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大理寺女少卿 作者:卷阿七七   文案:   (设定:女官)   吴枕云在赵墨面前装乖装可怜了十一年,然后……她跑了。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到赵墨还没娶妻生子……失策失策。   她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得重操旧业在他面前讨巧学乖……世事艰难。   赵墨说吴枕云是粉粉白白,娇娇嫩嫩的野蔷薇,花下藏着尖刺,蛊惑人心,不值得靠近……   吴枕云:“那我去蛊惑别人好了。”   赵墨:“你试试?”   上天以你为饵,将我缠缚于这人世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悬疑推理 爽文   主角:吴枕云、赵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兜兜转转,你终是又撞上我这南墙   立意:追求公平与正义,恪守善良本心。 ============ 第1章 饭都不能好好吃   永宁十八年初冬,盛都人们时不时仰头望着天,盼着坠沉沉、阴冷冷的天赶快飘些雪粒下来,洗净这看不到头的阴霾,露出雪落梅花枝的清明。   女帝的女相去世了,国朝的贤相去世了,举国哀痛。   盛都孙府,一间狭窄逼仄的下人房中,没有炭火,冻得窗格都冷冰冰的,冷风一吹就瑟瑟发抖,哐当哐当作响。   一条粗糙的麻绳悬于房梁上,左右摇摆晃荡。   这是捆柴用的麻绳,上面还挂有些许干柴的倒刺,她也想在死的时候用上干净雪白的白绸,可她用不起。   她只是孙府的一个粗使婢女,名唤小红,一个月到手的月钱不过八百文,哪里用得上三两银子一丈的白绸。   她不过是孙府的一个粗使婢女,即使被主家玷污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小红猛然发现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死亡。   这是小红平生以来唯一有选择的一次,她很高兴。   踩着破旧的矮凳,踮起脚尖,纤瘦易折的颈脖套入提前打好的绳套之中,放手,踢凳。   粗糙的麻绳勒住颈下,双眼瞬间黑曚,似能听到颈部骨折断裂……   “小红!小红!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又是何苦呢?”   抱住小红的是孙家阿郎的侄子孙浩孙三郎。   小红一看到孙三郎,立马抱住他嚎啕大哭,“三郎君,是小红对不起你……是小红对不起你……”   孙三郎紧紧搂住她,也跟着她哭道:“小红,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小红,是孙德正的错,是他!是他这个老不死的淫贼玷污了你!小红,不要怕……”   孙三郎口中的孙德正是孙府的阿郎,也是他的大伯,他从南方老家赶来盛都赴考,暂住在他大伯家里,遇到了小红。   “只要我在孙府一日,我就要被那个淫贼……”小红扑在孙三郎怀里痛哭起来,道:“三郎君,你且让我去吧,我真的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小红,不要怕,有我在,你不要怕。”孙三郎握住小红的手,眼神坚定地看向她,道:“小红,我去给你找大夫治一治颈脖的伤,这几日你安心养伤,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小红抬头看着他,眼底含泪,点了点头,道:“三郎君,小红听你的话,不会再寻死了。”   “这就好。”   看着小红躺下之后,孙三郎起身出屋,冷风刮过,他略显瘦小的身体抖了抖,从腰间摸了一吊钱,出府去给小红找大夫拿药。   他在大伯家的花费都是堂姐孙五娘子给的,让他好好上进读书,他也不敢胡乱花钱,能俭省些便俭省些。   三日后是十一月初六,傍晚的天灰蒙蒙的。   “你们也不看着点,又让他去外头鬼混,三天两头不着家,就知道到外头招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孙五娘子骂的是她的窝囊丈夫,这两日她丈夫趁着她外出收账不在家,又到勾栏瓦舍里听曲看戏,还去青楼眠花宿柳,气得她赶紧回来了。   她骂着骂着,拿着账本子进了父亲孙德正的院中,却没见到父亲,她便往西厢房去看望阿娘,她阿娘常年卧病在床,一直住在西厢房养病。   还没走到西厢房,孙五娘子便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远远看了一眼浴室门,是微微开着的,还有腾腾热气冒出来。   她皱了皱眉,喊道:“阿爹你洗澡又没关紧门!!!”上前去替父亲关紧了浴室门,并拍门提醒道:“阿爹你别又洗着洗着就睡着了!!”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初八,盛都开始飘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雪白。   晡时,大理寺少卿吴枕云从外地查案回来,骑着一匹红鬃烈马进城。   她身着绯色襕袍,云鬓翩飞,明明是飒飒英姿,顾盼生辉,却长着一张纯良无辜的白皙小脸和盈盈杏眸,我见犹怜。   “呵,纯良无辜?”   娇娇嫩嫩,粉粉白白的野蔷薇可从来不会直接露出花下扎人的尖刺,只等你被蛊惑靠近,拥她入怀,她才会扎得你遍体鳞伤,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吗?”   “滚。”   吴枕云在西疆吹了五年的关外风沙,今年九月回盛都任大理寺少卿,十月初赶往南方查案,十一月初八才回来。   为公家几两俸禄,不得不疲于奔命。   回了盛都的吴枕云不着急回家,先到东桥头的卖肉案子前,切了一两熟牛肉,一两兔肉,二两碎鸡肉,顺道买了一块白蒸饼,提溜着四两肉和蒸饼走到一家食店面前,要了一碗精肉臊子打卤面。   “精肉臊子打卤面一位!!”   食店堂倌冲里头高声喊道。   因正是晡时,店里人多,吴枕云便在食店外头拣了一张看起来干净些的桌子,撩袍坐下。   一碗打卤面端了上来,果然如吴枕云所料,精肉臊子放得很是吝啬,幸好她早有准备,打开事先买好的四两肉往打卤面里添。   从筷筒里取一对干净的筷子,将加满肉的打卤面拌匀,单手端起大碗来呲溜呲溜吃面。   吃到一半,她放下面碗,往里头掰了一块白蒸饼。   被掰成丸子大小的白蒸饼吸满卤面浓郁的汤汁,咸香入味,舀一大勺塞入口中,汤汁在口中迸溅,溢满唇齿之间。   “非要吃得这样急,生怕呛不死是吧?”   “她害你这样惨,若她被呛死了,你该高兴才是。”   “滚。”   吴枕云正埋头吃得津津有味,远处就来了一位坏她兴致的人。   她眼疾手快,端起面碗就要进食店里躲起来,可那位坏她兴致之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腿脚利索,三两步就赶到她面前来。   “吴少卿。”那人横刀在面桌上,浓眉大眼一皱,道:“有案子了。”   若是没有案子,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截她。   看看他这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手里还拿着断马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大哥是来打劫的呢!   桌面上的断马刀刀刃明晃晃的,闪得吴枕云双眸发憷,可她还是不肯放下面碗,说道:“杨大哥,等我吃完这碗面行吗?”   生怕杨大哥提起大刀横在她脖子下,她双指一并,暗暗用力压住刀柄,道:“还有最后几口,你就让我吃完嘛!好贵的!”   十五文钱的精肉臊子打卤面不贵,她添进去的四两肉倒是挺贵的。   大理寺捕头杨武郎很是着急,望着天色,苦劝她道:“吴少卿,再晚就不好查案了。”   “此言差矣,月黑风高好作案,自然也好查案。”吴枕云扒拉一口打卤面,胡乱掰扯了一番瞎道理,口中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着:“有些事白天未必能看得清,一到夜里就明了了……”   “卑职见过赵知府。”   她对面的杨武郎突然起身,对着她身后躬身作揖,毕恭毕敬道。   赵知府?盛都哪里冒出个赵知府来?   吴枕云捧着面碗转过身,偶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人。   他来时,眉上风止。   深绯襕袍,玉石蹀躞带紧束于腰间,坠着一枚银鱼袋,缎带束发,鬓若刀裁般干净利落,身姿挺立颀长。   天际几抹冷光落在他眉眼间,疏离淡漠,淡薄的唇角蕴着止息的寒风。下颌线条分明,颈下露出干净硬挺的纯白内衬衣领,喉结处薄薄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绯。   举手投足,从容矜贵。   他一步一步走近,深邃的眼眸淡淡略过吴枕云,冷冷扫了一眼她手中那碗吃得快要见底的打卤面,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与她擦肩而过。   食店内走出几个身着官袍的人来,满脸堆着笑请他进去,道:“赵知府,里边楼上雅间请!”   “早听闻赵知府喜欢这家食店的打卤面,下官命人早早定下了上好的雅间,只等着赵知府来呢!”   “赵知府肯来赴宴,已是下官们莫大的荣幸了!”   他神色冷清,负手其后,迈步入店,忽地想到什么,脚下略顿了顿。   “杨大哥,我们这就去,速去速去!!”   他脚下稍稍一顿,捧着面碗发怔的吴枕云就吓得赶紧急急地扒拉了两口卤面蒸饼,丢下碗筷,一抹唇角,脚下逃命似的往案发现场去。   再不跑,这里就要变成血腥的案发现场了。   “吴少卿!错了错了!这边这边!”   杨武郎赶紧追上吴枕云,领着她往孙府去。   “明明怂得要死,偏偏任性妄为。”   “还不是你惯出来。”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碎碎念:“呵,纯良无辜?”“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吗?”“滚。”“非要吃得这样急,生怕呛不死是吧?”“她害你这样惨,若她被呛死了,你该高兴才是。”“滚。”“明明怂得要死,偏偏任性妄为。”“还不是你惯出来。”“滚。”以上,都是男主自己和自己的脑中对话。 第2章 人们善于说谎   “死者是孙府主人孙德正,年五十六,仵作勘验,死亡时间约莫是在十一月初六戌时至夜半子时这段时间,铁棍贯穿其心肺,流血竭尽而亡。”   身着绿袍的大理寺司直杨文诗与吴枕云粗略说了一些案情,并领着她到案发现场——孙德正的浴室里查看。   吴枕云到孙府时,酉时过半,孙德正的尸体就陈在浴室外头的廊下,厚厚的白布从头盖到脚,几个小厮婢女跪在一旁低声哭泣,而孙德正的独女孙五娘子站在远处,双目呆滞地望着这边,没有走近。   吴枕云走到死者旁,缓缓揭开死者身上盖的白布,死者身上虽然被擦拭过,但还是能看出来死者曾浸在血水中,指甲、头发和身上褶皱处都有血水残留。   死者胸前正中处有纺锤形刺创伤,刺创管贯穿到后背形成贯通性刺创,根据刺创管的方向判断,胸前正中处为刺入口,后背为刺出口。   刺入口比刺出口高出一些,应当是从上往下刺入。   吴枕云对比了死者创口与那根沾满血的铁棍截面,初步断定凶器确为这根两指粗,手臂长,一端锋利尖锐的铁棍。   进入浴室之前,吴枕云用干净的黑布裹住脚下的乌皮六合靴,再缓缓踏入浴室,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富贵人家的浴室,用竹帘隔成三个小间,最里面那间为洗浴间,死者就是在洗浴间里被发现死亡的。   吴枕云半蹲下来,沿着浴室门到最里间,用竹镊捡起地上的些许砂砾、脚底碎泥和几根掉落的头发,白纸包好递给司直杨文雪。   杨文诗跟在她后面,说道:“卑职刚才盘问过孙府的人,说是孙五娘子这两日一直没看到父亲孙德正,便命人四处寻找,最后在这间浴室里找到了死者。”   吴枕云问她:“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是谁?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孙府的小厮王成,约莫是在今日申时左右发现的。”杨文诗也半蹲下来,跟着吴枕云一步一步往里间挪步,道:“当时浴室的门是从里头反锁起来的,孙五娘子命几个小厮用力撞开浴室门,王成是第一个冲进来并发现死者死于浴桶之中的。”   吴枕云再问她:“今日进到这浴室的还有谁?”   杨文诗道:“除了孙府三个小厮外,还有孙德正的独女孙五娘子以及孙五娘子的丈夫郑大勇和她堂弟孙浩。”   “命人拓下他们的鞋印。”   “是。”   杨文诗起身出了浴室。   吴枕云一人走进浴室最里间,满浴桶的血水直接映入眼帘,血红腥臭,作呕难闻,血水溢出,滴滴答答淌了一地,又湿又滑,地上还有乱七八糟的鞋印。   死者坐在浴桶里沐浴,胸前正中贯穿一根两指粗的长铁棍,涌出鲜血染红了浴桶里水。发现死者后,孙府的小厮将死者从浴桶里抬出,放到浴室廊外并报官。   浴桶周围这些乱七八糟的血鞋印应该是孙府的几个小厮搬动死者尸体时留下的。   洗浴间正当中是浴桶,贴着浴桶脚边的是一张踩踏矮凳,浴桶周围散落了大大小小的木盆木桶和木勺。窗前立有一杉木衣桁,上面还挂着巾帕、衣物等,屋角还有几盏立柱灯,点着白烛。   吴枕云扫一眼,脚下慢慢移步,转过身看向浴桶上方。   浴桶的上方架着一根双臂粗的中空竹木管,竹管一截一截地往上架,再直穿过墙面,墙面另一边就是烧水房。烧水房将烧好的热水灌入高处竹管,热水再顺着竹管流到洗浴间里的浴桶中。   她的目光最后又落在了浴桶上。   吴枕云小心翼翼地走近浴桶边上,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凑近浴桶细看桶内的血水。血水表面漂浮着染血的蜀水花,蜀水花香气浓郁,一般用来沐浴,还浮着一块方巾,方巾也全都被血水染红了。   除却死者的血液,这就是一桶再寻常不过的沐浴水。   “这是……”吴枕云再细看时,发现有些细小的东西附着在蜀水花和方巾上。   “来人,拿木漆托盘进来。”   吴枕云冲外面吩咐道,并用竹镊夹起血水里的蜀水花,再拎起泡在血水里的染血方巾,置于木漆托盘上。   她轻轻地夹起蜀水花上粘附的东西,凑近细看,蛾眉紧蹙,“白蜡?”扭过脸又看向那满桶血水。   满桶的血水浑浊污糟,将一切罪恶都卷入其中,令人难辨其中是非。   随后她清除了血水里大部分蜀水花,发现了漂浮于血水上的点点白蜡,白蜡不溶于水且轻,即使表面染了血,一用清水洗过就能露出白色蜡体来。   这些白蜡本来就很少,很细碎轻薄,混于深红血水中,不易察觉。   她自言自语着:“这些白蜡从何而来?”   浴室里有白烛灯,会不会是烛灯一不小心掉进浴桶里融出的白蜡?   吴枕云绕着浴桶走了一圈,指腹沿着浴桶边缘划过,碰到一处小小的缺口,她俯身细看:这个缺口看起来很新,有点点铁锈,像是铁棍剐蹭留下的痕迹。   “死者坐在这边……”   吴枕云走到浴桶边缘剐蹭缺口的对面,死死盯着那个缺口,死者当时是坐在浴桶里的,从那个剐蹭缺口方向过来的铁棍刚好刺入死者胸前正中并贯穿。   她作出假设:“如果凶手是站在死者对面,再拿出铁棍往死者身上刺的话,那应该是抬起手中铁棍用力往下刺,铁棍不应该剐蹭到浴桶边缘才是。”   不过也可能是凶手一不小心剐蹭上的。   死者的左手边是出水的竹管,对面是浴桶边缘剐蹭的缺口,右手边是隔间竹帘,后边是衣桁与屋角白烛灯。   “来人……”吴枕云吩咐衙差道:“将浴桶里的血水舀出去。”   大理寺司直杨文诗问道:“全部吗?”   吴枕云点头,道:“对,一勺一勺舀出去。”并走出浴室,问杨文诗道:“查问过孙府的人没有?十一月初六这日他们都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查问过了,但没有什么收获。”杨文诗皱着眉头道:“孙五娘子十一月初六这日酉时回府,但她说她回府后没进过她爹娘院中。她丈夫郑大勇十一月初五到初八都在青楼寻欢作乐,今日下晌才回来。她堂弟孙浩十一月初六那日去药铺买药,仁和堂的药铺主人可以替他作证。至于那些小厮婢女,卑职都一一查问过,只有一个烧火房的小厮说他十一月初六那日一直在烧火房烧水,没有出去过,更没有到隔壁浴室去看过。”   人们善于说谎,特别是面对官差询问时,人们往往会选择趋利避害,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这无可厚非。   “明日再问。”吴枕云道。   “是。”杨文诗道。   谎言之外包着一层薄薄的纸,根本经不起反复问询的摔打。   大理寺衙差已经舀出浴桶里所有的血水,吴枕云再次进到洗浴间里仔细观察那浴桶内壁,发现浴桶内壁上有两处很明显的裂痕,一处在死者所坐的地方,另一处在死者的右手边。   死者坐在浴桶里,铁棍尖锐的顶端穿过死者身体,刺入死者身后的浴桶内壁,内壁开裂形成裂痕。   而死者右手边的裂痕从何而来?   “这个裂痕……”   两处裂痕看起来很相似,难道另一道裂痕也是铁棍刺入形成的吗?   如果是的话,凶手为何要刺入两次,难道是第一次刺入时死者躲闪导致凶手刺偏,才在浴桶上留下这道裂痕?   “不对……”吴枕云摇摇头,抬眼环顾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却没有任何头绪。   离开孙府时,天色已晚,月倚树梢。   吴枕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大理寺走去,低着头似在想些什么,眉间紧蹙,樱唇紧抿,溶溶月色落在她肩上,曳了一地冷白清辉。   长街上,她的身影单薄而寂寥。   “吴少卿,你怎么又不回家啊?”大理寺司直杨文诗远远见着她,快步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肩,道:“你才从外地查案回来,该回家休息休息的。”   “你现在才知道我是刚从外地查案回来需要休息啊?”吴枕云轻笑摇头,啧声道:“也不知道是谁让杨大哥把我拉到案发现场的,还带刀去吓唬我!”   杨文诗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卑职也是生怕吴少卿错过重要物证嘛!”   “有劳有劳,多谢杨司直如此替我着想。”走到大理寺门前时,吴枕云停下来,道:“我要回大理寺将物证整理出来,你先回去吧。”   杨文诗轻叹一声,道:“你若不想回你家,可以往我家去嘛,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吴枕云摇摇头,道:“时夜已深,我怎好到你府上叨扰?”   “既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熬得太晚,身体要紧。”   杨文诗是吴枕云的同窗,深知吴枕云是个劝不动的人,只能随她去了,看着她走进大理寺后,转身跟着阿兄杨武郎回家去了。   冬宵寒冷永长,还是留给睡不着的人细炖慢熬吧。 第3章 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秋先生?”   吴枕云回到大理寺,路过大理寺卿的签押房时,发现里头亮着微弱的烛光,进到里头一看,大理寺卿秋竹君又喝得烂醉,伏在书案上昏睡过去,书案上的文书卷宗洒落一地。   案上烛灯将熄,长长的灰白烛芯弯若秋先生紧蹙的柳叶细眉。   挑了灯芯后,吴枕云绕到签押房后边替秋竹君抱来一块鹅绒毯,披在她肩上,轻拍她的肩低声道:“秋先生,冬夜里凉,你该到后头暖暖,学生给你烧了炭。”   秋竹君是她的授业恩师,此次能回盛都任大理寺少卿,也是因为有秋先生在朝中替她奔波周旋,即使师生阔别多年,这份恩情吴枕云是断不会忘的。   她给秋先生烧了一盆炭,扶着醉沉沉的秋先生到签押房后边的竹榻上躺着,盖了一层鹅绒毯,再叠上一块薄被,最后压上一件瓦灰色的通氅,方安心离开。   去时,秋先生还很爱谈天说笑,回时,秋先生便已这副成日买醉的模样,其中前因后果她也难再追寻,只能接受和习惯这样的秋先生。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以前朗声唱诵诗词,不过是挂在嘴边反复念几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再念起,喉底竟怎么也出不了声,唯长长一句叹息。   吴枕云倚在签押房外廊下栏杆处,凭栏邀月对望,她望着月,月却西沉,不受邀约,孤高得很。   临近冬至,夜越发冷寒,需添绒氅,铺加褥垫,遇着冬夜,她现在能想到的不过就是添衣加餐这点世俗小事,旁的什么……   “盛都哪里冒出个赵知府?”杨文诗嗤笑她道:“看你这话问的,盛都一直有一位赵知府,哪里是冒出来的?天章阁待制赵墨权知盛都府事,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只因你才回盛都又赶到外地查案,一时难碰得见他,下次再见他,你可得与他作揖行礼的。”   是啊,冒出来的是大理寺少卿吴枕云,不是盛都知府赵墨。   下次再见到他……作什么揖,先跑为上。   虽说见他就跑未免有些自作多情,时隔多年,赵墨未必记得清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可万一呢?   赵墨不是个好惹的主,又十分地记仇,报复心极重,自己能回盛都已是万幸,断断不可再节外生枝,辜负了秋先生的一番苦心苦意。   “郑大勇与孙浩两人鞋底泥沙有几处是干的,有几处是湿的……而十一月初八这日落雪,其他人进入浴室,鞋底的泥沙都是湿润的。”吴枕云在书灯下托着腮,皱着眉头认真揣摩着:“郑大勇与孙浩这两人在众人发现死者之前曾进入过浴室,这两人却说没进去过,明显是撒了谎的。”   那年那天,赵墨和她说:“吴枕云,七日后是你我的婚期,你莫要忘了,起早起迟,都劳烦你起来一趟与我完婚。”   “这两人为何要进浴室呢?他们进浴室的时候死者是否已经遇害?”   那天他还说:“吴枕云,这是约指玉环,你想戴在哪个指头上便戴在哪个指头上,只要戴上就好,千万不要弄丢了。”   “这两人既已进过浴室,那又是谁将浴室门反锁起来的,如何反锁的?”   他握着她的小手,摩挲着她手背,说:“吴枕云,成婚用的冠帔、花粉过两日我会着人送来,你若着急,我现在便回家取来给你试。”   “这两人到底知不知道对方进过浴室?”   他最后半警告半恳求说:“吴枕云,你若后悔了就和我说,不要逃婚知道吗?”   “我当初为什么要逃婚……艹!”   吴枕云恼怒得忍不住抬手拍桌,并指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清醒。   过往的回忆如清泉般涌出来,又如丝丝红线将她缠缚,无论她现在在想什么,脑中总会跳出赵墨的脸和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挑得她原本就脆弱不安的心更加稀碎。   她为什么要逃婚呢?   与其说是逃婚不如说是逃离她过去的生活。   五年前是永宁十三年,淳于明一纸血书状告恩科进士吴枕云暗害其母使其母身亡,还欲图杀害他,打断了他一条腿。   这样的状书递至皇案上,朝中众说纷纭,小声议论吴枕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心肠,不仁不孝之徒,枉为恩科进士,按律应当剥夺其进士身份,永不录用。   不仁不孝……淳于明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打断了父亲的一条腿确实算作是不孝。   吴枕云承认她打断了淳于明的一条腿,至于暗害其母,淳于明的母亲就是吴枕云的祖母,祖母病重,无需她暗害也没几天可活,她不屑于对老人家动手。   当时吴枕云就是这么与女帝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坦坦荡荡,没有隐瞒。   而后,这位恩科进士便被女帝贬至西疆,五年方归,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去西疆时,吴枕云心中其实是松快的,一棍子下去,终于断了她与淳于明之间的所有联系。   此后,吴枕云没有父亲。   她为什么非得在快要与赵墨成婚时打断淳于明的腿?   这就得问淳于明了,为什么他要在那一晚暴打她的母亲和弟弟……不对,应该问他为什么要在每一晚都暴打她的母亲和弟弟?仅仅因为他酗酒输钱,冲动暴怒吗?仅仅因为母亲和弟弟不知反抗,不敢反抗吗?仅仅因为他是她母亲的丈夫,她弟弟的父亲吗?   可笑至极。   吴枕云用五年换来与淳于明的彻底断绝,她认为很值得。   可是……赵墨……赵墨……赵墨……   一提起这个名字吴枕云就头痛欲裂,恨不得给自己一闷棍让自己忘了他,省得自己日日负疚,良心不安。   那不如就……假装……忘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她记得。万一被赵墨拆穿了岂不是很惨?不不不,那只是万一的事,她不至于这么倒霉。   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的吴枕云暗暗咬一咬牙,下定决心……   “砰”   糊了薄薄一层轻纱的签押房门被人撞开,深陷于过往的吴枕云警醒的猛一抬头,只见一人如玉山倾颓般倒在了门边。   不用走近细看,吴枕云便知晓那人是谁——赵墨。   