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给暴戾的他试婚 作者:妙了个喵儿   文案:   宁朝贵族之间,有项极为羞耻的婚姻制度。   但凡名门贵女成亲,皆会把自个儿屋子里相貌拔尖的侍婢,提前两三日送至姑爷府上。   以测试姑爷的人品,以及……身体素质。   而盛沅锦,就是这个弱小无助但貌美的试验品。   当晚,她全身裹着被褥被送进本朝第一权臣武贤王的房内。   盛沅锦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些折磨,却不想,那暴戾的男人仅是轻琢着她勾人的眼,说道——   “别怕,本王疼你。”   这场婚试着试着,武贤王连景淮觉得不过瘾。   最后,他居然把堂堂郡主给退了婚,为她的小婢女铺上十里红妆,千娇万宠。   阅读提示:   1.男主重生,女主慢慢恢复记忆。   2.前世be,今生he,这辈子宠女主没商量。   3.试婚制度源自清宫档案,但本文架空空空。 =====================   ☆、第一章   盛沅锦第无数次感叹,长得太美可真不是件好事。   若没有这张招祸的脸蛋,她这会儿也不至于像个白老鼠般,被送进武贤王的房里。   真是造孽啊。盛沅锦心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可每天干双倍的活儿,也绝不愿来当这劳什子试婚宫女。   话又说回来,宁朝建国百年,为了因应时下的风俗民情,陆陆续续发展出许多有别于前朝的新制——婢女试婚即是一例。   它的由来,可以追溯到万乘十四年。当时整个宁朝境内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做皇帝的全副心思都投注在朝堂之事上,无暇顾及后宫三千佳丽,以致皇嗣凋零。   凋零到什么程度?据史官记载,万乘帝膝下仅有三儿两女,而且多半是出自于低位妃嫔的肚子里,难登台面。唯独排行最末的宝庆公主,为宠冠六宫的昭贵妃所生。   因此,万乘帝几乎是把这个么女当作宝贝金疙瘩似的疼惜着,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要五个不敢给四个半。   等到公主及笄后,他堂堂九五至尊,更是亲力亲为地操持起驸马选拔的事宜。   过程如何曲折暂且不提,只说礼部官员四处忙活了大半月,终于选定了一名叫做陈焕的青年。   这小伙相貌生得魁梧,体格也健壮,而且年纪轻轻就已是二等御前侍卫,享戴花翎、佩黄马褂等荣誉。便是万乘帝也不得不承认,这头拱了自家玉白菜的猪,是难得一见的好猪。   然而,世间的事总是出人意料。在洞房花烛夜之前,谁也无法想像看似强壮勇猛的驸马爷竟然……   不能人道。   万乘帝闻讯后,气得是吹胡子瞪眼,恨不能立刻下旨令他们和离。但婚姻到底不是儿戏,倘若随随便便就把亲事给退了,皇室的面子又该往哪里搁?   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采取较为折衷的法子。   ——明面上依旧由陈焕挂名做驸马,背地里再送些肤白貌美的面首予公主赏玩,如此也不算委屈了自个闺女。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万乘帝这回好心办坏事,险些赔进宝贝女儿的终生幸福,当然免不得要做点自我检讨,于是朝廷很快颁布了新的律令。   规定凡是皇室中人出嫁,皆需挑选性子机灵的宫女与驸马同床一晚,翌日再将男方性格如何,是否具有身心缺陷,乃至于生活习惯等小节,都详尽地向皇后秉告。总归,不能让金尊玉贵的公主嫁得马虎。   盛沅锦觉着,也就是那些高高在上惯了的男子,才能想出这种膈应人的馊主意。毕竟,如果想知道驸马爷的那活儿是否生龙活虎,只需令太医好生查验便是,何必非要真枪实弹的来呢?   唾弃归唾弃,盛沅锦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下等宫女,她并没有对主子指手画脚的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调整好心态去面对这倒霉的生活。   ******   入秋以后,城中的昼夜温差便开始逐步拉大。白日里尚算和煦的微风,一到夜晚就变得强劲而凛冽,仿佛冰冷的利刃,直往人身上割。   因着今儿要侍寝,盛沅锦早早沐浴完,用大红被褥一裹,便躺在床上等候那个男子的到来。   武贤王本名连景淮,字明清,二十四五的年纪,已然身处权力之巅,是掌控着王朝命脉的镇国大将军。   百姓们一方面感念他为抵御外敌,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另一方面,却又因他在战场上那些冷血又残暴的手段,而感到畏惧。   市井间甚至有小儿传唱:‘天上降魔主,地府阎罗出;西北武贤王,人间真太岁。’连景淮之凶名,由此可见。   面对这种杀人如麻的疯子,盛沅锦即使再怎么心大,也绝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坦然。实际上,自从踏入武贤王府开始,她便绷紧了神经,未曾有丝毫懈怠。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不知过去多久,走廊里突然传来有人行走的动静。   他步履矫健,硬底的麂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喳的声响。很有力,同时还透露着些许飞扬跋扈,这让盛沅锦在第一时间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是武贤王,绝对不会错的。   想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盛沅锦胸口微窒,有种想要慌忙逃去的冲动。然而,不出片刻,她便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别说她如今根本插翅难飞,就算是真有逃路,自己恐怕也没那个胆子,敢在恶名鼎鼎的武贤王眼皮子底下生事,又不是嫌命长了!   左右逃不过,盛沅锦干脆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只盼着一会儿连景淮能念在她尚且知趣的份上,尽量温柔些,千万别折腾狠了。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黑暗中,盛沅锦清楚地感觉到,那高大伟岸的男子正逐步朝床边靠近。   他气场极强,举手抬足间皆散发出来自上位者的霸道与威仪,不容半点忽视。盛沅锦见状,几乎是本能地跪坐起身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她天生了副好嗓子,娇声呢喃时,那话音便如上好的琴筝在耳旁轻轻奏鸣,端的是清亮甜润。然而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对方都没有开口叫起,就好像全然未听见似的。   紫檀制成的床板相当硬实,即便是皮糙肉厚的小伙,都禁不住这么长久地跪着,更何况盛沅锦?只见,她那双白皙纤细的腿儿被硌得发了红,骨骼中倾泻出一股羸弱的美感。   其实挺疼的,但是比起膝盖,盛沅锦觉得此刻她的脑仁要疼上千倍百倍。谁能告诉她,这祖宗究竟要盯着自己看到什么时候?   换作平常,盛沅锦自然没有那等矫情兮兮的毛病,看就看呗,又不会少一块肉。可如今她周身不着寸缕,仅在肩上斜挎了件薄被,根本遮不住胸前丰盈。   眼瞅着自个儿春光全泄,盛沅锦一张雪白的小脸顿时充血、涨红,简直羞臊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王爷……”她用力咬紧后槽牙,想让自己保持镇定,无奈说出口的话语里全是颤抖。“……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闻言,男人晦暗的仿佛灌满浓墨的双眸忽地一闪。“敢给本王试婚,你胆子不小。”   不小吗?盛沅锦扪心自问,她只是个平凡人,遇上困难时也会感到彷徨和无助。可惜命运从未给过她哪怕丝毫退缩的余地,反而是不断地推搡着她,前进,再前进。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地等待对方出手攀折,倒不若化作一朵称职的菟丝花,主动缠绕其上。   想到这里,盛沅锦鼓起勇气叫了今晚的第三声:“王爷。”同时,指尖如羽般搔过他肌理分明的腰腹。   “今夜良辰,莫要辜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久等啦~ 从初冬到初夏,真的感谢各位小可爱愿意等我。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我昨天特地给晋江充了钱,准备给大家发小红包,所以…… 请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尽量用评论砸向我呦。   ☆、第二章   少女的暗示实在是直白又充满诱惑。   连景淮听完,只觉得胸腔里似有股流火在窜动,不仅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也焚烧了他的理智。一时间,除了占有她,内心再无别的声音。   好在连景淮向来是个果断性子,既然生出了这般想法,便没打算退缩。他飞快伸出手,攥住盛沅锦的肩膀,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她按倒在床上。   久经沙场的武将肌肉紧实,体格精悍,绝非纸上谈兵的儒生能够比拟。因此,当连景淮倾身覆上来时,盛沅锦最直接也最真实的感受便是害怕。   如同白兔遇上恶狼,悬殊的力量差距注定前者只能沦为弱势的一方。盛沅锦于是闭起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彻底任由他摆布。   姑娘家的初夜,难免都会有些紧张,更别提对象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连景淮心知此时贸然进入正题,仅会造成反效果,索性也不着急了,就着这个姿势,拨弄起她的头发。   仿佛是最亲密的爱侣,连景淮以指为梳,轻且缓慢地替盛沅锦抚顺每根交缠打结的青丝。他的指腹生有厚茧,摩挲过颊畔时,能够带来一股近乎战栗的酥麻。   盛沅锦略显难耐地动了动眼皮,而后一点点睁开,漂亮异常的眸子瞥向男人。   这位传说中的活阎王,有着极具欺骗性的相貌。   他面皮白净,唇色殷红,看上去比翰林院里那些饱读诗书的少年郎来得更有书卷味儿。然而再斯文,再清秀,都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野性。   世俗的条条框框,对他而言大抵都是缚脚的枷锁。连景淮的内心世界里住着一只极度渴望自由,渴望撒野的猛兽。   盛沅锦突然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将他驯服?   她思索着,秀眉逐渐拢起。   这副情景落在连景淮眼里,就像是她因为不习惯身体被碰触而心生排斥。   “别怕。”   连景淮嘶哑着声音,半是诱哄半是安抚地道:“放心把自己交给本王。”   说罢他径自俯身,沿着盛沅锦弯曲的眉,吻到她暗泛潮红的眼尾。   深深浅浅,盘旋往复。   在最后一缕意识即将飘散的时候,盛沅锦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呢喃着说道:   “本王疼你。”   …………   …………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屋里,洒落满室碎光。盛沅锦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尝过赖床的滋味了,还挺舒服的。   她正准备伸个懒腰,抒展下筋骨,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床单上那抹潋滟的落红,不由得有些呆愣。   昨夜的种种是如此不真实,以致于盛沅锦刚醒过来时,几乎要以为那些缠绵与厮磨都是一场梦。   倘若不是梦,素来以残暴冷血著称的武贤王,为何会在床笫间待她百般温柔?   有的心思一旦冒出了头,就如野草般疯狂滋长,最终蔓延至整个脑袋。   盛沅锦能够察觉到,连景淮并未将自己视作单纯的试婚工具。更甚者,他似乎将她当成了什么易碎的宝贝,想碰触又怕磕坏。   可是,那又如何呢?人生不是戏曲,没有那么多麻雀变凤凰的情节。   真实的情况往往是,小麻雀无论再怎么努力地扑腾翅膀,都没办法飞上高枝。   并非自卑或者怯懦,盛沅锦只是活得足够理智。   她知道自己生得貌美,也知道该如何利用这副美丽的皮囊去谋取优势,但其中绝对不包括以色侍人。   和许多因为家穷而入宫的落魄女子不同,盛沅锦当初好歹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   若非父亲与继母想升官发财想疯了,妄图通过她来攀附权贵,盛沅锦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在宫里摸爬滚打,沾染满身世俗气儿。   如今,她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实在犯不着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火坑。   王公贵族的后院,就像是没有硝烟只搏心计的战场。   盛沅锦不愿做那脂粉堆里的战将。她只盼着,这趟差事办完以后,能得到提前出宫的恩典。   届时,无论是用积攒下来的银钱在城中置办间铺面,做甩手掌柜,抑或找块地儿种田,日子总有办法过出滋味来。   这厢,盛沅锦正满怀期待地畅想着离开王府后的生活,那厢连景淮却在苦心冥想,该怎么做才能把人留住。   他固然可以先和丹阳郡主退亲,再改娶盛沅锦为妻。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将她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连景淮不介意自身骂名累累,说他昏庸也好,荒诞也罢,这点程度的东西动摇不了他。   可若是牵扯到盛沅锦,哪怕只有只字片语,他也得疯。   而就在这时,掌府中纪纲众务的长史魏梁亲自前来禀告说:“王爷,属下已经吩咐几名脚程快的轿夫在东角门候着了。您看,是否现在就送盛姑娘回宫?”   连景淮心里藏着事,本就有些浮躁。听完这话,情绪顿时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统统倾泻而出。   “有能耐了是吧?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本王没同意,谁敢让她走——”他话音未落,素来体面的魏长史已经不计形象地跪倒在地,高喊“王爷息怒”。   不怪魏梁怂,实在是因为连景淮虽然凶名在外,但私底下对待他们这些属官却鲜少动怒。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劈头盖脸的斥骂了,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更未见。   在恐惧的作用下,魏梁开始战战兢兢地表忠心:“属下愚昧,还请王爷明示。”   连景淮烦归烦,恼归恼,也知道这会儿不适合发火,遂放平语气道:“既然要试婚,就该拿出诚意来好好测试,否则岂不是显得儿戏了?”   乍闻此言,魏梁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可顾忌到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他还是硬着头皮询问道:“那依王爷的意思,眼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呢?”   连景淮如愿得到台阶,当即顺势而下:“将试婚期限延长至俩月吧。”   要魏梁说,这项要求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他几欲张口,想要劝谏,但当目光触及自家王爷那张毫无温度的俊脸时,又很没骨气地把话憋了回去。   “……属下遵旨。”   待魏梁走后,连景淮便将脖颈后仰,腰背自然地靠在椅背上。   按照前世的轨迹,盛沅锦暂时还是安全的,他其实没必要过度敏感乃至草木皆兵。   然而连景淮不敢赌,真的不敢赌。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王爷的追妻千层套路了。 ps.今天继续发红包~你们加把劲评论,目标是榨干我的余额XD   ☆、第三章   却说皇宫那头,因为武贤王擅自破坏试婚章程的行为,已经彻底炸开了锅,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然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最终得出的结论倒是出奇的一致。   ——武贤王当真是半点也不给皇室留面子。   “不像话,简直是忒不像话了!”   作为慈宁宫的主人,皇帝的生母,伍太后在后宫的地位向来是超然的,她终日礼佛诵经,几乎不掺和儿孙辈的事情。   可这回,却无法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前哀家体谅那小子年少失怙,哪怕知道他行事不着调,也未加以苛责。谁知一时心软,竟会纵出这么个离经叛道的狼崽子!可怜我的芸儿,平白受人折辱了。”   被伍太后称作芸儿的姑娘,正是此番试婚风波的女主角,丹阳郡主邵静芸。   邵静芸出自临安长公主腹中,不但容貌姣好,秉性也温驯善良,可谓生来就具备讨人喜欢的资本。   比如这会儿,她见太后气得捶胸拍脯,便急忙上前安抚道:“皇祖母莫要操心。淮哥哥这性子呢,虽然有些我行我素,可他绝不是一个辨不清是非的人。想来,其中多半是有什么误会。”   “你倒是肯替那浑小子着想。”   尽管伍太后口中依旧没好气,但经过邵静芸这般有意无意的提醒,她也逐渐回过味来。   连景淮袭爵那年不过十七周岁,然而他却用自己尚嫌单薄的肩膀,独力支撑起武贤王府偌大的家业,足见才能之出众。   像这样心智高深者,不可能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除非他心中另有别的盘算。   想到这里,伍太后不由暗自蹙紧了眉。   皇帝与藩王的关系向来微妙,有相处融洽的,当然也不缺少彼此相看两厌,乃至于天天在朝堂上公开抬杠的先例。   但最常见的,还是如连家和隆昌帝这般,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   ——为了摸清对方的底牌,隆昌帝甚至不惜透过联姻的方式,在连景淮身边安插棋子。   伍太后亦知国事重于家事,因此哪怕她在情感上极为不舍邵静芸,也只得帮着促成这桩婚姻。   沉浸在自个的思绪中,伍太后浑然没有发觉,她心目中乖巧懂事的外孙女,早在不知何时就已褪去伪善的面孔,变得阴沉而危险。   ……   ……   相比外头的满城风雨,武贤王府内简直平静得不可思议。   屋檐下,玲珑正将银吊子架在火盆上,慢悠悠地熬着药。   蒸气顶动盖子时,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响动不小,足以引起过路人的注目。   琉璃探头过来,嗅着这满室的药草香气,不禁疑惑道:“谁病了么?”   玲珑闻言,当即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声道:“别胡说,这可是管事特别叮嘱过,要送给栖雁阁那位的补品。”她特意咬重了‘补品’二字,语气讳莫如深。   琉璃也是人精,一经点拨,立刻就想明白了关窍。   高门大户最看重嫡庶尊卑,如今正经王妃还未过门,其他莺莺燕燕哪怕承得宠幸,也不能抢先怀上子嗣。所以,眼前这碗黑黢黢的液体八成是避子汤。   同为女性,琉璃不无感慨地叹道:“宁为穷者妻,不为富人妾,否则就连想要为他生儿育女,都得掂量下自己够不够格,岂不可悲!”   沉默片刻,玲珑略带酸意地开口:“能伺候王爷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旁人羡慕都来不及,有什么好悲哀的?”   语毕,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三两下用托盘将药盏子装好,然后匆匆离开。   栖雁阁在过去曾是宠姬苗氏的居所,面阔五间,屋顶上覆蓝琉璃瓦,地板铺白玉瓷砖,两扇雕花的朱漆木门隔开内外两厅,空间宽敞又舒适。   穿过重重回廊,抵达月洞门口前,玲珑刚想抬脚跨进去,就发现里头兀然伫立着一道人影。   不得不说,连景淮生的宽肩窄腰,是难得的衣服架子。尤其他今日身穿绀青色的右衽长袍,任由两条宽大的衣袖沿着肩线舒缓垂落,更加增添了隽雅的韵味。   起初,玲珑还有些惊喜于这场邂逅,但是当她顺着连景淮的目光望去,看见那名趴在窗台上睡得正香的姑娘时,一颗心,顿时就揪紧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王爷这副模样。   在她的想像里,王爷总是高高在上,如同俯瞰人间的仙神。可这一瞬,他却跌进了凡尘中,变成会害相思病的普通男人。   因为诧异,玲珑净顾着发愣,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而连景淮就在这时回头。   “谁让你来的?”他沉着脸色将玲珑从头打量到脚,眼神锐利得仿佛随时能把她看穿。   在这样的注视下,玲珑只觉自己那些肮脏的心思几乎无所遁形。她咬咬牙,尽可能摒除多余的杂念:“回王爷话,奴婢是奉命来给姑娘送避子汤的。”   听到最后,连景淮忍不住皱紧了眉。   经历过前世,他自然清楚盛沅锦属于宫寒的体质,肾阳不足,极难受孕,哪怕强行怀上也有很高的机率会流产。   可即便如此,盛沅锦依旧没有停止四处寻医问药的动作,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诞下属于他们的孩子。   想到这里,连景淮喉间微哽,胸腔里像是被塞入了无数团棉花,堵得他难以呼吸。   然而当着玲珑的面,连景淮却懒得多做解释,只是径直端起药碗,哗啦一声,全部倒进了旁边的花圃里,半点残渣都不剩。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赶明儿本王会让太医院重新开一副合适的方子。”语毕,未等她反应过来,连景淮又接续着说道:“还有……”   “以后若非必要就别往栖雁阁这边凑了,省得碍眼。”   听闻他语气不善,玲珑内心咯噔一下,但还是竭力佯装镇定道:“是,奴婢这就告退。”   说完,她连片刻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连景淮无声地叹息,继而又将视线落回盛沅锦身上。只见她以双手为枕,小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整个人怕冷似的蜷缩起来。   “啧。”虽然不想惊动旁人,但连景淮更担心她这样下去会着凉。   一番权衡过后,他还是决定凭借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屋里。   盛沅锦睡着的时候很乖巧,相同姿势可以维持数个时辰无需动弹。唯独嘴巴不甚安分,时刻都在轻喃着什么,声音比小猫更细软。   出于好奇心,连景淮克制不住地靠近,想听清她哼唧的内容。   许是扑洒在颈窝的鼻息过于灼热,触发了盛沅锦对于危险的感知机制。她猛然睁开眼,几乎是反射性地,看向那名胆大包天的偷香贼。   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就收看王爷精彩翻车现场! 关于更新频率的事情,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你们实话实说。 其实,这篇文是我到目前为止,构思最完整的,也是难度最高的,我不愿意随便了事,所以常常推翻重写,导致断更。 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慢慢把状态调整回来,至少达到日三以上的水平,请大家再给我点时间~鞠躬~ ps.红包继续发   ☆、第四章   盛沅锦觉得现在的场面当真是非常尴尬。   因为对象是武贤王,她不敢像躲避洪水猛兽般后退。可连景淮的鼻尖就抵在她耳畔,近得盛沅锦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淡香。   清冽似雪松,醇厚似白檀。   令她颇有些心猿意马。   连景淮虽也慌乱了须臾,但姜毕竟是老的辣,表面上他仍旧装得十分镇定,看不出丝毫异样。   最终,还是盛沅锦先打破沉默。   “王爷,您口会渴吗?要不奴婢去给您泡壶热茶吧。”说罢,她便欲起身。   连景淮当然看得出来,盛沅锦只是想找个借口溜走,以免两人不小心擦枪走火。然而,他却不想遂了她的愿。   “没有这个必要。”说着,他大手已经绕到盛沅锦背后,拇指轻轻在她深陷的腰窝处摩挲。   归功于前世的积累,现如今连景淮几乎可以算作风月里的高手。他的每个举措,每副神情,皆带着让人心惊的暧昧,在挑战男女之间那道脆弱无比的防线。   没费多少功夫,盛沅锦便浑身发软地瘫倒在他怀里。   眼看高涨的情绪即将到达临界点,连景淮却没有趁势进攻,反而低下头,半是期待半是诚恳地问道:“我可以么?”   闻言,盛沅锦不免感到些许无奈。   这男人软的硬的什么手段都使上了,看那架势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何必还要询问她的意见呢?   理智告诉盛沅锦,此时她应该顺从,应该配合地做出婉转承欢的样子,但……兴许是连景淮温柔的嗓音太具有蛊惑性,她竟然真的壮起胆子,为自个争取道:“倘若奴婢不同意,王爷就会停下动作吗?”   “嗯。”听她如此反问,连景淮非但不着恼,反倒像是被取悦了似地勾起唇角道:“前提是,你得保证顺从自己的心意。”   “……顺从自己的心意?”盛沅锦压根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宫中的生活不允许任何行差踏错,所以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是非对错去划分所有事情,却忘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人类是情感动物,哪怕再怎么压抑,也不可能丧失了喜怒哀乐的本能。   想到这里,盛沅锦惯常平静的面容忽然就变得茫然,双眼亦流露出迷离之色。   长久以来,扎根在她心里头的观念便是要安守本份,不作妖不矫情,更别提主动勾搭男主子了。因此,方才连景淮在征询她的意愿时,盛沅锦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拒绝。   可她内心真的抗拒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如何?”连景淮再度开口,薄唇点水一样吻过盛沅锦纤细的脖颈:“喜欢本王这样对你么?”   她微微颤着,既恨自己不争气,又怨他蓄意撩拨。   出于某种报复心态,盛沅锦抬起头,飞快地在连景淮凸峥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唔……”   直到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沉中带着点沙哑的闷哼时,盛沅锦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径有多么疯狂。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正想解释,却见连景淮挑起半边眉毛,眼含鼓励地诱哄道:“好姑娘,再咬一口。”   盛沅锦何曾听过这类荤话,当即就涨红了脸。   好在连景淮也并未强求,就现阶段而言,最重要的任务是让盛沅锦学会敞开心扉,并接纳他的存在。   毕竟连景淮不是真正的猎手,盛沅锦也不是他的猎物,双方的关系不该停留在恃强凌弱的层次上。他要她心甘情愿,要她也在这场极致的欢爱里沉沦。   芙蓉帐中云鬓摇。   待一切都结束,连景淮仍将盛沅锦牢牢地抱在怀里,爱若珍宝。   他是练家子,胸膛肌肉锻炼得尤其紧实,把脸庞贴在上面时,能感受到那种勃发的力量感。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盛沅锦其实早已困倦得睁不开眼,可心底却还在感叹,原来拥抱的感觉是如此熨帖。   熨帖到,她险些要以为彼此相连的不是血肉,而是灵魂。   “奴婢斗胆,想请教王爷……”盛沅锦从他身前探出头来,面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眼波盈盈似蕴着一汪清水,“……您以前是否就认识奴婢?”   冷不丁出现的问题,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连景淮心中微骇,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当然也知道,自个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可能会让盛沅锦心生疑窦,怀疑二人之间别有渊源。   然而,连景淮却没有过分地纠结。   说到底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如同云泥,哪怕再怎么穿凿附会也很难创造出交集。   但这会儿,听着盛沅锦没头没尾的提问,倒让连景淮意识到些许不对劲——既然他可以死后重生,那么盛沅锦为什么不能保有前世的记忆呢?   一丝不好的预感自心口泛起,让他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前世连景淮愧对于盛沅锦的事情统共有三件。首先是忙着与隆昌帝争权夺利,以致冷落了她;其次是没能妥善地处理好与丹阳郡主的婚姻,使得夹处其间的盛沅锦受尽委屈;而最后,也是最令他悔恨的一点,便是来不及阻止她饮下那杯名为‘噬心’的毒酒。   …………   连景淮其实很清楚,过去的种种对于盛沅锦来说,绝对不是值得拿出来回味的好事。所以,私心里他甚至希望盛沅锦就这么遗忘上一世的恩怨,然后重新开始。   但同时,连景淮也明白无论结果好坏,都是盛沅锦的选择,旁人没有资格替她做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答覆,却听琉璃在门外扬声呼喊道:“姑娘,该用晚膳了。”   闻言,连景淮才恍然回想起来,今个儿下午他似乎是翻墙进屋的,沿途还刻意避开了巡逻侍卫的耳目,因此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连景淮先是噎了片刻,复又压低嗓音,凑近盛沅锦耳畔,调笑道:“我该走了,改日再来找你私会,我的好姑娘。”   一时间,盛沅锦竟不知道该怪自己脸皮薄,还是怪连景淮不知羞,净说些流氓话,逼得她只得垂下头,以掩饰双颊的绯红。   “恭送王爷。”   经过琉璃的打岔,连景淮和盛沅锦皆不约而同忘记了先前的谈话。但他们没有想过的是,这段小插曲会在日后成为一个感情隐患,随时可能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随时可能爆发……个鬼。 且看王爷如何完美避开所有的BE,直奔H,哦不对是HE。   ☆、第五章   ***   待在栖雁阁的日子里,时光总是显得慵懒又散漫。盛沅锦捏着细小的绣花针,一下一下,在面前的白色锦帛上勾勒出飞鸟花卉等图样。   她的绣活虽不算拔尖儿的,但胜在细节处扎实,与普通绣坊里五文钱一张的劣品相比,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连一旁的琉璃看了,都忍不住夸赞道:“针脚均匀,填色准确,姑娘这帕子绣得可真好看啊。”   盛沅锦听罢,随即弯起唇角笑道:“你若想学,我便教你,左右也空闲着。”   她这么说倒不是在客套,而是真的要闲出花儿来了。   虽然连景淮并未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盛沅锦毕竟不是正经主子,岂敢大摇大摆地在王府里晃悠?若是传出去,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她恃宠而骄呢。   于是,盛沅锦干脆天天待在屋里绣花看书,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枯燥生活。   好在琉璃这个ㄚ头性格不错,有她作伴,盛沅锦也不至于落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境地。   “多谢姑娘!姑娘真真儿是心灵手巧又善良!”琉璃见盛沅锦答应得爽快,忙不迭搬了张矮凳过来,挨着她坐下。   碰巧这会儿盛沅锦正在绣边角的小字,琉璃便求知若渴地问道:“姑娘画得是什么符号?”   “是锦,锦绣的锦。”言毕,盛沅锦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古怪,握针的手不由顿住:“琉璃,你不曾识过字么?”   不怪盛沅锦疑惑,实在是因为官宦人家选拔丫鬟的条件之一,就是识文断字。而伺候皇亲国戚的使女,更是个个都要能够吟诗作赋,以供主子们在闲暇时解闷。   像琉璃这样,直到十三四岁仍未启蒙的,着实罕见。   琉璃心知盛沅锦并无恶意,也不打算隐瞒,索性实话实说道:“武贤王府内存放着大量的军事文书,其中一部分机密,连天子都不得而知。为防止消息走漏,除了王爷身边的幕僚以外,其余人等皆不允许识字。”   盛沅锦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一时间有些许怔愣。但很快,她又想到了别处,不由再度开口问:“琉璃,你觉得王爷是什么样的人?”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什么连景淮那双舞刀弄剑的大掌,总会在触碰到她的时候,陡然变得温柔。   琉璃看得出,盛沅锦的内心是纠结且矛盾的。说白了,当武贤王这样位高权重,又傲骨嶙峋的男人,愿意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用全部心血和感情去讨好一个女人时,根本没有谁能抗拒得了。   琉璃甚至觉得,到现在还只有些微动摇的盛沅锦,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铁石心肠了。   “其实,奴婢口中的王爷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心里怎么想。”碍于身份,有些话琉璃没办法说得太明白,仅能凭借这寥寥几语传递自个的想法。   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向,眼见尚且未必属实,何况耳闻?   盛沅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无论造谣抑或抹黑,都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连景淮或许不是善类,但也绝对不像外界传言得那般穷凶极恶,他至多是个亦正亦邪的人。   未及深思,盛沅锦的余光里已经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中微讶,嘴巴却比脑袋更快地做出反应:“魏长史?您怎么来了?”   其实以魏梁的品秩,是完全没有必要对盛沅锦保持谦逊的,可出于礼节,他还是抱拳作揖道:“最近京师不太平,王爷担心姑娘的安危,因此特地命令属下,从今日开始对姑娘进行贴身保护。”   不太平?虽然盛沅锦对这个说法存有疑虑,但见魏梁双唇紧抿,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她便识趣地没再多问。   “我知道了。”盛沅锦轻巧答应,随即调转话锋道:“长史可有用过午膳?”   不等魏梁答覆,琉璃就殷勤地跑到厨房里去,将盛沅锦熬了整整一上午的莲藕排骨汤,用碗碟仔细盛好,然后端出来道:“姑娘手艺可好了,大人尝尝看罢!”   魏梁本意是想拒绝的,但当那碗煲汤放在面前时,他的目光却是不受控地定住了。   汤底用的是猪筒骨敲碎了作为原料,如此一来,在小火慢炖的过程中,骨髓便会缓缓融入到高汤里,吊得整锅汤香浓而不浑浊。   再加上甜脆的莲藕,和软糯酥烂的排骨,简直鲜美到到人食指大动。   魏梁狠狠咽了口唾沫,推辞的话堵在喉咙里半天都吐不出来。   偏生琉璃还一个劲儿地鼓吹道:“大人吃辣吗?您若是吃辣的话,可以再淋点儿茱萸油,不但香气会更足,味道也会更有层次。”说话间,她径自把调羹塞进了魏梁手里。   魏梁被她像竹筒倒豆子般的话语砸得头晕,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礼仪了,拿起汤勺就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如同想像中……不,比想像中更为鲜爽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瞬间满足了他的味蕾。魏梁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如坠云雾,连带着嘴角都上翘了几分。   许是因为乐极则悲,当晚魏梁刚与其他侍卫完成交班,回到崇越堂,便发觉自家王爷的脸色相当难看。   为了不踩雷,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是何事让王爷如此烦心,属下愿为您分忧。”   所幸连景淮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将翻看到一半的请帖推至他面前,“瞅瞅这个。”   魏梁三两下把帖子里的内容看完,随后尽可能理智地总结道:“宫里选在这时候举办赏菊宴,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其背后的深意。”   赏菊宴开办至今已有十余载,在都城是很具规模的盛会,但同时,它的门槛也设置得极高,等闲人家只有观望的份儿。   年轻的公子小姐扎堆坐着观菊、吟诗,很难不暗生情愫。于是这宴会办到后来,就成了贵族间彼此相看提亲的好场所。   要说魏梁为何会了解得这般详细,还不是因为他家王爷与丹阳郡主的婚事,当年就是在这劳什子宴会上敲定的!   连景淮明显也忆起了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眉眼间布满阴霾:“哪里有什么深意?这不摆明了在刺探本王的态度么?本王若是同意赴约,就意味着这桩婚事还能挽回,尚未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那么,如果本王不同意呢?”想到隆昌帝闻讯后暴跳如雷的样子,连景淮舔舔唇,笑得肆意张狂。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魏梁光看自家王爷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跟隆昌帝过不去,不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王爷做事一向有分寸,想来也无需属下多言。”   这话虽有拍马屁嫌疑,但倒不全是奉承,因为连景淮确实深谙气人的功夫。   每回与隆昌帝交锋,他总能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至于被怒火冲昏了头,非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换言之,便是让隆昌帝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游走。   想到这里,魏梁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位九五至尊来。   “对了,栖雁阁那边情况如何?”连景淮曲起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才道:“老皇帝想与我斗法,我不怵,哪怕要斗到地老天荒,我都可以奉陪。只一点,我希望不要将她牵扯进来,你能理解吗?”   你能理解吗?那种好似有了软肋的感觉。   纵然没有指名道姓,魏梁还是瞬间就明白了连景淮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盛姑娘性情文静,日常活动与普通闺阁小姐并无不同,大抵离不开琴棋书画女红几类。”话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下,语气里透着心虚:“另外,姑娘平日里似乎还喜欢琢磨些吃食,厨艺……甚佳。”   闻言,连景淮几乎是立马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你尝过?”他半眯眼眸,墨色的瞳孔里闪现出锋利的光芒。   魏梁小幅度地颔首,声音轻如蚊蚋:“一碗莲藕排骨汤。”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 连景淮: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第六章   原先没有细想过,但这会儿看见自家王爷掺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眼神,魏梁终于意识到——王爷与盛姑娘的关系,是前者单方面的宠爱。   而后者,别说使尽手段邀宠了,简直连点儿缠人的劲都没有,也难怪王爷会觉得挫败。   连景淮的确是有些受挫。他自己三天两头往栖雁阁跑,从不嫌累也不觉得烦,可盛沅锦呢?明明有送补汤这么充足的理由,却不懂得加以利用,哪里是心悦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连景淮单手扶额,面上浮现些许无奈之情。   他的姑娘,可真是难追啊。   好在连景淮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知道追求姑娘的过程中难免会碰到阻碍,需要多点儿耐心,因此倒没有太多的气馁。   “本王明日要出府,你去着手安排下。”简单地吩咐完,连景淮便摆摆手示意魏梁可以离开。   其实早在这之前,连景淮就考虑过要带盛沅锦出门逛逛。毕竟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找寻机会透透气。   更何况,别出新裁的约会必定比千篇一律的生活,更能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于是翌日早晨,盛沅锦才刚睁眼,便见琉璃急吼吼地朝自己走来:“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赶紧起床洗漱吧!王爷在暖阁里等着呢。”   “……”许是因为脑袋仍处在混沌的状态,盛沅锦缓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王爷在暖阁里等着……我?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甭管什么事情,总归不能让王爷久等。”琉璃边张罗着给她端盆递毛巾,边补充道:“不过王爷的神色看起来挺和缓的,估计没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盛沅锦也不敢放松,三下五除二地梳洗完,便过去请安。   不同于盘着宫髻时的端庄,今日她把头发披散下来,倒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连景淮下意识地想要去揉揉盛沅锦的脑袋,但顾忌到她脸皮子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改为掩唇轻咳道:“陪本王上街走走。”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皓腕。   “等、等等……”盛沅锦像根钉子般固定在原地,脚步不肯挪动分毫,“奴婢还未妆扮过呢。”   连景淮自然知道她平时敷粉画眉点绛唇,一丝不苟,然而他却由衷地欣赏盛沅锦脂粉未施的模样。   “不必。”他没松手,那双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盛沅锦的眼睛里,“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闻言,盛沅锦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双腿也莫名发软。   于是当连景淮手臂再度用力的时候,盛沅锦脚下就没稳住,稀里糊涂地随他去了。   “我对玉井胡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   褪去包袱后,连景淮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说道:“街边那头儿有间早点摊,口味不错,贩卖的种类也多。从前父王上朝时,总会停下来买两块芝麻烧饼,搭配着卤得酥软绵烂的苏造肉一同入口,当真是吃了十数年都不腻。”   “另外,他们家的招牌还有甜浆粥。据说铺子里的小伙计每日寅时刚到便得起来,用石磨将泡好的粳米碾成浆子,然后加水和糖去煮。最终熬出来的甜浆粥滋味清醇,米香四溢。”   “你若是感兴趣,改日可以去尝尝。”   听到这里,盛沅锦其实是颇感诧异的。   因为在她的认知中,连景淮是始终高贵的,哪怕把他的身份剥除,那种贵气依旧会从血脉里流淌出来。   可如今,他却在尝试着颠覆她固有的观念,并且告诉她:你看,我也有质朴的一面,所以别对我产生距离感。   说实话,盛沅锦并不清楚连景淮这股劲头能够延续到何时,或许会很短,短到眨眼即逝,但至少在此刻,她不想辜负他赤诚的心意。   于是她柔声道:“好的。”   连景淮心中感叹自己这个未来媳妇儿是真乖。随即,又接续着说道:“沿着这条路直走,碰到拐弯处,有间高两层楼的首饰铺,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每回那掌柜的见到我母妃,都像瞅见财神婆似地,一个劲儿俯首哈腰,只差没拈香拜上三拜以示忠诚了。”   盛沅锦闻言,绷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正当她以为气氛会持续往温馨且欢乐的方向发展时,连景淮却突然调转话锋道:   “后来母妃过世了,可我还是会让管家在冬夏两季时,前去挑选些簇新的首饰,回来摆放在屋子里。因为这样做,能让我感觉他们好像没有离开,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盛沅锦虽然不曾尝过亲情的温暖,但在连景淮平缓而节制的叙述中,她竟奇妙地有种感同身受的体会。她想,连景淮的双亲定然是很爱他的。   与此同时,连景淮目光瞬也不瞬地观察着盛沅锦的表情。   他承认方才那番话有故意为之的成分。盛沅锦这个人,就好比是夹心糖,表面裹着一层坚硬的糖衣,芯子里却藏着柔软甜腻的内馅。比起争强斗狠,适当的示弱更容易触动到她的心房。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成效不错。   然而,诡计得逞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当连景淮看见盛沅锦心疼得揪紧眉毛的小样子,便只觉得——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自己真不是东西。为了填补过错,他慌忙开口补救道:“所幸现在有你,我也不算孓然一身。”   可惜这话题实在转换得过于生硬,压根无法起到安慰的效果,于是连景淮仅能另想办法。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对街的小赌档,不知何时已经摇身变成装修气派的正规赌坊,进出皆是达官贵客。   连景淮对赌博接触得很少,或者说,那些纨裤公子哥儿的爱好都离他很遥远。但今日他却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想尝试看看放纵的滋味。   “要不去试试手气?”   盛沅锦一噎,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男人会带着女孩子去赌场寻乐。但奇怪的是,这般悖离常理的言语,经连景淮的口中说出来,竟找不出丝毫违和感。   大众避之唯恐不及的赌博,于他而言就和其他打发时间的消遣无甚区别,谈不上多喜欢,可也不反感。   面对如此坦荡的连景淮,盛沅锦觉得自己若是以‘于礼不合’为由拒绝他的邀请,未免显得矫情。所以,片刻后他们便一道出现在赌坊的柜台处。   听完侍者介绍的玩法规则和投注下限,连景淮不快不慢地从袖袋里掏出几张价值百两的银票,吩咐庄家换成筹码。他的神情中既没有老赌徒的癫狂,也没有新手的犹豫,简直平淡到无波无澜。   庄家摸不清他的深浅,只得温声询问道:“不知这位爷,是想要押大还是押小?”   “你说呢?”连景淮并未直接回答庄家的问题,而是侧过头,眼含笑意地征询盛沅锦的意见。   他讲话时有个算不上坏的毛病,那就是乍听起来满口字正腔圆,偏偏尾音总会带点惯性的拖腔,痞劲儿十足。“随便选,反正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有谁会不喜欢自己的老公床上打桩机,床下取款机呢?   ☆、第七章   开赌坊不是做慈善,掷钱的目的自然是挣钱。盛沅锦知道武贤王府家底丰厚,不缺这点银子,但她实在没立场挥霍他的积蓄。   赢了还好,倘若输了呢?难不成还真让他帮着负担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顾虑,连景淮不惜埋汰自己道:“我这人吧,所有运气都用在投胎上了,平常连喝个凉水都能塞牙缝。如果让我来选择,恐怕这堆筹码都保不住。所以,还是请姑娘为在下指点迷津吧。”   听着他明显玩笑的语气,盛沅锦倒真没原先那么拘谨了。虽然心里仍旧有些顾忌,但态度上已经开始松动。   连景淮见状,赶忙趁胜追击道:“你就当我是冤大头吧,我情愿的,嗯?”   “行吧,我试试……”说完,盛沅锦便将目光投向牌局。   摇骰盅比大小,是博弈游戏中最常见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玩法。三颗骰子,按照规则总数超过十点者为大,反之则为小。由于控制权完全掌握在庄家手中,闲家无法通过提高技术获得取胜的机会。因此,这场游戏可以说是对闲家极其不利。   不过,对于盛沅锦这种半点不通赌术,好赖全凭直觉的外行人来说,比大小倒是颇为合适。   “我赌大。”   随着她话音落下,庄家开始翻动骰盅,两条清瘦有力的手臂在挥舞的过程中绷出好看的线条,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然而,盛沅锦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只听那三颗骰子在骰盅里碰撞出咯当咯当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她心坎上,不断加深紧张的氛围。   终于骰盅落回桌面上,庄家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揭开盖子:四四六,果真是大。   盛沅锦舒了口气,连景淮亦弯唇笑道:“瞧我说什么,还是我家姑娘手气旺。来,继续。   第二轮,盛沅锦依旧选择赌大。等到押注开盖,庄家温润如玉的嗓音缓缓从唇瓣间溢出:“看来,又是这位客人赢了。”   盛沅锦至此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连带着后面那局都胜得异常轻松。一共三把,她全都精准地押对了边儿。   许是因为太过高兴,盛沅锦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在拿回成倍筹码的同时,竟忍不住伸手环住连景淮的脖子道:“我们赢了,赢了!”   “嗯,乖女孩,你做得很好。”连景淮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却很好地拿捏着分寸感。比如这会,他揽在盛沅锦腰间的手便没有握实,而仅仅是虚扶了一把。   不出片刻,盛沅锦也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随即就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猛然倒退几步。   “没事儿,我挺喜欢你主动抱我的。”连景淮揉着她的发顶,语气毫不在意地说道:“唔,不过以后还是稍微注意着点,最好关起门来再抱。”   本来他们走进赌坊就是为了图个乐呵,没打算在里面闯出什么名堂。因此,玩到这份上已经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连景淮正欲起身,忽听周围人群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五皇子驾到……排场不小……陈老板也去迎接了……”   五皇子出自兰贵妃腹中,作为么儿,他几乎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的。治国不行,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若是前世的连景淮,大抵会这么认为。   但经历过重生后,他自然清楚众人眼中这位不务正业的废物皇子,其实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思及此,连景淮不由皱眉。   他今日刻意摒退左右,就是不想让闲杂人等打扰,这下可倒好,碰见五皇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上前应酬几句。   还未从好事被搅黄的郁闷中脱离出来,连景淮耳边便传来五皇子标志性的清亮少年音:“呦,这不是淮兄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红衣少年手执白玉骨扇,浅浅的凤眸微眯,姿态招摇而矜贵。   “小赌怡情罢了。”连景淮不咸不淡地回答着,同时将盛沅锦拉到身后,摆出一副维护的姿态。   以五皇子的聪慧,当然看得出藏在这个动作背后的暗示。他勾勾嘴角,佯装识相地说道:“既然淮兄身旁有佳人在侧,愚弟也不好过分打搅。这样吧,淮兄你给个准话,赏菊宴上能否抽空陪愚弟喝上几杯?”   连景淮闻言抬起眼皮,狭长的一双桃花眼里寒芒闪烁。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掺和。”他这句话倒不是挑衅,而是实打实的劝告。   五皇子哪怕城府再怎么深沉,也是相对同龄人而言,想和他玩手段,确实还早得很。   连景淮不欲多做逗留,张口道了句“失陪”便先行离开。   擦肩而过时,五皇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盛沅锦。只见她面容生得精致,眼鼻唇齿,样样都是罕见的极品。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盛沅锦却从皮囊美进了骨子里,甭管是谁看到,都会无端生出些许爱怜。然而,真正让五皇子感到震惊的是,她的相貌,竟有三分肖似丹阳郡主。   虽然因为衣着和气质的差异,乍一眼望过去,倒不是非常明显,但凡是仔细观察过,便不难发现两人五官的雷同之处。   这就很奇怪了。   当初听闻连景淮为美色所迷的时候,五皇子内心着实是好奇得不行。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等的天姿国色,才能把武贤王勾得鬼迷心窍。   如今真碰见这位小美人儿了,他非但没解开困惑,反而深深陷入另一团疑云。   倘若将长相分成三六九等,丹阳郡主绝对可以算作上上等的。而盛沅锦,顶多是在这个基础上更添一分灵性、一分妩媚。换作任何男人,都不可能舍弃门当户对的妻子,去选择后者。   可连景淮偏偏就是做了与众不同的决定,让你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厢五皇子仍在思忖,那厢连景淮和盛沅锦却已经走远。   “王爷不去赴赏菊宴么?”憋了半晌,盛沅锦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里话问出口。   连景淮压根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才开了口,声音中难辨喜怒:“帝后那边我自会给个交代,你无须多虑。”   盛沅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顾这段日子,她几乎没有感到踏实过,脚底像是悬空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虚浮。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有个朦胧的猜测,那么经过这几日,盛沅锦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连景淮是切切实实喜欢她的。   其实以盛沅锦六品小官之女的出身,能够攀上武贤王这棵大树,哪怕只当个无品无级的庶妃,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   可盛沅锦不乐意。   旁人或许会因此看轻她,觉得这区区宫女是在刻意拿乔,没有小姐命,却有小姐病。甚至用夹杂着嘲讽与羡慕,嫉妒与忿恨的语气劝告她:“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别太拿自己当回事,过了这个村儿,可就再找不着这个店儿了”。   但她想拥有一个家,想要堂堂正正进入夫家族谱,又有什么错?   “奴婢自知人微言轻,无法干预王爷的决定。可若要让奴婢说,那奴婢宁可一辈子不嫁,也绝不给人做妾……”盛沅锦说罢敛起袖子,朝连景淮郑重地福了一礼:“是奴婢逾矩了,还望王爷见谅。”   不得不说,盛沅锦很会审时度势。她这一认错,便是把自己的姿态降到最低,倘若连景淮再追究她的失言,未免就显得小肚鸡肠。   连景淮当真是被气笑了,他在想,回去以后该怎么制裁这个爱使小聪明的坏姑娘,但在那之前,得先把正事捋清楚。   “年轻的女孩儿有骨气,固然是好事,可本王何时说过要让你做妾?” 作者有话要说:  1. 样貌相似有很多原因,大家随意猜,我先帮你们排除狗血替身梗XD 2. 追更追倦了的小伙伴建议先养肥,去看其他太太的文转换心情,过阵子再回来看。当然啦,不嫌麻烦的可以尽量多催催我,万分感激!!!   ☆、第八章   盛沅锦疑惑地望过去,着实搞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那可是武贤王府啊!多少名门贵女削尖脑袋,使出浑身解数都想挤进去的地方,岂能容得她放肆?   盛家和连家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再加上他们先有肌肤之亲,后无夫妻之实的相处方式,注定了这段情路的崎岖——盛沅锦终究是没有底气,胜任武贤王妃这一角色。   连景淮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不相信。当然了,没办法让心爱之人信任的自己也有责任。   或许他应该给予盛沅锦承诺,但一个尚有婚约缠身的男人,哪怕情话说得再动听,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能力付诸实践。   “我知道口说无凭,也没指望仅凭三言两语就说服你。但是盛沅锦,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话至此处,连景淮稍作停顿,而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不在意妻子的出身是否尊贵,更不需要岳家的锦上添花,武贤王府代表的是天底下最高的门第。只要我想,可以抬举任何人。”   “再给我多一点时间,”连景淮双目直视着她,毫不避退。 “我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料理干净,我会让你依赖我。”   若是仔细聆听便不难发现,他着重强调了依赖二字。对于连景淮而言,最好的感情状态不是妻子把丈夫当成天,然后每日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就会引发山崩地裂的后果。   而是你知道无论如何,都有我为你顶着天,所以你可以尽情地在我身边撒野。   连景淮字字句句,说得格外清楚,但盛沅锦听在耳里却只觉得恍惚。就在刚才,她的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现出几个记忆画面,细碎、散乱,如同一团乱麻。   盛沅锦有预感,那些零星的片段并不是偶然出现的,它们可能指引着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可每当她试图着手拼凑时,思绪便像断了线的风筝,拉都拉不回。   盛沅锦揉揉太阳穴,以减缓用脑过度带来的头疼。   推心置腹的谈话固然有助于厘清误会,但坦诚过后,难免会有种隐私被扒光的不自在感。于是,连景淮索性打消了带盛沅锦游遍玉井胡同的念头,早早掉头回府。   ******   虽说这回的约会不尽完美,但至少是有点新进展。当日下午,连景淮亲自走了趟吏部。   作为掌控着全国大小官吏选拔、升降、考核、任免等事务的部门,吏部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然而鲜少有人知道,当年的万乘皇帝曾经赐予连家监管吏部的权力。这就意味着,连景淮能够直接对朝廷命官进行人事调度。   这项权力看似很大,实则限制却不少。毕竟选派官员不是儿戏,你想任命谁,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他有何能力?凭什么脱颖而出?如果不是为了盛沅锦,连景淮还真懒得动这个嘴皮子。   吏部尚书赵弘钧坐在他对面,目光沉静,内心却已是百转千回:“不知王爷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连景淮并未急着切入正题,而是端起茶壶,给赵弘钧倒上一杯茶,然后再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满上。“难为赵大人在百忙之中,拨冗出来一见。先喝口茶歇歇罢。”   “王爷这话说的可就折煞下官了。能为您效劳,实在是下官的荣幸。”赵弘钧轻抿了口茶,随即装模作样的打起官腔来。   连景淮却不接茬,只自顾自品着香茗,待杯中茶悉数饮尽才再度开口道:“若是我记得不差,吏部底下应当有位姓盛名文旭的主事?不知他平时表现如何?”   赵弘钧坐在尚书这个位置虽有七、八年了,但平时接触的对象多半是左右侍郎,和各司郎中,哪里会惦记着小小主事?思索大半天,他才勉强将人名和长相对上号:“王爷好记性,这盛文旭的确是隶属于我部考功司的人员。”   坦白说,盛文旭此人,论家世背景并不突出,论样貌才学也仅仅是中等水平,若是没有意外,可能终身都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但赵弘钧是谁?一个官场上的老油条,在尚未摸透对方的真实想法前,自然是尽量模棱两可地说道:“盛文旭这些年虽然不曾做出什么实绩,但总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借年资也该升上一升了。”   仕途的升迁,基本上取决于出身和科举成绩。当年盛文旭不过堪堪挂在二甲榜尾,再差一点,便要落到三甲成为同进士。也难怪在考功司一待十几年,仍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吏。   连景淮心里不待见这个准岳父,但顾念到他是盛沅锦的娘家人,还是决定帮扶一把。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赵大人……”连景淮微笑,面上是毫无破绽的表情,可实际却让人感觉笑意未达眼底。 “年前将他擢升为五品郎中,没问题吧?”   从六品主事至五品郎中,不但官位连跳两级,更是由边陲地带正式进入到决策圈里,可见连景淮确实有意拉拔盛文旭。   赵弘钧算盘打得精明,用一个郎中的职位去换取武贤王的人情,简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因此,他很爽快地应承下来。   目的既已达成,连景淮也不再多待,当即就起身离开。   等他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才有空暇去梳理近日发生的事情。针对盛沅锦的家庭,连景淮其实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她的生母丁氏是清远伯府的千金。   千金小姐下嫁穷书生,似乎总是伴随着与家族决裂、理想婚姻的破灭等等,大家百看不厌的戏码。   然而生活没有那么多曲折。当初盛文旭为了征得岳父清远伯在事业上的支持,对夫人丁氏几乎是百依百顺,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打狗不敢撵鸡。哪怕丁氏三年无所出,他也不曾吐露过半句怨言。   后来,丁氏费尽万难诞下盛沅锦,盛文旭尽管心里边因为重男轻女而有些嫌弃,但表面上却不露端倪,仍旧卖力地扮演着一个三好丈夫。   直到清远伯府没落,丁氏抑郁病逝,再也榨不出半点油水的时候,盛文旭才彻底撕下面具。   窝囊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释放本性,盛文旭二话不说就给自己纳上三四房美妾,轮番宠幸着。其中,当属谭姨娘的肚子最争气,接连两胎都是男娃,乐得盛文旭不顾礼法直接将其扶为继室。   有这么一个世故的,无耻的,毫无底线的亲爹,可以想见盛沅锦儿时的生活该有多么艰难。   连景淮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哪怕他再神通广大,也终究是个凡人,有许多力所难及的事情,比如……还给盛沅锦正常的童年。   估摸着快要抵达王府,连景淮随手撩起车帘。   也就是这个抬眸的瞬间,他看见廊檐下的少女,素手提着灯笼,乖巧地立在那里,仿佛等候丈夫归家的小媳妇,身形娉婷可爱。   “王爷回来啦?”仅仅五个字,便叫他所有烦躁的情绪都奇迹般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心翼翼地捂紧了女主的马甲。   ☆、第九章   “在等我?”从马车上下来后,连景淮径直走往盛沅锦身边。   他比她高出许多,离得近时,盛沅锦的视线仅能与他胸口的位置保持平行。   感觉到他的气息正一点点笼罩住自己,带着令人腿软的侵略性,盛沅锦无意识地后退几步,直到碰触到墙壁。   诚如连景淮所猜想的,盛沅锦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而是提前在此伫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归来。   这段时间里,盛沅锦思考了很多,她虽然无法明确回应连景淮的感情,但却可以用较为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因此,她毫不避讳地答道:“是。”   连景淮倒真没想到她会如此诚实,怔愣片刻,忽然豁朗地大笑起来:“盛沅锦,你傻不傻啊?”   盛沅锦闻言偏了偏头,似乎不能明白他何出此言。   连景淮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普通做妻子的,都是听闻动静才从屋子里出来迎接,哪里会像她这样在风口上呆站着,冻得鼻尖通红通红的。   “屋檐挡不住风吹,下回你还是乖乖坐在炕上等罢。”说话间,连景淮将身上的玄青大氅脱了下来,披在她肩上,“暖吗?”   盛沅锦微微颔首。   因为害羞,她把头垂的很低,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柔软白嫩的颈间,让连景淮霎时回想起交欢时,她仰起脖子娇吟的媚态……真是要命了。他心虚地撇开眼,而后仰头望向天空。   明镜似的圆月,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辉,亮堂得仿佛要照进人们心底的最深处。连景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你想听听丹阳郡主的故事么?”   丹阳郡主的身世是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盛沅锦也只听老嬷嬷说过,这件事是个禁忌,谁提谁倒霉,却不清楚实情到底为何。她思量了片刻,然后说:   “奴婢对郡主的故事并无兴趣,但如果是王爷未婚妻的故事,那奴婢愿闻其详。”言下之意,就是盛沅锦压根不在意丹阳郡主的过往是苦是甜,她在意的,只有连景淮与其的关系。   “你知道么?”连景淮单手环住盛沅锦的腰,坏笑着伏在她耳边说:“你坦诚的样子,真的特别可爱。”   言毕,不待盛沅锦回应,他已经顺势牵住她的手,朝不远处的亭台走去。   邻近冬日,周遭的观赏池都凝成了寒冰,衬得孤亭更显萧瑟。连景淮吩咐下人端了壶温酒,和几碟干果过来,边吃边聊道:“京中早先流行过一首童谣,北有武贤王,南有镇北侯,外敌来袭不用惧……这段词儿里称颂的正是连、谢两家对于保卫边疆的功劳。”   “镇北侯谢家,在十多年前也是不亚于连家的世家大族。钟鸣鼎食,气象峥嵘,即便是天家公主都抢着要当谢氏妇。”   话至此处,连景淮稍作停顿,随手拈起盘中的桂圆,剥了皮,再用两指将去过核的果肉递到她唇边。   盛沅锦没有思考,条件反射地咬了一口,直到舌尖触及他粗砺的指腹时,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王爷戏弄奴婢。”   达成目的后,连景淮立马收敛住玩闹的心思,回归方才的话题:“那些个争破脑袋想嫁进镇北侯府的贵女中,也包括了临安长公主。”   “临安长公主作为伍太后的老来女,同时也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幺妹,这天底下从来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唯一一次栽了跟头,却是在镇北侯身上。”   “镇北侯心里装着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为此甚至多次拒绝临安长公主的示好,摆明了不愿意尚主。事情闹到最后,双方面上都无光,临安长公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嫁给谢二郎。”   “谢二郎虽然不如其兄镇北侯那般炙手可热,可也算是众人心目中的良配。更何况,他为人厚道,非但没有因为先前的秽闻而看轻临安长公主,反倒爱她敬她。”   “成亲没多久,两人便诞下一女,取名为静芸。”听到这里,盛沅锦知道重头戏差不多要开始了。   然则,连景淮却没有接续着说下去,而是举起酒樽,一口饮尽了杯中佳酿。   那酒很是烈性,滑过喉腔时,热辣的感觉便直接从嗓眼贯穿到胃部,烫喉又灼心。连景淮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再后来,就是那场著名的石堡战役。”   “镇北侯谢明驰兵败于石堡,随即颍州以南全部沦陷,五万军士被活埋于山谷中,连带老二谢明轩也在此葬送了性命,唯独镇北侯自己……”连景淮的声音有些暗哑,又有些悲凉。   这是血淋淋的真实。   无数将士身处在谷底,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尸体越积越厚,鲜血漫延成河,他们除了哀号以外根本别无办法。   尽管连景淮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不愿相信曾经的英雄会沦为反贼,依旧只能沉痛地道出事实:“镇北侯临阵脱逃,带着三百亲兵潜至敌国,从此音讯全无。”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好理解了。谢家的男丁死的死,逃的逃,可这笔血债总得有人来承担。于是,隆昌帝便下旨以通敌卖国之罪,判处谢家满门抄斩。”   “临安长公主和年幼的谢静芸虽然获得赦免,但顶着谢家遗孀孤女的身份,日子终究不好过。”   顾虑到这段往事比较沉闷,连景淮说了一会又停下,手指着果碟里腌制得恰到好处的糖渍青梅,问:“你们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吃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   盛沅锦闻言,关注点果然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转移至吃食上头。