这面,竟然没有汤底,吃起来也是冰凉爽口,没有一丝热意。   她杏眸睁大了些,淡粉的唇瓣沾上了面条晶莹剔透的香油汁。   陆寒见她腮帮子鼓鼓想要说话,早就心知肚明她要问什么,索性先开口回答了她。   “这冷淘是面条煮熟之后又过了一遍凉水,所以是凉的,再拌些香油芝麻辣子蒜水,便有了风味,夏日傍晚吃上这样一碗,再好不过了。”   顾之澄狠狠点头,杏眸里仍旧有疑惑尚存。   陆寒又道:“这冷淘是这位陶大娘独创出来的,所以旁的地方都吃不到。”   顾之澄将碗里的面条一口气全吃完了,只觉柔软可口,绵韧不粘,只是又疑惑道:“那位大娘不知你的身份?”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寒淡淡一笑,没再多作解释。   “对了,我还一直未来得及问你,陆景的事是怎么一回事......”顾之澄擦了擦嘴角,这才想起来问陆寒这件事。   提起陆景,陆寒原本脸上的笑容瞬时全部消失了,眸光渐渐变得幽沉不安,“陛下还在想着他?”   “怎......怎会......”顾之澄不自在地搔了搔头,只道:“只是觉得奇怪,他既然已心悦丞相府的小姐,又为何愿意与我交换玉牌?”   “与你交换玉牌的,是我。”陆寒忽而从怀中掏出刻着顾之澄名字的玉牌来,展示一番。   顾之澄第一回 发现,陆寒竟有自欺欺人指鹿为马的幼稚时候。   见他眉眼认真一字一顿地坚持着那晚交换玉牌的是他们二人,她不由有些发笑。   但她也没有坚持与陆寒辩驳,只是摆摆手道:“好好好,那你且说说,陆景与丞相府的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寒唇角露出一两抹讥诮来,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道:“不过是陆景与那丞相府的嫡次女互通了情意,可是却被张丞相棒打鸳鸯......”   在陆寒薄唇开阖之间,顾之澄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是张丞相给他的嫡次女安排了一门亲事,可是她却死活不愿意,一定要嫁给陆景。   张丞相没辙,只好去威胁陆景,以陆景年迈的祖母作为要挟,勒令他速速娶妻,绝了他女儿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抱歉qwq感谢在2020-03-29 17:55:47~2020-03-29 22:1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想吃零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艺濡、弦月 20瓶;为人民“币”服务、小仙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111】一更   顾之澄杏眸中掠过恍然, 难怪那日陆寒说她貌若无盐, 那陆景却想都不想, 便答应了下来。   原来是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反正不是娶他的心上人,娶谁都是一样。   顾之澄想到那日陆寒明明紧张在意却要故作冷淡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好笑。   陆寒深邃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陆景这般不守信用, 你为何还笑?”   顾之澄收起杏眸里的狡黠,却又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 不告诉他。   她笑是因为他暗戳戳拈酸吃醋的模样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她现在都还能清晰的想起来那日陆寒负手皱眉的表情。   抿唇笑了一通后,顾之澄才将目光转到眼前陶瓷小碗上, 指尖摩挲了一圈碗沿,才道:“张丞相突然愿意将女儿下嫁给陆景, 定然是因为你的原因吧?”   陆寒挑挑眉梢,不置可否地垂下眼来。   “那陛下可曾怪臣?”陆寒压低了声音, 眼神里浮浮沉沉的深泽,比夜色还要浓。   顾之澄杏眸中泛着点点的碎光, 轻声道:“虽然你别有目的,但也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这牵桥搭线的月老也积攒了一份福报,都是些好事,朕为何还要怪你?”   陆寒的试探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 知道她果然是不在乎陆景,也不在乎这门亲事泡汤了的。   他负在身后的手掌忍不住握了握,唇角也隐秘地勾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臣送你回宫吧。”   “嗯......”顾之澄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又瞥了眼琳琅满目灯火通明的夜市,这才垂下眼盯着脚底的青石板往前走。   四下并无行人,赶马车的车夫也不知让陆寒去哪条街头巷尾候着了。   只有月色盈盈,晚风作伴,身后是街市传过来的喧闹繁华熙熙攘攘的声音。   陆寒忽然伸出大掌,握住了顾之澄细白纤嫩的小手。   她的手很小,又软又嫩,握在手心里都舍不得用力,生怕捏碎了捏疼了她。   顾之澄眸子一颤,薄颊立刻红了起来,想要将手收回来,却抵不过陆寒的力气。   她咬咬唇,眼尾微红,杏眸映着团团的水雾濛濛,“我......我还没答应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让陆寒听得心都化了。   见到她嫩生生的小脸透着绯色,仿佛被欺负了似的楚楚可怜望着他......陆寒的指尖痒得厉害,真想坐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索性将她拉到巷中看不见的暗处,狠狠欺负一番才好。   但是陆寒知道,一步步来,急不得。   凡事要讲个循序渐进,若是太急躁了,反而会吓跑了这只小兔子。   好不容易,她才愿意与他亲近一些的。   于是他只能克制住澎湃难遏的情.潮,努力让自个儿的神色和眼神保持清明,眸色轻淡地随口问道:“想再去逛一会儿夜市么?”   然而,开口喑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   涩哑的声音揉碎在微热的晚风中,陆寒很快便意识到了,忙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清朗的音色证明他此时并无杂念,别无他想。   幸好顾之澄也没注意这么多,杏眸亮着往向远处一片绵延的夜市灯火,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她很想去。   甚至想去到了暂时忘记自个儿的手还被陆寒牵在手里。   直到两人牵手到了夜市之中,路过一处卖糖串儿的小摊旁,那小贩吆喝道:“小的卖这糖串儿极甜,不甜不要钱!这位公子可要给夫人买上一串?”   她才意识到,她正和陆寒牵着手正大光明逛着街......!   这个发现将她吓得不轻,可手仍旧抽不回来,只能垂下脸去,薄颊两侧的红霞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颈之上。   陆寒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从腰上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块银元宝来,“我全买了。”   这小贩是个会做生意的,一下子就知道这位爷喜欢听什么话,忙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又说了许多漂亮话。   譬如你们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公子对夫人真是体贴......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之类的。   做生意嘛,就算再没文化也得学上些讨乖卖巧的场面话。   果然,听得陆寒大悦,只挑了两串糖串儿,便淡声道:“剩下的便拿去分给各家小孩吧。”   顾之澄杏眸微抬,从前倒是不知道陆寒竟然这么有善心?   “好看么?”两人走着,陆寒望着前方,忽而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顾之澄一时没听明白,却见陆寒抬起手臂,将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的掌心滚烫,灼得她往后一缩。   顾之澄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在盯着陆寒瞧,竟没注意看路,方才差点撞到树上了。   若不是陆寒替她挡着,兴许她额头已经撞出一个小包了。   所以......他方才没头没脑的话,是在问她,他好不好看么?   顾之澄垂下眼,只觉得额头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酥麻,甜软的嗓音也不自觉带了一分颤意,“你......我觉得,你是这世间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这是实话,就算以前不喜欢他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倒是第一次和他说。   陆寒抿唇轻笑,酥沉的声音里亦沾染了几抹真正的笑意,“陛下会这样觉得,或许是因为陛下甚少照铜镜。”   顾之澄抬起杏眸,秋水横波,潋滟迎着他的眼神。   陆寒心神摇曳,眸子愈发温柔起来,“臣觉得,陛下才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他抬起手,斜斜指着天边道:“比它们还要好看万分。”   顾之澄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一轮明月正高悬夜空,四周是闪耀的星子,夺目而璀璨,让人望一眼,就觉得甚是美好。   自身渺小,而这天地辽阔,美得让人沉溺。   而陆寒......竟觉得她比这日月星辰还要好看么......?   顾之澄心中微动,纤长的羽睫轻轻扑簌着,她忽然侧过头去,壮着胆子问他,“你......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更想问的,是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但似乎问这样的问题,太过没羞没臊了一些。   陆寒抿着唇,街旁两侧的灯火洒在他精致好看的侧脸上,与平日里冷峻淡漠的他判若两人。   此刻他是温柔的,亦是暖和的。   可是他没有回答顾之澄的问题,只是转身给顾之澄买了一支兔儿灯。   白白的耳朵,红红的眼睛,很是栩栩如生,让顾之澄拿到手里,便爱不释手,拨弄了好一阵,她才想起来,陆寒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因埋头玩兔儿灯,被陆寒落下了几步。   顾之澄快速走上去,挡在陆寒身前,雪腮微露粉色,杏眸又隐含着期盼地看向他,咬着唇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陆寒眉眼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看到她提着盏兔儿灯又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他,仿佛他不说个答案她便要与他赌气似的,不免有些好笑。   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眼瞳里掠过一抹深色,轻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顾之澄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可是陆寒却又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他们已经离开了夜市,四周的行人渐少,只剩下夜凉如水,月色似霜伴在他们身侧,所以她被他牵着,也没有之前那般害羞了。   只是......陆寒说她像个小孩?   哪有人会想对一个小孩产生男女之情的。   陆寒一定是在敷衍她。   果然......话本子里说得没错,男人都是会变的。   只是陆寒变得也忒快了一些,才牵到她的小手手,他就开始不珍惜了......!   顾之澄一路闷闷不乐,上了马车也不理陆寒,提着她的兔儿灯恹恹地扒拉着,精致的眉眼一直耷拉着,也不肯抬起来看他一眼。   直到马车停稳,陆寒在她身前淡淡的提醒道:“陛下,到了。”   她这才抬起眼来,只是也不肯拿正眼瞧他,只提着兔儿灯便打算下去。   不料陆寒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直直跌入了他的怀里。   兔儿灯也没拿稳,“哐当”一声轻响,摔到了柔软的车垫上。   “唔......”顾之澄没来得及说话,淡粉似桃瓣的唇就被陆寒清冽又灼热的气息盖住了。   他在亲她。   顾之澄的脸已经红透了,像只烫熟了的红苹果,喉咙有些发紧,甚至忘了呼吸,只能感觉到陆寒清冽如冷月又灼热绵绵的呼吸,吐在了她的唇角处。   一下不够,他仿佛没有餍足,轻轻地啄了她一下又一下。   月色皎皎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盈然而入,洒在他精致的眼角眉梢,却衬得他眼底愈发幽暗深邃得不像话。   顾之澄待他换气的瞬间,伸出小手推了推他的胸口,“你......你说了让我先考虑一番,再决定是否答应你的......”   明明还没答应他,就这样亲她算怎么一回事?   她轻轻软软的嗓音似每个字都带了一把无形的小钩子,又甜又勾.人。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深泽,俯身下来,吻得更深。   他尝到了,真的很甜。   “我亲我的,你考虑你的便是......”他含糊地开口,喑哑的嗓音让人心头发颤,酥麻从后颈一路蔓延下去。   顾之澄悬在身侧的小手握成了拳,不解气地捶了几下他的肩膀。   她不敢用力,怕他疼。   却不知道,她的力气在他看来,不过是猫儿挠似的。   “陛下可是生气了......?”陆寒轻飘飘的喟叹从两人相触的唇瓣之间溢出来,融进浓浓的夜色中,让人耳畔都觉得迷离。   顾之澄轻哼一声,却被他噬咬成了一声破碎的嘤咛,亦同样融进夜色中,刮得人心头发痒。   陆寒眸色暗下去,抬起脸,啄了啄她的唇角,嗓音紧绷抑制着,“陛下,是臣僭越了。”   “......”顾之澄嗔了他一眼,杏眸秋水滟滟,双腮酡红绯绯,这般娇嗔羞怒的模样,美得比今晚的月色还要让人沉醉。   如今再说,亲都亲完了,是不是也太晚了一些?   陆寒喉咙有些发痒,又忍不住再尝一尝那柔嫩香软的唇瓣,哑着声音道。   “陛下之前的问题,恕臣实在难答。”   “在臣眼里,陛下是独一无二,难以描摹的。因此,臣不知该用怎样的词句,来描绘陛下是一个怎样的人......”   情之所起,怦然心动,都难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会有二更。   至于多晚……还是不说时间了吧,免得又迟到嘤嘤嘤感谢在2020-03-29 22:15:11~2020-03-30 17: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419855 22瓶;肖策、十七沐、原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112】二更   顾之澄不敢告诉太后, 她和陆景这门婚事是因为陆寒从中作梗而告吹的。   她只能说, 属下无能, 并未查出任何结果来。   而张丞相,也是嘴巴紧得很。   他原本就是陆寒一派的人,跟太后十分疏远,就算太后从他那儿打探什么, 也只能落得一场空。   张丞相咬定自个儿就是突然看陆景顺眼了, 觉得他模样俊,人品好, 日后定前途无量,是他丞相府难得一遇的乘龙快婿。   但除此之外,张丞相却死活不肯说是为何突然看陆景顺眼了。   顾之澄只能安慰太后, 说或许是张丞相发现连身为女帝的她都能看上陆景,那说明陆景定是有不凡之处, 所以张丞相也舍不得了。   这样的说辞听起来有些牵强,但太后也实在拿这件事没辙, 只能让顾之澄另择佳婿。   顾之澄也只满口答应,却从来不上心, 依旧和陆寒成日在御书房待着。   以往也是这样待着,所以太后并未起什么疑心。   只有顾之澄知道, 如今她与陆寒之间......已是完全与以往不同了。   虽她还未答应陆寒,陆寒也一直不催她,说是给她充足的时间考虑。   两人相处之间,也是些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是一同用膳一同批折子,偶尔闲聊几句。   这些明明都是顾之澄已经习惯了的,如今却又总觉得不大习惯起来。   比如交换折子之时,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陆寒的指尖,便会觉得一阵酥麻,直直蔓延到耳尖,半晌回不过神来。   再比如一同用膳之时,陆寒的玉箸与她的玉箸不经意间相触时,也会惹得她脸颊有些发烫,抬不起眼来。   再比如陆寒闲聊时忽而冒出来一两句温柔或是深情的话,眸光深沉专注,就更容易让她脸红心跳,半晌接不上话来。   顾之澄总以为,即便她喜欢上了陆寒,也不该这般乱了阵脚的。   所以,她只能将一切都归于天气太热。   因此她才心浮气躁,总觉得这儿热那儿热,和陆寒待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一只烫熟的虾子似的。   而这样的日子过得倒是快。   转眼七月就这样过了,到了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八月。   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顾之澄御书房和寝殿里的冰鉴也都撤了,知了也不知不觉间全然消失了。   可顾之澄却沮丧的发现,她这动不动就在陆寒跟前面红耳赤全身发烫的毛病却不见好,似乎还更严重了些。   为此,她不免有些苦恼。   喜欢一个人,却因他而不像自个儿,乱了分寸,这样多不好。   可让顾之澄苦恼的不仅仅是这个,更为紧要的,是太后开始在她耳边日日催促,何时择好如意郎君。   顾之澄不得不敷衍太后,说是这澄都的好男儿太多,她根本看不过来,又不能跟抛绣球似的砸中什么人都往皇宫里安置,所以她只能慢慢挑选,精挑细选。   可太后却不乐意了。   依顾之澄这个挑法,可能等太后半截身子入土了,这君后都没定下来。   为此,太后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宫里办了个品蟹宴。   正好是蟹膏丰美的时节,而御膳房里做蟹的手艺又是一绝。   所以太后广下请帖,将澄都达官显贵之家适龄的男子都请进了宫里。   说是品蟹,实则都明白,是为了让皇上择婿。   太后这品蟹宴是先斩后奏的。   所以当顾之澄在御书房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头皮发麻。   倒不是旁的,只是因为这传信的小太监话音一落,御书房里就冷了好几度似的,只觉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来,还带着些酸味。   等那小太监一走,顾之澄立刻表示,“什么品蟹宴?......朕去都不会去的!”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   当顾之澄知道,这品蟹宴是太后花费了大功夫,让御厨们研制出了十八道不同螃蟹的做法后,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陆寒再冷飕飕的视线望过来时,她也只是拍着小胸脯表示道:“你放心,朕......朕只去吃螃蟹!瞧都不会瞧那些男子一眼的!”   陆寒暂且信了,并且特意让人拿了最好的料子去给他裁一身新衣。   要最好看的,穿在他身上能让那小东西移不开眼,知道谁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旁人和他比起来,简直连渣渣都不剩。   甚至陆寒还连夜对着铜镜练了仪态动作,言谈举止,音容浅笑,才艺诗书,就是为的艳压群雄。   接连几日活生生将自个儿活成了要入宫选秀的样子。   然而......品蟹宴的前一日,陆寒才想起来。   太后压根儿就没给他送请帖。   陆寒本也可以抢了谁谁谁的请帖大大方方去那品蟹宴。   可若是那样,太后定然能猜出他的心思,又不知要给他使多少绊子。   他的好日子才过没几天,自然舍不得被太后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坏掉。   ......   陆寒在摄政王府中愁煞了一晚上,而顾之澄却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梦见自个儿趴在螃蟹堆成的小山上,取之不尽,吃之不竭,吃完一只,又会冒出三两只来。   真真是难以描摹的美梦,等到醒来时,发现口水流了一玉枕,却还在傻笑着......   钱彩月正挑起她的帐幔,温声问道:“陛下可是做了什么美梦?”   顾之澄神秘兮兮抿唇笑道,“朕倒是想快些去参加那品蟹宴了。”   洗漱完毕后,却见太后派了几位宫女过来,手上端着红木雕漆食盘,里头放着一只红彤彤的螃蟹。   为首的圆脸宫女盈盈笑道:“太后知道陛下最喜欢吃蟹,只怕再等傍晚的品蟹宴已是等不及了,所以让奴婢先送一只过来,给陛下尝尝鲜。”   顾之澄杏眸亮了亮,忙让侍膳的小太监用蟹八件拆只蟹钳的肉出来,给她尝尝味道。   那宫女又福身道:“......陛下,奴婢们还奉了太后的懿旨,要为陛下盛装打扮,出席宴饮。”   顾之澄这会儿眼里心里都是那肉质白白嫩嫩能鲜掉舌头的蟹肉,哪管得了这么多,只摆摆手道:“随你们吧。”   反正替她穿衣打扮这种事,她向来不必操心,只管坐在那儿任她们摆布便是了。   有蟹肉吃,她自然坐得住。   那拆蟹的小太监也是手脚伶俐的,很快就将鲜嫩无比的蟹肉拆成一丝丝儿的,呈到了顾之澄的跟前。   顾之澄初初闻了一下,这蟹是用稻草蒸出来的,还有一股子稻草的清香。   她眯着杏眸夹了一筷子,入口即化,鲜嫩软滑,简直好吃得让人舌头都咬掉。   顾之澄是最喜欢品蟹的,但太后总说螃蟹性凉,要节制一些。   