她起身走至签押房门口,低眼看着歪靠在门框上的赵墨,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她皱了皱眉,缓缓半蹲下来,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决定开口问道:“请问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缘何夜闯大理寺?你现在能否听得到在下说的话?”   既然要装,那自然得装得彻底,不能有一丝纰漏。   这位醉醺醺的“阁下”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双眸微阖,长长的眼睫上落着一点点雪粒,后脑勺贴在门框上,修长的脖子仰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紧绷着,泛着淡淡薄薄的清冷月光。   怎么可能听不到她说话呢?大理寺的大门紧闭,他若意识不清如何进得来?即使喝醉了也能听到她说了什么。   吴枕云蹲在他面前,双手抱膝,与眼前这位“阁下”道:“深夜私闯大理寺,是要被杖责三十的,我劝你还是早些走吧,省得挨受皮肉之苦。”   她说完这话,这位“阁下”居然昏得更沉了,身子往签押房外一倒,“咚”的一声闷响,身体砸地的声音,吓得吴枕云赶紧伸手扶住了。   吴枕云将这位“阁下”扶正坐好,起身去请值守的衙差来解决此事……   “啊!”   她脚下被人一绊,整个人直接摔到这位“阁下”身上,刚要起身,后腰就被他的大掌牢牢摁住并用力按入他怀中。   吴枕云感受到后腰上重重的压力,抬头望着眼前这位双眸微阖,似已醉昏的人,脑袋瞬间清明冷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肩……   “砰!”   赵墨的后脑勺狠狠撞上了签押房门框,看起来力道不轻,应该够他昏迷一阵的了。   做完此事的吴枕云缓缓起身,事了拂衣去,不留一点恶名。   吴枕云是个逻辑十分严谨的人,她既已下定决心装作不认识赵墨,那么一个陌生人醉倒在自己门槛上,还绊倒自己欲要抱住自己,作为一个正常女子,就应该对他下狠手。   她左思右想,还觉得不够狠,又折回去踹了他一脚,再砰的一声紧关上签押房的门,留他在外头吹冬夜里的呼啸冷风。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打个长长的哈欠,放心地绕到签押房后边隔间里休息去了。   然而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一个正常女子,怎么会放心地留一个陌生男子在门外坐着,自己在屋里酣沉睡觉呢?   更何况这位男子能夜闯大理寺,潜入房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难事。   与其说是百密终有一疏,不如说是自欺者欺不了人。   “呵,装失忆?吴枕云你最好能一直装下去!!”   “她可能不是装的,毕竟五年嘛……有些人有些事她未必记得……”   “滚。” 第4章 吴枕云,你不乖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鞫谳断狱刚正果决,行事磊落,为人坦荡……她回盛都不过两个月,赵墨就已在众人口中听到不少对她的褒扬嘉许之词,当年那些义愤填膺地怒斥她不仁不孝的官员早已不见踪影。   五年,章台柳青了又青,朝中官员换了一拨又一拨,物是人非后,她终于肯回来了。   果决?磊落?坦荡?   这些词放在吴枕云身上,赵墨以为很是违和。   她怯懦迟疑,连与他成婚都不敢,她狡黠巧诈,背着他悄悄逃走,她隐瞒欺骗,回来了还要假装失忆不认识他!   吴枕云,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她以前真的又乖巧又可爱,软糯可欺还是个爱哭的小怂包,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小兔子模样,蹲在他脚边扯着他的衣袖衣摆,眼底红红的,含着泪咬着下唇叫他:“遇白哥哥。”   赵墨知道她是装乖装可怜,可就是忍不住想要疼她、哄她、宠她,蹲下来抱着她,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抚她:“乖,云儿乖,不要怕,遇白哥哥在这里。”   赵墨拿她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时候她还小,很小,被她父亲又打又骂地撵出了家门,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拖着受伤的小脚,低着头游荡在大街上,又冷又饿,身上又没钱,她能去哪里呢?   孤零零的吴枕云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碰到一个落单的小男孩她就上前去扯着别人的袖子,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们:“请问你祖父母还健在吗?”   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尚健在她便放开手,转身另寻别人,若那些小男孩回她祖父祖母早已去世,她就说:“这样啊,那你可知道你祖父母曾给你和我定下过娃娃亲?”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那些小男孩便都惊恐地跑开了,甩开她的手哇哇大哭着去找大人去了。   小小的吴枕云还在后边嚷嚷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家烧柱香问问你祖父母!”   那些小男孩跑得更快了,直接扑到父母怀里赶紧回家去了。   天越来越暗,吴枕云像一只没有脚的飞鸟,无落足之处,在行人越发稀少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耳边还有忍受路人对她的小声议论。   “诶呀,这么小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真是一点儿也不懂事,家人肯定要担心死的。”   “肯定是在外头玩疯了,怕回家挨打挨骂。”   “乖女儿,你可不要学她,听阿娘的话,天黑之前就要回家知不知道?”   吴枕云习惯了这些声音,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她不敢走得太远太偏,黑夜里有坏人,坏人藏在偏僻处。这条街距离大理寺最近,她看着大理寺门前沉重的牛皮大鼓,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最后她盯住了在大理寺门前等着阿姊散值的赵墨。   “请问你祖父祖母还健在吗?”六岁的吴枕云问赵墨道。   其实她没打算来问赵墨的,赵墨看起来比她大好多,她觉得自己可能骗不了他,但街上已经没有别的小男孩可以骗了,她只能勉为其难地来骗一骗他,万一他是个傻子信了呢?   天这么冷,她总得找个容身之处,若是冻死饿死了,她岂不是白活了六年?   十一岁的赵墨淡淡垂眸,不做声。   吴枕云破罐破摔,直奔主题道:“你可知道你祖父祖母曾给你和我定下过娃娃亲?”   十一岁的赵墨微微抬眼看着她,抿唇不做声。   “想来你是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   小小的吴枕云说起瞎话来有理有据,哪年哪月哪日定下的娃娃亲她都能编造出来。   她说:“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约莫是贞和二十五年七月,你祖父母就和我外祖父母定下了这门亲事,虽没留下什么笔墨书证,但你就是我的娃娃亲,不信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祖父母,你祖父母若是去世了,你可以烧一炷香问问。”   十一岁的赵墨眼眸动了动,仍旧没有做声,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聒噪。   “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回你家?”   六岁的吴枕云把这句恳求说出口时,稚嫩的嗓音隐隐藏着啜泣,圆圆的眼睛瞬间红了大半,盈着豆大的一颗泪,倔强如她一般,迟迟没有坠下来。   她那时才六岁。   最后是赵墨的阿姊带她回家了,他阿姊说:“谁家小孩这么可怜啊?先到我家住一晚吧!”   这一住就是十一年。   每次吴枕云被她父亲撵出家门,她就吧嗒吧嗒地跑来赵墨府上求收留,有时候是敲门进府,有时候是蹲在门口等他出府领她进去,有时候是晕倒在他府门口等他抱进去,总之就是赖上他了。   这么多年,吴枕云在赵墨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不吵不闹的。   他念书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念书,他下棋她便拈起棋子跟着他下,他吃饭她便跟着吃饭,他吃什么菜她便跟着夹什么菜,他喝苦茶她也紧皱眉头跟着喝苦茶,他偶尔咳嗽,她也学着咳嗽,黏人的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边。   就连他进浴室沐浴更衣,她都要蹲在外头等着他出来。   赵墨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一直收留她才这样的乖顺听话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揭穿她,可到了后来赵墨发觉这样也不错,她若能一直装下去,他便能一直拥有她这一只黏人的小尾巴。   她这样装乖其实也很可怜。   吴枕云还小的时候,不会吃多刺的鲥鱼,赵墨夹鲥鱼,她怯怯地看着他,跟着他夹,最后被多刺的鲥鱼卡住了喉咙,眼睛哭得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湿了赵墨一身锦绸衣裳。   那时赵墨就知道了,她一哭,他的心口就疼。   此后他再也不吃多刺的鱼了,鲥鱼、鲫鱼、鲢鱼……他很怕自己心口会疼死。   可最后,赵墨的心口还是因为她疼到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吴枕云明明乖乖地点头说好,为什么一转身她就逃婚了呢?一逃就是五年!   吴枕云那时候多喜欢跟在自己后边,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可她离开他时却又是那么的毅然决然,猝不及防。   一转身,赵墨就与她相隔千里,杳无音信。   赵墨曾去西疆找她,可吴枕云却刻意躲开他,避开他,宁愿被西疆漫天的黄沙掩埋也不愿与他相见。   如今她终于回到盛都,躲无可躲,便想着装作失忆?   吴枕云,你不乖。   吴枕云曾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娶我呀?”   赵墨说:“因为你乖。”   其实不是。   赵墨比谁都清楚她的乖是装出来的。   可赵墨还是无法自拔地沉沦于她,深陷其中,他别无选择,回不了头了。   赵墨生怕这个回答对她而言太沉重、太复杂、太深沉,所以他说:“因为你乖。”   吴枕云看着他,点点头答应他道:“好。”   赵墨给吴枕云准备了最盛大的婚礼,整个盛都的小娘子都会羡慕她,他给吴枕云准备了最宠爱她的夫君,让她知道她值得。   可她不要。   当年那个小心翼翼,怯生生求他收留的小女孩不要他的疼惜,只想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这个过去包括了他。   深夜的大理寺,寂寂无声,竹林沙沙作响,上弦月早已西沉,四下无一点光亮,阴森可怖,像是被丢弃许久的人心。   赵墨屈腿坐着,后脑勺仰靠在签押房门边上,浑身酒气,脑袋却比冬夜里呼啸而过的冷风还要清醒。   吴枕云就在里面,仅一门之隔,他进去就能触碰到她,冰冷的指腹就能抚过她的侧脸,干燥覆霜的薄唇就能吻上她的樱唇,寒冷的双臂就能拥她入怀。   可她不愿意。   赵墨起身,望着签押房里微薄的灯光,冷漠的唇角微微一扯——吴枕云,我既然能让你回到盛都,自然也能让你回到我身边。   吴枕云,你此生只能与我纠缠不清了,我别无选择,你也是。   签押房里的吴枕云并不知晓门外的赵墨已经醒了,更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她躺在竹榻上辗转反侧,心里莫名惶惶然,见到赵墨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回盛都的。   