“还行吧,我个人比较喜欢吃桃脯、金丝蜜枣那类偏甜口的蜜饯。”   “嗯,是挺甜的。”连景淮一语双关,说罢兀自轻笑起来。   面对连景淮这种爱在口头上占便宜的臭毛病,盛沅锦刚开始的确有些不习惯,但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做到完全的泰然自若,乃至于巧妙回击了。   只见她用指尖夹起一颗又一颗色泽晶莹的蜜枣,毫不间断地送到连景淮口中,道:“甜你就多吃点。”   枣子甜蜜的滋味迅速席卷整个味蕾,腻得连景淮止不住摆手说:“行了行了,饶过我吧。”对于不常吃甜食的人来说,接连七八颗蜜枣下肚,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但连景淮毕竟身体素质不凡,仅仅是歇息了片晌便缓过劲来:“继续谈临安长公主母女的事儿吧。”   “说来也巧,谢氏遭逢家变后不久,向来警卫森严的皇宫便遭了刺客。而且,那名刺客还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侍卫的情况下,直接摸进隆昌帝的寝宫。”   “这说明了两种可能性,第一,来人武功高强;第二,宫中有内应。不管是前者或是后者,都足以置隆昌帝于死地。”   “可危难之际,偏偏是临安长公主以肉身替他挡下了这一刀。”这里连景淮虽然没有说得非常透彻,但盛沅锦依旧听懂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   策划这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可能与临安长公主有着匪浅的关系。更有甚者,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导自演。至于动机,端看最终受益者是谁。   “长公主是为救驾而死,隆昌帝岂能没有表示?同年,他便破格册封刚满周岁的谢静芸为丹阳郡主,并赐国姓邵,将她完完全全地从谢家族谱上摘除。”   可以说,丹阳郡主如今的顺遂都是踩着生母用鲜血铺平的道路。   盛沅锦不是个喜爱搬弄是非的性子,听完这段宫闱秘事,也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由衷地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王爷打算怎么和丹阳郡主解除婚约?”   连景淮静默半晌,而后站起身走到盛沅锦面前,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不早了,我送你回屋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盛沅锦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连景淮的脖子,双方因此靠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连景淮的心跳、气味,以及他隐藏在唇齿之间的秘密。   强烈的直觉告诉盛沅锦,要想解除婚约并不像连景淮嘴上说得那么容易,他势必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思及此,盛沅锦脑子一热,突然用力拽住他的衣领道:“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什么,那样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累赘。”   “不会的。”连景淮声音不算大,但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不会的。   因为除了失去你,其他都不算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征答:猜女主的真实身份,挑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小可爱赠送100点红包,另外还有安慰奖若干。让我看看你们的脑洞叭。 ps.掉马当天同步开奖。   ☆、第十章   话说回来,盛沅锦的第六感真不是普通的准。   连景淮之所以有把握,能够让隆昌帝收回既定的旨意,无非是因为了解他的性子。   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隆昌帝亦不例外,比起外甥女的婚姻幸福,他自然更在意握到手中的利益。而连景淮有太多可以当作筹码的东西,比如兵权,又比如封地。   连景淮的傲气虽不允许他去动用先祖遗留下来的产业,但好在近几年他也挣了不少资产,用这些身外之物交换自由,他心里觉得很值。   偏生盛沅锦无法谅解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行为,还在不断挣扎道:“如果谈感情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麻烦与负担……你究竟图什么?”   “我图什么?”连景淮承认自己当下是有些生气的,因此动作也加重了几分。他把盛沅锦抱回房间里,抛上床,然后欺身过去,用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嗯?”   “钱没了可以再赚,地没了可以再夺,可是你没了我找谁讨去。凡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么?我现在最著急的事情就是把你娶回家,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排在后头。”他语气极快,一番话说下来堵得盛沅锦哑口无言。   面对连景淮宣泄似的话语,她其实是略显无措的,想要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又担心多说多错。最后,盛沅锦索性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像只害怕被遗弃的猫一样,无言地示弱。   大抵热恋中的男人,火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盛沅锦这一哄,连景淮原本愤懑的情绪逐渐被甜蜜所取代。   他并非不懂得盛沅锦的心情,相反,他很能理解盛沅锦因为付出不平等而感到压力的状态。于是连景淮放软了语气,同她说道:“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因为我心悦你,所以你对我来说价值连城,纵是给我千金也不换。”   “如果你觉得歉疚,那就好好回报我,用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后面几个字,连景淮几乎是以气音说出口的。   他手指轻轻刮过盛沅锦的脸颊、耳珠,然后顺着她玉白纤细的脖颈一路拂到深陷的锁骨,语气温柔:“今天的份就先欠着,等成亲以后再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说罢,连景淮便从盛沅锦身上起来,顺势在她床前的脚踏板坐定。   他坐着的时候,背脊习惯打得很直,由肩颈到腰际的线条犹如青松般,端正且挺立,与刚才那副耍流氓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睡吧,我看着你。”   盛沅锦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你不困吗?”   “不困,你要是不想睡,咱们还能再聊会儿天。”闻言,盛沅锦忽然体会到有个枕边人的好处。他知你冷暖,懂你悲欢,温存到骨子里。   在遇见连景淮之前,盛沅锦总以为这世间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别人对你好三分,你便得回敬三分,甚至更多,否则就会被指摘为不知好歹。   但连景淮的存在,彻底让她意识到,人与人之间还有别种相处模式。   眼下,盛沅锦突然很想知道当他的武贤王妃,名正言顺享受他给的宠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应该会很快乐吧?可是转念想到自个儿那扶不上墙的亲爹,盛沅锦又打消了念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是清楚得很,盛文旭就像专门以吸血维生的蚂蝗,一旦逮到目标,便会卯足了劲纠缠,直到把对方的血吸干才肯松口。   盛沅锦作为亲生女儿,血脉亲情无法说断就断,但连景淮实在犯不着去摊上这么个麻烦。她正兀自思索着,忽闻连景淮开口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我已经让赵尚书寻个由头,将你父亲提拔为五品郎中了。”   听见此言,盛沅锦非但没有露出半分欣喜的神色,反而微微蹙眉道:“王爷胸怀坦荡,不需要为了我父亲打破原则。”   连景淮轻哼一声,满不在意地说:“你就是我的原则。”   “……”盛沅锦是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类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停顿半晌,她终是叹了口气道:“说来也不怕王爷笑话,当年若非我外祖父四处延请名师,悉心栽培,单凭父亲的学识功底,还真不一定能考得中进士。所以,父亲担任主事是适得其所,倘若真做了高官,我怕他应付不来。”   连景淮知晓盛沅锦的性子,她记仇,恩怨分明,但绝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儿。   这会提到盛文旭,她虽然语调平常,没有多少对父亲的依恋,可字里行间仍旧带着隐晦的关心。   “我明白了。”连景淮应完,又半开玩笑地道:“不过说实话,我提携盛文旭,为的只是让你从娘家出嫁时可以更风光,更得脸。”   盛沅锦闻言难得没有推辞,而是认认真真地琢磨了片刻,然后说道:“王爷若是真想扶持我的家人,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我的二弟,盛长儒。”   平心而论,盛长儒无论天赋,抑或是努力程度都远胜于年轻时的盛文旭,长久以往必定能够成为全家的顶梁柱。   然而,他毕竟出自继夫人谭氏腹中,将来得势,未必肯帮衬着盛沅锦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姐,因此连景淮内心相当犹豫。   盛沅锦见他作深思状,当即猜到他心中的顾虑,遂解释道:“长儒品行端方,不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更何况,从前我们一同玩耍,一同读书习字的情份不是作假,我信任他。”   不知为何,当听见盛沅锦毫不迟疑地说出’我信任他’四字时,连景淮竟隐约有些吃味。他在心里默念数遍:“他们是亲姐弟,他们是亲姐弟,他们是亲姐弟……”才稍有缓和。   “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看今年的春闱结果。盛文旭若是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考中二甲的前段,乃至于一甲,我也乐意关照这种优秀的后辈。”   “嗯。”盛沅锦莞尔道:“长儒性格活泼开朗,从小就招人喜欢,你大约能和他相处得不错。”   随后,连景淮又和盛沅锦天南地北地侃了许久。直到她阖上双眸,呼吸变得平稳,连景淮才俯身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晚安。”   翌日盛沅锦醒来时,连景淮想当然已经不在了。   时辰尚早,她估摸着连景淮应当还未用过早膳,于是便张口唤来琉璃,问道:“厨房里可还有面粉?”   “有的有的!”提起吃食,琉璃立马兴奋得双眼放光:“姑娘今儿要做什么?”   “翡翠水晶虾饺,尝过吗?”换作平时,盛沅锦顶多是煮个咸粥或是煎葱油饼当做早饭,但今日为了不让连景淮觉得寒碜,她特意选择卖相较佳的蒸饺。   而良好的卖相背后,往往要投入比平常更多的心血。制作翡翠水晶虾饺,皮馅皆有讲究,馅料得选用海虾、肥瘦比例适中的猪腿肉,以及时鲜的冬笋。   再者,包进饺皮里的馅量也得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此才能达到皮薄如纸却不露馅儿的境界。可见这道翡翠水晶虾饺,确实处处考验着厨者的功力。   栖雁阁内,盛沅锦正脚不沾地的忙活着;那边崇越堂,气氛却诡异地凝滞了。   今晨,宫里遣了两名内侍过来传话儿,内容翻来覆去都是在暗示连景淮必须出席赏菊宴。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毕竟区区太监又能奈连景淮何?然而,当为首的宦官摘下官帽,露出藏在帽檐里那张白净娇俏的脸蛋时,连景淮就知道此事不易善了了。   因为那太监,居然是丹阳郡主假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我连小舅子的醋都吃,真是丧心病狂。 我:虽然但是,那不是亲生的啊(顶锅盖跑走) ps.谢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我都有收到哦!   ☆、第十一章   短暂的惊愕过后,连景淮很快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叫身旁的闲杂人等都退下,随后才转向丹阳郡主,问:“太后知道你要来这里么?”   宁朝的风气虽然比前代开放许多,可也断断没有闺阁少女径自往男子家中跑的道理。更何况她作为郡主,却穿着一身太监服在街上游荡,成何体统?   邵静芸自知理亏,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道:“淮哥哥,我知道这样于礼不合,但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丹阳郡主具备着周旋于男人间的手腕。她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惹人怜爱,也知道怎么样的语气最让人难以拒绝。   “……我不清楚你为何突然动了想退亲的念头。如果是对我的立场有所存疑,那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分得出轻疏远近。”   话落,她目光微抬,眼波扫过连景淮之时,竟是带了些淡淡的情意。“淮哥哥,倘若你我二人成了亲,婚后我必真诚待你。”   说实话,邵静芸绝对称得上是聪明。她善于利用自身的柔弱,来博得男性的好感,但同时她也知晓,一味地打感情牌是行不通的,若是想要在谈判中取得胜利,就必须拿出实际的好处。   而她所能给予的,最大的好处便是彻底投诚于连景淮。   既然隆昌帝能够通过联姻的方式,把亲外甥女安排进武贤王府当棋子,他们未尝不可运用这点进行反间计。   届时,邵静芸只需将虚假的消息传递给隆昌帝,就能轻易地达成误导的作用。   “以政治谋略的角度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计策。”话至此处,连景淮语气微顿,而后略带讽刺地说道:“但是恕我不能同意。”   “我想,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这桩婚事是如何敲定的吧?”到这时候,连景淮终于肯用正眼瞧她,但眸色却冰冷的像是结了一层霜。“当初你既然选择算计我,便该料想到会有今日的恶果。”   闻言,邵静芸狠狠打了个寒颤。   因为紧张,她不停地绞动着手帕,直到将其完全揉皱,才想起来要辩解:“三年前的赏菊宴上,我的确是蓄意接近你,我心思不纯,可我不过是仰慕你……淮哥哥,我错了么?”   “住口!”连景淮一拍桌子,呵斥道:“你敢说当年京中盛传的那些谣言,不是你的手笔?难道你千方百计制造我俩有私情的假象,也是因为倾慕我吗?邵静芸,你究竟知不知廉耻?”   “我……”邵静芸还欲再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响动,是盛沅锦来了。   她微不可察地皱起眉,显然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但仅仅是片刻,又重归平静道:“那名宫女叫做盛沅锦对吧?淮哥哥若是中意她,我可以作主替你纳为侧妃,并且保证不会为难她。”   在邵静芸的认知中,小小宫女自然是配不上武贤王侧妃这个头衔的,所以她说话间,便不自觉带了点施舍的语气。   如果说连景淮刚才还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她,现在却是真的动了怒:“滚,这里轮不到你放肆。”   邵静芸见他脸上的怒意不似作伪,怕再待下去会惹他厌弃,索性依言告退。临走前,邵静芸心念电转,忽然想到一计挑拨离间的办法。   她咬咬牙,使劲儿将装饰在手串上的佩珠给卸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扔到椅脚边。她在赌,当盛沅锦撞见连景淮屋里有其他女子遗留下来的饰品时,会不会出言质问?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盛沅锦真能做到睁只眼闭只眼,心里也难免会觉得膈应。   邵静芸设想得周全,离开王府时,嘴角甚至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然而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盛沅锦发现那颗珠子后,只是顺手捡起来,面露困惑地问道:“哪个洒扫的婢女这般不谨慎,居然将香珠落在地上,万一不小心踩着滑倒,可如何是好?”   连景淮闻言,向来沉着的俊容上出现一丝裂缝。半晌,他话中有话地道:“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将她撵走了。”   盛沅锦虽然感觉有些古怪,但却并未深究,而是笑盈盈地开口道:“王爷趁热尝尝这道翡翠水晶虾饺吧?是我亲手做的。”说完,她便用筷子将蒸笼里的虾饺一个个夹出来,搁在盘里摆好。   由于盛沅锦今日穿着的袍服样式繁复,袖摆较为宽大,因此举手抬足间极不方便,时常需要腾出空去挽袖口。   连景淮见状,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替她托住过长的衣袖。   盛沅锦神色微赧,刚想说不必麻烦,一转头,却瞥见连景淮仿佛呼吸般顺其自然的表情,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连景淮确实是没有觉察到这个动作的暧昧之处。他只是依循着本能,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她。   旁人也许只当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可是连景淮知道,盛沅锦是他心爱的女人,是他的命,是他们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   想到这里,连景淮不禁从心底,由衷地升起一丝疑惑。他娶盛沅锦是因为情之所至,那么邵静芸又为何执意要嫁?   前世连景淮仅仅是把邵静芸当成无用的花瓶,所以未曾思考过她每个行为背后的含义,但经过方才的谈话,不难看出她是擅长盘算,且懂得取舍的聪明人。   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像个傀儡般,听从隆昌帝的指示嫁予他为妃?以邵静芸的条件,周围应该并不缺乏品貌俱佳的追求者才是。   连景淮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某条非常关键的信息。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趁着这会儿工夫,连景淮把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在脑海中重新过滤一遍,随即,他便发觉了不对劲之处。   上辈子盛沅锦香消玉殒后,连景淮曾经动用过王府里最精锐的密探,去调查那款名叫‘噬心’的毒药。据传,它的毒性不亚于见血封喉,是一种能够快速致死的剧毒。   而且这种毒素一旦进入体内,就会与血液融合,让服毒者感受到,如被数万只蜘蛛同时围攻啮咬的痛苦,可以说是极其阴毒的药物。   如此厉害的毒药,自然不是轻易能够取得的。实际上,它出产自西域,民间另有俗名称‘千年一遇’,足见其珍罕程度。   若是寻常的后宅争宠事件,用上这等罕见的毒物,未免显得小题大作。因此,连景淮当时没有半点怀疑邵静芸,而是直接将这笔帐算在隆昌帝的头上。   如今回想起来,仅凭这点就排除邵静芸的嫌疑,着实是有些武断。毕竟比起远在宫里的隆昌帝,邵静芸明显有更多机会可以下手。   假设这回的猜测无误,下毒杀害盛沅锦的元凶当真是邵静芸,那么她到底有什么非要铲除盛沅锦不可的理由呢?故事进展到此处,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填补上逻辑的空缺。   连景淮正苦思冥想着,蓦然被一道声音轻婉的女声给打断,便听盛沅锦温声询问道:“王爷发什么呆哪?”   “无事。”   话音落地的刹那,连景淮只觉得脑子里似有电光火石闪过,紧绷的思路亦随之畅通——既然眼下无法获取新的线索,不如回过头,从根源处寻找答案。   决定好接下来的方向后,连景淮便开口提议道:“我让管家写个请帖,过几日邀请你的家人过来王府作客吧。”   到了谈婚论嫁这步,见家长是迟早的事情,因而盛沅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牴触的情绪,很爽快地答应道:“好,正巧我也许久未见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男二带着给男主的见面礼(陈年老醋)走来了。 ps.男二是盛长儒,绝世小奶狗。   ☆、第十二章   武贤王府的管家办事效率很高,当天申时以前,便将书写工整的请柬送到了盛府。   本来早在得知自家闺女得了武贤王青眼的时候,盛文旭就打算寻个由头上门拜访。无奈武贤王府的门第实在太高,以他的官位,恐怕连张名帖都递不进去,于是只得暂时作罢。   但今日,可是武贤王主动邀请的他啊!盛文旭岂能不乐?   他几乎是刚接到请帖,便抑制不住地跑到妻子谭氏面前显摆:“瞧瞧,我这女儿多争气,不枉我当初想方设法地把她送进宫!我原先还想着,若是能勾搭上个御前侍卫就算赚了,哪知道她竟能钓到武贤王这条大鱼,真真儿是手段了得!”   谭氏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仍生得杏脸桃腮,弯起眼睛笑时,端的是千娇百媚。“老爷说笑了,我们锦姐儿天生丽质,自然配得上最好的夫婿。”   “你说得对。”盛文旭闻言立即附和道:“想当初她才十二岁,眉眼间便隐约浮现出媚态,我打量着,便知道将来必定会长成夺人魂、摄人魂的极品尤物。”   不过三言两语,盛文旭这个当爹的就已将亲生女儿贬为供权臣赏乐的禁脔,价高者得。   听到此处,盛长儒不禁剑眉倒竖,语带怒意道:“够了!如今姐姐只身待在王府,想要立足已是不容易。我们作为娘家人本该成为她的后盾,可现在呢?不但没帮上一丁点忙,还要去拖她的后腿么?”   盛长儒的担忧其实没有错。毕竟,盛沅锦眼下虽然得宠,但从本质上看仍旧是个无名无分,随时可以丢弃的姬妾。   盛文旭若是贸然以武贤王未来岳父的身份自居,便是大大的僭越,难保不会触怒他。更有甚者,还有可能连带影响盛沅锦在武贤王心目中的地位。   想当然尔,盛文旭是不会听劝的。他皱了皱眉说道:“你这个蠢货!你姐姐在王府里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看主母的脸色,日子美得很!更何况,你老子我做什么拖她后腿了?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个女儿,难道不该回收点成本吗?难道要给人白玩儿吗?”   一个个不堪入耳的字眼,从他嘴里蹦豆似地跳出,并撞进盛长儒的耳朵内。   有那么几个片刻,盛长儒甚至偏激地希望自己就这样聋了,总好过听见父亲的恶言恶语。他想辩驳,想回击,可是读书人对于孝道的看重是根深于骨子里的。   盛长儒自知无法挣脱出孝子的禁锢,索性不再多言,径自走回房间读书。   当年,盛文旭夫妇决定让盛沅锦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时,盛长儒只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子,没有半点话语权。因此哪怕他哭闹得再凶,也不能动摇父母的想法分毫。   打从那时候开始,盛长儒便拼了命地读书,由童生到举人,他总是书院中年纪最小的学生。周遭的师长夸赞他天资聪颖,并说:“长儒这孩子,若是能够在学堂里按部就班地学习,慢慢积累知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然而,盛长儒却总嫌自己成长得不够快,他需要更快地茁壮,直到能够庇佑姐姐为止。   到那时候,无论姐姐嫁到什么样的夫家,他都可以成为她最坚实的底气,一辈子为她保驾护航。   思及此,盛长儒不禁痛苦地嘶鸣一声,而后抱住头呜咽道:“姐姐对不起,长儒终归还是晚了几步。”   …………   三日后的月圆夜,盛文旭穿戴体面地携着妻儿来到王府赴约。   不同于正式的宴会,今儿只是大伙儿一齐相见,共同叙谈些家常事,所以宾主双方皆未拘泥于繁苛的礼节。   侍女领着盛家老小在湖畔设下的席桌边坐定后,便翩然告退。行走间,微风吹动她身上穿着的单丝花笼裙,带起优美的弧度。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方闻外头传来管家沉稳的通报声:“王爷驾到。”   盛文旭慌忙敛衣起身,正欲行礼之时,便见自家女儿正并肩行走在连景淮身旁,小俩口举止亲昵,宛如新婚夫妻。他一时怔愣,腰还半佝偻着,却忘了开口问安。   好在连景淮并没有计较这点失礼,而是摆摆手示意平身。“诸位只当是普通家宴,尽兴即可。”说罢,他便紧牵着盛沅锦的手在主位落座。   盛文旭虽然早有耳闻,武贤王极为宠爱自个儿这闺女,但听到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他再看向盛沅锦的眼神,早已不似从前那般轻视,反倒充满了充满慈爱与怜惜。   只可惜盛沅锦压根没有打算陪他演绎这段父女情深的戏码,扭头便对着盛长儒笑道:“小孩子果然都是见风就长,明明不久前你的身高才堪堪到我的肩膀,这会儿却比我要高出两个头了。”   尽管盛长儒不甚满意‘小孩子’这个称呼,仍旧顺从地回应道:“我前几日刚测量过,准确的身长应当是七尺八寸。”   连景淮听出他话里暗含的骄傲,忍不住打趣道:“哦?那确实是挺高的。”   许是因为年龄尚轻,面部的棱角还未展露出来,盛长儒的五官生得比较钝,不像连景淮那样惊艳无双。但同时,他又拥有连景淮所缺乏的蓬勃少年气。所以,实在不好说究竟是谁更招小姑娘喜欢。   “比不得王爷身形如松,风姿特秀。”   连景淮闻言愣了愣,这小子语气酸不溜秋的,莫非是在嘲讽他?   不怪连景淮感到困惑,主要是放眼整个宁朝,还真没什么人胆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初生之犊不畏虎?思及此,连景淮竟有些失笑。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盛长儒示意了下,然后一口饮尽:“我干杯,你随意。”   盛沅锦察觉到两人之间暗涌流动,正想阻止,谁知盛长儒动作麻利,一眨眼的工夫便喝干了杯中的冷酒。无奈之下,她只得劝解道:“空腹饮酒对胃部不好,都先吃点东西吧。”   “是我疏忽了。”连景淮从善如流地应完,便举箸夹了一块油光鋥亮的红烧蹄髈,放到盛沅锦的碗里。 “多吃点儿,你实在太瘦了。”   “多谢王爷。”盛沅锦点点头,刚想动筷子,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块表皮金黄酥脆的糖醋排骨。   “姐姐从小就喜欢糖醋排骨、糖醋鸡丁、糖醋鱼片、糖醋皮蛋、糖醋豆腐等等料理。”盛长儒眨巴着眼睛问道:“我说得没错吧?”   至此,连景淮若是再看不出来这臭小子是在挑衅自己,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他侧过头去,鼻尖溢出一声轻哼,虽然没有言语,但眼角余光却深深地望向盛沅锦,显然是要等着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盛沅锦平时做事果断,其实鲜少有犹豫不决的情况,可如今在左右两道目光的夹击下,她本能地就想逃避。于是,她思索片刻后道:“我今儿忽然想尝点清爽的食物,不如还是吃蔬菜吧。”   话音刚落,连景淮和盛长儒又先后夹了开水白菜,以及鱼香茄子到她的碗里。   盛沅锦:“……”很好,看来这顿饭是没法吃了。   连景淮估计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因此他最终还是决定,用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让盛长儒闭嘴,那就是——设法把他灌醉。   军中将士多半擅长豪饮,连景淮作为主帅,更是每逢出征前皆要在酒桌上连饮十数海碗,以提振士气。如此酒量,自然不是盛家父子可以比拟的。   可想而知,当盛长儒醉得不省人事,盛文旭亦开始胡言乱语时,连景淮依旧是那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   “你怎么也不拦着点他们?个个儿喝得跟酒鬼似的。”盛沅锦抬手扇了扇风,似想挥去些刺鼻的酒气。“更何况,长儒仍是志学之年,喝点小酒浅尝即止便罢了,哪里能真的和你拼酒?”   “长儒、长儒、长儒……”连景淮口中碎碎念着,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就在盛沅锦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连景淮突然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卸去所有的力道,软软地靠到她的身上,声音里显出几分疲惫和委屈:“是他先招惹我的。”   闻言,盛沅锦有片刻的愣神,她着实没想过素来唯我独尊的武贤王,还会有这样敏感脆弱的一面。   因为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连景淮所展示的永远是他强大的实力,仿佛弱小、胆怯、不安和懦弱这些情绪生来就与他无关。   盛沅锦长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她的静默,看在连景淮眼中就像是在赌气。   连景淮张臂环住盛沅锦纤细的腰肢,脸埋进她颈窝里,略显气弱地说道:“你莫要生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那臭小子……哦不,是再也不和咱弟闹别扭了。”   盛沅锦被他逗得笑出声,伸手轻轻推搡了他一把,道:“别装了,快起来。”   “我不,就不。”连景淮见她心情尚佳,愈发地无赖起来,不顾自己个头高大直往盛沅锦怀里钻。   盛沅锦拗不过他,末了只得让步道:“你现在先起来,晚点儿回屋子里随便你抱,行吧?”   说实话,这个提议正好符合他的心意。   毕竟连景淮这回设宴的主要目的,是准备趁着盛文旭喝得酒酣耳热时,从他口中套出当年盛沅锦出生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总不能正经事放着不做,只顾沉迷于美色之中。   因此连景淮缓缓松开了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说道:“你先带着谭氏和长儒去房间安顿好,然后——   沐浴完在床上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的背后,是我今天从早写到晚(沧桑点烟) 所以,你们可以给我撒花花吗?   ☆、第十三章   待盛沅锦离开后,席间只剩下连景淮和盛文旭这对准翁婿。   时下文人虽将饮酒视作雅事,但却不提倡酗酒,毕竟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然而,盛文旭今日实在是过于得意了。在连景淮有意无意的劝酒之下,他几乎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嘴里灌酒。   待盛文旭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喝多了的时候,脑袋已经变得像盘古开天般,一片混沌。所以,连景淮便省下了铺垫的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前些天江太医例行来王府请平安脉的时候,我让他顺带给沅锦看了诊。”   “据江太医所言,沅锦是先天性宫寒,也就是说,打出生起她就从娘胎里带了一股寒气出来。若想彻底根除这个毛病,只能通过改造体质去治疗。”话至此处,连景淮停顿了一下,才问:“我听说沅锦当时是早产?”   “是。”盛文旭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话音刚落,他的神情倏然又变得复杂起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先荆身子骨一向不好,当年怀了锦姐儿之后,每日都是用各种昂贵的药材补品吊着,才能勉强坐稳胎。”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然而,那会子正巧碰上石堡战役落败、镇北侯叛逃、谢府满门被抄……整个朝廷都处在动荡之中。先荆记挂谢家的情况,成日挺着个大肚子在外头奔波,连生产都是在碧云寺后山的厢房里生的。”   这段话中值得探究的地方着实不少,连景淮只能先抓住最关键信息,问道:“丁夫人何以如此记挂谢家?”   “准确地说,先荆记挂的不是谢家,而是嫁进谢家为妇的镇北侯夫人玉氏。”盛文旭伸出手臂,想要去拿酒壶,但双眼因为喝醉已经变得有些迷离。   眼看他那两条胳膊在半空中挥舞半天,也没捞着实物。连景淮看不下去,索性将面前的茶杯递到他手里。“喝点淡茶醒醒酒罢。”   大抵真是口渴了,盛文旭捧起茶杯,一仰脖,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先荆和玉氏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即便各自出嫁,也未曾断过联系。”   “说来也巧,当年先荆就是在玉氏被诊出喜脉后不久怀上的身孕。”盛文旭用回忆往昔的语气,叙说道:“她总说,这是沾了玉氏的喜气,还说若是生下来刚好一男一女,便及早订下娃娃亲,肥水不落外人田。”   闻言连景淮表情有片刻的扭曲,但随即,他又很快地收敛住情绪:“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没有逃过抄家灭族的命运。”盛文旭面带怜悯地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他能平安出世又怎么样呢?按照我朝的律法,凡是七岁以下的男犯皆需监禁至八岁,再交由内务府阉割,发往边疆战地给官兵为奴。那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连景淮听完,有些纳闷地问道:“如何能确定是男胎?我记得卷宗上只粗略记载,玉氏与其腹中胎儿一尸两命,可其余细节却是只字未提。”   “确实不知道,但若是个女娃,下场就更加凄惨了。”   罪臣的妻妾女儿,多半会被送到所谓的教坊司进行管教,以供王公贵族们寻乐或赏玩,俗称官妓。   官妓不同于民间的青楼女子,只要有恩客愿意支付赎金便可重获自由身。在多数情况之下,这些官妓非但终身都无法离开教坊司,甚至连她们的后代都得被迫为娼,岂不残忍?   不知为何,连景淮心里突然浮现出一道奇怪的念头:换作是他站在玉氏的立场,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护住那个孩子?   连景淮在脑海中不断推敲着这个问题,直至回到栖雁阁时,才从众多庞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只见盛沅锦穿了身梨花白素锦寝衣,抱著书籍,靠在身后的攒金丝弹花软枕上,姿态慵懒闲适。   她是才刚及笄的女孩儿,体态纤瘦,尚未酝酿出那种独属于熟妇的丰美,但却别有另一番风采——如同刚长出花苞的海棠,娇滴滴地,诱人采摘。   换作平时,连景淮定然是要先冲洗过身子才会上床的,但如今软玉温香在前,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他三两下褪去鞋袜,便想往盛沅锦身边凑。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盛沅锦居然往后退缩了几步。   “不是说好了回屋以后,任我随便抱吗?”连景淮不明所以地问道。   盛沅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短暂的寂静后,连景淮终于从盛沅锦纠结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心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问道:“你嫌弃我臭?嗯?”   盛沅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气味,说它难闻吗?倒不至于,然而当那股浓烈的酒味儿,混杂着连景淮身上同样浓烈的雄性气息,一同钻入鼻腔时,盛沅锦便无端地感到窒息。   “我没有。”她弱声弱气地解释着。说完,仿佛是怕连景淮不相信,盛沅锦再度开口强调道:“真的没有嫌弃你。”   连景淮本没有生气,但见她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却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他索性板起脸孔,故作严肃地冲着盛沅锦说道:“既然没有,那你靠近点儿闻闻。”   盛沅锦皱皱眉,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于是,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男人,像是试图从他绷紧的面庞上找出一丝妥协的可能性。   无奈半晌过去,连景淮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只要盛沅锦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就会继续和她僵持到天荒地老似的。   盛沅锦认命般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往前挪动。   她慢吞吞前进的样态,简直与蜗牛没两样,看得连景淮几乎要憋不住笑出声的冲动。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她一把按进自己怀里,问道:“真有这么难闻?那我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盛沅锦不发一语,用无声表达抗议。   普通男人口中的拥抱,大都是指连摸带抱,抱了不多会儿,手掌就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游离,但连景淮没有。他只是一手揽住她的肩,另一手稳稳地扣住她的后脑勺,用最纯粹,也是最能给予对方安全感的方式抱着盛沅锦。   盛沅锦有时候会觉得连景淮这个人很矛盾,说他是个君子吧?可他嘴里的荤话总是像不要钱似地往外冒;说他是泼皮无赖吧?他又能坚守原则,绝不擅越雷池半步。   连景淮是何其特殊的存在,纵使盛沅锦翻遍字典,都很难找出能够精准形容他的词汇。   “你还记得你娘亲么?”   夜里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脉搏。连景淮隐约感觉到盛沅锦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而后开始剧烈地跳动,她说:“其实记不太清了。”   丁氏逝世的时候,盛沅锦才刚脱离襁褓期不久,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并不敏锐,许多生活琐事都是后来听服侍丁氏的婢女转述的。   “只有一点,我感到很奇怪。”盛沅锦喃喃地说着,面上尽是疑惑之色。“我曾经询问过娘亲身边最得力的嬷嬷,确定她从未给我起过什么乳名,向来都是姐儿姐儿的叫着。但在我的印象中,总记得有个人会唤我作‘圆圆’,寓意是圆满安康。”   闻言连景淮身子微微一震,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啊!圆圆此名乃是前世他偶然兴起给她起的爱称,盛沅锦为何会记在心里?   想到盛沅锦可能还保留着前世相关的记忆,连景淮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赶忙开口催促道:“你说有个人唤你作圆圆?那你可还记得他是谁?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说话的语气又是如何?”   依照他给的提示,盛沅锦仔细思索了半晌后,方依序答道:“不知道是谁,自然也不清楚性别、年龄与相貌,但语气应当是极其温柔的。”   听到这里,当面被夸温柔的连景淮难得地有几分赧然,嘴角亦禁不住微微地翘起。   盛沅锦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分析道:“按理来说,乳名或者小名应当只有亲近的长辈知悉,但我却未曾从家中哪位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口中听到过这个称呼,着实是奇怪的紧。”   连景淮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就此作罢,还是继续诱导她思考。   恰在此时,盛沅锦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幕香艳热辣的场景。画面里男人打着赤膊,露出肌理分明的臂膀、胸膛以及腹肌,在烛火下泛出一片暖铜色的光晕。   哪怕看不清脸,单凭这副增一分则过于健硕,少一分又嫌单薄的好身材,盛沅锦也能轻松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是连景淮。   然而,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连景淮浑身赤条的情景?   正当盛沅锦备感疑惑的时候,就见记忆里那人弯下腰,附在自己耳边,轻唤了一声:“圆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回忆起一些香艳的场景? 因为前世王爷总喜欢在床笫之间,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唤女主的小名。 ps.卖萌打滚求作收,球球你们去我的专栏里面逛逛吧QvQ   ☆、第十四章   脑子里刮刺一声,某根弦瞬间崩断了。   盛沅锦分辨不清楚眼前的一幕幕,究竟是虚是实,她只能竭力保持清醒。   眼看她柳眉紧皱,状似十分痛苦的样子,连景淮赶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盛沅锦闻言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道:“这样说或许有点玄幻,但既然王爷问起,我也不欲隐瞒。实际上,近段时间里我的脑海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没有经历过的记忆,比如方才……”   讲到这里,盛沅锦忽然止住了话音。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平时连在话本中看到作者对于云雨的描绘,都得脸红半晌,更遑论直接口述出那般活色生香的场景?简直羞耻透了!   然而,连景淮压根不理解她的别扭,迭声问道:“方才怎么了?”   盛沅锦心中好生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才像下定决心般,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实话实说,王爷可不能取笑我。”   连景淮看出她眼中的希冀,想也未想便应承下来:“嗯,不笑你。”   得到连景淮的允诺后,盛沅锦便将不久前见到的画面,以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只不过,男女之间的艳事,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能让人浮想联翩。   待她话音落地,连景淮挑挑眉,故作惊讶地问道:“不对啊,你适才分明说了没有看清楚对方的相貌,那么如何肯定是我,而非别人?”   这话叫她怎么回答呀?难不成盛沅锦还能说,是因为他暗肌贲发的胸腹别具美感,令人过目难忘吗?显然是不行的。   于是,盛沅锦只得支支吾吾地答道:“除了王爷,我也未曾见识过其他男子赤身的模样,姑且……就当作那人是你罢。”   “啧,你这也忒不严谨了,要不再仔细瞧瞧?”语毕,连景淮便要伸手去解里衣的扣子。   盛沅锦见状,忙不迭出声阻止了他的行为:“别别别。”   就在这个当口,两人的双手无意间交叠到一起。   盛沅锦从前毕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粗活儿没少干,又疏于保养,哪怕再怎么天生丽质,掌心的触感也比不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那般细腻温滑。   但连景淮轻轻摩挲着那只柔荑,却觉得喜欢极了,她哪儿哪儿都好,连手心纵横交错的纹路,看上去都比别人生得精致。   感情这种东西很复杂,很多时候你甚至说不出原因,找不着开端,稀里糊涂间就把一颗心给交了出去。   连景淮现在回想起来,他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初次开荤,感到食髓知味,所以想把这个姑娘留在身边伺候。谁知在后来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逐渐发觉她性格中的讨喜之处,于是沦陷,于是沉溺。   如今重新将盛沅锦搂在怀里,连景淮心底固然欣喜,可也止不住产生疑问,他可以给她无条件、无底线的偏爱,那她呢?   连景淮其实一直都知道,盛沅锦向往自由,当初留在王府亦是迫不得已。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她的心境应该也会有所变化吧?   倘若他付出了这么多,盛沅锦仍旧去意坚决,那连景淮大概会满难受的。   所幸他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说话做事特别敢。几乎是在念头升起的刹那,连景淮便已经问出了口:“假如这会儿给你个机会做选择,你还会离开么?”   虽说有些突然,但这个问题倒不算出乎意料。毕竟连景淮前后也表明过数次态度了,盛沅锦不可能永远退缩,无论好坏,总得给予些许回应。   所以盛沅锦并未犹豫多久,便道:“不会了。”   连景淮没有高兴的太早,因为他知道她必定还有后话。果然,只见盛沅锦动了动,随后轻巧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若是问我会否离开,我可以很坚定地告诉你,不会;你若是问我是否喜欢你,我也可以大方地承认,自己确实动心了。可即便是如此,我们的感情依旧不在同个层次之上。”   “我是个有点慢热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敞开心怀,处处瞻前顾后,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到像你喜欢我,那样炙热地喜欢你。如此,你还想继续吗?”   “慢热没什么不好。”连景淮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发,道:“我不介意等你。”   感情的道路上总是有人走得快些,有人走得慢些,连景淮自己属于前者,但不代表他就排斥后者。动情动的晚,意味着可以慢慢享受那个过程,倒也颇有一番乐趣。   ******   一夜过去,连景淮还惦记着镇北侯府那档子事。   越是深入挖掘,他就越发感觉到这桩案子的违和,比如说:谢明驰作为主帅,究竟为何临阵叛逃?卷宗上记载的理由是,因为谢明驰早已私通了南蛮,欲将颍州拱手相让以换取私益。   但镇北侯府在当时,已经是宁朝境内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南蛮这种小国要给出怎么样的好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抛弃共同作战的同袍、待产的妻子以及家族的荣光,转而投奔敌国。   简直是荒谬绝伦。这么一想,连景淮顿时觉得,能写出如此漏洞百出的结案报告的刑部官员,多半是脑子进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还是决定亲自到刑部去查看完整的档案。然而,就在连景淮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忽然有只信鸽模样的飞鸟,扑楞着翅膀落在窗棂上。   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的右脚处,被人用红绳牢牢地绑缚着一封卷好的信。   由于时下通信不便,许多人家都会利用鸽子的归巢性进行传书,武贤王府也并不例外,但光凭这只信鸽的毛色和体型,连景淮便能肯定它绝对不是自家饲养的鸟儿。   怀揣着满腹疑问,连景淮拆下了那封信纸,摊开,并看见上头寥寥几行苍劲挺拔的字迹——若想保住她的性命,便就此打住,别再继续追查当年的旧案。   她,指的是盛沅锦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翻了会儿评论区,发现大家的关注点几乎都落在圆圆的身世上面。 咦?难道你们不关心这两人什么时候成亲吗?   ☆、第十五章   目光在信纸上停驻半晌,连景淮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不管对方是谁,寄出这封信的背后只可能包含着两种原因。一则是因为连景淮的追查行动,已经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当事者不得不予以警告;二则是当年的知情者,基于善意的心理所提出的规劝。   仅凭区区二十几字,连景淮尚且无法确定眼下是属于何种情况,但这封信的出现,确实为他开拓了新思路。   假如玉氏当时怀的根本不是男胎,而是女娃儿,那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到伤害,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如此一来,还有比作为手帕交的丁氏更合适的选择吗?   答案是,没有。   狸猫换太子,乍听起来很疯狂,可在当时那般紧急的状态下,或许已经是玉氏这种未经风浪的后宅妇人,所能想到得最好的办法。   倘若谢明驰还是高居临下的镇北侯,盛沅锦大可以认祖归宗,回去当她的侯府千金。可如今,作为罪臣谢氏的女儿,她非但不能高调认亲,反而得竭力隐藏自己的身份。   否则一旦有人发现,她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那盛沅锦的处境将会相当危险。   连景淮心里其实倾向于早日调查出事情的真相。毕竟在拉锯战中,最忌讳的作法,便是放任自己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届时若真有什么万一,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连景淮又不得不忌惮这位隐身在幕后的传信者。   端看这寥寥数语,便可知他不仅对那桩案件的始末了若指掌,更是时刻关注着京城各家的动向,否则绝对无法在连景淮刚着手调查没多久,就发来警示。   连景淮思忖须臾,尽管认为对方不会轻易答覆,还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提笔写下了回信——想要我不再继续往下追查,至少得给个理由罢?   最后一划写完,连景淮重新卷好纸张,系在那只信鸽的右脚,随后才将其放飞。   做完这些,他暂时停下手边的动作,静候回音。   在宁朝,凡遇重大案件,皆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会同都察院左都御史进行共审,史称三司会审。   当初的谢府灭门案,亦是这三司使共同裁量出来的结果。   朝廷官员个个都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仨既然能在各自的地盘里,爬到一把手的位置,本事定然不容小觑。   要么多谋善虑,要么经验丰富,总归是比连景淮这个外行的更加擅长断案。   然而,他们却都像约定好了似地,强行忽视这桩案子所藏着的疑点,齐齐断定战败原因,出在镇北侯个人身上。   是因为朝廷急需找个背锅者,来推脱兵败的责任,还是说他们原本就打算借机铲除谢家的势力?连景淮觉得,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因着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连景淮甚至忘记昨晚曾经答应过盛沅锦,今天会去栖雁阁陪她用膳那茬儿。   待盛沅锦亲自寻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在状况内,连带问出口的话都显得心不在焉:“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见我,嗯?”   盛沅锦闻言,便知晓他是不记得自己说过要和她共进晚膳的事了,于是轻描淡写地答道:“眼看着饭点都快过了,我担心王爷因为政务繁忙,忘记用膳,所以特意来提醒你注意休息。”   听到这里,连景淮终于回想起那件被遗忘在脑后的事情,赶忙致歉道:“对不住,是我失约了。”   连景淮一方面因为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而感到万般懊恼;但另一方面,却越发疼惜这个可怜可爱的姑娘。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明明是他不守信用,可盛沅锦却没有半句责怪,只是默不作声地接受了事实——到底要有多温柔,才能习惯包容别人的错处。   “真的对不住。”连景淮言辞恳切地道:“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补偿你的,便尽管说。”   错误已经铸成,连景淮就算再后悔,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只能试图通过别的途径去弥补。   然而,盛沅锦非但没有趁势提出任何要求,反倒还缓缓走到连景淮身后,用双手抚上他的太阳穴,一边轻轻摁着,一边说道:“适当地按摩太阳穴,有助于养目护耳,提神醒脑。王爷平时若是感到疲惫,也可试试这个法子。”   感觉到她那两根细白的手指,正画着圈儿,按揉在自身的穴位上,动作又轻又柔,连景淮禁不住舒坦地阖上眼。   连景淮每日要处理的公文确实不少,如果遇到战争期间,来往边疆的战报堆叠起来,更是足有半人高。   以正常速度批阅的话,哪怕从早忙到晚也不为过。   但多亏了重生的福,处理公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信手拈来,只消看个开头,便能直接在结尾处做下批注,省下了大把的时间。所以,连景淮倒真不是很累。   不过疲累与否都是其次,难得盛沅锦肯主动关心他,连景淮怎么可能不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当即就开始装腔作势,一会儿捏捏肩,一会儿揉揉腿,手里忙活着,嘴巴也片刻没停歇:“在桌案前坐了大半日,果真是浑身都不爽利。你若是得空,可否帮我好生推揉一番?”   盛沅锦到底是涉世未深,哪里能想到连景淮为了调戏自己,竟能豁出脸去装可怜,立即答应道:“那你告诉我要按何处?”   初步得逞后,连景淮并未过分为难盛沅锦,只是指了指自己宽阔笔直的肩膀,道:“这儿。”   姑娘家普遍力气小。因此,尽管盛沅锦已经使了七、八分的力度,但在连景淮的感官里仍然像是小猫在挠痒痒,非但不觉得疼,反而撩得他心口发热。   “再往下一点。”连景淮的声音带着几丝沙哑,仿佛是在极力压抑什么情绪似的。   盛沅锦依言照做,纤细的指骨贴着他曲线流畅的肩颈,慢慢下滑,最后停留在肩胛骨内侧的位置,按压住位于那处的膏肓穴。   她按得很卖力,然而隔着两重衣料的抚摸并不过瘾,连景淮索性抬手喊了停,道:“待我脱个外衣,再接续着来罢。”   “等、等等……”盛沅锦被他的话惊住,先是一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连景淮是习武之人,最清楚如何透过调节气血,以疏通体内的经络,何况他每日卯时不到就起早练剑,活动量充足,哪里可能像他说的那般浑身酸疼?敢情她是又掉进他的圈套里了。   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时日渐长,且连景淮待她也没有半分架子,向来都是小意温存地哄着,此刻盛沅锦脾气上来,竟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狠狠拧了一把他腰侧的薄肉。   “你骗我,你又骗我……”连景淮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又掐又打又骂又踢,嘴角的笑容却从未消退过。   待盛沅锦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搂住她馨香温软的身子亲了一口,道:“嗯,我错了,下次还敢。”   盛沅锦见他完全不知反省,气得眉毛直跳。正想推开他,谁料下一秒,连景淮便用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说道:“换作别人,我还不乐意骗呢。”   话至此处,连景淮略停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盛沅锦的前额,道:“人体共有一百零八处要害穴。其中七十二个,若是误伤了还不至于轻易送命,但剩余那三十六个,可就具有致命的风险了。”   “——比如这里,位于耳廓前方,额头两侧,眉梢与外眼角之间,向后约一寸的凹陷处,你称它为太阳穴。”   连景淮手把着手,仔细地向她演示道:“但它还有诸如经外奇穴、死穴等等别称,乃至于许多武术拳谱中皆将其列为首要的攻击与防御部位。 ”   “高手过招时,倘若不小心被点中,很可能会产生头晕,或者眼黑耳鸣的症状,所以太阳穴对于武者来说,是轻易碰不得的位置。”   “倘若换成别人碰我这儿,我早就砍断他的手了,可是你不同——”连景淮低笑两声,俯首靠在她耳畔絮语道:“是我心甘情愿把死穴交到你手里。”   语毕,连景淮便退开几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美人红霞满面的娇态。“这就害羞了?本来我还想挨个教你认识不同的穴位,以及功能呢。”   听到这里,盛沅锦立马从他的怀里站起身,红云未褪的脸庞带着些许僵硬:“王爷说笑了,小女子岂敢劳驾您哪?”   说罢,不等连景淮回答,盛沅锦便慌忙行礼告退。   值得一提的是,临到门口她还不忘回头对连景淮叮嘱道:“王爷可别再忘了用膳哦。”   连景淮无奈地摇摇头,倒是没有再追上去,只吩咐侍者去厨房取一碗盛沅锦平素爱喝的甜汤,送到栖雁阁给她当晚点。   盛沅锦离开后,整个书房顿时变得冷清而人气。   连景淮趁手拿起一本兵书,正打算随便翻翻消磨时间,抬头却见白日里那只瓦灰色的信鸽,踏着漆黑的夜色,破风而来。   连景淮没有想过对方的回信会来得这样快,神情中难掩惊讶。   然而,当他看清信纸上头依旧苍劲挺拔的字迹时,心底的惊异之情更是旺盛得几欲满溢出来。   “今夜子时,碧云山庄。”   …………   与此同时,躲藏在幕后的传信者谢明驰,也正风尘仆仆地赶往碧云山庄。   早在得知发妻玉氏曾为自己诞下女儿时,谢明驰便幻想过无数次,将来她凤冠霞帔出嫁的场景。   但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初次与女婿相见,竟然会是在这样艰难的境地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岳父表示立不了威,很难受。   ☆、第十六章   碧云山庄位于京郊,是谢明驰早先暗中置办的私产,并未走府里的公帐。因此,在那年的灭门案后还能完好地保存着,没有随其他财产一同抄没。   从武贤王府到碧云山庄,即使一路策马也得耗费小半个时辰。连景淮没多做犹豫,匆忙咽下几口饭菜,便准备出府。   对方在信件中未曾要求连景淮独自前往,想来是默许了他可以带着自己的护卫同行,所以安全方面倒不是很需要担心。   连景淮纵着马儿在官道上狂奔,沿途掀起漫天的尘土。   感受到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速度快得像是离弦的弓箭,他非但没有半点不适应,思维反而更加活络。   依照正常的逻辑推测,对方既然敢与自己见面,那么多半是不打算隐匿身份了。连景淮在脑子里反覆琢磨着可能的人选,从文武百官到勋贵子弟,竟没有符合条件的对象。   越是苦思不出结果,他就越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以至于抵达庄子时,连景淮几乎是勒绳、抛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   紧接着,他也不管随从是否跟上,便径自迈开步伐往里走去。   庄子后面有一处庭园,不大但很别致。在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无论是修亭子或是建水榭,皆十分适宜。   如果说武贤王府中的假山流水,曲桥廊坊是贵在人工,此处的景致则是妙在天趣。   然而,连景淮却无暇观览这里的美景,只顾朝着那名端坐在石桌旁的壮年男子走去。   他原是怀揣着满腹的疑问而来,但等到真的看清对方正脸后,却蓦然停下脚步,陷入了失语的窘境。   昔年谢明驰尚未获罪的时候,作为镇北侯,自然是时常受邀参加各家所举办的筵席,连景淮亦在饭桌上见过这个意气风发的叔叔几回。   或许是因为近些年日子过得艰苦,谢明驰清瘦了许多,两侧鬓角隐约出现白霜,唯独那双眼睛,哪怕历经沧桑也仍旧矍铄有神。   实在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   想当初,连景淮虽已初露锋芒,但到底还只是世子,上头有个严父压着,每次见到谢明驰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地道声“谢叔叔好”,模样乖巧懂事。   因着觉得颇合眼缘,谢明驰还将一把制作精良的玉镶宝石绒面鞘匕首,当做见面礼送给他。   然而这回,却变成年近四旬的谢明驰该向连景淮问安了,岂不是世事难料?   谢明驰双手撑着膝盖,正欲起身,却被连景淮一伸手按住了肩膀:“谢叔叔若还当我是亲近的小辈,便不必行此虚礼了。”   谢明驰听闻此言,原是有些许感动的,但转念想到连景淮和自家女儿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不禁防备起来:“礼数不可废。”   连景淮挑挑眉,笑得蔫儿坏:“也行,那等我八抬大轿将圆圆娶进门的时候,再给岳丈大人见礼。”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愣是把谢明驰气得倒抽一口气。   好不容易寻回来的闺女,转眼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这种心理落差,任哪个做父亲的都很难接受。   可无论再难接受,谢明驰也知道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倘或盛沅锦能够正正经经地嫁予连景淮为妻,将会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他身为父亲却从未参与过盛沅锦的成长过程,此时又谈何权力去干涉她的未来?谢明驰无声地叹了口气。   “说吧,你什么时候知道沅锦是我女儿的?”   “唔,约莫半炷香前吧。”连景淮相当实事求是地说道:“起初我也只是在心里有个猜想,不曾笃定,直到看见叔叔冒着被官兵抓捕的风险也要出现在这里,才坐实了想法。”   当年谢明驰兵败而逃,隆昌帝随即就在全国境内发布了通缉令,诏天下有能告发者,赏白银万两,同时知情不报需处以重刑。   因此,若非偶然得知女儿的下落,谢明驰或许终生都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说起来,叔叔为何要我停止追查?难道您就没想过要平反当年的冤情吗?”连景淮忍不住将内心的疑问道出口。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谢明驰从兜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卷轴,递到连景淮手中,而后解释道:“这里头记录的内容,包括南蛮的军队编制、军事部署、武器的种类和数量以及作战计画等等,应当能证明我的赤胆忠心。”   眼看连景淮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谢明驰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在南蛮隐姓埋名十几年,当过码头脚夫、普通人家的护卫,最终得以混进他们的军营,期间经历诸多曲折,自然不是白用功。”   尽管谢明驰说得无比轻松,但连景淮依旧能从这三言两语中感受到他的不易。   “谢叔,当初那场石堡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认为您会是那种临阵脱逃的懦夫。”连景淮问得很直白,措辞间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作为将领,最基本的素养是具备胆识,可以杀人如麻,但绝对不能贪生怕死。否则即便对方是自个的岳丈,连景淮亦然是瞧不起的。   谢明驰目光幽深,如同出鞘的利刃般,似能将人割肉削骨。“如果我说,我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你相信么?”   他语气微顿,片刻后又接续着说道:“而且算计了我,和我那五万弟兄的人,直至今日还好端端地坐在那把龙椅上。”   骤然听见这种惊天秘密,连景淮着实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固然清楚,隆昌帝想要翦除那些老牌世家在朝中的根基的心思,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为达此目的,他竟甘愿牺牲数万名将士的性命……这岂是一句轻重不分可以形容的?简直是昏庸无道!   “你既喊我一声叔叔,我也不欲瞒着你。”谢明驰耸耸肩道:“坦白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放眼满朝,你是唯一能够与皇帝抗衡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话锋一转:“但是这又何尝容易?一个弄不好,可能连你也会遭受牵连。所以,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回答。”   “这事儿好办。”连景淮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眼皮半掀,笑起来的样子自信中带点痞气。“不过……”   “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今日之所以搀和进这些糟心事里,单纯是为了圆圆。所以,希望岳丈大人能够念着我这份诚意,事成以后放心地把圆圆嫁给我。”   “你这小子……”谢明驰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因为他的出言无状而感到不悦。 “跟你讲严肃的呢,别只顾插科打诨。”   “行行行。”连景淮很快调整好情绪,作正襟危坐状:“那我便仔细与您分说这件事的可行性吧。”   “首先,当年隆昌帝容不下你,是因为你掌控着整个谢家军,随时有可能动摇到他的帝位。可如今,朝堂之中唯我独大,隆昌帝正迫切需要扶植一个新兴的势力与我抗衡。你有污点,好操控,倒能算作不错的人选。”   “再者,隆昌帝人到中年,越发渴望开疆拓土,而你手里这些军事情报恰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何愁他不重新启用你?”   至于情报的真伪,根本用不着他们费心去证明。宁朝在周围诸国皆设有至少两个以上的敌情侦察机关,只消经过交叉比对,便可证明这厚厚一沓资料并非造假。   话已至此,关于后续的作法已经有了大致方向,只剩下一些细节仍需商榷,故而双方皆开始着手进行各自的工作。   接下来的半月里,连景淮几乎日日早出晚归,忙碌到连盛沅锦都察觉了不对劲之处。   她数度开口询问,但每回连景淮的答覆,都是如出一彻的“没什么,只不过近来琐事比较多罢了”的推托之词。   盛沅锦素来有分寸,听闻他这般说便知此事不单涉及朝政,或许还是极为重要的机密。因此,哪怕内心克制不住地感到失落,嘴上也并不多言。   待一切都准备就绪,连景淮才腾出空档来向盛沅锦解释。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告诉你,我这段时日在忙些什么?”他半弯着腰,双腿分立地站在盛沅锦面前,视线与她齐平。   许是因为成天在外奔波,连景淮的领口有些松动,露出半截月白色的中衣。   盛沅锦看见那棉质的布料被汗液打湿,薄薄一层紧贴在肤肉上,将他胸前的轮廓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低下头,目光盯向自己的脚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答道:“没有。”   连景淮先是伸手替她拨开遮挡在额前的碎发,随后,食指轻轻刮过她圆润挺翘的鼻尖,道:“小撒谎精。”   盛沅锦被他逗弄得有点恼,很没好气地挥开那双作乱的大手,贝齿紧紧抵住下唇。   “啧,怎么又跟我闹上脾气了?”连景淮见状,非但没有惹怒小姑娘的自知之明,反而依旧笑咪咪地说道:“你若是不愿主动配合,可别怪我直接上手啰。”   话虽如此,但连景淮压根儿没有给予盛沅锦,哪怕片刻的思考时间,就径自捉住她纤细玲珑的腿根,将她扛到肩上。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叫喊几次无果以后,盛沅锦逐渐放软了语调:“我可以自己走的,你放我下来嘛。”   连景淮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道:“好姑娘,你再这么喊下去,我就要……了。”闻言,盛沅锦本来张开的嘴,立马又合上了。   直到距离馬廄越来越接近,她才没忍住再度出声问道:“王爷这是打算出府吗?”   “嗯,”连景淮脚步轻快,眉眼间俱是笑意:“带你去兜兜风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不出意外,明后天就会写到退婚和打脸等一系列剧情了,鸡冻!   ☆、第十七章   盛沅锦原先以为,依照连景淮的品味,他应该会更加青睐毛色纯黑的马驹,并给其取个诸如问天、绝影或者流星这类,一听就很唬人的名字。   谁料连景淮惯用的坐骑,不仅白得赛雪,通身没有半根杂色,名字也十分秀气地唤做“霜雪”。   盛沅锦禁不住疑惑道:“王爷当初是如何挑中这匹马儿的?”   连景淮伸手摸了摸霜雪长满漂亮鬃毛的脖颈,说:“我最早遇见它是在塞外的草原上——   那会儿霜雪的前蹄刚被碎石扎破,连走路都在淌血,我瞧着可怜,便随手给它做了包扎。