可今日不同,她吃完这一只,还有品蟹宴足足十八道在等着她,真是想想都美滋滋,笑得合不拢嘴。   ......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大半日的光景,顾之澄也没照铜镜瞧瞧这些宫女到底把她打扮成什么样了,就提起裙摆上了玉辇,兴冲冲地往举办品蟹宴的望云殿去了。   望云殿地势较高,其前后左右的石阶都如同隐在缭绕的白云仙雾中,因而得名。   顾之澄到这儿的时候,许多世家贵族官宦的子弟都已经到了。   随着太监一声又一声尖细高昂的通传——皇上驾到,这些人立刻跪了一地。   “平身。”顾之澄清丽温软的声音在殿内扩出轻轻的回音,倒让许多人眼睛亮了亮。   再抬起头来,得瞻圣颜,满座皆是目露惊艳之色。   原来当今圣上......竟这样美。   玉肤耀目,腮凝新荔,琼姿花貌,天香国艳......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溢美之词在脑子里蹦出来,却又觉得百般难描,千般难绘。   ......这是人间天子,也似天上仙子。   想到他们此番被邀入宫是太后为了给陛下相看君后,原本入宫之前都还暗暗祈祷菩萨保佑不要被选中,且都故意打扮得难看俗气的诸位都懊恼不已。   要是能被陛下选中就好了。   哪还管得上其他......只要能成为眼前这位的帐中人,裙下臣,他们心甘情愿。   ......   而坐在宝座上的顾之澄,却不知底下这些人满腹间千转百回的心思。   她现在只等着太后快些来,就可以开吃了。   今儿御膳房着实是花了一番功夫的......酱蟹、槽蟹、醉蟹、松壑蒸蟹、蟹螯、蟹膏......琳琅满目摆了一桌,惹得她食指大动。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上品酱蟹,是用极浓稠的甜酱裹着鲜活的大螃蟹在瓦罐里腌制了两月有余才制出来的,很是耗时耗力,而这酱蟹肉质甜嫩,却甜而不腻,极是鲜美。   这味道,她已想了快一年了......   殊不知......她望着这些蟹时格外亮的杏眸弯弯,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子,温软又夺目,耀眼得摄人心魄,让底下多少人都看直了眼。   ......   与望云殿的热闹非凡相比,摄政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   陆寒手中,是从宫里暗线那儿送来的纸条。   ---陛下梦醒时发笑,似是做了美梦,很是期待今日宴饮。   ---陛下花了三个时辰,盛装打扮,及其重视。   ---陛下端坐于望云殿宝座之上,朝在座众人盈盈一笑,倾倒众人。   陆寒指尖用力到泛白,脸色渐沉,将纸条全揉碎了仍不见缓。   眸色阴翳一片,敛着浮浮沉沉的戾色,冷沉地快滴出水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0 17:01:04~2020-03-30 17: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113】一更   顾之澄总算盼星星盼月亮地将太后盼来了。   待太后入席后, 顾之澄便随意说了几句,而后便宣布宴饮开始, 目光全黏到了桌上摆着的精致剔透玉碟中。   各式做法的螃蟹, 皆是丰美诱人,让她只恨自个儿只有一张嘴, 还要注意仪态, 只能慢慢品尝。   太后在顾之澄身侧压低了声音道:“澄儿,莫要光顾着吃东西, 你也瞧瞧这在座的青年才俊们, 可有入了你眼的?”   太后再三催促,顾之澄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将眼睛抬起了,逡巡了一圈。   而后又兴致缺缺的垂下眼来,继续与螃蟹纠缠。   这些母后口中的青年才俊, 既没陆寒俊俏, 也没陆寒有才......   总归是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怎么看都比不过陆寒一根头发丝儿的。   太后面上漾出几分笑意,柔声道:“澄儿, 你瞧着如何?”   “......”顾之澄咬了一口满满的蟹膏,但似乎因着太后的声音轻轻柔柔传过来, 反而害她食之无味了。   “好了, 澄儿,这蟹你也吃得够了,莫要太贪嘴,免得又肚子受了凉。”太后蹙起眉尖看着顾之澄只顾埋头吃蟹, 完全不抬头的样子,也是有些心急,不得不命人撤了顾之澄桌上的蟹。   顾之澄的蟹没了,自然也坐不住了。   她拿起帕子擦擦嘴,小声道:“母后,这殿里太闷,朕出去走走。”   太后似乎早料到了一般,弯唇笑道:“正好,哀家让人挂了许多小花灯在这后头的御花园里,你若是有兴致,就去瞧瞧吧。”   太后知道顾之澄喜欢这些,看到顾之澄杏眸微微亮起,她就更有把握了。   顾之澄站起身来,精致的小脸上勾出一两抹笑意,“那朕就先去瞧瞧了。”   “等等。”太后忽然又侧过脸去,朝东南方向的坐席上招了招手。   很快,便有一位身着月白圆领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眉目倒是疏朗俊秀,身姿亦高大挺拔。   只见他半跪下来,朝顾之澄和太后行礼道:“微臣乃国史馆编修程子言,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之澄眯了眯眸子,国史馆编修不必上朝,所以她并未见过程子言。   但是......他姓程,所以......   果然,太后说的话,印证了顾之澄的猜想。   “澄儿,若是不论君臣之礼,你可要唤子言一声表哥的。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几面,你可曾记得?”太后抿着唇笑问道。   顾之澄削瘦的下颌微微绷紧,脸上是一抹清浅未达眼底的笑意,“倒是不大记得了。”   毕竟是她未满十岁的事情,加上她中间过了两辈子,快二十年,哪里还记得清。   太后脸上清浅的笑容未变,只是慢慢将他们二人的渊源解释了一通。   顾之澄眉尖轻轻蹙起,只听太后说了几句,便知道了。   她的母后程氏当时出嫁时是程国公府大房的嫡女,也是大房唯一所出。   如今岁月变迁,她的外祖父早已故去,而如今的程国公也成了当年二房的长子。   所以眼前这位程子言,似乎就是程国公所宠爱的一位妾室所生,因程国公格外喜爱他,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大力栽培他。   且那位妾室也是有手段的,长袖善舞,甚至与太后关系也甚好,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还受邀带着程子言入宫走动过几次。   只是后来先帝过世,太后伤心欲绝,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成日恹恹窝在宫里,与娘家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如此算来,你与子言,倒是有几分青梅竹马的味道呢。”太后用帕子捂着唇角,轻轻笑道,“好了,提起旧事,哀家也有些乏了,澄儿你便同子言去御花园走走吧,这里头的花灯,也是他费了不少心思的。”   顾之澄微露无奈之色,瞥了那程子言一眼,只好点了点头。   她能瞧出来,母后是相中了程子言的,所以想要撮合他们。   可惜......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动心。   反而脑海里又冒出“陆寒”这个名字来。   望云殿里其他人都只能羡慕嫉妒地看着程子言与顾之澄一前一后,离开了殿内,只恨自个儿怎的没有太后做媒,能与陛下亲近一番。   ......   而殿外,顾之澄与程子言拾级而下,这御花园就在望云殿的右后方,正浸泡在微凉的晚风中,绿叶郁郁葱茏,笼在一片暗色里。   “咦?花灯呢?”顾之澄杏眸里浮起星星点点的疑惑,忍不住张望道。   程子言抿起唇角,提着一盏宫灯跟在她身侧,“请陛下随臣来。”   “......”顾之澄听到他这样自称,不免又想到陆寒,只觉得有些怪怪的,闷声不语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母后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就不必这样生分了,朕还是唤你一声表哥吧。”   意思也显而易见,就只是表哥而已,不会再进一步了。   程子言动作一顿,俊朗脸上的清浅笑意不减,只是捏着白玉宫灯提柄的指尖悄悄用了力,“那就......都听表妹的吧。”   顾之澄脚步一滞,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   表哥表妹......怎么还是觉得怪怪的......?   程子言瞥了瞥顾之澄一言难尽的表情,温润如玉地笑着,将手里的宫灯抬高了些,为她引路。   顾之澄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望云殿,隐约还可闻见里头的丝竹之声,而她身前的这片静寂就更显清寥。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尖,小声埋怨道:“怎也没个宫人跟朕一起出来......”   想也知道,定是都被太后拦住了,想要给她和程子言制造共处的机会。   程子言仿佛没察觉到她的不情不愿,只小心翼翼照着前方的石阶,眸光专注又自带了一股柔和温润,“陛下,小心,这是最后一级石阶了。”   顾之澄讪讪地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道:“谢谢表哥......”   她的嗓音又轻又糯,揉碎在秋夜微凉的晚风中,听得程子言眸色轻晃,眼里的温柔又多了几分。   此时御花园里很安静,就连平日里摆着的宫灯也不知何故全灭了,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些娇艳美丽的花草全藏在夜色中。   远处望云殿偶尔飘过了一两缕缥缈的奏乐,倒是显得耳边愈发空旷。   “澄儿表妹,就是这儿了。”程子言领着顾之澄穿过一条幽暗无人的花道,忽而停下了脚步。   顾之澄左顾右盼,蹙起眉尖问道:“花灯呢?”   “你拿着这个。”程子言抬手,递了一枚火折子给她。   又将宫灯高高提起,将眼前照亮。   在顾之澄跟前的,是足足一人高的兔儿花灯,栩栩如生,红眼白耳,很是生动俏皮。   那兔子的嘴是张着的,伸出一根用灯芯做成的舌头,仿佛是在逗趣的做着鬼脸。   “澄儿表妹,你将这灯芯点燃便是。”程子言的语气里有几分宠溺,亦有几分期许。   这御花园里的花灯都是他带着人一盏盏挂上去的,用了几日的功夫,虽累,但只要能博得她的欢心。   再累也值得。   顾之澄抿着唇将火折子点燃,有些犹疑地看了故作神秘的程子言一眼,而后将那火折子上的火星凑近了灯芯。   “稀啦”一声,灯芯便被点亮了,火光顺着兔儿花灯里的灯油溜进去,将整只兔儿花灯映得火光剔透,通身似泛着白光,甚是瞩目。   可却不止这些,那火星子一路燃着到了兔儿花灯的尾巴处,竟还顺着一根细细的油芯继续窜着,不过三五指的距离,竟又点亮了一盏花灯。   之前没有光亮,还是这时候顾之澄才发现,原来兔儿花灯的旁边是一盏孔雀花灯。   孔雀花灯里的灯油燃起来之后,能瞧见它的雀屏正满满开着,五彩斑斓,颜色绚烂。   顾之澄的杏眸微睁,却见这只孔雀花灯雀屏上的最后一支羽毛燃起来之后,那火星子又继续窜了下去。   点亮了下一盏,小鹿花灯。   再接着,又是一盏,猫儿花灯。   一盏又一盏,仿佛没有停息,渐渐蔓延出一片花灯的海洋。   待到顾之澄的周身全被花灯映出的波光照亮,她才发现,原来四周皆摆满了花灯,恰好围成了里里外外三个圈。   而她,则是这些花灯所形成的圆圈的正中央。   眼前摆着挂着的这些花灯形状各异,栩栩如生,琳琅满目,正燃得缤纷而绚烂,好看极了。   她的杏眸里映着这些花火的碎影,更美得如一泓易碎的秋波,惹人怜爱。   恰在这时,她身前的一棵树也亮了起来。   程子言站在火树银花之前,笑得温柔清朗,“听太后娘娘说,澄儿表妹最喜欢看花灯,小时候时常闹着出宫,也是为了看这些。不知这番布置,可否能打动澄儿表妹一二?”   顾之澄原本还圆睁着的杏眸微微垂下,轻咬住唇。   怎么说呢......   如今这番光景,着实壮丽震撼动人心。   但她心里的想法却是......如果眼前站着的人是陆寒便好了。   “澄儿表妹不喜欢么?”程子言的眼眸有些暗淡下去,似乎有些挫败。   花灯燃着的光照到他垂着的指尖上,恰好照出指腹处许多凌乱的丝丝血痕,似乎是装点这些花灯铜丝时弄伤的。   顾之澄眼眸微闪,将视线移开来,轻声道:“这些......很好看,朕很喜欢。”   程子言终于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松了一口气道:“只要澄儿表妹喜欢,我就安心了。”   顾之澄指尖轻颤,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但仍能感受到程子言专注又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咬紧唇,默然不语地望着那些花灯,忖度了一下,才轻声道:“其实朕母后的话......表哥不必放在心上的。”   在灯火的映衬下,顾之澄才发现,程子言的瞳眸是茶色的,其中隐隐有光华流转,显得又温柔清润了几分,只是其中多了几缕疑惑。   程子言的相貌生得很好,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甚至他的眼睛有几分和顾之澄相似,清朗明澈,载着细碎的星芒。   顾之澄心想,他这样的,尽管是妾室所生,也该有一段好姻缘。   她咬了咬唇,花灯温凉的灯火洒在她精致嫩白的脸上,洒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朕知道,母后或许想撮合我与你,但是......我知你也是出于无奈,实则不想任她摆布的......谁愿意自己一世的姻缘凭他人定夺呢?”   程子言眸光微凝,眼底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澄儿表妹怎知,我不愿让太后娘娘定夺摆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0 17:13:56~2020-03-31 17: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6723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舞的可乐瓶、尤里 20瓶;WEIER 13瓶;嗯哼、daisysyl、微雨 5瓶;小仙男 3瓶;patitofeo、35136207、32105232、我无与伦比 2瓶;41430569、玥影之婳、原意、草莓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114】二更   顾之澄眸中露出一抹讶然, 指尖儿微微动了动,长睫也跟着扑簌了几下。   “澄儿表妹不记得以前的事, 但我记得。或许是那时我比你虚长几岁, 所以许多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程子言茶色的瞳眸里泛起温柔的涟漪,仿佛因忆起往事而使得脸上好看的棱角弧度又柔和了几分, “我还记得, 澄儿表妹小时候,就如现在一般玉雪可爱, 总是拽着我的衣裳, 跟在我的身后,奶声奶气地唤我子言哥哥。”   “......”顾之澄清水般的眸子里掠过些迷茫,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关于程子言的事情都全然没有印象了。   但听他这么一说, 好像又恍惚间想起什么来,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澄儿表妹还偷偷告诉过我一个秘密, 让我一直为你保守的......”程子言抿起唇角,眸色清然, “......我也一直没有食言,悄悄放在心里, 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年他也不过十岁, 能这样守口如瓶的保守着全天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也是艰难不易。   “什......什么秘密?”顾之澄心头微跳,故作镇静地问道。   “那年澄儿表妹才四岁,或许完全不记得了......澄儿表妹当时说, 这个秘密只有你最亲近的人才能知晓......你不是小皇子,其实是小公主。你当时还说......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就要让我入宫为君后。”程子言弯了弯唇角,笑得温柔而执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着澄儿表妹的话,所以一直并未婚娶,只等着这一日呢。”   “......”顾之澄瞳眸放大,漆黑纯粹的瞳仁里映着程子言光风霁月般的身影。   她真的想起了一些什么来。   ......那年她才四岁,才刚模模糊糊有了男女有别的概念,却懵懂又好奇,总缠着人问这问那,叽叽喳喳没有停歇。   因她活泼好动又爱与人说话,父皇怕她不经意间在宫人面前泄露了秘密,便日日在她耳边叮嘱。   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虽然她是小公主,但是要与天下人一起玩个小游戏,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小皇子。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她的小秘密。   比如她的父皇母后,还有贴身伺候她的翡翠。   顾之澄还记得,她当时小奶音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小秘密呀?”   父皇笑着将她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儿,才抱着她道:“等澄儿以后继承皇位,就可以了呀!到时候澄儿还要迎娶君后,再生个小小澄儿出来玩呢~”   顾之澄小时候对一切都十分好奇,当即就歪着脑袋睁着大大的黑眼睛问道:“君后......?”   “就是澄儿未来的夫君。”   “夫君?”   “就是澄儿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噢......”顾之澄歪着脑袋,小奶音拉长着应道。   ......想到这里,顾之澄羽睫轻轻一颤,杏眸里潋滟出一片不大自然的神采来。   她记起来了,在她小时候,似乎是有一位极好看的小哥哥偶尔入宫来玩。   她很喜欢那位小哥哥,总盼着他入宫,也喜欢拉着他的衣角同他一块玩。   只是后来的事,顾之澄却记不大清了。   毕竟小孩子的玩心重,忘性也大,她被父皇母后宠着长大,什么好玩新奇的东西没有,所以自然而然也就忘了那位小哥哥,直到姓名面容都模糊了去。   “澄儿表妹想起来了么?”程子言茶色的瞳仁映着细碎的灯火,显得格外柔和。   顾之澄咬了咬淡粉的唇瓣,悄然后退一步道:“子言哥哥......朕从前是这样唤你的么?”   程子言轻轻笑了一下,指尖轻捻着身侧一枝木芙蓉的枝芽道:“但凭澄儿表妹的心意。”   顾之澄抿了抿唇,纤长的睫毛垂落,淡声道:“子言哥哥应当能瞧出来,对于这门亲事,朕是如何想的。”   “澄儿表妹......可是有了心上人?”程子言面色如常,俊秀如清月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顾之澄的羽睫轻轻扑簌了几下,侧过眸去,恰被花灯的明火照亮了精致的小脸,那抹薄颊上的绯红恰好落进了程子言的眼中。   他仿佛听到了心中碎裂的声音。   说来也是好笑,连程子言自个儿都不明白,为何要将四岁小孩的一句戏言当了真,守着她的秘密,苦等这么多年。   只是如今,这苦等似乎也并无意义。   她早已忘了他,心里有了旁人。   程子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松开,清浅的笑容里平添了几抹苦涩,“澄儿表妹,夜里风大,说了这会子话,你可要回望云殿喝盏热茶?”   顾之澄摇摇头,抿起的唇瓣似桃花,又多了几分倔强与抗拒,“朕不想回去,殿里太闷,想一个人再走走。”   程子言身形一僵,转眸看向身侧花灯蔓延而成的灯海,唇角那抹苦涩更甚了些。   “那澄儿表妹小心些,你从小身子弱,莫要着凉了。”说罢,他转身离去,清朗的背影有几分萧条落寞。   顾之澄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子言哥哥,在朕母后跟前,还望你......慎言。”   程子言脚步一顿,旋即又稳稳往前迈去,只道:“我只提了一盏宫灯过来,澄儿表妹若要走动,记得提着。”   然后,他便一个人摸黑回望云殿去了。   顾之澄叹了叹气,被微寒的晚风揉散。   她在原地伫立片刻,便俯身提起那盏宫灯,沿着花径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许是太后为了让程子言的这番花灯的心意更有气氛些,所以吩咐今夜的御花园里都没有点灯。   顾之澄提着宫灯,只觉这小径又长又黑,除了手里微弱的这团光亮,目之所及,便都是漆黑乌沉的,莫名多了几分阴冷的味道。   幸好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什么都不怕。   只是除了她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之外,就只有风吹花叶的簌簌声,未免太过寂然。   顾之澄蹙起眉尖,忽而察觉到了一丝不大寻常的动静。   下一瞬,就有一道黑影从旁边的花丛中钻了出来,将她抵在了另一旁的假山石壁上。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对朕不敬?”顾之澄本想与他过几招,可双手的手腕都被他狠狠扣住,双腿也被他用膝盖死死抵着。   “无论我是谁,总归不会是你的子言哥哥......”醋意极浓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酥酥痒痒的,让人心动。   顾之澄精致嫩白的小脸上漾出几抹笑意,“小叔叔,你怎的进宫来了?”   耳边又传来陆寒轻嗤的一声,“呵,我就比他老那么多......?”   一个是叔叔,一个唤哥哥,两相对比,可见高低,着实让他气得不轻。   