吴枕云越想越慌,走下竹榻从书柜上取下一份盛都街巷图志,草草圈了几处地方——这里是赵墨的府邸,那里是盛都府衙,这边是赵墨常去的食店铺子,那边是他喜欢去的茶……   圈了好几个地方,连了好几条街巷,吴枕云才捋顺了赵墨平时会经过的地方,今后她只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就能少与赵墨碰面。   至于朝会……乌泱泱一群人,他应当是看不见自己的,且他应该不会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对她怎样。   认真思虑过这些后,她终于能安心地和衣而睡,蜷缩起身子,揪着薄被一角,眉间紧蹙,又因实在太困了,在残灯的微弱光亮下,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她醒得很迟,打着哈欠趿着皂靴走出签押房时,天已大亮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边,心下一松——赵墨这厮走了。   终于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1,新年快乐呀!愿小可爱们新的一年尽如所期,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愿小可爱们万事胜意,长安常乐,谢谢各位小可爱们,谢谢你们。   以上,曼福不尽,敬颂时祺。 第5章 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大理寺吴少卿今日需做两件事:将立案文书誊写一份送至盛都府衙余推官处,到孙府调查命案。   若大理寺少卿只需要查案断狱,那这差事算得上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可事实并非如此,吴枕云还需花很多心思去处理与同僚之间的关系。   譬如说盛都府的余推官。   盛都为国朝都城,盛都城内外的命案由大理寺与盛都府衙的推官一起查办。   余推官这人曾说过不做事便不会做错事,所以他平时行事办案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为要,每次都等大理寺快要结案时才会出现。   他不出现,可立案文书得给他送过去,他看与不看那是他的事,与吴枕云无关。   呈送文书这种小事一般由她的书吏韩书吏去做,但今日韩书吏告病回家了,她只能另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去送文书。   大理寺里人人都忙,杨文诗和杨武郎早早地出去查案了,其他人呢,不是忙着训导恶犬,就是忙着浇花种树,她这位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大理寺少卿说的话根本没什么用。   吴枕云好不容易拜托一位捕快去给自己送文书,没曾想那捕快连盛都府衙的门都进不了,直接被打回来了。   “他们说小的就一捕快,大字不识几个,小的送去的文书他们不能收也不敢收。”那捕快想了想,道:“小的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就回来了。”   吴枕云捏着手中的立案文书,只觉得额角在抽跳——昨晚才在盛都街巷图志上画了圈圈,盛都府衙她是一步都不能踏进的,没想到……   对此,吴枕云暗暗宽慰自己: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赵墨还没死,两人总是要碰面的,装作不认识他就好。   她绕到签押房后边,从衣桁上取下一件半旧的浅绛色外披。   这件外披是九月时就挂在这里的,洗了几次颜色都褪得有些泛白了,且这件外披很轻薄,秋日用尚可,现在已下了雪,并不适宜了,可她还是不肯回家拿一件更厚些的来备着。   杨文诗总说她把大理寺当家了,吴枕云听罢只是淡淡笑过——家,有些人生来就是没有家的,如流星乍然陨落,残花随风飘零,都不知归处。   天灰沉沉地下着雪,一粒一粒似白盐一般滚落在廊下石阶上,一层一层叠着堆起,抬脚踩下去能听到咯哧咯哧的声响。   吴枕云看着手中这件既抵不住冬日朔风又御不了雪天冷寒的披风,随手往衣桁上一扔,仅穿着一身薄薄的绯色襕袍往盛都府衙去。   盛都府衙。   盛都府设府牧一人,储君兼任,府尹一人,亲王兼领,此二者都不常设。   常置的只有权知盛都府事,由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充任,掌领京府畿甸赋役、讼狱、禁令、账籍、桥道诸事,牧民天府,总京邑之浩穰。   所以赵知府应当很忙。   吴枕云来的路上一直在祈祷着赵知府最好是忙得不见人影。   至盛都府衙时,吴枕云问门口一位衙差道:“请问赵知府可在府衙内?”   “在的。”那衙差回她道。   事与愿违。   “能否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吴枕云脑子里闪过几张人脸几个人名,最后决定坑一坑秋先生,她说道:“大理寺卿有要事与他相商,还请他移尊步至大理寺。”   “总是要与他碰面的”这句话就像是“人总是要死的”,早一点死和晚一点死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人活一世,吴枕云想晚一点死。   那衙差进到盛都府衙内,过了半晌,赵墨披着一件深青云纹外披走了出来。   躲在盛都府衙墙角的吴枕云亲眼看着赵墨上马远去,她才鬼鬼祟祟走了出来。   吴枕云掸了掸身上绯色襕袍蹭到的墙灰和肩上落雪,腰身挺直,搓着冻红的小手,大步走进盛都府衙内,将这份立案文书交到了余推官手里。   在签押房里抱着暖炉打盹的余推官见她亲自前来,不禁惊诧了一下,忙从座位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拍了拍身上浅蓝官袍的褶皱,上前来给她作揖。   余推官说道:“劳烦吴少卿跑一趟,是下官的失职,还请吴少卿恕罪。”   “韩书吏今日告假,左右我顺路,走这一趟不算劳烦,文书既已交付与余推官,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   吴枕云急着要走,余推官却非要拉着她坐下来喝一盏茶再走。   她脚下早已做好夺门而出的准备,哪里敢坐下来喝茶,草草推辞几句后,拔腿就跑。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能躲过今日这一劫。   吴枕云一出盛都府衙的门,就撞上了迎面来人。   若再见他时,应当先跑为上,可此时此刻,跑是断断不能的了。   吴枕云抬头看清眼前人,脚下连退三步,拱手一揖:“是在下冒犯唐突了,还请阁下恕罪。”   “无妨。”   赵墨淡淡垂眸看着她,低声说道,冷薄的目光落在她作揖时那双冻得指节透红的小手上,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早已断戒了心疼她的习惯。   时隔五年,赵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无妨”。   无妨……   赵墨并不是一个宽以待人的人,小时候吴枕云蹲坐在他边上看他临摹字帖,安安静静的不敢出声,有一次她实在是太无聊了,就爬到书案下边和他的书童小声嘀咕了几句。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声音还很轻很轻,赵墨就骤然生了气,双眸凌厉地看着书案下的她,并怒斥赶走了书童,吓得吴枕云好几天都不敢抬头看他。   只是吵到他临摹字帖,赵墨就赶走了尽心服侍他的书童,像吴枕云这样临时逃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薄情寡义的人,还不知赵墨要对她下什么狠手呢!   现在赵墨就站在她面前,那双她永远都看不透的眼眸里深深蕴着复杂的情绪,吴枕云称之为暗藏杀机。   反正不会是宽宥,更不会是“无妨”二字。   与一个恨不得了结自己性命的人面对面站着,吴枕云胆怯惶然得很,双肩忍不住轻轻颤抖——幸得今日穿得轻薄且天气寒冷,掩护了她这小小颤抖里的心虚。   “吴少卿,你也在盛都府衙啊?”石阶下的杨文诗快步走上前来,撞了撞吴枕云手肘,低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突然冒出来的赵知府。”   “下官大理寺少卿吴枕云见过赵知府。”吴枕云毕恭毕敬地弯腰作揖,道:“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初次?”赵墨背手于后,拇指习惯性的轻轻压住无名指根微微转磨,阴恻恻望着她,冷笑一声道:“吴少卿的记性是不是有点儿差?”   “怎么可能?”杨文诗拍拍吴枕云的肩,有些炫耀的意味,同赵墨说道:“吴少卿识人辨物可是一等一的好,过眼不忘的。”   “确实不是初次。”吴枕云抬起头来,幽幽看着他,说道:“昨夜赵知府醉酒误闯大理寺,下官正好碰见了,想着这种事赵知府未必希望下官记得,下官便自作主张地忘了,还请赵知府海涵。”   她话中带着一丝嘲讽,赵墨不以为意,只问道:“吴少卿自作主张忘了的事不止这一件吧?”   吴枕云面上露出刻意的茫然来,问他:“下官不知赵知府所指的是何事?”   “无事。”赵墨淡淡地瞥她一眼,唇侧染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吴枕云称之为笑里藏刀。   “既无事,那下官就失礼告退了。”   吴枕云不疾不徐地向他拱手作揖后,便慌慌忙忙地拉着杨文诗一起走下石阶,像逃命一般。   她确实是在逃命。   但吴枕云,你逃命的方向反了,离我越远,距悬崖越近,本官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赵墨远远看着她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右手习惯性地轻磨着左手无名指根,转身走进门内,深绯襕袍隐没在黑瓦白墙的森森府衙内。   雪落在他身后,冷得不敢消融。   “奇怪……”杨文诗回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盛都府衙,说道:“不知是谁误传了话,请赵知府去大理寺见秋先生,可秋先生今日又不在大理寺,害得赵知府白跑了一趟。卑职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替我们大理寺得罪了赵知府,就跟着赵知府来盛都府衙问一问通传的衙差,可到了盛都府衙,赵知府居然又不追究此事了,只字未提,真是奇怪。”   吴枕云掩唇轻咳一声,说道:“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猜也是……”杨文诗皱眉想了想,说道:“肯定是赵知府自己的人误传了话,他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斥责那人,只能装作懒得追究,暗暗护短了。”   “护短?”吴枕云往后看了看,心生怵惕,说道:“他背地里下手可狠了。”   杨文诗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同赵墨相处这么多年,吴枕云当然知道他背地里是怎样的,要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般绞尽脑汁地想要躲着他。   “推测。”吴枕云说道。   杨文诗摇头道:“可我从未听说赵知府严厉惩罚过哪位手下或是随从啊!”   吴枕云道:“背地里的事,又不是趴在他床底,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吴少卿,你好像对赵知府有偏见。”杨文诗一语破的,道:“以前你从来不这么恶意揣测一个人的。”   “是吗?”吴枕云岔开话题,道:“杨司直,你先去霜花风月馆,我去孙府。”   “是。”   杨文诗领命后便往北城霜花风月馆去了。   恶意揣测?   吴枕云是亲身经历,证据确凿地断定赵墨背地里下手狠厉不留情。 第6章 你摸姑娘的手了?   吴枕云到孙府又问了一遍孙府的下人们。   孙府正厅阶下两厢,齐刷刷站着三四十个婢女小厮,一个个都低头垂手,不敢抬头看吴枕云。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孙德正是什么时候?”吴枕云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凌厉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孙府的下人们,面无表情地问道。   绯红襕袍罩着她单薄身骨,飘飞的雪粒挂落在她眼睫上,渐融成她眼底的清寒的目光,似月霜下的剑刃,不容一丝欺瞒遮眼。   