哪知伤势好全以后,这马仔愣是不愿意走,无论如何都要赖在军营里。”   讲到这里,霜雪还极有灵性地把马头歪了过来,依偎在连景淮的臂膀上。   “对于战马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忠诚度。霜雪不单资质好,还天生具备认主的能力,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它陪伴着我。”   盛沅锦闻言,有些担忧地询问:“它既认主,那想必不会允许我这个外人乘坐吧?”   连景淮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盛沅锦,半晌复又开口道:“应当没问题,毕竟你身上沾惹了我的气息。”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隐晦,但盛沅锦却依旧从中品味出了别样的暧昧,以至于话音刚入耳,她便当场怔住了。   就在盛沅锦走神的工夫,连景淮已经俐落地翻身上了马背。紧接着,他右手一捞,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抱起,横放在马鞍之上。   盛沅锦连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只是一眨眼,整个人便稳稳当当地落进他怀里。   眼下青天白日的,自然不能在人头攒动的市集纵马,于是连景淮只得调转马头,避开闹区,径直往后山林里去。   沿途道路因为年久失修,存在着许多崎岖不平处,行经此路段时,难免有些颠簸。   盛家是书香世家,除却盛长儒,基于兴趣曾学过一段时间的骑射,其余人皆是半窍不通。   连景淮本以为盛沅锦多少会有些害怕,谁知她竟适应得如此快,没过多久就开始频频催促道:“快点,再快点儿。”压根不给他当护花使者的机会。   连景淮嘴上并未多言,但心里却在想:不愧是谢明驰的女儿,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他握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驱使马儿扬起四蹄向前飞奔。在疾驰的过程中,连景淮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如今……对待你父亲是何情感?”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强风中显得破碎,盛沅锦仔细辨认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好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盛文旭都不能算作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对发妻无情,但在丁氏仍存活于世的时候,极力扮演着好丈夫的形象,将婚姻经营得有声有色;他重男轻女,却不曾在吃穿用度上短缺过盛沅锦。   因此,哪怕后来盛文旭将她当作升官路上的一颗垫脚石,盛沅锦也很难对他产生恨意。   连景淮静默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方又开口道:“那么如果你现在得知,你的生父其实另有其人,你待如何?”   闻言,盛沅锦不禁语塞。连景淮平时虽然也喜欢捉弄她,但很讲究说话的分际,断断不会将父母长辈的事情拿出来开玩笑。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她有些茫然地反问。   连景淮不忍见盛沅锦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索性抬手抚上她的眉眼,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乖,闭上眼睛,安静听我说。”   随后,他便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包括谢明驰遭受隆昌帝暗算、镇北侯府满门被抄、玉氏将腹中胎儿托付给丁氏等等经过,全都交代得清楚明白。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我永远支持你。”语毕,连景淮垂首在盛沅锦额间落下虔诚的一吻。   盛沅锦发觉自己居然意外地很平静,仿佛故事中那位一夕间由侯府千金,沦落为罪臣之女的主人公,并不是她似的。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盛沅锦仰起小脸,无辜且懵懂地征询着连景淮的意见。   她当然知晓命运是自己的,别人无法帮忙决定。可是打从出生起就开始过四处漂泊的生活,让盛沅锦习惯了颠沛流离,习惯了随遇而安,却唯独学不会靠岸。连景淮能够理解她对于家庭,那种既渴望又排斥的矛盾心情,遂循循善诱道:“很简单呀,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若是两边都无法取舍的话,大不了每月初一至十五待在盛家,十五过后待在谢家,总归是以你高兴为主。”   认祖归宗这般严肃的事情,到了连景淮口中,仿佛和谈论今晚吃什么没两样。   盛沅锦被他不着调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旋即转过身去,将面庞深深埋进连景淮怀里,边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坚实胸膛,边咕囔道:“我两边都不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听见她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的话语,连景淮整颗心都快要软成一滩水。他想,所谓的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大抵便是如此。   “你肯选择我,我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说罢,他用力一甩缰绳,马蹄奔腾更甚。   从晌午前后到夕阳西斜,再到月亮星星出来,连景淮都驾着马儿带盛沅锦在林荫小径里转悠。   许是因为体力消耗得过多,回程时盛沅锦把头枕在连景淮厚实的臂弯里,竟不自觉打起盹儿来。   连景淮反覆摩挲着那张俏生生的脸颊,却没有唤醒她的打算,而是亲自把她抱回了栖雁阁。   刚安置好盛沅锦没多久,魏梁便上前禀告说:“王爷,皇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眼看天色渐暗,都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间了,隆昌帝还巴巴儿地传召他进宫,那想必和谢明驰父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因此,连景淮并未多做考虑便答应道:“好,我换身衣裳就来。”   不得不说,连景淮料想得很准确,隆昌帝确实是在为此事发愁。   起初,当他得知谢明驰非但没有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时,隆昌帝内心是无比愤怒的。这种愤怒,甚至让他动了想要再度下旨抄斩谢家,把所有孽根祸种悉数铲除干净的念头。   然而待他冷静下来后,又慢慢地回过味儿来,发觉留着谢明驰对于此间的局势来说是利大于弊。   万乘帝立国时,根据功劳的大小,统共册封了一王三公六侯十二伯,但历经几代传承到如今,仍旧保有爵位的世家却是少之又少。   作为平衡,隆昌帝倒不介意将侯爵的头衔归还给谢明驰。毕竟,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尚且不及中阶官员,更别提要撼动统治者的地位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盛沅锦就不再是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搓圆捏扁的小宫女,而是当之无愧的侯门闺秀,身份地位瞬间水涨船高,也不好继续待在武贤王府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倘若连景淮身上没有背负着与丹阳郡主的婚约,隆昌帝大可以直接成人之美,把盛沅锦指婚给他当正妃。   然而事与愿违,现下他势必得在拢络臣子和维护自家外甥女的脸面中做出抉择。   左右都是错,隆昌帝索性将连景淮这个当事者找来共同商议。   年近知命的帝王,眼角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褶子,两只眼睛深陷,看上去老态尽显。   连景淮并未多瞧,一拍衣袖便跪下道:“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说臣子觐见皇帝行跪拜礼是常有的事,但连景淮性情狂傲,向来都是直挺挺的站着,何曾如此干脆地拜跪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隆昌帝难掩警惕地道:“平身吧,这般拘礼可不像你的作风。”   连景淮不置可否,只是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那么臣便开门见山了,恳请陛下同意臣退掉原先和郡主的婚事!若能得陛下恩准,臣愿双手献上定州、殷州两地当作给郡主的补偿。”   “你确定?”隆昌帝倒也猜想过,连景淮可能会拿出些实质的好处当作交换条件,但饶是他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连景淮会这般豪爽,出手就是两块封地。   “确定。”连景淮眉头都不皱一下,神色坚定道:“臣是真心想要求娶盛沅锦的,还望陛下成全。”   说实话,隆昌帝非常不能理解连景淮现在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感情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为了个女人,放弃到手的权势更是愚蠢至极。   不过既然连景淮愿意拱手让出大片的土地,他也没道理阻拦,当即便颔首道:“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缘不圆,这件事朕会重新考量的。”   几日后,一道崭新的圣旨颁布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谢明驰为官数年,励精图治,着边疆安攘之绩。而今误被奸人所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朕深感愧怍,特赐封号忠勇,授与一等侯爵之位。   长女谢沅锦,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持躬淑慎,现待字闺中,是以将其许配予武贤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退婚成就get。 为了庆祝这个特别的时刻,我去给大家发红包啦~   ☆、第十八章   这封圣旨犹如一记闷雷,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炸响。   令众人感到震惊的,不单单是隆昌帝将那桩陈年旧案拿出来平反的举动,还有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头的谢家嫡女。   午后,邵静芸到御花园附近散步消食,刚走没几步,便听见两三名专司洒扫活计的宫女,正躲在树荫下闲聊。   “哎,这谢家长女就是原来给武贤王试婚那位吧?我从前见过数回,生得是真美。”   “何止是美!我可听内务府的罗姑姑说了,谢姑娘不仅聪明灵巧,还特别勤学努力,每回参与职评考核的成绩皆位列上游,无论识文断字,抑或是烹饪刺绣,没一样难得倒她。”   宁朝后宫里的宫女总数约莫上千,其中等级严密,干杂役者,和伺候于皇帝妃嫔的大宫女之间有着巨大的区别。   当初盛沅锦既能从这样高度竞争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成为武贤王的试婚宫女,其教养规矩本就不亚于受过精心栽培的名门闺秀,即便说句“德才兼备”也不为过。   “怪不得王爷要和郡主退亲呢,换我也喜欢这样的姑娘呀。”   邵静芸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她握紧双手,将那细长的、涂满寇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中。   由于母亲临安长公主在婚事上受过挫,吃过亏,邵静芸打从明事理起,便盘算着,将来她若是要嫁,就必须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如今储君之位尚且空悬着,即便从目前的局势看起来,赢面最大的似乎是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邵静芸仍旧不敢明目张胆地站边。几番权衡之下,她最终选择了地位超然的武贤王当作目标。   原先进展得倒也顺遂,谁知中途竟会出现盛沅锦这个变数……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呼她为谢沅锦了。   当得知武贤王愿意拿出定、殷两州,作为退亲的交换条件后,别说皇帝,就连平素最疼爱她的伍太后都没有出声反对。   可是凭什么?难道她真就不如那谢沅锦?想到这里,邵静芸的眼底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恨意。   好在邵静芸向来擅长控制情绪,也明白光是埋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很快地平息住心头的怒火后,便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她还没输,还有翻盘的机会。   另一头,连景淮正忙着琢磨要如何才能让谢明驰父女相认。   赐婚圣旨已下,接着便是紧锣密鼓的婚仪筹备过程,连景淮和谢沅锦作为未婚夫妻,身份不同往昔,自然也不适合继续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谢家旧宅荒废了十多年,内部早已是杂草丛生,住不得人,所以昨儿个皇上重新赏赐了一处占地宽广,环境清幽的宅邸,当作崭新的忠勇侯府。”连景淮边解释,边吩咐琉璃将谢沅锦平时用惯的物品都收拾起来,装进箱笼里。   “岳丈大人到底是男子,即便心思再细腻,也难免会对姑娘家的需求有所疏漏。咱们先把胭脂水粉、发簪步摇,还有衣服首饰这些东西给备齐,届时也不至于东缺西漏的。”   眼见连景淮人高马大地站在梳妆镜前,对着各色脂粉指手画脚的滑稽模样,谢沅锦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得好像你不是男子似的。”   毕竟还有琉璃在场,连景淮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得略微倾身贴近她耳畔道:“我不一样,我是妻奴。”说罢,他甚至故意往盛沅锦的颈间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锁骨,如同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盛沅锦表情凝滞半晌,而后才像是回过神来,低声斥道:“不知害臊!”   “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可害臊的?”连景淮还想再逗逗她,可话刚到嘴边,却听侍女前来禀告:“王爷,忠勇侯亲自过来接姑娘了。”   左右都是自家人,连景淮也没怎么见外,当即应道:“嗯,直接把侯爷请进门吧。”   为着给女儿留下个好印象,谢明驰今日出府前,不但特意将刚冒出头的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还换了身极具风雅的儒士服装,不可谓不用心。   然而,不管事前的心理建设做得再完善,等到真看见谢沅锦那张肖似玉氏的脸蛋儿时,谢明驰依旧乱了阵脚。   他一会儿挠首,一会儿抓耳,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启话头,但几次张口都无疾而终,最后着急得连眼角都透了红。   谢沅锦见状,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索性主动上前施礼道:“父亲,女儿给您见礼了。”   她态度大方,言辞恳切,对于成为谢家长女的事实,并没有表现出丁点儿排斥的样子,这倒是让谢明驰很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谢沅锦至少会需要花些时间,去接受自己的存在,谁曾想到头来,反倒是谢沅锦先适应这段迟来的父女关系。   “行了行了,都别站在门口说话,先进屋子里吧。”连景淮伸手搀起谢沅锦,又向谢明驰说道。   比起谢明驰,和谢沅锦相处过整整两世的连景淮,自然更加清楚她的性格。   大抵因为曾在宫中做过奴婢,谢沅锦的性子可以说是相当温软和顺,乃至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处以主子为重。   但同时,她又足够坚韧,受得住磋磨,禁得起弯折,甭管遭遇到什么样的突发情况,都能迅速地将状态调整至最佳。所以这回,才能够在短短数日内便接纳谢明驰的新身份。   “我今早闲着无事做了些点心,这会子正好端出来给大家尝尝。”说话间,谢沅锦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对连景淮道:“你先替我招呼着父亲。”   连景淮嬉皮笑脸地笑着应了声好,随即便在谢明驰身旁坐定。   谢明驰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同女婿咬耳朵,心里头很有些不是滋味,遂没好气地问道:“喂,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趁着谢沅锦离开的空隙,连景淮毫无顾忌地编排道:“未婚夫妻间说上几句体己话,再正常不过,岳丈大人好奇心别那么重哪。”   “臭小子……”谢明驰低骂了一声,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沅锦知道你私底下是这副德性吗?”   “那是当然,毕竟我们日日朝夕相处嘛。”话落,连景淮还挑衅般地冲谢明驰挤了挤眼。   谢明驰闻言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鼻孔里不断喘着粗气。   许是因为担心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他索性转移话题道:“前几日鄂国公府专程下了帖子,邀请沅锦于腊月初九过门参加宴会。我虽然还未答应,可心底却觉得若是能够借此机会,让她在京城的贵女圈里正式亮个相,倒也甚好。”   京城的交际圈以正五品为分水岭,往上是大家闺秀,往下是小家碧玉,中间隔着厚厚的壁垒,双方互不交集。   谢明驰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早晚要跨过门槛,成为其中的一员,那么自是越早迈出脚步越好。   然而,连景淮明显不这么认为。他剑眉紧蹙,一双深邃的眼瞳里盛满了担忧:“那些贵族千金可不好相与,谈笑间绵里藏针,句句带刺,我怕圆圆会受欺负。”   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谢明驰立马就出言嘲讽道:“如果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欺负得了她,要你这个夫君还有何用?”   “……”这话连景淮竟无法反驳。   玩笑归玩笑,谢明驰作为长辈,混迹俗世多年,对于许多人情道理,看得都比较通透。因此,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沅锦嫁给你,是当你的妻子,而非宠物。你可以照料呵护她,但不能阻断她的成长。”   在谢明驰看来,他这个女婿对自家闺女的感情虽然深重,但表达的方式却不对。   谢沅锦往后是要当武贤王妃的,且不说这些日常的聚会应酬,每年光是帝后主持的祭祀或者庆典活动就有四、五样,难道她还能避着不和其他命妇打交道么?如果不行,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练习?   “我盼着我的女儿能够成为凤凰。”谢明驰一字一顿地说道:“名副其实的凤凰。而不是在外人眼中,她就只是偶然飞上枝头的麻雀而已。”   连景淮听完这话,难得地呆愣了片刻,随即虚心受教道:“是小婿目光狭隘了。”说罢,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询问:“丹阳郡主那边可有联系过您?”   虽说当年谢家遭难后,临安长公主为了顺利回归皇室,已然将邵静芸的名字从谢氏族谱中彻底摘除。然而,谢明驰在血缘上终究是她的伯父,哪怕出于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也该张嘴慰问几句。   谢明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亲情这种事勉强不来,她不认我,我不怪她,各自安好便是。”   “倘若真能做到互不打扰,反倒是件好事,我只担心——”连景淮犹豫了下,仍旧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担心她会因为退婚的事情,对圆圆怀恨在心,所以还请岳丈多加留意。”   尽管重生以来,邵静芸还未做出什么伤害谢沅锦的事情,可不知为何,连景淮心中总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直觉此事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阅读方便,后文统一称呼女主为谢沅锦。 另外,目前只是打脸的开端,感情线会持续甜,剧情线也会逐渐爽哒,各位小天使不用担心~   ☆、第十九章   ******   鄂国公府的宴会定在半个月后,当日谢沅锦早早地便起床梳妆打扮。   然而,琉璃在衣架前徘徊许久,却不知该如何搭配衫裙,嘴里不断地絮叨着:“老爷吩咐过,今儿个务必得让姑娘漂漂亮亮的出席,最好能够达到艳惊四座的效果,可究竟该穿哪件衣裳,才能完全衬托出咱姑娘不俗的美貌呢?”   眼见她如此纠结,谢沅锦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得慌,索性亲自上前指挥道:“要不,就选那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呗。”   谢沅锦年纪轻,且肌肤白里映红,确实挺合适这种红粉色系的衣裳,但琉璃却是想到另一块去了。听罢,她顿时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差点儿忘了,王爷最喜欢看姑娘穿淡红色的裙子。”   谢沅锦下意识想反驳,但转念想想,连景淮如今是自己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女为悦己者容,倒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她现下待在自个儿的闺房,言行间无需有太多的顾忌,于是便默认了此一说法。   待穿戴整齐后,谢沅锦便和琉璃一道乘马车往鄂国公府行去。   半途中,琉璃禁不住好奇地询问谢沅锦:“小别二十多天,姑娘可有思念王爷?”   谢沅锦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细长的手指挑开车帘,望向外头匆匆掠过的景致,半晌才张口说道:“自然是思念的。”   因着是普通聚会,鄂国公夫人这回邀请的宾客不多,无论男女皆是平时往来比较密切的人家,谢沅锦夹处在其中,倒是显得十分突兀。   她心里清楚,鄂国公夫人此番之所以宴请自己,无外乎两层原因。   首先,是为了满足八卦欲。毕竟谁不想亲眼瞧瞧,传闻中那位遗落在外多年的侯府明珠的真容呢?其次,则是奔着武贤王妃的名头去的。   谢沅锦和连景淮虽然还未成亲,但自从赐婚圣旨下达开始,就注定其余众人得重新评估她的重要性,稳定已久的贵妇圈子也将重新面临洗牌。   身在诡谲多变的京城,鄂国公夫人的心思自是相当活络。既然武贤王油盐不进,难以讨好,那她便拐个弯儿结交他的王妃,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因此,谢沅锦到场时,她便带着阖府的女眷前来相迎。   鄂国公夫人董氏,是老国公近年新娶的继室,年纪比其小了足足两轮,正值女子芳华最盛之时,深得国公爷宠爱,举手投足间皆流露着优雅和自信。“王妃今日能够赏脸前来,真真是我等的荣幸。”   “夫人客气了。”谢沅锦含笑应对道:“我这初来乍到的,还要劳烦夫人帮忙引介才是。”   董氏见过不少从底层爬上来的姑娘,她们多半像惊弓之鸟般,容易畏畏缩缩,难登台面。   然而,谢沅锦却表现得不卑不亢,语言得体,这让董氏心里不免对她高看了几分。   董氏亲自领着谢沅锦入座,然后挨个给她介绍在场的女宾,从尚书千金到将军夫人,此处乌泱泱汇集了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   谢沅锦不但要费劲儿去记人名和面孔,还得时不时分神出来应酬几句,着实是疲惫得很。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豆绿长裙的婢女急匆匆走进门,停在董氏面前,慌张地禀告着刚才前厅发生的事情。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从谢沅锦的角度,愣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仅能凭借董氏难看的脸色判断应当不是好事。   “怎么了?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内阁学士家的尹夫人向来与董氏交好,因而问得直截了当。   董氏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沅锦一眼,随即勉强撑起笑颜道:“无甚大碍,只不过是厨房那头出了点插曲,恐怕没办法如时出菜罢了,我去去就来。”说罢,她便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出了厅堂。   谢沅锦直觉董氏的话语中有所隐瞒,并且背后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她相关。想到这里,她顿时就有些坐不住,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   本来只是想稍微透透气,谁知她不找事,事情自会来找她。   由于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这回鄂国公府设宴,亦是将男女宾客区分成两边招待。   谢沅锦独自走在回廊里,正打算寻个侍女打听一下,连景淮究竟来了没有,不料却听见几名侍者窝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天哪,郡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太尴尬了吧!”   “你是没瞧见方才夫人听说郡主不请自来时的表情……啧啧,真是精彩。”   “咱们夫人也是够可怜的,一边是丹阳郡主,一边是武贤王妃,无论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谢沅锦依旧从中辨认出了眼下的情况。原来,董氏因为担心她和丹阳郡主见面会感到窘迫,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发帖邀请后者。   谁知,丹阳郡主竟不按常理出牌,主动找上了门,登时令董氏措手不及,只能匆忙应付。   谢沅锦柳眉轻轻皱起,着实想不明白丹阳郡主此行的目的为何。她刚想离开,便听身后响起一道脆如银铃的女声:“且慢。”   循声回头,只见邵静芸踩着莲步,轻摇慢摆地走来。她身旁并没有董氏的踪影,甚至没有任何侍女尾随其后,谢沅锦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只余下她们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的静默后,邵静芸率先开口道:“即便无缘当姐妹,但聊聊天总是可以的吧?”   谢沅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目露警惕地回望着邵静芸。   邵静芸见她不领情,当即褪去了所有温煦和善的假象,露出内里的冷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明明是天之骄女,却偏要自降身价去奉承男人。”   谢沅锦闻言觉得有些冤枉,于是没忍住替自己辩解道:“我并没有这么想,也不打算对你的生活做出任何评价,毕竟那些都与我无关。”   今日邵静芸刻意跑到谢沅锦面前来耀武扬威,无非就是想证明,哪怕失去了和连景淮的亲事,她仍旧是天家的郡主,谢沅锦这辈子都比不上她。   然而,面对谢沅锦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撒不出,有火浇不灭,让她感觉无比的憋屈。   当下邵静芸几乎是气昏了头,也管不得什么规矩涵养,只想拼命往谢沅锦的痛脚处踩。 “行,那我们就谈谈和你有关的事情——你和淮哥哥的婚期敲定了么,届时也请我过去观礼如何?我必定会由衷献上祝福,愿你们有情人终成怨偶!”   “啪。”   很响亮的一声。   谢沅锦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掌心传来刺麻的感觉,她才愣怔地低头看向自己通红的手掌。同时意识到,片刻之前她确实发狠扇了邵静芸一耳光。   说实话,这种怒火攻心,以致于丧失理智的事情,在谢沅锦的人生经历中基本不曾出现过。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口道:“我……”   可是邵静芸哪里会给谢沅锦机会把话说完,她像是著了魔般,挥舞着尖细的指甲,划过半空,直接扑向谢沅锦。   就在邵静芸的指尖,即将碰触到谢沅锦白皙柔嫩的肌肤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并伴随着严厉的呵斥声在耳畔响起:“放肆!我的王妃,岂容你欺侮?”   邵静芸尚未来得及思考,双手已经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她迅速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意图刺向来人。   然而,当她转过头看见连景淮,以及伫立在不远处的鄂国公夫妇后,整个人便彻底地僵住了。   连景淮视线落在邵静芸手里攥着的簪子,不怒反笑道:“想和我动手?来啊。我不是君子,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   董氏见态势不妙,也不敢继续作壁上观,忙上前打圆场道:“郡主这回委实是过分了些,赶明儿我便进宫向太后娘娘禀明此事,恳求她老人家做主,予以严惩。但在那之前,还请王爷给我这个东道主一点面子,莫要深究啊?”   “要我放过她,可以。”连景淮似笑非笑地说:“我要她规规矩矩地给我的王妃行礼道歉,这项要求应该不算为难吧?”   依照宁朝的祖制,夫人皆从夫之等第。也就是说,连景淮作为仅次于皇帝的存在,他所娶的妻子,便是女人堆中的霸王。因此,叫邵静芸给谢沅锦行礼这事儿,确实挑不出毛病。   董氏伸手推搡了邵静芸一把,示意她照做。   好女不吃眼前亏,邵静芸自知招惹不起连景淮,当即收敛住眼中升起的几丝阴霾,道:“丹阳知错了,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饶恕我的无心之失。”   嘴里说着讨饶的话,邵静芸面色却很是不恭,哪怕行礼也只是稍作点头,连膝盖都没有弯曲半分。   连景淮当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但微微眯起的黑眸中却陡然暴起一团寒芒,道:“郡主长年住在宫中,不会连这点礼仪都学不好吧?不如这样,我让王妃的侍女琉璃给你示范一下。”   琉璃倒真没想到神仙打架,居然还会殃及到自己这个池鱼,慢了半拍,才走近前道:“请郡主看好。”紧接着,她便朝谢沅锦深深一福,“丹阳不该冒犯王妃,丹阳知罪,求王妃娘娘原谅。”   目睹了一切的董氏,额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眼看邵静芸宛如凝固般,杵在原地不肯再动弹,董氏只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谢沅锦身上,道:“王妃菩萨心肠,能否劝动王爷莫要同郡主计较?”   话音落地,连景淮亦将目光调转回来,对准了谢沅锦。他想知道,面对董氏这番求情,他的姑娘会如何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那就继续嘤嘤嘤,求收藏求留评吧。然后如果泥萌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小剧场可以跟我说。   ☆、第二十章   董氏倒也并非站在邵静芸那边,只不过是想平息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罢了。   谢沅锦能够理解董氏的做法,毕竟此地是鄂国公府,倘若真纵容他们闹出点什么动静,她这个当家主母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   再者,邵静芸这事儿,往重了说是意图伤人,但若是说得轻一些,便是姑娘间的小打小闹,严重性全凭上位者自由心证。   换作平时,谢沅锦或许会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今日,连景淮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才刻意扮的黑脸,如果她这会儿张口就唱白脸,岂不是显得不知好歹?   因此,谢沅锦非但没有帮着劝说,反而不露声色地往连景淮身旁挪近几步,以示支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邵静芸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卑躬屈膝,向谢沅锦道上一句:“王妃娘娘恕罪。”   “唔,还算是差强人意吧。”连景淮刚松了口,董氏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搀扶起,早已气焰全无的邵静芸。   谢沅锦见状,忽觉再待下去也挺无趣的,索性顺势说道:“经历过这一遭,我倒没有继续吃喝的兴致了。今日多谢夫人的款待,改天有空再邀请夫人来我府上坐坐。”   董氏这下哪里还会挽留谢沅锦,只怕是恨不能立马送走这几尊大佛,于是忙不迭应声道:“那么我让府里的管事送一送您罢。”   忠勇侯的马车就停在正门口,谢沅锦提裙,踩着跟前的梅花凳进入车厢,随即便背靠软枕,开始闭目养神。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紧随在自己身后上车的竟然不是琉璃,而是连景淮。   “琉璃呢?”谢沅锦目露不解地问。   连景淮并没有隐瞒,反倒如实陈述道:“我让她去我那辆车上坐了。”说着,他就开始调整坐姿。   忠勇侯府的马车不算特别宽敞,平时供谢沅锦和琉璃两个弱女子乘坐倒是刚好,但是当连景淮这种个儿高挑的成年男性挤进来后,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连景淮忍不住随口抱怨:“岳丈大人未免也忒小气了。瞧瞧这马车里面的空间,根本连我的腿都不够放。”   “那你别坐呀。”谢沅锦心头积攒着不满,很没好气地回嘴道。说完,她还拿起茶几上放置的香梨,当成是他的手臂,忿忿地咬了一口,作为泄愤。   眼见小姑娘把梨子咬得嘎吱作响,连景淮颇感无奈地抬起手,用指腹替她拭去唇角溢出的汁液。“做什么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哪里招惹到你了,嗯?”   谢沅锦承认,方才连景淮不问对错,只管亲疏的护短行为,确实让她感到非常熨帖。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连景淮,邵静芸好端端的也不至于非要来找她的麻烦。   两相矛盾之下,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说道:“都是你在外面惹得风流债,害我受了牵连。”   “娘子,冤枉啊!外面的桃花我躲都来不及,又如何会主动去招惹?”连景淮先是晓之以情,然后又动之以理道:“况且,你想想看,假如我真的对邵静芸存有好感,怎么可能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教训她?你可不能随便怀疑我的真心啊。”   “油嘴滑舌。”谢沅锦轻斥一声,但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连景淮向来擅长得寸进尺,眼瞅着谢沅锦脸色转好,立马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当真一点也不想我么?竟还想把我赶下车,好狠的心。”   说罢,连景淮便张口含住了谢沅锦玉雪可爱的耳朵。   温热的唇舌,若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耳廓、耳垂,再由耳背过渡至耳内。谢沅锦以前从来不知道,光是耳朵就能玩出这么多种花样,一时间震惊得无法动弹。   随后,连景淮的舌尖忽然调转了个方向,顺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往下吻。谢沅锦直觉感到不对劲,连忙用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强行将他推开些许,“别别别。”   连景淮听话地停下动作,但目光始终紧紧锁着谢沅锦,没有移开过。“所以今天过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谢沅锦和连景淮的成婚的日子订在明年开春,从现在开始算起,至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   谢沅锦不太清楚,普通未婚夫妻应该多久见一次面,索性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你来找我?”   说起这个,连景淮就来气,他磨了磨后槽牙,语气不善地开口:“你以为我没去过么?可是哪回不是被你那位好父亲,用各种理由阻拦在门外。”   虽然这段遭遇听起来有些可怜,但谢沅锦闻言还是禁不住笑出声来。   说实话,饶是她也想不明白,这对准翁婿的相处模式为何会如此幼稚,每次碰头总要争个输赢。   “其实父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下回好好跟他服个软,别老是顶嘴,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你的。”   不,他就是刀子心。连景淮这般想着,却未曾讲出口,而是摆摆手道:“现在先不谈这个,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谢沅锦面露难色:“可是,我只身去你府上也不方便呀。”   尽管名分已定,但在尚未履行婚仪之前,都需要适度的避嫌。连景淮明白她的顾虑,遂提议道:“梨花巷头有间两层楼高的书肆,约在那儿,够正经,够严肃了吧?”   连景淮口中说的那间书肆,在京城确实颇负盛名,一方面因为里头贮藏有不少珍稀的古籍;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店主别出心裁地,将二楼隔断为独立的单间,专供贵客在此读书歇息,不受外界的打扰。   换句话说,连景淮和她相约在那里,就是摆明了想制造独处的机会。   谢沅锦先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后轻轻颔首表示同意。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夫君,自己宠着呗。   这段路程并不遥远,约莫一刻钟,马车便抵达忠勇侯府门前。   “我等会儿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话虽如此,连景淮却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大掌依旧牢牢地扣着谢沅锦不堪一折的纤腰。   谢沅锦也难得没有挣脱,好脾气地任由他抱着自己温存。不知过去多久,连景淮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想放你走。”   谢沅锦长睫颤了颤,素手慢慢抚上他宽阔的后背,用哄孩子似的语气说道:“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连景淮低头覆下来,碾着她的唇瓣,重重印下一吻。 “行了,你快回去吧,当心着凉。”   漫步回院子的途中,谢沅锦不停在思索,假如当初被指派去为丹阳郡主试婚的宫女,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连景淮会不会像对待她一样,用满腔的温柔去对待那个女子?   谢沅锦固然清楚,这种假设性问题毫无意义,哪怕探究得再深入,也只是庸人自扰,但是陷在感情中的她,却不得不纠结。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谢沅锦始终想不明白,连景淮为何能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确定她就是他想携手共度余生的伴侣。   面对这份未知,她难免会有些忧虑,想确定自己在连景淮的心目中是否真的无可取代。   然而等到进屋之后,谢沅锦所有的愁绪顿时都烟消云散,徒留淡淡的惊讶。   只见谢明驰坐在案后,正微侧着身,与座旁一个束四方髻,面容清俊的少年谈笑风生。   饶是周遭不甚明亮,谢沅锦亦能以极快的速度辨认出那名少年的身份,恰是盛长儒。   盛长儒显然没有料想到,谢沅锦会提前归来,神情略带点不自在。   谢明驰虽也有片刻的震惊,但面上却表现得相当镇定,还不忘出言关心女儿:“不是说申时才结束的吗?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谢沅锦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异常,而是沉下脸来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与此同时,远在慈宁宫内的伍太后正发着怒火。   “跪下!”她着实是气得狠了,也顾不得仪态,随手抄起个茶碗便朝邵静芸用力扔过去。   砰地一声,碗身四分五裂,茶水飞溅出来,溅得邵静芸浑身衣裙湿了大半,看上去狼狈不堪。   “你如今有能耐了是吧?跑到鄂国公府去惹事,是嫌自己的名声还不够难听,非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你丹阳郡主品行不端,举止恶劣,遭到武贤王退亲还纠缠不休么?”   邵静芸闻言指尖轻颤,似有无数不甘,但最终,她还是把反驳的话语全部憋回了肚子里。   伍太后一通气撒完,心里舒畅许多,随后又见邵静芸如此乖顺,想来是方才被自己训得不轻,知道害怕了,于是便放缓语调说道:“从今日开始到出嫁前,你就好生待在昭华殿内反省,无事便不必出门了。”   “出嫁?”邵静芸仰起脸,满是疑惑地询问道。   对此伍太后并未打算隐瞒,而是据实相告道:“不错,这门亲事是哀家和同皇帝共同商议的,男方你也认得,就是文华殿大学士严鸿的嫡次子,严嘉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努力码啊码,等会还有二更!   ☆、第二十一章   严鸿官拜一品,算是隆昌帝的股肱之臣。再者,严家世代以诗书相传,并要求族中男丁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在普遍姬妾环绕的京城勋贵圈中,实为一股清流。   然而,伍太后给邵静芸挑选的结亲对象却是次子,而非将来能够继承家业的长房。   邵静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按耐住内心的惊诧和愤怒,“为什么?难道在皇祖母眼里,我就只配嫁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然后庸碌地过完一生吗?”   伍太后眉头紧皱,乌黑幽亮的瞳眸中透着不悦:“芸儿,你太争强好胜了。所谓嫁得如意郎君,关键是‘如意’二字,你不该盲目地去和别人攀比。”   在伍太后看来,严嘉铭这人就像玉石,温润内敛,能够包容妻子的缺陷,也能将妻子照料得妥善周全,岂不比连景淮更适合邵静芸?   无奈她自己执迷不悟,伍太后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也懒得再多说,索性摆摆手示意她跪安:“事已至此,你若是再不省心,非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别说哀家,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邵静芸没有答话,垂首行了个礼后,便躬身退出殿门。   方才伍太后虽然没有明确下令,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欲将邵静芸禁足的意思。慈宁宫众侍卫都是极有眼力见儿的,当即便团团围了上去,半是监视,半是护送地尾随她回昭华殿。   饶是邵静芸再多算计,也不可能从十数名护卫的包围中挣脱。她几乎都想认命了,可就在这时,回廊的尽头却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子穿着石青色云纹缎地平金蟒袍,墨发用和田玉冠拢起,相貌虽然俊美,却并不显得柔和,反倒因为长年侵淫权利,而充满威仪。   邵静芸双目放光,语带惊喜地喊道:“二表哥!”   二皇子踱步走来,眼风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随后讥诮开口:“瞧着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押解重犯呢。”   侍卫头子闻言,心中不禁一阵发怵,正想解释,却听二皇子厉声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滚开!”   如今二皇子不仅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更被隆昌帝委以重任,掌控着户部的钱粮,权势之重,绝不是区区侍卫能够违抗的。   因此,早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众人便已经齐齐散开,为他和邵静芸腾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二表哥……”邵静芸刚张开嘴,还没说上几个字,眼泪就像断线珍珠般,汨汨的淌落。   “别哭了,你知道我向来见不得你哭。”   这话说得倒不假,二皇子年少时,对于邵静芸这个表妹的疼爱,近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直至近两年迎娶正妃后,为了避嫌,才逐渐减少往来。   听到他的安慰,邵静芸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倒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二皇子见状,既没有出言劝解,也不替她擦拭眼泪,只是静静地等她哭完,然后才问道:“连景淮真有这么好?值得你为他伤心至此。”   “表哥你不懂。”邵静芸用力摇摇头,带着浓厚的哭腔说道:“对我来说,哪怕还未行过婚仪,他依旧是我板上钉钉的夫君,我岂能容得旁人擅自抢走我的东西?更何况,那人还是玉氏的女儿。我恨她,真的,特别恨她!”   男女之间那点情爱事,二皇子不方便评价,但若是要论起如何对付仇家,他却是有千百种办法的。“既如此,你也不必多费功夫与他们纠缠,直接斩草除根不就得了?”   “表哥的意思是……?”   为防隔墙有耳,二皇子尽量压低嗓音,贴在邵静芸耳边说道:“不久前,我刚从西域购得一款名为‘噬心’的毒药。传言它的毒性堪比见血封喉,一旦吞入口中,绝无生还的可能性。你若是当真看不惯那个谢沅锦,大可以收买在忠勇侯府里头当差的仆妇,命其将此毒掺进她的日常饮食之中,一了百了。”   讲到这里,二皇子故意顿了顿,待看见邵静芸的脸色由震惊转为平静后,才接续着说道:“当然,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若是不愿意,也无需勉强。”   二皇子能够走到今日的地位,身上早已沾染了不知多少无辜的鲜血。因此,他可以毫无负罪感地说出要对谢沅锦下死手的话。   但邵静芸到底是闺阁姑娘,二皇子本以为她至少也得犹豫几日,才能做出决定。谁曾想,她只思考了半刻钟便答道:“不勉强,我听表哥的。”   这样的结果,着实是让二皇子有些吃惊,他略一挑眉,轻笑道:“行,那改日我让小厮给你把东西送来。”   话又说回忠勇侯府那头。   谢沅锦刚回来没多久,椅子都还未坐热,盛长儒便慌忙借故离开。看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谢沅锦不禁奇怪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   “你别说,这孩子可真是有心。”谢明驰见女儿不明所以地望向自己,索性出言解释道:“长儒今日是刻意过来替你添箱的,说是这些年受了你很多照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往后还是把你当做姐姐看待。”   依照宁朝的习俗,女子出嫁时,族中亲眷和故交皆会赠送礼金或者礼物,作为添箱。盛长儒特地前来送礼,正是为了表达自个儿作为新娘家属的立场。   谢明驰从袖中掏出礼单,递给谢沅锦过目:“你瞧,这孩子是不是有心?”   盛长儒准备的礼物,包括牡丹鸳鸯苏绣屏风、酸枝美人榻、黄花梨立柜等等,皆是实用又大气的物什,可见其确实用心良苦。   想到这里,谢明驰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让这孩子如此破费。”   当年谢家惨遭灭门时,所有财产皆被抄没一空,而今虽然获得平反,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到往日的繁盛。盛长儒在这会儿过来添箱,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依然能称得上是雪中送炭。   谢沅锦盯着单子上头列举的品项看了许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我在盛家待了十来年,即便没有接触过帐本,也能大致摸清家底。以盛文旭微薄的俸禄,绝对置办不出这般丰厚的礼品。所以,长儒的银钱是从何而来?”   “据那孩子说,你从前按月给他寄的零花钱,他非但半毛没用,还趁着读书之外的闲暇时间,去做了点小生意。虽说谈不上大红大紫,但日积月累的,倒也攒下了不少积蓄。”   说罢,谢明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轻啧两声道:“多么勤俭持家的好男儿,相比之下,我那女婿可不就成了大手大脚的败家玩意么。”   谢明驰故意这么嚷嚷,自然是别有用意的。他猜想,现如今侯府内部肯定有连景淮安插进来的眼线,虽然可以理解其担忧自家女儿的心情,但谢明驰还是忍不住想作弄他。   想偷听是吧?那就让你听个够!   许是某种心灵感应,连景淮碰巧在这时打了个喷嚏。正在回禀事情的下属闻声,停止了汇报,转而用关怀的语气说道:“近日天气越发凉了,还请王爷保重身子。”   连景淮伸手揉揉鼻子,有些无奈地想,该不是真的染上风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论那些年翁婿之间的相爱相杀》   ☆、第二十二章   邻近年关,整个京城都忙碌起来,普通平民百姓尚且不吝惜拿出积蓄,去购买些酒肉年货,更别提达官贵人们了,几乎各家都讲究地为九族亲眷备上节礼。唯独忠勇侯府,显得尤为清闲。   谢沅锦倒是不排斥这种平静的生活,每日待在闺房里,缝制嫁衣,研究吃食,日子过得相当得趣。   反而是谢明驰,因为担心她会觉得无聊,不但将府里的中馈全权交由她打理,还在宅邸附近盘下几间店铺,供谢沅锦经营。   虽说时下并没有禁止女子做买卖生意的规定,但待嫁的姑娘却是极少在外抛头露面的,因此谢沅锦没忍住问道:“这样合适吗?”   谢明驰如实答道:“这合不合适的,哪有什么定论?倘若你嫁的是书香门第,那自然得谨守三从四德,不失礼不逾矩。但是我们武将么,都是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人,如何还会在意这些迂腐的教条?只要不触犯律令,怎么高兴怎么活啰。”   谢沅锦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连景淮的身影,他似乎也是这样,不屈不羁的性格。   “况且,我一直不认同,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属品存在这种观点。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指的是夫妻双方互相尊重,共同支应起门庭。”   谢明驰停顿片刻,又接续着说道:“特别像我们这种,时不时需要上战场的将领,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如果当家主母还沉不住气,无法自立,遇到一点波折便六神无主,那便是大大的拖累了。”   谢沅锦稍一思量,也觉这话说得有道理。试想,当年若非玉氏顶着压力策划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她如今恐怕也无法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谢明驰手中把玩着喝空了的茶杯,若有所思地道:“皇上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便会正式册封太子。可在那之前,朝中必定会先经历一番动荡。”   谢明驰并未因为面前是娇滴滴的女儿,便对朝政闭口不谈,反倒借此机会向她介绍起现在的政局。   “隆昌皇帝共有五个儿子,除却皇长子出自浣衣局宫女腹中,身份低微,性格怯懦,参与夺嫡的机会不大,其余几位皇子各有拥护者。而当中,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便是中宫皇后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作为嫡出子孙,背后有外戚势力做支持,若是被册立为储君,倒也算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谢明驰突然把话锋一转,道:“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二皇子如今呼声越高,就意味着他越受瞩目,哪怕是一点小小的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放大检视,进而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沅锦明白父亲对她说这些,是希望她能够多长点见识,别作茧自缚,把视野限缩在狭小的闺阁之内。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尽管连景淮似乎并不需要她替他分担什么难处,但她确实不应该畏缩地躲在他身后,享受他单方面的庇护。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响动,谢沅锦循声望去,便见一名模样面生的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   自从被太医指出患有宫寒的毛病以后,谢沅锦便养成了每日喝中药调理的习惯,但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往常都是由琉璃亲自负责,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所以,谢沅锦难免多留了个心眼,问道:“怎么不是琉璃送过来?”   “琉璃姐姐用过午膳后便有些闹肚子,因而把差事交给了奴婢来办。”   眼瞅着那婢女神色镇定,言行举止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谢沅锦心下稍安,也不再继续深究,伸手便欲接过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冒着氤氲的热气,乍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谢沅锦轻轻一嗅,却闻到了股苦涩中带点刺鼻的味道。   其实这股气味非常淡,淡到哪怕是嗅觉灵敏的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察觉。但许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在指尖碰触到碗壁的刹那,谢沅锦只觉得心脏正在急遽地收缩,仿佛立马就要跃出胸腔。   谢沅锦很害怕,强烈的恐惧感迫使她用力地推开摆在面前的药碗。   细白瓷碗坠落在地,摔成无数碎片,而好巧不巧,当中就有一片迸溅起来,刮破了谢沅锦瘦削的脚踝。   鲜血当即渗出,红得令人心惊。疼痛的感觉硬生生将谢沅锦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她先是瞥了一眼,跟前吓得面色苍白的婢女,随即又看向身旁焦急不已的父亲,努力平稳着气息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罢了,歇会儿就好。”   谢明驰闻言,仍旧有些迟疑:“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请大夫过府瞧瞧吧?”   “不用。”谢沅锦只是摇摇头道。   见她如此坚持,谢明驰也不好强求,于是妥协道:“那你先歇着,倘若等会儿醒来之后情况没有好转,咱们再请大夫,啊?”   大约真是累着了,谢沅锦的睡意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进入睡眠后的谢沅锦,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梦境中的她,虽然同样是以试婚宫女的身份待在武贤王府,但不同的是,连景淮并未像现实里那样温柔地对待她,而是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应付他们的初夜。   试婚的过程结束了,但梦境并没有随之停止。   谢沅锦梦见,在后面的数百来个日子里,连景淮对她从毫不在意到慢慢上心,从冷硬如冰到春雪消融……她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连景淮才是初见,就已是深情不悔的样子。   因为,他们早在前世便相遇了。   梦境中的时间推进得很快,谢沅锦只来得及看到,某次她鼓起勇气询问连景淮,“王爷为什么纳我为侧妃,是因为喜欢我吗?”接着,还未得到他的回应,画面就已经过渡到另一幕场景了。   谢沅锦四处求医问诊,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怀上子嗣。然而,大夫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草民并不建议娘娘留下此胎,毕竟娘娘体内的寒气尚未祛除,贸然怀孕极有可能中途流产,乃至于威胁到您自身的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惜命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可谢沅锦还是坚持地道:“我要生。”   在她的记忆里,连景淮总是自嘲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早早地便失去了父母双亲。   谢沅锦不希望,百年后连个能够为他祭祀的子孙都没有,叫他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所以,她拼尽性命,也要在这世间为他留下一条血脉。   可就在谢沅锦满心期待着新生儿降生的时候,邵静芸基于嫉妒、厌恶、愤恨以及憎恶等,种种复杂的原因,狠心将毒药掺进她的安胎药里,致使她七窍流血而亡。   那碗毒药的滋味,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时隔一世,谢沅锦依旧痛苦而清晰地记着。也是因此,她刚刚才会在闻到相同气味时,反应得那般剧烈。   想到这里,谢沅锦不禁有些后怕,倘若她方才饮下那碗毒药,现在多半已经落得和前世一样凄惨的下场了。   梦境并没有伴随谢沅锦的死亡而终结,她看见连景淮亲手为她立下墓碑,冠以王妃吾妻之称号。   他跪在她的墓前,拇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石碑上那短短几行碑文,直至指腹被粗糙的花岗岩磨到发红破皮,连景淮仍毫无所觉地继续摩挲。   时光在这个瞬间变得很缓慢,谢沅锦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颅,干涩的薄唇颤抖着,在墓碑上落下一吻。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你死了,本王真的会疯的。”   这句话仿佛某种奇妙的开关,刚说完,连景淮高大的身躯便开始瑟缩起来。   他那么冷静自持的人,赫然像着了魔似的,在疯狂喊着什么,唤着什么,声音歇斯底里。   谢沅锦竖起耳朵,试图辨清他口中的字句,可惜耳膜里尽是嗡嗡的轰鸣声,她听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小姐,小姐?”   琉璃的叫喊声在耳边响起,震得谢沅锦耳心生疼。她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咸涩的泪水尝在嘴里,将她的理智陡然拽回。谢沅锦揉揉额角,语气平静地道:“我适才是梦魇了,好险有你唤醒我。”   琉璃见她睡了一觉醒来,眉眼间虽然仍旧透着几分疲惫,但面色红润,清秀的脸庞上没有露出丝毫病态,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來。   她上前为谢沅锦掖了掖被角,而后说道:“老爷那厢还在等消息呢,奴婢先去秉告一声,马上就回来。”   谢沅锦颔了颔首以示同意。   然而,琉璃刚抬腿走出没几步,忽然又停下,转回头望向谢沅锦,问道:“小姐本来不是和王爷约定好了,明儿个在梨花巷的书肆碰面吗?需不需要奴婢差人去告知王爷,您身体抱恙,不便出门的事情?”   谢沅锦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无妨,我身子好多了,明日出门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她还有很多话儿须得当面和连景淮说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呼~ ps.王爷和圆圆,如果想要拥有和谐的婚姻生活,眼下这个坎儿是肯定得跨过去的,话说开了,感情才会完整,所以大家别慌。稳住,我绝对是甜文选手。   ☆、第二十三章   听闻谢沅锦要出门的消息,谢明驰十分不赞同地道:“不是父亲非要棒打鸳鸯,只是你既身子不适,最好还是待在家中好生休养。来日方长,你们以后多的是时间相处不是?”   眼看谢沅锦半点不为所动,谢明驰没忍住妥协道:“要么你别出去,直接让那小子来咱家里,行吗?”   谢沅锦不欲隐瞒,索性坦然地解释道:“并非女儿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而是有些话压在心底,倘若不说清楚,女儿恐怕会寝食难安。所以,还望父亲能够谅解。”   谢沅锦在讲这段话的时候,无论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旖旎,整张脸庞甚至是略显严肃的。   谢明驰见状,哪里会看不出来两人这是闹别扭了?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头儿也不好插嘴,只一件事,别逞强,别让自己受委屈,有父亲给你撑腰呢。”   谢沅锦乖巧地点点头,说:“女儿明白。”   梨花巷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每逢孟夏时分,家家户户门前的梨树成片绽放,连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画面甚美,令人见之难忘。   偏偏如今是冬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枝败叶,就显得整条街景异常苍凉。   书肆开在巷头,位置显眼,谢沅锦刚下马车,就有专门的伙计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地朝她点头哈腰道:“姑娘可算是来了,王爷已经在二楼的雅座里等候您多时了,快里面请。”   说罢,他便走到前头去给谢沅锦带路。   书肆二楼的环境确实不错,虽然陈设简单,但窗明几净,给人的感觉非常舒适。而且每户雅间并不相邻,能够很好地确保隐蔽性。   伙计带领着谢沅锦,在整间书肆中最为宽敞,同时也是装修最为精致的房间门口前停下,然后拱了拱手说道:“如果姑娘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有劳。”谢沅锦说着,用眼神示意琉璃。后者接到暗示,立刻意会地从绣囊里掏出几粒碎银,递给那名伙计。“你可以退下了。”   待伙计离开后,谢沅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有些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里面连景淮正盘膝坐着,背后是绣着青松云竹纹的屏风,看上去儒雅清贵。   眼见谢沅锦走进门,他登时起身迎上来,语带关切地问候道:“冷不冷?屋内有暖炉,先过来烤烤火。”话落,他伸手就要替谢沅锦解开身上的斗篷。   然而,谢沅锦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连景淮的手,径直往内里走去。   她躲闪的幅度很小,连景淮倒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说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的也不给我捎封信?”   谢沅锦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调情,于是答非所问道:“连景淮,你认为夫妻之间应不应该坦诚相待?”   连景淮闻言一愣,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如此严肃的话题,但还是收敛起玩笑的神情,道:“这总也得看情况吧?能相互坦诚自然是最好,但夫妻间也并非事事都要刨根问底。倘若你有什么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愿说,我哪怕再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也不会勉强。”   听他这话的意思,敢情是以为有所隐瞒的人是谢沅锦了?简直倒打一耙!   思及此,谢沅锦顿时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心情,反问:“那你呢?你有没有隐瞒着我什么事情?”   连景淮并未深思,而是下意识地辩驳道:“没有。”   谢沅锦见他这副不假思索的模样,便知道他压根儿没有往重生的事情上头想,只得慢慢引导道:“从前我就经常在思考,你身边不缺女人,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都有,为何独独对我表现得情有独钟?”   连景淮正欲回答,却又被她抢先打断:“别说是因为性格,那会儿距离我们初见,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时辰,你压根就还不了解我——”   话至此处,谢沅锦停顿片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听到这里,连景淮若是还察觉不出谢沅锦的异样,那也算是白活两世了。他沉吟片刻,然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为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归知道,但你难道不需要给我个说法吗?”谢沅锦寸步不让地说:“我希望从你口中听到真相,毫无隐瞒的真相。”   连景淮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张了开来:“圆圆,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最初是因为重生一事过于玄乎,我怕你会联想到巫蛊邪术那方面,误以为我是入魔了,所以无法开口。”   谢沅锦轻轻应了一声,道:“这个部分我能够理解,那么后来呢?你明明知道我全身心地相信着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道出实情……可是,你没有。”   “不是这样的!”因为过于激动,连景淮陡然拔高了声音道:“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向你坦白,只不过越到后面,越是不敢开口。”   “真的很难开口。”连景淮再三强调道:“但是圆圆你相信我,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有哪怕半分假意。如有虚言,我情愿受天打五雷轰身。”   尽管他说出如此狠毒的誓言,谢沅锦的表情也只是片刻的不自在,随即又恢复成平静疏离的模样。   连景淮从未想过,像谢沅锦这样性子和软的姑娘,也会有硬下心肠的时候,顿时变得不知所措。   他颓废地捂着脸,语气近乎哀求:“是我不好,我不该掩盖事实,可是你能否念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谅我这回?”   “圆圆,我爱你。”   世人皆道武贤王生性多疑,处世绝情,却没有人知道,当他以那种温柔到极致的口吻说话时,能够不动干戈地慑走姑娘的魂魄。   谢沅锦承认,自己有瞬间的动摇。她不恨他,甚至还是很喜欢他,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否则这件事情会变成疙瘩,存在彼此心中,对于感情来说,反倒是种极为深重的伤害。   “错就是错,没错就是没错,或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话落,不等连景淮拒绝,谢沅锦便要转身离开。   连景淮当即拽住她纤细的皓腕,挽留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放手。”谢沅锦用力甩了几下胳膊,都没甩脱,最后只得撇过头去不搭理他。   