顾之澄抿了抿唇,纤密而卷翘的鸦睫似一把小刷子扑簌几下,因与陆寒的脸贴得太近,所以长睫的尖尖儿似有若无地刮过他的脸颊,让陆寒的眸光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小叔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顾之澄眉尖轻轻蹙着,小鹿似的杏眸里映着陆寒深邃的瞳眸,还有他身后那轮明月。   陆寒轻笑一声,一只手放开她的手腕,又转而扣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灼热而绵长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珠上,“陛下说笑了,方才不知与谁一口一个子言哥哥澄儿妹妹的唤得亲热,怎又转身就忘了呢......?”   “......”顾之澄精致的小脸扬起,桃花似的唇瓣被咬出小小的月牙印儿来,“你......你都看到了?”   “还有什么臣应该看到的么?”陆寒眉目深深,视线灼灼,意味深长地问着,抬起手指摩挲了几下她嫩得吹弹可破的脸颊。   顾之澄只觉得他指尖抚过的地方,都灼起了细碎的小火星似的,又烧又烫,忙别开眼去,眸光却晶亮蕴着水光。   陆寒忽而俯身,薄唇贴得更紧,几乎从她纤嫩修长的脖颈处擦过,留下灼热绵绵的气息。   他喑哑着嗓音道:“你也叫我一声听听......”   顾之澄身子微微发颤,秋夜点星的寒风和他灼热滚烫的吐息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战栗,轻软的嗓音也带上丝丝发颤的尾音小钩子,“小叔叔......”   “不是叫这个。”陆寒眸光发沉,声音半哑,脸上的表情却是清清淡淡的,在刻意压抑着。   “......”顾之澄望进他深邃的眉眼里,里头是翻涌着的醋意滔天。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好似极在意,拈酸吃醋得不得了。   她颤了颤指尖儿,福至心灵一般,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嗓音轻轻软软飘乎乎地唤了一声,“陆......陆寒哥哥?”   陆寒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隐忍得眸光越发沉。   他早就知道,这个小东西,一个字,一个音,就足以让他轻易不像自己。   “......是这样吗?”顾之澄眨了眨眼,杏眸里水雾濛濛,又迷茫懵懂地看着陆寒。   而陆寒,却紧了紧扶在她腰上的手掌,几乎是咬牙切齿憋着什么似的,薄唇之间溢出几个字来,“你与他......是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我都不大记得了。”顾之澄忙慌乱了摇摇头,脸儿又白又嫩,却有着几抹闪烁的眼神,直直落进了陆寒的眼里,让他看得分明。   呵,果然这个小骗子,又在撒谎。   “考虑了这么久,这就是陛下给臣的答案么?”陆寒仿佛是泄了气,突然松开了钳在了腰间的手,“陛下今日真美,却不是为了臣打扮的。”   他几乎是失望地轻笑了一下,打算直起身子来。   可顾之澄却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让他继续保持着俯身将她抵在假山石壁上的姿势。   陆寒的眸子瞬时变得幽暗无比,敛着深色,哑声问道:“陛下,你知道你此刻是在做什么吗?”   “......”顾之澄咬了咬唇,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羽睫如蝶翼般扑簌几下,然后那双比今晚月色还要美的杏眸阖了起来,淡粉的唇瓣印在了他的薄唇之下。   此刻,夜色正好,月色正好,晚风正好,星辰正好。   一切都仿佛是刚刚好。   而她,也不过是刚好也想亲一亲他而已。   ...... 第115章 【115】单更   陆寒眸色渐渐转浓, 心跳得几乎快要蹦出来。   这么久了......   第一次......   这是这小东西第一次这样主动......   陆寒慢慢变得不受控起来, 阖上双眸, 更深情而专注的回吻顾之澄,仿佛天地间已静止一般。   动情又忘情......   不知过了多久, 就连那轮皎皎的明月似也害羞地落到了乌青色的云堆之后。   终于等到陆寒松开她,可他灼热的气息却还萦绕在顾之澄四周, 烫得她羞答答地垂下小脑袋, 葱白似的指指尖别扭地揉搓着陆寒的衣角, 直到揉得皱巴巴的。   两人都没说话,却觉得微凉的晚风甚是没有,这样静静站着,心有灵犀的默契感受着这份静谧。   然而......就在这时候, 太后因太过震惊而颤抖着的声音,忽而伴着鼓噪的晚风从身后传来。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顾之澄心头一颤, 立马撒手松开了陆寒的衣角。   而太后身后跟着的四位太监宫女们都各提着宫灯, 灯火交叠一下子就将眼前的景象照得通亮。   顾之澄正垂眸站在陆寒身前, 两人衣衫些许凌乱, 再加上顾之澄绯红的小脸, 眼尾挑着一抹潋滟之色, 桃瓣似的唇也微微翘着,沾着晶莹剔透的水光,更显红肿。   太后哪能看不明白这是如何一回事,精致的面容上几乎露出了扭曲的狰狞。   又看见顾之澄似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一般,站在陆寒身边, 太后这颗心就更气得快要爆.炸了。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太后的威严端庄仪态,急急冲上去想要去将顾之澄从陆寒身边拉回来。   可陆寒却上前一步,将顾之澄护在了身后,“太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后冷嗤一声,毫不客气的睨着陆寒道:“哀家与你这样的乱臣贼子有何话好说?”   “母后......”顾之澄有些着急,轻唤了一声。   太后的眸光带着一股威压看过来,从容不迫的说道:“澄儿,你年纪小,受人蛊惑,误入歧途,哀家不生你的气,只要你现在乖乖到哀家身边来,不要再同这样的人为伍。”   “母后,你不要再说了......”顾之澄垂着眼,走到太后身侧,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角。   太后冷笑道:“你怕他做什么?哀家是太后,你是皇帝,他还敢对咱们动手不成?”   “......他若是敢,哀家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太后声色俱厉地看着陆寒,完完全全与陆寒撕破了脸。   从前,太后总还忌惮着摄政王的权势与背景,与他表面上还能寒暄一两句,瞧起来也是和和气气的。   但如今,太后见到陆寒竟然对自家女儿下了手,早就失了理智,什么也都敢往外蹦了。   顾之澄小脸煞白,有些担忧地看向陆寒,怕他生气。   她知道,陆寒私底下的手段多得很,若是母后惹恼了他,只怕要被他......   陆寒不动声色,回了顾之澄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顾之澄倒是一颗高悬的心稍稍放回了肚子里,可是太后看到顾之澄和陆寒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的样子,越发怒不可遏。   太后直接拉住了顾之澄的手,冷声道:“跟哀家走。”   “太后娘娘,若是你同意这门亲事......这是臣给出的条件。”陆寒大步流星堵在路旁,从怀中掏出一封红彤彤的洒金信封来,原来竟是有备而来。   不料太后却接过那信封,直接抬手便撕碎了。   她一双美眸泛着无尽冷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无论你说怎样的条件,哀家都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摄政王还是早做被分封藩地,离开澄都的打算吧......!”   “......自然,你若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可以造反!反正哀家知道,你筹谋此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让天下人都瞧瞧,他们心中奉若神明的摄政王是如何道貌岸然,觊觎皇帝,狼子野心!”太后又补充了几句,目光向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逡巡了一圈。   这些话,早晚会传出去的。   “母后......你不要再说了......!”顾之澄原本轻微的声音忍不住放大了些,杏眸泛着水光,熠熠有神带着丝缕责备之意。   太后毫不留情地扣着顾之澄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好,哀家不说了,你跟哀家回宫去!”   陆寒被晾在原地,垂着眉眼目光幽幽地望着地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信封。   信封里头装着的也是朱红洒金信纸,是他亲手一笔笔写上去的,他愿意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   顾之澄被太后一路强行拉着回了清心殿,脸色亦是有些惨白。   直到她跌坐在龙榻上,太后才松了手,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后,才面色稍有缓和道:“澄儿,哀家知道,这事不怪你。”   顾之澄张嘴欲说话,又被太后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堵了回来。   “......你年纪尚小,没见过世面,那陆寒又伪装得极好,模样好手段强处处都是拔尖儿的,所以你才会被他骗了去......”   “......不过没关系,如今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只要你答应母后,从今往后,绝不和他私底下见面,立刻着手给他分封藩地,让他离开澄都,从此不可再踏足入内。”   太后说了一堆,这才侧眸看向顾之澄道:“......澄儿?你可有在听母后说什么?”   顾之澄身子有些发软,半倚在龙榻边的雕漆云龙纹红木阑干上,才轻声道:“母后,你方才那样冲他说话,就不怕......”   “哀家能怕什么?”太后冷笑一声,哼道,“......左不过是个‘死’字,若是让你和他在一块,哀家与死何异?”   “更何况,你以为他是真心待你?......不过是盯上了咱们顾朝江山,换这样的法子来取,总比强取篡位来得好听。若顾朝江山最终还是落入了陆家手中,那哀家也不愿苟活,更无颜面去见你父皇和列祖列宗了。”   顾之澄垂下眼,乌黑的瞳眸中满是无奈之色,嫩生生的小脸也比平时更加苍白,声音又低又轻地说道:“母后......或许,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种时候,你还向着他......?”太后气不过,又抬起纤长的玉指戳了戳顾之澄光洁的脑门儿,斥责道,“你是不是被他迷昏了脑袋了?”   顾之澄咬住唇,雾濛濛的杏眸之中泛出一缕倔强和不听劝的神色来。   太后气极,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怒意,“......澄儿,哀家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听不听哀家的话?”   顾之澄继续死咬住唇,淡粉的唇瓣被皓齿印出月白的印儿来,却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埋着脑袋。   太后反而气得低笑了一声,眼角眉梢皆是失望至极的笑意,“澄儿,你可还记得你父皇......?”   “......”顾之澄低头抚着袖口的兰花金线暗纹,眼神微凝,点了点头。   而后太后又低声接着说道:“你父皇身子向来康健,就连生病也是一年少有几回,你可曾想过,为何他正值壮年,却突然暴毙......?”   顾之澄忽然抬起眸子,明亮的杏眸里满是惊愕,充斥着不详的预感。   太后冷声发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说道:“你父皇......他是被人害死的......!”   太后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子,让顾之澄也跟着心里发寒。   然而,太后还没说完,又继续道:“你说,这害你父皇的人,除了陆寒,还能有谁......?!”   “......”顾之澄手心中沁出了一层濡湿,睁着的杏眸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碎光,恍惚间摇了摇头,“不......不会这样的......”   “哀家真不明白,你为何袒护他至此?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没杀你父皇?”太后振振有词道,“哀家倒是可以证明,你父皇是被人害死的!”   顾之澄小脸一片煞白,静默无声。   父皇死的时候,她还未满十岁,而陆寒,却已十八了。   那时他并不喜欢她,且也确实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而且也确实有暗中杀害她父皇的能力与手段。   可是......   顾之澄死咬住唇,眸中的碎芒已是摇摇欲坠。   太后甩了甩衣袖,冷声道:“你好好想想,你父皇那般疼你,而你是否要做这顾朝皇室的不肖子孙,和杀父仇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甚至于以后丢了顾朝的江山!”   太后的话说得极重,掷地有声,亦不留情面。   说罢,她便转身拂袖而去,留顾之澄一个人倚在冰冷的阑干上,嫩白的小脸生出几丝迷茫恍惚如在梦里的神色来。   过了一会儿,黄海捏着翡翠柄拂尘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呈上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陛下,这是太后送过来的,让陛下务必要瞧一瞧。”   顾之澄微怔,濛濛的视线落在黄海端着的那本小册子上,素手轻抬,拿了过来。   这册子瞧起来有些年头了,她翻开一看,果然,上头记载的年月,还是她未登基的时候。   这是一本太医院当年为她父皇诊治的医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1 17:06:15~2020-03-31 20: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的江湖 10瓶;patitofeo、玥影之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116】一更   顾之澄还记得, 父皇的身体出了问题, 似乎是他薨逝前的几个月里就已有了迹象。   起先是咳嗽不止,后来则是痰中带血。   顾之澄还见过两回, 当时年纪小, 印象深刻,吓得不轻。   可太医院的御医们为她父皇诊治的结果,却只是说他太过勤勉,日夜操劳, 身子有所亏损。   只要好好调理, 便无大碍。   可是这一番调理下来,她父皇的身子不见好,却越发的糟糕了。   到了最后,卧榻不起数日, 最终溘然长逝。   顾之澄虽伤心, 但却一直没怀疑过她父皇的死因,只以为是父皇当真如御医们所言,日夜操劳所至。   直到今日, 太后将这份她收起来的太医院当年绝密医案拿出来, 她看到了其中的一排小字。   陛下久病不愈, 明明药已对症, 却不见好转,疑体内存毒,但臣等才疏学浅,察陛下脉象如寻常之虚症, 故不敢妄下定论。   再后面,则是御医们悉心描述的先帝脉象,想必是心中存疑,所以留给后人来解。   顾之澄嫩白的指尖摩挲过发黄纸面上那一排刺骨锥心的小字,视线渐渐变得氤氲模糊起来。   她将那医案收下,放在玉枕之下,淡声道:“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是......”黄海弯腰退下,寝殿内又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寂静。   顾之澄呆坐在龙榻之上,闻着殿内熏着的浅浅龙涎香,那缥缈的香气如雾升腾到香炉半空,又被窗牖缝隙吹进来的些许凉风吹散。   她瞧着发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个儿在想什么。   嫩□□致的小脸上不自觉留下两行清泪,眸中秋水横波,楚楚动人。   ......   外头的天光渐渐转黑,顾之澄这一枯坐,就过了好几个时辰,转眼到了夜色深幽的晚上。   途中黄海进来问过是否要传膳,她直接让他退下了。   以往她一顿不吃就饿得心里发慌的,可这会儿却是半点都吃不下,原本明亮的杏眸也黯淡了不少,尖细削瘦的下巴抵着膝盖,殿内无比安静,只隐约偶尔能听到殿外墙脚下一声悠长的虫鸣声。   忽而,殿内燃着的四盏角灯映出的波光被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劲风吹得晃了晃,灭了三盏,只余下东南角离顾之澄最远的一座,灯烛的莹莹之光蔓延到她的帐幔前时,已是极其微弱昏暗了。   她杏眸微抬,对上一双雾霭沉沉的眸子。   陆寒缓步走过来,高大颀长的身子挡住了窗牖外照进来的明月光,让殿内更显幽暗漆黑了。   顾之澄恍若未闻,又垂下眼来,盯着地面的玉石地砖继续发呆。   陆寒撩起衣袍前排,在她身旁坐下来。   顾之澄身子微僵,下颌绷得死紧,杏眸里泛起点点涟漪。   陆寒皱眉,压低的嗓音在幽寂的夜色中更显酥沉,“怎么了......?”   顾之澄抬眸看他,咬着的唇终于松开来,然后缓声道:“你......你知道我父皇是如何病去的么?”   陆寒何等聪明,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顾之澄在想什么,“是不是太后说,我设计杀害了你父皇?”   顾之澄的眸色有些恍惚,心中一凛,指尖泛白紧紧抓住了身下的锦被。   陆寒眸光深幽,变幻莫定,良久才道:“当年你父皇忽染重病,确实不大寻常,或许是有人朝他下手,但不是我。”   “......你信我么?”陆寒淡淡几个字问出口,眼瞳中无甚表情,所有翻涌着的情绪如潮,都被他压抑在了眼底最深处。   顾之澄缩了缩指尖,眼中惊疑不定,仿佛是在挣扎着做极难的决定。   许久之后,眸色才渐渐化成一片秋波,淡声道:“......只要你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这样轻轻软软的一句话,好像将陆寒的心也融化成了一汪春水,软得不像话。   陆寒伸出手臂,将顾之澄揽进怀中,弧度完美的下颌抵在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上面,嗓音清冽而温柔,“我绝不会骗你的。”   “我相信你。”顾之澄眉目如画,精致的小脸浸在温柔的夜色里,很快僵直起来,“只是......母后或许不会同意我与你......”   “臣说过,陛下只要愿意,剩下的事就全交给臣来解决。”陆寒的声音里满是冷静,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顾之澄眨了下眼,瞳眸干净而纯粹的点了点头。   陆寒的声音里,总有种让她莫名安心的力量。   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相信,也不会再担心什么。   陆寒眸光微闪,沁出一两缕清晰分明的笑意来,“所以陛下已经考虑清楚,愿意给臣一个答案了么?”   顾之澄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嗅着他衣裳上清冽扑鼻的冷香,轻软的嗓音尾音轻轻勾.着道:“你......你这是明知故问......!”   陆寒眸中笑意沁得更深,扣住她细白的手腕揉.搓着,哑声道:“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与我听......你可愿意?”   “......愿意的。”顾之澄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从他怀中飘出来,捂得他怀里温度都越发灼热。   陆寒目光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却仍旧噙着笑意,指腹摩挲过她嫩白细腻的手背,嗓音酥沉而幽深,“愿意什么?陛下,说仔细些可好......?”   顾之澄小脸发烫,羞恼得牙痒痒咬了几下陆寒胸前的衣襟,却发现不过是在惩罚自个儿,弄得牙酸罢了。   她抬起眸子,秋水横波,雾濛濛全是水光流转,眼尾全是微红的羞意,“我......我自然是愿意同你在一起的。”   陆寒的视线灼热而温柔,漆黑的瞳眸里能看到的,只有顾之澄。   满心满眼满世界,就唯她一人而已。   他等她的这句话,已经很久很久了......   “陛下......”情难自控,陆寒吻上了顾之澄嫩桃似的唇瓣,从浅尝辄止到深入肺腑般的温柔掠夺。   苦了这么久,好像又因为此刻的满足,而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顾之澄原本僵着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被陆寒亲得慢慢投入,杏眸阖上,只是眼尾的羞红更甚。   良久,陆寒才不舍地松开她。   因为这小东西似是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就......   顾之澄深深吸了一口气,杏眸里带着水光忽而看向身侧的锦被,而后小声问道:“你......你今晚睡这儿么?”   因为以前陆寒总喜欢偷摸进她的寝殿搂着她睡,所以她看天色已晚,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只是问完,又羞得耳尖滚烫发红,总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该这样问才是。   陆寒的眸色已幽深得不像话,艰难地喉头动了一下,才哑着声音道:“陛下知道此刻是在邀请臣做什么吗?”   顾之澄抬起懵懂茫然的杏眸望着他,潋滟的水雾迎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精致无双的小脸神态是一股子天真无邪的纯,又勾得人几乎失去理智。   陆寒握着她手腕的大掌紧了紧,目光滚烫而露出些危险的气息,呼吸灼热,“陛下想同臣一起睡......?”   顾之澄垂下眼,纤细的手指头掠过他衣袍上的仙鹤暗纹,眸光晃动轻声“嗯”了一个字。   