下面的人都低着头,小声窃窃私语过后,便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这些下人们是服侍孙德正的人,不可能一整日都不与孙德正接触,更不可能一整日都没见到孙德正。   可这些下人们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闭口不言,这位吴少卿便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就算是严刑拷打也轮不着他们。   毕竟严刑拷打费人力炭火,怎么可能轻易在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动用?   “那本官再问……”吴枕云略看了他们一眼,走至阶下,停在一位身着纱袄,模样齐整的婢女面前,问她道:“初六这日早上,孙德正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红米粥和腌羊肉……”这婢女平日里回主子的话回习惯了,顺口回话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用手捂住嘴,可为时已晚。   吴枕云冷声再问:“是谁给他送去的这些餐食?”   “是……是奴婢……”这婢女紧张得双手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初六早上,奴婢去给阿郎送朝食,阿郎吃了一碗粥和几口小菜就让奴婢收拾下去了,再之后就是……晌午时,阿郎命奴婢给他泡两盏茶,阿郎吃过茶之后便让奴婢退下了……”   吴枕云狐疑地盯着她,道:“你退下之后就没再见到孙德正了?”   这婢女纠结半晌,最终摇头道:“没……没有……”   吴枕云质问她:“孙府这么大,就你一个人给孙德正端茶倒水,伺候用饭?”   “还有……她们三个……”这婢女往人群中指了三个同样身着袄纱的婢女,道:“我们是贴身服侍阿郎的,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都是我们做的……”   被她指出的三位婢女低着头站了出来,点了点头,承认她的话。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孙德正是什么时候?”吴枕云又问了一遍这句话。   刚才他们都不愿出声回话,现在再不回话,待这位吴少卿一句一句质问出来,他们可都得担上谋害主人的嫌疑。   那三位婢女中的一位犹豫许久,最终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站出来,说道:“初六申时三刻左右,阿郎说要沐浴,让我们给他准备换洗的干净衣裳,奴婢把最后一件外衫送到浴室就出来了,阿郎那时还没有进浴室。”   她想了想,指着身后几个粗使婢女说道:“奴婢出浴室的时候,她们几个还在打扫浴室,擦洗浴桶。”   那几个身着麻布衣的粗使婢女忙上前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发颤道:“阿郎在沐浴之前,命我们将浴室打扫干净,阿郎进来之后我们就全都退了出去,至于阿郎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不识字,更不会看时漏,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吴枕云走至她们面前,撩袍半蹲下来,压低声问她们道:“你们擦洗浴桶的时候,可发现浴桶有什么破损的地方吗?”   这几位粗使婢女都摇摇头道:“没有。”   吴枕云让她们起身,再扬声问众人道:“初六这日,还有谁见到了孙德正?”   人群中有几个人大声喊道:“烧火的小六!!”   “对!烧火的小六!”   “小六一直在隔壁烧火房烧火,他肯定偷偷去过浴室!!”   “我没有!我没有!”被众人推着出来的烧火小六红着脸与他们争辩道,他看着身后那些人,跪在吴枕云跟前说道:“初六下晌时,阿郎就命小的去砍柴烧火,小的立马往烧火房去了,之后一直待在烧火房里烧热水,中间打了一个盹儿,直到夜里五更天小的才从烧火房里出来的,小的真的没有进过浴室,官差大人,你要相信小的,小的真的是冤枉的,冤枉的……”   烧火的小六说着说着就大声哭了起来,重重点地磕头,口中直呼自己冤枉。   冤枉他的不是吴枕云,是他身后那些言之凿凿认定他是凶手的人。   死者死的时候,这个小六距死者最近,最有作案嫌疑,所以在此案还未曾查明之前,他就已经被旁人认为是凶手了,他现在替自己喊冤并不算早。   吴枕云命小六起身,问他道:“你在烧火房烧火的时候,可听到浴室这边有什么动静吗?”   烧火小六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抬袖草草抹了一把哭出来的眼泪,认真想了想,说道:“我听到阿郎斥责那几个打扫浴室的婢女,骂她们是腌臜烂货……”   吴枕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几位粗使婢女,她们都低着头,极力撇清嫌疑,说道:“阿郎经常这么骂人的,我们已经习惯了。”   吴枕云转过脸再问烧火的小六道:“之后你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之后……”小六迟疑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了。”   吴枕云问过这些下人之后便离开了孙府,骑快马往北城的霜花风月馆去,依郑大勇所说,他初五去了南城瓦市的莲花棚勾栏听了戏,直到初六清晨才从瓦市里出来。   他从瓦市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北城的霜花风月馆。   据孙府下人们所说的,初六申时三刻左右,粗使婢女擦洗浴室后,死者进入浴室沐浴,初八凌晨盛都开始下雪,所以郑大勇和孙浩这两人应该是在初六申时三刻至初八凌晨这段时间进到过浴室,才会在擦洗过的浴室里留下泥沙干燥的鞋印。   北城霜花风月馆。   “那个郑大勇啊,前些日子确实在我们这儿唤了几个姑娘,听了几个小曲儿,还喝了点儿酒。”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与杨文诗说道。   杨文诗问她:“前些日子具体是什么时候?”   “郑大勇是初六清晨辰时左右来的,因与他同行的几位郎君欠了我们几两银子,我们就把他扣在这里,待那几位郎君回家取钱来郑大勇才能走,郑大勇离开时约莫是初八下晌。”   姜妈妈扬起手甩甩手中帕子,招来馆内几个堂倌,对他们道:“来,你们几个和杨司直说说那个……郑大勇的事!”   她说着便对杨文诗福了福身子,敷满脂粉的圆脸笑了笑,道:“杨司直,我得先去招待客人了,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们。”   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经常应付往来的官员衙差,朝中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她都略知一二,大理寺又常来此处查案问询,一来二去的,姜妈妈便与大理寺司直杨文诗熟络起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拘谨。   说起来这位姜妈妈未必把杨文诗这位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放在眼里,她馆内招待的客人有国相、尚书、侍郎,还有各地京畿赤县的知县,哪一个不比杨文诗的官职品阶高?她根本用不着对杨文诗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   杨文诗也与她客客气气道:“多谢姜妈妈。”   姜妈妈去招待客人后,几位馆内堂倌上前来回杨文诗的话。   “郑大勇啊,身上没几个钱就爱充大,初六那日,一大清早他就来我们馆内玩乐,进门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和那几个同行的郎君说这次全由他付账,最后嘛……还不是没钱。”   “郑大勇被我们扣在馆内时,他还骂骂咧咧地说我们狗眼看人低,我呸,什么玩意儿哩,我们才懒得看他。”   “就是,我们这霜花风月馆什么大人物没招待过,就算我们狗眼看人低,也轮不到他身上。”   霜花风月馆的堂倌很是瞧不起郑大勇这种没钱又虚荣自大的人,一说起他来,连呸带啐的,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几位堂倌把郑大勇臭骂了一顿后,回想半晌才说道:“初六上晌辰时左右,郑大勇和几个郎君一起到馆内点了几个姑娘给他们斟酒唱曲儿,一直到夜里三更才散,郑大勇又不足兴,还想领着几个姑娘到房里耍玩,我们让他先付账,他说没钱,我们就把他给扣了下来,一直到初八下晌,他的娘子来给他送钱我们才放他回去。”   杨文诗问:“初六上晌辰时到初八下晌这段时间,郑大勇都没离开过霜花风月馆吗?”   一堂倌说道:“郑大勇这种赖账赖习惯了的,我们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就怕他跑了!”   又一堂倌忿忿道:“他想赖我们的账,他还没那本事!”   “诶诶诶,看你穿得像模像样的,吃饱喝足了就想赖账?!姑娘的手白让你摸了?酒白让你喝了?!还想跑?!给老娘站住!”   杨文诗正在这边查问堂倌,远处就传来姜妈妈的刺耳怒骂声,看来是又有一个赖账的客人了。 第7章 儿子?   姜妈妈扬手一甩肩上披帛,双手叉在圆桶般的腰上,命五六个身材强壮的堂倌拦住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   她斜着眼上下打量那客人,觉得面生,嗤鼻道:“第一次来就敢赖账?好大的胆子啊!”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忙惶急的与姜妈妈解释道:“我本不想进来的,可那些小娘子们太热情了,我就……进来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出逾矩之事,我就是贪杯喝了点……小酒……”   “小酒?这位郎君好大的口气!你喝的可是内造新出的翰林酒,二两银子一盏!你喝了两盏半,一共六两银子,少一个子儿你都别想走出霜花风月馆的门!”姜妈妈对赖账的客人态度十分凶狠,猛推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向他摊开手道:“要么给钱,要么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就出来买个米,哪曾想被色/诱进了这里……我……”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看了一眼面前几位凶神恶煞的壮汉堂倌,暗暗发憷,哀求姜妈妈道:“要不……你们让我回家取钱去?”   “想跑?门儿都没有!”姜妈妈命那几个壮汉堂倌去搜那客人的身,说道:“仔细搜搜,看看他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   眼看着几位壮汉堂倌围将上来,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脚下连退好几步,拱手抱拳恳求道:“几位大哥,我身上真的没钱,值钱的也没有,你们想要钱,只能让我回家去取。”   此时馆内一堂倌上前来,附在姜妈妈耳边低声道:“姜妈妈,有贵客。”   “贵客?”   姜妈妈瞥了一眼那堂倌,心中了然——盛都府衙的官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馆内巡查,至于什么时候会来她并不知道,只能派几个堂倌守在外头盯着,若有盛都府衙的人来便进来通报。   这堂倌口中说的“贵客”应当就是盛都府衙的官差了。   姜妈妈回头瞥了一眼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低声命令那几个壮汉堂倌道:“你们几个把他抓到后边去蹲着,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出去!!千万别让他嚷嚷出声!”   “是。”   生怕这位赖账的客人一着急就喊出声来,那几位壮汉堂倌没敢上前搜身,只把那客人往霜花风月馆后院一塞,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们几个姑娘把襦裙给老娘穿好咯!你们几个小子别乱跑乱撞!”   