连景淮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抿起的嘴唇,没忍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死缠烂打不是我的风格,我可以松手让你走,但你得答应给我个机会重新弥补,好吗?”   谢沅锦眼睑低垂,目光望向连景淮腰间那枚翡翠雕龙玉佩,淡淡道:“再说罢。”语毕,她再度尝试挣脱,而这回很轻易地便挣开了他的禁锢。   甫一迈出门槛,琉璃便急匆匆上前来接应。她搀扶着谢沅锦坐进马车,然后低声问道:“姑娘把话儿都和王爷说明白了么?”   “嗯。”谢沅锦略一颔首道:“回去吧。”   话虽如此,可在返程的路上她都郁郁寡欢,比来时看起来更消沉。琉璃问她怎么了,谢沅锦也只是沉默,良久之后才蓦然感叹道:“我觉得,我应当是彻底沦陷了。”   “我原先想着,他既然敢糊弄我,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毛病不能惯着,得治,所以我故意同他置气,想让他受些罪。”   “然而,”谢沅锦苦笑着说道:“等到真正看见他伤怀的样子,我却又心疼得紧,这下子竟不知道是在处罚谁了。”   琉璃过去虽然是武贤王府的家生婢子,但是打从连景淮将她指派给谢沅锦的那日开始,她效忠的对象便只剩下后者了。   因此,她现在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出卖旧主,道:“小姐无需感到歉疚。尽管奴婢并不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错在王爷,那么这些罪他活该受着!”   谢沅锦闻言,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瞧你这话说的,好似比我这个当事者还生气。”   “那可不,小姐你就是心太软了。”琉璃同仇敌忾地道:“当初不愿说,那以后就别说了,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覆水难收。”   谢沅锦无奈地摇头,笑道:“旁人都是劝合不劝分,你倒是与众不同。”   “小姐这话,奴婢可不依。”琉璃笑嘻嘻地抱着谢沅锦的手臂撒娇道:“赐婚圣旨已下,奴婢怎么可能劝分?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可以端起架子,让王爷苦苦追求您个十天半月的,再与他和好。”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谢沅锦屈指,在她的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琉璃哎呦一声,揉着额头,理直气壮地答道:“怎么会没有好处?当然是仗着王爷如今宠您,尝尝恃宠而骄的滋味啦。”   虽然琉璃的话听起来不甚靠谱,但谢沅锦却不得不承认,因为她这几句插科打浑,自个儿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你的意见我接受了,但在那之前,还得先解决正经事儿。”比如说,揪出那名指使婢女在她的汤药里下毒的幕后黑手。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危。   ☆、第二十四章   话又说回书肆那头,待谢沅锦走后,连景淮几乎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平时其实也算是能言善道的人,但今日骤然被揭穿如此惊天秘密,却只觉得口舌呆钝,一句有力的解释也说不出。   尤其是当最后,面对着谢沅锦那毫无波澜的面孔,连景淮根本连恳求她回心转意的勇气都没有,手一松,就放任她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连景淮除了自责,便是懊悔,是他亲口说出绝对不会死缠烂打的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的道理?可是——   连景淮只消一想到,往后可能再也看不见,谢沅锦弯着眼睛朝自己笑的模样,便又觉得言而有信什么的,压根不重要,当前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如何把媳妇儿追回来。打定主意后,他便不再犹豫,动身前往忠勇侯府。   与此同时,谢沅锦已经抵达家门,并步履不停地往堂屋里赶。   难得见她气势汹汹,谢明驰不禁疑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怎的这般着急?”   因着眼前是自个儿的至亲,谢沅锦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言道:“女儿怀疑昨日顶替琉璃,前来送补药的婢女背后有猫腻,还请父亲下令追查。”   谢明驰闻言,表情立即变得十分严肃,“何以见得?”   “首先,琉璃昨个儿所进的午膳,是后厨统一分配的,倘若食物真有不洁,没道理只有她闹了肚子,而其他ㄚ鬟都安然无恙。所以,我合理怀疑有人在琉璃的饮食中单独做了手脚,想将她从工作岗位上支开。”   “再者,女儿的身子出现异常,也是在凑近闻到那股子药味以后。这种种的一切,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过于巧合了点。”谢沅锦郑重其事地说道:“为了保险起见,女儿希望能够将事情调查清楚。”   谢明驰在听完谢沅锦有理有据的分析后,心中的天枰便已经发生了倾斜。更何况,在和女儿安危相关的事情上,他向来抱持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态度。   因而,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招了招手,对管家命令道:“去将所有居住在后罩房的侍女们全部召集过来,我有话要问。”   虽说如今的谢府不如从前兴盛,但到底顶着一等侯爵的名头,豢养数十名家仆,自不在话下。   好在谢沅锦昨日曾经与那名婢女对视过片刻,哪怕无法凭空描绘出她的相貌,但想要将其从中认出来,应该不算困难。   在父亲身旁坐定后,谢沅锦就开始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记忆。那名婢女生着鹅蛋脸、新月眉,杏眼黑而圆,虽然面容精致,但却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就在谢沅锦快要想破脑袋的时候,管家也正好带着婢女们鱼贯地走进来。   由于昨日事出临时,轮值纪录中并没有载明究竟是何人接替了琉璃的班,所以谢沅锦只好多费点心力,逐个儿排查。   然而,出乎谢沅锦意料的是,即便她将在场四十六名婢女,毫无遗漏地检查过一遍,仍旧没有找寻到任何可疑的对象。   正当谢沅锦绞尽脑汁,思索这当中到底存在着哪些纰漏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人群中爆出一声疑问:“素梅姐姐去哪儿了?”   闻听此言,谢沅锦立马抓住重点,追问道:“你口中的那位素梅,不在这里?”   “是、是啊……”小ㄚ鬟年纪尚稚,约莫只有十二、三岁,乍然被主子点名,难免有些怯懦:“我和素梅姐姐是同个屋子里的,打从昨晚起,我就没有再看见过她。”   这一刻,谢沅锦心头无端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尝试着想要抓住真相,但思绪却像乱麻般,在脑袋里不断拉扯纠缠。   最后实在别无他法了,谢沅锦才下令要求众人开始在府内搜寻素梅的踪迹。   忠勇侯府面积不小,可供躲藏的地方也不少,但出动所有奴仆齐心协力地寻找,不出半个时辰,定然能够将整座府邸翻个底朝天。   果然,没多久就有个小厮顶着一脑门子汗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道:“小姐,找着素梅姑娘了!”   在这之前,谢沅锦曾设想过无数可能性,比如说,素梅也许就潜藏在府里某个隐蔽的角落,又或者,她早已经伺机溜了出去。   然而,谢沅锦没有想过的是,到头来竟会在一口枯井中发现素梅的遗体。   原本漂亮苗条的姑娘,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污水中,肌肤变得溃烂,整副身躯亦浮肿不堪。   谢沅锦愣怔地看了许久。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自然不会去可怜差点儿害死自己的素梅,她只是震惊于幕后主使的狠毒。   素梅事败以后,幕后主使哪怕不想留活口,也有很多方式可以让她死得体面,实在没必要硬生生把她溺毙在深井里。   “别看了。”谢明驰不知何时,从后面伸出手来蒙住了谢沅锦的双目,道:“赶明儿父亲便去庙里请大师登门作法,袪除晦气。”   谢沅锦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虽然线索断在这里,没办法继续追查下去,但这件事还没完。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眼下最重要的是彻查府中所有下人的底细,必须干净、清白,否则宁可不用。”   “嗯,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去办。”谢明驰好言好语地哄劝道:“乖女,你也忙活大半天了,现在咱们先去用晚膳,填饱肚子以后再做盘算,可好?”   谢沅锦这才发觉自己误了饭点,连忙答应道:“父亲说得对,让人摆膳吧。”   父女俩正相携往饭厅里走,忽见守门的小厮小跑着过来禀告说:“老爷、小姐,王爷亲自来造访了,现在人就在门口。”   谢明驰听罢,习惯性地毒舌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他巴巴儿地跑来做什么?难不成堂堂武贤王还要来我小小侯府蹭饭吗?”   换作平时,这会儿谢沅锦肯定会出言帮连景淮美言几句,然而她今日,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对朝那名门房吩咐道:“天色已晚,若是没有急事,便请王爷回吧。”   谢明驰见女儿竟然罕见地站在自己这边,不由感到心情愉悦,边走着路,嘴里还不忘哼起小调来。   虽然以王公侯伯子男的制度来说,连景淮的身份地位明显在谢明驰之上,但他毕竟是做人女婿的,如果强行闯进岳丈家,非但会闹出笑话,还可能让谢沅锦更加恼火。所以,无论心里再怎么急切,连景淮都只能认命地站在门前吹冷风。   谢沅锦本来想着,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连景淮多半会打退堂鼓,可谁知,不出半刻钟,刚才那名小厮便去而复返。“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务必要将这件物什送到小姐手中。”   彼时谢沅锦都准备开动了,闻言却不得不撂下筷子,说道:“拿过来给我瞧瞧吧。”   谢沅锦原先还以为,连景淮不惜费尽周章,也要交给自己的东西,要么是极为贵重,要么是暗藏玄机。因此,她接过该物后左瞧瞧,右看看,愣是没有放过任何细节的检查了大半天。   “这不就是只木雕的兔子玩具吗?”谢沅锦难掩疑惑地道:“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呀。”   “这……”门房似乎也有些为难,他咬了下唇,语气扭捏地道:“王爷说……他前几日上街的时候,碰巧看见路边有个木雕师傅在摆摊。摊位上大大小小陈列了数十样摆件,可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只兔子……”   “因为他觉着这只兔子模样乖巧,相貌可爱,就像小姐一样。”说完,他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许是因为这段话里,调情的意味实在过于露骨,在场众人皆是一阵牙酸。而作为当事者的谢沅锦,脸颊更是烧得绯红。   连景淮私下里言行轻佻就罢了,到了台面上,居然也这般胡言乱语,着实是令谢沅锦羞得不行。   她想把那具木雕摆件退还回去,以示不满,但低头一瞧,只见小兔子双腮微鼓,耳长如枝,刻画得极为灵动传神,如同刚从笼子里跑出来似的。   饶是谢沅锦心里赌气,也不得不承认,连景淮送的礼物很讨人喜欢。纠结片刻后,她終於是没忍住退让道:“东西我可以收下,但人我是不会见的。”   接着,谢沅锦就不再开口,而是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正当她准备往自己嘴里送入第三块糖醋鱼球时,门房再度折返回来。由于几次三番来回奔走的缘故,他额头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粒,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王爷说,小姐读完这封信,自然会同意见他……”   谢沅锦着实是拿连景淮无可奈何,她撕开信封,抽出里头米白色的信纸,开始阅读。   连景淮的笔迹就如同其人,外观温文尔雅,但内寓刚劲,字字都透着雄浑大气。谢沅锦先是欣赏了半晌他的书法,随后才留意到内容。   他说:“相传夫妻或是恋人之间,互相赠送带有兔子形象的物品,就可以祈求感情长长久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既然收下这份礼物,便是接纳我的心意,可不能反悔了。”   怪不得有句俗语道,好女怕缠郎,单是冲着连景淮这个软磨硬泡的架势,谢沅锦便很难拒绝,谁知道他还留有多少的后手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叹息道:“好吧,我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章,我特地去查了查十二生肖里面兔子的寓意,最直接的是吉祥如意,其次包括事业、感情、财运、学习都有涵括。 换句话说,无论男女老少都适合配戴兔子相关的饰品,看得我好心动!   ☆、第二十五章   京城天儿冷,尤其是起风的时候,风里裹挟着雪,飕飕地刮过脸颊,就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在光裸的肌肤上,生疼生疼。   连景淮作为习武之人,体质强健,这点寒冷倒还禁受得住,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却是吃足了苦头。   连景淮只是斜睨了一眼,见他们冻得嘴唇发紫,身躯缩在墙角处簌簌颤抖,便道:“风雪挺大的,你俩去马车上避避吧。”   闻言,两名小厮不约而同地愣了愣。他们追随连景淮都有七八年时间了,深知其习性,王爷虽然不是个喜欢刁难下人的主子,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也绝无可能做到如此体贴。   果然,有了媳妇就是不同,知道心疼人。   尽管是连景淮主动提出让他们进到马车里头避寒的,但作为仆从,哪里能够真将主子单独留在寒风朔雪中?因此,他们也只得咬紧牙关,撑下来。   连景淮见状,也不勉强,只淡淡说道:“若是实在撑不住,车兜里还有件鹤氅可以拿来披。”   “王爷自个儿不穿吗?”   针对这道问题,连景淮仅是摆了摆手,表示否定。   不过,他之所以放着裘衣不穿,并不是因为想逞强,而是为了将苦肉计演得更为逼真。   说到底,连景淮今日是专程来求和的,为此自然要尽可能摆出可怜的姿态,以博取同情。   转眼之间,又是半柱香时间过去。连景淮看见门的那端,少女手执一柄花绸伞,下得石拱桥,绕过影壁,款款朝自己所伫立的方向走来。   然而,谢沅锦并没有跨出门槛,反倒停在门口,隔着一道门板的距离,冲他喊话:“时辰真的不早了,有什么话等明儿再说,你赶紧回去吧。”   “也行。”连景淮答应得很爽快,但随即又补充道:“你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抱完我立刻走。”   听到这里,谢沅锦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没有丝毫心动。毕竟,连景淮这招苦肉计实在是使得太高明了。   他冒着严冬的寒峭,在雪地站上大半天,到头来只是求心爱女子的一个拥抱。用情这般深重,无论换成哪个姑娘,恐怕都会不忍拒绝的吧?   谢沅锦无声地用嘴型默念了几遍,忍字头上一把刀,千万千万别心软,待彻底平复情绪后,才开口说道:“你若是有心,便明日再来。”   像连景淮这样的男子,从来只懂得发号施令,根本容不得别人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可偏偏遇到谢沅锦,他所有强势都瞬间化为乌有。   “等到明日,你就会同意让我进门吗?”连景淮谨慎地问道。   谢沅锦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倒也未必,得看我到时候的心情。总之,如果明天不行,你就后日再来,直到我同意为止……”   说到这里,谢沅锦微顿了顿,“我这样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话音刚落地,便听见门板另一端,传来连景淮低低的笑声:“谢沅锦,你怎么连使小性子都使得这么可爱啊?”   谢沅锦正想出言辩驳,却又被他再次打断:“不过分,不管你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不会觉得过分。”   “打从最初见面时,我就说过——”连景淮喉结上下滚动了会,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好半晌才重新启唇,道:“本王疼你。”   “本王一辈子都疼你。”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谢沅锦有些不知所措,她难为情地别过脸,下意识绞动着手指。   好在连景淮很快又接上了话茬,道:“你出来也有一阵儿了,若是再不抓紧回去,岳丈大人恐怕又要责怪我不懂事。所以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等确定你安全进屋以后就离开。”   谢沅锦心知他说得有道理,更何况,连景淮已经在户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哪怕身体素质再好,也禁不住长时间浸泡在寒气里,于是便挥挥手与他告别。   才刚走出两步,谢沅锦突然又转回头,神色迷茫,似乎正准备询问什么问题。   然而,想说的话到嘴边,她却极不自然地拐了个弯儿道:“你回到府上之后,记得吩咐人煮碗红糖姜汤喝,预防风寒感冒。”   连景淮心下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只是听话地嗯了一声。   待走出连景淮视线所及的范围后,谢沅锦方长长地舒了口气。她适才险些把丹阳郡主故技重施,又一次在她饮食里下毒的事情给抖落出来。   依照连景淮的性格,得知此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甚至极有可能,直接对丹阳郡主出手。   可他们眼下并没有证据,倘若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再者,这本来就是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要是放任连景淮掺合进来,难免会给人一种大男人欺负小姑娘的感觉。   因此,这回谢沅锦只能自己先尝试着解决了。当然她并不会托大,如果真的遇到无法破解的难题,仍旧会寻求帮助。   不能永远躲在连景淮的身后,她总要学著成长。   ******   翌日早晨,谢沅锦端坐在铜镜前,指挥琉璃给她梳了个飞仙髻。   她今日的打扮比起以往来,显得端庄成熟许多。上身穿着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底下一条月牙凤尾罗裙,雪白的狐毛领围包裹住脆弱的脖颈。   “原先只觉得小姐娇软可爱,没想到经过一番妆点以后,倒是有点当家女主人的风范了。”琉璃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明艳美人,由衷赞叹道。   “我年纪还是太小。”谢沅锦边挑选着耳饰,边说道:“若是不靠衣着烘托出气势,旁人只怕要把我看得软弱可欺。”   琉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顺着她的话头问道:“小姐昨日跟老爷说要整治家风,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忠勇侯府上下百余名奴仆,都是在平反冤情后重新购置的,质量难免有些参差不齐,为此谢沅锦思索良久,好不容易想出对策。   “我一个人,哪怕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皆亲力亲为。既如此,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从中筛选出几个好苗子,着重培养,逐步完善分工制度。”   琉璃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是要先挑拣出可以倚重的左膀右臂,再由这些臂膀,分别去管理底下的人。“照这么说来,小姐内心已经有打算扶持的人选了?”   “你等会儿看着不就知道了么?”说罢,谢沅锦便从位置上起身,前往堂屋。   侯府正堂中,整齐地站着各处的管事以及嬷嬷们。有头脸的侍婢按照等级排列,而寻常的丫鬟小厮婆子则缀在后头。   谢沅锦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绕过他们,走向上首摆放的红木勾莲描金椅处坐定。   “诸位皆有差事在身,我便不耽搁太多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了。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在旧有的规章上稍事修改,重新拟定了份细则,晚些时候会交到各位管事手中。”   讲到这里,谢沅锦低下头,抿了口茶,明澈的眼眸不经意扫过在场众人的表情,然后才接续着说道:“这份细则里头,详细记载了各司的职责划分、升降与赏罚制度,以至遇到突然状况时的应变措施。因此,还望大家务必确保知悉。”   谢沅锦是宫女出身,心里十分清楚赏罚分明的重要性。下人们不以粗鄙与高贵区分,概因功论赏,论罪责罚,如此才能激发出他们干活的动力。   所以,细则中耗费最多笔墨的部分,也是升降赏罚那块。   谢沅锦延用了宫女考绩制度,规定每逢年末,各个部门间需要进行内部评选。连续三年获得优等者,可以得到升迁或是调涨月例的福利;反之,则须受到减俸,乃至于被驱逐出侯府的惩罚。   这么一来,无须谢沅锦亲自挑选,众人便会帮她推举出得力的助手。   “今日既劳师动众地召集诸位过来,自然不会让大家白跑一趟。”谢沅锦话音刚落,便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装满方孔铜钱的箱笼进门。   眼看大伙儿纷纷露出期待的眼神,她遂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各处管事和嬷嬷们打赏五两银子,三等以上的丫鬟赏银二两,剩下的人则各得五百文。”   对于普通的下人而言,辛苦忙活一个月,得到的月银也不过两三百文。因此,这样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人群中当即响起了跪地谢恩的声音。然而,谢沅锦望着面前的景象,思绪却开始飘远起来。   想要管理好庶务,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已经拟定了方案,也不能完全放心,还得在实行的过程中,视情况不断调整。   如今谢沅锦尚且能够应付得来,但考虑到她仅剩半年不到的时间便要出嫁,届时只剩谢明驰一人,府里恐怕又要乱套。   她心底其实是盼着,父亲能够再娶一门继室的。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足见女人对于家庭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   倘若谢明驰娶得贤内助,不仅能够对他的事业产生帮衬的效果,亦能有个知冷暖的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但无奈,谢明驰对亡妻玉氏用情过深,一晃十几年过去,仍旧无法接受枕边换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谢沅锦不禁心生疑惑,前世自己过世后,连景淮是否有再纳新妇?虽说以她对连景淮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许是因为心有灵犀,正当她想到一半时,忽见门房走至自个儿跟前,禀告道:“小姐,武贤王爷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怎么来得这样早?”谢沅锦估摸着现在应该才刚过辰时,也就是说,连景淮恐怕是一下朝,连繁重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赶了过来。   尽管谢沅锦的本意就是要晾着他,刁难他,让他吃点教训。然而两天时间过去,她的心头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   将心比心地去思考,换作谢沅锦自己,也未必有勇气去坦露前世的事情。它就像是一道伤口,哪怕你清楚地知道已经愈合了,也绝对不会轻易揭开。   “让他进来吧。”谢沅锦先是朝门房吩咐了一声,随即便遣散在场的仆众,令其回归到各自的职位上。   “琉璃,搀我回去换身家常衣裳吧。”谢沅锦略显不自在地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襟,道:“这套衣服太郑重了。”   “不会呀。”琉璃双目圆瞠,颇为愕然地说道:“这小姐您就有所不知了吧?凡是男人,都喜欢新鲜感。王爷看惯了您做清秀的打扮,偶然见到如此明丽的装束,肯定会眼前一亮的。”   “是么?”谢沅锦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似乎是不满遭到质疑,琉璃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是当然的了,小姐你绝对要相信我啊!”   谢沅锦虽然心存疑窦,但终究是拗不过她,只得应允下来。   所以,当连景淮手提着礼品,大步流星踏进来时,撞见的便是,年轻姑娘身着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手捧南瓜鎏金手炉,半倚在暖炕上小憩的画面。   他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从鼻腔里闷笑出声,道:“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   说实话,谢沅锦今日这身装扮,虽与年龄不相符,但整体看上去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反倒活脱脱穿出了女性独有的雅韵风流。   然而,或许是因为连景淮向来把她看作不经事的小姑娘,所以陡然看见她装扮得如此成熟时,便有些不习惯。   受到连景淮的揶揄后,谢沅锦非但没有生气,还正儿八经地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小孩儿吗?”   “嗯。”连景淮顺势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说:“挺像的。”   谢沅锦闻言,登时露出天真中带有些许狡黠的笑容,道:“那叔叔,你可不能对我毛手毛脚的哦。”   谢沅锦比之连景淮,小了将近十岁,这声叔叔喊得确实不亏。   连景淮暗自咬了咬后槽牙,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停顿半晌,他忽地想起什么,立即调转话锋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成亲以后我还得慢、慢、调、教。”   谢沅锦听到这里,本能地想要逃避,于是便飞快转移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情我上回忘记问你,就是……”   “我想知道,前世在我死后,你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V后三天内的2分评论都会发红包,所以等于是我免费加倒贴请你们看文,恳求大家给个首订呜呜呜。   ☆、第二十六章   “我想知道, 前世在我死后,你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乍一听见这句话,连景淮便下意识地吼道:“别说那个字眼!”   谢沅锦约莫是被吓着了, 接连向后倒退几步。连景淮见此情状, 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赶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别把’死’字挂在嘴边, 听着不吉利。”   谢沅锦承认, 她最初确实有被连景淮突然拔高的怒斥声给惊住,但随即, 她又明白了他的痛苦。   不论是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恐怕都会在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因此,谢沅锦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宽慰道:“好好好, 我不说, 一切都过去了。”   连景淮很喜欢和她肢体接触, 不仅限于亲吻拥抱,也包括牵手。他一反手, 干燥温暖的大掌便包裹住她柔软的小手。   谢沅锦又等了片刻,都没有听见连景淮的回答,似乎这个问题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她心里倒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但却怕再度刺激到连景淮, 无奈之下只得把这事暂且搁下。   “那几袋包裹里头装的是什么?”谢沅锦伸出一根玉指,指着连景淮放在茶几上的包袱问道。   连景淮闻言,当即拆开布包, 取出存放在内的方形盒子道:“来的路上,我顺带捎了些点心过来,有盛香斋的云片糕,顺丰斋的豌豆黄儿,永福斋的茯苓饼,以及平新斋的艾窝窝。”   连景淮列举的这几间点心铺,在京城都是生意相当红火的。以顺丰斋而言,它每日辰时开店,但因为数量有限,天还未亮便披着夜色前来排队的食客,也大有人在。   饶是谢沅锦,亦不能免俗地好奇其中滋味究竟如何。她正想伸手去构,却被连景淮一把制止。“现在吃下这么多甜食,等会儿可还怎么用午膳?”   谢沅锦听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这是想留下来蹭饭?”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就是想和我的未婚妻,和未来岳丈共进午膳吗?哪儿错了?”连景淮刻意讨巧卖乖地说道。   谢沅锦心知,在耍嘴皮子这块,她从来都不是连景淮的对手,于是只得无奈地招手叫来丫鬟吩咐道:“去,再多备一副碗筷。”   正当此时,谢明驰也回来了。他在家中部曲的服侍下,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常服,然后才神清气爽地往饭厅去。   一进门,刚和连景淮打了个照面,谢明驰便没忍住冷嘲热风道:“我说,都是同朝为官,你品阶还比我高,为何这般清闲啊?成天儿往我家跑,看着跟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民似地。”   连景淮听后也不生气,反倒原地站定拱手一揖,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礼道:“说笑了,岳丈大人见过像小婿这般,家财万贯又玉树临风的流氓吗?”   谢明驰见他如此大言不惭,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还想不到任何能够回击的话,一时间憋得十分难受。   谢沅锦只觉得脑仁儿阵阵地疼,左右两手各拽住他们的一只胳膊,道:“行了,都赶紧坐下吃饭,谁再多说一句,就不准吃了。”   话音落地,连景淮立马接话道:“好,都听你的。”接着,他竟然真的开始动筷子扒饭。   由于谢沅锦父女都不是会追求高档食材的类型,因此侯府的膳食,在用料上显得颇为朴实。   谢沅锦本以为连景淮会嫌弃饭菜平淡,结果他非但没有一丝勉强,反而还吃得津津有味,没多久,饭碗便见了底。   “需要再帮你添一碗饭吗?”谢沅锦有些迟疑地问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谢沅锦先是愣神片刻,随后突然想起前世也是如此。   以成年男性来说,连景淮的饭量其实并不算大,甚至是偏少的。为此谢沅锦一直觉得很奇怪,甚至专程询问过原因。   当时连景淮给出的答覆是说,一个人吃饭,哪怕面前全是山珍海味,也品咂不出什么滋味儿,所以吃得少,咀嚼快,像应付任务般草草了事。   从那之后,谢沅锦便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上。无论连景淮公务再繁忙,作息时间再不规律,都会等着他一道用膳。   想到这里,谢沅锦忽觉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严密地融合了,他依旧是她最初喜欢的模样。   连景淮半点不知晓谢沅锦在想什么,他就着热腾腾的黄焖鸡,又配了一碗米饭,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筷子,道:“过几日,严家的大公子要在城郊的林子里,举办一场击鞠比赛,我想带着沅锦去玩玩儿。”   “严家?严鸿的儿子?”谢明驰顺口问道。   连景淮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嗯,嘉晖这人也算是出了名的宠妻,即便兄弟聚会,也必须带着夫人甄氏。甄氏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所以索性大伙儿都带上各自的妻子。”   在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过程中,侍女已经将残羹冷炙收拾下去,换上了茶水和糕点。   豌豆黄儿色泽黄润,脂似美玉。谢沅锦捏起一块放入口中,认真地品尝了会,只觉口感香甜细腻,而且越是咀嚼,就越能感受到浓郁的豆香在口腔里面扩散开来,尾韵清爽顺滑。   于是,她控制不住地又拿了第二块。   连景淮见她像只小馋猫似地进食,不由打趣道:“别只顾着吃,也搭理我一下呗。”   谢沅锦对于和连景淮交好的那几位公子,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当年隆昌帝在世家子弟中,选拔出四名才德兼备者作为伴读,进入尚书房,与皇子皇孙们共同上学读书,连景淮亦在其列。   而作为曾经共同经历过,数年寒窗生活的故交,包括连景淮在内的这四名伴读,时至今日依旧关系紧密,常有往来。   谢沅锦信任连景淮的人品,也相信他所交往的朋友素质不会过于差劲,只不过有两点因素让她心存犹豫。   “首先,我不会骑马,也看不懂击鞠。”   击鞠亦称马球,是流行于军队和贵族中的活动,谢沅锦以前压根没有机会接触这项运动,当然也不可能无师自通。   “无妨。”连景淮非常善解人意地说道:“你若是想学,我便教你;若是不想学的话,就在旁边看着也挺好。”   谢沅锦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感觉这个提议似乎可行,便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再度开口道:“另外还有一点,我听说严家二公子与丹阳郡主正在议亲,那严府的聚会,她想必也会去吧?”   京城的勋贵圈子,也就那么点儿大,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很容易就传开了。谢沅锦并未刻意去探听过,但也知道太后娘娘有意将邵静芸嫁予严二公子的事情。   “我倒是忘了这一层。”   不怪连景淮粗心,实在是这些年来,他对邵静芸的忽视早已成为习惯,一下子很难反应过来。   “你既不想看见她,我便提前向嘉晖打声招呼,让他别请丹阳过来。”   “不行。”谢沅锦虽然打从心底反感邵静芸,但还是相当理智地说道:“你若是当真这么做了,一方面对严家兄弟过意不去,另一方面,也无法根治问题。”   谢沅锦之所以牴触邵静芸,最主要的原因是后者始终对她怀有杀心。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和杀害自己的凶手和平共处。   然而,邵静芸作为已故的临安长公主之女,从出生的那刻起,便已经得到了一张免死金牌。只要她所犯下的罪孽,不是十恶不赦,隆昌帝都会尽力保住她的性命。   换句话说,谢沅锦如果想要彻底扳倒邵静芸,令她得到应有的教训,就需要掌握决定性的证据,否则都是白搭。   当然了,这种话肯定不能公开地谈论。于是谢沅锦便朝连景淮递个眼色,示意他先按捺住情绪,过会儿再找时间单独聊聊。   谢明驰虽然不知道隐情,但也晓得自家闺女与丹阳郡主素来气场不合,难免有些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乖女,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啊?”   这回,不待谢沅锦张嘴,连景淮便抢先答道:“岳丈大人且放心,有我在,谅她也不敢作妖。”   尽管谢明驰平常总是喜欢贬低连景淮,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关键时刻,他的存在确实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午后三刻,连景淮前脚刚准备告辞离开,谢沅锦后脚就跟了上来,“我送送你吧。”   肩并肩同行在院子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把步子放慢。连景淮双手负在身后,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神情肃然地说道:“其实我不建议你等到邵静芸出手,再做反击,那么做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处境中。要想抓住邵静芸的把柄,大可以设计个圈套给她跳。”   “那些阴损的路数,我比她懂得多,她玩不过我。”   最后这句话,连景淮说得无比轻松,语气相较于往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谢沅锦却感觉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   就像是听到恶鬼附在自己耳边低语,字句间,皆带着来自地狱的阴寒诡异之气。   谢沅锦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连景淮,只见阳光稀稀落落地洒下来,落在他狭长的眸,高挺的鼻,以及棱角分明的咬肌,每一处都泛着细碎的光芒。   分明是相当赏心悦目的画面,但不知为何,谢沅锦心头却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轻启朱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问道:“前世的最后,你为我报仇了,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等我早上起床码!大家记得留评,我才知道要给谁发红包!   ☆、第二十七章   其实这个念头出现得很突兀, 也很没逻辑,但谢沅锦直觉她并没有想错。   依照连景淮的性格,他在亲眼目睹谢沅锦惨死以后, 应当不会放过可能是凶手的邵静芸。或许不只是邵静芸, 而是所有曾经直接或者间接伤害过她的人。   那数量有多少,连谢沅锦自己都不敢肯定。   她并不害怕连景淮,哪怕他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是对于其他人而言, 但对谢沅锦而言,他始终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谢沅锦之所以忍不住颤抖是因为, 她可以想像得到,前世的连景淮终日活在仇恨与黑暗之中,会有多痛苦。   “是, 我确实为你报了仇。”连景淮双唇紧抿,下颔的线条冷硬地绷直,然后说道:“你今早问起这道问题时, 我并非故意不回答, 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倘若你真想了解后来发生的事情, 便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梳理好情绪后, 自会向你坦白。”   说完,他立即停下脚步,对谢沅锦道:“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赶紧回去午休吧。”   眼看谢沅锦呆愣在原地, 迟迟没有挪步,连景淮无奈地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道:“姑娘家家的,思绪别那么重, 当心长出皱纹。”   皱纹是爱美女性的天敌,谢沅锦闻言当即忿怒地拨开他的手道:“你可别忘了,我比你小上整整十岁,你都没有的东西,我如何会有?”   “嗳,这话可不好说,毕竟我天生丽质呢。”谈笑间,连景淮重又挂上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深沉冷厉的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此时此刻,谢沅锦忽然能够明白,谢明驰为什么总是喜欢和连景淮斗嘴了。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很讨厌。   谢沅锦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两下嘴角说:“是啊,你天生丽质,倘若当初投身成姑娘,定然是京城第一美人,世家公子争相追捧的那种。”   连景淮听见她将自己比拟为女郎,非但不生气,反倒还顺着话茬说道:“嗯,所以我投胎做了男子,以免你们都没有活路。”   “不要脸!”谢沅锦低低地啐了一口,然后掉头就走。   直到走出连景淮的视线范围后,谢沅锦挂在唇边的笑意才逐渐转淡。她当然看得出来,连景淮方才是故意透过耍宝逗贫的方式调节气氛,所以也尽可能地配合着他瞎侃。   然而,表面的和乐融融终究只是假象,做不得真。   谢沅锦隐约能够猜到,连景淮对前世的事情讳莫如深的原因。首先,真实必定是血淋淋的,重提这件事,等于是让他重新经历创伤;其次,任谁都不愿意轻易揭开自己内心最丑陋的那面。   尤其是在爱人面前,更得小心翼翼,唯恐露出一点缺陷,便会令对方失望,乃至于产生想要放弃感情的念头。   但是站在谢沅锦的角度,她也不过是想要了解连景淮曾经为她付出过什么而已。   日子如流水般飞逝,转眼间已经踏入了新的一年。   自从那天的谈话过后,连景淮许久都没有再来过忠勇侯府,连击鞠赛的请帖都是派遣小厮过来寄送的。   谢沅锦刚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到后来,因为全副心神都投注在筹备婚仪上头,倒是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烦恼。   宁朝的婚礼属于周制,意即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统共需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项礼节。即便谢沅锦和连景淮是圣上赐婚,也得走个过场,无法直接省去中间复杂的程序。   一通忙活之后,终于能够空闲下来,谢明驰不禁感叹道:“接下去,便只等男方那边下聘了。”   聘金的多寡,不仅与女方本身的条件,如家世、相貌与人品有关,也代表着男方对于这桩婚事的看重程度。   谢明驰一方面希望连景淮能够表现出足够的求娶诚意,另一方面又担心他给的聘礼过于丰厚,自个儿拿不出相应的嫁妆,会让谢沅锦遭到轻视。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谢明驰只得拉下面子说道:“乖女,趁着明个儿打马球的时候,你能否顺带给我那女婿捎句话,就说我想和他商量一下聘礼的事情。”   闻言,谢沅锦才恍然回想起,明日就是他们约定好要去郊外进行击鞠赛的日子,一时间不由有些慌乱,说话也断断续续地道:“啊?好、好的。”   讲实话,谢沅锦现在对于再次见到连景淮,内心是忐忑多过于期待的。   两人如今的关系很微妙,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明明一捅即破,但却谁也不愿意挑明,显得不尴不尬的。   因为思虑过甚,这晚谢沅锦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直至快要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谁曾想,她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琉璃亢奋的叫喊声给唤醒。 “小姐,你快醒醒呀,王爷亲自来接您了!”   谢沅锦艰难地撑开眼皮,便见久违的光亮直射入目,灼痛着她的双眸。   她忍不住用力揉揉眼睛,好半晌,才再次睁开眸子,语带茫然地问道:“你说谁来了?”   琉璃难得看见她睡懒觉,心下感到惊奇,不由多瞧了几眼,随后答道:“是王爷来了。准确地说,已经来好一阵子了,如今应该正在暖阁中休息,等着小姐洗漱完过去。”   谢沅锦这回倒是听清楚了,她立马拉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小姐明鉴!这可不是奴婢在偷懒耍滑,而是因为王爷说时辰尚早,用不着那么早唤小姐起床。”琉璃忙替自己辩驳道。   “他说你就听?到底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谢沅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谢沅锦向来好脾气,这会儿虽说是呵斥,可语气之中也并没有多少怒意。琉璃当即吐吐舌头说道:“当然您是主子啦,您是奴婢最亲爱的主子。”   “行了,快别贫嘴了,赶紧过来帮我搭把手。”   尽管琉璃嘴巴油滑,但干起活儿来却是极有本事的,不出多久,她便将谢沅锦拾缀得十分整齐妥贴。   而当谢沅锦紧赶慢赶,来到东暖阁前时,连景淮正好刚喝完一盏热腾腾的酥油茶。他撂下盖碗,朝着侍立在旁的婢子吩咐道:“估摸着你们家小姐应该也快醒了,再去端一盏过来罢。”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记得往碗里搁两勺糖,你们小姐喜食甜口的。”   听闻此言,谢沅锦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连景淮这人,当真是半点也不见外,使唤起他们忠勇侯府的婢女也如此顺口,仿佛他才是这座府邸的正经主子似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段小插曲,将谢沅锦心底的紧张感冲淡了许多。她施施然走进门,抢在婢女答应前,开口道:“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怎么不必?你还没来得及用过早膳吧?先喝碗酥油茶垫垫肚子,等会儿路上才不会觉得腹中饥饿。”在攸关谢沅锦身体健康的话题上,连景淮素来相当坚持。   见状,谢沅锦不由无声地叹下一口气道:“你放心罢,昨儿个临睡前,我特意叮嘱厨房准备了些方便携带、好入口的小食在路上吃,饿不着的。”   “啧。”连景淮故作浮夸地说道:“果然还是我媳妇儿贤慧!”话落,他便站起身,很自然地牵住谢沅锦的小手。   感受到掌中软玉般的触感,连景淮忍不住蜷起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而后才拉着她向外走去。   眼看自家小姐与未来姑爷举止亲昵,似有私房话要说,在场的仆从面面相觑一阵后,都极有眼色地退开几步远。   连景淮眼角余光瞥见,那群始终不远不近尾随在身后的仆从们,嘴角一勾,脸带笑意地开口说道:“你们侯府的下人还挺尽责。”   谢沅锦却不接他的话头,反倒单刀直入地说道:“少东扯西拉的,你刻意支开随侍的仆从,总不会就是想闲聊吧?”   连景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本来是想在切入正题之前,先随便侃几句活络气氛的。不过,你既然偏好更加直来直往的方式,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前世在你刚离开人世的时候,我确实动过随你去的念头。”连景淮一开口,便将谢沅锦猝不及防地拉进了往事的漩涡里。   她朱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然后呢?你又是怎么振作起来的?”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连景淮忽地轻笑出声,只是那笑容显得很苍凉,给人一种心酸的感觉。 “振作起来?不,我并没有振作起来。”   “支撑我活下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想着,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渣还活着呢,我怎么能让他们好过?他们凭什么好过?”   此时的连景淮,虽然表面看上去还算镇定如常,可实际上他的呼吸早已变得粗重,握着她的大手,亦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谢沅锦能够感觉到,连景淮的情绪正慢慢往崩溃的边缘靠近。她不禁紧紧反握住他的手掌,将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   她的十指,纤细温软,饱含着柔情轻按在他的手背,令连景淮心中舒畅不少。   他敞开肺腑,深深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接续着方才未完的话说下去:“我当时无法确定下毒的人是谁,我疑神疑鬼,觉得谁看起来都有嫌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凶手定然出自于皇族当中,所以——”   “所以,你把他们全杀了?”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从谢沅锦口中说出来,语气却是肯定的。   连景淮侧眸瞥她一眼,却并未从她的脸上发现任何恐惧,或是诧异的神情。谢沅锦的淡定,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   连景淮呆滞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回答道:“嗯。”   为了一个人,屠尽一座城。   尽管听起来很疯狂,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他的爱情。   她必须接受,也只能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在评论区看到,有小可爱催我赶紧甜起来,嗯?难道不甜吗?我觉得很甜啊?假如你们说的是负距离接触那种甜,那至少得等到成亲后啦。   ☆、第二十八章   坐进马车里后, 谢沅锦又接着追问道:“皇宫戒备森严,想要对那些皇亲国戚下手,很不容易吧?你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由于目的地在远离京城的郊外, 车程比较长, 连景淮特意替谢沅锦调整了身后靠垫的位置,让她能够坐得更为舒适,继而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这些年隆昌帝为什么既忌惮我, 又不敢对我动手?”   谢沅锦原先虽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如今经他一提,也觉得有些奇怪。   同样是手握重兵的将领, 谢明驰当年的下场是遭到皇帝的暗算,险些命丧于战场。然而,连景淮不仅至今都安然无恙, 甚至还能在帝王的跟前嚣张撒野,着实是不合理。   成功引起谢沅锦的好奇心后,连景淮才不缓不慢地道出真相:“但凡我有一点谋反的心思, 现在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人, 就不会是他了——只可惜我对指点江山没有兴趣, 更不想成天困在金龙殿中,和宦官权臣们斗智斗勇。”   怪不得隆昌帝猜忌他, 算计他,却从来不对他赶尽杀绝。敢情是担心把连景淮逼急了,他会起兵造反啊!   “照你这么说,你前世岂不就是乱臣贼子?”   听见谢沅锦的问话, 连景淮不禁轻啧一声,“我那叫做拨乱反正,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明白么?”   谢沅锦懒得与他争辩,只自顾自问道:“可你既已当上了皇帝,又为何会死而复生?难道你不是寿终正寝的么?”   连景淮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答道:“不是寿终正寝。在我登基后三年,南蛮再次来犯,因为不熟悉南边战场的地形,我一个不慎,被他们的将军给逮住了。为了不让他们拿我的性命要胁朝廷,我索性当场自刎。”   “许是我命不该绝,又或者是因为宁朝的命数被我擅自窜改,牵连过广……”连景淮随口分析道:“总之,我这趟重生便是为了修正过去所犯的错误。”   谢沅锦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哪怕前路艰辛,我也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的。”   连景淮闻言,径直抓起她的柔荑,放在自己唇边亲吻,“好。”   不同于年轻小伙子,只知道关注胸臀腿,成熟男性往往更容易发觉女性深层的美。   连景淮认真地轻吻着谢沅锦的素手,不只手背,而是连她纤细的五指指尖,都逐个吻过,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烙下神圣的印记。   每当这种时候,谢沅锦都会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她忙不迭抽回手,想做点什么分散连景淮的注意力,于是开始手忙脚乱地张罗吃食:“我这里有笋肉馒头,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不用,你留着自己吃罢。”连景淮慢慢地坐直了身子,随后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刚吃饱了。”   谢沅锦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手里的馒头。   馒头的面皮儿很扎实,带着些嚼劲,内馅则是清爽的竹笋,搭配肥瘦适中的猪肉。张嘴咬下去时,鲜香的肉汁会瞬间迸发开来,包围整个味蕾。   谢沅锦心满意足地咀嚼着,直到将其吃得连渣都不剩,才再度开口道:“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谢沅锦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家,主动提及聘礼相关的事宜,是非常不恰当的。谢明驰的意思,也是由他这个做父亲的出面,去和连景淮商议。   然而,两人既已敞开心扉,谢沅锦便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遮遮掩掩的,干脆直言道:“你也知道侯府如今的状况,东拼西凑凑出个三十二抬,倒是不成问题,但……”毕竟是嫁进王府,恐怕还是显得寒酸了。   最后这两句话,谢沅锦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连景淮出言打断:“所以,我才对这些繁文缛节感到厌烦。”   “我的王妃,我爱给多少聘礼就给多少,轮得上旁人来指指点点么?”   话虽如此,但在《大宁律例》中明文规定,凡民间嫁娶,聘礼与嫁妆皆不可超过一百二十八抬,否则视为僭越。   而在这个合法的限度内,世家贵族间又卯足了劲儿地相互攀比,想要把周围的人给比下去,好给自家长脸。为此,曾经发生过不少风风雨雨。   比如说,前阵子太常寺卿嫁女,就因为陪嫁的嫁妆数量过少,被讽刺为卖女求荣,一时间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哪怕连景淮再怎么反感当前的社会风气,也无法不顾及谢沅锦的名声。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倒也不难处理,你且听着。我府里尚有万把两现银,可以先给你拿去置办嫁妆。”   谢沅锦压根没有想到,他所谓的解决办法会是这个,当即木然地问道:“那么多银子,岂不是连如何运送都成了问题么?”   “你傻啊?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   连景淮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是只要稍加伪装一下,比方说……把银子装进空酒坛里头,当作普通的节礼送过去不就得了?当女婿的,向岳丈孝敬几坛美酒佳酿,又有谁会觉得奇怪?”   谢沅锦本能地感到不对劲,“瞧你说的,好像对这种事情了若指掌。”   连景淮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受贿与行贿,在官场中向来层出不穷。我好歹也在朝堂上混迹了这许多年,怎么可能丝毫不知道他们的套路。”   “不只是酒坛,还有茶叶罐子、点心盒……但凡是能够容纳东西的器皿,都可以用来盛放银子。”   谢沅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归还的时候,也要使用这种方式吗?”   连景淮固然不在意那点银钱,但顾忌到谢明驰的面子,并没有说出诸如不必归还的话语,而是道:“写张支票,我自己寻个时间去领也成。”   他话音刚落地不久,便见前头的马伕将头探进车厢内恭敬道:“王爷,击鞠场到了。”   由于当年万乘皇帝是马背上得到的天下,因此宁朝并不像以往的朝代那般,重文治而轻武功。   男孩子们从小被长辈督促着学习马术,不说个个儿都技巧高超,但闲暇时间打个马球作为娱乐,绝对是游刃有余。   连景淮刚下马车,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与他关系相熟的,更是等不及出声询问道:“嫂子呢?你不会没带嫂子过来吧?”   连景淮见面前的弟兄们,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嫌弃道:“去去去,都堵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嫂子怕羞。”   不怪大伙儿感到好奇,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男子,多半在十八至二十岁时成家,到了连景淮如今的年纪,还未娶妻者实属罕见。   连景淮虽然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但还是架不住内心的占有欲作祟。试问,有谁能够接受自个儿的媳妇,遭到一帮大老爷们的围观?   即便真的有,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他。   连景淮重新返回马车,把正好准备下车的谢沅锦吓得愣了愣,惊问道:“你干嘛呀?”   连景淮二话不说,直接取过放在旁边的帷帽,往她的头上扣。帽子的边缘有白色轻纱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孔,也将那副姝丽的容颜挡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分明。   这下子,连景淮才满意地牵着她,走进众人的视野里。   虽说谢沅锦整张脸几乎都藏在了轻纱后,但光看身段,仍旧能够看出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大家伙顿时起哄道:“淮兄好福气,抱得美人归啊!”   连景淮担心谢沅锦适应不了这等场面,索性摆摆手,示意她先到女眷们休息的地方坐会儿,然后才挨个回覆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恭贺声。“多谢各位的祝福,多谢……”   谢沅锦是头回来到这里,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东拐西窜,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她在绿荫密布的竹林里走了两刻钟,好不容易听见前方传来声响,正欲上前问路,但走近后才发现那竟是一男一女在争执。   谢沅锦对于偷听别人的私事,半点不感兴趣,刚打算悄悄离开,却猝不及防听见跟自己有关的内容。   “芸儿,收手吧!趁着局势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赶紧收手吧,好吗?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了,否则后悔的终究是你自己。”   邵静芸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听起来像是带着哭腔:“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连你也站在谢沅锦那边吗!”   因为角度的关系,谢沅锦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仅凭这只言片语,便可推断出两人关系匪浅,极有可能是近期才和邵静芸订亲的严家二公子,严嘉铭。   只见那名状似严嘉铭的男子,轻轻叹息道:“我是不想让你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凡事皆有因果,你若是无故加害于谢姑娘,自己也必然会遭到反噬,何苦呢?”   “芸儿,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只要你肯放下仇恨,别再成天想着行恶,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定然也是十分美满的。”他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虽然没有用上什么华丽的字眼,但却朴实得令人动容。   谢沅锦正听得有些入神,忽而感觉耳旁传来一阵温热又酥麻的暖风。紧接着,连景淮惯常打趣的话语便在身后响起。   “啧,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使了?怎么会看上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今日毒舌依旧在线。 ps.我在给女配预热便当了!   ☆、第二十九章   谢沅锦呆愣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嘴唇嗫嚅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连景淮无奈地叹道:“我怎么可能放任你自己在林子里头瞎转悠,自然是派魏梁跟着的。”   谢沅锦恍然地点点头, 但随即又发觉不对劲:“那他为什么不给我指路?要眼睁睁看着我不断迷路。”   “唔, 魏梁那人比较老实,不会来事儿,我让他跟在身后保护你, 他便只会认真完成我所交付的命令。”说到这里, 连景淮停顿了下,“不过, 这不挺巧的吗?正好赶上一出大戏,我瞧着你方才也看得挺津津有味。”   偷听墙角还被当场抓包,谢沅锦神色间难掩尴尬。   好在连景淮并没有继续逗弄她, 而是就当前的局势分析道:“只可惜来得有些晚,不知道他们前面为什么起争执。看样子,似乎是邵静芸正在打某种鬼主意的时候, 然后不慎被嘉铭发现了。”   至于邵静芸的目标, 不用多想, 肯定是冲着谢沅锦去的。   谢沅锦沉默片刻,又接续着问道:“你和严二公子相熟吗?”   “嘉铭?”连景淮摇摇头说:“我和他几乎没怎么单独相处过, 不过他小时候时常尾随在嘉晖后头当跟屁虫,日久天长的,倒也见过好几回,姑且算是略有交情吧。”   像是回忆起幼时的场景, 连景淮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我尝听嘉晖提起过,嘉铭是从七岁那年开始喜欢邵静芸的。”   “那会儿临安长公主尚未离世, 邵静芸在宫中的处境虽然艰困,但在母亲的羽翼下,仍旧保有属于孩童的天真。有一回宫宴,年幼的邵静芸因为调皮,爬到树梢上玩耍。哪知上树容易下树难,她就困在枝头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顺利下来。”   “最终,还是嘉铭半哄半骗软硬兼施,把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说起往事,饶是连景淮也不禁有些感慨,邵静芸的人生,其实远比她自己所想的要幸福得多。   她从来就不是孤立无援的,相反,在她的周围有许多人真正关心着她。   哪怕她频频犯错,依旧愿意替她善后,给予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可即便是这样,邵静芸仍然不肯知足,她永远只会想索求更多,再更多……   连景淮揉了揉发皱的眉心,严肃地说道:“单靠严嘉铭是没有办法说服邵静芸罢手的,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恐怕早在选择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时候,她就不打算回头了。”   果然,连景淮话音刚落地不久,邵静芸便做出了答覆。   面对严嘉铭真情流露的表白,她不仅没有半分触动,反倒冷冷地笑道:“我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娘,也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听见这番话,严嘉铭彻底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孩,觉得她是如此的陌生。   然而,邵静芸却还不肯放过他,语气强硬地质问道:“你想娶我?你连从你大哥手里夺过家族的继承权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娶我?”   “我想要权势、地位,想要站到最高处,让所有人都仰望我!你既然给不起,就别再多管闲事了,否则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说罢,她一甩袖子,也不管严嘉铭是何表情,转身便离开了现场。   严嘉铭倒也不是不晓得,邵静芸这些年变化很多,但他心里仍然存有希望,认为一个人的本性很难改变,所以才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去唤醒她的良知。   但现在想想,或许他从来都没有认清过邵静芸的真实面目吧。   等到确定邵静芸走远以后,谢沅锦和连景淮方从竹林深处走出来。   陡然看见他们现身,严嘉铭先是错愕了下,随即伪装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那双曾经温柔的双眼,如今却变得异常空洞,活像是两个漆黑的窟窿。   谢沅锦对于擅自窥探别人的私事,还是有些愧疚的。她朝严嘉铭施了个礼,轻颔螓首道:“我本是无意路过此处,没想到会碰巧听见你们的争吵声。”   相比起来,连景淮便没有那么客气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放心吧,我对你们的爱恨纠葛并不感兴趣。我只想问一句,你是否知道丹阳郡主接下来的谋划?”   未等严嘉铭否认,连景淮接着又补充道:“你若是真心想把保护她,就把你知道的所有信息全部交代清楚。如不然,等事情败露的时候,不仅她逃不过,你也得被追究包庇的责任。”   严嘉铭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既然自己无法劝动邵静芸弃暗投明,便也只能让别人去阻止她了。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最终坦承道:“当时我见芸儿鬼鬼祟祟地往马棚那边去,心中觉得奇怪,便悄然跟了过去。谁知,居然真的让我听见,她指使婢女对马匹动手脚!”   “我非常不能谅解她的作为,不断逼问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而她告诉我,她所针对的对象自始至终都只有谢姑娘,不会殃及无辜。”   严嘉铭眉宇间俱是疲惫,“我同她说,这么做是不对的,你不能无缘无故夺走别人的性命……”   “然而,芸儿的执念太深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随后就有了你们刚才看见的那场争执。”   “这就是完整的事情经过了。”尽管精神已经快要透支,严嘉铭还是强撑着提醒道:“芸儿是个聪明人,既然在马匹上动手脚的伎俩被勘破了,她势必会再从其他地方去着手。因此,你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连景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又道:“我和沅锦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在此便先告辞了。”   言毕,他就真的不再逗留,携着谢沅锦的手快速离开。   经过这段插曲,连景淮倒还没忘记自己今日来到此地的原因,是为了击鞠比赛。他亲自将谢沅锦带到专供女眷们观赛的露天包厢旁,然后压低身子,附在她耳边,用近似气音的音量说道:   “依照邵静芸一贯的风格,她极有可能会趁着我无暇顾及这边,也就是——比赛正在进行的时候下手。你记住,桌上的茶水和点心都别碰,过会儿我让人单独给你准备新鲜的。”   “我晓得的。”谢沅锦顺从地答应道:“如果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会立马通知你。”   似乎该夸她乖巧,但她又顺服地让人心痒难耐,只恨不能立刻把她揉进怀里,狠狠地欺负,最好是能够把她弄哭,再听她对自己娇吟求饶。   连景淮在心里设想了一通,越想越觉得浑身燥热。他倏忽凑近,在谢沅锦毫无防备之时,俯首下去,咬住她温润柔软的唇。   “啊……”谢沅锦尚未惊叫出声,连景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她的嘴,说道:“嘘,你想把大家都引来吗?”   谢沅锦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合上嘴巴,把多余的声音都咽回肚子里。   “好乖。”他捧住了她的脸,薄唇贴在她唇瓣,又有要吻下来的趋势。   这回,谢沅锦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得逞,她瞅准时机,一抬腿,猛然踢向了连景淮的膝盖。   连景淮压根没有预料到她会反击,吃痛地闷哼一声,当即松开了捏住谢沅锦下巴的手,道: “嘶……”   “谁让你欺负我,活该!”报仇雪恨后,谢沅锦并未多做停留,而是赶在连景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一溜烟跑了。   说实话,难得可以偷袭成功,谢沅锦内心还挺有成就感的。毕竟,连景淮身体的敏捷度远高于常人,平时别说是要踢中他的要害,就连要碰触到他的一根寒毛,都是难事。   刚才若非他耽溺于色,恐怕也不会轻易让谢沅锦找到进攻的空隙。   