虽然显得有些不要脸,但是......和陆寒一同睡,她总能很安心,不发梦魇。   她喜欢和他一同睡。   陆寒的眸光越发幽沉,呼吸也显得愈发的不稳,“陛下难道不怕,臣会做些过分的事情?”   顾之澄心头一颤,壮着胆子,似一只红着眼的小兔子,声音发颤却故作胆大道:“朕......朕相信你。”   陆寒眉目深深,薄唇轻轻勾起温柔又危险的弧度:“承蒙陛下相信,可是臣......却不大敢相信自己,陛下觉得如何是好?”   “......”顾之澄咬住唇,眸光晶亮却雾濛濛的,仿佛遭了欺负似的,“那......那你还是回府去吧。”   陆寒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小脑袋,“陛下别急,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与臣同榻而眠,还望到那时候,陛下莫要嫌弃臣才是。”   “......”顾之澄脸更红了,轻轻啐了一口,“谁要和你一辈子同......”   话还未说完,就被陆寒的唇堵住了小嘴。   又是一番温柔却不留情的掠夺,直到她呼吸紧促,才被他松开来,桃花似的唇瓣又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1 20:58:57~2020-04-02 17:1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中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ollyeong 20瓶;陆敏杉 10瓶;西药?、patitofeo 6瓶;LILO不加糖、20943880 5瓶;cherish—K 2瓶;抬头就是阳光。、原意、薄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117】二更   顾之澄娇嗔似的睨了陆寒一眼, 脸颊被他温热而覆有薄茧的指腹抚着, 听他缓声道:“陛下,即便是这样赌气的话, 臣也是不乐听的......”   他和她, 肯定会一辈子的。   不管她乐不乐意,不止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 他都要同她在一起。   顾之澄微微抿起嘴唇, 忽而又想到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寒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默契非同寻常,自然是她一个眼神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他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角, 安慰道:“可是在想你母后的事?不必担心, 此事有我。”   “......”顾之澄摇了摇头,潋滟杏眸中满是无奈与棘手的神色,“母后恨你入骨, 认定了父皇就是你设计杀害的, 也以为你与我......也只是诓骗于我, 为了换一种方法巧取顾朝的江山。”   陆寒纤长的睫毛垂下, 淡笑道:“太后以为什么不重要,只要陛下不误会臣,就足够了。”   “可是......可是依母后的性子,若我非要同你在一块, 只怕她会以死相逼......”顾之澄愁容不展,淡粉的唇瓣亦被她咬出了月白的印子。   陆寒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张朱红洒金信纸来,递给顾之澄,“之前写的那一张被太后毁了,我又重新誊写了一张,你瞧一瞧。”   顾之澄犹疑着接过,陆寒起身点了盏灯烛拿过来,替她照着,让她得以看清这朱红洒金信纸上写的字。   顾之澄细细看着,越看越心惊。   这上面是陆寒亲手所写的,他愿意为了和她在一起,而付出的全部条件。   其一,便是他愿放弃摄政王的身份,并放弃陆家自顾朝开国以来传承到现在的异姓王王位,以庶民的身份入皇宫为君后。   其二,便是他将摒弃手中的所有权力,包括一部分兵权,全部归还到顾之澄手中,并将他的暗庄也全权交给顾之澄掌管。   兵符、暗印,全作为彩礼,拱手相送。   其三,便是他入宫后,绝不再干涉朝政,不再与任何大臣单独相见,从此做个闲散君后,不问国事。   ......   如此种种,还有许多条,全是他割舍放弃,表明立场的。   顾之澄看到最后,指尖已经轻轻颤了起来,眉头狠狠蹙起,“你......你不必做到这个份上的。”   陆寒无谓地笑了一下,握着顾之澄的指尖道:“只有全部放弃,太后才会放心,才会同意。”   “可......可你什么都不要了,再无傍身靠山,那母后想要对付你,就简单多了。”顾之澄摇摇头,不同意陆寒这样子做。   现在太后忌惮的,也只是陆寒滔天的权势,所以动不得他而已。   若陆寒以后孑然一身在皇宫里,那她不在的时候,岂不是任由太后给他随便按个罪名便当场打杀了?   陆寒闷声笑了笑,清然的眸色里满是不在乎,“陛下,臣在你眼中,就那般好欺负么?”   “......倒也不是。”顾之澄垂下眼,又听到陆寒贴着她耳边说道,“陛下,臣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就够了。”   “你......你不怕以后陆家的列祖列宗怪你么?”顾之澄小心翼翼地瞥了陆寒一眼,若有所思。   若陆寒这样做,陆家衰败下去会是必然之势。   陆家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毁在他手上了。   陆寒拈起顾之澄鬓边的一缕碎发,指尖捏搓着轻嗤一声道:“我不是太后,更不信这些鬼神之说。陆家的列祖列宗都是埋在土里化成一抔黄土的人了,哪还有什么碧落黄泉等着他们来责问于我?”   “......更何况,若真有什么黄泉之下在天之灵,想必列祖列宗所盼着的,也不过是子孙后代能幸福安乐。”   “而臣......所思所求,能幸福安乐的源头,就只有陛下一人而已。”陆寒深深注视着顾之澄,望进她纯粹漆黑的眼瞳里。   顾之澄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尖滚烫,又羞又欢喜,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道:“我会同你一起去劝说母后的。我所求的......也是能与你一辈子都在一起。”   “还有下辈子。”陆寒轻声细语补充道,“还有下下辈子。”   最好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又过了两日,太后将那医案遣人送过来后,便再无动静。   顾之澄暂时不敢惹恼他,便与陆寒避了避嫌,暂时没明面上接触。   让陆寒待在府中,只等太后气消了一些,再入宫同她一块去劝说太后。   又到了顾之澄去郊外行宫探望谭芙的日子,她昨儿晚上趁陆寒溜进宫里来看她时,和他约好了,待她从郊外行宫出来,便和他一同去梨戏堂偷偷碰头,一起听个小曲儿,再去安和酒楼吃一顿好的。   虽是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但若能和陆寒在一块,就仿佛什么都不是事儿了,什么都轻松明快又生动有趣。   所以顾之澄特意起得早了一些,洗漱后用过早膳,又换了身男子轻便的衣裳,便让黄海叫了马车,送她出宫。   不料她还未走出殿门,太后就来了。   短短两日不见,太后精致娇嫩的容颜就憔悴了几分,甚至眼角多了些细小的褶皱,花容失色不少。   看到太后这副模样,顾之澄心里也多了几分愧疚,觉得自个儿是有些不孝。   太后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气定神闲道:“澄儿,母后同你说的话,你可想通了?”   顾之澄没说话,只咬着唇,眸色沉沉之中似有摇摇欲坠的星光晃动。   太后哪能看不明白她的意思,语气又冷了几分,“你这是要去何处?”   “......朕去瞧瞧谭贵人。”顾之澄沉默片刻,还是将去处与太后说明了。   太后红唇勾勒出几分森然笑意,“那正好,你将前两日哀家送来的医案也带上。当初谭贵人与侍卫通奸,哀家要处置了她,你非说谭贵人医术了得,于你有大用,不惜与哀家作对也要留下她,那今日便让哀家瞧瞧,她的医术到底是否如你口中所说那般。”   “......”顾之澄睫毛轻颤,有许多话想与太后说,可话到嘴边,看到太后的脸色,又都化成了一个“好”字。   自顾之澄的女子身份恢复后,谭芙便一直带着小公主住在郊外行宫,并无什么影响。   “小公主”也依旧是小公主,无人敢光明正大的说闲话。   毕竟这谭芙的孩子不管是和谁生下来的,总之陛下清清楚楚,并且并无责备之意,甚至还好吃好喝的供着。   皇帝的家务事,自个儿都还没开口,他们为人臣子的,自然不敢多言,也无人去叨扰。   所以郊外那处行宫倒是难得清静,偶尔顾之澄心里烦了,也会去坐一坐,图个心静。   太后非要跟着顾之澄一起去,顾之澄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推脱,只好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往澄都郊外行去,太后偶尔挑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上几眼,又轻嗤道:“哀家瞧着这宫外不过尔尔,也不知你是被什么迷昏了,成日只想着往宫外跑。”   顾之澄垂下眼,指尖暗暗攥着袖口的金线细纹,沉默无声。   而太后没了意思,也就闭目养神了一路,到了谭芙所在的郊外行宫。   小公主已经快满三岁,已经开始牙牙学语,满地乱跑了。   她很喜欢顾之澄,见到顾之澄来了,便从奶娘的怀里撒丫子往顾之澄的脚边跑,奶声奶气地要抱抱。   太后却对小公主很不感冒,连瞧一眼都觉得是在侮辱自个儿眼睛似的,只冷声道:“快拿那医案出来,给她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2 17:16:33~2020-04-02 20:3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623058 5瓶;原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118】单更   顾之澄放下小公主, 从怀里掏出那本医案,郑重的递给谭芙道:“你瞧瞧, 能看出些什么来?”   谭芙面露疑色的接过医案, 只刚翻开, 就脸色一变,知道事关重大, 忙紧紧皱着眉看了起来。   而看到御医们所写下的描述先帝脉象的那几行字时, 一双秀眉更是蹙得更深。   “如何?”顾之澄深深望了谭芙一眼,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些。   谭芙眼中满是凝重的神色, 良久,才抬起头来,重重跪在地上,轻声道:“臣妾医术疏浅,不敢妄言。”   太后走到谭芙跟前,语气里带着些不耐烦, 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道:“不必再废话了,快告诉哀家,你是不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谭芙咬了咬唇,垂下修长的脖颈,低声道:“臣妾曾在小时候跟随母亲去拜访友人时, 听他们提起一种毒......”   顾之澄细细听着, 脸色也愈发沉重起来。   原来,谭芙当年所听他们提起的毒,无色无味, 难以察觉,就连试毒的银针也探不出来。   且中毒后的症状与脉象,都与先帝薨逝之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而那毒,却并不外传,只有那医药世家的代代传人所知。   因这毒格外隐秘又厉害,所以当时谭芙年纪虽小,却印象深刻。   太后一听,已是震怒。   猜想多年的事情,终于得到证实,差点昏厥过去。   幸好顾之澄及时搀扶住了她,又听得太后手指轻颤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医药世家现在何处,哀家要将他们满门抄斩!”   “母后,这医药世家世代行医,与我顾朝皇室必定毫无纠葛,想必是受人指使所为,还是应当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才是。”顾之澄轻声劝了一句,扶着太后在红木梨花椅上坐下来,才侧眸看向谭芙道:“你继续说吧。”   “请陛下明鉴。”谭芙嗓音清润地继续说道,“臣妾那时就已听说,他们只知道这毒发的症状和脉象,却已不知这制毒的方子。因数百年前,他们家族有一簇专研制毒的旁支,带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全部毒方潜逃了。”   “什么?”顾之澄眉头紧皱,发现事情似乎越发复杂了起来。   谭芙顿了顿,沉吟片刻,继续道:“臣妾听闻,那旁支后来......投奔了澄都陆王府。有王府庇佑,此事最终不了了之,那旁支也归顺了陆王府,用其制毒的本事,为陆王府做事。”   听到此处,太后已经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美眸里尽是滔滔不绝的怒火,“澄儿,你瞧,哀家说得可有错?除了陆家,谁会对你父皇动手?”   “陆寒......!哀家定要他血债血偿......!”太后磨着后槽牙,想到与先帝有关的事,心痛得精致的美貌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顾之澄亦是脸色惨白,眸底一片空荡荡的眸色。   她咬着唇,纤长的睫毛垂落下去,轻拂了几下,忽而摇头,露出不愿相信的神色,扯着太后的衣袖道:“母后,此事定没有这样简单,容朕再调查一番。”   “呵,还要如何调查?”太后直接甩开了顾之澄扯着她衣袖的手,冷声道,“哀家瞧着你如今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难怪都说女大不中留,哀家真不明白那陆寒有何好,你宁愿让你父皇含愤而死,也不愿替你父皇惩治杀害他的真凶?”   “......陆寒谋害先帝,其罪当诛!”太后掷地有声地说道,脸上皆是怒容。   顾之澄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想要拉长嗓子告诉太后,不要这般武断。   她相信陆寒。   他说了他没做,就一定没做。   其中定还有旁的内情。   可太后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只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谭芙,冷声道:“谭芙,你拿上医案,跟哀家回宫,明日正是早朝,哀家要上殿前,同诸位大臣说一说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哀家就要看他陆寒还如何狡辩?!”   不料谭芙却依旧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反而是小心翼翼看了看顾之澄,便低头道:“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当时年纪尚小,只凭记忆说出这些事来,不敢妄言断定,恐怕难以上殿前作证......”   太后哪能不明白,谭芙就是站在顾之澄这边的。   顾之澄不点头,谭芙绝对不会跟着她去作证。   “好啊你......!”太后气极反笑,怒容冲冲道,“哀家当日就不该留你,就该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浸猪笼去!私德败坏,还敢堂而皇之在哀家面前说这等话!皇室的脸都让你这种嫔妃给丢尽了!”   小公主还在一旁,被太后这幅样子吓坏了,直在奶娘怀里嚎啕大哭。   谭芙在地上跪着挪过去,将她的耳朵和眼睛捂起来,轻声道:“晗儿别怕,有母妃在......”   顾之澄挡在谭芙和小公主的身前,眉尖蹙起,苍白冷淡的小脸有着与往日不同的严肃,凝重的唤了一声,“母后!”   语气很重,含着警告之意。   这是顾之澄这么年来第一次对太后这样子发脾气。   就连太后,也没想过她会这样,一双美眸直直瞪着她,里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好!既然你不孝,要昧着良心维护你的杀父仇人,哀家以后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既然陆寒做了这档子事,哀家就一定能寻到旁的证据!”太后直接拂袖而去,临走前扔下极狠的一句,“还有......你若是还铁了心要和陆寒在一起,你就等着给哀家收尸吧!”   看到太后远去的背影,顾之澄心底有些发寒,垂下眼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想必陆寒也早已料到了,若是他以权势相逼,太后也绝对拿他没辙,只能被迫见他和顾之澄在一起。   可若是这样,顾之澄就会很为难,因为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唯一可以拿来要挟顾之澄的,就是太后自个儿的性命。   顾之澄总不至于眼睁睁见着太后去死。   所以陆寒才愿意放弃一切,只要太后能祝福他和顾之澄在一起。   这样,顾之澄的心里才不会有疙瘩,才能和他安心共度余生。   可惜,太后现在认定陆寒杀害了先帝,所以不管陆寒提出怎样的条件,她都绝不会同意。   她已经红了眼,只想要陆寒偿命。   顾之澄眼瞳里无甚表情,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谭芙道:“你先起来吧......你方才,做得很好。”   “不管陛下是对是错,臣妾永远站在陛下这边。”谭芙抬起头来,目露感激之色道,“若不是陛下,臣妾和晗儿早就不在人世了。”   顾之澄叹了口气,削瘦的下颌绷得紧了些,“本想让你在这行宫过着安静的日子,但却还是将你牵连了进来......你还是同朕回宫吧,若再住在这儿,只怕不能□□生了。”   “是......”谭芙应道,目中也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   从郊外行宫出来后,顾之澄让谭芙带着小公主先行回宫了。   而她,则去原本与陆寒约好的地方相见。   陆寒早就在听小曲的地方等着她了。   只是看一眼,就发觉她的脸色不大对劲儿,立马拉着她坐到他怀里,温声问道:“这是怎的了?”   刚哄好的,怎么好像一下子又离他十万八千里了似的......?陆寒不免有些心慌。   顾之澄坐在他怀中,身子有些发僵,唇角抿得死紧,不知该如何同他说。   幸好他们四周都被密不透光的屏风和帘子挡着,外头又有陆寒身边的小厮把守着,所以并无人看到陆寒单手揽着顾之澄,另一只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温柔又细致地一点点擦着她嫩生生的脸颊,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在。”   顾之澄长睫扑簌了几下,似抖落一地星光,咬着唇,半晌才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陆寒听罢,眉头亦深深皱了起来,“若如那谭芙所说,归顺我陆家的那旁支,应当就是如今我暗庄庄主十三的祖辈......”   顾之澄目露异色。   十三,她印象深刻,是个很有手段亦很厉害的暗卫。   可陆寒很快又摇了摇头,好看的眉皱得死紧,“......十三也确实是制毒高手,是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可以我对十三的了解,她是个对我绝对忠诚的暗卫,并没有动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之澄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如远山含黛的眉尖也轻轻蹙了起来,“十三我认识的......她似乎......长得很漂亮。”   陆寒微微怔了怔,忽而轻笑了一声,“再漂亮能有你漂亮?陛下这是......在吃醋么?”   “......”顾之澄轻轻捶了捶陆寒的胸口,淡声道,“我并没有那个心情......”   陆寒这才正色起来,坐直身子道:“你若是有所怀疑,我这就唤她前来,将事情弄清楚。”   “好。”顾之澄轻声应道,眸色浮浮沉沉,皆是辨不清的深意。   陆寒从胸襟之中掏出一枚碧玉玲珑的玉哨来,直接吹了一下。   那声音和顾之澄以前从阿九那儿得到的玉哨只有少许细微的不同。   顾之澄也知道,这玉哨是只有成年后贴身跟在陆寒附近的暗卫,才会交给陆寒的。   顾之澄心中一动,现在陆寒身边贴身跟着的暗卫,是十三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直在坐车,更晚了,抱歉   明天多更点   感谢在2020-04-02 20:37:58~2020-04-03 23: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钟 5瓶;patitofeo、原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119】肥章   十三很快便来了, 看到顾之澄还坐在陆寒腿上时, 向来冷淡得无甚表情的眼瞳里, 竟露出几分尴尬来。   顾之澄也脸颊红了红, 忙从陆寒的怀里站起来。   她只是没想到十三来得这么快, 不然早就正襟危坐来,哪会让十三看到这么羞人的一幕。   陆寒倒是觉得没什么, 只是清了清嗓子, 将今日顾之澄所经历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十三听罢,表情微凝, 但仍旧瞧不出什么来,只是一片清冷淡漠。   唯有轻轻皱起的眉头,让人能看出她正在思索什么。   “十三, 如何?你可知道, 此事是何人所为?”陆寒拧着眉, 沉声问道。   十三抬眸看了陆寒和顾之澄一眼, 很快又低下头来, 声音如数九寒天的冰棱, “......属下不知。”   本来十三可以一口咬定这事是陆寒让她所为, 那即便陆寒恼羞成怒杀了她,也可以拆散陆寒和顾之澄二人。   可是十三念头刚起,又彻底湮灭了。   如今木已成舟,她做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陆寒锐利而深邃的眸子落在十三身上,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寒霜, 继续问道:“你且好好想想,可有什么线索和头绪?”   十三目光微微一滞,皱眉沉思道:“属下制毒都师从家父,或许那毒是家父......”   “不可能。”