姜妈妈忙着藏拙掩恶,急急忙忙的厉声呵斥姑娘和堂倌们老实点,转过身又换上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出去招待客人。   杨文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客人被关到霜花风月馆后院,却什么都做不了。   杨武郎走上前来,问她道:“妹妹,你看什么呢?”   杨文诗问他道:“阿兄,你身上有六两银子吗?”   杨武郎瞪大眼,道:“六两?你让我去现抢都抢不来这么多钱!”   杨武郎年俸才二十五两,杨文诗月俸也不过五两银子,哪里能付得起六两酒钱?   三盏酒就六两,败家,实在太败家了!   杨文诗无奈摇摇头,道:“哎,她自己应该有办法脱身的吧?”   杨武郎疑惑道:“谁啊?”   杨文诗道:“吴少卿。”   “吴少卿?”   杨武郎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妹妹到底在说什么,跟着她走出了霜花风月馆。   吴少卿并没有脱身的办法。   并没有!!   她既没有带钱,腰上也没有坠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直接进了这处销金窝,事先也没与杨文诗明说,现在连个给她送钱的人都没有。   冷!   她满脸贴着络腮胡子,一身宽大又不合身的银灰襕袍罩在身上,和其他赖账的客人一起半蹲在霜花风月馆后院的墙根下,一个个像是晒干的萝卜一样,垂着脑袋蔫蔫的。   夜里冷风吹过,吴枕云吸了吸鼻子,问一旁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大哥道:“大哥,能有办法出去不?”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盯着她脸上的络腮胡子看,道:“你这声大哥折煞我了,我看着你比我大不少啊,该我叫你大哥。”   “没事,今晚我就委屈点,认你做大哥了。”她粗鲁地抹了一把冻红的鼻子,道:“我想回家取钱,可他们不让,大哥,你替我想个办法,让我出去,你的酒钱我也替你付了。”   吴枕云说出这话后就后悔了,割肉滴血一般的疼。   那人一听她这话,果然有些心动了,可还是要客气几句,问她道:“小弟你第一次来吧?”   吴枕云甩甩手,皱眉道:“倒霉死了,第一次就碰着这种事。”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习惯了。”那人撞了撞她手肘,冲门口那几个看守的壮汉堂倌抬抬下巴,低声与她道:“看到那几个壮汉没有,个个都是能打的,出去是难出去的了,你要想回家取钱,只能等到五更天了。”   “五更天?”   吴枕云望着天色,此时应当是夜里子时。   “五更天的时候,会有几个倾脚头的进来运走馆内的污水脏水,到时候你承诺给他们一吊钱,他们就能悄悄掩护你回家取钱。”那人越说声越低,悄悄环顾四周,小声道:“不过你最好赶在那些看守发现之前回来,要不然那几个倾脚头的就倒霉了,他们倒霉,把你供出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枕云听罢,拱手一揖:“多谢兄台指教。”   那人略显诧异道:“呀,看起来你还是个读书人?”   吴枕云笑笑:“略读过几本书。”   那人皱眉摇头:“我平生最不喜欢读书了,一听到文绉绉的话就脑袋疼。”   随后这人又与吴枕云扯天扯地,一直扯到次日五更天时方罢。   果然如此人所言,五更天的时候,正逢看守轮值,后院门大开,几个倾脚头夫进来后,听了吴枕云的承诺,什么话都不说便暗中掩护她出了霜花风月馆的后门。   吴枕云顺利地坐上了倾脚头夫的牛车,哐哐当当的,一路颠簸着赶到了孙府。   到孙府时,天色未明,雪已经停了。   吴枕云下了木板牛车,那几个倾脚头夫仍在后边紧紧跟着她,一吊钱没有拿到手他们绝不会轻易让她跑掉的。   吴枕云装作熟门熟路的样子走到孙府东侧府门,抬手欲要敲门时,一个倾脚头夫看了看孙府门前高悬的栀子灯上贴的“孙”字,又看向吴枕云,问她道:“你是郑大勇什么人啊?”   吴枕云搓搓冻僵的小手,问他们道:“几位大哥也知道郑大勇啊?”   那倾脚头夫点头道:“他可是霜花风月馆里赖账欠钱的常客,前两日……就初七那日,也是这个时候,我们把他送回来取钱。”   吴枕云低声琢磨着:“初七那日……”   “就是那天。”倾脚头夫说道:“他先给我们半吊钱,让我们久等些时候,待他出来又给我们一吊钱让我们送他回霜花风月馆付账还钱。”   依这位倾脚头夫所言,郑大勇在初七寅正四刻左右回过孙府,他若进过浴室,那他看到的应当是已经遇害的死者。   当时他为何要进浴室,看到死者已遇害他为什么不报官,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点惊讶的喊声?他进浴室后又做了什么吗?   这五更半夜的,吴枕云自然不能直接敲孙府的门去问郑大勇,万一撞着人家夫妻兴味正浓时,岂不遭人嫌?   她查案还是很有分寸的。   吴枕云从自己身上搜刮了些铜钱,袖子里藏的,袜子里塞的全都掏了个干净,凑够一吊钱给那几位倾脚头的,再跟着他们回到霜花风月馆后院。   继续蹲着。   刚才与她搭话的那个大哥见她回来了,喜不自胜,忙问她取了钱没有?   她摇头,丧着一张脸道:“一言难尽……我家娘子她不让我进门,没办法,我只能回来了。”   那大哥听罢,又同情她又心疼自己,道:“我家那位也一样,哎……再等等,等到天亮嫂夫人说不定就心软了,来给你送钱来了。”   吴枕云摇头:“谁知道呢?”   哪有什么心软的嫂夫人?只有囊中羞涩的大理寺少卿。   根据《仪制令》:“在京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曰朝,其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七日朝参,门下省侍中以上、中书省侍郎以上每日朝会。”   大理寺少卿五品官,每七日朝参,今日正逢入宫进殿朝参皇帝的日子,原该五更天就赶去的,只因被困于此处难以脱身,她怕是得迟些了。   至于得迟多少,吴枕云现在还未能断定,若能赶在朝会开始之前入宫,本月月俸应当是能保全的。   吴枕云得想个法子从这里出去。   她蹲在墙角欲要撕下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露出真面容来,再告诉那姜妈妈自己是来查案的,虽说此举有损大理寺的威名,但吴枕云深觉得大理寺威名赫赫,缺了那么一丁点不妨事,日后她再想办法找补回来就是了。   而大理寺少卿的月俸不过十二两,若缺了一二两,她定会日日夜夜带着怨念去挖大理寺的墙角。   “嘶……”   络腮胡子黏得太紧,一时半会儿她撕不下来,扯得她下巴都疼了。   “诶,那个络腮胡子的,别揪你那破须子了,你儿子来给你送钱了!”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猛地推开后院的门,一脚撇着轻点地,一脚站得直直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扑满脂粉的脸抬得老高,指着吴枕云道:“你可以回去了!”   “我儿子?!!”   她哪里冒出来一个儿子?!什么时候生的她怎么不知道?!   “怎么?还想待在这里吹冷风啊?”姜妈妈斜斜觑了她一眼,道:“老子来耍乐,儿子来还账,真是一家子骨肉,亲得很哩!”   姜妈妈掂量着手中的六两银子,扭着粗腰往前去了,回头发现吴枕云还站在原地愣怔着,尖声催促道:“还不快跟上来!难不成还让你儿子进这地方来亲自领你出去啊?”   “知道了……”   跟着姜妈妈走出霜花风月馆的吴枕云突然体会到了囚犯出狱时的心境,入狱十三年,自家孩子都八岁了!!顿时茫然无措,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面对大狱外那个来接自己的孩子。   儿子?   吴枕云隐隐觉得不妙。 第8章 赵知府竟想当我儿子   吴枕云虽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儿子,但忖度着能为老子付六两风月花酒钱的儿子应当是挺阔绰的,自古认干爹都认家底殷实的,如今她认个富贵干儿子也不算是委屈了她自己。   她如是想着,并跟着霜花风月馆的姜妈妈走了出来。   此时雪光已破晓,天边垂坠着若灰白素雅瓷器的云层,欲坠未坠,下了一晚的夜雪安安静静堆叠在刻石板街上。   往来的行人渐多,稀稀落落的人声渐起。   “喏,你儿子在那儿呢!”姜妈妈站在霜花风月馆门前,染着艳红色丹寇的手指遥遥指着对面冒着腾腾热气的梅花包子铺,道:“大冬日的还得站在外头等你这个老子,多可怜一孩子!”   吴枕云往姜妈妈所指方向抬目望去,隔着清晨薄雾和包子铺的腾腾热气,依稀能瞥见一人站在梅花包子铺外冲她挥手。   望着那人的身形模样,她不禁笑了,点头道:“是,确实是我儿子。”   认此人为儿子,吴枕云不亏。   且看她的干儿子,天生长得白俊,一笑起来两颊还挂着酒窝,端的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不过他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大冬日的手里还捏着一把十六股的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不知是用来附庸风雅的还是用来掩面作娇羞装勾引人的。   吴枕云暗暗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正站在梅花包子铺面前,微微低着头,手中的十六股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似在等什么人。   哦,对了,是在等他老子吴枕云本人。   “儿子!”吴枕云提起银灰襕袍宽大的下裳快跑至那人面前,仰起脸来,对那人弯眸笑道,“你怎么来了?”   她口中的“儿子”名唤任逸,家中世代行医,他打小便学得一手好医术,凭着一技之长,十五岁被选入太医局学医,现如今在翰林医官院任副使,算是年少有为。   任逸是吴枕云从西疆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吴枕云从西疆回盛都的路上突遇咳疾,还上吐下泻,整个人面色青虚,双眸泛着血丝,当时距盛都还有三天的车马程,她本想着强撑着身体赶路,任逸便来了。   这位故人一见着她二话不说就给她诊脉施针,如两人初遇时一样。   每次吴枕云从淳于府逃到赵墨府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伤,疗伤治病是一件顶顶麻烦的事,若赵墨的阿姊看到了定会给她问医拿药,吴枕云不愿多事,总是用衣摆袖口将累累伤痕掩盖起来。   有一次她来不及遮掩身上伤痕便晕倒在赵墨府门前,醒来后就看到年仅十六岁的任大夫任逸为她诊脉施针。那时候的吴枕云并不相信他是大夫,还以为他是赵墨派来挖掉自己心肝的刽子手,吓得躲在床角不敢出来,最后还是赵墨把她给拽出来的。   她为此还胆战心惊了好久好久,即使最后知道任逸是大夫她也迟迟不敢接近他,直到吴枕云发现任逸此人和善可亲又爱笑,还比赵墨脾气好,她才终于肯与任逸说话。   “别占我便宜!”任逸手中聚骨折扇抬起,轻巧地划个半弧再轻轻一转,指向另一边:“你儿子在那边呢!”   “我儿子?”   吴枕云往任逸手中聚骨折扇所指的方向一看,两眼一发黑,双腿都要发软了。   她认谁做干儿子都好,就是不能认此人为干儿子,即使他身居高位、家财万贯、风姿卓然也不行!   “下官见过赵知府。”吴枕云站在原地冲远处走来的人俯首作揖,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唤他作什么?赵知府?”   一旁的任逸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吴枕云那时候整日甜甜地叫着赵墨“遇白哥哥”“遇白哥哥”,叫得他耳朵都起腻了,现在她居然恭恭敬敬唤赵墨“赵知府”?语气还这么清汤寡水的没一丁点感情,这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道:“吴枕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安闲兄此言何意?”吴枕云直起身子茫然地看向任逸,道:“我与赵知府仅有过一面之缘,不尊称他为赵知府那该尊称为什么?”偏过脸故作俏皮的对任逸低声道:“难不成真的叫他儿子?他敢应我也不敢叫啊!”   “一面之缘?”任逸那双桃花眸瞪大,愕然道:“才一面……吴枕云,你……当真……不记得他了?”   原先赵墨同他说吴枕云忘了一些往事他还不信,那次他到官驿给初回盛都的吴枕云诊脉施针时她明明还好好的,她口中虽未提及赵墨一字,但任逸那时以为是她不愿提及,何曾想竟是她忘了赵墨!   