想到这里,谢沅锦不禁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感叹道: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古人诚不欺我!   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太久。再次见到邵静芸后,谢沅锦只觉得心头所有轻松、愉快的情绪,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偏生邵静芸好像半点儿没有讨人嫌的自觉,一反常态地,对谢沅锦殷勤招呼道:“堂姐,快来这里坐呀。”   堂姐?谢沅锦被邵静芸这声套近乎的称谓喊得有些愣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虽想不明白,邵静芸这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但不管如何,见招拆招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感谢订阅,并给大家派送红包~   ☆、第三十章   自从谢沅锦回归侯府以后, 邵静芸不仅没有给过她半分好脸色,而且每回相见都是针锋相对、不欢而散。所以,这回谢沅锦当然也不认为她存有好心。   谢沅锦缓步走过去, 但却没有依言坐到邵静芸身边, 而是拣了严大夫人甄氏右侧的位置坐下。   邵静芸被拂了面子,似乎也不气恼,依旧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甄氏不知道她俩在打什么机锋, 但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索性出言将众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赛场上。 “哎,大家猜猜今个儿谁会先拔得头筹?”   伴随着她尾音落地, 便有个面容和善的夫人接过话头说道:“有什么可猜的呀?这不,每回都是王爷和严公子在争抢头筹么?更何况今日有王妃在场,王爷总不会甘心把风头让给别人, 恐怕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比赛咯。”   闻言,众夫人都不由掩嘴轻笑起来。   在场皆是二十出头的少妇,看待谢沅锦就像自家亲妹子一样, 打趣几句, 并没有恶意。   因此谢沅锦也不矫情, 而是配合地开起玩笑道:“是么?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通常来说,开局需要为后面的赛事预热, 所以比起得分结果,过程显得更加重要,一定要足够精彩,方能吊起观众的兴致。   连景淮褪去宽松的长衫, 换上一身剪裁合度的交领窄袍,蓝色束口箭袖,腰间朱红白玉腰带, 整个人打扮得英姿飒爽。   或许是因为知道谢沅锦在看,连景淮有意卖弄,他纵马奔向赛场,在即将抵达红线中心前,骤然拉住了缰绳,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姿势极为潇洒。   严嘉晖见状,不由逗趣道:“这都还没开始呢,你也不省着点儿力气。”   “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是走气势压制的战术。”语毕,连景淮便不再多言,抬手示意场边负责唱筹的裁判,“速战速决罢。 ”   裁判接到指示,随即敲响锣鼓,在咚得隆咚的鼓声中,比赛正式开始。   连景淮策马向前冲,而严嘉晖也丝毫不相让,几乎是同时挥动手里的马球棍去抢夺先发权。   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人也没闲着,紧紧咬住对手,准备截取随时可能飞来的马毬。   一时间,全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马球,想要看清楚究竟是哪方能够抢占先机。   严嘉晖的马术,放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面来看,算是拔尖的,但到底不如连景淮这种上过战场的猛将。   他没有把握能在最后关头刹住马,自然也不敢像连景淮那般直线加速,只得与其错蹬而行。   两匹骏马擦身而过,于电光石火之间,连景淮一挥杆子,成功顺走了球。   抄截到球之后,连景淮没有选择传球给距离网门最近的同队成员,而是凭借精湛的技术,一鼓作气地穿过重重防守。   严嘉晖拍马紧追,看那架势是打算伺机出手干扰。然而,连景淮并未给予他捡漏的机会,直接俯身用手里的马球棍贴地横扫,一击把球打进了网门。   他这番精妙操作一出,看台上登时爆发出响亮的喝采声。   连景淮没有理会如雷贯耳的欢呼,而是侧首看向谢沅锦所在的方向,很嚣张地挑了下眉。   谢沅锦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高高地扬起,无论怎么压都沉不回去。她下意识地鼓起掌来,然后用只有对方能够读懂的唇语,对连景淮说:“夫君真厉害。”   连景淮薄唇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严嘉晖从旁打断。他哥俩好地伸臂搭住连景淮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但能不能稍微关照下我们的感受?”   “输家没有资格提要求。”连景淮挣脱开他的手,说道。   严嘉晖也不生气,依旧笑笑地道:“这才第一局呢,你怎知道后面谁输谁赢?”   闻言,连景淮没有继续撂狠话,反倒很干脆地说:“那咱们接着再来呗。”   正当他们分别退回各自的防守线,预备开始第二局的时候,沉寂许久的邵静芸突然有了动静。她执起酒壶,为谢沅锦斟上一杯酒:“这种桂花酿口感温和绵柔,最适合女子喝,堂姐可以尝尝。”   说完,见谢沅锦没有动作,邵静芸非但没有气馁,反倒殷切地解释道:“放心,这酒不是烈性的,醉不了。”   谢沅锦当真是越发看不明白,邵静芸演这出戏的目的了。难道说,因为迂回的方式行不通,她打算反其道而行,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投毒吗?   不管邵静芸在盘算着什么,谢沅锦是绝对不可能顺其心意饮下这杯酒的。她摆了摆手,婉拒道:“可惜我一滴酒都沾不得,只能辜负郡主的好意了。”   谢沅锦本以为经过这么一说,邵静芸应该会消停点儿,谁知她长睫轻轻颤动了下,清澈的眸子里便凝聚出浅淡的水雾,隐约有将要落泪的迹象。   “芸儿知道自己过去有许多得罪堂姐的地方,但芸儿真的知错了,今日以此酒代罚,向姐姐赔罪。”言毕,她便将那杯本来要递给谢沅锦的桂花酿一口饮尽。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邵静芸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她想借此表达,自己给谢沅锦斟的酒并没有做过手脚,是安全无虞的。   如此一来,压力便落到了谢沅锦身上。   倘若谢沅锦依然坚决不接受邵静芸的敬酒,便会显得心胸狭隘,不近人情。   果然,邵静芸接着又从案几上拿了只空杯子,盛满酒,推至谢沅锦面前,神情可怜兮兮地说:“堂姐可否接受芸儿的歉意?”   外人只知她们曾经有过口舌争端,却不晓得邵静芸曾经买通忠勇侯府的丫鬟,对谢沅锦下毒的事情。因此,这会儿见到邵静芸把姿态放得如此卑微,内心难免生出几丝同情。   然而,谢沅锦是不会轻易中套的。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用一贯温和,却不带半点温度的语气阐述道:“今日大家本是为了观看击鞠比赛,才聚集在此。倘若郡主非要把你我的私怨,公然地拿到台面上来说,那便恕我不奉陪了。”   谢沅锦这话说得正在点子上,顿时让不明就里的众人,意识到奇怪之处。   ——邵静芸这一连串的作为,与其说是想赔礼致歉,倒不如说是裹挟着舆论压力,逼迫谢沅锦不得不同意原谅她。   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再回过头去看邵静芸悬在眼睫上,那两颗将落未落的泪珠,便丝毫不觉得可怜,只感到堵心了。   凭什么你道歉了,我就一定要原谅你?呸!   这下子哪里还有人会帮着邵静芸说话,不趁机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约莫是瞧着气氛过于尴尬,甄氏好心地开口缓和道:“既然王妃不善饮酒,不如由我代饮吧,正好我也有些口渴了。”   说罢,甄氏便挽起宽大的袖摆,倾身拿起酒杯。   谢沅锦双目紧盯着邵静芸,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果然,只见邵静芸表情微动,瞳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像是想要动身去阻止,但最终却硬生生忍住了那份冲动。   谢沅锦心里一咯噔,几乎可以从她异常的状态中,推测出那杯酒肯定存在着某种问题。然而,邵静芸居然为了不暴露自己,狠心不去管甄氏的死活!   谢沅锦岂能纵容这种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她当即就要出声劝阻,可话到嘴边,却被椅子倒地的巨响给吓得咽了回去。   循声望去,便看邵静芸不知何时,已经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很难找到言语形容邵静芸此刻的神态,她就像是真正的疯子,用近乎癫狂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谢沅锦,完全不掩饰眼神里的怨毒。   谢沅锦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她想逃跑,可是手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许是因为谢沅锦恐惧的神色刺激了她,邵静芸狞笑几声,忽然发狠地扑向谢沅锦,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邵静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把在场的女眷骇得不轻。大家纷纷提起裙摆向四周逃窜,尖叫与哭喊声连成一片,场面乱七八糟。   好险,魏梁领着一帮王府的侍卫即时赶到,在混乱之中制伏了神情狂躁的邵静芸,才没有造成什么任何伤亡的事故。   “主子,您没事吧?”   谢沅锦先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后又将眸光投向被压制在地面的邵静芸。   邵静芸被撂倒在地后,不仅没有停止胡言乱语,且浑身皆开始抽搐,四肢亦变得有些僵硬。   方才因为事发紧急,所以没多想,但这会儿冷静下来,再重新审视邵静芸的模样,谢沅锦基本可以肯定,她是误食了具有致幻性的药物。   谢沅锦能够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够想到。下一刻,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道窃窃私语,“是那杯桂花酿!郡主斟给王妃的那杯桂花酿里掺了致幻药!”   闻言,甄氏立即拿出当家主母的做派,命令贴身婢女将那杯仍留有残余酒水的杯盏,当作重要证物,好生保管起来,准备立马去寻大夫过来查验。   谢沅锦虽然也认为,问题多半是出在那杯桂花酿上。   但吊诡的是,邵静芸千方百计想要置她于死地,处事应当非常小心谨慎,为何这次会自己喝下掺进致幻药的酒水?难不成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下线倒计时√   ☆、第三十一章   看台这边的动静, 自然也惊动了在马球场上来回驰骋的男子们。   连景淮反应得最快,他几乎是在听见躁动声的瞬间,便扔下马球棍, 飞奔回到谢沅锦身边。 “怎么了?你可有哪里伤着?”   “我没事。”谢沅锦伸手指了指, 已经瘫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的邵静芸,说道:“出事的人在那里。”   “哦。”连景淮表情淡定, 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少惊讶。   谢沅锦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还需要问?不是显而易见的, 有人自己找死么。”连景淮理所当然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却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镇定。严嘉晖听完夫人甄氏的叙述,眉头不由拧成了一团:“这回丹阳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狂, 大家几十双眼睛都看得分明,无论怎么说,都得调查清楚了。”   甄氏捂着胸口, 有些后怕地说道:“是啊, 这事儿若是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还是仔细些为好。”   话已至此, 严嘉晖当即唤来小厮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城里,去把同济药堂的坐馆大夫给请过来,记住,动作要快!”   “是, 小的这就去办。”   在等候大夫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众人皆是神色凝重。   今日在座的都是名门贵女出身,从小深受礼教薰陶, 平时哪怕和家中姨娘庶妹斗法,也顶多是暗中使点小绊子,给对方增添些许不痛不痒的麻烦罢了,何曾见识过这般失控的场面?有些受惊也是难免的。   趁着大伙儿不注意,谢沅锦抬手扯住连景淮的袖子,轻轻摇摆道:“跟我到旁边,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连景淮没有半点反抗,而是任由谢沅锦拽着自己,走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周围的参天树木,就像是天然的屏障,阻隔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谢沅锦四处环伺一圈,在确定周围无人偷听后,才开口询问道:“丹阳郡主误食致幻药的事情,是不是你的手笔?”   闻言,连景淮故作惊讶地说道:“咦,我家圆圆越来越聪明了,看样子以后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你的法眼了。”   谢沅锦推搡了他一下,“我跟你谈正经事呢,你可别岔开话题。”   连景淮虽然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眸中玩笑的意味已经悉数褪去,转变成一抹认真。“我说过,论心智和玩手段,她都比不过我。此番我只不过是准备了个圈套,她便自己乖乖地跳进去了。”   接着,不待谢沅锦继续追问,连景淮便侃侃而谈道:“战国时期楚怀王的宠妃郑袖,为了方便服药,曾命人精心制作出一种特殊的酒壶。在壶子的中间做出隔断,将其一分为二,明箱装酒,暗箱装药。”   “这款特制酒壶,名为九曲鸳鸯壶,后来辗转流落到民间,又被称为阴阳壶。”连景淮一五一十地交代道:“我故意将这件物品的存在和用途,不露声色透漏给邵静芸,结果她果然上钩了。”   “她将能够致幻的药物装进暗箱,而明箱里则盛放着普通的桂花酿。本来这个计画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可惜……”连景淮一勾唇,笑的恣意又嘲讽:“我早就已经调包里面的东西了。”   没有温柔,没有怜惜,他语气里有的只是彻骨地冰冷。“总的来说,邵静芸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丑,完全是她自食恶果。”   “哪怕我刻意将阴阳壶递到她面前,她也可以选择不去使用;可她偏偏存了恶念,想要将其用来害人,那就必须要承担这个后果。”   后果是什么,谢沅锦光是想像,都忍不住打起寒颤。   邵静芸在酒水里面动手脚,目标虽然是谢沅锦,但却极有可能牵连到不相干的人。谁也不是吃素的,遇到这种危及生命安全的事情,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然而,这件事一旦闹起来,别说隆昌帝根本保不住她,就算保得住,单凭邵静芸今日当众发疯的丑态,也足够她身败名裂,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虽然这样的下场确实很惨,但就如同连景淮所说的,一切皆是邵静芸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   思及此,谢沅锦不禁叹了口气:“但愿,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   严嘉晖派去城里的小厮手脚麻利,说要速去速回,便真的赶在半个时辰内便将大夫给请过来了。   同济药堂的坐馆大夫姓孙,据说十年前,疫病横行于京城时,正是因为他研究出能够有效治愈时疫的药方,才将染病人数降至最低。可见其医术精湛,甚至不逊于宫里头那些年近古稀的老太医们。   更重要的是,孙大夫非但医术高超,医品亦深受京城百姓的认可。由他负责鉴定,可信度也能提高不少。   孙大夫先是细细观察过邵静芸的症状,见她面颊泛红,两边的瞳孔散大,口中谵语不止,心里大略有了底,接着才去探她的脉搏。   邵静芸的心律很快,在一呼一吸之间达到六次以上,基本可以判定为热症。孙大夫并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去诊断,相反地,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莨菪,又名天仙子,《本草纲目》中记载道:多食令人狂走。”   孙大夫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解释道:“其中毒的表现为多动、浮躁、哭笑不定、阵发性抽搐,严重时还可能导致昏迷,呼吸中枢麻痹,以及死亡。”   “好在郡主服用的剂量,还未多到足以致死的地步,只须以荠苨、甘草等物按比例调配,制成解药,便可解除现下这种中毒的状态。”   闻言,严嘉晖当即用眼神示意小厮前去张罗。   虽说邵静芸是自己作死,但他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身中剧毒,却不去救治。说到底,还是有没有良知的区别。   许是因为邵静芸只饮了一小杯酒,摄入体内的毒素并不算多,不出半个时辰,她便已经悠悠转醒。   彻底清醒过来后,邵静芸双眼中的猩红褪去,清明重新归来,水气氤氲的杏眸里缀满了无辜。   她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表情不善的众人,着实不明白眼下是何情况,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刚刚是不是失态了?”   “岂止是失态?简直是失心疯了!”不知是哪位夫人,心直口快地说道。   邵静芸是真的记不清楚,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了,闻言不禁有些慌张地结巴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我大概是喝醉了才会胡来……”   听到这里,连景淮实在是忍无可忍,索性直接出言打断道:“够了,别在本王跟前装模作样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邵静芸知道连景淮向来讨厌别人对他顶嘴,因此顿时止住话头,没敢再多言,仅是泪眼汪汪地注视着他。   然而,连景淮俯视着她,冷峻的脸庞却丝毫没有动容,反倒是语气又沉了一分,“每天这么演戏,你累不累?”   邵静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否认,但连景淮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抢先把话堵死:“有什么冤屈,直接到宫里和皇上说吧。”   “不,不要……”邵静芸说着,就要伸手去拽连景淮的衣袖,谁知后者敏捷地一闪身,居然躲了过去。   邵静芸骤然扑空,身子向前直冲出去,险些摔个倒插葱。由于这幅画面实在太过滑稽,在场不少人都没憋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连景淮倒是没跟着一块笑,他略带嫌弃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道:“本王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是为了我即将娶进门的王妃,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能玷污的。”   直到刚才为止,邵静芸都还是假哭,可这下子却是真要被气哭了。   严嘉晖担心再拖下去会生出变故,忙不迭提醒道:“宫门戌时下钥,若是想进宫请皇上评判,还是抓紧点儿时间吧。”   “嗯,你说得有道理。”话落,连景淮便转身对邵静芸道:“那就有劳郡主随我们走一趟了。”   邵静芸本来还存着侥幸心理,觉得只要自己不配合,连景淮便拿她没办法,因此只是立在原地不动。   然而她忘了,连景淮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岂会容许旁人有半点违抗?   果然下一秒,他脸上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郡主是要自己上马车,还是我请你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flag:明天把女配的戏份杀青!   ☆、第三十二章   坐在通往皇宫的马车上, 谢沅锦心中感慨万千。   约莫在半年前,她还是人尽可欺的宫女,指不定哪天触怒了谁, 就会不知不觉地被吞噬在这座深宫之中了。   察觉到谢沅锦表情有异, 连景淮轻声询问她:“在想什么呢?”   谢沅锦倒也没隐瞒,直言道:“我在想以前的事情。刚进宫的时候,我曾经被发配给庆贵人当过一段时间的近身侍女。”   “庆贵人?”连景淮作为外臣, 虽然对帝王的后宫了解不多, 但还是知道这么一号人物的。   谢沅锦微颔首道:“嗯,不过现在应当称呼她为庆妃娘娘了。”   “当年, 庆妃的容貌便是那批秀女中最为出色的,但因为性子温吞,不懂得争宠, 也不会讨皇上喜欢,起初受了不少冷落。”   说到这里,谢沅锦停顿了一下, 才接着道:“倘若只是受点白眼也就罢了, 偏生内务府总管刘传是个攀高踩低的, 瞅着咱们宫不得宠,没少克扣份例。”   “按着贵人的位份, 冬日应该可以领到五斤红箩炭,可这物件本就紧缺,几个主位娘娘用着都不够,如何能轮得到我们?因此每每都只能用黑炭凑合着。”   “好在庆妃是个宽和的, 即便日子不好过,也从不苛责于下人,反而总是以一副和善的面孔示人。”   连景淮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着实是不想打破谢沅锦的幻想, 但如果庆妃真像她口中描述的那样不争不抢,又怎么可能跻身四妃之一?   “隆昌皇帝年事渐高,庆妃又没有子嗣,为着晚年的生活着想,她势必得投靠其他有子的妃嫔。你和她交往,需得格外注意,别被当成是庆妃的党羽了。”连景淮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嘱道。   谢沅锦也知道夺嫡之争中,不适合轻易选边站队,于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便行驶到了皇宫正门口。守门的侍卫看见上头武贤王府的徽号,不敢怠慢,例行检查过后,就予以放行。   行至内苑,连景淮和谢沅锦接连下了马车,改用徒步的方式前往金龙殿。   今日这件事情虽然发生在京郊,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在两刻钟前,消息便已传至帝后耳中。   此时,隆昌帝坐在位置上,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他右手搭在桌案上,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内心的烦躁。   沈皇后见状,不由出声安抚道:“皇上莫要着急,事情的始末尚且不清楚呢,怎知一定是芸儿的错?”   “外头消息传得有鼻子有演的,难道还能有假吗?”隆昌帝很没好气地说道:“这回可算是把我大宁皇室的脸都给丢尽了!”   沈皇后挨了训斥也不气馁,仍旧慢条斯里地劝道:“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听听芸儿自己的说法。”   “那么倘若此事属实,皇后认为应当如何处置?”隆昌帝抬起头,突然目露精光地看向自个儿的结发妻子。   面对这有如实质的目光,沈皇后半点不惧,背脊仍旧挺得笔直。 “早在今年年初,举行过及笄礼后,芸儿便算作成年了,如果此事当真是她所为,自然得由她负起全部的责任。”   作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沈皇后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她想要告诉皇帝的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可以尝试保一保邵静芸,但反之,则须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   想通其中关节,隆昌帝非但不怪沈氏心狠,反倒是对她的应变方式颇为赞赏。毕竟总不能为了将别人救出泥潭,而自己陷进去吧?   内心有了盘算以后,隆昌帝倒是安定不少,还有闲心端起茶盏来细品几口。   约莫又等了半柱香时间,才听门口的内侍扯着尖细的嗓子,通禀道:“武贤王、武贤王妃、翰林院侍读严嘉晖严大人,以及其夫人甄氏在外等候求见。”   闻言,隆昌帝搁下茶盏,神色淡淡地说道:“宣他们进来吧。”   以连景淮为首,四人进殿后先是动作整齐地朝帝后问安,而后才在隆昌帝的允许下,开始陈情。   “今日臣等相约会聚在城郊,举行击鞠比赛。谁知在比赛过程中,郡主几度向王妃劝酒,即便王妃已经明言拒绝,郡主仍旧坚持想让王妃饮下她事先准备好的桂花酿……”   严嘉晖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遍:“最终,证实了那杯酒里的确掺有足以致幻的药物。”   听到这里,隆昌帝不禁提出质疑:“照爱卿这么说,也只能证明那杯酒水中确实存在着问题,但却无法断定是芸儿所做的手脚。”   “更何况,假如此事当真是芸儿的手笔,她应该很清楚喝下去后是什么后果,那又为何会以身试险?”说罢,隆昌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回答:“这一点,爱卿如何解释?”   这次,严嘉晖并没有继续出头,而是换成连景淮上前回禀道:“依臣所见,郡主之所以会将那杯有问题的酒水,当成普通的桂花酿误饮入肚,恐怕是因为操作不慎。”   “倒个酒而已,谈何操作?”隆昌帝勾了勾嘴角,嘲讽地笑出声:“难不成武贤王还想说,芸儿是用了什么歪门邪术,才让普通的桂花酿变成毒物?”   听闻这明显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连景淮也不着急辩解,依然故我地说道:“不到歪门邪术的地步,但姑且算是用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罢。”   “什么小伎俩可以办到瞬间调换酒壶里面的内容物?你莫不是想糊弄朕?”说话间,隆昌帝已经收敛起笑容,随时皆有可能发怒。   连景淮虽然不怕他的怒火,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他当即开口道:“臣不敢欺瞒皇上,还请皇上容许臣为您展示这只酒壶的机关。”   酒壶上头有机关,却是隆昌帝不曾想到的。他愣怔了片刻,但又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索性硬着头皮道:“朕允了。”   为了公平起见,连景淮当着众人的面,用内侍总管陈牧亲自准备的酒樽作示范。   明明是同一壶酒,但经由连景淮的手倒出来,竟然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观此情形,隆昌帝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万分。   然而,连景淮并没有去理会他精彩纷呈的脸,反倒继续说道:“这种酒壶名叫九曲鸳鸯壶,精妙之处便在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掉杯中之酒。”   “皇上请看。”连景淮提起酒壶,向隆昌帝指了指位在手柄下方,几不可察的气孔。 “触动的机关设计得如此隐蔽,常人在共饮时根本无法觉察出变化。”   连景淮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可以收尾了,因此他缓缓说道:“首先,这个酒壶是丹阳郡主带来的,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其次,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见到她发狂似地扑向王妃的模样,可见她对臣的妻子怀揣着极大的恶意——”   “恳请皇上为臣做主,严惩郡主,以慰臣之妻子所受到的冤屈。”   事已至此,隆昌帝心中其实早有评判,但基于那点仅剩的亲情,还是向身旁的内侍总管吩咐道:“去将郡主带过来,朕要亲自问话。”   依照隆昌帝对这个外甥女的了解,他原以为邵静芸出现后,至少要哭哭啼啼小半会儿,没想到她这回居然出奇的安静。   “武贤王指证你意图毒害武贤王妃未遂,这项罪名你可承认?”   方才他们在谈论九曲鸳鸯壶的用法时,邵静芸就待在隔壁的暖阁,听了个一字不漏。   人证物证俱在,哪怕她有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也无力挽回如今的局势。所以,邵静芸索性坦然地说道:“我承认,我全部都承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便不可能放过谢沅锦。”   “你……”隆昌帝重重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拍得手掌通红,仍毫无所觉地破口大骂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邵静芸似乎还嫌把他刺激得不够,无视他言语的威胁,幽幽地开口说道:“我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恨透了谢沅锦,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   眼瞅着她不知悔改的样子,隆昌帝怒极反笑:“丹阳郡主邵静芸无贤无德,其心可怖,其行可恶!自今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于宗人府天牢,终生不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回归甜宠日常,你们开心吗?反正我是很开心XD   ☆、第三十三章   “自今日起, 褫夺郡主封号,贬为庶人,□□于宗人府天牢, 终生不赦……”隆昌帝充满威严的声音由上至下, 传遍了整座金龙殿。   在余音的回荡中,邵静芸曲着腿,笔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到白玉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她就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地,仍旧倔强说道:“谢主隆恩。”   宗人府是统治者为了维护皇权, 所创建的机构。凡是皇族成员,犯罪以后无须经过刑部、大理寺等官署审理,而是直接交由宗人府处置。   然而, 专门关押皇亲国戚的宗人府里头,生活也不会多么优越。奴才们都是看人下菜碟,最是见风使陀, 眼瞅着你再无翻身的机会, 哪里还会好生伺候?不趁机踩上几脚都算是好的了。   这对于从小被众星拱月般娇养长大的邵静芸来说, 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亲耳听见皇帝做出裁决后,连景淮几人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纷纷行礼告退。   跨出殿门口的瞬间,谢沅锦没忍住深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可是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邵静芸尾随在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邵静芸被侍卫架在铡刀前, 似乎再也拾不起她那比什么都珍贵的自尊,她变得脆弱、无助,乃至于狼狈。   谢沅锦能够感觉到, 她的目光先是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而后才转向连景淮,道:“离开前,我能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似乎是担心连景淮会拒绝,她几乎没有停顿,便接下去将话问完:“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谢沅锦,而不是我?”   其实对于连景淮来说,这个问题是毫无悬念的。他本不欲回答,但接收到一旁来自谢沅锦的注视后,他又突然改变了心意,说道:“当年,在皇上明里暗里的撮合之下,我也曾在脑海中构思过,和你共度余生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闻言,不仅是邵静芸,就连谢沅锦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他后续的言论。   好在连景淮并没有刻意吊众人的胃口,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想像不出来,因为我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但是谢沅锦不同,有了她,我的生命才真正地完整了起来。”   这话倒不是作伪,早在及冠礼之后,连景淮便思索过是否要成家的问题。   他不像那些赋闲在家的纨绔子弟,满脑子除了飞鹰走马斗蛐蛐外,便是娶妻生子。在遇到谢沅锦以前,他对女人的兴趣非常有限。一个千娇百媚的王妃,在他眼里或许和家里头的花瓶摆设没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比如更麻烦了点儿,也更碍事了点儿。   “所以……”连景淮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我选择谢沅锦是因为,她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和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邵静芸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苦涩地笑道:“我若是早些知道,堂堂武贤王竟是这样的痴情种,也不至于费那么大劲儿纠缠了。”   说罢,她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谈,转头看向严嘉晖道:“严大哥,劳烦你转告嘉铭哥,现在是我配不上他了,但愿他将来能够碰上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不要像我这样自私自利,不识好歹,徒惹他伤心。”   严嘉晖颔首应了一个好字,又道:“你放心吧,嘉铭是我的亲弟弟,我必然会看顾好他的。”   该说的话都说完,邵静芸最后抬头望了眼碧蓝如洗的天空,神情中带着些许落寞。   或许不单单是落寞,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极深的无力感。就像是溺水者失去了浮木,只能放任自己向下沉沦,不断的沉沦,直至坠入深渊。   闭上眼睛再睁开,邵静芸已经调适好情绪,对围绕在左右的带刀侍卫道:“走吧。”   若无意外,她这一走,便是永别了。   ……   ……   回府的路上,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谢沅锦被晃得有些头昏脑胀。就在她开始想要打盹时,车伕却突然拉住缰绳,将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连景淮揭开车廉问道。   车伕苦哈哈地答道:“回禀王爷,前头的路段积雪甚厚,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通行。”   连景淮思索片刻,也没有想出什么解决办法,于是说道:“这么看来,也只能绕点远路了。”   “不,不行绕路,再这样颠下去我会撑不住的。”谢沅锦拽住他的衣袖,很委屈地嘟囔道。   无奈之下,连景淮只得又掀开帘子,瞧了瞧窗外。只见白雪如同柳絮般,飘飘扬扬地从空中洒落,虽然下着雪,但雪势并不算大。   “此处积雪如此严重,多半是因为道路本身较为狭窄,官兵又未曾来得及清扫。”连景淮兀自琢磨着,须臾之后提议道:“要不我们下车步行一段路程?”   谢沅锦本就想出去透透气,连景淮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儿上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答应道:“好。”   接过车伕恭恭敬敬递过来的油纸伞后,谢沅锦踩着马凳,跃下马车,然后快步走到连景淮身旁,替他打伞。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过大,谢沅锦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伞面撑过他的头顶。   而她仰着纤细的脖子,吃力喘息的模样,落在连景淮眼里,便是一副极具诱惑性的画面,无端地让他感到口干舌燥。   “手酸吗?”他咽了一下口水,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谢沅锦闻言并未多想,只是单纯地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帮忙打伞,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谁知话音落地后,连景淮直接一个俯身,就将她打横抱起。   怀里的姑娘娇香温软,托在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连景淮忍不住向上掂了掂。   由于这个掂重量的动作,连景淮将她略为抛离了手。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的谢沅锦,檀口发出一声惊呼,玉臂也反射性地搂住他的脖子。   “你发什么疯呐?”谢沅锦语带嗔怪地说道。   连景淮嬉皮赖脸地回说:“我这不是好意么?你瞧,这样撑伞是不是方便多了?”   “少来。”谢沅锦轻哼道:“分明是你自个儿图方便。”   “嗯,是挺方便的。”连景淮凑近在她唇边亲了一口,然后含糊不清地说:“但是……如果你能再配合些……那就更完美了……”   他肆意倾吐着灼热的气息,在她唇上方,慢悠悠地开口道:“不是喜欢咬我的喉结吗?好姑娘,再咬一口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很短小,所以我发红包谢罪,请客官们笑纳!   ☆、第三十四章   “再咬一口试试。”   饶是谢沅锦已经习惯他的厚脸皮, 闻言依旧止不住地感到羞赧。 “你再这样,我可真不理你了。”   “怎么这般烫?”连景淮明知故问地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就像秋天果园里熟透了的柿子, 红彤彤的。”   这个比喻瞬间惹恼了谢沅锦, 她没好气地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只关注我的相貌, 莫不是没拿我当正妻看待?”   一顶帽子扣下来, 连景淮立马出言否认道:“娘子明鉴,为夫绝对没有轻薄的意思。”   “那你说说,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谢沅锦刨根究底地问道。   “贤,我所欲也;色,亦我所欲也。”连景淮倒是没打算隐瞒, 回答得颇为坦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不觉得自己贪恋你的美色有什么过错。倘若我今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才是大大的不尊重你。”   谢沅锦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从何辩驳, 半晌过去,只嗫嚅出一句话:“你总是这么能言善辩, 满口道理,我哪里说得过你!”   连景淮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温声诱哄道:“你怎么会说不过我?只要你撒个娇,我立马就缴械投降了, 不是么?”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谢沅锦开口,连景淮本来几乎都要放弃让她撒娇的念头了,谁知她却突然开口, 声音像浸在蜜里一样甜:“郎君。”   连景淮被她喊得愣了愣,骤然之间心跳如擂鼓。   其实郎君这个称呼很寻常,有时甚至可以用作对所有贵族子弟的通称,但谢沅锦在眼下这个场合喊出口,便只能是妻子对丈夫的昵称了。   连景淮有些食髓知味,索性直接要求道:“再喊一遍吗?我想听。”   若是换作平时,谢沅锦定然会羞涩地回避,可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细声细气地唤道:“郎君。”   自家姑娘难得这么乖巧,连景淮乐得都快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他简直恨不得叫她再喊个一千遍,一万遍……   正当此时,谢沅锦却出其不意地问道:“郎君,你当真没有想过要纳妾么?”   “没有。”飞快地回答完后,连景淮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反应得够快。在处理这种问题上,哪怕只有片刻的迟疑,都是天大的错误。   尽管侥幸脱离危险,可连景淮还是没忍住埋怨道:“怪不得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敢情是故意下套等着我去钻,嗯?”   谢沅锦眨巴着眼睛,满脸真诚地说:“你若是心里没有鬼,自然不用怕我设下的圈套呀。”   连景淮耸了耸肩,不可置否地说道:“也行,既然你提到这事儿,那我便直说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连景淮今生只有你一个妻子,不续娶,亦不纳妾。”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一错不错地直视谢沅锦的眼睛,神色认真又郑重。 “你要相信,我会是你的依靠。”   谢沅锦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男人还有不想纳妾的么?”   “怎么会没有?”连景淮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夫君我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沅锦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设身处地想想,我若是男人,恐怕也会想要三妻四妾,有的温柔贤淑,有的开朗活泼,有的知书达礼,有的豪气干云……这样日子过得多有滋味儿啊。”   连景淮听后,不禁咬牙切齿地道:“你想得倒挺美,需不需要本王替你纳几个容貌、性情各异的面首,来增加生活的乐趣啊?”   谢沅锦闻言,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景淮这是……吃味儿了?   思及此,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我不过是随口比喻罢了,你别胡思乱想……”   尾音未落,谢沅锦却腾地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连景淮低下头,在她的脖颈处用力地吮吻。   他像是泄愤一般,费了极大的力,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咬。 “除了我,你休想再勾搭别的男人。”   痛感袭遍全身,谢沅锦甚至怀疑自己脖子上可能被他咬出了血印子,她强压着想呻咛的冲动,低声呢喃道:“郎君,我疼……”   虽说连景淮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疼,知道疼,才会长教训,但是等到真正看见她,因为痛苦而哀求的时候,他却又在第一时间松了口,“很疼么?”   “疼呀,怎么不疼?”谢沅锦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扁着小嘴,瓮声瓮气地嘟囔:“你真欺负人。”   才刚说完,谢沅锦就感觉到,他正轻轻舔舐着自己侧颈被咬过的地方,仿佛无声的安抚,瞬间平息了她躁动的心灵。   “好点儿了吗?”连景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问道。   谢沅锦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伸手抚了抚自己脖子上的牙印,道:“连景淮,你是属狗的么?怎么还连咬带啃的呢!”   连景淮起初还深陷在浓浓的自责当中,并未跟上她的思路,等回过味来,不禁被气得乐了:“别着急,待到洞房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属狗的了。”   这句话中,带着毫不掩藏的情愫,令谢沅锦禁不住打了个机灵。   连景淮这人呢,说不上多重欲,毕竟他大都是依循着正常的规律在行房,但偏偏每回都能把她折腾得死去又活来。   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担心吓着她,在初夜的时候,连景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浅尝辄止,所以仔细计算起来,谢沅锦已经良久没有体会过,那种彼此都绷紧到极致的交欢了。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喜还是该悲。   “你……到时候可不能闹得太过分哦。”思忖了半晌,谢沅锦还是有些气弱地说道。   “看我心情吧。”连景淮先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接着又道:“我要你记得,我给的痛苦,我给的欢愉,我给的全部温柔。”   ——   回到忠勇侯府后,琉璃首先注意到谢沅锦脖颈处的印记,她忙不迭寻了件白狐毛领围给她围上,道:“王爷怎的这样不小心,居然弄出吻痕来?亏得如今是冬季,哪怕成天围着毛领巾也不奇怪,否则可就难办了。”   碰巧话题引到连景淮身上,谢沅锦便顺势问道:“你从前在王府伺候的时候,可曾见识过王爷与其他女子亲近?”   “姑娘这是介意王爷的过去?”琉璃亦是女子,自然明白女子惯有的心思,说到底,谁不希望丈夫从始至终都只喜欢自己一个?   然而,谢沅锦却摇摇头说:“不是介意,我知道他屋里没有通房丫鬟,也知道他没有收用过任何歌姬舞妓,但就是……总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听到这里,琉璃不禁轻笑出声:“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俗话说妻妾之差,妻同度岁月,妾权钱导向。王爷身边虽然莺莺燕燕总是不断,但那些女人要么是看中权势,要么是看中名利,又有谁敢说自己是单纯地喜欢王爷这个人呢?”   琉璃停顿片刻,目光在谢沅锦身上来回逡巡两遍,而后道:“这么多年来,王爷恐怕也就遇上姑娘这么一个心思干净,敢爱敢恨的女孩子了。”   经过琉璃这番解释,谢沅锦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有她能够穿过层层防备,走进连景淮的内心。   因为连景淮是个尤其敏感的人,倘若你奔着利益而去,根本连近他的身都没办法,更遑论与他相爱。   琉璃从小生在王府,虽然因为主仆有别,对于连景淮这个正经主子谈不上多么了解,但知道的趣闻,却也足够她讲满三天三夜了。   难得谢沅锦有兴致,当晚琉璃索性宿在她的闺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连景淮成长的事迹,都像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叭啦全倒了出来,一粒儿不留。   还好床榻够宽绰,两个姑娘一齐窝在被窝里,也半点不嫌拥挤。她们有说有笑,直到将近天明才先后睡着。   本来谢沅锦是准备偷个懒儿,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的,谁知天刚蒙蒙亮,便有小婢女带着兴高采烈的语气冲进门:“姑娘,武贤王爷亲自来下聘了!”   谢沅锦压根没想到,连景淮会选在今日登门送聘礼,明明昨个儿见面时,还没有显露出任何征兆的。   她怀揣着满腹疑惑,洗漱完去到前厅。   只见少年王爷丰仪绝世,□□骑着一匹膘肥体壮,四蹄修长有力的枣红马,在闹市里缓缓前行。而他身后,是火红了整条柳树胡同的聘礼。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写作话了!大家自己品品吧!   ☆、第三十五章   大至紫檀窗花罗汉床、花梨木雕竹节百鸟朝凤纹多宝格、方角柜、桌椅摆设, 小至古董字画,绫罗绸缎,武贤王带来的聘礼整整齐齐堆放在前院, 衬得忠勇侯府满堂华彩。   谢沅锦倒是有想过连景淮下聘的排场会很大, 但却没想到能这么大。   依照他这个阵势,只怕不出一个时辰,武贤王高调送聘的消息就得传遍整座京城。届时, 光是前来围观的群众, 恐怕都能把柳树胡同给堵个水泄不通。   谢沅锦正呆愣着,忽听连景淮含笑开口道:“王妃怎的还不过来?”   谢沅锦循声望过去, 便看见连景淮身穿一件绛紫色的直襟长袍,腰间扎条金丝犀角带,令见者忍不住赞叹, 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然而,或许是因为谢沅锦已经对连景淮的色相产生抵抗力了,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只是粗略扫过一眼, 就转向了旁边正被他搀扶着的老夫人。   老夫人保养得极好, 看不甚出年纪,身着宝相花纹服, 腕戴玉镯,珠翠满头,模样极是庄重。   谢沅锦起先还有些疑惑于老妇的身份,但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这位多半是连景淮请来为她插戴的长辈。   思及此,她赶忙上前几步,对着面前的老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这位是荣国夫人。”连景淮猜想谢沅锦可能不识得老妇, 故而出言提醒。   谢沅锦刚才确实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但是听到这名头,哪里还有辨认不出的?她额角冒着冷汗,再度躬身道:“晚辈见过荣国夫人。”   宁朝对分封爵位极为吝啬,有正经封号的诰命妇,仅仅荣国夫人一个。提起她,就不得不说到她那显赫的母族——裴家。   据传,当年万乘帝首次封赏开国功臣的时候,原是打算同时赐予裴连两家异姓王的封号。然而,裴家家主却以德不配位为由婉拒了册封。   为了补偿,万乘帝后来索性迎娶裴氏女做皇后,并对其礼遇有加。   单从这段往事来看,便可得知裴家对于仕途的态度是稳中求进。因此,裴家虽然表面看起来简单,实际底蕴却深的叫人摸不着底。   话又说回来,这位荣国夫人之所以特别,一方面因为她是开国皇后的亲姪女,与当今圣上也算沾亲带故,有点儿亲缘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学识渊博,做得一手好诗,为此还破格受封为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博士官拜七品,乍看品阶不算高,但国子监作为宁朝的最高学府,年年不知孕育出多少后起新秀。荣国夫人教书三十载,在京城文人中颇具盛名,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只不过,自从几年前,荣国夫人卸下职务后,独自搬到洛阳去定居,便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回她不仅突然现身在京城,还亲自出面为谢沅锦这个后辈行插戴仪式,想也知道连景淮在背后出了多少心力。   果然下一刻,荣国夫人便抿唇轻笑道:“是个标致的姑娘,怪不得能叫淮哥儿如此上心,三番两次地来求我露面儿。”   “夫人谬赞了。”谢沅锦低眉斂目地说道。   见她虽然面容青涩,可是性情却没有年轻女孩儿常有的浮躁,荣国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一只亲王妃专属的五尾凤钗,稳稳地插进谢沅锦的发髻之中。   “这凤钗,是当年你婆母出嫁时曾经配戴过的。如今她既已不在世,就由我这个老婆子代为转赠予你吧。但愿你能够与淮哥儿互相扶持,传承并延续连家的香火。”   凤钗是纯金打造的,足有三四斤重,再加上其中蕴含的深刻寓意,更加压得谢沅锦喘不过气来,脖子都短了好几寸。   连景淮看出她的不自在,赶忙出声打圆场道:“今日多谢夫人出面替小辈撑场子,您辛苦了。”说着,他便扶着荣国夫人在窗台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待安顿好荣国夫人后,他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谢沅锦面前,伸手替她扶了下凤钗,然后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再忍一会,一会儿就好,嗯?”   连景淮的声线本就偏低,刻意放缓,再带上诱哄的语气时,更是充满蛊惑性。谢沅锦下意识地就颔首答应道:“我没事,只是心里边稍微有点儿压力罢了。”   言毕,她才发觉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内心话给脱口而出了,正想解释点什么,却见连景淮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不必将荣国夫人的言论放在心上,子嗣这种事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短暂地停顿了片刻,连景淮又接续着说道:“你生也好,不生也罢,我都不是很在意。倘若你嫌府里冷清,大不了挑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过继呗。”   如果此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谢沅锦几乎都要忍不住朝他的怀里依偎过去了。   还好她尚且存有一丝理智,凭借着这点理智,谢沅锦很快地平复了心情道:“嗯,我都听郎君的。”   文定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由于是圣上亲笔赐婚,除了武贤王府的仆从,另外还有数名礼部的官员到场,将特制的聘书,连同贺礼一并交到谢沅锦手中。   谢沅锦把那封略显花哨的聘书,逐字逐句地检阅过一遍,直至看见写在最末端的婚期,才有了一种自己即将嫁作人妇的真实感。   “二月初九啊……”   谢沅锦不过轻轻念叨了句,便有善于奉承的小官接着话茬说道:“二月初九,是钦天监占卜得出的黄道吉日。王妃和王爷在这日成亲,定能恩爱齐眉,百年好合。”   他刚说完,谢沅锦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连景淮便已经抢先道:“赏。”   闻言,那官吏的嘴巴更是像抹了蜜一样,好话不要命地往外蹦:“承蒙王爷厚爱,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何当得起王爷的赏赐?”   话虽如此,但他的身体倒是很诚实,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接过银子。   连景淮看破不戳破,仍旧噙着笑意说道:“借你吉言。”   订婚的程序不似结婚那般繁复,全部流程走完仍未及晌午。   谢明驰先是好言送走前来观礼的宾客,而后依礼将连景淮留下来用饭。   “在开始用膳前,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宣布。”连景淮说着,向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接到暗示,旋即从怀里拿出一份礼单,走上前,抑扬顿挫地宣读道:“王爷赠谢姑娘东海夜明珠两颗、羊脂白玉宝瓶一对、南海佛楠珠至尊金玉佛一尊、天然南玉麒麟一对、赤金景福长绵凤钗、朝阳五凤挂珠钗、碧玉七宝玲珑簪、蝶花吊穗银发簪、珊瑚珠排串步摇……”   众人听到这串仿佛没有尽头的礼品词儿,皆是满头雾水。   正当谢明驰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小厮终于停下朗诵声,继而解释道:“有别于给忠勇侯府的聘礼,刚刚念的那些,是我们王爷赠与武贤王妃个人的聘礼。”   眼看谢明驰表情瞬间变得黑如锅底,连景淮忙不迭补救道:“底下人不会说话,岳丈大人千万别介意,您只当作这些是小婿给圆圆的零花钱便是。”   谢明驰听罢,面上神色虽然略有缓和,但嘴上仍旧不饶人地说道:“你还挺会讨姑娘家的欢心。”   连景淮在关键时候还是挺上道的,当即恭维道:“若是不懂得姑娘家欢心,如何娶得上像圆圆这样天仙似的人物?”   听闻此言,谢沅锦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了行了,别这么肉麻兮兮的,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连景淮相当好说话,闻言立马改口道:“其实,我之所以送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充其量只不过是觉得——别人家姑娘有的,我家姑娘也必须有,倘若没有,我就把缺口全给补上,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都没更到3千是因为季节转换,我有点小小的感冒,再给我个两三天调整就好啦~   ☆、第三十六章   ——别人家姑娘有的, 我家姑娘也必须有,她缺什么,我补什么。   直到连景淮离去后许久, 谢沅锦耳边仍旧回荡着这句话。   琉璃举着礼单仔细核对着聘礼的种类、名目, 以防有什么错漏的。   她蹲下身,拿起一只红酸枝木箱子准备查看,谁知刚刚撬开了条缝隙, 便感到一阵异香扑鼻。   箱盖打开后, 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盒香膏。琉璃辨识不出全部香料的种类,但最中间的那盒百濯香, 她却是认得的。   传闻百濯香出自异域,哪怕以清水冲洗百次,香气也不会消散, 因此甚得宫中妃嫔的喜爱。   然而,即便是如今圣眷正浓的庆妃,一年到头也仅能分到小半盒。   这等稀罕宝贝, 在上百个聘礼箱子当中, 论珍贵, 还排不上前几,任谁见了都得唏嘘。   “王爷手笔这般阔绰, 怕不是把整座王府金库都给搬空了吧?啧啧。”琉璃兀自说了半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抬头,就发现谢沅锦还在愣愣地出神。   她不禁打趣道:“这人都离开半个多时辰了, 姑娘还望着门口,莫非是魂儿被勾去了?”   谢沅锦闻言收回目光,舒了口气, “起先我总觉得不踏实,直到今日聘礼过完,心里才安定下来。”   谢沅锦无法和琉璃述说重生的这段经历,但是随着邵静芸被关押进天牢,再也翻腾不起丝毫风浪;自己与连景淮婚期将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总算能够对前世的恩怨情仇有所释怀。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她会好生珍惜,付出惨痛代价换来的圆满今生。   日子眨眼即逝,二月初九那天,大雪初霁,是难得的好天气。   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过去,街旁的杉樟、梧桐、银杏等各种树木,重新染上了青翠与葱茏,整个京城万物复苏。   谢沅锦在仆妇的伺候下,张开双臂,穿上层层衣裳,再将那件火红的凤袍套在最外面。   虽说谢沅锦鲜少做这么艳丽的打扮,但她无疑是很适合这件衣裳的。   红绸嫁衣袖下,包裹着婀娜身段,近几个月来她胸前的玉房愈渐丰隆,盈盈挺立时,颇有一种绰约的韵味。   喜娘端详着眼前面如桃花般娇艳动人的新娘子,神情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姑娘真是美极了。”   琉璃亦笑着附和道:“是啊,咱们新郎官儿好福气。”   谢沅锦正欲开口答话,忽听外头传来铿锵的鼓乐声,渐行渐近,应是迎亲队伍抵达了门口。   “怎么来得这样早?”琉璃边在嘴上抱怨着新郎官性急,边将那顶嵌满宝石珍珠的凤冠取来,为谢沅锦戴好。   “新郎官到咯!新郎官来娶新娘子咯!”   今日的柳树胡同万人空巷,全都是前来围观武贤王妃出阁的群众。为了增添喜气,迎亲队伍周围还有十八名美貌侍女手提篮子,漫天遍地的挥洒着红包和喜钱。   花轿临门,一袭红衣的连景淮翻身下马。他先行至正堂,向谢明驰三叩首,并奉上迎书,然后才往后院去催妆迎亲。   尽管连景淮凶名在外,但这拦门礼依然得做。更何况,能够光明正大地为难武贤王,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因此,仍有许多胆儿大的书生充当女方亲属上前拦阻。   连景淮不是吃素的,见状自然也拿出了真本事应对。   他虽是一介武将,但在文学上亦颇有造诣。当年顾太傅还曾经夸赞过他,文采卓越,斐然成章,若能沉下性子来钻研,将来金榜题目自不在话下。   然而,连景淮却不喜舞文弄墨,所以自打成年以后,便没再提笔做过诗。   这会儿因着想要尽快将谢沅锦娶回去,竟是在短短一盏茶工夫内,就吟出了两首诗。   起初四周众人皆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情,但等听见那两首言词轻快、情致婉约,读来琅琅上口的催妆诗后,都不禁转为惊叹。   毕竟作催妆诗这种事,都是意思意思,心意传达到了便罢,个别不学无术的郎君,甚至直接背诵几句民间流传较广的情诗,就算应付过去了。   说到底,新娘子也不可能因为新郎官作不出诗,便赌气不上花轿。   因此,连景淮这般挖空心思作诗的举动,就相当于给女方做面子了。   书生们个个佩服,当即便让开一条道路予他通行。   按照规矩,接下来是需要新娘的兄弟,负责将其背上花轿的。谢沅锦既是独女,又没有其他旁支亲属,于是索性找了盛长儒过来背轿。   “姐姐很喜欢你……”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少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为了你,她可以付出很多。你不要辜负她的心意,更不要让她吃苦。”   同样都是男人,连景淮当然看得出盛长儒对于谢沅锦的感情,不是弟弟对姐姐的喜欢,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而且这种感情,在确定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后,更是猛然窜升,隐隐有种将要冲破禁制往外冒的冲动。   然而,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毫无希望,又或许是不想破坏谢沅锦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盛长儒终究是将这份情感,小心翼翼地贮藏在了内心最深处,谁都不许说,谁都不给看。   连景淮觉得这小孩儿其实也挺能忍的,换作是他,恐怕无论如何都得尝试看看。   他是个犟种,认定的事情,就会一条路走到黑,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不能再动弹了,才肯停止步伐。   想到这里,连景淮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庆幸谢沅锦选择的是自己,否则真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局面。   连景淮拱了拱手,并没有因为盛长儒年纪小便看轻他,反倒是用无比真诚的口气说道:“请妻弟放心,今日能够娶得圆圆,是我三生有幸,婚后我必然珍之重之,护她一世喜乐。”   “但愿你说到做到,别让我后悔把她交给了你。”说罢,盛长儒才走到谢沅锦跟前,弯下腰,将她驮起。   谢沅锦趴伏在他的肩头,红盖头下,目光所及之处,是盛长儒发育得愈发宽广结实的后背。   现在的盛长儒和以前大不相同,不单单是体格的成长,还因为他在今年的春闱中力压众考生,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当初那个会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而今已经成长为足以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这一切,如何叫人不欢喜?   “长儒,”谢沅锦丹唇轻启,“你走慢一些,再走慢一些,我想最后再好好感受一下这段路。”   由闺阁通往府门的路,谢沅锦曾经走过无数遍,然而从来没有哪一遍,像今遭这般感慨。   盛长儒依言放慢了速度,走得格外缓慢。但是统共就这么点路程,哪怕他脚步慢如蜗牛,也终是在半刻钟内抵达了正门。   “别回头。”盛长儒低声嘱咐道:“新娘子就要高高兴兴的出嫁。”   谢沅锦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于是果然勉力撑着没有回头,而是乖巧地坐入花轿里。   “起——轿——”   伴随着轿夫一声吆喝,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起。   隔着轿帘,谢沅锦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队伍中有人在吹着唢呐,敲着锣鼓,曲调高亢激昂,直上云霄。   同在京城,忠勇侯府与武贤王府相距不远,不多会儿,火红的轿子便缓缓停了下来。   谢沅锦听从全福嬷嬷的指示下轿,过火盆,因为面前罩着红盖头的缘故,她有些磕磕绊绊的。   “圆圆,”连景淮伸出手,握住她的,“随我走,我不会让你摔跤的。”   像是想要抓住黑暗里唯一的光亮,谢沅锦反手牵紧了他宽厚的手掌。   连景淮身形高大挺拔,伫立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座山,随时随地都能给予她想要的安全感。   相携着拜完堂,连景淮便搀扶谢沅锦进了婚房。   龙凤喜烛摇曳着烛光,映亮了满室深深浅浅的红,入目一片灼眼。   谢沅锦偷眼环顾四周,只见房内所有摆设皆是成双成对,无不昭示着今晚的特别。   今晚,注定是个旖旎春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又要开着我的意识流小破车上路了,在此先祈求审核顺利~   ☆、第三十七章   新郎新娘进门后, 便是坐福、掀盖头、撒帐、以及行交杯合巹礼。一系列习俗,都按照固定的的制式行完。   终于礼毕,全福嬷嬷极有眼力, 当即退出了屋子, 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谢沅锦长吁了口气,这时才真正放松下来。王爷娶亲不比寻常人家,非但过程繁琐, 耗时甚长, 光是顶着那厚重的攒珠凤冠就已经够呛。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才刚张开嘴, 声音都还未发出,下唇就被连景淮攫住,轻轻咬了一口。   谢沅锦羞恼地睨他, 嘴里埋怨道:“你把我的口脂都给弄花了。”   “有什么关系?”连景淮笑着低声说道:“这里又没有别人在。”   谢沅锦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我今儿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化了好久的妆呢……”   连景淮闻言顿时会意, 女为悦己者容么, 更何况人家姑娘为他穿上嫁衣, 他作为丈夫岂能没有半点表示?   于是连景淮双手捧起谢沅锦的脸蛋,对上她瞋视的眼神, 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因为娘子今日太美了,为夫把持不住。”   在周遭气氛的烘托下,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对视, 都似乎充满了旖旎。   连景淮看见她唇瓣上,被自己吻得凌乱晕开的胭脂,一时心绪受到牵动, 情不自禁地,就想再度俯身下去,尝尝她甜美的滋味。   眼看双唇即将碰触到一起,谢沅锦连忙伸手挡在他胸前:“等等,你不是还得去宴席上敬个酒么?”   连景淮却不理会她虚弱的挣扎,而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随即倾身覆了上去。   感受到谢沅锦柔软的身子正拱向自己,他嗓子眼儿里阵阵发紧,只得嘶哑着声音道:“让他们等着。”   这回谢沅锦是真的慌了,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怎么等呀,等你弄完可不就半夜了!?”   连景淮闻言,禁不住闷笑出声,眼底的欲望也逐渐被促狭给取代。   他抬起修长匀称的手指,在她脸上抚了抚,嘴上调侃道:“听起来,娘子似乎对为夫的能力挺有信心啊?娘子放心,为夫定然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说罢,他便径直起身:“酒席那边,我去去就回。你不必拘着,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在这屋里由你作主。”   话虽如此,谢沅锦却仍旧直挺挺地坐着。   见状,连景淮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径自掀开锦被,把被窝里的枣子、桂圆花生米和核桃等干果拨至一旁。   在谢沅锦疑惑的目光下,他蹲身下去,亲手为她褪去鞋袜,并将她整个人抱上喜床。   “使不得,使不得……”谢沅锦连番摆手,拒绝道:“依照习俗,新娘是不能先于新郎脱鞋上床的。”   “为何?”连景淮有些费解地问道:“这当中还有什么讲究吗?”   “难道全福嬷嬷没有和你提起过吗?”谢沅锦迟疑片刻,还是认真地向他解释道:“这样的话,就说明妻子将来会爬到丈夫头上,丈夫一辈子都只能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   连景淮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颇为新鲜,语气轻松中带着几分无所谓:“行啊,那就让你在我头顶上撒野。”   谢沅锦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连景淮便将一碗糖蒸酥酪塞进她手里,“先吃着,乖乖等我回来。”   