陆寒硬生生打断了她,“我和我父亲都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你父亲也绝不会是擅自做这种事的人,你倒不如想想,这毒方是否除你父女二人之外,还有旁人掌握的可能。”   十三沉吟良久,忽而抬眸拱手道:“属下心中隐约有一猜测,但尚不确定,不敢乱说,还请主子给属下几日功夫,待查清楚再向主子禀告。”   “好,你去吧。”陆寒倒是直截了当,直接挥手让十三全权去寻找证据去了。   顾之澄嫩葱般纤白的指尖点在青花茶碗的碗沿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母后说这些的时候,我真怕是你......”   若真是陆寒做的这些事,她与他恐怕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不过既然你说你没有,我就会信你。”顾之澄轻轻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   陆寒低眸抿了唇,将一碟桂花糖酥递到了她跟前,“快吃吧,再听一会儿小曲,我再带你去临仙楼吃一顿好的。”   顾之澄塞了一块桂花糖酥到嘴里,腮帮子变得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塞了东西还是气的,总之语气有几分嗔意,“我才不想去那临仙楼。”   “哦?澄都各大酒楼,那临仙楼的菜肴味道不是在你心中是排第一的么?”陆寒哂笑道。   “味道好又怎样?我就是不想去......”顾之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几不可闻的嘟嘟囔囔,“每回去那老板娘的眼睛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尽管声音再小,却还是被竖起耳朵听力极好的陆寒捕捉到了。   他脸上满是笑意,重新将顾之澄拉到怀里,骨节分明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琼鼻,“今儿这是怎的了?有人似乎被灌了几坛醋似的,吃完十三的还不够,还要吃那宋老板娘的?”   顾之澄薄颊透红,佯装嗔怒地踩了踩陆寒的靴尖,嗓音轻糯甜软撒娇道:“总之......我就是不去那临仙楼!”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陆寒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味,不动声色地压下眸子里涌动的雾霭,满口应道。   “以后也再不去了。”顾之澄又补充道。   陆寒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轻轻捏了捏她嫩得快滴出水来的脸颊,“好好好,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顾之澄睨了他一眼,虽然得到这样的回答,心底还是不大满意。   谁让他惹这么多桃花债,他自个儿不觉得,到了最后却是她心里添堵,浑身难受。   陆寒喉咙有些发痒,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将顾之澄所有拈酸吃醋的小情绪都融化在一个温柔绵长的吻里。   ......   又过了两日,太后又有了新的动静。   因是先帝的忌日快到了,所以太后打算去澄都郊外的南来寺祈福。   来去只要两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却要求顾之澄与她同行。   也不知是担心她不在皇宫的两日顾之澄会与陆寒私底下相见生出什么变故来,还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顾之澄虽心中有惑,但也碍于情面,还是答应了太后。   虽往年太后都未曾叫她一起去过,但今年的境况,总归是不一样了些。   因皇上和太后一同出行,所以随行的车驾便比往日的阵仗更大了些。   不仅是六头大马并驾齐驱拉着的马车,而且随行的宫人和侍卫也不少。   顾之澄本不愿这样铺张浪费,可太后却说,这本就是皇帝出行该有的仪仗,万万不可削减,让人看轻了去。   而这样声势浩大的车队出宫去,大街上许多百姓都跪地磕头,高喊万岁千岁,只觉威慑万千,有一股无形的魄力四散开来。   太后坐在车驾之中,精致娇艳的容颜上,也泛起了几丝满意的笑容。   如今摄政王蛰伏不出,在朝堂之上也鲜少露面,百姓更是没见过他的踪迹。   相比之下,顾之澄倒活跃许多,让大臣们和百姓都略有改观。   太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仿佛觉得多年以前,那顾朝皇室耀眼的荣耀,又回来了。   顾之澄则坐在太后前头的那明黄车驾里,杏眸却不如之前明亮,只暗暗淡淡垂着,听着车驾外似有若无的百姓呼声,若有所思。   这浩浩荡荡如长龙的车驾出了澄都,便往东南方向的南来寺行去。   原是小半日的路程,可才行到一半,顾之澄却感觉到她的车驾急急刹住了,差点让她一个趔趄,摔下软椅。   很快便有刀剑相接的声音透过车壁传进来,顾之澄紧紧皱起眉心,倾身往外看去。   只见不少黑衣人与她车队之中披银甲的侍卫们激战着,胜负难分。   而这些黑衣人似乎源源不断,从山坡的另一边翻过来,转眼间就有了比她车队中侍卫多了一倍的数量。   眼见着皇宫的侍卫渐渐占了下风,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们如今更是吓破了胆,正抱头乱窜的,更让战局显得糟糕万分。   顾之澄露出凝重的神色,这些黑衣人都是冲着她来的。   来不及想这么多,她当机立断,下了马车,往后头太后的车驾旁跑去。   想要冲她而来的黑衣人大多都被银甲侍卫们挡住了。   偶尔有零星的两个冲过来,也敌不过她的拳脚功夫,被她打晕并且夺走了其中一人手上的小剑拿来己用。   顾之澄很快就到了太后的车驾旁,挑开车门的帘子道:“母后,快下来,跟我走。”   太后已吓得花容失色,脸上一片惨白,甚至头上的一根龙凤祥云簪子也歪了,仿佛是车驾骤然停下时撞了一下脑袋。   听完顾之澄说话,太后强自镇定点点头,可身子却忍不住发颤,最后下来的时候双腿一软,差点摔在顾之澄身上。   顾之澄搀着太后,往人最少的方向逃。   可这时,银甲侍卫们已经倒了一大半,更多的黑衣人朝顾之澄和太后涌过来。   顾之澄手里也是拿的这些黑衣人的武器,她知道,这小剑上面是淬了毒的,见血封喉。   所以她绝不能......让这些人的小剑碰到她和母后。   顾之澄咬了咬牙,推了太后一把道:“母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先逃,这儿我先挡着。”   可原本已经腿脚发软眼底一片惊色的太后,这会儿却坚定地摇头道:“不行!澄儿,母后绝不丢下你一个人。”   “......”顾之澄拧紧眉头,甩了甩手中的小剑道,“可是母后,你若是在这儿,便是我的顾忌拖累......”   说话间,顾之澄已经削了冲过来的两个黑衣人的脑袋。   这猩红而滚烫的鲜血在空中一洒,看得太后眉心直突,更加脑袋发昏胸闷想吐了......   顾之澄见太后还愣在原地,不得不狠狠推了她一把,然后继续与黑衣人缠斗着。   随着倒下的银甲侍卫越来越多,来杀顾之澄的黑衣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他们似乎不止想杀顾之澄,就连被顾之澄推得更远的太后,也想下杀手。   顾之澄不得不杀出一条血路,护着太后,边战边退。   练了这么久的功夫,总算有了些用处。   即使同时有几个黑衣人朝顾之澄出剑,她也能不落下风,与他们刀光剑影有来有回,旗鼓相当。   可这只是几个,当有更多的黑衣人围过来时,顾之澄便有些吃力了。   她只好拉着太后,继续退。   这些黑衣人仿佛都是死士,一个个悍不怕死,被她的小剑刺中倒下一个,又有两三个继续冲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待到最后一个银甲侍卫倒下时,顾之澄的衣衫也被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小剑刺破了。   只差毫厘就可以刺破她的肌肤,让她命丧黄泉了。   太后在一旁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似乎也不会说话了,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毫无挣扎的淌了出来,很快精致容颜上两道泪痕就被山坡对面的劲风吹得干了。   顾之澄一手护着她,一手迎敌,颇为吃力。   黑衣人倒下了一大片,只剩下十来位的时候,她也已经力竭。   这些黑衣人明显是情报有误,虽然知道她会功夫,以为派来的人数量超过银甲侍卫一倍,更足够对付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她。   可是他们却低估了她的实力,没想到她的武功并不是所谓的三脚猫,而是能以一敌百,如此高深。   毕竟她的功夫是和阿九偷偷学的,又每晚都会屏退宫人们在寝殿里练上一个时辰,所以就算有人知道,也顶多只有陆寒知道而已。   只是这群人,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顾之澄眸色越发凝重,看到剩下的十几个黑衣人目露凶相,眼中满是拼死也要杀了她的决心。   她不得不咬咬牙,想起阿九教她的一套剑法。   阿九说过,这剑法可以透支人的潜力,是他们暗卫与人生死战时,才会用的。   这剑法很是伤身,且用完之后,会全身力竭,要躺在床上休养七日才能好。   如今这境况......   顾之澄扫视了一圈,大半个视野里都是尸体。   有银甲侍卫的,也有这些黑衣人的,还有许多宫人的。   满目疮痍,顾之澄眸中也涌出几抹疯狂之色。   她要替这些人报仇,让这些黑衣人都去死吧......!   顾不上这些黑衣人还有没有后手,顾之澄直接催动了阿九教她的那套剑法,杀红了眼。   黑衣人以为她已是穷弩之末,却没料到她还能爆发一套这样迅猛得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剑法,快得只能让人看到残影。   顾之澄毫不留情,眸中染着血色一般,将他们一个个放倒了。   最终,只有为首的黑衣人孤身提着一把小剑冲过来。   可是,他却不是冲着顾之澄,而是看中了太后是顾之澄的软肋,所以朝太后挥剑而去。   太后自然吓得不轻,脸上挂着的泪珠子一直未断,却怔得迈不动腿。   顾之澄提剑过来,继续与那黑衣人缠斗着。   可她的剑法是一鼓作气的,方才杀了那十几个黑衣人,如今体内那股透支的气力已经在渐渐减弱。   不得不边战边退,继续负隅顽抗着。   而那黑衣人虽然也快力竭,却不知因心中的什么信念还在强撑着,两人都是强提着手中滴血的剑在过招。   当顾之澄用完体内的最后一丝透支的内力,抓起太后的手腕从齿间迸出一个字来,“跑......!”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她的骨头正在一寸寸软下来。   她跑不了多久了。   那黑衣人也受了内伤,动作变得迟缓,却不愿意放过她们,跟在她们身后,一瘸一拐的继续追着她们。   虽然他也跑不快了,但是他还有挥剑的力气。   只要顾之澄和太后停下来,落在他长剑能及的范围内,就可以结束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   顾之澄和太后此番是为了祈福而去,所以身上的衣着配饰也较为繁重,此刻在逃命之中,就更成了累赘与负重,时不时就绊得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若不是顾之澄和太后两人相互扶持着逃跑,只怕早就已经成了那黑衣人的剑下亡魂了。   顾之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小脸苍白得吓人,唇瓣亦毫无血色,干涸得几近皲裂。   她俩跑了没多远,就到了一处极为陡峭的山坡前。   这不是寻常人能直接下去的山坡,更何况是向来金尊玉贵从未吃过苦的太后和体内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的顾之澄。   后有追杀她们的黑衣人,而前方则是陡峭险峻甚难见底的长长山坡,已经是穷途末路。   太后总算平静了些,扶着顾之澄道:“澄儿,我们往左走......!”   往左是崇山峻岭,虽然也很陡,并且没有路。   可却只有这儿可以去了,没有路也只能走出一条路来。   顾之澄点点头,没有气力说话,正打算转身,却不料被脚底下什么绊了一下,直直往山坡之下栽下去。   她本想松开太后的手臂,可太后却死死挽着她的胳膊,和她一起从山坡上滚落而下。   眼前只有一片天旋地转,身上也被各种荆棘密布和草条枝桠抽得生疼,顾之澄眼皮子重得再也打不开,渐渐失去了知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3 23:27:54~2020-04-04 16:0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个普通美女罢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120】单更   “澄儿......快醒醒......!”   顾之澄再次睁开眼, 是被太后急促而焦灼的声音唤醒的。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 眼前太后的脸也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往日精致白皙的容颜已布满了从山上滚落下来被叶片割出的血痕,并且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顾之澄浑身都没有力气,根本动弹不了, 只是指尖轻轻颤了颤。   太后见她醒过来, 顿时扑在她身上, 呜咽哀泣起来, “澄儿......你吓坏母后了,母后还以为......还以为你......”   太后说不下去, 涩哑的嗓子哽咽住, 只是泪水浸湿了顾之澄胸腔的一片衣襟。   顾之澄眯了眯眼,艰难地开口,嗓音已如破铜烂铁声,“母后......我们先躲起来......”   她还记得, 最后那个黑衣人并没死。   所以, 他必定会一直追杀她们,不死不休。   太后这才惊觉, 忙直起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左右慌乱地看去,“躲......咱们这就躲起来,澄儿,你是不是没有力气了?哀家扶着你......”   顾之澄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生不起来, 只觉手脚都不受自个儿的控制,除了脑子还能思考之外,便是个瘫痪的废人。   可太后本身力气就小,又受了惊吓,如惊弓之鸟一般,哪还有力气将她搀扶起来。   努力了一番,顾之澄的身子刚起来了一些,又和太后一齐重重跌落回地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母后......我动不了了......你摘几片大叶子挡......挡住我们。”顾之澄有气无力地说着话,指挥着太后。   顾之澄知道她母后是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一路顺遂平安,从未遇过这样的危险,所以才这样六神无主,宛如她才是需要被照顾的女儿。   此刻顾之澄说的话,在太后的耳朵里是比圣旨还要圣旨的存在。   待顾之澄话音落后,立刻慌乱地站起身来,嘴里念念有词道:“对对对......摘叶子......摘叶子挡住我们......”   太后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扯来了一片硕大的翠绿叶片,能遮住顾之澄的半个身子。   可惜顾之澄穿的是明黄色龙袍,所以即便被半片叶子遮住,依旧很显眼。   太后只能继续跌跌撞撞步履蹒跚的去摘大叶片。   那些叶片的根茎很是粗壮,太后葱白似的指根将指甲都磨破了,才能将将折断一片。   “澄儿,好了,母后这就给你盖上......!”太后呼吸急促,喘着粗气,提着已褴褛破烂的裙摆,往顾之澄这边走。   可才走了几步,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凶猛又洪亮的咆哮声,是兽吼。   顾之澄眼皮一跳,再定睛看去,远处竟缓缓走过来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橙黄色的虎皮掩映在绿叶之中,步伐缓慢却自有一股优雅的味道,眸光异常沉稳而凶戾。   它那黄澄澄的硕大眼睛死死盯着草丛中那道十分显眼的明黄色,正是顾之澄所在的藏身之处。   顾之澄已是它所瞄中的猎物。   一步又一步,它不急不躁地朝它的猎物越来越近,耳朵细心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并在寻找着给顾之澄最后一击的机会。   顾之澄心底着急,连忙调动身上的力气,却依旧动弹不得,手脚完全不听控制。   顾之澄眼睁睁瞧着那吊晴白额猛虎越来越近,不由地往不远处已经吓傻了的太后喊道:“母后,快跑......!不用管我了......”   如今这境况,能少死一个是一个吧。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而后睫毛轻垂下来,露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笑意。   果然命运的安排就是躲不过么......   她终究难逃一死,只是从上一世的误死在陆寒手上,改成了这一世死在这只猛虎手上。   顾之澄的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是那猛虎咆哮的一声,威势十足,吐息之间吹得草丛里的叶片都胡乱晃动起来。   顾之澄唯一能动的指尖跟着颤了颤,知道自个儿要死,自然是心跳快得无以复加,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却不得不垂下眼认命。   却忽然看到太后猛地挥舞起双臂,冲那吊晴白额猛虎大声喊道:“喂!你这畜.生......!哀家在这边!你过来吃我啊......!别吃我的澄儿!......过来吃哀家......!”   太后仿佛怕自个儿的声音太小,连蹦带跳,拉得叶片沙沙作响,想要吸引那猛虎的注意力。   而那猛虎也确实如太后所愿,觉得又猛然咆哮一声,掉转身子,往太后所在的方向而去。   它的动作虽然仍旧迟缓,却比方才靠近顾之澄时快上许多。   顾之澄脸色已是惨白,眸中一片惊色,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道:“母后,快跑呀......!”   “澄儿,你若死了,母后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放心,只要母后还剩一口气,就不会让你有危险......!”太后的身姿虽显得格外柔弱,目光却无比固执且坚定。   她提着破烂的裙摆,直接往与顾之澄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只要她跑远一些,就能让这猛虎离顾之澄远一些。   可原本那猛虎只是谨慎而缓慢地往太后那儿走,如今见到太后拔腿而跑,那猛虎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由走变为跑,再变为狂奔。   那吊晴白额猛虎一个虎扑,就直接往太后的身上跃去。   只差了短短一臂的距离。   顾之澄支着力气,却因太后吸引着猛虎跑远,再也看不清到底是何情况。   但她知道,那猛虎只消再一扑,就能直接将太后扑死了......   顾之澄漆黑的瞳眸里满是绝望,眼角不断渗着晶莹的泪珠出来,望着碧蓝无垠的天空,在漫漫的绝望中做着最后一丝挣扎,祈求上苍怜悯,能听见她心中的祷告。   顾之澄所害怕听到的太后的惨叫声,始终没有响起。   她睫毛轻轻颤了几下,举目向四周望去。   没看到太后,也没看到那猛虎,却看到了之前一直追杀着她们的黑衣人,提着一柄鲜血已经凝固的长剑,缓步而来......   顾之澄咬了咬舌尖,仿佛这一世所有的绝望加起来,也没有今日多。   那黑衣人走近一些,就发现了顾之澄躺在那儿。   这翠绿灌木丛里一抹明黄,实在是很打眼的存在。   他眼睛里露出些欣喜来,脚步也加快了一些,但仍旧走得不快,毕竟他也与顾之澄颤抖了许久,又费了许多力气下到这山谷中来,所以早已是强弩之末。   顾之澄眼睁睁瞧着他,除了杏眸里泛起些绝望又愤怒的神色来,却再也做不了其他。   可就在他快要走到顾之澄跟前来的时候,迎面飞过了一支箭,速度之快,隐约有破空的声音。   那黑衣人早已耗尽了力气,此时竟连避开那箭的力气都无,只能行动迟缓避无可避地被那支箭正中了的额心。   他就这样望着再走几步便触手可及的顾之澄,睁大着眼睛缓缓倒下。   就连到死也不知道,这只箭到底是谁射出来的,夺走了他的性命......   顾之澄费力地扭了扭脑袋,看向她的身后。   却见陆寒沉着脸,宛若神祗一般走过来,身姿挺拔高大,挡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天光。   “快......救我母后......”顾之澄   陆寒染墨似的眸子里掠过几丝深意,正要俯身将顾之澄抱起来,却被紧跟着他过来的太后推到了一旁。   太后直接扑到顾之澄身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又喜极而泣地笑着,“澄儿......母后没事了,咱们都没事了......”   顾之澄眸光一闪,看向站在太后身侧的陆寒。   原来陆寒正是从太后逃跑的方向而来,正巧遇到那猛虎在扑杀太后,所以先救了太后,再由太后带路,赶来救她。   顾之澄泛白的唇瓣勾勒出几抹松缓的笑意来,嗓音涩哑地艰难说道:“谢......谢谢你......”   不是谢他救她,因为他与她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她谢的,是他救了她的母后。   他本可以“晚来一步”,恰好太后命丧猛虎爪下,无人能说什么。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还是及时救下了太后。   陆寒是为了她不难过,而宁愿继续忍着太后的白眼,受着不愿说的委屈。   譬如现在......   陆寒刚俯下身子,想要将顾之澄抱起来,“陛下伤得很重,臣先送你回宫。”   可太后却拦住了他,不愿意让他碰顾之澄一下,“君臣有别,摄政王这样是否太不检点了一些......?”   