糖蒸酥酪刚出锅不久,捧在手里仍是温暖的,谢沅锦捏着汤勺,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感觉到心底有一份暖意在悄然升起。   新娘子在成亲当天是不能进食的,因此谢沅锦从清晨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虽然少吃两顿,不至于叫人无法忍耐,但腹中饥饿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连景淮多半是考量到了这一点,所以提前命人备下了吃食,好让她能够垫垫肚子。   做完这些事,连景淮便不再多言,三两步走出房门应对宾客去了。   谁知他前脚刚走,琉璃后脚就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面进门。 “小姐你瞧,这是奴婢方才拜托后厨的阿蛮帮忙煮的,咱们偷偷吃,不告诉别人……”   话音尚未落地,琉璃便注意到了谢沅锦手中,正飘散着浓浓乳香的酥酪,不由震惊道:“小姐这是打哪儿捣鼓来的?”   “王爷临走前给我的。”谢沅锦如实答道。   琉璃耷拉着肩膀,颇有些颓丧地坐下。 “亏得我还担心小姐会饿肚子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谢沅锦正想宽慰她几句,忽见她脸色由阴转晴:“不过既然拿都拿了,小姐也别浪费,索性多吃点儿,养足体力,好应付等会的洞房。”   听见这话,谢沅锦脸颊一红,清澈的目光中透露出淡淡的嗔意。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不嫌臊得慌吗?”   琉璃挨了她的申斥也不怕羞,依旧嘻笑着道:“食色,性也,关起门来说几句又有何妨。”   但言毕,她却忽然调转话锋道:“不过王爷若是当真闹得凶了,小姐可千万别纵着他胡来啊!您这细皮嫩肉的身板儿,可禁不起过分的折腾,更何况,明日还得早起进宫谢恩呐。”   凡是因圣上赐婚,而结为连理的夫妻,都得在成婚的隔日入宫谢恩。谢沅锦亦知此事,于是点点头道:“我心中自有计较。”   琉璃虽然对她的保证有所存疑,但还是暂且揭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正事。 “除了皇后娘娘以外,贵妃、和妃、敏妃和庆妃几位主子,也都差人送了贺礼过来。奴婢全都登记在册子上了,待到明日得空便拿来给您过目。”   宫中妃嫔大多工于算计,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如今齐齐送出礼物,多半还是为了夺嫡的事情在做拉拢。   谢沅锦没有掺和进这摊浑水的打算,所以心态上倒还算轻松,任旁人处心积虑,她自巍然不动。   ******   谢沅锦平时都是亥时歇下,今日等到将近子时,仍未瞅见连景淮的身影,便不由生出几分困意。   她靠着软枕,阖上眼眸,正准备小憩会儿,忽地感到头顶处落下了一片阴影。   用不着抬起头去看,谢沅锦也清楚来人是谁。她忍住嘴角的笑意,抬起一只玉足,轻轻抵在男人的胸膛,举止间充满了欲拒还迎的意味。   连景淮把她主动送上来的脚ㄚ子捏在掌心把玩。她的玉足极美,随着动作,足弓拱起优美的弧度。而足底白嫩、软绵,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搓着搓着,连景淮便被撩拨的有些气血上涌。   他将她的双腿抬高,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对着谢沅锦的眼睛轻吹口气,吹得她纤长的睫毛颤啊颤,格外惹人怜爱。   “喜欢这个姿势,嗯?”   谢沅锦睁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那高挺的鼻子,微弯的薄唇,和利剑一般斜飞入鬓的眉毛,简直无处不合她的心意。   谢沅锦从前只知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原来美人也难过男色关。在连景淮深深的注视下,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回答道:“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乍一听见这么直白的话语,连景淮有瞬间的愣神,但随即唇角弯起的幅度便越来越大,笑意也越发明显。 “是么?那我一点不剩,全部都给你好不好?”   谢沅锦面颊绯红,烛火下一双美目迷蒙地望住他,用羞涩却坚定的语气,应允了他放荡的要求。   “郎君……”她纤长宛若玉笋的手指搁在朱红的被褥上,用力攥紧被角。   长夜漫漫,但谢沅锦不觉得难熬,也不觉得厌倦。她只是随着喜案上龙凤喜烛,一同融化在这个柔情蜜意的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男色不诱人。   ☆、第三十八章(二更合一)   第二日, 武贤王府,主院。   红罗纱帐里,谢沅锦轻轻睁开眼睛。她的作息很规律, 每日都是卯时中刻起, 几年来没有丁点儿变化。   但今天早上,谢沅锦却罕见地睡过了头,直到听见婢女在外头走动的声音才被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 谢沅锦第一反应就是去查看喜案上的龙凤喜烛。   因为在新婚夜, 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说是房里的灯盏不能熄灭, 否则就意味着将来夫妻生活会不顺利,无法百年偕老。所以,新娘子每隔一会儿便需要醒来挑挑灯、剪剪烛。   然而, 谢沅锦昨日实在是太累了,夜里根本没有醒来过,这下不禁有些担心。   她正欲起身下床, 连景淮却突然伸出一只胳膊, 由后向前圈住她纤细的腰肢。 “不用看了, 我昨晚都盯着呢,确定两只蜡烛都燃到了天亮才燃尽。”   谢沅锦略显懊恼地问道:“你怎么不唤醒我?”   连景淮未有迟疑, 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睡得很熟,我不忍叫醒。”话落,他收紧手臂,想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仅仅是片刻又松开。   “你这么软,又这么娇,我真怕一个用力就会把你捏碎。”说到这里,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前夜的种种,激烈、滚烫又蚀骨销魂,某物不禁悄悄抬头。   谢沅锦感受到异状,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间所有的睡意都烟消云散。她吓得连推带搡,只想将他远远地推开:“我真承受不住了……郎君……你怜惜一下我吧……”   连景淮这回倒真是有些冤枉,那东西是蛰伏或者昂扬,他管不住,但眼下他确实是没打算欺负谢沅锦。于是他索性往后退了退,尽量不与谢沅锦有肢体接触。   “要不,我去将婢女喊进来替你更衣吧?”他提议道。   待看见谢沅锦颔首表示认可后,连景淮当即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经历过昨夜的荒唐以后,连景淮穿在身上的中衣早已被谢沅锦拽得皱皱巴巴。见状,他干脆抬手把衣裳一脱,非常俐落地开始换装。   “你不找人伺候么?”谢沅锦撑起身,目露好奇地看向他。   这一看,有些不得了,只见连景淮宽阔挺直的背部上多出了几块指甲印儿,有的在后颈,有的在肩膀,还有的在腰间……   尽管痕迹青紫斑驳,深浅不一,但毫无例外都是谢沅锦昨晚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瞅见这副景象,谢沅锦顿时感到些许内疚。她悄然把头缩回被子里,整个人埋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连景淮会找她秋后算账似的。   连景淮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就她方才的问题回答道:“哪儿就这么娇气了?更何况,你放心让侍女给我更衣么?”   大清早的,放任孤男寡女近身接触,确实不甚合适,但是……   谢沅锦忍不住弱声反驳道:“那你可以找小厮啊。”   连景淮轻啧一声,却没有立马接话,而是仔细系好玉带,又整理了一下衣袍,等到打扮妥当后才走回床边,对着谢沅锦说道:“男人们大多粗枝大叶,哪有姑娘家的一半细心稳妥?娘子若是当真心疼为夫,倒不如亲自上手。”   连景淮脖子上的青筋尤其明显,谢沅锦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脉动,一起一降,带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坦白说,妻子替丈夫更衣在大户人家里是极为常见的事情,连景淮这项要求本身并不算过分。再者,谢沅锦也不是会懈怠懒惰的性子,这点小事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或许是因为两人如今的关系,比之以往更加亲密,谢沅锦有了敢于恃宠而骄的底气,她不禁故作娇蛮地说道:“你每天那么早上朝,我怕我起不来。”   连景淮唔了一声,然后满不在意地说道:“那这件事就作罢吧,衣服我自个儿穿,你只要会脱就好。”   谢沅锦想叱骂他不要脸,但连景淮反应得极快,趁着她尚未开口之时,三两步跨出房门,便消失在了她目力所及的范围。   今个儿是休沐日,帝王臣子皆不用上朝,隆昌帝特意叮嘱过,叫他们巳时再进宫即可。   巳时初刻,马车准时停在了宫门前。由于连景淮是外臣,不方便进后宫,所以谢沅锦只得独自前去长乐宫拜见皇后。   临分别前,连景淮捏了捏谢沅锦的掌心道:“别怕,皇后为难不了你的。”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谢沅锦失笑道,“好歹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三四年的人了,你别小觑我。”   连景淮闻言也笑了笑,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随后用食指和拇指,慢条斯理地揉搓起她小巧圆润的耳垂。 “知道了,我家娘子本事可大着呢。”   身在规矩森严的皇城里,饶是性情狂傲如连景淮,也晓得收敛几分。眼看谢沅锦的耳朵尖,被折腾得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他立刻收回了手,恢复成正经的语气说道:“小姑娘就要厉害点儿,才不会受人欺负。你只管放纵,出了什么事有我兜着。”   “我晓得的。”说罢,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便暂时告别。   朱红门阑,青绿彩画,厚重的宫门,和金黄色的琉璃瓦,构成了皇后所居的长乐宫。   谢沅锦在女官的带领下步入殿里,便见沈氏居中坐着。今年已经将近三十岁的她,容貌姿色却丝毫不逊于年轻的女孩子,相反她还比未曾发育完全的姑娘家,多出一股子成熟的风韵。   谢沅锦毫不意外沈氏能够长年得宠。她身上拥有相当显著的优势,不单单是美貌,还因为她是一朵带刺的牡丹,一把锋利的温柔刀。   在你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时,她都能展现作为国母的广阔胸襟,笑着带过所有恩怨;但当她决心铲除一个人时,便会专门往对方的心窝子里捅,白刀子进,不到见红绝不罢休。   比起不经世故的小姑娘,这样身段软、手段硬的女子,自然是更容易征服帝王心。   在谢沅锦打量沈氏的同时,沈氏亦在打量着她。   谢沅锦今日穿着一件牡丹掐腰织锦长袄,全身红衣有如层层花瓣交叠,华而不俗。然而,比起这身明艳动人的装扮,沈氏却更关注谢沅锦面部的状态。   许是因为昨夜休息不足,谢沅锦眼眶四周泛着淡淡的青色,但总体看起来气色还算红润,眼尾略弯上翘,流露出不经意的娇媚。   这种娇色,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无法有的,想也知道,她定然是受尽了武贤王的疼爱。   沈氏心中有了底,琢磨几下便开口问道:“婚后日子过得还习惯么?”   谢沅锦含笑应是,“王爷待妾身极好,妾身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沈氏颔首,“你夫君是我朝的肱骨之臣,万岁身边的顶梁柱,遇上朝政繁忙的时候,难免顾及不到家里。王妃平时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本宫商量。”   面对这明晃晃的示好,谢沅锦倒也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仍旧浅淡地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妾身省得了。”   正说着,忽见二皇子走进来。走到谢沅锦面前时,他的脚步似乎迟疑了一下。   宁朝历代君主,通常都是在册立储君的同时,册封其余皇子为亲王,将其发配到各自的属地去镇守。   如今储君之位尚未确立,二皇子哪怕声势再高,也只是个没有爵位头衔的普通儿郎,按理说,比不得谢沅锦这个正经的武贤王妃尊贵。但对方毕竟是皇室的嫡出血脉,出于礼节,谢沅锦还是起身朝他施了一礼。   在屈膝福身的时候,谢沅锦微微抬眸睨了他一眼。   二皇子是朝中出了名的翩翩公子,相貌好,气质佳,但注视着他的面孔,谢沅锦却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他脸上的笑容乍一看温文尔雅,态度也很柔和,但骨子里却透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显得格外违和。   倘若只是表里不一倒也还好,毕竟人活在世上,哪能没有几副不同的面具?但关键是,谢沅锦几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位二皇子对自己的态度极为不友善,甚至已经到了憎恶的地步。   他讨厌她,可是为什么?   谢沅锦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有关二皇子的记忆,可最终却无奈地发现,两人之间好似未曾有过交集。她正疑惑着,忽又听见皇后开口说道:“本宫记得王妃是擅长刺绣的吧?碰巧老二他媳妇儿平时也喜欢窝在家里,琢磨女红之事。”   说到这里,她招手示意二皇子走近前,然后拆下他别在腰间的荷包,递给谢沅锦。   “这物件就是老二媳妇亲手绣的,你瞧瞧,手艺如何?”   “皇子妃心灵手巧,这只荷包绣得极好。”谢沅锦这么说,倒不是违心夸赞,而是真真惊艳于二皇子妃的绣活儿。   能够把七只形态各异的仙鹤刺绣到小小的荷包上,还绣得如此灵动自然,确实是颇有本事。   二皇子妃出身江南望族,祖父在江南士人里头极有威望,而她自身也是蕙质兰心,符合贤内助的种种条件。沈氏向来满意这个儿媳妇,闻言顿时笑得真切几分。   “既然这样,那往后你们俩便多走动走动,活络一下感情。”   谢沅锦估量着,皇后的主要目的大抵便在于此,所谓见面三分情,任何关系都是处出来的。二皇子妃同她年纪相仿,一来一往间,很容易就能培养出情份。   但如此这般,不免有些违背谢沅锦想要维持中立的原则。因此,她并没有即刻答应,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若是有机会,妾身定当面向皇子妃讨教刺绣的技巧。”   从长乐宫退出来,谢沅锦正打算去找连景淮会合,可行至半路,却先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庆妃。   庆妃身穿一袭湖水绿宫装,裙裾上绣着几朵浅淡的白梅,淡雅处又多了几分清尘气质。   时隔多年,双方的身份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一开口,仍旧是那副清凉却不寡淡的口吻:“相逢即是缘,王妃不妨停下来听我说几句?”   谢沅锦心里其实明白,如今所有事情都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她不再是那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宫女,对方也不再是那个每到冬日,连炭火都用不起的无宠贵人……   然而,面对故旧,她终究是无法像方才对待皇后那般铁石心肠。   谢沅锦轻轻吁了一口气,道:“王爷还在宫门口等着,妾身恐怕只能陪娘娘说小半刻钟的话儿。”   见她同意了,庆妃先是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们全部退开,然后才道:“早在当年,我便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也知道你终会有扬眉吐气的一日,但……我着实是没有料想到,你竟然能够成为武贤王妃。这等造化,当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谢沅锦不置可否地答道:“庆妃娘娘深受皇恩,荣宠不衰,才是莫大的造化。”   庆妃听闻此言,不觉笑出了声。   那笑里包藏着几许辛酸,几许落寞,更有几许无奈。   “何谓宠爱?如果说,让皇上翻我牌子就算是受宠,那我的确是被召幸得最多的妃嫔。然而,为了得到侍寝的机会,我算计来算计去,日夜不停地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将皇上从其他女人床上抢过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才接续着道:“我自己抢来的宠,还能算作是宠么?我想,是不行的。”   这种问题不好作答,因此谢沅锦只是笑而不语。   所幸庆妃也没有为难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不怨天,亦不怨任何人,今日特意将你拦截于此,只因我想再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把。”   “这些年,我作为帝王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风头甚至压过正宫皇后,在享尽荣华的同时,也树立了不少敌人。”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投靠其他育有皇子的高位妃嫔,但是仰仗别人,哪有依靠自己来得实在?”   她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可偏偏是这么几句淡得不能再淡的话,让谢沅锦感到风雨欲来的压迫。   “皇上有意将大皇子记于我名下,约莫这几天,便会下旨让宗人府那边着手重修玉牒。”庆妃果然抛出了一颗震撼弹。   “我知道大皇子如今势力薄弱,也不要求你们立马公开表态支持,不过你们可以先将他纳入备选的名单当中。”   她仔细地分析道:“沉稳内敛、聪明多智,是大皇子最显著的优势;而出身卑微,没有母族支持,则是他目前最大的劣势。”   “倘若他成了我的养子,这点劣势便会立即消弭于无形。届时,大皇子未必没有夺嫡成功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谢沅锦不禁出言打断:“恕妾身直言,娘娘想寻求盟友的心情,原是无可厚非,但您恐怕是找错人了。”   她不疾不缓地解释道:“异姓王不同于普通朝臣。将来无论谁成了皇帝,王爷的地位都不会受到丝毫动摇,因此我们实在没必要上赶着掺合这事儿。”   “话不要说死,凡事都得留点余地。”庆妃婉言规劝道:“眼下武贤王府固然昌盛,但富贵传家,难过三代,谁又知道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呢?”   庆妃这话说得虽然不算中听,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连家自从宁朝建立以来,可谓是风光无两,有些锋芒过露了。   现在没有露出颓势,完全是因为有连景淮支撑着,但谁能保证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个个出色不凡呢?与其等到将来走下坡路的时候,再来慌忙盘算,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   而庆妃就在这时,道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我可以明确地给你承诺,若是事成了,至少在将来的百年以内,我保证连家繁荣不衰。”   谢沅锦不得不承认,庆妃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促使她对连家未来的发展走势,提起了警觉。   然而,即便是打算谋取从龙之功,也不见得就要选择站边大皇子,所以她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以赶时间为理由,告辞离开。   出了熙和门,谢沅锦仍在细细品咂着庆妃的言行举止。   现在的庆妃跟以前比起来,少了些天真,多了些世故,内心逐渐变得黑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真正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庆妃既想争宠,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替皇帝诞下一儿半女?到最后,还得靠着过继的手段,将大皇子记到自己名下抚养。   莫非这当中,另有什么她不知晓的隐情?   许是因为想得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前方,谢沅锦走着走着,竟直接撞上了一堵人墙。   “走路不看路,也不怕摔着。”   两口子正当新婚燕尔,哪怕只是稍稍分离片刻,都觉得思念得紧。更何况,这会儿还是自家小妻子主动撞进怀里,连景淮心里早就软得不像话了,偏偏还要扳着一张脸训斥道:“嗯?回答我,为什么走路不看路?万一摔了怎么办。”   谢沅锦像猫儿似的,窝在连景淮怀里,乖巧又带着些许讨好地蹭了蹭。 “方才恍神了,我下次不会啦。”   温香软玉在怀,但凡是正常男人,都很难抗拒得了,而且谢沅锦还用她那软绵绵的身子,在他的胸口磨蹭,简直就是挑战他的男性自制力。   “别动……”连景淮这一开口,声音嘶哑得骇人。   起初谢沅锦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问道:“你嗓子怎么了?”可随即,便听见连景淮欲盖弥彰的咳嗽声。   “没事,只不过是久没喝水,嗓子有些干痒罢了。”   话至此处,谢沅锦若是再没发觉他的异样,那就枉为两世夫妻了。   “真的么?”她眨巴着骨碌碌的眼睛,故意问道。   连景淮正想开口应是,但声音尚未发出,便彻底噎在了喉咙里。   只见谢沅锦面上正经严肃,暗地里却悄悄伸出手去,一点点往下探,直至准确地拿捏住他的命根。   连景淮身子陡然僵住,嘴里低骂一声娘。   ……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被捏住了命运的〇〇.jpg   ☆、第三十九章   谢沅锦觉得自个儿的胆子, 大概真是被养肥了。   换作从前,她连牵个手都会脸红,更遑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感受到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连景淮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手背青筋暴起。   按理来说,他和谢沅锦的力量差距那么悬殊,应该只需轻轻一挣, 便能完全挣脱开来, 但连景淮因为担心会被旁人发现端倪,压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只得生生忍着。   忍耐的时间越久,连景淮脸上的表情便越发僵硬,直到最后忍不住了, 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试图和谢沅锦讲道理:“娘子,有话好好说, 你先松手行么?咱们现在这副模样, 若是被周遭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看见, 那可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连景淮虽然把话说得很严重,但实际上,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毕竟宫人们怕打搅到主子谈话的兴致,绝大部分都退避得远远的,即使逼不得已要经过他们身边,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能把头垂得多低就垂多低,全程不敢抬一下眼皮。否则,就算给谢沅锦一千个胆子, 她也不敢这般逾矩。   眼瞅着连景淮憋得那么辛苦,谢沅锦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也是担忧会把他憋出毛病来,于是最终同意收回手。   “走吧,回府。”   许是顾忌到谢沅锦有可能出尔反尔,后来的路上连景淮都把她的手紧紧攥着,不让她有机会趁隙作乱。   出了宫门口,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连景淮按照惯例托起谢沅锦的藕臂,让她借助自己的力量先登上马车,然后才踩着脚踏,尾随其进入车厢内。   马车车厢里很是宽敞,谢沅锦坐在最内侧靠窗的位置,中间横着一张大小适中的方桌,还有许多存放吃食的暗柜。   剩下的空间,少说还能再容纳四五名成年男性入座,可连景淮上了马车后,却刻意紧挨着谢沅锦去坐。   他身形高大挺拔,坐下的瞬间,便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谢沅锦小小地躲闪了一下。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连景淮精确地捕捉到。他猛地欺身向前,抓住谢沅锦的手腕一推,把她抵在墙上,禁锢于自己与墙壁之间。   “你躲什么,嗯?”   谢沅锦自认还算了解连景淮,每当他声音变得低而暗哑,便是动了情。而在这种时刻,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更加深他的欲望。因此,她干脆默然垂首。   但是想也知道连景淮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谢沅锦细腻皮肤上软软的绒毛。 “刚刚不是你先撩拨我的吗?怎么,撩完就想跑?”   面对他危险的质问,谢沅锦自然是要抵死不认帐的,她当即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怎么会呢?你瞧我像是那种人吗?”   连景淮从鼻尖溢出一声哼笑,懒得继续和她做口舌之争,索性直接拽住她的小手,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身上带。 “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不、不用了。”谢沅锦浑身打了个哆嗦,一叠声拒绝道。   “想起来了是么?”连景淮挑挑眉,眼里带着吊儿郎当的痞气。   谢沅锦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行止间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意味。   她本以为连景淮的目的便是想令她知错,谁知下一刻,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谢沅锦便以面对面的姿势,跨坐在了连景淮的腰间。   宽厚的手掌,趁着她愣神之际,已经掬了满手凝脂。   “等等,你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吧?”谢沅锦瞪大眼睛,目光中难掩诧异。且不说这马车无法隔音,从皇宫到武贤王府的路程也就短短一刻半钟,恐怕根本不够他发泄的吧?   连景淮双手扶着少女的纤腰,不让她乱动,语气颇有些似笑非笑:“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不介意配合一下。”   闻言,谢沅锦立马抗拒地摇了摇头。   瞅着她那副防自己就跟防狼似的样子,连景淮不禁有些失笑。   他紧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细嗅着她清淡的体香。 “圆圆,给我蹭一会儿,好么?真的只是蹭蹭。”   说实话,连景淮心里是极想要的。最爱的姑娘就在面前,他不是柳下惠,无法做到坐怀不乱的地步。   然而,昨夜洞房他要了三次还是四次,谢沅锦从刚开始的积极配合,到后来的不省人事,自头至尾都没有发出过半句怨言。   因为她视他如夫君,也因为她真心喜爱他,所以纵使身体煎熬,也不觉得痛苦,反倒愿意不断迁就他。   连景淮感念她的付出,更心疼她的懂事,因此这回轮到他克制自己,放弃索取。   谢沅锦没有开口,却用双手捧起他棱角分明的俊脸,覆上他的唇,当作回应。   短暂的啄吻结束,谢沅锦随即出言问道:“对了,你今个儿去面见皇上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连景淮略微的思索了片刻,而后道:“毕竟是新婚隔夜,左不过说些吉祥话儿,比如鸾凤和鸣、琴耽瑟好等等。唯一比较值得提起的,大概是皇上准了我五天的婚假。”   “五天?”   不怪谢沅锦觉得惊愕,实在是因为隆昌帝对于官员的考勤向来严格,乃至于给假也十分吝啬。   前阵子四皇子娶亲,隆昌帝这个当父皇的,愣是连半天婚假都没批准,相比起来,连景淮的五天婚假简直可以说是大大的恩赐了。   “是啊。”连景淮虽然不像谢沅锦表现得那般惊诧,但内心亦是相当疑惑。 “说起来,皇上这些时日也远远不及以往勤政了。”   隆昌帝登基时正值年少,每日卯时起子时息,为了将权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他不允许旁人代笔批阅奏折,无论大小事都坚持亲力亲为,所以经常在书房中忙活到深更半夜。   然而,近几个月里,隆昌帝待在书房的时间愈发减少,沉浸在后宫的时间却凭空增加许多。生活虽不至于到糜烂的程度,但绝对是在往昏君的行径靠拢。   “河未清 ,海未晏,君王却顾着自己享福,长久下去百姓难免要吃苦头。”   听完谢沅锦的言论,连景淮没忍住嗤笑出声:“谁说要让他享福了?”   谢沅锦闻言不禁愣了愣。尽管她一直都知道这对君臣关系不睦,但因为连景淮始终都没有表露出想要插手帝位之争的态度,所以,她便以为他准备隔山观虎斗,坐享其成。   谢沅锦这么想着,嘴上也没有隐瞒,而是直说道:“你言下之意,是要参与到夺嫡斗争之中?我还当作你打算保持中立呢。”   连景淮沉吟了一会儿,说:“不,我对最后是谁当皇帝并不感兴趣,我想做的,只是将隆昌帝从那把龙椅上拖下来。”   “圆圆,”他难得严肃地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正是隆昌帝,害得你家破人亡,并且由堂堂侯府千金变成落魄宫女的事实。”   “我当然没忘,我怎么可能遗忘得了……”说到这里,谢沅锦低低叹了口气:“但是比起已故的亲人,你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郎君,上辈子你为我双手染血,身负血债,做了许多你本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么这一辈子,我只希望你的人生平安顺遂,不再有波折。”   连景淮听罢,当即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直到额头相贴为止。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连景淮目光变得幽深。他吐出来的气息很灼烈,在空中一卷,擦过她的唇边时,仍带着烫人的温度。“我答应你,不会勉强自己,凡事量力而为……”   “圆圆,我们要一直这样到老。”   说白了,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与他何干?宁朝的江山与他何干?天下苍生是苦是甜又与他何干。他只想许给他的姑娘一世无虞。   ******   三日后,归宁。早上起来梳洗打扮过后,连景淮便陪着谢沅锦一同回了忠勇侯府。   谢明驰听闻下人来报,说是小姐和姑爷的马车快要抵达门口,也顾不得摆什么长辈的架子,连忙换了身崭新的锦袍,便到廊前去迎接。   与他同行的,还有今日特意向翰林院告假前来的盛长儒。因此,当谢沅锦一下马车,入目的画面便是这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或许是因为身份变化,明明几天前还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可今日再见,谢沅锦却觉得好像一下子疏离了,她不再是谢家的女儿。   这样的认知,让谢沅锦无比的鼻酸。她当下脑袋一片空白,只想赶紧回到家人身边,于是几乎是小跑着上前,边喊父亲,边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谢明驰健硕的腰身。   比起连景淮的瘦而有力,谢明驰的身材可以称得上是魁梧。他的腰围将近是连景淮的两倍粗,但腰间并无赘肉,而是硬挺挺的腹肌。   “乖女,你这是怎么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谢明驰说不震惊是假的。自从认回谢沅锦这个女儿后,他百般琢磨,费尽心思,只为拉近双方的父女关系。   然而,断了十几年的缘分,再想续上,又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   本来能跟谢沅锦正常的相处,谢明驰便已是知足,他压根就不敢奢望,自家女儿会有主动投入他的怀中撒娇的时候。   但是眼下,他以为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念头,确确实实地在实现着。   谢明驰整个人都木掉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女儿,只得笨拙地抬起手替她拍背顺气。   好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女婿的事情,旋即瞪向站在后头的连景淮:“是不是你让她受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我不是,我没有,我也很无辜啊。   ☆、第四十章   连景淮平时虽然也经常遭到谢明驰的针对, 但却从没有哪次像今日这般冤枉,他当即替自己叫屈道:“岳丈大人,误会啊!如今整个王府都是由圆圆当家做主, 她让往东, 我绝不敢往西,更别提给她委屈受了。”   闻言,谢明驰复又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儿, 只见她双颊红润, 气色尚佳,从外表看起来确实不像婚后生活不协调的样子, 于是稍稍放下内心的担忧。   他抬起手,爱怜地揉揉谢沅锦细软的发丝,道:“什么时候想爹爹了, 就回来瞧瞧,咱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说法, 爹爹永远是你的靠山。”   谢沅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方才是情绪上头, 一下子没收敛住, 这会儿回过神来,便有些不好意思。   她松开手, 整个人从父亲的怀抱中退了出来,然后站直身子说道:“女儿带了父亲最喜欢的明前龙井,您若是想尝尝鲜,不如女儿现在去给您煮?”   “嗯, 先进屋子里再说吧。”说罢,谢明驰的大手便在谢沅锦后背虚虚地扶了一把,拥着她往前。   父女俩相别数日, 正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时候,连景淮没有不知趣地凑上前,而是故意落后几步走在后头。   其实在他看来,谢明驰父女打破隔阂,重塑亲情,是必然的结果。一方面因为谢沅锦本来就是你对我好,我便对你更好的真性子;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从小亲缘淡薄,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将她视如己出的养母丁氏,也早早地去世了。所以,当真正的亲人出现在面前时,她只会比一般人更拼命地,去抓住那点仅有的温情。   “她比以前开朗了很多。”盛长儒与连景淮并肩行走着,语气感叹道。   对此连景淮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毕竟她如今的生活里少了很多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儿。”   他说这句话不过是陈述事实,并没有特别去影射谁,但听在盛长儒耳里,他还是忍不住对号入座道:“我知道过去是我们一家对不住她。子不言父之过,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好去评判父亲当年所犯下的过错,但我既然已经接手盛家的全部产业,将来必定会倾尽全力护她安好。”   听闻此言,连景淮不禁挑了挑眉,问道:“你才刚中进士不久,即便是探花,入了翰林院,也仅仅是个七品编修,盛文旭居然放心这么早把家业交给你?”   自从决定接纳这个姐夫以后,双方便不是外人了,因此盛长儒倒也没有隐瞒,而是坦白地说道:“父亲那五品郎中的官职,是沾了姐姐的光才到手的。本来姐姐若真是盛家的女儿,他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但——”   话至一半,盛长儒欲言又止。   他动了动唇,几度张口,但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在不需要他说得多么清楚,连景淮也能够自己想明白。   这十几年来,盛文旭没少亏待谢沅锦,中间甚至还动过把她打包送进权贵被窝里的想法,结果到头来,人家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堂堂侯府千金,盛文旭岂能不惶恐?只怕是每天都如坐针毡,深怕谢明驰前去寻仇吧!   “——后来,我便劝他主动卸下官职,带着我娘亲一道回老家休养了。”盛长儒总结道。   连景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还算是聪明,知道要避风头。”   话落,他们正好走至堂屋门口。   进到屋子里后,谢沅锦便径自来到红泥小茶炉前,拿起火筷,拨了拨燃炉中的黑碳。炭炉上架着一只掐丝珐琅茶壶,正在等水沸。   就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她也没闲着,从紫砂茶罐里舀出烘焙好的茶叶,倒入茶碾,细细地捣成细末。   待茶壶里的水彻底煮沸以后,便轮到冲茶的步骤。谢沅锦将水壶由低至高,连拉三次,以保证茶汤的浓度能够均匀。   末了,她又执起像刷子模样的茶筅搅拌茶汤,直至茶汤面上泛起白净细腻的泡沫,才算大功告成。   连景淮平时对喝茶没什么讲究,更不晓得原来煮茶需要经过这么多道工序,一时间看得有些发愣。   而谢明驰却已经接过茶杯,啜饮起来。他不是个会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日常饮食都是以填饱肚子为主要目的,唯独在喝茶这件事上显得吹毛求疵。   盖因亡妻玉氏酷爱茶道,每当夫妻二人同处在闺房中时,她总是会亲手为他煮茶,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谢明驰的味蕾被养刁了,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完美地还原出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滋味。   谢明驰品完茶,轻轻将茶盏搁回桌面,然后说道:“茶是好茶,你的手艺也进步了不少。”   “比之娘亲的手艺如何?”谢沅锦追问道。   谢明驰思忖半晌,说:“乍一入口有几分相似,但你这回没有把控好火候,茶汤沸过头了。”   连景淮眼珠跟着他们父女俩的对话,一来一往地转动,却愣是插不进半句话。谢明驰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扭过头去问道:“怎么样,喝得出好坏吗?”   骤然被点到名儿,连景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圆圆亲手泡的茶都是极好的,我都喜欢喝。”   谢明驰闻言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嫌弃他油腔滑调,反而附和道:“是啊,还是自家的媳妇儿泡得茶最好,喝得惯,也合自己口味。”   说到这里,谢明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把目光投向了盛长儒,问道:“儒哥儿也该开始相看亲事了吧?目前可有瞧到钟意的姑娘?”   盛长儒下意识瞥了一眼正对面坐着的谢沅锦,见后者也以一种好奇而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勉强压住内心的燥意道:“没有。”   连景淮似漫不经心地掀了掀薄唇,问道:“是没有你瞧得上的,还是没有瞧得上你的。”   话音刚落,盛长儒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谢沅锦倒先不乐意了。她伸手就在连景淮精实的小臂上用力一拧,“你胡说什么,咱们儒哥儿不仅生得玉树临风,本身更是极有才干,才十五岁的探花郎啊!怎么可能没有小姑娘钦慕?”   连景淮受了数落,表面上虽然不敢违抗谢沅锦,但心里却狠狠地给盛长儒记上一笔。   谢明驰静默片刻,沉吟道:“我最近时常耳闻,甄家想要把女儿许配予你的小道消息,倘若你并无此意,最好还是尽早和对方解释清楚吧,否则继续放任舆论滋长,恐会影响女方的声誉。”   “甄家?”谢沅锦疑惑道:“是严大夫人甄氏的母家么?”   盛长儒本不欲提起这桩事惹谢沅锦担心,但话题既然已经引到这上头,他再回避,就显得过于刻意了。因此,他只能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工部侍郎甄纬思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在殿试以前,我便已经拜入他的门下,学习经略之事。这回我之所以能够获封为探花郎,当中也有老师的一份提携。”   他敛了敛眸,搁在案上的双手十指相扣,片晌继续说道:“老师家的千金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华,为了避免误会,每次见面之时我都恪守着君子之礼,绝不逾越半分,但……”   盛长儒用右手按着自己深锁的眉头,颇感无奈地说道:“老师似乎依然没有打消,想让我迎娶甄二姑娘为妻的念头。”   因为看好其仕途,而将亲生女儿下嫁给得意门生的事情,在朝堂上屡见不鲜。这种联姻属于互利互惠,通常情况来说,很少人会拒绝。   谢沅锦不禁疑问道:“你对甄二姑娘,不满意么?”   “甄二姑娘固然好,但是我不喜欢。”他的声音不重,轻轻地、淡淡地,可是却说得无比坚定:“甄家能给的好处,无非是让我减少几年拼搏的时间,而我不需要。我还年轻,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挣。”   这一瞬间,谢沅锦忽然从他身上看见了独属于少年郎的特质,热血、无惧、意气风发。   “既如此,那便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站在长姐的角度,谢沅锦正打算再说些鼓励的话,可谁知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有名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见谢明驰便焦急禀告道:“侯爷,大事不好了!”   “今个儿下午皇上在西暖阁召见几位重臣的时候,鄂国公突然上奏,请求皇上早日立储,以安社稷。起初皇上并不打算理会,可后来鄂国公爷竟长跪不起,欲以此作为要胁,逼迫皇上正面回应有关立储的问题……”   谢明驰一听,立即拔高声音,语气严肃地问道:“那现在呢?情况如何?”   小婢女瑟缩着身子,呐呐地回答道:“现在……皇上当众斥骂鄂国公爷,说他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是朝廷的蛀虫。而鄂国公则反批皇上不听谏言,不识忠良……”   听至此处,连景淮不由以手扶额,叹息道:“这些人就不能让我安安生生地度完婚假么?非得挑在这种时候搞事。”   相比起来,谢明驰便显得冷静许多,他没有发出半句怨言或者牢骚,而是紧接着问道:“然后呢,皇上可有下达什么指令?”   “有的。”小婢女如实回禀道:“皇上下旨,说要即刻宣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入宫,让大家评评究竟是谁有理儿。”   连景淮再度叹了口气,站起身,抚平袍裾上因久坐而产生的皱折。   谢沅锦见状,赶忙上前帮着他整理衣襟,“郎君,一会儿皇上若是询问你的意见,你切记,千万要小心应答,知道吗?”   “嗯,我知道。”连景淮说完,不顾周遭目光,伸出一只手圈住谢沅锦玲珑的纤腰,并将她揽向自己。   “你……”谢沅锦才张开口,想要阻拦,嘴巴就立马被堵住了。男人将她搂紧,唇舌顺势侵占她的口腔,霸道得仿佛要夺去她的全部呼吸,封住一切言语。   因为视角的问题,众人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只知道连景淮把谢沅锦按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再松开时,后者整张脸蛋都爬满了红晕,娇艳欲滴。   “乖乖的,等我回来接你。”   眼瞅着谢沅锦点头答应,连景淮刚有些放下心来,却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若是他和谢明驰一道入宫觐见皇帝的话,这幢屋子里岂不就剩下谢沅锦,和盛长儒这对假姐弟独处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耶!我最喜欢写吃醋剧情了,男主越酸我越快乐!   ☆、第四十一章   连景淮心里虽然极度不乐意, 让谢沅锦和盛长儒这个隐形的情敌独处,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只得狠狠地剜了后者几眼, 双眸锐利如刀。   盛长儒背后一凉, 下意识拢紧了衣裳。   待连景淮离开以后,谢沅锦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转向盛长儒, 态度轻松地说道:“好啦, 趁着你姐夫那个讨厌鬼不在,咱们好好聊聊。”   说罢, 不等盛长儒反应过来,她便站起身,走到酒柜旁, 取出两壶谢明驰珍藏已久的玉泉酒,一壶递给他,一壶留给自己。   玉泉酒是宫廷用酒, 每年春秋两季由光禄寺良酝署向帝王进贡。该酒因采用西郊玉泉山之泉水酿造而成, 故而得名, 是开国君主万乘皇帝最爱饮用的酒。   盛长儒曾经在宫宴中饮过此酒,依稀记得味道确实挺好, 酒液色泽淡丽,酒质醇厚,喝起来口感甘甜圆润,但是……   他不禁面露疑惑地问道:“姐姐, 你能喝酒么?”   说实话,谢沅锦心里也有些发虚,她从前虽然也喝过几次酒, 但每每都是浅尝辄止,所以压根不清楚自己酒量的多寡。   然而,若是不借酒精助兴,盛长儒恐怕很难敞开心房,去和她谈论感情这种私密的事情,因此只得硬着头皮道:“当然可以啦!你可别小瞧我,说不准我比你还能喝呢。”   盛长儒狐疑地注视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终究是一无所获。于是他率先拔开瓶塞,对准壶口,咕咚咕咚地灌起酒来。   谢沅锦眼睁睁看着他喝酒如喝水,仰起脖子便是一口干,不由得愣了愣,随后赶忙出声阻止道:“行了行了,快别喝了。”   盛长儒并不贪杯,闻言立马放下酒注子。 “这下你总该知道了吧?你是喝不过我的。”话落,他又不容置喙地收走摆在谢沅锦面前的酒壶,继而将茶杯推给她。   “姑娘家家的,少喝点酒。”   不知为何,谢沅锦竟从这短短九个字当中,听出了些许宠溺的意味。她甩甩头,努力将奇怪的念头驱逐出脑袋,然后故作无事地调侃道:“我还当我弟弟是滴酒不沾的乖孩子呐,谁知实际却是个小酒鬼。”   换作往常,盛长儒定然是会讨巧卖乖地说几句好听话儿的,但今日,他却只是微垂着眼眸,意有所指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谢沅锦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盛长儒,索性把话题带回到幼年时期,道:“我记得你刚进入学堂的时候,被好多同龄的小姑娘爱慕。其中有个脸蛋儿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女孩,每日散学都要跟在你身后回家,你记得吗?”   盛长儒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记得了。”   谢沅锦对此早有预料,因而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惊异之情。 “当时我问你,觉得那个女孩儿如何,是不是挺可爱的?结果你倒好,居然回答我说,‘小小年纪哪里看得出美丑’。”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样,谢沅锦还是忍不住捂着嘴,轻笑出声:“那会儿我就时常在想,恐怕得是天仙才能入得了你的眼。你说呢?你究竟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问话的时候,谢沅锦身子不自觉往前倾。她靠得那么近,盛长儒甚至能够闻到那幽兰般的细细香喘,仿佛带毒的罂粟,诱他去采摘。   盛长儒不得已后退了几步,双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狼狈地喘息。   无法否认地,他想要她。这种感觉不是头一回出现,早在三四年前,他便隐隐发觉自己对谢沅锦这个长姐,怀有不寻常的情愫。   犹记得,那是个夏日的黄昏。谢沅锦如同往常那般,手把手地教他识字习文,因为天气炎热,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女性特征十分明显。   盛长儒起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后来看见谢沅锦拿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脖颈间渗出来的薄薄香汗。   她的脖子纤细,且没有丝毫颈纹,晶莹的汗珠在如雪的肌肤上凝结,看似凌乱,实则却带着一种清新脱俗的美感。   盛长儒轻易便看痴了眼。   ……   “长儒,你这是怎么了?”谢沅锦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同时询问道。   盛长儒自知谢沅锦待他,从未有过半分超出于普通姐弟的情谊,因此即便再痛苦,他也会尽可能压抑住内心的欲望。   他害怕谢沅锦若是得知,他怀抱着亵渎她的想法,会感到厌恶、恶心,乃至于想疏远他,所以他绝对不能露馅儿,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思及此,盛长儒不由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道:“我没事。”   为了避免谢沅锦继续深究,他立马又接续着前面的话题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像姐姐这样的吧。”   “我?”谢沅锦一怔,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当即追问道:“我是什么模样?”   盛长儒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道:“容貌昳丽,气质高雅;品行贤淑,温婉善良;钟灵毓秀,仪态万千……”   谢沅锦听着这长长一串的溢美之辞,整个人都有点懵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制止道:“先等等,你这哪里是在谈论中意的姑娘类型,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在夸我呀。”   盛长儒无辜地回望着她,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谢沅锦微微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要逼你,而是因为你年纪确实不小了,即便拒绝甄家,过几日还会有陈家李家黄家,难道你打算挨个儿拒绝么? ”   谢沅锦说的这一点,盛长儒心里也明白。   就拿甄纬思来说,他固然看重盛长儒的才华,然而区区一个外人,分量再重,又怎么能重得过亲生女儿?   倘若盛长儒拒绝迎娶甄二姑娘,甄纬思表面上或许会因为双方之间的师生关系,而有所顾忌,但背地里定然会觉得他不识抬举,甚至暗中使些小绊子,也未可知。   理智上,盛长儒知道自己应该顺从甄纬思的意思,与甄二姑娘成亲,可情感上他却接受不了。   除却谢沅锦,他谁也不想娶。   谢沅锦见他不言语,索性拿起酒壶自倒一杯,径直小酌起来。   这玉泉酒的滋味甚好,入口不辣喉,反倒带着丝丝甘甜的余韵,怪不得谢明驰要当作宝贝似地供着。   谢沅锦平时鲜少有能够饮酒的机会,这会儿一个没忍住,便多喝了几杯,等到她心甘情愿放下酒樽的时候,已经过去半刻多钟了。   面色带着酒醉后的酡红,她嘴里咕囔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如今风华正茂,正是最好的年岁,可以多出去走走,参加些诗会或者筵席。否则,成亲后可就没有那么多自由哩。”   盛长儒没想到自己才稍不注意,她便喝成了这副德性,不由得愣怔片刻,但随即他又抓住了她话中最关键的信息,问道:“那如果可以重来,姐姐还会义无反顾地嫁给姐夫么?”   谢沅锦单手托腮,两只醉意朦胧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尽管酒精的作用,让她的思考速度减缓许多,但她并没有停顿太久,便作出了回答:“会呀,因为他对我来说,比自由来得更重要。”   虽说早有预感会是这个答案,可盛长儒还是止不住地感到失落。   “你这么喜欢他,究竟喜欢的是什么?”他起身走到谢沅锦身边,弯下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若是在谢沅锦仍旧保持清醒的状态下,盛长儒是断然不会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的。然而此时四下无人,谢沅锦又因酒劲上头而有些神志不清,简直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盛长儒很清楚,一旦过了今日,他将不会再遇见这样的机会。因此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她美的不可言状的脸。   “姐姐,你可知道,我喜欢你许久……”他长指在她颊畔逗留片刻,而后便转移阵地,指头缓慢地靠近谢沅锦微张的粉色樱唇。   一寸,一寸,直到指尖几乎碰触到她的唇角。   盛长儒本想重重摩挲几下她的唇瓣,结果突然间,他的后领便被人狠狠揪住。那股强势的力道,一下子将他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盛长儒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孔,便见他抡起拳头,对准自己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挥来。   这一拳,直接打得盛长儒脸上挂彩,鲜血自额角汨汨淌下。   盛长儒毕竟是书生,挨了这结结实实的拳头后,顿时头晕目眩,倒插葱似的栽倒在地。然而,面对把他打成这鬼样子的元凶,盛长儒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因为那人正是连景淮。   “谁准你碰她的?”连景淮声音不高,可话里的威慑力却极强,迫使盛长儒又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连景淮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我问你,是谁准你碰她的?”话落,他干脆直接抬脚踹在盛长儒的后背上。   “装哑巴是么?需不需要我让你变成真的哑巴,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要说什么呢,不然祝大家教师节快乐?   ☆、第四十二章   眼看连景淮的情绪逐渐失控, 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尾随其后进屋的谢明驰赶忙上前去拽了他一把,“别冲动。”   说实话, 当连景淮进门, 撞见盛长儒轻侮谢沅锦的那一幕时,内心真是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再挫骨扬灰。他根本不敢想像, 倘若自己再晚来几步会是什么情景。   然而, 谢明驰这句话总算是即时将他的理智给拉回些许。连景淮立马抛下跪在面前的盛长儒,走向蜷缩在角落的谢沅锦。   她的衣裙仍旧干净整齐地穿在身上, 没有丝毫拉扯过的痕迹,发髻也端端正正地扎在头顶,看上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外力的伤害。   且不知何时, 谢沅锦已经靠着墙角睡着了。她如扇子般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睡容宁静,呼吸平和。   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遍, 确认谢沅锦无事以后, 连景淮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正打算回过头去处理盛长儒的事情, 便见后者面露难堪地开口道:“我……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并没有打算对姐姐做那档子事……”   “姐夫,是我对不住你。”   这回, 饶是谢明驰也有些抑制不住怒火。未等盛长儒话音落地,谢明驰已是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谢明驰不愧是武将出身,他虎口扣着盛长儒的咽喉, 只用单臂的力量,就将其稳稳地钉在了墙面上。   盛长儒双脚悬空,胡乱扑腾了几下都无法挣脱谢明驰那宛如铁钳般的手掌, 于是只得认命地垂下头来。   “亏我还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小小年纪便知道心疼长姐,结果……你原来竟存着这般龌龊的念头。”谢明驰的声音近在耳畔,字字都带着咬牙切齿。 “你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和我女儿的面前,忠勇侯府不欢迎你!”   说完,他手臂一挥,直接把盛长儒甩了出去,砸向不远处的茶几。   只见盛长儒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双腿终是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本来玉冠锦衣,翩翩出尘的贵公子,此刻再不复往日的矜贵,只剩下丑事被揭破的狼狈不堪。   连景淮见状,没有再去落井下石,只是居高临下地俯望着他道:“你真正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犹若寒霜过境,他周身霎时迸发出冷冽的气息,眉目间也俱是暴戾之色。   “今日的事情,等到沅锦醒来以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届时,无论该做何处置皆由她定夺。”   停顿片刻,连景淮又接续着说道:“你可别存着侥幸心理,以为做了探花郎,当上朝廷命官,本王就不敢动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像你这种级别的小官,本王随手都可以捻死一大把。”   话落,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盛长儒,向谢明驰拱手告退之后,便抱起谢沅锦大步离开了现场。   回到王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连景淮先是到后厨,嘱咐厨娘煮碗醒酒汤端过来,随即又吩咐琉璃等人尽快备下洗澡水,以便待会儿伺候谢沅锦净身。   在等候的工夫里,连景淮伸手不断摇晃着谢沅锦纤瘦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力度逐渐加大。   他固然生气盛长儒心怀不轨,妄图染指他的女人;但同时也气谢沅锦没有半点防备,丝毫不懂得保护自己,因此手下的动作愈发粗暴,仿佛不把她彻底摇醒,就不肯善罢甘休一样。   “醒醒……”   不知道喊到第几声,谢沅锦终于睁开眼睛,一对羽睫上下扑闪着,迎上他的目光。   倘若忽略那双迷蒙的双眼,谢沅锦喝醉后的表现,与平常相比几乎无异,甚至还因为反应迟钝,导致看起来更乖了些许。   然而,连景淮并没有心软,反倒是扳起脸孔来训斥道:“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谢沅锦闻言歪了歪脑袋,懵懂地看向他。瞅见她这副娇憨可爱的模样,连景淮只觉得腹中仿佛有一团邪火正在乱窜,灼得他痛苦不堪。   他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去背对着自己,一贯冰冷的声音,染上了□□的低哑:“不准撒娇。”   谢沅锦迷迷糊糊间感到行动受限,于是本能地扭动起身子,想要挣脱身上的桎梏。 “郎君,你弄疼我了……”   少女拖着长长的鼻音,嗲声嗲气地“嗯”了一声。   那软糯甜美的嗓音钻进耳里,就好似有人拿着羽毛,拂过他的心尖儿,惹得连景淮心痒难耐。   他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紧接着,重获自由的谢沅锦便回过身来,用力抱住他道:“郎君,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连景淮滞了一滞,好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正在和她置气。   他狠下心,抓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强行掰开,而后故作冷漠地说道:“一身的酒气,不准抱我。”   谢沅锦哪里会轻易退缩,她扑过去,再次抱紧他,两条柔若无骨的手臂如同藤蔓般,缠上了连景淮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连景淮大概也是和她杠上了,轻轻推搡几下,发现没能成功推开,便使了劲儿去推。   他力度控制得不轻不重,恰好在普通人能够忍受的范围,但对于身体娇弱的谢沅锦而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只见她白皙纤细的皓腕上,现出了一圈红印,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被破开一道裂痕,显得怵目惊心。   谢沅锦当即红了眼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很快就把连景淮的衣衫给打湿。   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连景淮内心慌张极了,他根本顾不得清理自己衣服上的泪渍,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起谢沅锦的脸,用指尖去替她擦拭从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   “别哭了。圆圆,你别哭好不好?”再哭,他的心都要碎了。   谢沅锦还在低声哭着,伏在他的肩膀上,啜泣道:“你推我……你为什么要推开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你明明说过要爱我疼我宠我一辈子的呀……你变了……”   琉璃推门进来的时候,听见的正好就是这段话,她看向连景淮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碰到这事,连景淮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他揉揉眉心,颇为无奈地说道:“有劳你先帮王妃沐浴洗漱吧。”   眼看谢沅锦双颊通红,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明显是醉的厉害,琉璃不禁点点头,答应道:“瞧主子这副难受的模样,还是早些洗漱完歇下才好。 ”   琉璃说罢,便要上前去搀扶谢沅锦,可谁知却被后者一闪身给躲了过去。   她不知为何突然犯起犟来,一双修长玉腿盘上连景淮健硕的腰身,哼哼唧唧地道:“我不要别人,就要郎君伺候。”   听闻这项要求,连景淮一下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反问道:“我,伺候你,洗澡?”   若是换作平时,谢沅锦提出共浴的邀约,连景淮定会毫不犹豫地应允,但是今日——谢沅锦都醉成这副德性了,他总不能强求一个小醉鬼配合着他行房吧?那么他伺候她洗澡,眼睁睁看着玉体横陈面前,却不能享用,该是何等的煎熬啊!   琉璃刚想咧开嘴笑,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厚道,连忙用手去捂住嘴巴道:“哎呀,这可怎么是好?主子既然不让奴婢碰,那也只能劳驾王爷亲自动手啦!”   她眼神虽然带着同情,但语气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连景淮气得牙痒,但低头看见那颗抵在自己胸口处,来回磨蹭的小脑袋,却也不得不妥协。   谁让她是他的心肝儿呢。   于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伺候过人的连景淮,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谢沅锦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搓洗过一遍,洗得香喷喷的。   事成之后,连景淮又把谢沅锦抱回床上,用被子捂好。   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往边上一倒,正打算阖上眼眸休息,偏偏谢沅锦这个小醉鬼好像越晚越精神,见他要睡觉了,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像只小猫似地趴在他胸前,轻声撒娇道:“你别睡,陪我嘛……”   连景淮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拍她的背,口中深深叹息道:“小磨人精,平时也不见你这么黏我。”   谢沅锦没有回应,只是满足地窝在他怀里,默数着他沉稳规律的心跳声,直到彻底睡去。   ******   隔天早上醒来,谢沅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由于脑袋仍处于一团浆糊的状态,她稍缓片刻,等待意识慢慢回笼。   然而,伴随着昨夜的记忆,一帧一帧在脑海中铺展开来,谢沅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窘迫……   天哪,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怀抱着不安和紧张的心情,谢沅锦慢悠悠地转过头,结果就对上了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   只见连景淮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眼里含着浓浓的戏谑:“不醉了?头脑清醒了?那咱们可以好好算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沅锦:珍爱生命,远离酒精。   ☆、第四十三章   谢沅锦讪笑了两声, 有些尴尬地说道:“你总不会跟个醉鬼计较吧?”   连景淮闻言先是笑了笑说:“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醉鬼啊?”接着立刻变脸,一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神情冷峻地道:“你能耐了?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喝到酩酊大醉?”   面对正在气头上的连景淮, 谢沅锦没有试图顶嘴, 而是摆出一副服从管教的姿态道:“郎君教训的是,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杯, 但……那酒喝着清淡, 我是真没料到它后劲会这么强呀。”   连景淮眉心拧起,低声斥道:“以后不许你在我以外的男人面前喝酒。”   听见这话, 谢沅锦禁不住噗哧笑出声:“你口中别的男人,也包括长儒么?可是我只把他当成弟弟呀。”   她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连景淮的火气就腾地往上窜, 连带声音也严肃了些许:“你把他当成弟弟维护,他可没把你当作姐姐敬重!”   谢沅锦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如此大的火,眼睫颤了颤, 有些弱声弱气地说道:“你为何对他偏见那么深呀?”   “我, 对他有偏见?”连景淮怒极反笑, 银牙咬得喀吱作响:“你知不知道我进屋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画面?他单膝蹲在你的身前,手掌贴在你的颊畔, 作势要吻上你的唇……”   “你说什么?”谢沅锦怔怔地睁大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知道连景淮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但是——盛长儒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谢沅锦战战兢兢地问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没有误会。”连景淮直截了当, 压根不给她留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你一手养大的弟弟,就是个白眼狼儿,若非他抢不过我, 指不定还想向你求亲呢。”   “你先等等,让我安静思考片刻。”谢沅锦迅速抬起一手捂住耳朵,另一手去堵他的嘴巴。   无论是谁,乍一听见这种消息,恐怕都是十分难以接受的,谢沅锦也不例外。但是当她冷静下来,再回过头去检视过往,却发现其实处处都有迹可循。   宫中规定,每月初二时,从五品以上的宫女可于顺贞门处,隔着栅栏与家人会晤,而盛长儒总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个。   有一回,谢沅锦因为忙于差事耽搁了时间,差点儿没赶上会面,最终还是当时职守的侍卫不忍见美人儿伤心,特意延迟半刻钟关门,好让他们姐弟能够说上两句话。   可谁知盛长儒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指责那侍卫对谢沅锦别有用心,要求谢沅锦必须疏远对方,否则他以后便再也不来看她了。   那会儿,谢沅锦只把这个行为看作是小男孩的无理取闹,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格外不对劲。