太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强自端出太后的威严来,灰扑扑又血痕斑驳的娇颜显得有些狼狈而滑稽。   陆寒黑眸里雾霭沉沉,只微微一滞,看了太后一眼,便道:“臣先来一步,其他人或许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到。陛下伤成这样,难道还让陛下在这儿躺着等他们不成......?”   太后的脸上表情讪讪,还想反驳什么,可看到顾之澄已苍白惨淡到快要支撑不住的眸色,还是没有再说话了。   陆寒弯腰将顾之澄打横抱起来,淡淡瞥了顾之澄一眼,便抬起脚,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顾之澄埋在他的颈窝里,也不敢再看太后的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4 16:09:30~2020-04-05 22:5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弦月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弦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弦月 1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个普通美女罢了 14瓶;嗯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121】肥章   下到这山谷里来几乎没有路, 其他侍卫们还在开路,而陆寒赶不及,凭着高强的武力先下来查探了。   如今这上去的路自然也是很难的。   不过陆寒轻功好得很, 即便抱着顾之澄, 也是如履平地一般, 很快就将太后远远落在了后头。   见太后喘着粗气压根就跟不上自己,陆寒不得不转过头跟她说道:“太后娘娘,侍卫们很快便来了,不如您就在这儿等他们罢?”   “......”太后能说什么, 她经历了这么多, 也早已是筋疲力尽, 被那猛虎吓得软了的腿肚子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于是太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陆寒抱着她的宝贝女儿,这样衣袍飘飘如谪仙一般轻轻松松的远去,独留她站在荆棘之中,心中复杂的滋味难以言说。   ......   陆寒一路抱着顾之澄上了山, 又到了大路上, 再上马车, 以最快的速度回了皇宫, 片刻都没有停歇。   他将顾之澄放到寝殿里的龙榻之上后, 便赶忙让黄海将太医院当值的御医全叫过来了。   待太医把完脉,顾之澄才知道,原来她不仅是全身气力透支,而且......她的左腿断了。   难怪那么痛。   可她之前一直全身没有力气,动弹不得, 竟没有察觉出来。   陆寒听着御医们将顾之澄的伤势一一说出来,脸色也越来越沉,黢黑的眸子里浮浮沉沉压抑着的,皆是心疼的眸色。   待御医们离开后,陆寒才屏退宫人,俯身到顾之澄的榻前,将她紧紧圈住,脑袋埋在了她嫩□□致的锁骨处。   “我还以为......要见不到你了......”顾之澄闷闷地说道,望着头顶上挑金线龙纹帐幔,目光有些迷离。   “不许说这样的话......”陆寒的声音格外沉,也有些闷闷的味道。   他也很怕。   怕得赶去那儿的路上,指尖一直是颤的。   幸好最后出手的那一剑还是稳住了,不然这一生他只能在自责痛苦中度过了。   躺了这样许久,顾之澄只有小手指的指尖生出了一些力气,她费力的抬起,正巧贴着的手掌,便勾了勾他的指尖。   “都过去了......”顾之澄轻声安慰他。   她能从陆寒故作沉稳的声音里,听出比她更甚的害怕来,所以反而从求安慰转为了安慰他。   陆寒抬起头来,眉目深深,眸中染着摇摇欲坠的后怕,沉声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寻出这背后捣鬼的人......”   他的眼角眉梢皆是寒意森然的杀气,还有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   只要让他知道是谁做的,他一定会让此人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此人余生都活在悔不当初的深深恐惧之中。   顾之澄纤长的羽睫轻轻颤了颤,若有所思道:“你还记得当年选妃大典我遇刺一事么......那时背后指使之人就一直没查出来,和这回应当有些联系。”   陆寒染墨似的眸底皆是冷意,点头道:“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来,或许......同先帝的事也有干系。”   顾之澄猛然抬起眼,长睫扑簌了几下,精致雪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恍然来。   陆寒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淡声道:“陛下还是先好好歇息,你只需养好伤,其他的事都交给臣来。”   顾之澄弯了弯唇,故作轻松道:“我无妨的,只是些小伤,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小伤.....?”陆寒脸色一凛,板着脸声音沉沉道,“腿断了是小伤?透支气力要在床上躺七日才能动弹是小伤?”   “......”顾之澄睫毛轻颤,可怜巴巴地抬眸望着陆寒语气软软糯糯的,“你不要这么凶嘛......”   果然陆寒是受不了她这样撒着娇说话的,很快语气便软了下来,但还是不忘警告道,“以后你不许再这样了,你知不知道这套功法,轻则是气力透支在床上躺几日,重则当场就会让你脱力而亡。”   顾之澄小脸煞白,乖巧地点了点头,“当时实在情急,若不动用这套功法,我只怕当场就被那些黑衣人杀死了......”   陆寒见她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害怕身子颤了起来,忙俯身轻轻抱住她,“别怕,今日是我大意了,以后不管你去哪儿,就算太后不许我去,我也会跟在暗中保护你的。”   顾之澄听他提起太后,咬着唇为难道:“母后的事......我会想法子的......”   “不急,我会解决的。”陆寒仿佛胸有成竹,眸色淡淡地说道,“对了,你这套透支气力的功法,是谁教你的?我瞧着有些眼熟。”   顾之澄脸色微变,不知该怎样回答,只眸色有些晃晃地看着陆寒。   陆寒眸光深邃,将顾之澄的衾被掖好,轻声道:“罢了,你若不想说,待你以后想说的时候再同我说吧,如今先好好睡着,休养身子。”   顾之澄眼珠子一转,抿起桃瓣似的唇,小声嘟囔一句,“好疼......我睡不着......”   陆寒轻笑一声,俯身吻住她的唇。   顾之澄的杏眸顿时睁得大大的,茫然又有些惊愕地数着陆寒近在咫尺的长睫。   良久,陆寒才松开,他今天很温柔,只是浅尝辄止了一下,仿佛一枚羽毛轻飘飘的抚过伤口,给人以治愈。   陆寒抬起指尖摩挲过她的唇瓣,将那一片晶莹剔透的水渍擦拭干净,才柔声问道:“现在还疼么......?”   嗓子果然又如每次吻过她一般,全哑了。   顾之澄晶亮的眸子望着他,纯粹干净又懵懂,原是不染丝毫尘埃,此刻却满满映着他。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故作可怜楚楚地道:“还疼......”   可能还要再亲几下,才能不疼呢。   陆寒眸光渐暗,完全不受控地俯下身子,继续吻她。   这小东西......   ......   翌日,太后很早便过来看望顾之澄了。   休整了一夜,太后先前的狼狈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但脸上仍旧有些细密的血痕,需要些时日才能养好。   顾之澄嫩白的小脸恹恹的,望着太后问道:“母后可请太医们瞧过了?身上可无大碍?”   太后坐到顾之澄的身旁,心疼的叹了口气道:“哀家已经让程御医瞧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倒是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母后这颗心跟剜了似的,瞧着你这模样就心疼得紧。”   “母后,我只是脸色看起来苍白一些,其实身子并没什么事的......”顾之澄牵起唇角笑了笑,让太后只管放心。   可太后却拿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半点都不信她的话,“你这傻孩子,你以为你骗得了哀家么?哀家早就从程御医那儿听说了,你要在床上将养七日一动不动方能生出力气来,且这腿也断了......伤筋动骨,还得一百日才能好......”   太后拉起顾之澄的小手,越说,眼泪就越止不住,很快就落了下来。   顾之澄见太后这会儿似乎很好说话,便试探着轻声说道:“这次的事,多亏了摄政王,不然我与母后都要......”   “澄儿。”太后脸色微变,直接打断了顾之澄说的话,眼泪立刻就止住了,眸中露出几抹固执之色来,“这次的事还未找到幕后黑手,若万一是有人在贼喊做贼呢?”   “可......他毕竟救了母后,若他......”顾之澄的话还未说完,又被太后打断了。   “好了澄儿,母后现在不想与你说这些,待你伤好之后,再说此事吧。”太后已经一脸肃容,替顾之澄掖了掖被角之后,就已站了起来。   只要提到陆寒,太后就总是这幅模样,仿佛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防备着,半句话都听不进去。   顾之澄咬咬唇,垂下眸来,还是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朕相信,摄政王是绝不会杀害父皇的。”   太后这回没反驳她,只是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哀家明儿再来看你,你既要好好休养,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哀家心中自有定夺。”   “......”顾之澄望着太后油盐不进的背影,心底叹了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她母后心中对陆寒的成见,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消除的。   ......   接下来的六七日,顾之澄是一直在龙榻上度过的。   太后和陆寒每日都会来看她,但都十分巧妙地避过了对方,从来没撞上过一次。   对于陆寒每日都会过来,太后心知肚明,却也只字不提。   就连顾之澄每回有意无意说上几句陆寒的好话时,太后也避而不谈,只随口叮嘱她几句好好休养,便匆匆离去,视陆寒为洪水猛兽。   除了这件闹心的事,顾之澄过得很开心。   她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龙榻上,不用批折子,却也不会无聊。   因为她病着,所以陆寒格外纵着她,不仅每日为了陪她,带着折子来她的寝殿之中批,而且还会在她嘟囔无趣的事,拿起她最喜欢的话本子念给她听。   虽然这些话本子里的内容都是些风花雪月或是神鬼荒诞之说,让陆寒看得额头黑线直冒,但还是会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给她一个个字的念。   往往这时,陆寒脸上的表情和窘迫的语气,让顾之澄觉得比话本子本身的内容更有趣。   当然,顾之澄也有窘迫的时候,就是陆寒抱着她要喂她吃饭的时候。   她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倚在陆寒的怀里,任由他摆布。   吃什么,不吃什么,也由不了她自个儿。   她不喜欢但利于养伤的药膳,都要被陆寒威逼利诱着吃上几口。   如若不听,则要被他“惩罚”一番,而这些惩罚的内容,往往让她面红耳赤。   所以她每回吃饭,都要闹得薄颊透红,额心沁汗,心慌得很。   殿中不知岁月何时,转眼就过了七日,顾之澄的力气恢复了,总算能从龙榻上靠自个儿坐起来了。   只是她断了的腿骨刚接上不久,还不能下床,只能坐在龙榻上,眼睁睁看着陆寒。   陆寒将她抱到南面靠阳的如意暖炕梅花桌旁,缓声道:“如今天色渐渐冷了,陛下坐在这儿,比榻上要暖和些。”   “那你也坐这儿来。”顾之澄拍了拍她身旁空空的座位,想和陆寒并排坐着。   陆寒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掀起蟒袍前摆坐到顾之澄身侧,翻看起折子来。   顾之澄的眼前,则是陆寒从宫外给她新买的话本子,金玉书坊昨儿刚印出来的,她眼馋得不得了,求知若渴般用嫩白的指尖一页页翻着。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映在他们俩的身影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温柔又干净,美好且安静。   顾之澄吸了吸鼻尖,忽而轻轻嘤咛了一声,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陆寒吓得将手中的折子一扔,紧张无比地看过来,眸中满是担忧,“这是怎的了?”   顾之澄呜咽了小小一声,将手里的话本子推到陆寒跟前,微红的琼秀鼻尖耸了耸,带着破碎哭腔的嗓音轻软动人道:“你瞧......这个莺莺和这个落魄的章公子郎才女貌,又这般相爱,却要被父母硬生生拆散,被逼得走投无路,是不是像极了我与你......”   陆寒轻轻浅笑出声,捏了捏顾之澄微红的小鼻尖,“一点儿也不像,我们怎会无路可走?以后等着咱们的必定是康庄大道,你可不许乌鸦嘴再说这些了。”   顾之澄琼鼻又耸了耸,眨了下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小泪珠,干净纯粹,随着她睫毛颤动而轻轻抖动着,“可我还是觉得他们好可怜......”   “这话本子都是编出来唬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根本没有这样可怜的痴男怨女,所以你也不必太沉溺其中了......”陆寒叹了一口气,并伸手收掉了顾之澄的话本子。   相比陆寒,顾之澄短手短脚的,只要他把话本子举高一些,她就只能抱着他的腰可怜巴巴地撒娇,“小叔叔,你给我嘛......”   陆寒心都化了,目光却异常坚定。   这样赚人眼泪的话本子,他以后再也不让她看了。   就算只流几滴眼泪,也让他心肝儿颤得疼。   ......还是多看些可可爱爱养崽崽的话本子,好让她母爱泛滥,也忍不住早些和他成婚生小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5 22:51:04~2020-04-06 16: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63839 10瓶;其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122】单更   寝殿内,地龙烧得正暖, 顾之澄的腿差不多好利索的时候, 也到了隆冬之时。   太后每隔几日便来看她,却仍旧只字不提陆寒的事。   尽管太后知道陆寒每日都会带着折子来顾之澄的寝殿之中坐上一整日, 但也一直没说起过此事, 仿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的, 甚至让顾之澄心中隐隐有了期待, 以为太后已经同意了她和陆寒的事情。   可是太后这次的话,却将顾之澄重新打入了谷底。   太后坐在梅花式填漆小几旁,朝顾之澄递过来一个珐琅镶金匣子,眉眼盈盈含着笑, 再温和不过的说道:“澄儿, 你瞧瞧这个。”   “这是什么......?”顾之澄接过那匣子, 目露疑色。   “你打开看看便知。”太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答得含含糊糊。   顾之澄见到太后的笑容, 心里就起了些不详的预感,再打开那金匣子,心头果然一突。   里头放着十几张画像, 皆画的是正值妙龄笑靥如花的女子, 一个个活色生香,容貌秀丽, 仪态端庄,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写的是这姑娘的性命与家世背景。   与之前太后给顾之澄的男子画像如出一辙, 完全一样的套路。   “......”顾之澄藏在匣子底下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不动声色的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抿唇笑道:“哀家瞧着,摄政王年纪也不小了,所以选了些适龄的世家女子,你瞧着哪个合适,不如给他指道婚,也免得他这个年纪还孤孤零零一个人,哀家瞧着也可怜。”   顾之澄眸色一凛,指尖用力攥着那匣子更紧了些。   原来母后根本就没有放弃,只是发现上次给她介绍表哥不成,听说程子言已经定了亲,不日便要娶妻了,所以太后如今又朝陆寒下手了。   顾之澄放下那匣子,冷着脸道:“母后,我不会给他指婚的。”   “......我喜欢他。”顾之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小脸有些泛红,但仍旧眸光固执而坚定地看着太后,分毫不让。   “澄儿,你年纪小,哪些人喜欢得,哪些人喜欢不得,你根本就不清楚......还是听母后的,莫要越陷越深了......”太后抬起纤纤玉手,想要摸一摸顾之澄的脑袋,却被顾之澄蹙着眉尖躲开了。   太后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原本脸上挂着的和煦清浅笑容也凝固了几分。   顾之澄眉心紧蹙,清水似的杏眸里仿佛蕴含着难以言说的讽意和疏远,“在母后心中,似乎朕的年纪总是时大时小的。”   比如说让她日夜勤勉,操劳政事,不要掉以轻心时,太后便会说顾之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早日挑起身上的担子来,不要给旁人可乘之机。   可如今不想让她同陆寒在一起时,又说她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   顾之澄嫩生生的精致小脸上半点波动也无,眉眼清冷又疏离地说道:“母后,朕马上就要过十八的时辰了,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更何况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快活了四十年了,和太后的年龄相差无几。   顾之澄静静地站在太后对面,眉眼之间都散着淡淡的寒意,完全不同于往日太后所见到的内敛锋芒的她。   太后瞳孔微微放大,娇艳的容颜上露出几抹不可置信之色。   今日她这样与顾之澄相对而立,仔细将顾之澄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才发现她的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从何时开始变得不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太后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只是心头微震,竟有几分气势隐隐被压,好像敌不过顾之澄的感觉。   顾之澄见太后被她镇住,翻手便将陆寒给她的那张朱红洒金信纸拿出来,递给太后,“母后,上回你看也不看,便将摄政王的信纸撕了,如今可有闲工夫看一看了?”   太后眸光流转,落在那信纸龙飞凤舞的一列大字上。   陆寒的字是极好看疏阔的,即便是写在信纸上,也有着扑面而来的气势和威压,字如其人,让旁人都不敢小觑。   太后美眸中的碎光微微一凛,神色莫辨的接过那信纸,一排排看下去。   越看,太后的眉尖便锁得越紧。   直到看完后,太后忽而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将那纸张一抖,淡声道:“澄儿,你不觉得摄政王这条件给的也太丰厚了些么?只要他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为了和你成婚,付出这些条件!”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晶亮的杏眸顾盼神飞,炯炯有神地与太后针锋相对道:“父皇为了母后,不肯再纳旁的妃子,将朕以皇子身份养大,继承大统,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冒着失去顾朝江山的危险。”   “......母后觉得,父皇也是傻子么?”顾之澄挑了挑眉,幽声问道。   “你......!你怎能这样说你的父皇......?!”太后气得指尖颤抖,揉着眉心轻斥道。   顾之澄垂下眼,默默不语地抚了抚袖口的金线龙纹,良久,才道:“情比金坚之人,世上并非只有父皇母后两人,还望母后莫要轻视我与他之间的情意。”   “......”太后怔忡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好,你长大了,自然也不需要哀家替你做主说些什么了,你想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听到太后这句话,顾之澄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莫非......母后终于同意了?   可太后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让顾之澄一颗心重新坠落下去,摔得粉碎无声。   “......但若你一定执意要与那杀害你父皇的仇人在一块,那你就当从没有过哀家这个母后吧!你与他成亲当日,就是哀家去黄泉之下见你父皇之时!只盼你还能顾念一番往日咱们母女情意,将哀家葬入你父皇所在的皇陵之中。”   顾之澄:......   太后走后,顾之澄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说什么顾念母女一场......   母后又何曾顾念过她呢?   轻淡沉稳的脚步声从剔红山水宝座屏风后传来,陆寒颀长峻拔的身姿慢慢走出来,眉眼皆是一片看不出神色的清冷。   原来方才太后与顾之澄在这儿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顾之澄愁眉苦脸地看向他,叹了一口气,“母后还是不同意我们......”   陆寒揽住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低眸替她揉着眉心,“无妨,很快就好了,你莫要太担心,交给我便是。”   陆寒总是这样说,仿佛胸有成竹一般,风轻云淡地安慰着她。   可顾之澄却不如他这般能按捺着自个儿,又长长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好似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愤懑和不快都赶走,“可是......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呀......”   等不及想要和他成亲。   等不及想要养几个像话本子上的那种......可爱的小崽崽~   陆寒轻笑一声,吻了吻她微微翘着的唇角,似娇嫩俏丽的春桃般,惹得他眸光微暗,“陛下等不及什么了......?”   顾之澄嫩白的指尖抓着他的衣襟,薄颊透红,微微滚烫,但心中所想的这些羞人的话,又怎好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可陆寒将她圈在怀中,垂眸看向她的视线灼灼,烫得她越发脸红耳热,只好转了转眸子,想旁的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顾之澄从陆寒怀里挣脱出来,顺手抓起太后送过来的那个珐琅镶金匣子往陆寒怀里一扔,装模作样地佯装生气道:“哼,你瞧瞧这个匣子里,可有你中意的?若是有,朕这就给你指婚!”   陆寒莞尔一笑,把那匣子往桌上一放,重新将顾之澄拉到怀里来,禁.锢得紧紧的,他身上清冽如冷月的气息如铺天盖地般包围着她。   陆寒垂下脑袋,灼热的吐息喷在她修长雪嫩的脖颈之上,“自然是有中意的......”   “???”顾之澄杏眸圆睁,嗔道,“你说什么......?!”   还真有?   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口,竟然还敢抱她?!   顾之澄连忙手足并用地挣扎起来,再也不愿意被陆寒这样抱着。   陆寒轻轻发笑,整个人伏在顾之澄的身上,肩头耸动起来。   这小东西真是有趣,每次他说什么她都信,就连这样显而易见的逗她的话,她也轻易相信,头昏脑热地栽进来。   陆寒紧紧圈着顾之澄,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满足地说道:“臣中意的人,就在臣的怀里,不知陛下可愿意指婚?”   “......”顾之澄一下子就安静了,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轻软的嗓音被闷出了几分娇羞的烫意,“你......我......嗯......”   陆寒的怀抱好似个火炉,烫得她口齿都不伶俐了,脑子里晕乎乎的。   其实只是她闷在陆寒怀里,呼吸不畅,缺氧所致。   陆寒将她小脸从他怀里掰出来,就看到她小脸红扑,杏眸里沁着水光,让人瞧着就一颗心化成了一汪春水,绵绵不绝。   他忍不住又低眉吻了吻她。   顾之澄揪着他的衣襟,轻声道:“再过十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嗯,想要什么贺礼?”陆寒顺手拈起她耳边一搓小碎发搓了搓,嗓音低沉而温柔。   “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还能有什么想要的?”顾之澄眨了下眼,狡黠的回道。   她现在唯一想要还没有得到的,就是和陆寒成婚的这件事了。   顾之澄垂下眸子,轻轻牵住陆寒的小手指说道:“小叔叔,若是我生辰那日,能在宫宴上公布和你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好了......”   “有何不可?”陆寒回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笑道,“迟早要说的,你生辰那日说与诸位大臣听,双喜临门,更是好事。”   “可是母后她......”顾之澄脸色一白,不敢再想下去。   以太后的心性来说,顾之澄知道若她真的一意孤行和陆寒在一起,那太后也能说到做到,直接去黄泉之下陪先帝去了。   顾之澄不想自个儿的生辰成了母后的忌日,漆黑的瞳眸里满是顾忌的碎光摇摇欲坠。   陆寒神色淡淡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太后会好好活着并且祝福我们的。”   顾之澄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但眼底仍旧是化不开的一片浓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6 16:40:58~2020-04-07 16: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大顺 16瓶;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123】单更   今年顾之澄的生辰宫宴办得格外隆重。   因是她十八岁的生辰, 又有摄政王一手操持着, 所以其他大臣们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准备了丰厚的贺礼, 不敢怠慢。   今年的宫宴依旧是在清和宫办的,这儿地方敞亮,又在前朝和后宫的交接处, 不论是宴请诸位大臣还是及其家眷, 都十分适宜。   而顾之澄生辰这日, 也如往年一般, 从清早就下起了簌簌的鹅毛大雪,将整座皇宫的红墙绿瓦琉璃顶都缀上了一片纯白无暇的雪色。   到了晌午,这簌簌的落雪就停了, 金灿灿的一轮圆日高挂天边。   正是雪后初晴的好时候,让人心头都被照得暖融融的, 爽利舒坦了不少。   宫人们早早就开始摆设宴席, 将皇帝坐的金龙大宴桌和太后坐在金蝠凤纹宴桌都陈设妥当,又将东西两边都摆满了一字排开的主位宴桌, 留给四品以上的大臣们坐。   而若干张五品以下的陪宴桌则设在殿外东西两边的廊下,身侧是地坪上落了皑皑一片的雪色,亦是井然有序。   幸好今日晴好,就算坐在殿外也无凛冽的寒风吹打, 只要一方暖日照得和煦。   到了申时,开始有教坊司的乐师站在清和宫两边廊下奏乐,吹的并不是寻常大宴的九奏曲, 而都是些顾之澄喜欢听的乐曲,也是陆寒早就打点吩咐过的。   顾之澄缓步入了座,紧接着便是太后、摄政王,再由官职大小,依次入座。   入座后,便是朝臣们送上贺礼的环节。   陆寒知道顾之澄不大喜欢看这些,因为来来去去左不过都是些“奇、精、珍”的贺礼,顾之澄身为皇帝,从小到大这些奇珍异宝都见惯了,所以也不甚在意,每年都是匆匆看一眼就收进了私库中,再赏人的时候也是让身边的总管太监去拣选的。   所以陆寒便操办着将这一步省了,提前让礼部将大臣们要送的贺礼抄到了礼单上,直接呈给顾之澄看。   顾之澄故作仔细地摊开认真扫视了一圈,才温声道:“诸位爱卿有心了,这些贺礼皆是又精致又别具心思的,朕很喜欢。”   当然,最喜欢的还是这清单之上的第一列,第一个名字,摄政王。   他送的礼物。   顾之澄的目光从陆寒名字后面那长长的一串贺礼上扫过,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太后婉转动听的声音却忽然从旁边传来,“今日是皇帝生辰,大好的日子,诸位大臣一同庆贺,哀家心亦甚喜。”   顾之澄和太后接二连三地开口说话,殿内的奏乐就立刻停了。   只有大臣们随口附和着点头,都是笑盈盈的,说些好听的场面话。   可太后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哀家见各位大臣都携了府中女眷入宫,这热热闹闹阖家团圆的画面,让哀家瞧着也很是欢喜和乐,可唯独摄政王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哀家瞧着也心酸,择日不如撞日,哀家今日便为摄政王指一道婚,也盼着他早日成家立业,共享天伦之乐。”   殿内的大臣们都沉默了。   因为摄政王的脸上并没有被太后指婚的喜悦之情,反而沉得很。   所以他们不敢瞎附和,万一这恭喜的马屁话拍到了马蹄子上,那可就坏事了......   顾之澄听罢太后说的话,心头一颤,立刻压低了声音急急唤道:“母后......!”   可太后却不搭理她,反而笑眼如旧看着陆寒,明丽娇艳的脸上半点察觉不到陆寒此刻沉沉的脸色一般,温声问道:“摄政王,你觉得哀家的想法如何?”   顾之澄看向陆寒,见他一身青珀色织锦软云蟒袍衬得眉眼清冷,瞳眸黢黑,站起身来直直望向太后,拱手颔首道:“臣多谢太后美意,但恕臣不能从命......”   太后脸色微变,又听得陆寒清冽酥沉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在殿内括出低低的回音来,“......臣已与陛下有了婚约。”   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说得语气如常,却在殿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其实大臣们也早已猜测出一二,但如今听到摄政王亲口说出来,却依旧心里有百般千种的情绪想要宣泄,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太后脸上的笑意已经僵在唇角,美眸中沁着发冷的寒意,“摄政王这话说得倒有意思,你与澄儿有了婚约,为何哀家不知情......?”   殿内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大臣们的目光齐齐望过来,顿觉这事情好像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陛下与摄政王成婚,强强联手这样简单。   一直沉默着的顾之澄却忽然站起身来,轻软却坚定的声音在殿内清亮地响起来,“朕确实已与摄政王有了婚约,只是母后日夜思劳,身子抱恙,所以朕才打算等今日一齐说与母后听。”   “......”被迫身子抱恙的太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顾之澄,胸口气得小小的起伏着。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再议论一番,又觉殿内太过安静,不敢出声。   良久,太后才忽而轻笑了一声,揉了揉疲倦的眉心道:“好......好......哀家确实有些乏了,就先回宫歇息了。”   太后看向顾之澄的眼神里,已经没了生气,全是死气沉沉,绝望的光。   顾之澄看得心惊胆颤,心头狂跳不止,下意识地看向陆寒。   她遇上麻烦的时候,只要有陆寒在,好像就能安心一些。   陆寒果然也正在看着她,回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好似他仍旧成竹在胸,什么都不用担忧。   顾之澄高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些。   她一直很相信陆寒,仿佛这世上就没有陆寒办不到的事情。   既然他说不会有事,那她就暂且放宽心些......   太后被人扶着回去了,走时的背影都好似老了几岁,看得顾之澄有些心酸。   太后前脚刚走,陆寒也起了身,寻了个借口离开了殿内,不知去哪儿了。   只剩下顾之澄和一群大臣们,面面相觑。   这些大臣们都是人精,立刻端起酒盏来祝贺顾之澄,一说是今儿双喜临门,恭喜陛下即将大婚之喜,二说是陛下与摄政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实在是让人羡慕得很。   总之是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了几轮,觥筹交错,顾之澄也不知道被他们劝着喝了几盏酒。   因为他们说的话她都爱听,所以多喝了一些,等到宴饮散去,她也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钱彩月扶着顾之澄走在清心殿的宫道上,两侧都是宫人们扫到一旁的雪,这夜里化雪,总归是有些冷的。   冷飕飕的风钻到脖子里,吹散了顾之澄的些许醉意。   她颤了颤身子,忽而拧眉道:“朕还是去太后宫里瞧一瞧吧。”   说不定现下陆寒就在太后宫里,她过去看一看,总能放心些。   可钱彩月却挽着她和气轻声道:“陛下,方才摄政王已经遣人来知会过了,说是让您散了宫宴就回清心殿去,他在那儿等您呢。”   “哦......”顾之澄醉眼惺忪,点了点头,收回了想要转弯的虚浮脚尖,朦朦胧胧道,“那......便赶紧回宫吧。”   此时已是天色散尽,夜色泛起迷离的时候,明月也渐渐爬上了宫墙头。   顾之澄身后跟着几个掌灯的宫人忽然跪了下来,齐声道:“参见摄政王。”   搀扶着顾之澄的钱彩月也福了福身子,本想松手行礼,却奈何若是松手的话,顾之澄就要摔倒地上去了。   “我来扶吧。”陆寒酥沉的声音响起,伸出手来。   钱彩月立刻识相到让到了一边,喝醉了的顾之澄哪里站得稳,软软的身子往下倒,直接栽进了陆寒的怀里。   宫人们都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冲突了陛下与摄政王亲昵的画面。   顾之澄抬起雾濛濛的眸子,薄颊满是酒醉的酡红,杏眸跟清水洗过似的,纯粹又干净,映着半轮天上的月牙儿,还有陆寒的俊脸,“你......你来啦......!”   “嗯。”陆寒轻声应道,揽着她的细腰,往前走。   等不及了,所以过来看看这小东西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果不其然,又喝醉了。   看来他得想一想,以后该怎么惩罚敢在宫宴上劝陛下喝酒的大臣了。   顾之澄的脑袋软趴趴地倚在陆寒宽敞的肩膀上,嗓音也软得不像话,似无形的小钩子,勾得他心里也痒得不像话。   “你怎么过来了呀......?”她趴在他耳朵边上,灼热而微醺的呼吸全喷到了他的耳尖上,泛起一片微红的涟漪来。   陆寒垂下眸子,敛住其中的深邃的暗光,嗓音却哑了几分,“......来接你。”   “我自己能回去的呀......”顾之澄小脸红扑扑的,杏眸里满是水光流转,醉意酡然。   陆寒用微凉的手掌替她缓了缓烫得不像话的脸颊,沉声道:“陛下醉成这样,如何回去?”   “......我才没醉!”顾之澄眨了下眼,想要站直身子,并走一段笔直的步伐来告诉他,她酒量好得很!   可她才直起身子歪歪扭扭走了两步,就又被陆寒长臂环着,重新拉进了他怀里。   “别乱动......你的腿好不容易才养好,不能再摔着了......”陆寒的声音揉碎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沉稳。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整个人都瘫软在陆寒的身上,借着他的力气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哈~   感谢在2020-04-07 16:34:57~2020-04-08 12: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atitofeo、惹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124】大结局   月色辉辉洒在他们前方的路上, 仿若铺上了一层白霜, 与两侧的白雪辉映着,越发觉得这世间纯粹干净, 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又走了几步,顾之澄才想起重要的事情来,杏眸团着水雾迷蒙惺忪着问道:“母后的事......”   “已经没事了。”陆寒侧眸替她拢了拢银狐裘的领口,指尖修长而温柔, 淡声道,“不用担心了。”   顾之澄眨了下眼, 仿佛陆寒的这句话很难理解似的, 杏眸濛濛, 半晌才问道:“母后同意我与你在一起了?”   “嗯。”陆寒眸光微凝, 轻轻笑了一声,“还让我留了生辰八字,说要着礼部选个好日子,为我们举办成婚的大礼。”   顾之澄不可置信地又眨了眨眼, 纤长的蝶翼轻轻颤着,杏眸明丽清澈聚着醉意微醺的雾霭,“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喝醉了所以听错了呀......?”   陆寒发笑,揽了揽她削瘦的肩膀, 温声道:“方才不知是哪个小醉鬼说自个儿没醉的?”   顾之澄嫩白的指尖攥住陆寒的衣袖, 乌黑的瞳仁里溢出细碎而晶亮的光芒来,“你......你是如何说服母后的?”   “是十三带人将当年给先帝投毒的人寻到了,证据确凿, 不可抵赖。所以我方才去回禀了太后,太后知我不是陛下的杀父仇人,又见我对陛下情深似海,所以便同意了我们的婚事。”陆寒从善如流地说起这些事,眼底没有波澜。   但其中的波折辛苦,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这些苦,就不必说与她听了。   她和他在一块,他只想给她轻松快乐。   两人踏着月色,说话间已经回了清心殿。   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暖,香炉里也烧着龙涎香,四周的角灯里烛火烧着灯芯,偶尔噼啪迸出一团火星热焰来。   顾之澄本就酒醉,脑子晕乎乎的,行动也迟缓,所以听完陆寒一番话,愣了半晌,才消化了陆寒说的事实。   她的父皇......竟然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报仇,一定得报仇。   “是谁害了我的父皇?”顾之澄琼秀挺拔的小鼻子有些泛酸,想起父皇在世时对她的那些好,白白嫩嫩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大圈儿。   陆寒捏了捏她的鼻子,将她那些泛滥出来的泪水都憋回去,叹口气说道:“准确来说,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南灵国。”   “南灵国......?”顾之澄葱白似的指尖攥紧,清凌凌的杏眸之中却泛出一丝迷离和疑惑来。   南灵国,她有些印象。   是顾朝南面的一个小国,擅长养虫制毒制蛊。   但这个小国颇为神秘,隐在山谷之中,人口甚至还没有些强大的部落多。   而且这南灵国也与世无争,其中的人甚少从那山谷里出来,几乎不为世人所闻。   只是顾之澄不大明白,这样一个小小的南灵国,能与她的父皇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如今又对她下死手。   “为何南灵国这样恨顾朝的皇室......?可是从前有什么渊源呀......?”顾之澄眯着眼,微微抿起嘴唇问道。   陆寒垂下眼来,隔着纤长的睫毛,顾之澄看不大清他的神色,只听到陆寒幽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此中渊源,我不大方便说,你若想知道,以后再问太后便是......”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她醉得糊里糊涂的,其实听了也弄不大明白。   但她还是记得为先帝报仇的事情,“那可要灭了那南灵国?”   陆寒眉目深深,揉了揉顾之澄毛茸茸软乎乎的小脑袋,“是非对错,我不好判断,但我已给了太后一支三千精兵的调令,若太后想要报仇,大可以调兵遣将,去南边灭了那南灵国。”   顾之澄晶亮的杏眸眨了眨,使劲儿点点头。   她的母后与父皇情比金坚,自然最想替父皇报仇的那一个,就是她母后了。   所以......这种报仇雪恨的痛快事,还是让母后去做吧......!   顾之澄抿了抿唇,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倒到了龙榻之上,眼皮子醉得有些打不开了,却还是强撑着力气朝陆寒招手道:“你过来呀......”   陆寒神色清清淡淡的走过来,在顾之澄身边坐下,却立刻被她两只小手抱住腰,感觉到她柔若无骨一般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他身上,顿时挺拔的身姿有些发僵。   顾之澄细眉软眼,笑得眸色动人,又有些傻乎乎的,盯着陆寒瞧了好一会儿,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真好看......!”   “我真喜欢你......!”   陆寒隐有一愣,眸底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来。   其实这小东西喝醉了酒......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说得又甜又软的,直甜到人的心窝子里去了。   顾之澄见陆寒也笑,仿佛得了什么鼓励似的,又重重在陆寒的脸上啄了一下。   带着果香甜味的酒气洒在他的脸上,还有一点点水渍。   陆寒也不嫌弃,只揽着她的细腰,哑着声音道:“乖一点,别乱动了......”   再亲下去,他可能克制不住自己,等不到大婚那日了......   顾之澄眸光晶亮,却完全没有将陆寒的话听进耳朵里,盯着他咧嘴笑道:“很快你就要入宫和我住一起啦!真期待呀......”   陆寒深深望进了她的眸子里,也跟着轻笑一声。   是呀,他也很期待......和她同卧同起,日日夜夜不分离。   顾之澄拍了拍他的大腿,忽然又小嘴微张,豪情万丈地说道:“朕马上就要迎娶你为君后了!”   “......”陆寒无奈地瞥了一眼这小醉鬼,手掌虚虚抬起,抵着她的膝盖,免得她醉的糊涂不小心磕坏了这才好的腿。   “等你入宫,一定要为朕多生几个大胖仔仔!”顾之澄嘻嘻一笑,巴掌大的脸小小一团,潋滟生辉的眉眼很是动人,勾着陆寒的脖子不肯撒手。   陆寒额头黑线一冒:......   他俯下身子来,将顾之澄平放在龙榻之上,嗓音半哑贴在她小巧的耳垂边问道:“是臣为陛下生几个,还是陛下为臣生几个......?”   这小东西看起来还什么都不懂啊......   陆寒顿觉路漫漫其修远兮,以后还有许多东西要在漫漫长夜里教她。   顾之澄本就脑子不清明,被陆寒这样一问,就更犯糊涂了,水光流转明媚的杏眸里泛起丝丝疑惑的涟漪来。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想清楚,索性将这问题抛到一旁摆手道:“你生我生都无所谓呀......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就好啦......!”   “......”陆寒俯下身来,埋在她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才哑着嗓音问道,“那陛下可否知道,这大胖仔仔要如何才能生出来......?”   顾之澄杏眸睁大了一些,潋滟的水色翻涌着,很快便沁出几缕天真懵懂的笑意来,“我不知道,但是你可以教我呀......!”   陆寒喉头一动,身子绷得更紧了些,甚至连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汗,黢黑的眸底皆是隐忍和克制的情绪。   可顾之澄却抬着嫩生生的小脸,眼尾微红,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往日里清纯天真又干净的气质里,多了股微醺之后才有的媚意。   大片的纯净与那一小搓媚色相撞出摄人心魄的美丽,勾得陆寒的眸子暗了又暗,嗓音喑哑得不像话。   “日后臣会教陛下的......”   然而顾之澄却不依不饶,抬起小手揽住他的脖颈,哼哼唧唧喘着热气说道:“唔......你现在就可以教我呀......哼!你是不是不想教我,故意寻个由头搪塞过去。”   陆寒:......醉酒了思维还这么清晰,这小东西绝不是一般的磨人。   快要抑制不住的热焰从腹下传来,陆寒咬牙抵抗着眼前这活色生香的邀请,头一回发现,原来想要做坐怀不乱的圣人是如此之难。   再等等......   只要再等一段时日,便可以了......   陆寒眸子微红,一遍又一遍地告诫着自个儿,要守礼,不逾矩。   可顾之澄的小手却极不安分,摸摸他的喉结,而一无所知眼神又迷离而懵懂望着他,小手还想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挪。   陆寒自然是紧紧钳住了她的小手,不许她再乱摸。   可手被钳住了,脚还能动。   顾之澄又不安分地抬抬脚,只好脚尖落在了陆寒的......   陆寒浑身愈发僵直,几乎是绷住了全身的肌肉,才将快要溢出来的喟叹憋了回去。   他的脸色自然也变得死沉,翻身直接将顾之澄的两只小脚脚也用他的大长腿压住了,看她还如何乱动。   不过顾之澄还是可以乱动,她又继续不安分地扭起了又轻又软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直往陆寒身上贴。   陆寒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瞳眸微眯,极危险地看向了顾之澄。   这小东西......她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吗?!   很明显......是不知道的。   顾之澄整个身子都被陆寒紧紧箍在怀里,再也动弹不得后,便无奈而可惜地砸了咂嘴,蹙着眉尖沉沉睡去了。   而陆寒却可怜得很,憋了一晚上,难受得快要爆炸,又不敢松手怕她乱动,只能忍着手脚发麻,腰酸背痛,在心中默默咒骂了劝顾之澄喝酒的大臣们一万遍。   没事,再忍一段时日,等大婚之后,他定要好好教教她,到底如何才能生个大胖仔仔出来。   到时候......就算是她求饶也绝不会放过她。   谁让她今日让他如此不上不下的难受......   ......   翌日。   顾之澄头重脚轻的醒来,发觉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正躺在香软的衾被里,而她昨晚似乎抱着睡了一晚上的陆寒,却不见了踪影。   钱彩月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端着的红木托盘上放着青玉琉璃小杯盏,走进来莞尔一笑道:“陛下,摄政王说您宿醉方醒,不急着起身,饮了这盏醒酒茶再睡一会儿罢?”   顾之澄小脸一红,脑子里还残留着一些昨夜吃醉酒耍酒疯的画面,好似脚尖触到了......现在想起来都惹得她觉得脚尖酥酥麻麻的,几乎不是自个儿的了。   钱彩月望着顾之澄的薄颊透红,美得不可方物,青春娇美的容颜总是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好,于是也抿起唇跟着笑道:“陛下,您快些喝吧,免得茶凉了......”   顾之澄轻点了点头,饮下茶后,又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陆寒还是没来她的寝殿,但传了话,说是他出宫办事去了,待晚上再进宫来看她。   虽然晚上宫里已经落钥了,但钱彩月知道,摄政王自然有的是法子进宫来。   陛下与摄政王感情甚笃,蜜里调油似的,她们这些做奴才的,瞧着也跟着高兴。   因钱彩月的目光大有深意,本来就脸皮薄的顾之澄更是小脸微红,抬起指尖碰了碰滚烫的脸颊,才道:“如今快到年关了,他忙些也是应该的......”   “陛下,太后来看您了。”黄海捏着翡翠柄拂尘,在门外提亮了嗓子细声道。   “让太后进来吧。”顾之澄瞥了钱彩月一眼,示意她出去将太后请进来。   这一回太后倒是没有不请自入,反而让黄海先通报了一声,顾之澄觉得有些稀奇。   太后走进来,神色有些憔悴。   最近令她孤枕难眠的事情似乎特别多,时不时便能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疲倦不堪的表情,顾之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岁月的细褶已经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母后的眼角。   太后原本光洁嫩白的容颜也大不如从前了,多了几丝黯然失色。   顾之澄心头泛起了一丝愧疚,可想到陆寒,又多了几分坚定。   是母后太偏执了,她本可以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却偏要和自个儿过不去。   太后让人搬了条软凳来,坐在顾之澄的龙榻旁,抬起纤长的玉指抚了抚顾之澄的鬓角,“澄儿昨晚醉了酒?头可还疼么?”   “不疼了......”顾之澄身后垫着软枕,视线本是与太后正对着的,此刻却垂了下去,总觉得今日太后和蔼慈祥得完全不像本人。   太后轻笑一声,虽神色憔悴,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份优雅,“澄儿,母后已经知道陆寒没有害过你父皇,相反,他还替你父皇将真凶寻了出来,且他也确实是真心待你......”   太后想起昨晚陆寒站在她身前眸色深沉如潮涌说出的那番话。   她也是爱过的人,自然明白是怎样的情深似海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太后美眸之中泛起丝丝的动容,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摸了摸顾之澄的额角说道:“澄儿,母后同意你与他的婚事......只是这帝后大婚,礼仪始备,很是繁缛,哀家本应亲自操持这些,奈何力不从心,只怕是不能亲手替你操办了......”   太后收回指尖,揉了揉倦痛的眉心,又呈现几分颓唐的垂垂老矣之态来。   顾之澄心尖颤了颤,忙回握住太后的指尖道:“母后,这些事自然有礼部操心,你只管着休养好身子,莫要再劳心伤神了。替父皇报仇的事,也由朕来办就是。”   “不必了......”太后拍了拍顾之澄的手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事哀家有分寸......就让哀家去处理吧。”   太后敛下眸子,将其中难以说出口的难堪和难过全收敛起来。   是她害死了先帝。   当初还不如不要相识,不必相爱,起码先帝还可以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   太后咬了咬唇,一切都归于一个“孽”字,她站起身来,脑海里百转千回之后,又如同苍老了好多岁一般,透过窗牖看向外头碧澄澄的天空,背影寥落而孤单。   “澄儿,母后希望你能幸福,和陆寒......比翼连枝,白头到老。”太后幽声说着话,目光有些怔然。   不要像她和先帝,早早就天人永隔,留她一个人孤独在每一个漫漫长夜挣扎着......   顾之澄睫毛轻轻一颤,心头浮起些不好的预感,怎觉得太后这话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她忙起身抓住太后的手,蹙眉道:“母后,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你还未见到顾朝在我手中开创太平盛世呢......”   太后淡声笑了笑,美眸之中失去了往日的凌厉光芒,只有说不出的柔和,夹杂着一丝死死的寂然,“澄儿,你在想什么呢?哀家只是觉得这皇宫里待久了,也闷了,打算待你大婚之后,就搬去城郊的鹤山庵修行。反正离你也近,你若什么时候想来看哀家了,就来鹤山庵走走便是。”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为她过往的罪孽来赎罪。   说罢,太后敛下眸子,转身便走了。   顾之澄再说什么,她也权当没有听见,只在殿门外留下了一道削瘦的背影,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味道。   太后走出了清心殿后,在羊肠宫道的拐角处正巧碰到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陆寒。   陆寒拱手行礼道:“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淡淡瞥了他一眼,乌髻如云衬着她依旧精致的眉眼,以一个母亲的姿态说道:“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澄儿。”   陆寒沉静颔首,淡声道:“臣待陛下如何,太后娘娘昨晚应当已知晓。”   “陆家倒是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太后轻笑了一声,面容又转而变得严肃了几分,“先帝死因的来龙去脉,你答应过哀家,不要告诉澄儿,可莫要忘记了。”   陆寒神色清清淡淡的,眸底也是一片沉色,“这是上一辈的风雨恩怨,臣作为晚辈,自然不会妄议。”   太后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她做过的错事,不想让顾之澄知道。   “你快去吧,澄儿正在等你......”太后摆了摆手,神色一片倦意,揉着眉心,由身旁的宫女扶着渐行渐远了。   陆寒眉目深深地目送着太后远去,才转身去寻顾之澄。   顾之澄见到他,杏眸亮得如同无数小星星在里头眨呀眨,“不是说晚上才过来么?”   陆寒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将带着寒意的紫蟒狐裘挂到红木立式首衣架上,才将她拢进怀里来,“马上就要行成婚大礼了,恐是有段时日不能见你,所以舍不得浪费这白日的光阴。”   顾之澄小脸微怔,也立刻想起来,“按顾朝皇帝大婚的祖制筹备,似乎是要筹备半年呢......这段时日我们都不能见面么?”   陆寒眉眼温柔,仿佛能将人沉溺其中,“你想见我么?”   “自然是想的。”顾之澄杏眸里皆是碎光,蕴着山河湖海的纯粹干净,直勾勾地看着陆寒。   陆寒心里软得不像话,揽着她细腰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握紧,“不会那么久的......臣早早就已在暗中筹备了。”   顾之澄小脸贴着他胸膛上的织锦软云缎子,很是光滑柔顺,似有凉意,忍不住蹭了蹭,却还是薄颊滚烫。   原来他已经蓄谋已久......   陆寒唇角微勾,眸里却带着一丝不餍足的笑意。   九个月......他真的憋不了那么久了。   恨不得明日就大婚才好。   然而一切还是要按繁复的规矩来。   幸好第二日就是良辰吉日,可以行纳采礼。   礼部官员将所有要送去摄政王府的礼物都陈设到金銮殿前的龙亭中,皆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绫罗绸缎和金盔铁甲,堆放成了几座小山。   有宣制官高声宣道:“皇帝钦奉太后懿旨,迎摄政王为君后!”   声音洪亮,在殿前响彻出一片浩大的声势。   在场的官员们也随之三叩九拜,目送着礼部的正副使持节率着车马护送着龙亭往摄政王府而去。   摄政王府正设了纳采宴,朝中重臣们皆携着家中女眷前来道贺陪宴。   这一日,陆寒高兴地灌了自个儿许多酒,瞬时想要将自个儿灌醉,免得忍不住又偷偷摸进皇宫里去寻顾之澄,坏了规矩不吉利。   可惜,他把在场所有的大臣都灌醉了,为顾之澄之前被他们灌得酩酊大醉而报了仇,可他自个儿却依旧只是微醺。   反而越发地想她了。   只是几日没见,却伴着微醺的醉意,想了她一整夜,没有睡着。   ......   又过了几日,是行大征礼的吉日。   不过这大征礼还是如之前纳采礼一般,也是礼部从皇宫送了许多马匹金银瓷器锦缎之类的赏赐过来,也只是为图个吉利的征兆。   最别致入了陆寒眼的,是一个檀木小盒子,据礼部的人说,是陛下特意吩咐了他们亲手交给摄政王的。   里头装着一颗骰子,陆寒拿起来晃了晃,里头似乎有一粒小豆子的响动。   他抿了唇,猜想着里头的豆子应当是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   这份相思,他同样刻骨铭心。   转眼又过了十日,到了行册立君后礼的吉日良辰。   宫中奏乐齐鸣,顾之澄登上金銮殿宝座,亲阅册宝,其下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礼后,才由礼部的正副使捧着君后的金册、金宝,往摄政王府送去。   陆寒已二十多日未见顾之澄了,亲手接过一个时辰前还在顾之澄手中的册宝,想着她方才也这样抚过这册宝,指尖忽然有些酥麻。   再等等。   憋了这么久,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了。   终于,陆寒又等了数十日,总算到了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这一天。   逢迎君后入宫。   皇宫的琼楼玉宇前宫后殿都用绸带搭起了彩架子,处处皆贴着大红双喜字,宫人笑盈盈的见面都是先说几句吉祥话,热闹喜庆,欢天喜地。   而皇宫大门至陆寒即将入住的常曦宫,沿路的御道上更是铺设了大红的绒花毡毯,挂了四百对的大红喜灯,还有三十对各式挂灯,入目皆是红彤彤的。   陆寒身着金线绣龙凤纹的大红喜长袍,束着双喜如意红玉发冠,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坐上了凤與。   这凤與的顶上挂着顾之澄御手亲题的“龙”字,还有一柄金如意,由十六人抬着升起,往皇宫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一路护行的官兵更是壮观,既有八十名身着红色甲衣执手把灯的护军,还有一百八十名执提杆灯的校尉,再后面就是朝中大臣们徒步随行,仿若一条蜿蜒而行的长龙,不见尽头。   街头巷尾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被这样的盛景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到了宫里,同样是一袭绣金描红的太后正在前殿等着,憔悴苍白的容颜今日涂脂抹红,总算有了几分喜色。   太后受过陆寒的礼后,便站起身来,从他手上将苹果接过来递给身后的宫人,又把装了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的宝瓶交给陆寒,这其中的寓意颇丰。   太后强打起精神笑容看着他,有几分倦色道:“阻拦你这么久,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力气,哀家不如早些歇着,也不至于身子变得这样糟。”   陆寒鼻梁高挺,俊脸的棱角在火红喜袍的映衬下愈发分明而好看,表情淡淡的回道:“太后吉人自有天相,身子早晚会好的。”   太后牵唇无奈而苦涩地笑了笑,“哀家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你既入了宫,便好好伴在澄儿左右,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辛苦操劳。”   “臣定当谨遵太后所言。”陆寒颔首道。   太后却瞥了他一眼,似怪非怪道:“如今到了这时候,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陆寒微怔,抬起深邃的眉眼,回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摆了摆手,“去吧,哀家也乏了。”   陆寒点点头,回过身,跨过门口的火盆,寓意着之后的日子蒸蒸日上。   又有宫人执灯引路,领着他往清心殿早已布置好的洞房而去。   清心殿大门前,摆放着一副镀金镶嵌宝石喜鞍,鞍下放着方才陆寒拿着的那两个苹果,陆寒也要从这上面跨过去,寓意着平平安安。   这些繁缛的礼节之后,陆寒总算入了顾之澄的寝殿。   往日来过不少回,但今日的寝殿却已大不一样了。   处处张灯结彩,满眼喜庆,而顾之澄亦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袍,龙凤呈祥暗纹在烛火照耀之下若隐若现,这锦缎非比寻常,如同有光泽流转,很是耀眼夺目。   顾之澄正带着缎绣龙凤纹盖头,端坐在龙凤喜榻上,听到陆寒轻微的脚步声,心跳也跟着不自觉地加快了。   两人一晃快两个月没见,这愈发浓烈的思念仿佛快要从心底溢出来。   陆寒将拿过来的宝瓶放在龙凤喜榻上,坐到了顾之澄的身侧。   凑近了看,顾之澄身上所着喜袍上绣着的龙凤呈祥愈发栩栩如生,在烛波晃动之中,仿佛要飞出来似的。   陆寒瞳眸微动,原是这小东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所以悄悄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身子。   他薄唇稍稍抿起,勾勒出几分宠溺的笑意来,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抬起来,将顾之澄的盖头掀了起来。   露出来一张国色生香琼姿花貌的小脸。   顾之澄清眸流盼的瞧着他,薄颊透红泛着羞意,因是不常见的盛服浓妆,所以让陆寒长眸意外的颤了颤,也因这盛颜仙姿而呼吸停滞了片刻。   顾之澄在他心中一直是最美的,而今日,仿佛又格外美得动人心魄一些。   双瞳剪水,神清骨秀,仿佛即便将他一颗心全勾了去,捏得稀巴烂,再抛撒在她的裙下,他亦趋之若鹜。   顾之澄垂下桃花玉面,桃腮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尖,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眸中的水光流转已足以让人心醉。   恰好有女官端着红木雕双喜圆盒上来,盛着子孙饽饽,细声笑盈盈地道:“陛下请用。”   顾之澄细白的指尖伸过去,拿起一个小小的啃了一口,却听到陆寒凑到她耳边,贴着白玉似的耳廓颤声道:“陛下多吃一些,吃几个就能生几个大胖仔仔呢......”   顾之澄小脸通红,眸光似羞似嗔地睨了陆寒一眼,默不作声地多拿了几个子孙饽饽到手里。   待会儿慢慢吃。   陆寒忍着笑,和顾之澄分别去更衣。   顾之澄换了一身明黄龙凤八团龙褂,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戴上了朝珠和项圈,头顶又插了不少双喜如意、富贵绒花之类的寓意着吉祥如意的簪钗,这才重新回到龙凤喜榻上坐下来。   陆寒倒换得比她快,一袭贴身的龙凤长袍倒衬得他眉目分明如画,愈发好看清峻。   两人对坐交杯饮了合卺酒,用罢合卺宴,殿内的宫人们才撤了宴桌退下。   殿内总算安静了下来,唯有殿外还有结发的侍卫夫妇在念交祝歌,长一声短一声的透过门户传进来,倒有几分悠长好听。   顾之澄终于能认认真真看着陆寒,只瞧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陆寒将她揽到怀中,这两月以来心里的空虚总算被填得满满当当,心中欢喜,难以描述。   难怪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最高兴的事,陆寒感觉自个儿这辈子都没有这般高兴过。   顾之澄也是,杏眸弯成了小月牙儿,里头是晶亮而细碎的光芒,全沁着笑意。   早知和陆寒能有今日,她当初又何必怕成那般战战兢兢的模样,早往他怀里扑就完事啦。   “从前,让你受苦了......”陆寒握着顾之澄细白的手腕,在她颊边轻轻吻道。   他是在为上一世的事情跟她道歉。   顾之澄摇了摇头,回吻着他刀削斧凿般好看的薄唇,含糊着道:“没关系呢......”   她还有一生一世要和他度过。   从前苦短没关系,反正往后甜长呀!   陆寒眸光微暗,嗓音全然喑哑了下去,贴着她的耳畔吐息灼热,“你知道我等这一天多久了么......?”   顾之澄眨了下眼,春葱似的指尖与他的大掌十指相扣,甜丝丝的道:“往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在一起啦!”   此时殿内,花烛齐明,温暖如春。   陆寒抿起唇角,庆幸的想,他这此后一生,永远都是明亮温暖了,真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我的尿性~甜死人不偿命的婚后日常都在番外,配角还有很多没解释的秘密也都在番外。   另外,很多车也在番外,怕正文被锁,番外使劲开!!!   更完下一本开《夺娇》,应该是5月4日左右,还是我喜欢的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配方,欢迎收藏呀!!   文案:顾庭进了袁府,见过里头的富贵熏天,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有人在泥里,譬如他。   有人在云端,譬如府里那位娇得能滴出水来的表小姐。   纤腰楚楚,冰肌玉肤,似娇花照水,朝霞映雪。   只匆匆瞥过一眼,无人知他肖想了她多少个夜晚。   然,她心心念念满心满眼,只有那位大少爷。   还与府中众人一同居高临下地欺他辱他讽他……泥腿子。   后来,顾庭成了太子。   不择手段将这朵娇花强行摘了过来,午夜梦回终成了梦寐以求。   他猩红着眼一遍又一遍掐着她的细腰,听她一声又一声细碎嘤咛着唤他名字,才算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