作为弟弟,盛长儒对于出现在她周围的异性,敌意似乎太深了些。   种种证据摆在眼前,饶是谢沅锦再不愿意相信,也得承认连景淮说得没错,盛长儒多半是真的对她怀有非分之想。   “……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的。”谢沅锦咬紧唇瓣,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耷拉着脑袋。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连景淮感到既无奈,又有些心疼,他轻叹一口气道:“你可长点心吧,别动不动的让我担忧。”   谢沅锦乖巧地答应下来,“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碰酒了。”   “那倒也不必。”连景淮几乎连想也没想,便脱口答道。谢沅锦闻言,不禁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他,“刚才明明是你让我别喝的呀。”   连景淮啧了一声:“我是叫你出门在外少喝点酒,又没说咱俩独处的时候不能喝。”   谢沅锦面露警惕地反问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连景淮挑挑眉,笑得戏谑:“你若是只在我面前喝酒,便只有我能够看见你那面若鲜妍桃花,眼若秋水横波的丽色。”   见他又开始说些没羞没臊的话,谢沅锦别扭地侧过脸去,不搭理他。然而,连景淮哪里肯放过她,当即挺起腰杆,不轻不重地磨蹭了她几下,“还记得你昨晚是怎么缠着我的么?”   谢沅锦浑身一激灵,有些招架不住地央求道:“郎君,这外头□□的,你……总不至于想白日宣淫吧?”   “白日宣淫么?”连景淮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半晌之后才勾唇笑道:“这个提议似乎也不错。”   感觉到身下的女人僵硬了一瞬,连景淮朗笑几声,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薄唇精准地贴上她柔软娇嫩的唇瓣,稍触即分。 “罢了,不逗你了,和你说件正经事儿。”   谢沅锦隐约猜到他要说的内容,不由抢先道:“是关于立储的事情么?”   “是啊。”说话间,连景淮双眸漫不经心的眯起。 “鄂国公这回可算是枪打出头鸟,直接撞枪口上了。”   “怎么说?”谢沅锦顺着他的话茬问道:“立储一事关乎国本,鄂国公上书直谏的方式虽然有些激烈,但若是因此将其当作奸佞之臣处置,未免有些小题大作吧?”   “鄂国公是二皇子的党羽。”连景淮轻飘飘一句话,便点出了事情的关键。   鄂国公若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去奏请立储,那么隆昌帝自然无话可说,可他偏偏是存着拥护二皇子上位的心思,说白了,就是结党营私。   “早在万乘帝执政时期,朝廷上便严禁皇子私自结交外臣,扩张自己的势力,鄂国公何以敢这般明晃晃地站队?”谢沅锦按耐不住,问出内心的疑惑。   眼看她满头未绾起的青丝如瀑,披散在雪白的枕上,连景淮忍不住伸手捞起一缕,绕在掌心把玩。他边玩弄着她的长发,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他不敢,但是现实由不得他做选择。”   “这些年鄂国公府逐渐没落,虽然顶着个国公的名号,但实际可能还不如一个四品内阁学士有权势。倘若继续放任家道衰落下去,再过几代,整座国公府恐怕都将不复存在。所以,即便明知道自己被二皇子当作枪使,他也得站出来。”   谢沅锦安静地听着,直到全部听完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实际上,鄂国公府如今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所有开国功臣的后裔终将面对的问题。抵达巅峰过后,倘若没办法更上一层楼,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走下坡。   谢沅锦不晓得连景淮心中是如何盘算的,但是她真的很希望,他付出那么多心血去维系的王府,能够延续荣光,生生不息。   “说起这个二皇子,倒是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秘事。”连景淮刻意卖关子道:“与丹阳郡主有关……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庶人邵氏了。”   谢沅锦闻言抬起头,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诧异,“该不会是我所想的那样吧?”   连景淮点点头说:“宁朝开国至今,统共只有十一人获得皇上赐姓,其中女子更是唯独邵静芸一名,可见其特殊性。众人皆以为隆昌帝此举,是为了让邵静芸彻底和谢家划清干系,但其实,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经过他的点拨,谢沅锦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同姓不能通婚,皇帝这是在变相地告诫他们,不得行苟且之事?”   连景淮颔了颔首道:“邵静芸初进宫时,年岁尚小,众皇子皆拿她当妹妹看待,但随着时间渐长,昔日的小矮墩儿一下子抽了条,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样青梅竹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此以往,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念头。”   “隆昌帝便是察觉到苗头,才即时出手掐灭的么?”谢沅锦半是惊愕半是不解地问道。   “正是如此。”连景淮停顿片刻,复又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后来二皇子不仅娶了正妃,还陆续纳过几个侧妃侍妾,看上去并没有对邵静芸念念不忘的样子,充其量只能说是仍顾念着几分旧情吧。”   听到这里,谢沅锦口中不禁喃喃低语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连景淮语带困惑地问道。   “新婚隔日,我到长乐宫去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特意安排了二皇子和我见面。当时,他看我的眼神便极为古怪,乍看像是在笑,可实则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谢沅锦略一思索后,推测道:“照这样看来,他只怕是把我当成害得邵静芸沦落进天牢的元凶了吧。”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连景淮沉吟半晌,方接续着说道:“二皇子不同于邵静芸,他是真正的龙子龙孙,且无论心智还是手段皆非常人可比,你千万要格外谨慎小心。”   连景淮本打算再叮嘱些事情,谁知密探突然来报。   只见那人通体黑袍裹身,面部五官用密不透风的面罩蒙着,浑身的气场凛冽得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   然而,行至连景淮面前,他却收敛住所有气势,顺从地跪了下来,禀告道:“主子,今早皇帝用完早膳后,接连呕了好几口血,如今太医院的院使及院判们正在进行秘密会诊。”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惯例,先跟大家预告进度~这篇计画不会太长,正文的部分估计再2w字左右结束,至于番外我目前想写的是前世、种田生子,还有个平行世界(类似于如果谢家没有被抄斩,女主没有去当宫女,而是侯府千金版本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权贵之家多少都会豢养私兵, 更别提武贤王府这种以庞大兵力起家的世族。   据传,连景淮手底下便有一支数十人的密探队伍,遍布京城, 搜查的情报范围由军务覆盖至官情民事。必要的时候, 甚至能把对方祖上三代的底细都翻个底儿朝天。   不过,这支密探是只效忠于连景淮一人的,即便是谢沅锦这个正经王妃都使唤不动他们。   因此虽然连景淮没有开口, 谢沅锦还是决定自行回避。她随手抓了一件外衣, 披在身上,然后慢腾腾地翻開被褥下床。   然而脚尖尚未触及地面, 就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擒住胳膊,强势地拽回那宽厚的怀抱中。连景淮轻拥着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夫妻本是一体,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   话落,他没有片刻的停滞,径直对跪在地上的密探头领吩咐道:“揭下面罩, 拜见王妃。”   主子的命令是天, 那人闻言当即解开绑绳, 将遮挡住自己容貌的面具给卸下。   头回见到这位神秘的密探首领的真容,谢沅锦着实是吃了一惊, 没忍住低呼出声:“魏梁?”   “属下魏栋,拜见王妃娘娘,感谢娘娘平时对胞弟魏梁的照拂。”   眼看谢沅锦满脸疑惑,连景淮忙接过话茬儿, 解释道:“他俩是双胞胎,只不过性格差异颇大,兄长魏栋沉稳内敛, 弟弟魏梁活泼跳脱。”   捋清楚关系后,再仔细去瞧面前的男子,便会发觉他们兄弟二人,五官虽然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相貌接近,但气质却相去甚远。比起魏梁的面善,魏栋则是浑身透着一股狠劲儿。   待谢沅锦接受了这项事实,连景淮才抬手示意魏栋继续禀报。   魏栋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简明地阐述道:“皇帝近些天接连染恙,宫中太医们忙上忙下,每天变着法儿呈上各种滋补养身的汤药,但龙体仍旧不见好。今早吐血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慈宁宫,恐怕也瞒不了朝臣太久。”   连景淮眉目微凝,问道:“这会儿是哪位皇子在侍疾?”   “大皇子最先赶到,其次是二皇子,现下应当是这两人在轮替着伺候。”魏栋如实回答道。   “大皇子?”连景淮话音刚落,魏栋立马接续着说道:“庆妃得宠,皇帝爱屋及乌,连带其名下的大皇子也加以宠信,如今大皇子在宫中的地位倒是水涨船高。”   听到这里,连景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谢沅锦觉得有些奇怪,不由眨巴着眼睛问道:“你笑什么?”   连景淮抬手使坏地捏了捏她的小瑶鼻,道:“隆昌帝当年是因为醉酒,误打误撞地临幸了宫女唐氏。事后他本不愿认帐,可谁知几个月过去,唐氏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隆昌帝不得已才在皇后的劝说下,将唐氏册封为贵人。”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隆昌帝从未翻过唐贵人的牌子,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追加,可见隆昌帝对于唐氏母子的嫌恶是根深柢固的。你认为,区区庆妃真的能够让他在短时间内改观么?”   谢沅锦皱起鼻尖,拍掉他作乱的手,嗔怪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连景淮依言缩回了手,但下一瞬,他却猛然张开双臂把谢沅紧抱得更紧。谢沅锦脸上瞬间红霞飞起,只得断断续续道:“……你收敛着点,还有旁人在呢。”   魏栋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以免打扰到主子的好事。   见他额头低得都快贴上地面,连景淮无奈地摆摆手道:“平身吧,我有个任务要交代给你。”   魏栋毫不迟疑地应道:“请王爷吩咐。”   连景淮稍微坐直身子,悠悠开口说道:“金龙殿那边先不用监视了,你亲自去给大皇子传信,就说二月廿六酉时,我在鸿雁楼等他。”   听闻此言,魏栋眼中的疑惑一闪即逝,但出于服从命令的本能,他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很快地接受了连景淮下达的指示。 “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魏栋告退离去之后,连景淮重新把谢沅锦搂进怀里,低下头,寻找到她的唇,由浅入深地吻她。   连景淮吻得很用力,薄唇贴在谢沅锦香软的唇瓣上反覆碾压,慢慢地品咂出了几分舔食的乐趣。然而,谢沅锦却没有同样地投入在这个吻中,她睁着眼,两颗玻璃珠似的眼睛里透着些许呆滞。   许是因为察觉到她的恍神,连景淮忽地张嘴咬住她的下唇,银牙几乎要深深嵌进那片令他着迷的柔唇之中。   “专注点儿……”他诱哄着她,被刻意压得低沉醇厚的声线,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萦绕在耳边。   换作平时,谢沅锦多半已经沉浸在他给的温柔里了,但今日,她却固执地推开他道:“且慢,我还有些思绪尚未厘清呢。”   连景淮意犹未尽地松开嘴,见她确实没有亲热的兴致,遂不再勉强,而是就着她的话回答道:“嗯,你说说看,什么地方想不明白?”   “既然你派出的密探,可以监控到宫中的一举一动,那你想必也早就知道庆妃找我谈话的事情了吧?”谢沅锦目光直视着他问道:“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说实话么?”连景淮薄唇轻启,沉稳有力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大皇子有当帝王的潜质,可庆妃做不了皇太后,所以要我扶持他可以,但前提是他日后若是登基,须得将庆妃送至别宫,永不接回京里。”   谢沅锦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连景淮淡言道:“当年庆妃仍是小小贵人的时候,曾受过禧嫔的欺压侮辱,后来她得势了,报复禧嫔无可厚非,但她不仅仅是将禧嫔拉下马,还利用枕边风,挑唆皇帝一并处置了高家。”   “倘若放任这样的人当上太后,手握重权,朝堂之上该生出多少的风浪?”连景淮顿了一顿,问道:“我这么说,你能够明白么?”   谢沅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大概吧。”   连景淮正欲再说,忽听她的肚子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响声。他视线下移,掠过微耸的胸脯,再看向她平坦的小腹,有些嘴欠地说道:“没想到,这肚皮看起来小小的,居然能发出如此宏亮的声音。”   谢沅锦顿时恼羞成怒,一个小拳头捶在连景淮的胸口,还附带踢了他一脚,“不会说话就闭嘴!”   眼见她伸出脚丫,连景淮眼疾手快,当即用手接住,并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扯向自己。   就着这个姿势,连景淮单手一捞,把她拽进怀里,而后言语调笑道:“我发现……你似乎总是喜欢自投罗网。”   说罢,他便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脚步轻快地往正厅走,唇畔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别急,咱们先去用早膳,等填饱肚子了再干正事。”   谢沅锦从昨日下午开始便没再进过食,这会儿虽不至于饿到两眼昏花的程度,但难免有些四肢无力。因此,她干脆不再挣扎,脑门抵在连景淮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出了屋子。   居中的厅房里,临窗的地方摆着方桌,膳食摆了个满满当当,还未走近便能闻到扑鼻的香味。谢沅锦不得不感慨,这武贤王府中的伙食果真是极好的。   落座以后,连景淮并未急着动筷,反倒先帮谢沅锦盛了碗雪白细腻的甜豆腐脑,“这是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谢沅锦闻言,捏起调羹舀了勺豆腐脑送进口中,仔细咂摸一番,点评道:“真好吃,我倒不知道豆腐也可以做得这般软嫩,压根儿都用不着咀嚼,一入口,便顺着喉咙滑下,还带着浓醇的豆香味。”   说完,谢沅锦不禁觉得有些奇怪:“王爷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么?为何要特意请来这么个出身江南的厨子?”   连景淮抿着唇笑了笑,“先前我便发觉,比起京城道地的菜肴,你似乎更偏好甜口的江南味儿,于是便让人提前寻了位南方厨子来,以防你随时嘴馋。”   谢沅锦完全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典故,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只得呐呐地道了句:“多谢。”   连景淮不满地啧了一声,“我是你丈夫。”言下之意,便是叫她不必见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的所有宠爱。   “我……”谢沅锦待要再说,然而话到一半,却见琉璃领着一位大夫模样的中年人来到院中。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启禀王爷、王妃,陈大夫照例过来请平安脉了。”   连景淮搁下碗筷,用手帕擦了擦嘴,才抬起头对那名姓陈的大夫道:“劳烦大夫先替王妃瞧瞧脉象。”   陈大夫数十年来专门帮连家上下诊脉,对王府诸人的病史熟知于心,包括谢沅锦这段时日以来,所服用的治疗宫寒的药方,都是由其亲手调配的。   陈大夫心里清楚这位新晋王妃有多受重视,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接到指示以后,当即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开始摆弄药箱。   他在谢沅锦白皙的皓腕上铺了一条纱巾,随后仔细地辨别起脉象。一边诊脉,他还不忘一边询问谢沅锦的饮食起居,给予些实质些的建议。   等到收回手时,陈大夫眼角眉梢都盈满了笑意,“王妃娘娘到底是年轻,经过这半年的将养,身体已经调适得差不多了,想来再过不久,便可为王爷孕育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可喜可贺,可口可乐。   ☆、第四十五章   “此话可当真?”   不怪谢沅锦感到错愕, 毕竟前世她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怀上头胎的,没道理这辈子如此轻易就能改善宫寒的毛病吧?   然而,陈大夫却不知道她的顾虑, 仍旧自顾自地说道:“是啊, 娘娘若是做好准备,在下便给您开一副助孕的药方,同时王爷先前服用的药物也可以停了。”   “王爷?”谢沅锦愣愣地问道:“王爷好端端的为何要服药?”   连景淮心里暗叫不好, 忙不迭干咳几声道:“前段时间我想着要与你成亲, 便向陈大夫讨要了副壮肾阳,补气血的方子。”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没错吧,陈大夫?”   陈大夫接收到他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赶紧止住话头,补救道:“诶,是药三分毒, 王爷正值壮年, 龙精虎猛的, 实在没必要多食这些偏方。”   眼见两人一唱一和,极力把话题掩盖过去, 谢沅锦嘴上不说,但内心已经起了疑。   送走陈大夫后,她草草用罢膳食,接了小丫鬟捧过来的茶水, 漱完口后才道:“我昨个儿在府里闲逛的时候,发现后院的紫玉兰开了不少,不知王爷可否愿意陪我过去走走当作消食?”   连景淮闻言, 心里咯噔了下,突然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迟迟没有答应,身旁的小姑娘许是有些等不及了,索性直接伸出手来牵住他的衣袖,声音甜腻,“走嘛。”   这下子,连景淮几乎可以肯定谢沅锦的邀约是别具目的了。换作平时,他就算想尽办法,千哄万哄也未必能让她对自己撒娇,这会儿如此主动,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然而,饶是他再精通算计,面对谢沅锦娇滴滴的攻势,仍旧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明知前方是陷阱的情况下,还闷头往里钻。   思及此,连景淮不由得庆幸,庆幸谢沅锦不是自己的政敌,否则他恐怕连命都得交代在她手里。   武贤王府的后花园里娇妍芳菲,一片春意盎然。   谢沅锦倒是没有欺骗他,紫玉兰确实开得甚好。只见那一丛丛一簇簇的花朵,俏立在枝头,虽然形态各异,但俱是婀娜妖娆。   连景淮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娘子若是喜欢这玉兰,不如为夫命人移植几株到你院里?如此一来,你每天早上醒来,打开窗就能看见,岂不美哉?”   谢沅锦拨开他的手,语气难辨喜怒:“你惯是会说好听话哄骗我。”   “这怎么能算哄骗呢?我可都是真心的。”连景淮又凑近几步,想揽住她,但这回依然被谢沅锦给躲了开来。   他们两口子在园林里游逛,身边并没有携带任何随侍,无须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谢沅锦便懒得再容忍,劈头盖脸地斥道:“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不会再有事情隐瞒我,可是现在呢?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她抬起眸,目光里是滔天怒火。   连景淮经常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当得挺失败的,明明想不遗余力地对她好,但最终的结果却总是惹她生气。他叹息一声,有些颓丧地说道:“咱们成亲前,我曾经询问过陈大夫,依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否正常行房?”   谢沅锦没想到此事竟还与自身有关,愣怔片刻才问道:“然后呢?陈大夫怎么说?”   “陈大夫说,行房倒是无碍的,但不宜受孕,因为你体内的寒气尚未祛除干净,倘若贸然怀孕,恐会保不住胎儿。而头胎流产,对孕妇的生理与心灵皆会造成不小的创伤。”   话至此处,连景淮稍顿片刻,随即沉声说道:“我想着,绝对不能冒这个风险,于是便让大夫开了副避孕的药方。”   “你疯了?”谢沅锦几乎是惊呼出声,哪有男人不稀罕子嗣的?   “你瞧,我如实说了,你把我当成疯子,可我不说,你又要生气……”连景淮抱着谢沅锦,下巴抵住她的肩,声线低靡地问:“我究竟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圆圆。”   谢沅锦终于没有再推开他,而是抬手抚上男人坚毅的下颌,“这句话分明是我该问你的,我到底该拿你如何是好?”   连景淮故意用下巴新冒出来的胡渣,暧昧地蹭了蹭谢沅锦细软的小手,“你想如何便如何,只要不离开我,都依你。”   谢沅锦被他磨得有点痒,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侧过脸去躲避他的戏弄。 “……很奇怪,你不仅霸道、狂妄还自以为是,缺点多得如同天上的星子,数都数不清,但我却一点都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挺喜欢的。”   连景淮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自胸腔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除了这张皮囊,这个异姓王的头衔,还有只手遮天的权力以外,我还有什么优点,值得你去喜欢?”   谢沅锦偏过头想了一想,“大概是因为眼睛吧。”   因为这双永远只容得下她的眼睛。   不同于嘴巴,眼睛是撒不了谎的,他爱不爱你,答案全都藏在了目光里。   连景淮挑挑眉,正打算开口,却听谢沅锦低柔沉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前世我急于求子,用的都是药性强烈的偏方,越是渴求,越是求而不得。这辈子循序渐进地调理身体,反倒是成功改善了体质。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所以——”   “郎君,”她低着头,羞涩地说道:“我们要个孩子吧,好不好?”   连景淮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住了她,力度大到仿佛要把她整个嵌入怀里,又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   二月廿六那日,连景淮褪去锦袍,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准备去践约。临出门前,见谢沅锦还坐在藤椅上喝茶,他不由疑问道:“怎的还不更衣?难道你不随我同行么?”   谢沅锦端起盖碗来呷了口茶,道:“你们要谈朝政上的事,我去了能干嘛呀?”   “你什么也不用干,就陪着我,行吧?”说话间,连景淮已经搂住了谢沅锦的细腰,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刚站起身没多久,谢沅锦又像没骨头似地瘫坐回去,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情愿:“每回出门都要戴着帷帽,着实是闷得紧。”   连景淮苦劝无果,正想放弃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对她提议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不必戴帷帽。”   “什么法子呀?”谢沅锦原本枯燥的心情蓦地震荡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兴趣。   “跟我来。”连景淮没有立刻为她解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虽然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但谢沅锦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步,任由他牵着自己,穿过重重回廊,来南侧的耳房。   这里堆积了许多杂物,大至家具摆件,小至锅碗瓢盆,什么样的玩意儿都有,但因为定期有人清扫,倒是显得干净整洁。   连景淮从衣箱中取出一件半旧不新的石青色长衫,递给谢沅锦道,“穿上。”   谢沅锦把衣服摊开,仔细查看,只见那衣裳无论做工还是料子都是极好的,唯独款式并非时新,反倒像是几年前流行过的剪裁。她思忖半晌,有些犹疑地问道:“这件长衫是你年少时候的旧衣,然后你想让我穿着它,扮成……你养的清倌?”   连景淮本来正轻轻挥动着白玉折扇纳凉,听到这里,扇风的手猛然顿住。接着,他扇柄一转,便朝谢沅锦的脑门敲了过去。   “你一个姑娘家,脑袋瓜里成天想些什么啊?你夫君我平时连青楼瓦舍都不去,如何会豢养清倌人儿?我是让你假扮成小厮。”   谢沅锦缩了缩脖子,捂着额头,嘟囔道:“既然要扮作小厮,为何不直接借穿小厮的衣服,还要多此一举?”   连景淮理所当然地答道:“我见不得你穿其他男人的衣服。更何况,这件长衫虽然乍看之下朴素,但内里裁剪却是用了心的,你穿着它,总比穿着粗布麻衫要来得舒适。”   听闻连景淮分析得头头是道,谢沅锦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摆了摆手,说道:“那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两人虽是夫妻,但每次亲密接触都是在夜晚熄灯以后,像这样面对面的,将自己的身躯完全坦露在对方跟前的举动,谢沅锦仍旧有些做不出来。   连景淮心里也明白这点,于是二话不说背过身去。   解开玉带环扣的清脆声响,和衣物摩擦时所发出的窸窣声落在耳里,挑动着听觉感官。片刻后,连景淮便有些按捺不住地问道:“圆圆,你还没好吗?”   “没,”谢沅锦略带焦急地说道:“你可不准偷看哦。”   连景淮又耐住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再度开口:“你是不是存心折磨我?”   “我真不是故意的。”谢沅锦无奈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都怪你这身衣服设计得太复杂了。”   连景淮闻言,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入目是一片白得晃眼的雪肤。只见她襟口低低敞着,露出若有似无的诱人沟壑。他喉咙滚动,咽了咽口水,然后略显别扭地移开目光。   “登徒子!”谢沅锦轻嗔一口,双颊嫣红如同染了胭脂。   听见这声脆生生的惊呼,连景淮半瞇起眼,大手伸了过去,找到她衣服的束带,丝毫不费功夫就帮她把带子给系紧。   “我好意帮你,你不感激倒也罢了,居然还唤我做登徒子,真没良心。”连景淮啧啧感叹道。   谢沅锦自知理亏,当即放软了声调说:“我这不是吓到了么?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们抵达鸿雁楼的时候,已经迟了半刻钟。   京城并不缺少酒肆食舍,前有珍馐阁的道口烧鸡,后有品元堂的冰糖肘子,个顶个都是饕客们大快朵颐的绝佳场所。然而前述这些,都不及鸿雁楼出名。   若要说鸿雁楼与其他酒肆的区别,便在于它招揽生意的方法。寻常酒楼都是明晃晃地把菜单张贴在最醒目的地方,甚至恨不得聘请个小伙计全天候站在门口吆喝,但鸿雁楼却保持了它的神秘感。   鸿雁楼总共六层,每一层所提供的菜品存在着差异,比如说同样是鲈鱼这样食材,一楼提供的料理是油泼清蒸鲈鱼,二楼则是香滑鲈鱼球。楼层越是往上,厨子的料理水平也就越高,同理消费也越高昂。   因此,当连景淮带着谢沅锦拾级而上,一路登到顶层时,谢沅锦便没忍住嘀咕道:“奢侈。”   连景淮听在耳里,不由反驳道:“半毛钱都没花,怎么就叫奢侈了?”   谢沅锦心里奇怪,嘴上问道:“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难不成你堂堂武贤王还想吃霸王餐么?”   “不用付钱是因为,鸿雁楼背后的东家就是我,我自个儿在自个儿开设的酒店里吃喝,有什么问题?”连景淮叹了口气,故作委屈地说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是多么的不堪?又是登徒浪子,又是吃白食的。”   谢沅锦手里虽然掌握着王府中馈,但她多数时候只关注着府里的金钱流向,并未清点过连景淮的个人私产,所以有遗漏的部分也属正常。   她讪讪地闭了嘴,随即又回想起自己如今正扮演着小厮的身份,遂张口拍马屁道:“哪儿能呢?对于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来说,主子就是天,是最完美,最英明神武的存在!”   闻言,连景淮嘴角先是一抽,然后无声地笑起来道:“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还需要再锻炼啊。”   谢沅锦还欲再辩,但见连景淮在一间包厢门口停下脚步,知道里面正坐着大皇子,顿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安静下来。   作为小厮,谢沅锦相当尽责地上前推门。就在门打开的瞬间,她悄悄抬眼,看见雅阁内一张上等的红木圆桌旁,坐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   男人不过坐二望三的年纪,眉眼间已经洗脱了稚气。在他的身上,谢沅锦看不见长年受到欺压所导致的怯懦,他有的只是历经风霜后,难得的沉稳。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大皇子施施然起身,拱手向连景淮行了个平辈礼。他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目光,在瞥见由谢沅锦假扮而成的小厮时,微微闪烁了下,漾起一丝波澜:“王妃安好。”   谢沅锦呆愣片刻,下意识地把手摸向自己的脸颊。   出门前,她再三照过铜镜,自己的扮相虽然清秀了些,但因为鼻梁高挺,比起那些嗜好男风的权贵府里所圈养的娈童,她的五官甚至还多了几分英气,所以谢沅锦倒真是没有想到,大皇子居然能一眼看破。   她由衷地赞道:“殿下好眼力!”   大皇子看着谢沅锦,但笑不语。实际上,他并非是凭借着外表辨别出来的,而是依据连景淮的态度做得推断。   连景淮是个积威很重的主子,平时他身边的仆从,都会严守分际,落后他三步的距离,尾随在后头,绝不可能像谢沅锦这样地牢牢跟在他旁边。   放眼整座京城,唯一能让连景淮放下戒备,并且全心接纳的人,除了他爱若珍宝的王妃以外不作他想。   三人陆续在餐桌旁落座。面对满桌子的酒肉佳肴,连景淮按照惯例,先给谢沅锦布菜,他边伸筷子,边说道:“今日相聚在此,便是双方都有结盟的意愿,那么我便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了。”   大皇子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愿闻其详。”   连景淮手下动作不停,直到将谢沅锦面前那只小碗用肉和菜堆成一座小山丘,才撂下筷子说道:“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有几个功臣能逃过这样的命运?你想要借助我的力量,总得给我些保障作为交换。”   大皇子早有预料他会提出这项要求,因此面上并无意外。“可以,你要什么样的保障?”   连景淮垂眸,低低地哼笑出声:“现在是你向我展示诚意最好的时候,怎么你却反过来问我?”   大皇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犹豫什么。   哒、哒、哒。每次指关节落在桌子上时,都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最后他手指一停,深邃的双眸扬起,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我许诺,将来以嫡女嫁予连家为妇。”   倘若大皇子能够顺利登基,他的嫡女便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以此作为联盟的根基,的确算得上是有诚意。然而,连景淮却不肯领情。   “我,连景淮,此生绝不会拿儿女的婚姻当作筹码。我的儿子,想娶谁便娶谁,如果他不愿意娶,别说是公主,就算天仙下凡也无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我得再捋捋故事线,最近几天可能更新比较不稳定,可以两天来看一次,爱你们,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闻听此言, 大皇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罕见地笑了起来。他端起酒杯,向连景淮微微颔首致意:“武贤王是性情中人, 相比之下, 倒是显得我过于庸俗了。”   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愿意以儿女的婚事当作筹码。皇家并非全无亲情,只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那点微薄的亲缘, 便被衬得微不足道。   连景淮明白他的难处,因此倒也没有针对他的作法去做批评, 只是自顾自说道:“这样吧,我也不让你为难,我只要求将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 你必须保证我的王妃,和我的子女,终生无虞。”   谢沅锦原本正对着碗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饭菜发愁, 不知该从何下筷, 听到这里, 她愣怔地眨了下眼,然后抬起头, 对上连景淮温柔的目光。   两双眼睛,四目相对,里面却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大皇子将这幕情景收入眼底,半晌后笑着说:“行, 届时我让我的儿子认王妃做干娘,如此你应当能够放心了吧?”   连景淮权衡了下,觉得这个法子已经算得上是目前比较好的处理方式, 遂举起酒杯回敬道:“合作愉快。”   从鸿雁楼里出来,谢沅锦摸了摸自己因为吃撑而微微鼓起的小肚皮,又看向连景淮那劲瘦的腰身,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怨言。 “这一天天的,你莫不是想把我喂胖?”   连景淮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地一声笑出来:“就你现在这个瘦弱的样子,我单手都可以把你拎起来,难道不应该多喂些么?”   谢沅锦听罢,顿时瘪了瘪嘴反驳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面对她忿忿不平的控诉,连景淮也懒得多做解释,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扛上肩膀,单手扣着她小巧的臀瓣,迈开长腿往前走。   谢沅锦双手捂着脸,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连景淮,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光天化日之下,你不嫌丢人么?”   连景淮本来也不过想吓唬她两下子,眼见目的已经达到,当即把人放了下来,然后领着她在附近的集市游逛。“娘子别生气,为夫这就去买根糖葫芦给你赔罪。”   谢沅锦压根不吃他这一套,闻言立马回绝道:“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葫芦?”说完,她眼角余光便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摊子,尽贩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连景淮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瞧见那引她注目的摊贩,遂出言解释道:“今年边关战事缓和,商队往来畅通,贸易比过往更兴盛,会在这里碰上西域的商人也不奇怪。你若是有兴趣,咱们便过去看看。”   摊子上呈摆着各种西域盛行的女子服饰,谢沅锦随手抓起一副沉甸甸的鼻环,一对银闪闪的铃铛,却不是要给自个儿配戴的,而是统统往连景淮身上比划。   连景淮纵然相貌俊美,也禁不住她这般磋磨,只得苦笑着说道:“圆圆,休要胡闹。”   谢沅锦难得孩子气,即便被他阻止,仍旧不依不挠。 “我作男儿打扮,你换上女装,岂不是挺公平的么?”   到底是年纪不大的姑娘,偶尔撒泼耍赖起来,也着实可爱的紧。见她乐得开心,连景淮索性不再抗拒,彻底任由她摆布。   等到谢沅锦闹得累了,他才拿起一个赤金鸳鸯纹璎珞圈,给她看,并问道:“喜欢这个吗?”   那璎珞项圈为环形活口开合式,环上由珍珠珊瑚碧玺红宝石等珠石镶嵌而成,精致异常。谢沅锦如实说道:“喜欢。”   她话音刚落,连景淮已经从怀里掏出锦囊,向摊主询问道:“多少钱?”   见状,谢沅锦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你要买给我啊?”   连景淮颔了颔首说:“出来一趟不容易,今日你想买什么都给你买。”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平时若非必要极少上街,谢沅锦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首饰簪钗皆有专门的婆子按月采购。虽然在用度上不至于有所缺漏,但毕竟少了许多逛街的乐趣。   出于补偿心理,一路上凡是谢沅锦表达出喜爱的物品,连景淮都会眼也不眨地买下来送给她。   刚开始谢沅锦自然是无比感动的,但是愈到后面,她就愈是难以忍受,最后甚至憋不住开口道:“真的够了,别买了,再这么买下去,咱们的马车都该装不下了。”   “这有什么难的?”连景淮一边指挥着仆役将东西搬进车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大不了多雇几辆马车咯。”   听闻这豪气万千的言论,谢沅锦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得厉害,急需找个地方独自静静。她努力控制着脾气,好言好语地劝说道:“郎君,你这不叫做逛街,你是想把整条街搬空。”   连景淮被她的比喻逗得笑出了声。那爽朗的笑声在谢沅锦耳边回响良久,才渐渐消停。“不逛就不逛呗,那咱们去河畔走走可好?”   如今已是月上枝头,天色渐暗,两人沿着河堤散步,丝毫没有欲归家意思。谢沅锦紧挨着连景淮,由于身形娇小的缘故,她的头正好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夜的月亮真美。”谢沅锦半是玩笑半是揶揄地说道:“你把它摘下来送给我如何?”   连景淮闻言,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谢沅锦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不会分辨不出,我是在与你闹着玩儿的吧?”   “圆圆,你不明白。”连景淮抿了抿唇,声音暗哑,像拉长的低吟。 “我想将整个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我想让星星月亮都围绕着你转……”说到这里,他沉抑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无知,和不自量力。   “我承认,我的确是做不到。”连景淮耸耸肩道:“我无法为你摘取月亮,但作为替代,我可以为你寻得这世间最美丽的夜明珠。”   谢沅锦摇摇头说不用,“我不需要什么珍贵的宝物,只要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   连景淮叹口气,将她拉入怀里,“恐怕接下来的京城会不太平,如果真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暂时到我在西北的封地去避避风头,那里的军营里全是我的亲信,有重兵把守,我方可真正安心。”   他们站得极近,面对着面,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谢沅锦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并把整张脸都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身子轻轻颤抖着。她问:“你要把我送走吗?可是我不想离开你,郎君,我怕……”   小姑娘搂着他的手很紧,口中话音绵软动听,任哪个男人听了都会止不住地心生怜惜。   连景淮大掌轻轻在谢沅锦的后背来回拍抚着,嘴上还不忘安慰道:“我亦不愿意与你分离,可是圆圆……我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只要你还待在京城,就是身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你让我如何不忧心?”   连景淮从来没有告诉过谢沅锦,其实最初重生回来的时候,他是犹豫过的。因为有武贤王这层身份在,他的世界充满刀光剑影,也注定没办法给予她平静安稳的生活。   倘若没了他,以谢沅锦的相貌品性,多半能够嫁进不错的人家里,从此相夫教子,彻底远离朝堂的风波。   然而,连景淮只消想到,谢沅锦有可能会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汹涌的戾气就开始在胸腔内翻腾。他不要她冲着别的男人微笑,不要她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这会让他发疯的。   因此,他终究还是自私地占有了她。   与前世不同的是,打从他不惜得罪皇家也要迎娶谢沅锦为正妃的那日起,她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责任,也是他放不下的使命,直到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会将她的安危摆在最前头。   谢沅锦又往他的怀中钻了钻,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道:“知道了,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   “傻姑娘。”连景淮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含住了她的朱唇。他舌尖挑动,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由唇角至唇峰,没有放过任何一寸甜美。 “你不是我的拖累,你是专治我的解药。”   ******   夺嫡之战在即,接下去几日连景淮皆是早出晚归。   起初两人还能共进晚膳,到后面谢沅锦即便是等到亥时末,都等不到连景淮归来的身影,故而也只能给他留盏小灯,自己则先行睡下。   “王妃最近似乎又清减了。”琉璃青葱似的手指放在谢沅锦腰间的衣带上,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她系紧,一边却忍不住说道。   “是么?”谢沅锦探出手去捏了捏自己腰间几乎不存在的软肉,满不在意地说道:“那我今天多吃些吧,否则若是让王爷看见,他又该叨叨絮絮说个没完了。”   话虽如此,但琉璃心里何尝不明白,谢沅锦此番正是因为牵挂连景淮,才导致身体日渐消瘦。只要京城一日不太平,她就很难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琉璃正寻思着怎么开解自家主子,忽听帘子后头传来响动,进来一个蓝袍金冠的青年人,恰是提前回府的连景淮。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妃与王爷果真是心有灵犀。”琉璃耍了两句嘴皮子,便识趣地退了下去,把屋内留给夫妻俩独处。   “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谢沅锦话都没说完,连景淮舌头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因为过于惊愕,谢沅锦屏住呼吸,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向放大在面前的俊颜。   她与连景淮虽然接吻过很多次,但毫无例外都是闭着眼的,这回难得如此近距离观察他的五官、神态,看见他动情的样子,竟也别有趣味。   慢慢地,谢沅锦也渐入佳境,她白嫩如藕的手臂攀住他的脖颈,两条修长的腿儿也顺势环上他的腰腹,脚步悬空,贴上连景淮的身躯。   她就像是个以吸□□气维生的妖精,紧紧缠绕着他,把作为闺秀的端庄矜持全部抛却到九霄云外,吻得炙热缠绵。   连景淮双手托着谢沅锦的玉臀,以防她摔落受伤。头一次见到谢沅锦这么主动,他除了受宠若惊,还有些招架不住,只不过面上仍旧装作平静地问道:“娘子这是……想要玩点儿新花样?”   “嗯,不行么?”谢沅锦歪着脑袋看他,那么一个眼神,纯真中还夹杂着妩媚,直叫人酥了半边骨头。   连景淮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当即答应道:“谨遵娘子命令。”   双方都是许久没有纾解欲望,这会儿就像干柴碰上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床榻终于停止晃动,谢沅锦枕在连景淮的臂弯,声音娇软无力:“你今个儿提前回来,总不会就是为了做这档子事吧?说说,是不是局势生变了?”   “嗯。”连景淮伸出手指,轻轻将她脸颊上被香汗濡湿的头发丝儿给拨开,露出那张美得脆弱如瓷的面庞。 “确实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谢沅锦翻过身去,背对着连景淮,不让他看清自己的情绪,“那么你打算安排我何时离开京城?”   连景淮叹了口气,把她的身子扳正。   待瞧见她可怜兮兮的脸蛋后,连景淮只觉得胸口处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闷得不行。 “再过几日吧。”   听出连景淮话里的不确定,谢沅锦嘟囔起粉唇,爬上他强健有力的大腿,迫使他必须直视着自己的双眼。 “究竟是几日?你把话说清楚呀。”   连景淮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连景淮:媳妇儿太爱我了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良久, 连景淮才略显心虚地开口道:“三日后启程,约莫半个月即可抵达目的地。”   “三日后……”谢沅锦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期限,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辜, 还有些委屈。 “时间这么紧迫啊?”   “嗯。”连景淮伸手整理了下自己散乱的衣襟, 然后神色微敛道:“隆昌帝这场病来得突然,且势态凶猛,起初我便觉得有些古怪, 最后果然证实是他的自导自演。”   谢沅锦忍不住惊呼出声:“自导自演!?他为何要这么做?”   连景淮拍拍谢沅锦挺翘的小屁股, 示意她从自己腿上起来,随即翻身下床, 提起茶壶,边倒水边说:“隆昌帝原先属意的储君人选便是二皇子,但他生性多疑, 始终不敢将权力下放。”   “更何况,二皇子这些年四处拉拢朝臣,想联合文武百官的力量向隆昌帝施压。隆昌帝不是会任人摆布的傻子, 他把这些举动看在眼里, 心中必然会更加忌惮这个已经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儿子。”   说到这里, 他停住了,将刚斟好的热茶递给谢沅锦, 才又接续着说道:“隆昌帝之所以刻意装病,目的便是为了试探诸位皇子的忠心。倘若二皇子当真表露出急欲取而代之的态度,即便大臣反对,隆昌帝也定然会不顾一切地, 亲手将其铲除。”   谢沅锦捧着略显烫嘴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樱桃般红润的嘴唇贴上白玉瓷碗,红的艳, 白的纯,两种颜色勾勒出最极致的美感。   因为刚才过度使用嗓子的缘故,这会儿整整一碗茶喝完,她还嫌不够,动作十分自然地把空杯递还给连景淮,要求他重新替自己满上新茶。   在等待的间隙,谢沅锦犹不忘追问道:“然后呢?听你话中之意,二皇子恐怕没有上当吧?”   连景淮取过茶盏,低下头,在她的杯中倒上八分满的茶水,随后才道:“二皇子确实是没有上当。不仅没有上当,他还将计就计地利用了隆昌帝设下的局面,收买太医,调包隆昌帝日常服用的药材。”   “可怜隆昌帝一直以为连日来的不适,是药物的副作用,却不知龙体已然遭受损害。”语毕,连景淮便在床榻边坐下,看向躺在里面钗横鬓乱、衣衫缭落的谢沅锦。   “我如今倒是初步掌握了二皇子伙同太医,暗害隆昌帝的证据,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等到皇帝归西后再策动政变,会比较稳妥。”   虽说是在闺房内,但谢沅锦仍旧被他直白的话语给惊了一惊,片刻后才问道:“那么依你所见,皇帝……大约还有多少时日?”   连景淮毫不避讳地答道:“具体还得看二皇子准备下多重的手,但估摸着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情了。”   听闻此言,谢沅锦没有说话,反倒是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由那双紧皱的秀眉便可以看出,她现在的心情并不轻松。   “圆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连景淮正想出言保证几句,谢沅锦却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怀里,用疲惫的声音说道:“郎君,我累了,什么也不想管了,我现在就想要你抱着我,轻拍我的背,像哄小孩那样哄我睡觉。”   连景淮听她呢喃软语,心中不由泛软,他略一低首,便吻上了谢沅锦的发顶。 “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姑娘啊?我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这辈子才能娶到你。”   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谢沅锦立时就有些昏昏欲睡,她扭动着身子,慢慢调整成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然后边打哈欠边说道:“谋朝篡位、犯下杀孽,你上辈子似乎没怎么积德。”   连景淮无奈苦笑道:“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吗?非要拆我的台。”   谢沅锦思忖半晌后,答道:“你过去所铸下的那些过错,皆是起因于我,若要认真论起来,我也得负一半的责任。等这一切平息之后,咱们不妨拿出家底去做些善事,例如搭棚施粥、资助善堂等等,权当作消除业障了。”   “好,都依你。”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饶是连景淮体力再好,也有些敌不住困倦。察觉到谢沅锦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抱紧她柔软的娇躯,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紧跟着进入梦乡。   ******   三日后的早晨,谢沅锦以外出探亲的名义,带上自己的贴身细软,乘坐着武贤王府的马车,低调离开京城,前往西北。   马车接连行驶了四五日,尽管车厢内部铺有软垫,吃穿用度也一样不少,可长期困在这等狭小的密闭空间里,谢沅锦还是闷得发慌。   谢沅锦撩开一道帘缝,朝外张望,只见在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红砖碧瓦,以及蜿蜒的街道。   “是城镇!”她当即出声指挥道:“咱们就在这里寻间客栈下榻吧。”   魏梁素来是习惯赶路的,但顾忌到谢沅锦没有出过远门,怕把她闷坏了,遂答应道:“主子稍等一会儿,属下这便去要个房间。”   打着武贤王府的旗帜,魏梁很快便在一家宽敞明亮的客栈内,订到了四间上房。   “主子,客房都打点妥当了,您今晚可以安稳地歇息。”谢沅锦甫一下马车,魏梁就立马上前禀告道。   “嗯。”谢沅锦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琉璃却想得更为周全,忙不迭刨问道:“热水呢?饭菜呢?你可有吩咐店小二准备?”   “这……”魏梁有些吞吐,额上开始冒汗,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半晌后才道:“是属下疏忽了。”   琉璃闻言,两手叉着小蛮腰,口中滔滔不绝地训斥道:“你们男人做事就是不仔细!你也不想想,这几日因为疲于赶车,主子天天都只能用棉巾擦拭身子当作清洁。这会儿好不容易来到客栈,必然要好好地泡个热水澡咯!结果你竟连这种事情都能疏漏……”   不等她把话说完,魏梁已用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打断道:“行行行,我知道错了,姑奶奶你能不能别骂了?”   “知道你还不快去让店小二提桶热水过来?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我不骂你骂谁呀?”话落,琉璃连推带搡,硬生生将魏梁这个八尺高的大汉给赶跑了。   见此情状,谢沅锦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魏长史可真纵容你。”   听出她话里的调侃,琉璃连忙红着脸否认道:“主子,您可别误会,魏梁之所以对我敢怒不敢言的,完全是看在主子的面儿上。毕竟您在整座王府中的地位至高无上,奴婢作为您跟前的红人,自然也是有那么几分特权的嘛。”   此话乍听有理,但却无法适用于所有的情况之下。尤其魏梁身为王府长史,是有实权有品级的官员,倘若不是他有意放纵,琉璃又怎么可能爬到其头顶上撒野。   不过琉璃年纪尚小,谢沅锦本也打算过阵子再给她相看夫婿,既然她自己丝毫未察觉,谢沅锦也不欲早早捅破这层窗户纸,端看两人接下来有何发展,再做合计也罢。   “在泡澡之前,我想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谢沅锦刚说罢,琉璃立马接过话茬道:“主子想吃什么?包子还是小米粥?奴婢去给您拿上来。”   “不用忙活了。”谢沅锦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正准备离去的琉璃给拉了回来,“左右这里也没人认识我,我索性直接到厅堂处用膳吧。”   “可……”琉璃还要再劝,谢沅锦却抢先说道:“离京多日,我已经许久没有收到郎君的消息了,客栈大堂里或许会有来往的旅人谈论京中的局势,所以我想去碰碰运气。”   既然是为了打探连景淮的近况,琉璃也不好再反对,于是她微微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么请主子稍等,奴婢去唤两个护卫同行。”   正是晚饭时间,客栈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前来填饱肚子的住客。他们边吃酒,边谈论著天南地北的话题,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喧闹。   谢沅锦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邻桌士子的言论。对方似乎是京城人士,虽然在外游历,但是却对时下的政局颇为熟悉。   “传言皇上病重,已经连续七日,没有早朝,没有议事,那些各地送上去的奏折堆积如山,却迟迟得不到批覆。”   “皇帝这一病,朝堂上的官吏都成了无头苍蝇,乱哄哄地没个秩序。最终还是当今国舅爷站出身来,准备进宫去探视皇上。”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皇上却突然大动作召见五位成年皇子……”预感到重头戏即将来临,谢沅锦整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那枚玉佩上头雕有螭龙,龙目炯炯,龇牙蜷须,将整个画面塑造得极具张力。   至于玉佩的边沿,则刻着长身玉立的凤鸟。一龙一凤,恰恰象征着男女之间天长地久的爱情。   这枚玉佩,本是连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物,连景淮从小便佩戴在身上,直到成亲那晚才交至谢沅锦手里。   此刻抚摸着它,谢沅锦还能够依稀感受到连景淮遗留下来的气息,温暖而不炙烈。   承接方才的话题,那名士子继续说道:“隆昌帝召集诸位皇子密谈,过程中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商议了什么,直至谈话结束,隆昌帝将儿子们留下来用膳,可怕的事情便发生了——”   说到这里,那名士子狠狠咽了口唾沫,迟疑几秒,然后尽量压低声音道:“那饭菜里面被下了毒,四皇子当场七窍生血而死,二皇子昏厥过去,至今未醒。隆昌帝状况虽然轻微些,但也呕了几口脓血,本就虚弱的龙体,这下子怕是更加受创。”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皆是齐齐倒抽了口凉气,更有沉不住气的,迭声问道:“可知凶手是何人?”   都是天潢贵胄,士子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非议,因此他只是连连摆手道:“如今刑部尚书正会同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呢,我一介书生,从何得知案情进度?”   话音落地,人群中当即爆发出质疑声:“这三司会审当真可靠吗?当年谢家的案子岂不就是糊里糊涂地了结了,导致谢侯蒙冤多年么?”   提及此,那名士子再度出言向大伙儿解释道:“这次的事件,毕竟牵涉到了整个皇家,四皇子更是惨死在幕后黑手的计谋里,隆昌帝对该案的重视程度非同小可。若非龙体欠安,他恐怕早已亲自上阵查案了。”   “然而隆昌帝体力不支,他却还有正当青年的儿子可以代为理事,所以这回的案子便由大皇子负责主审。大皇子聪明能干,想必不会再出那么大的漏子。”   听到这里,谢沅锦心内一惊,手中玉佩差点掉落,好悬才堪堪稳住。   她了解连景淮的性格,他爱憎分明,虽然厌恶隆昌帝,但从未想过与他的儿子为敌,因此这件事定然不会是他所为。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谢沅锦在心里苦思冥想。   由结果来看,大皇子不仅成功铲除四皇子,削弱二皇子,还获得了在隆昌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可谓是最大的赢家。   但是大皇子性格内敛,平心而论,谢沅锦又觉得他不太可能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越想越乱,谢沅锦控制不住抬手敲打了下自己的脑袋。   假如她的直觉没错,幕后真凶并非是大皇子,那么在剩下几名储君的竞争人选之中,三皇子性情懦弱,遇事容易受惊;五皇子素日游手好闲,远离争斗中心,都无甚继位的机会。   这么一来,嫌疑人便只余如今仍旧昏迷不醒的二皇子。   恍惚间,谢沅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苦肉计三个字。隆昌帝对二皇子的猜忌之心日益膨胀,以至于后者必须设法重新取回前者的信任。而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伎俩,比苦肉计更能在短时间内令对方相信自己的真心。   思及此处,谢沅锦顿觉事态不妙,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却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魏梁。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缘何这般急切?”魏梁略显不解地问道。   谢沅锦没有工夫和他多做解释,只得急匆匆地答道:“我要回京,现在、立刻、马上。”   魏梁不敢直接伸手去阻拦,但却以肉身挡住了谢沅锦的去路,嘴上公事公办地说道:“临行前,王爷曾经吩咐过属下,无论如何都得将您安全护送至西北,因此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谢沅锦陡然抬起头,圆瞪的双目里充满着急切。 “王爷有危险,我作为他的结发妻子,怎能坐视不管?滚开!”   ☆、第四十八章 连景淮的傲气虽不允许他去动用先祖遗留下来的产业,但好在近几年他也挣了不少资产,用这些身外之物交换自由,他心里觉得很值。 偏生盛沅锦无法谅解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行为,还在不断挣扎道:“如果谈感情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麻烦与负担……你究竟图什么?” “我图什么?”连景淮承认自己当下是有些生气的,因此动作也加重了几分。他把盛沅锦抱回房间里,抛上床,然后欺身过去,用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嗯?” “钱没了可以再赚,地没了可以再夺,可是你没了我找谁讨去。凡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么?我现在最著急的事情就是把你娶回家,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排在后头。”他语气极快,一番话说下来堵得盛沅锦哑口无言。 面对连景淮宣泄似的话语,她其实是略显无措的,想要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又担心多说多错。最后,盛沅锦索性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像只害怕被遗弃的猫一样,无言地示弱。 大抵热恋中的男人,火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盛沅锦这一哄,连景淮原本愤懑的情绪逐渐被甜蜜所取代。 他并非不懂得盛沅锦的心情,相反,他很能理解盛沅锦因为付出不平等而感到压力的状态。于是连景淮放软了语气,同她说道:“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因为我心悦你,所以你对我来说价值连城,纵是给我千金也不换。” “如果你觉得歉疚,那就好好回报我,用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后面几个字,连景淮几乎是以气音说出口的。 他手指轻轻刮过盛沅锦的脸颊、耳珠,然后顺着她玉白纤细的脖颈一路拂到深陷的锁骨,语气温柔:“今天的份就先欠着,等成亲以后再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说罢,连景淮便从盛沅锦身上起来,顺势在她床前的脚踏板坐定。 他坐着的时候,背脊习惯打得很直,由肩颈到腰际的线条犹如青松般,端正且挺立,与刚才那副耍流氓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睡吧,我看着你。” 盛沅锦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你不困吗?” “不困,你要是不想睡,咱们还能再聊会儿天。”闻言,盛沅锦忽然体会到有个枕边人的好处。他知你冷暖,懂你悲欢,温存到骨子里。 在遇见连景淮之前,盛沅锦总以为这世间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别人对你好三分,你便得回敬三分,甚至更多,否则就会被指摘为不知好歹。 但连景淮的存在,彻底让她意识到,人与人之间还有别种相处模式。 眼下,盛沅锦突然很想知道当他的武贤王妃,名正言顺享受他给的宠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应该会很快乐吧?可是转念想到自个儿那扶不上墙的亲爹,盛沅锦又打消了念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是清楚得很,盛文旭就像专门以吸血维生的蚂蝗,一旦逮到目标,便会卯足了劲纠缠,直到把对方的血吸干才肯松口。 盛沅锦作为亲生女儿,血脉亲情无法说断就断,但连景淮实在犯不着去摊上这么个麻烦。她正兀自思索着,忽闻连景淮开口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我已经让赵尚书寻个由头,将你父亲提拔为五品郎中了。” 听见此言,盛沅锦非但没有露出半分欣喜的神色,反而微微蹙眉道:“王爷胸怀坦荡,不需要为了我父亲打破原则。” 连景淮轻哼一声,满不在意地说:“你就是我的原则。” “……”盛沅锦是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类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停顿半晌,她终是叹了口气道:“说来也不怕王爷笑话,当年若非我外祖父四处延请名师,悉心栽培,单凭父亲的学识功底,还真不一定能考得中进士。所以,父亲担任主事是适得其所,倘若真做了高官,我怕他应付不来。” 连景淮知晓盛沅锦的性子,她记仇,恩怨分明,但绝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儿。 这会提到盛文旭,她虽然语调平常,没有多少对父亲的依恋,可字里行间仍旧带着隐晦的关心。 “我明白了。”连景淮应完,又半开玩笑地道:“不过说实话,我提携盛文旭,为的只是让你从娘家出嫁时可以更风光,更得脸。” 盛沅锦闻言难得没有推辞,而是认认真真地琢磨了片刻,然后说道:“王爷若是真想扶持我的家人,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我的二弟,盛长儒。” 平心而论,盛长儒无论天赋,抑或是努力程度都远胜于年轻时的盛文旭,长久以往必定能够成为全家的顶梁柱。 然而,他毕竟出自继夫人谭氏腹中,将来得势,未必肯帮衬着盛沅锦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姐,因此连景淮内心相当犹豫。 盛沅锦见他作深思状,当即猜到他心中的顾虑,遂解释道:“长儒品行端方,不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更何况,从前我们一同玩耍,一同读书习字的情份不是作假,我信任他。” 不知为何,当听见盛沅锦毫不迟疑地说出’我信任他’四字时,连景淮竟隐约有些吃味。他在心里默念数遍:“他们是亲姐弟,他们是亲姐弟,他们是亲姐弟……”才稍有缓和。 “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看今年的春闱结果。盛文旭若是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考中二甲的前段,乃至于一甲,我也乐意关照这种优秀的后辈。” “嗯。”盛沅锦莞尔道:“长儒性格活泼开朗,从小就招人喜欢,你大约能和他相处得不错。” 随后,连景淮又和盛沅锦天南地北地侃了许久。直到她阖上双眸,呼吸变得平稳,连景淮才俯身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晚安。” 翌日盛沅锦醒来时,连景淮想当然已经不在了。 时辰尚早,她估摸着连景淮应当还未用过早膳,于是便张口唤来琉璃,问道:“厨房里可还有面粉?” “有的有的!”提起吃食,琉璃立马兴奋得双眼放光:“姑娘今儿要做什么?” “翡翠水晶虾饺,尝过吗?”换作平时,盛沅锦顶多是煮个咸粥或是煎葱油饼当做早饭,但今日为了不让连景淮觉得寒碜,她特意选择卖相较佳的蒸饺。 而良好的卖相背后,往往要投入比平常更多的心血。制作翡翠水晶虾饺,皮馅皆有讲究,馅料得选用海虾、肥瘦比例适中的猪腿肉,以及时鲜的冬笋。 再者,包进饺皮里的馅量也得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此才能达到皮薄如纸却不露馅儿的境界。可见这道翡翠水晶虾饺,确实处处考验着厨者的功力。 栖雁阁内,盛沅锦正脚不沾地的忙活着;那边崇越堂,气氛却诡异地凝滞了。 今晨,宫里遣了两名内侍过来传话儿,内容翻来覆去都是在暗示连景淮必须出席赏菊宴。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棘手的问题,毕竟区区太监又能奈连景淮何?然而,当为首的宦官摘下官帽,露出藏在帽檐里那张白净娇俏的脸蛋时,连景淮就知道此事不易善了了。 因为那太监,居然是丹阳郡主假扮的。 听着他明显玩笑的语气,盛沅锦倒真没原先那么拘谨了。虽然心里仍旧有些顾忌,但态度上已经开始松动。 连景淮见状,赶忙趁胜追击道:“你就当我是冤大头吧,我情愿的,嗯?” “行吧,我试试……”说完,盛沅锦便将目光投向牌局。 摇骰盅比大小,是博弈游戏中最常见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玩法。三颗骰子,按照规则总数超过十点者为大,反之则为小。由于控制权完全掌握在庄家手中,闲家无法通过提高技术获得取胜的机会。因此,这场游戏可以说是对闲家极其不利。 不过,对于盛沅锦这种半点不通赌术,好赖全凭直觉的外行人来说,比大小倒是颇为合适。 “我赌大。” 随着她话音落下,庄家开始翻动骰盅,两条清瘦有力的手臂在挥舞的过程中绷出好看的线条,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然而,盛沅锦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只听那三颗骰子在骰盅里碰撞出咯当咯当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她心坎上,不断加深紧张的氛围。 终于骰盅落回桌面上,庄家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揭开盖子:四四六,果真是大。 盛沅锦舒了口气,连景淮亦弯唇笑道:“瞧我说什么,还是我家姑娘手气旺。来,继续。 第二轮,盛沅锦依旧选择赌大。等到押注开盖,庄家温润如玉的嗓音缓缓从唇瓣间溢出:“看来,又是这位客人赢了。” 盛沅锦至此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连带着后面那局都胜得异常轻松。一共三把,她全都精准地押对了边儿。 许是因为太过高兴,盛沅锦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在拿回成倍筹码的同时,竟忍不住伸手环住连景淮的脖子道:“我们赢了,赢了!” “嗯,乖女孩,你做得很好。”连景淮平日里虽然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却很好地拿捏着分寸感。比如这会,他揽在盛沅锦腰间的手便没有握实,而仅仅是虚扶了一把。 不出片刻,盛沅锦也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随即就像摸到烫手山芋般,猛然倒退几步。 “没事儿,我挺喜欢你主动抱我的。”连景淮揉着她的发道:“唔,不过以后还是稍微注意着点,最好关起门来再抱。” 本来他们走进赌坊就是为了图个乐呵,没打算在里面闯出什么名堂。因此,玩到这份上已经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连景淮正欲起身,忽听周围人群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五皇子驾到……排场不小……陈老板也去迎接了……” 五皇子出自兰贵妃腹中,作为么儿,他几乎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的。治国不行,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若是前世的连景淮,大抵会这么认为。 但经历过重生后,他自然清楚众人眼中这位不务正业的废物皇子,其实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思及此,连景淮不由皱眉。 他今日刻意摒退左右,就是不想让闲杂人等打扰,这下可倒好,碰见五皇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上前应酬几句。 还未从好事被搅黄的郁闷中脱离出来,连景淮耳边便传来五皇子标志性的清亮少年音:“呦,这不是淮兄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红衣少年手执白玉骨扇,浅浅的凤眸微眯,姿态招摇而矜贵。 “小赌怡情罢了。”连景淮不咸不淡地回答着,同时将盛沅锦拉到身后,摆出一副维护的姿态。 以五皇子的聪慧,当然看得出藏在这个动作背后的暗示。他勾勾嘴角,佯装识相地说道:“既然淮兄身旁有佳人在侧,愚弟也不好过分打搅。这样吧,淮兄你给个准话,赏菊宴上能否抽空陪愚弟喝上几杯?” 连景淮闻言抬起眼皮,狭长的一双桃花眼里寒芒闪烁。“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掺和。”他这句话倒不是挑衅,而是实打实的劝告。 五皇子哪怕城府再怎么深沉,也是相对同龄人而言,想和他玩手段,确实还早得很。 连景淮不欲多做逗留,张口道了句“失陪”便先行离开。 擦肩而过时,五皇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盛沅锦。只见她面容生得精致,眼鼻唇齿,样样都是罕见的极品。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盛沅锦却从皮囊美进了骨子里,甭管是谁看到,都会无端生出些许爱怜。然而,真正让五皇子感到震惊的是,她的相貌,竟有三分肖似丹阳郡主。 虽然因为衣着和气质的差异,乍一眼望过去,倒不是非常明显,但凡是仔细观察过,便不难发现两人五官的雷同之处。 这就很奇怪了。 当初听闻连景淮为美色所迷的时候,五皇子内心着实是好奇得不行。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等的天姿国色,才能把武贤王勾得鬼迷心窍。 如今真碰见这位小美人儿了,他非但没解开困惑,反而深深陷入另一团疑云。 倘若将长相分成三六九等,丹阳郡主绝对可以算作上上等的。而盛沅锦,顶多是在这个基础上更添一分灵性、一分妩媚。换作任何男人,都不可能舍弃门当户对的妻子,去选择后者。 可连景淮偏偏就是做了与众不同的决定,让你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厢五皇子仍在思忖,那厢连景淮和盛沅锦却已经走远。 “王爷不去赴赏菊宴么?”憋了半晌,盛沅锦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里话问出口。 连景淮压根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才开了口,声音中难辨喜怒:“帝后那边我自会给个交代,你无须多虑。” 盛沅锦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顾这段日子,她几乎没有感到踏实过,脚底像是悬空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虚浮。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有个朦胧的猜测,那么经过这几日,盛沅锦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连景淮是切切实实喜欢她的。 其实以盛沅锦六品小官之女的出身,能够攀上武贤王这棵大树,哪怕只当个无品无级的庶妃,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幸事。 可盛沅锦不乐意。 旁人或许会因此看轻她,觉得这区区宫女是在刻意拿乔,没有小姐命,却有小姐病。甚至用夹杂着嘲讽与羡慕,嫉妒与忿恨的语气劝告她:“认清自个儿的身份,别太拿自己当回事,过了这个村儿,可就再找不着这个店儿了”。 但她想拥有一个家,想要堂堂正正进入夫家族谱,又有什么错? “奴婢自知人微言轻,无法干预王爷的决定。可若要让奴婢说,那奴婢宁可一辈子不嫁,也绝不给人做妾……”盛沅锦说罢敛起袖子,朝连景淮郑重地福了一礼:“是奴婢逾矩了,还望王爷见谅。” 不得不说,盛沅锦很会审时度势。她这一认错,便是把自己的姿态降到最低,倘若连景淮再追究她的失言,未免就显得小肚鸡肠。 连景淮当真是被气笑了,他在想,回去以后该怎么制裁这个爱使小聪明的坏姑娘,但在那之前,得先把正事捋清楚。 “年轻的女孩儿有骨气,固然是好事,可本王何时说过要让你做妾?” 眼看谢沅锦半点不为所动,谢明驰没忍住妥协道:“要么你别出去,直接让那小子来咱家里,行吗?” 谢沅锦不欲隐瞒,索性坦然地解释道:“并非女儿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而是有些话压在心底,倘若不说清楚,女儿恐怕会寝食难安。所以,还望父亲能够谅解。” 谢沅锦在讲这段话的时候,无论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旖旎,整张脸庞甚至是略显严肃的。 谢明驰见状,哪里会看不出来两人这是闹别扭了?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头儿也不好插嘴,只一件事,别逞强,别让自己受委屈,有父亲给你撑腰呢。” 谢沅锦乖巧地点点头,说:“女儿明白。” 梨花巷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每逢孟夏时分,家家户户门前的梨树成片绽放,连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画面甚美,令人见之难忘。 偏偏如今是冬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枝败叶,就显得整条街景异常苍凉。 书肆开在巷头,位置显眼,谢沅锦刚下马车,就有专门的伙计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地朝她点头哈腰道:“姑娘可算是来了,王爷已经在二楼的雅座里等候您多时了,快里面请。” 说罢,他便走到前头去给谢沅锦带路。 书肆二楼的环境确实不错,虽然陈设简单,但窗明几净,给人的感觉非常舒适。而且每户雅间并不相邻,能够很好地确保隐蔽性。 伙计带领着谢沅锦,在整间书肆中最为宽敞,同时也是装修最为精致的房间门口前停下,然后拱了拱手说道:“如果姑娘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有劳。”谢沅锦说着,用眼神示意琉璃。后者接到暗示,立刻意会地从绣囊里掏出几粒碎银,递给那名伙计。“你可以退下了。” 待伙计离开后,谢沅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有些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里面连景淮正盘膝坐着,背后是绣着青松云竹纹的屏风,看上去儒雅清贵。 眼见谢沅锦走进门,他登时起身迎上来,语带关切地问候道:“冷不冷?屋内有暖炉,先过来烤烤火。”话落,他伸手就要替谢沅锦解开身上的斗篷。 然而,谢沅锦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连景淮的手,径直往内里走去。 她躲闪的幅度很小,连景淮倒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说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怎的也不给我捎封信?” 谢沅锦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调情,于是答非所问道:“连景淮,你认为夫妻之间应不应该坦诚相待?” 连景淮闻言一愣,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如此严肃的话题,但还是收敛起玩笑的神情,道:“这总也得看情况吧?能相互坦诚自然是最好,但夫妻间也并非事事都要刨根问底。倘若你有什么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愿说,我哪怕再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也不会勉强。” 听他这话的意思,敢情是以为有所隐瞒的人是谢沅锦了?简直倒打一耙! 思及此,谢沅锦顿时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心情,反问:“那你呢?你有没有隐瞒着我什么事情?” 连景淮并未深思,而是下意识地辩驳道:“没有。” 谢沅锦见他这副不假思索的模样,便知道他压根儿没有往重生的事情上头想,只得慢慢引导道:“从前我就经常在思考,你身边不缺女人,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都有,为何独独对我表现得情有独钟?” 连景淮正欲回答,却又被她抢先打断:“别说是因为性格,那会儿距离我们初见,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时辰,你压根就还不了解我——” 话至此处,谢沅锦停顿片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听到这里,连景淮若是还察觉不出谢沅锦的异样,那也算是白活两世了。他沉吟片刻,然后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为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归知道,但你难道不需要给我个说法吗?”谢沅锦寸步不让地说:“我希望从你口中听到真相,毫无隐瞒的真相。” 连景淮嘴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张了开来:“圆圆,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最初是因为重生一事过于玄乎,我怕你会联想到巫蛊邪术那方面,误以为我是入魔了,所以无法开口。” 谢沅锦轻轻应了一声,道:“这个部分我能够理解,那么后来呢?你明明知道我全身心地相信着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道出实情……可是,你没有。” “不是这样的!”因为过于激动,连景淮陡然拔高了声音道:“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向你坦白,只不过越到后面,越是不敢开口。” “真的很难开口。”连景淮再三强调道:“但是圆圆你相信我,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有哪怕半分假意。如有虚言,我情愿受天打五雷轰身。” 尽管他说出如此狠毒的誓言,谢沅锦的表情也只是片刻的不自在,随即又恢复成平静疏离的模样。 连景淮从未想过,像谢沅锦这样性子和软的姑娘,也会有硬下心肠的时候,顿时变得不知所措。 他颓废地捂着脸,语气近乎哀求:“是我不好,我不该掩盖事实,可是你能否念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原谅我这回?” “圆圆,我爱你。” 世人皆道武贤王生性多疑,处世绝情,却没有人知道,当他以那种温柔到极致的口吻说话时,能够不动干戈地慑走姑娘的魂魄。 谢沅锦承认,自己有瞬间的动摇。她不恨他,甚至还是很喜欢他,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否则这件事情会变成疙瘩,存在彼此心中,对于感情来说,反倒是种极为深重的伤害。 “错就是错,没错就是没错,或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话落,不等连景淮拒绝,谢沅锦便要转身离开。 连景淮当即拽住她纤细的皓腕,挽留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放手。”谢沅锦用力甩了几下胳膊,都没甩脱,最后只得撇过头去不搭理他。 连景淮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抿起的嘴唇,没忍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死缠烂打不是我的风格,我可以松手让你走,但你得答应给我个机会重新弥补,好吗?” 谢沅锦眼睑低垂,目光望向连景淮腰间那枚翡翠雕龙玉佩,淡淡道:“再说罢。”语毕,她再度尝试挣脱,而这回很轻易地便挣开了他的禁锢。 甫一迈出门槛,琉璃便急匆匆上前来接应。她搀扶着谢沅锦坐进马车,然后低声问道:“姑娘把话儿都和王爷说明白了么?” “嗯。”谢沅锦略一颔首道:“回去吧。” 话虽如此,可在返程的路上她都郁郁寡欢,比来时看起来更消沉。琉璃问她怎么了,谢沅锦也只是沉默,良久之后才蓦然感叹道:“我觉得,我应当是彻底沦陷了。” “我原先想着,他既然敢糊弄我,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毛病不能惯着,得治,所以我故意同他置气,想让他受些罪。” “然而,”谢沅锦苦笑着说道:“等到真正看见他伤怀的样子,我却又心疼得紧,这下子竟不知道是在处罚谁了。” 琉璃过去虽然是武贤王府的家生婢子,但是打从连景淮将她指派给谢沅锦的那日开始,她效忠的对象便只剩下后者了。 因此,她现在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出卖旧主,道:“小姐无需感到歉疚。尽管奴婢并不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错在王爷,那么这些罪他活该受着!” 谢沅锦闻言,顿时有些忍俊不禁:“瞧你这话说的,好似比我这个当事者还生气。” “那可不,小姐你就是心太软了。”琉璃同仇敌忾地道:“当初不愿说,那以后就别说了,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覆水难收。” 谢沅锦无奈地摇头,笑道:“旁人都是劝合不劝分,你倒是与众不同。” “小姐这话,奴婢可不依。”琉璃笑嘻嘻地抱着谢沅锦的手臂撒娇道:“赐婚圣旨已下,奴婢怎么可能劝分?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可以端起架子,让王爷苦苦追求您个十天半月的,再与他和好。”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谢沅锦屈指,在她的脑门儿上不 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琉璃哎呦一声,揉着额头,理直气壮地答道:“怎么会没有好处?当然是仗着王爷如今宠您,尝尝恃宠而骄的滋味啦。” 虽然琉璃的话听起来不甚靠谱,但谢沅锦却不得不承认,因为她这几句插科打浑,自个儿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你的意见我接受了,但在那之前,还得先解决正经事儿。”比如说,揪出那名指使婢女在她的汤药里下毒的幕后黑手。 “本王明日要出府,你去着手安排下。”简单地吩咐完,连景淮便摆摆手示意魏梁可以离开。 其实早在这之前,连景淮就考虑过要带盛沅锦出门逛逛。毕竟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找寻机会透透气。 更何况,别出新裁的约会必定比千篇一律的生活,更能促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于是翌日早晨,盛沅锦才刚睁眼,便见琉璃急吼吼地朝自己走来:“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赶紧起床洗漱吧!王爷在暖阁里等着呢。” “……”许是因为脑袋仍处在混沌的状态,盛沅锦缓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王爷在暖阁里等着……我?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甭管什么事情,总归不能让王爷久等。”琉璃边张罗着给她端盆递毛巾,边补充道:“不过王爷的神色看起来挺和缓的,估计没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盛沅锦也不敢放松,三下五除二地梳洗完,便过去请安。 不同于盘着宫髻时的端庄,今日她把头发披散下来,倒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连景淮下意识地想要去揉揉盛沅锦的脑袋,但顾忌到她脸皮子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改为掩唇轻咳道:“陪本王上街走走。”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皓腕。 “等、等等……”盛沅锦像根钉子般固定在原地,脚步不肯挪动分毫,“奴婢还未妆扮过呢。” 连景淮自然知道她平时敷粉画眉点绛唇,一丝不苟,然而他却由衷地欣赏盛沅锦脂粉未施的模样。 “不必。”他没松手,那双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盛沅锦的眼睛里,“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闻言,盛沅锦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双腿也莫名发软。 于是当连景淮手臂再度用力的时候,盛沅锦脚下就没稳住,稀里糊涂地随他去了。 “我对玉井胡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 褪去包袱后,连景淮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说道:“街边那头儿有间早点摊,口味不错,贩卖的种类也多。从前父王上朝时,总会停下来买两块芝麻烧饼,搭配着卤得酥软绵烂的苏造肉一同入口,当真是吃了十数年都不腻。”   番外①   又是一年春天,武贤王府内的紫玉兰花再度盛开,谢沅锦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园子里,边忙庶务,边赏景儿,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娘娘,”琉璃屈膝禀告道:“太子殿下来了。”   谢沅锦闻言,当即搁下手中的帐本道:“赶紧请他进来。”   小太子今年刚满七岁,尚且年幼,但却被教养得既懂事又明事理,即便课业再繁重,也会隔三差五地出宫探望谢沅锦这个义母。这不,今个儿又带着宫里御厨特制的山楂糕过来请安了。   他先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然后便开始嘘寒问暖:“儿子听孙太医说,干娘的预产期就在这半个月,您最近要多注意着些,但凡有点儿动静,都得即刻告知太医院,做好接生的准备。”   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模样,谢沅锦没忍住噗哧笑出声。“好好好,我知道了,还是我们瑜哥儿真体贴,会关心干娘。”说罢,她便将男孩小小的身躯搂进怀里。   男孩抱起来像个糯米团子,软软糯糯,令人爱不释手,谢沅锦不禁又使了几分力度搂得更紧。   男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僵,下意识想躲避,但又因为害怕伤到谢沅锦而不敢挣扎,只好梗着脖子,任由她摆弄。   太子自幼时起就被当作储君培育,鲜少有人会将他当作普通孩子看待,更别提如此亲昵地拥抱。这会儿他早已羞赧得不知所措,耳根涨红,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目光游移间,他瞥见石桌上摆放着一本摊开的帐册,字里行间还有用朱砂作的批注,显然这些帐目是经谢沅锦仔细核对过的。思及此,他不由气鼓鼓地夺过帐本,质问道:“您如今怀胎九月,正是最关键的时期,不好生歇息,忙活这些作甚?”   见谢沅锦不吭声,模样有些无辜,太子顿时软下心肠,并放缓了语调说道:“儿子的意思是,这种事情暂且交由底下人去打理便是,什么都比不上您的身子要紧。”   谢沅锦刚想开口答话,可还没等她张嘴,就听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瑜哥儿说得对,你别忙东忙西的了,好好待产才是正理。”   谢沅锦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连景淮,他提起手中拎着的油纸包晃了晃,道:“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是你最喜欢的酸梅糕。”   这句话其实说得不太准确,因为谢沅锦的口味向来偏甜,是直到怀孕之后才开始变得嗜酸的。   当时她还曾经向太医询问过饮食习惯改变的原因,得到的答覆是——民间传闻酸儿辣女,其中必然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凡事都不能过早下结论,仅凭这点就断定胎儿的性别仍旧有些草率。   谢沅锦听罢,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对她来说无论生男还是生女都很好,她都喜欢。   琉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油纸包,拆开来,见里头规规整整地盛放着几块切割成菱形的酸梅糕,不由感叹道:“赶巧太子殿下也带了点心过来,主子一个人怕是吃不完这么多。”   连景淮闻言挑了挑眉,看向伫立在不远处的太子,眼底调笑的意味浓厚。“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挺有心的啊?”   许是顾虑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禁不起逗,连景淮只稍微打趣了几句,便走到谢沅锦身旁,弯下腰,用大手轻轻覆盖住她浑圆高耸的肚皮。“宝宝今个儿乖么?”   谢沅锦偏头思索半晌,而后答道:“挺乖的,难得不吵不闹。”   连景淮薄唇轻扬,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孩子他娘乖么?”   听出他话里的旖旎之意,谢沅锦估摸着自己若是不加以阻止,话题定然会越来越偏,于是她不得不伸手拍打了下连景淮的胳膊以示警告。“还有孩子在场呢,你收敛着点儿,别总是没个正形的。”   说完,谢沅锦便不再搭理他,举着筷子就夹起一块红润晶莹的山楂糕放入口中。   宫中御厨非但手艺是顶尖的,用料也十分精细,好比这山楂糕,便是果粒饱满,且山楂馅儿熬煮得软糯爽滑,糕冻入口即化,直叫人从喉间涌起一股酸甜的好滋味。   把嚼碎的糕点咽下去后,谢沅锦只觉得齿颊留香,很快她就忍不住又吃了一块。看那样子,似乎有些停不下来。   连景淮光是从旁边看着都感到胃里泛酸,不禁劝道:“吃这么多不嫌腻味么?别到时候消化不良,导致积食了。”   谢沅锦听在耳里,略一思考,感觉有几分道理,遂朝着琉璃吩咐道:“把剩下这些糕点都收起来吧,我晚点儿再用。”言毕,她便在连景淮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太子尾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嘴上还不忘时刻叮嘱道:“当心路滑,别摔着。”   两大一小慢悠悠地在园子里散起步来,侍从们不敢掉以轻心,纷纷簇拥在谢沅锦的周围,看上去颇有一种众星拱月的意味。   “瑜哥儿。”谢沅锦一手托着圆滚滚的肚子,另一手则探过去牵住了太子。“你比较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太子低垂着脑袋,思索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答道:“若要询问我的意见,我自然是更想要个玉雪可爱的妹妹,但……将来武贤王府的家业总归是得由世子承袭,所以还是祝愿干娘诞下麟儿吧。”   听闻此言,连景淮颇有些无法赞同地说道:“凭什么女孩儿就不能继承家产?大不了招个额驸入赘便是。”   这番话如果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但偏偏出自连景淮口中,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竟都觉得甚是合理,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于是太子稍微思忖片刻,便颔了颔首道:“倘或真是个女孩儿,待她出生那日,我立马为她请封郡主……不对,还是直接封作公主罢。”   太子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故意儿戏,而是因为宁朝皇室向来阳盛阴衰,为此史料中不乏有将宗室女册封为公主,并接进宫抚育的先例。   连景淮多少也耳闻过这类的事情,可公主又如何,他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经过册封才能彰显出贵重么?思及此,他不禁没好气地说道:“不行,你父皇还年轻,多的是机会生下女儿,休想与我争抢。”   话虽如此,但新皇登基至今,膝下已经添了四名皇子,却迟迟没有公主降世。   前段时间容嫔生产,金龙殿甚至放出消息说这胎若是个姑娘,便要晋封其为容妃,结果最后生出来又是带把儿的,当时皇帝的失望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谢沅锦捂着嘴轻笑出声,正想说’男孩儿挺好的啊,将来可以替皇上分忧’,然而话刚到嘴边,她便感受到一股抽筋拉扯般的疼痛。   强烈的阵痛如浪潮般,不断侵袭而来,迫使谢沅锦本能地发出一声嘤咛,面色也愈发难看。连景淮见势不对,忙不迭出声询问道:“圆圆,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听见他的问话后,谢沅锦强忍着痛楚,转过头去对他说道:“快,去叫产婆和大夫,羊水好像破了……”   “你的意思……是要生了?”连景淮怔怔地问着,向来精明的脑子像是忽然停止了运转般,让他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连景淮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儿来,慌忙抱起谢沅锦往事先布置好的产房去,一边走,还一边用变了调子的嗓音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和产婆?速度快些!”   到底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纵然心里已经乱成了麻,连景淮仍旧临危不乱地吩咐道:“赶紧去厨房烧热水,再弄点吃食来,鸡汤面、人参粥、红糖鸡蛋都准备着,还有琉璃,你去准备一把崭新的剪刀,记住了,务必要用火烤过才能使用。”   话音落地,所有丫鬟仆妇都动作了起来,个个手脚麻利,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谢沅锦着实是没想到,像连景淮这样的大老爷们儿,居然还懂得妇女生产的流程。她窝在他怀里,明明已经痛到背上冷汗如雨,却硬要挤出笑容道:“郎君,你真可靠呀。”   “嘘。”连景淮低声提醒道:“别说话,省点儿力气。”   谢沅锦依言阖上嘴,不再多言。然而当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反倒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身体的疼痛上面,使得痛觉被异常放大,令她更加难以忍受。   谢沅锦自认是很能吃苦的类型,平时若是有什么摩擦嗑碰,都能十分冷静地给自己上药包扎,连一声痛都不会喊。但今日,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意,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郎君,我好疼啊……”   看见泪水自谢沅锦眼里汨汨地涌出,连景淮只觉得胸腔像是被插入了一柄匕首,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动得翻来覆去。   他无比地心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忙一迭声地道:“乖,我在这儿呢,别怕,我抱着你,疼你就喊出来,或者咬我手臂、咬我下颚都可以。”   进产房后,连景淮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四下环顾了一番。   产婆总共有三名,都是提前半个多月就接进府里,好吃好喝供着的,接生经验丰富,这会儿连忙上前劝说道:“王妃要生产了,还请王爷暂且出去回避。”   谢沅锦额角冒着青筋,双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由于过分的痛苦,她贝齿死咬住下唇,把粉嫩的唇瓣咬得渗出了血丝。   见此情状,连景淮哪里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探出手去,将谢沅锦脸颊两边濡湿的头发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倘若本王留下来陪产,会有妨碍么?”   “这……”三人中负责领头的产婆姓宋,闻言不禁面露难色。   她先是抬眸觑了眼连景淮,见他虽然焦急,但却没有展露出丝毫要发怒的征兆,才敢小心翼翼地答道:“产房内血气浓厚,乃是污秽之地,恐怕会冲撞到王爷的贵体……”   连景淮本以为禁止男子进入产房的原因,是担心会添乱子,不曾想实际的缘由竟是这般可笑,当即摆摆手道:“本王多次出入战场,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哪里还会惧怕这些?”   眼看他心意已决,宋氏也不再多费口舌,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替王妃接生,让孩子顺利产下。想到这里,她立马上前指挥道:“娘娘,您可以开始使劲儿了,注意发力的位置要在腹部。”   “深呼吸,吐气,再出力——”   在宋氏的悉心教导之下,谢沅锦逐渐掌握了呼吸的规律,尽管仍旧疼得令她抽气连连,痛呼声也从未停止过,但终究是孩子即将出世的喜悦占据了上风。   只消一想到再过不久,自己肚子里这个宝贝疙瘩便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谢沅锦就感觉身体里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动力,叫她充满干劲。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宋氏突然高声嚷道:“可以看到头了,娘娘再加把劲儿,用力!”   谢沅锦此时已经全身是汗,几欲虚脱,但听见宋氏的指示后,她还是卯足了劲,把仅剩的所有力气都送至下腹。   伴随“哇”的一声,小婴儿呱呱坠地,宋氏谨慎地用大红布巾将宝宝包裹起来,随即放到谢沅锦面前给她过目。   刚出生的婴孩五官浮肿,皮肤泛红,整张脸皱皱巴巴的,丝毫没有承袭到父母的好相貌,但谢沅锦却没有半分失落。这孩子哭声嘹亮,听起来便中气十足,想来应该颇为康健,如此就已足够。   待确认过初生儿的身体情况并无大碍后,谢沅锦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连景淮的存在,忙嘱咐宋氏道:“把孩子抱给王爷瞧瞧。”   宋氏接到指令,笑着向连景淮屈膝道喜,脸上堆满讨巧的笑容:“恭喜王爷,喜获千金。”   嘴里这般说着,宋氏心中却万分忐忑。给大户人家接生,赏银多寡皆取决于当家男主人的态度,一个弄不好可就算是白忙活了。   就拿她上一回替广平伯夫人接生的经历来说,临产前小伯爷也是好话说尽,直言无论男女都是心头肉,让夫人无须过于担忧。   结果呢?当得知胎儿当真是个女娃后,还不是二话不说直接甩袖离开了?甚至连原先应承的五十两银钱都翻脸没收,直把宋氏气得好几天都没有缓和过来。   然而,出乎宋氏意料的是,连景淮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指,靠近小婴儿肉乎乎的脸蛋儿。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缠绕在指尖,连景淮迟疑地一顿,旋即就像害怕会惊扰到她,急忙缩回了手。那种喜爱而又珍重的感情,是伪装不了的。   宋氏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主儿是出了名的深情种,旁人或许会将女儿视作赔钱货,但对他而言,王妃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想通这点后,宋氏立刻绽放出由衷的笑容道:“奴婢还得把小郡主抱下去清洗呢,王爷若是还没看够,不如等一会儿再到偏殿去慢慢细瞧。”   连景淮愣怔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沉浸在初为人父的惊喜之中。谢沅锦见他双目直视虚空,眼底一片茫然,不由出声唤道:“郎君?王爷?连景淮?”   听见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连景淮总算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眶慢慢地红起来。   谢沅锦呆滞半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就在她愣神的工夫,连景淮已经走到床畔,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手心,又去吻手背。   来回反覆几次,他才开口,声音暗哑,明显压抑着浓重的情绪:“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孩子。”   他半生戎马,曾经在尸山血海中淌过,也曾经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指点江山,终于在褪尽青涩,将至而立之年时,收到了这样一份举世无双的礼物,如何能够不高兴,又如何能够不激动?   谢沅锦伸手替他揩掉眼角的泪珠子,语气含笑:“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连景淮其实也讲不准自己到底为何而哭,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但若非亲眼目睹,根本想像不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危险。   连景淮眼睁睁看着下人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看着谢沅锦变得苍白黯淡的面孔,慌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盈满鼻腔的血腥气息令他几近窒息。   他见识过五马分尸,也见识过割肉离骨,各种血淋淋的场面,他都能够面不改色地观看。连景淮以为自己的心性足够坚韧,可是……眼下这些鲜血来自他最心爱的女人,哪怕只有一丁点,都能将他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瓦解。   “圆圆,你会不会觉得,我作为一个男人,不应该流眼泪?”连景淮靠在她耳畔,用一种近乎飘渺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看见我懦弱胆怯的模样。”   谢沅锦摇摇头,“我没觉得你懦弱。而且,我也不需要你当个无坚不摧的英雄,我只要你做全天下最爱我的人就好。”   连景淮张开单臂,将她圈锢在自个的怀中。“你一定累了吧?先好好睡个觉,等睡醒后再给咱们的女儿起名字。”   现在天色虽然还未暗下,但谢沅锦方才透支了全部的体力,的确需要透过睡眠来补充精神。因此,她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反倒应了声好,然后缩缩脖子,依偎进他的怀抱里。   由此角度向上望,能够清楚地看见连景淮领口处露出来的锁骨,和若有若无的胸肌线条。谢沅锦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为了保护胎儿,打从太医诊出喜脉的那日起至今,他们已经将近三百个日子没有行过房事。即便偶尔会借助互相爱抚以消磨欲望,但终究是比不上紧密结合的滋味。   谢沅锦也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没头没尾地说道:“待我养好身子后,你得把你这几个月欠下的份儿,统统补偿给我。”   “什么?我何时欠过你东西?”连景淮起初还有些纳闷,直到察觉了她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恍然大悟。   “小色鬼。”连景淮忍不住失笑,接着又凑上前去含住她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声音含糊地说道:“……别担心,我会让你满意的。”   翌日,武贤王府内张灯结彩,檐廊下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入目皆是一片殷红喜庆景象。   魏梁和府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在连景淮的交代下,于辰时初刻,来到两扇镶有浮沤钉的朱漆大门前,朗声宣布道:“王爷有令,因王妃昨日诞下千金,阖府同庆,凡是前来道贺者都可得红包五两,活动持续到午时末。”   附近的民众闻讯,皆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得到喜钱,那几乎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   于是很快地,王府门前便排起了长长的人龙,队伍绵延数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吉祥话左右不过是那几句,但见众人相继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家刚出世的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人间独一份的美好,连景淮仍旧觉得身心舒畅。   “我的女儿,自然样样都是顶好的。”   虽说眼前的景况确实颇为热闹,但谢沅锦明显没有连景淮那么热衷,只坐了小半会儿,便开始打起哈欠。   闲来无事,她索性回到卧室去睡回笼觉。然而这一睡,谢沅锦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番外②   谢沅锦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连景淮的身影,他似乎也是这样,不屈不羁的性格。   “况且,我一直不认同,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属品存在这种观点。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指的是夫妻双方互相尊重,共同支应起门庭。”   谢明驰停顿片刻,又接续着说道:“特别像我们这种,时不时需要上战场的将领,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如果当家主母还沉不住气,无法自立,遇到一点波折便六神无主,那便是大大的拖累了。”   谢沅锦稍一思量,也觉这话说得有道理。试想,当年若非玉氏顶着压力策划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她如今恐怕也无法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谢明驰手中把玩着喝空了的茶杯,若有所思地道:“皇上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便会正式册封太子。可在那之前,朝中必定会先经历一番动荡。”   谢明驰并未因为面前是娇滴滴的女儿,便对朝政闭口不谈,反倒借此机会向她介绍起现在的政局。   “隆昌皇帝共有五个儿子,除却皇长子出自浣衣局宫女腹中,身份低微,性格怯懦,参与夺嫡的机会不大,其余几位皇子各有拥护者。而当中,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便是中宫皇后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作为嫡出子孙,背后有外戚势力做支持,若是被册立为储君,倒也算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谢明驰突然把话锋一转,道:“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二皇子如今呼声越高,就意味着他越受瞩目,哪怕是一点小小的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放大检视,进而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沅锦明白父亲对她说这些,是希望她能够多长点见识,别作茧自缚,把视野限缩在狭小的闺阁之内。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尽管连景淮似乎并不需要她替他分担什么难处,但她确实不应该畏缩地躲在他身后,享受他单方面的庇护。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响动,谢沅锦循声望去,便见一名模样面生的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来。   自从被太医指出患有宫寒的毛病以后,谢沅锦便养成了每日喝中药调理的习惯,但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往常都是由琉璃亲自负责,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所以,谢沅锦难免多留了个心眼,问道:“怎么不是琉璃送过来?”   “琉璃姐姐用过午膳后便有些闹肚子,因而把差事交给了奴婢来办。”   眼瞅着那婢女神色镇定,言行举止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谢沅锦心下稍安,也不再继续深究,伸手便欲接过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冒着氤氲的热气,乍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谢沅锦轻轻一嗅,却闻到了股苦涩中带点刺鼻的味道。   其实这股气味非常淡,淡到哪怕是嗅觉灵敏的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察觉。但许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在指尖碰触到碗壁的刹那,谢沅锦只觉得心脏正在急遽地收缩,仿佛立马就要跃出胸腔。   谢沅锦很害怕,强烈的恐惧感迫使她用力地推开摆在面前的药碗。   细白瓷碗坠落在地,摔成无数碎片,而好巧不巧,当中就有一片迸溅起来,刮破了谢沅锦瘦削的脚踝。   鲜血当即渗出,红得令人心惊。疼痛的感觉硬生生将谢沅锦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她先是瞥了一眼,跟前吓得面色苍白的婢女,随即又看向身旁焦急不已的父亲,努力平稳着气息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疲惫罢了,歇会儿就好。”   谢明驰闻言,仍旧有些迟疑:“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请大夫过府瞧瞧吧?”   “不用。”谢沅锦只是摇摇头道。   见她如此坚持,谢明驰也不好强求,于是妥协道:“那你先歇着,倘若等会儿醒来之后情况没有好转,咱们再请大夫,啊?”   大约真是累着了,谢沅锦的睡意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进入睡眠后的谢沅锦,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   梦境中的她,虽然同样是以试婚宫女的身份待在武贤王府,但不同的是,连景淮并未像现实里那样温柔地对待她,而是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应付他们的初夜。   试婚的过程结束了,但梦境并没有随之停止。   谢沅锦梦见,在后面的数百来个日子里,连景淮对她从毫不在意到慢慢上心,从冷硬如冰到春雪消融……她豁然明白,为什么当时连景淮才是初见,就已是深情不悔的样子。   因为,他们早在前世便相遇了。   梦境中的时间推进得很快,谢沅锦只来得及看到,某次她鼓起勇气询问连景淮,“王爷为什么纳我为侧妃,是因为喜欢我吗?”接着,还未得到他的回应,画面就已经过渡到另一幕场景了。   谢沅锦四处求医问诊,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怀上子嗣。然而,大夫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草民并不建议娘娘留下此胎,毕竟娘娘体内的寒气尚未祛除,贸然怀孕极有可能中途流产,乃至于威胁到您自身的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惜命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可谢沅锦还是坚持地道:“我要生。”   在她的记忆里,连景淮总是自嘲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早早地便失去了父母双亲。   谢沅锦不希望,百年后连个能够为他祭祀的子孙都没有,叫他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所以,她拼尽性命,也要在这世间为他留下一条血脉。   可就在谢沅锦满心期待着新生儿降生的时候,邵静芸基于嫉妒、厌恶、愤恨以及憎恶等,种种复杂的原因,狠心将毒药掺进她的安胎药里,致使她七窍流血而亡。   那碗毒药的滋味,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时隔一世,谢沅锦依旧痛苦而清晰地记着。也是因此,她刚刚才会在闻到相同气味时,反应得那般剧烈。   想到这里,谢沅锦不禁有些后怕,倘若她方才饮下那碗毒药,现在多半已经落得和前世一样凄惨的下场了。   梦境并没有伴随谢沅锦的死亡而终结,她看见连景淮亲手为她立下墓碑,冠以王妃吾妻之称号。   他跪在她的墓前,拇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石碑上那短短几行碑文,直至指腹被粗糙的花岗岩磨到发红破皮,连景淮仍毫无所觉地继续摩挲。   时光在这个瞬间变得很缓慢,谢沅锦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颅,干涩的薄唇颤抖着,在墓碑上落下一吻。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你死了,本王真的会疯的。”   这句话仿佛某种奇妙的开关,刚说完,连景淮高大的身躯便开始瑟缩起来。   他那么冷静自持的人,赫然像着了魔似的,在疯狂喊着什么,唤着什么,声音歇斯底里。   谢沅锦竖起耳朵,试图辨清他口中的字句,可惜耳膜里尽是嗡嗡的轰鸣声,她听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小姐,小姐?”   琉璃的叫喊声在耳边响起,震得谢沅锦耳心生疼。她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咸涩的泪水尝在嘴里,将她的理智陡然拽回。谢沅锦揉揉额角,语气平静地道:“我适才是梦魇了,好险有你唤醒我。”   琉璃见她睡了一觉醒来,眉眼间虽然仍旧透着几分疲惫,但面色红润,清秀的脸庞上没有露出丝毫病态,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來。   她上前为谢沅锦掖了掖被角,而后说道:“老爷那厢还在等消息呢,奴婢先去秉告一声,马上就回来。”   谢沅锦颔了颔首以示同意。   然而,琉璃刚抬腿走出没几步,忽然又停下,转回头望向谢沅锦,问道:“小姐本来不是和王爷约定好了,明儿个在梨花巷的书肆碰面吗?需不需要奴婢差人去告知王爷,您身体抱恙,不便出门的事情?”   谢沅锦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无妨,我身子好多了,明日出门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她还有很多话儿须得当面和连景淮说清楚。   …………   讲到这里,盛沅锦忽然止住了话音。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平时连在话本中看到作者对于云雨的描绘,都得脸红半晌,更遑论直接口述出那般活色生香的场景?简直羞耻透了!   然而,连景淮压根不理解她的别扭,迭声问道:“方才怎么了?”   盛沅锦心中好生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才像下定决心般,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实话实说,王爷可不能取笑我。”   连景淮看出她眼中的希冀,想也未想便应承下来:“嗯,不笑你。”   得到连景淮的允诺后,盛沅锦便将不久前见到的画面,以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只不过,男女之间的艳事,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能让人浮想联翩。   待她话音落地,连景淮挑挑眉,故作惊讶地问道:“不对啊,你适才分明说了没有看清楚对方的相貌,那么如何肯定是我,而非别人?”   这话叫她怎么回答呀?难不成盛沅锦还能说,是因为他暗肌贲发的胸腹别具美感,令人过目难忘吗?显然是不行的。   于是,盛沅锦只得支支吾吾地答道:“除了王爷,我也未曾见识过其他男子赤身的模样,姑且……就当作那人是你罢。”   “啧,你这也忒不严谨了,要不再仔细瞧瞧?”语毕,连景淮便要伸手去解里衣的扣子。   盛沅锦见状,忙不迭出声阻止了他的行为:“别别别。”   就在这个当口,两人的双手无意间交叠到一起。   盛沅锦从前毕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粗活儿没少干,又疏于保养,哪怕再怎么天生丽质,掌心的触感也比不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那般细腻温滑。   但连景淮轻轻摩挲着那只柔荑,却觉得喜欢极了,她哪儿哪儿都好,连手心纵横交错的纹路,看上去都比别人生得精致。   感情这种东西很复杂,很多时候你甚至说不出原因,找不着开端,稀里糊涂间就把一颗心给交了出去。   连景淮现在回想起来,他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初次开荤,感到食髓知味,所以想把这个姑娘留在身边伺候。谁知在后来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逐渐发觉她性格中的讨喜之处,于是沦陷,于是沉溺。   如今重新将盛沅锦搂在怀里,连景淮心底固然欣喜,可也止不住产生疑问,他可以给她无条件、无底线的偏爱,那她呢?   连景淮其实一直都知道,盛沅锦向往自由,当初留在王府亦是迫不得已。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她的心境应该也会有所变化吧?   倘若他付出了这么多,盛沅锦仍旧去意坚决,那连景淮大概会满难受的。   所幸他这个人,别的话做事特别敢。几乎是在念头升起的刹那,连景淮便已经问出了口:“假如这会儿给你个机会做选择,你还会离开么?”   虽说有些突然,但这个问题倒不算出乎意料。毕竟连景淮前后也表明过数次态度了,盛沅锦不可能永远退缩,无论好坏,总得给予些许回应。   所以盛沅锦并未犹豫多久,便道:“不会了。”   连景淮没有高兴的太早,因为他知道她必定还有后话。果然,只见盛沅锦动了动,随后轻巧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若是问我会否离开,我可以很坚定地告诉你,不会;你若是问我是否喜欢你,我也可以大方地承认,自己确实动心了。可即便是如此,我们的感情依旧不在同个层次之上。”   “我是个有点慢热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敞开心怀,处处瞻前顾后,也许一辈子都做不到像你喜欢我,那样炙热地喜欢你。如此,你还想继续吗?”   “慢热没什么不好。”连景淮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发,道:“我不介意等你。”   感情的道路上总是有人走得快些,有人走得慢些,连景淮自己属于前者,但不代表他就排斥后者。动情动的晚,意味着可以慢慢享受那个过程,倒也颇有一番乐趣。   一夜过去,连景淮还惦记着镇北侯府那档子事。   越是深入挖掘,他就越发感觉到这桩案子的违和,比如说:谢明驰作为主帅,究竟为何临阵叛逃?卷宗上记载的理由是,因为谢明驰早已私通了南蛮,欲将颍州拱手相让以换取私益。   但镇北侯府在当时,已经是宁朝境内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南蛮这种小国要给出怎么样的好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抛弃共同作战的同袍、待产的妻子以及家族的荣光,转而投奔敌国。   简直是荒谬绝伦。这么一想,连景淮顿时觉得,能写出如此漏洞百出的结案报告的刑部官员,多半是脑子进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还是决定亲自到刑部去查看完整的档案。然而,就在连景淮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忽然有只信鸽模样的飞鸟,扑楞着翅膀落在窗棂上。   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的右脚处,被人用红绳牢牢地绑缚着一封卷好的信。   由于时下通信不便,许多人家都会利用鸽子的归巢性进行传书,武贤王府也并不例外,但光凭这只信鸽的毛色和体型,连景淮便能肯定它绝对不是自家饲养的鸟儿。   怀揣着满腹疑问,连景淮拆下了那封信纸,摊开,并看见上头寥寥几行苍劲挺拔的字迹——若想保住她的性命,便就此打住,别再继续追查当年的旧案。   她,指的是盛沅锦么?   谁料连景淮惯用的坐骑,不仅白得赛雪,通身没有半根杂色,名字也十分秀气地唤做“霜雪”。   盛沅锦禁不住疑惑道:“王爷当初是如何挑中这匹马儿的?”   连景淮伸手摸了摸霜雪长满漂亮鬃毛的脖颈,说:“我最早遇见它是在塞外的草原上——   那会儿霜雪的前蹄刚被碎石扎破,连走路都在淌血,我瞧着可怜,便随手给它做了包扎。哪知伤势好全以后,这马仔愣是不愿意走,无论如何都要赖在军营里。”   讲到这里,霜雪还极有灵性地把马头歪了过来,依偎在连景淮的臂膀上。   “对于战马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忠诚度。霜雪不单资质好,还天生具备认主的能力,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它陪伴着我。”   盛沅锦闻言,有些担忧地询问:“它既认主,那想必不会允许我这个外人乘坐吧?”   连景淮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盛沅锦,半晌复又开口道:“应当没问题,毕竟你身上沾惹了我的气息。”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隐晦,但盛沅锦却依旧从中品味出了别样的暧昧,以至于话音刚入耳,她便当场怔住了。   就在盛沅锦走神的工夫,连景淮已经俐落地翻身上了马背。紧接着,他右手一捞,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抱起,横放在马鞍之上。   盛沅锦连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只是一眨眼,整个人便稳稳当当地落进他怀里。   眼下青天白日的,自然不能在人头攒动的市集纵马,于是连景淮只得调转马头,避开闹区,径直往后山林里去。   沿途道路因为年久失修,存在着许多崎岖不平处,行经此路段时,难免有些颠簸。   盛家是书香世家,除却盛长儒,基于兴趣曾学过一段时间的骑射,其余人皆是半窍不通。   连景淮本以为盛沅锦多少会有些害怕,谁知她竟适应得如此快,没过多久就开始频频催促道:“快点,再快点儿。”压根不给他当护花使者的机会。   连景淮嘴上并未多言,但心里却在想:不愧是谢明驰的女儿,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他握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驱使马儿扬起四蹄向前飞奔。在疾驰的过程中,连景淮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如今……对待你父亲是何情感?”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强风中显得破碎,盛沅锦仔细辨认着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好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盛文旭都不能算作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对发妻无情,但在丁氏仍存活于世的时候,极力扮演着好丈夫的形象,将婚姻经营得有声有色;他重男轻女,却不曾在吃穿用度上短缺过盛沅锦。   因此,哪怕后来盛文旭将她当作升官路上的一颗垫脚石,盛沅锦也很难对他产生恨意。   连景淮静默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方又开口道:“那么如果你现在得知,你的生父其实另有其人,你待如何?”   闻言,盛沅锦不禁语塞。连景淮平时虽然也喜欢捉弄她,但很讲究说话的分际,断断不会将父母长辈的事情拿出来开玩笑。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她有些茫然地反问。   连景淮不忍见盛沅锦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索性抬手抚上她的眉眼,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乖,闭上眼睛,安静听我说。”   随后,他便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包括谢明驰遭受隆昌帝暗算、镇北侯府满门被抄、玉氏将腹中胎儿托付给丁氏等等经过,全都交代得清楚明白。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我永远支持你。”语毕,连景淮垂首在盛沅锦额间落下虔诚的一吻。   盛沅锦发觉自己居然意外地很平静,仿佛故事中那位一夕间由侯府千金,沦落为罪臣之女的主人公,并不是她似的。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盛沅锦仰起小脸,无辜且懵懂地征询着连景淮的意见。   她当然知晓命运是自己的,别人无法帮忙决定。可是打从出生起就开始过四处漂泊的生活,让盛沅锦习惯了颠沛流离,习惯了随遇而安,却唯独学不会靠岸。连景淮能够理解她对于家庭,那种既渴望又排斥的矛盾心情,遂循循善诱道:“很简单呀,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若是两边都无法取舍的话,大不了每月初一至十五待在盛家,十五过后待在谢家,总归是以你高兴为主。”   认祖归宗这般严肃的事情,到了连景淮口中,仿佛和谈论今晚吃什么没两样。   盛沅锦被他不着调的语气逗得轻笑出声,旋即转过身去,将面庞深深埋进连景淮怀里,边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坚实胸膛,边咕囔道:“我两边都不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听见她半是撒娇半是恳求的话语,连景淮整颗心都快要软成一滩水。他想,所谓的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大抵便是如此。   “你肯选择我,我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说罢,他用力一甩缰绳,马蹄奔腾更甚。   从晌午前后到夕阳西斜,再到月亮星星出来,连景淮都驾着马儿带盛沅锦在林荫小径里转悠。   许是因为体力消耗得过多,回程时盛沅锦把头枕在连景淮厚实的臂弯里,竟不自觉打起盹儿来。   连景淮反覆摩挲着那张俏生生的脸颊,却没有唤醒她的打算,而是亲自把她抱回了栖雁阁。   刚安置好盛沅锦没多久,魏梁便上前禀告说:“王爷,皇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眼看天色渐暗,都快到宫门口下钥的时间了,隆昌帝还巴巴儿地传召他进宫,那想必和谢明驰父女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因此,连景淮并未多做考虑便答应道:“好,我换身衣裳就来。”   不得不说,连景淮料想得很准确,隆昌帝确实是在为此事发愁。   起初,当他得知谢明驰非但没有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时,隆昌帝内心是无比愤怒的。这种愤怒,甚至让他动了想要再度下旨抄斩谢家,把所有孽根祸种悉数铲除干净的念头。   然而待他冷静下来后,又慢慢地回过味儿来,发觉留着谢明驰对于此间的局势来说是利大于弊。   万乘帝立国时,根据功劳的大小,统共册封了一王三公六侯十二伯,但历经几代传承到如今,仍旧保有爵位的世家却是少之又少。   作为平衡,隆昌帝倒不介意将侯爵的头衔归还给谢明驰。毕竟,一个有名无实的侯爷,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尚且不及中阶官员,更别提要撼动统治者的地位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盛沅锦就不再是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搓圆捏扁的小宫女,而是当之无愧的侯门闺秀,身份地位瞬间水涨船高,也不好继续待在武贤王府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   倘若连景淮身上没有背负着与丹阳郡主的婚约,隆昌帝大可以直接成人之美,把盛沅锦指婚给他当正妃。   然而事与愿违,现下他势必得在拢络臣子和维护自家外甥女的脸面中做出抉择。   左右都是错,隆昌帝索性将连景淮这个当事者找来共同商议。   年近知命的帝王,眼角周围密密麻麻布满了褶子,两只眼睛深陷,看上去老态尽显。   连景淮并未多瞧,一拍衣袖便跪下道:“臣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说臣子觐见皇帝行跪拜礼是常有的事,但连景淮性情狂傲,向来都是直挺挺的站着,何曾如此干脆地拜跪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隆昌帝难掩警惕地道:“平身吧,这般拘礼可不像你的作风。”   连景淮不置可否,只是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那么臣便开门见山了,恳请陛下同意臣退掉原先和郡主的婚事!若能得陛下恩准,臣愿双手献上定州、殷州两地当作给郡主的补偿。”   “你确定?”隆昌帝倒也猜想过,连景淮可能会拿出些实质的好处当作交换条件,但饶是他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连景淮会这般豪爽,出手就是两块封地。   “确定。”连景淮眉头都不皱一下,神色坚定道:“臣是真心想要求娶盛沅锦的,还望陛下成全。”   说实话,隆昌帝非常不能理解连景淮现在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感情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为了个女人,放弃到手的权势更是愚蠢至极。   不过既然连景淮愿意拱手让出大片的土地,他也没道理阻拦,当即便颔首道:“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缘不圆,这件事朕会重新考量的。”   几日后,一道崭新的圣旨颁布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谢明驰为官数年,励精图治,着边疆安攘之绩。而今误被奸人所构陷,蒙受不白之冤,朕深感愧怍,特赐封号忠勇,授与一等侯爵之位。   长女谢沅锦,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持躬淑慎,现待字闺中,是以将其许配予武贤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待盛文旭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喝多了的时候,脑袋已经变得像盘古开天般,一片混沌。所以,连景淮便省下了铺垫的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前些天江太医例行来王府请平安脉的时候,我让他顺带给沅锦看了诊。”   “据江太医所言,沅锦是先天性宫寒,也就是说,打出生起她就从娘胎里带了一股寒气出来。若想彻底根除这个毛病,只能通过改造体质去治疗。”话至此处,连景淮停顿了一下,才问:“我听说沅锦当时是早产?”   “是。”盛文旭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话音刚落,他的神情倏然又变得复杂起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先荆身子骨一向不好,当年怀了锦姐儿之后,每日都是用各种昂贵的药材补品吊着,才能勉强坐稳胎。”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然而,那会子正巧碰上石堡战役落败、镇北侯叛逃、谢府满门被抄……整个朝廷都处在动荡之中。先荆记挂谢家的情况,成日挺着个大肚子在外头奔波,连生产都是在碧云寺后山的厢房里生的。”   这段话中值得探究的地方着实不少,连景淮只能先抓住最关键信息,问道:“丁夫人何以如此记挂谢家?”   “准确地说,先荆记挂的不是谢家,而是嫁进谢家为妇的镇北侯夫人玉氏。”盛文旭伸出手臂,想要去拿酒壶,但双眼因为喝醉已经变得有些迷离。   眼看他那两条胳膊在半空中挥舞半天,也没捞着实物。连景淮看不下去,索性将面前的茶杯递到他手里。“喝点淡茶醒醒酒罢。”   大抵真是口渴了,盛文旭捧起茶杯,一仰脖,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先荆和玉氏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即便各自出嫁,也未曾断过联系。”   “说来也巧,当年先荆就是在玉氏被诊出喜脉后不久怀上的身孕。”盛文旭用回忆往昔的语气,叙说道:“她总说,这是沾了玉氏的喜气,还说若是生下来刚好一男一女,便及早订下娃娃亲,肥水不落外人田。”   闻言连景淮表情有片刻的扭曲,但随即,他又很快地收敛住情绪:“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没有逃过抄家灭族的命运。”盛文旭面带怜悯地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他能平安出世又怎么样呢?按照我朝的律法,凡是七岁以下的男犯皆需监禁至八岁,再交由内务府阉割,发往边疆战地给官兵为奴。那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连景淮听完,有些纳闷地问道:“如何能确定是男胎?我记得卷宗上只粗略记载,玉氏与其腹中胎儿一尸两命,可其余细节却是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