怎么可能呢?吴枕云记得他,却不记得赵墨,依他浅薄的医术来看,这事怎么也说不通的。   “吴少卿。”赵墨缓走至两人跟前,微微躬身见过礼,语气疏离。   这下任逸彻底懵了:一个“一面之缘”,一个冷冷淡淡,难不成这两人当真不熟?   吴枕云躬身感谢道:“多谢赵知府此次出手相救,下官感激不尽,至于赵知府替下官垫付的六两酒钱,下官定会加倍奉还。”   赵墨却摇头道:“吴少卿的酒钱并非在下垫付,在下不敢贪功。”   “阿娘……”赵墨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约莫三四岁身量的小男孩来,他抓着赵墨的下裳衣料,探出一个圆溜溜小脑袋来,奶声奶气道:“是年年垫付的酒钱,不是爹爹垫付的。”   小男孩冲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叫“阿娘”已很让人大吃一惊了,他竟还冲着从未生过孩子的吴枕云叫“阿娘”?这不是胡扯吗?   在这位小男孩叫出“阿娘”的时候,吴枕云脑中已经补足了许多可能,这孩子叫赵墨“爹爹”,那多半是赵墨的孩子了,赵墨让他的孩子叫自己“阿娘”,兴许是想让吴枕云做这孩子的后娘。   那孩子的亲娘去哪儿了?死了?跟别人跑了?还是被赵墨休弃了?   不管哪种可能,吴枕云都不要当这孩子的后娘。   后娘多难当啊!她日子已经够艰难的了,上天又没打算降大任于她,她自己根本没必要再用这种事来磨砺自己坚韧不拔的意志。   “那个……年年……”吴枕云半蹲下来,对那孩子说道:“我不是你阿娘。”   “你是不是叫做吴枕云?”   那小男孩眨巴眨巴眼问她,圆圆的小脸像是热乎乎的包子一般。   小小的孩子还主动伸手替她撕下满脸的络腮胡须,胖乎乎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扯下来,看着挺费力,其实力道不大,吴枕云没觉得有多疼,也就懒得与小孩子计较。   “是。”吴枕云点头。   “永宁十三年……年……你是不是……去……去了西疆?”小男孩说话时磕磕绊绊的,还有些含糊不清。   “是。”吴枕云点头。   “后来爹爹……也跟着去西疆找你……你……是不是?”小男孩用力扯下她面颊上最后一根胡子,颇为郑重地问道。   “这个……”她忍着面颊的微疼,低下头来迟疑着。   赵墨确实来西疆找过她,只是那时吴枕云故意躲着他没与他碰面。   她想了想,说道:“这是你爹爹的事,我怎么知道?”   “然后爹爹就和你在西疆有了年年!”   一番对话下来,小男孩最后直接下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结论,根本不管这个结论合不合理,符不符合事实。   “没有!”吴枕云立马否认了他这荒谬的结论。   一旁的任逸听着听着,突然弯下腰问了那小男孩一句话:“年年,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年年奶声奶气地回道:“永宁十四年三月。”   “永宁十四年三月生,那应该是永宁十三年五月或是六月左右有孕,那段时间遇白确实在西疆……”任逸用手中折扇敲着掌心算算日子,点头道:“这孩子是你和遇白的没错。”   “任安闲你瞎算什么算?!”吴枕云倏地站起身子,气急道:“这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这话她是冲着赵墨直接吼出来的,气势汹汹,赵墨那深邃的双眸淡淡地看着她,并不做声。   他为什么不做声,凭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他明明很清楚年年不是她吴枕云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让年年认她做娘?为什么要让任逸误会她是年年的娘亲?   赵墨你……你大爷的!   “爹爹说你就是我阿娘。”年年抓着她下裳,抬起小脑袋来,巴巴地望着她说道:“爹爹还说阿娘去西疆太久了,所以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爹爹了。”   她什么都记得!记得赵墨!更记得她没有孩子!   吴枕云上前质问赵墨道:“赵知府,你怎么能骗小孩呢?”又瞥见任逸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位抛夫弃子之人,她忙辩解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别急着否认嘛!”任逸用紫竹聚骨折扇敲她的肩,身子一侧,低声道:“万一有呢!时间又对得上,多半是真的……”   吴枕云拳头紧握却不知要打谁,又气又怒道:“我真的没有生过孩子!”更没有和赵墨生过孩子!   “万一是你忘记了呢?”任逸觉着她连赵墨都能忘,那关于赵墨的事包括她和赵墨有了孩子的事兴许也被她一并忘却了。   吴枕云:“我没有!!” 第9章 我不要当你儿子后娘   “你没有什么?”   问这句话的是赵墨。   他问时,万物俱寂。   声音低沉得好像只有吴枕云深埋于心口的那枚沉睡已久的细弦能听得见,微微苏醒,茫茫然地望向他,不知如何作答。   “我没有……”吴枕云心虚。   她没有什么呢?是没有和赵墨生过孩子还是没有忘记过赵墨?   吴枕云与赵墨之间有十一年的纠葛过往,若是细数起来,就如清泉过竹筛,他便是那清泉,除他以外,所余之事寥寥,她想装作失忆忘记赵墨,着实是一件棘手艰难的事。   即使那十一年间,吴枕云很少在旁人面前提及赵墨的名字,两人之间的这段过往也鲜有人知,譬如她的同窗杨文诗便不知晓,家里人更不知晓,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除却赵墨的阿姊外,眼前这位御医任逸不仅知晓两人间的过往,还知道吴枕云临时逃婚的事,所以吴枕云和赵墨两人有过孩子这种事,在任逸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   虽然吴枕云极力争辩说这不是事实,可任逸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忘记了的人?他只会以为是吴枕云不记得她和赵墨之间的事,更不记得两人曾经有过孩子,他还会同情赵墨这个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孩子爹。   任逸算是她很要好的朋友,若是连任逸都笃定地认为两人有了孩子,那旁人岂不是更会这么认为?   赵墨这是诛心啊!   早说了他背地里下手狠辣,果不其然!   “阿娘,阿娘……”小男孩年年还在拉着她的手软软地叫着她“阿娘……”   吴枕云低头看了一眼年年,又抬头瞪了一眼赵墨。   她若承认自己其实都记得,就要面对赵墨和关于他的过往种种。   她若硬着头皮继续装作不记得赵墨,那她就要面对任逸心中的那些“以为”和这个叫她“阿娘”的小男孩年年。   赵墨把她逼上了绝路。   幸好她吴枕云是个重实证之人,当场就把手从年年小手里抽离出来,直接伸手到任逸面前,道:“任安闲,作为一个大夫,一位御医,把个脉应当能看出来我到底有没有生过孩子吧?”   她连男人都没碰过生什么孩子?女娲捏泥人啊?就算是捏泥人依她的手艺也捏不出如此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来啊!   “我是大夫,不是江湖术士。”任逸手中的十六股折扇轻轻推过她的手腕,摇头:“把个脉就能看出来你生没生过孩子,你当我是神算子啊?”   “你个庸医……”   吴枕云心中犯难。   她知道自己其实只需要寻几个女医来替自己查验身体,就能证明自己从未生过孩子,可未免有些太过兴师动众,显得自己有多不愿与赵墨有瓜葛,迫不及待地要与他撇清关系似的。   虽说她心里确实不愿,确实迫不及待,可一旦做到这种份上就很容易激怒赵墨,届时赵墨绝对不会只是逼她承认她没失忆。   她得给自己留些余地。   吴枕云此时此刻才深深懊悔自己当时一时脑热,病急乱投医想了一个昏招中的昏招。   她复又蹲下来,轻轻抚着那小男孩的侧脸,说道:“年年,你有你自己的阿娘,不要随随便便叫别人阿娘懂吗?”   大人不懂事她只能从小孩子入手了。   年年却扯着赵墨的下裳,低声哭道:“爹爹,阿娘她不认我……她……呜呜呜……”   大人都不懂事,小孩子又能懂事到哪里去?   “年年,你跟任御医回去。”赵墨淡淡道。   此时已快到了朝会的时辰,不可再耽误下去了,管他娘是谁,吴枕云得去上朝,天大地大,拿到手的月俸最大。   “阿娘……”   年年跟着任逸回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巴巴望着吴枕云,口中不断地叫她阿娘,叫得令人揪心。   吴枕云很是头疼。   宫门外的御道上扫净了残雪,飞来两只羽毛油亮发黑的鹊鸟,朝臣们早早入了宫侯在议政殿前等着朝会开始,只剩下落后的赵知府与吴少卿两人还在宫门外走着。   “那个……”吴枕云快步走上前说道:“我会还钱的。”   “什么钱?”   “六两酒钱。”   赵墨听罢,左手拇指又下意识地转磨了一下无名指指节,素来冷静的剑眉一凛,似在隐忍着什么。   还钱?   她小时候也这么同他说过:“遇白哥哥,以后我长大了会还钱给你的。”   赵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小女孩的自尊心作祟,并没出言反驳生怕伤了她那倔强要强的心。   临近婚期时,吴枕云送到赵墨府上的箱笼中就有她还给他的钱,十一年每一笔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共是三千三百二十一两。   当时的赵墨并没有想到那是吴枕云在与自己做最后的诀别,因为他并不相信吴枕云居然敢用三千三百二十一两来了结两人之间十一年来的所有过往。   当他赵墨是什么?她的债主还是好心收留她借宿的宅院主人?   如今她再提起还钱一事,赵墨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往深深的宫门里走去。   吴枕云也察觉到他的不悦,低着头跟在他后边入宫去,不敢出声。   两人一时无话。   脱掉宽大银灰襕袍的吴枕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獬豸绣纹绯色襕袍,领口袖口都灌入冷风,跟着她蹲了一夜墙角的乌皮六合靴早已被夜雪浸得湿透,冰寒从脚趾冻到脚踝,无知无觉,冷雪一块。   吴枕云一面走一面低头哈气搓手取暖,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那人停住脚步,直到一件夹绒的青缎外披罩到她身上,她才发觉赵墨刚刚在等她。   不过待她抬起头时,赵墨又走远了。   “赵……赵知府……”吴枕云小跑着赶上去,把夹绒的青缎外披解下来,团成团塞到他手里,道:“我知道孩子没有阿娘挺可怜的,但是……我不想做你孩子的后娘,我也难担此重任,赵知府你还是另觅佳人吧。”   吴枕云以为赵墨此举是为了向她示好,好让她答应做年年的阿娘,可她并不愿意,既不愿意自然不能接受他的好。   赵墨丢给她一个淡漠的眼神,没有接过她还回来的外披,负手于后走了。   吴枕云只能将他的外披叠得整整齐齐端在手中,至议政殿时将外披交给殿外的内侍,并与他说这是赵知府的外披,待散朝后请将外披交还给赵知府,内侍点头称喏。   朝会上,女帝听闻吴枕云查清了两桩陈年旧案,一回盛都又忙着查办盛都新的命案,对她大加赞许,还顺道斥责了与吴枕云一道查案的盛都府衙推官遇事不决,推脱躲懒,避害就利。   盛都府衙的余推官为六品,朔望两日才上朝,今日并不在朝会上,女帝此番斥责其实是借着不在场的余推官来敲打在场的赵墨。   赵墨并未为余推官辩解,只道:“此事是微臣治下不严,失责失察,还请圣上降罪。”   不过区区小事,女帝自然不会降罪于他,只说几句:“到底不是你的错,日后好生督查下级便是,若这位余推官不能胜任推官一职那便换一个人来当。”   “微臣遵旨。”赵墨躬身说道:“只是微臣以为这位余推官在盛都府衙为官已久,颇有些资历,吴少卿初回盛都,许多事并不知晓其中究竟,若有余推官在,应能给她一些助力。”   女帝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暂且留任余推官。”   “笑……”女帝目光扫过吴枕云时,恍惚间一时失神,忽地自己轻笑出声,正了正音色,端起皇帝威仪来,说道:“吴枕云,你……”又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问道:“你来时没披外披吗?怎的手和脸都这样冻红?”   “圣上……”吴枕云听着女帝这话并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不知如何回她,想了许久才道:“微臣仪容不整,有碍观瞻,微臣知错,下次定正好衣冠,理好仪容再入殿觐见圣上。”   “罢了……”女帝淡淡道,抬起眼眸,忧郁沉寂地望向殿外。   自女相去世后,女帝时常这般,众臣大多都习惯了,直到散朝出殿时,女帝还坐于龙椅上望着殿外某处出神。   殿外只有簌簌而落的雪。   入夜,盛都府衙,落雪。   余推官等了半日,终于等到赵知府回衙,赶紧上前来呈送文书,道:“知府,这是大理寺送来的与案相关的文书。”   大理寺递送来的文书赵知府是必须要亲自过目的,余推官虽不知赵知府此举何意,但也不敢违逆,每次大理寺送来文书余推官都要送至赵知府案上给他阅览。   “知道了。”赵墨接过文书道。   余推官搓着手又问道:“明日还需派衙差前往霜花风月馆附近蹲守吗?”   派衙差巡查伎馆这种事平日里一般都是随去随查,从不蹲守的,可昨日知府却命令衙差蹲守在霜花风月馆附近一整日,直到夜里有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进去了,知府才吩咐他们进去。   赵墨别别手,道:“不必了,退下吧。”   “是。”   余推官终于能散值回家,忙敛身退下。   余推官确如女帝所说的是一个推脱躲懒,避害就利之人,可这也正是赵墨用他的缘故,这样中规中矩不出错的人既不会给他招惹出麻烦,也不会给她招惹什么祸事。   她,指的是吴枕云。   赵知府的签押房内,琉璃书灯下。   “孙浩,祖籍江南道安州……经州试中解士第六名,现入盛都待考,暂居于盛都城南杏花街右桥巷孙府……”   赵墨右手揉揉眉间,左手拇指指腹轻轻压在无名指指根处来回转磨,修长若竹的指节在微黄的烛灯下透着极淡的青色经脉。   涉案之人中有一人是明年春闱的待考士子。 第10章 换衣裳需要多长时间   “你是何时进的浴室?”吴枕云在大理寺公堂上问堂下的郑大勇。   郑大勇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穿着靛蓝的锦绸衣裳,挺着一个硕大的肥肚肠,满脸油光且双眼细长,进到公堂时见着吴枕云是一位女官,那双细长的眼里还流露出一丝油腻的促狭。   吴枕云连鄙夷都懒得鄙夷,例行公事地问他“堂下何人”之类的话,不料郑大勇那双眼仍旧那般猥琐的上下打量她,最后被杨武郎抡了一闷棍才老老实实低下头回话。   “初七卯时三刻左右。”郑大勇低着头回道。   有倾脚头夫的证言证词在先,郑大勇不敢抵赖生怕被用刑。   吴枕云估摸着时间,那天夜里五更天时,她从霜花风月馆坐牛车至孙府需两刻,郑大勇说他卯时三刻左右进浴室,时间是对得上的。   吴枕云一手托着腮一手敲着桌案,问道:“你是怎么进浴室的?”   “就……推门进去。”郑大勇僵直着身子立于堂下,说道:“岳丈平时沐浴从来不会反锁门的,就虚虚掩着一道门缝,从外头一推就进去了。”   他这话吴枕云在孙五娘子处也听过,孙德正沐浴时习惯虚掩着门,外头的人要想潜入很容易,那为何初八那日众人撞门进浴室时,浴室门是反锁起来的呢?   是谁反锁的浴室门?   吴枕云再问他道:“你进到浴室之后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看到了……”郑大勇暗暗瞥了一眼堂上立于两侧的面色铁黑的衙差,攥了攥拳头,道:“岳丈坐在浴桶里,胸前被插入一根铁棍,我当时就慌得不行,赶紧跑出来关上门,生怕被人怀疑是我杀了岳……不是我!吴少卿,真的不是我!”   吴枕云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看到孙德正坐在浴桶里?怎么坐的?朝什么方向坐的?除了看到死者坐在浴桶里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这……当然是朝着……”郑大勇想了想,道:“背对着衣桁烛台坐着的。”   也就是众人撞门进到浴室时看到的死者坐姿朝向。   吴枕云问道:“除此之外你就没再看到别的什么了?”   “看到岳丈那样,我哪里还敢再看别的?”郑大勇摇摇头道:“出了浴室门之后,我赶紧跑出府门,连头都不敢回。”   吴枕云淡淡地看着他,道:“我听那个几个倾脚头的说你入府之前给了他们半吊钱,还吩咐他们久等些时候,往日你可不会这么大方,初七那日为何突然慷慨起来?”   郑大勇面色微露出不自然来,支吾着说道:“我那时身上正好有半吊钱,就拿出来充充面子,我也没真的让他们久等多久,就比往日多等了一些时候。”   吴枕云停了一下,让一旁的韩书吏记下笔录,过了一会儿再问郑大勇道:“你为何要进你岳丈的浴室?”   郑大勇低头回话道:“府里的钱大多都是我娘子管着的,那日我娘子不在府里,想要钱就得去问我岳丈要,我进了我岳丈的院中,看到浴室有灯亮,我就猜着岳丈在里头沐浴,便直接推门进去问了,何曾想……”   吴枕云端坐于上,平静地问话道:“你说你回府是为了问你岳丈拿钱,你岳丈已经遇害,那么你出府时又是从哪里得到一吊钱给倾脚头夫的呢?”   郑大勇忙回道:“是我……是我平时偷偷攒的私房钱!”   吴枕云看着他,道:“也就是说初七寅正四刻你从霜花风月馆坐牛车到孙府,进了孙府后你先去了你岳丈的院中并进了浴室,出了浴室后你再回你院中拿私房钱然后再出府是吗?”   “是是是!”郑大勇忙不迭地点点头。   吴枕云冷冷盯着他,问道:“你是何时从孙府出来的?”   “我是……”郑大勇细长的眼左右瞟了瞟,道:“是……是……好像是……”   吴枕云已事先盘问过倾脚头夫,那些倾脚头的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孙府,此时此刻他若撒谎的话,吴枕云当场就能揭穿出来。   “是……”郑大勇的头越来越低,说道:“辰时三刻左右。”   吴枕云反问:“辰时三刻?”   郑大勇慌忙道:“可能也是辰正四刻……这样……”   辰时三刻与辰正四刻之间可是差了足足半个时辰,吴枕云再问道:“到底是辰正四刻还是辰时三刻?”   “是……是辰正四刻。”郑大勇最后咬咬牙说道。   郑大勇卯时三刻就进了浴室,依他所说的进了浴室立马跑了出来,前后最多不过一刻的时间,卯时四刻到辰正四刻这段时间他都在孙府里,整整一个半时辰里他就回自己院中拿了一趟私房钱?   他自己偷偷攒下的私房钱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去拿吗?   吴枕云抬手,道:“来人,将郑大勇暂时收押入狱。”   “是。”   问过郑大勇后,吴枕云又分别问了那几位倾脚头的,他们都说郑大勇是天大亮时才出的孙府,而辰正四刻天确实已经大亮了。   “郑大勇从孙府出来的时候还换了一件衣裳。”一位倾脚头夫提到说:“他进府的时候穿着一件土黄的襕袍,出来的时候就换上了一件靛蓝的,我们当时还笑话他换了新衣裳是打算重新做人吗?”   另一位倾脚头夫也提到了这事。   郑大勇见到死者遇害后就赶紧跑开并关上浴室门离开案发现场,说明他并不想引起旁人怀疑,可他关上浴室门之后并没有立马离开孙府,而是回自己院中拿了私房钱还换了一套衣裳,不仅如此,他还在孙府待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出的府门。   这一个半时辰里,郑大勇还做了什么事?   吴枕云冲公堂外高声道:“来人,传孙浩问话!”   一衙差走上前来,回禀道:“回吴少卿,孙浩已被盛都府衙的衙差接走了。”   “盛都府衙?”吴枕云从座上起身,问道:“他们为何要把孙浩接走?又接去了哪里?”   衙差回道:“回吴少卿,盛都府衙的人说这是赵知府的命令,命他们把待考士子孙浩接至国子监西院寮舍暂住,若吴少卿要问话,劳烦吴少卿亲自到西院寮舍去问。”   “赵知府……”吴枕云垂眸,半晌她道:“备马,去国子监西院。”   吴枕云到国子监西院寮舍门前时,赵墨正好从国子监里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衙差。   “下官见过赵知府。”吴枕云站在院门前,躬身作揖道。   赵知府身后的衙差们听出来吴少卿这语气不善,也是,吴少卿堂堂一位大理寺少卿,问询一个涉案之人都得亲自策马前来,怎么说都是委屈了她的,她心中有些不满很正常。   不过赵知府也真是的,孙浩不过是一个待考士子罢了,安州解士第六名而已,成绩也算不上有多好,何必为了一个普通的士子得罪吴少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赵知府是故意针对吴少卿呢?   “吴少卿这是要问话?”赵墨走上前去,冷峻的脸和今日灰白的天际一样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问她道。   “是。”吴枕云同样公事公办地回道。   “进去吧。”赵墨说道。   孙浩确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待考士子,可若让旁人看到待考士子一旦涉及命案便必须劳费心神应付官差问话,不能再安心读书,那么日后难免会有人效仿此案,故意污蔑待考士子使其牵涉命案、斗讼案甚至是普通的婚户案,扰乱待考士子备考,借公案恶意排挤打压春闱考场上的对手。   此种风气不可开,至少不能从吴枕云手中的案子开始。   将孙浩接至国子监西院寮舍暂住不许旁人擅自惊扰,不过是想让那些有心之人看到即使待考士子牵涉命案也无需顾虑太多,打消那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动的作恶之心。   得到赵墨的应允后,吴枕云转身走向国子监西院寮舍,至院门时,她忽地回过头来问了赵墨一句:“赵知府,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赵墨淡淡道。   “你找自己的私房钱需要多长时间?”吴枕云冷不丁地问他道。   她从未偷偷攒过私房钱,这种事她没有经验,问一问可能有经验的赵墨应当没问错人吧?吴枕云如是想着。   赵墨看着她那双清澈无辜的双眸,根本没有暗藏什么坏心眼,更没有什么暧昧情愫,可她这话一问出口,便会令人浮想联翩。   譬如赵墨身后那些衙差们心中就在暗想:吴少卿为何要这么问赵知府?是为了报复他将涉案之人孙浩接至国子监暂住,还是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隐秘私情?   赵墨深深地望着吴枕云,不答话。   他不需要私藏什么银钱,这种事她也不该现在来问他,日后她若对自己有所怀疑,那么应当这么问他:“夫君,你找自己的私房钱需要多长时间?”   见他被问住了,吴枕云忖度着这种私密的事他可能不想让她这个外人知道,况且周围还有那么多衙差呢!   于是吴枕云走近他跟前,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问他道:“你换衣裳需要多长时间?”   她觉得赵墨又不是什么娇羞小娘子,换衣裳算不上是什么太私密的事,问一问应当无碍的。   吴枕云一靠近,她那轻柔的发丝便轻轻扫过赵墨颈下,时不时撩拨着颈下皮肤,赵墨不由得仰起脖子来,垂眸看着跟前的她,欲言又止。   吴枕云若当真想知道就该亲自到他屋里亲眼看着他换衣裳,一滴一滴地掐着时漏数着时间,保准分毫不差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何需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小心翼翼地问他?   见他仍是不肯回答,吴枕云的小脸上纠结起来,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问他道:“找私房钱和换衣裳加起来,是否需要一个半时辰?”   她觉得这么问已经很委婉了,赵墨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即可,这不算是为难他吧?   赵墨:“…………” 第11章 装作失忆·未遂   国子监西院寮舍外,石板小道两侧堆着雪,雪里埋着落叶,白雪白,枯叶黄,冷风来来回回,荡起下裳衣摆。   赵墨身上披着的是夹绒青缎披风,绒是上好的鹤羽细绒,缎是内造绫缎,领口的银角带整整齐齐系好,垂于他襟前,这一身华贵青缎与他峻拔颀长的身姿很是合衬。   赵遇白还是当年的赵遇白,国朝异姓王之孙,浑然自成的清贵冷峻,眼眸一贯的肃穆沉静,除了这世间的万里山河,不知还有什么可入他的眼。   应该没有了吧,盛都的寒风如是想着。   每年的冬日,盛都的寒风都如约而至,每每路过赵墨的眼眸,都难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人,即使有也是转瞬即逝,身影缥缈的,今年却有些意外。   他眼底那抹缥缈的身影似乎转过脸来,敢与他对视了,看着身量好像也长大了不少。   这事于他而言,不知是喜是忧。   寒风拂过他眼睫时碰到了些许温柔的目光,想来这应是一件欢喜的事吧。   谁知道呢?   为了能让赵墨听清自己说的话,吴枕云脚下不知不觉地靠近他许多,仰起一张认真的小脸来重复地问他:“你找自己的私房钱需要多长时间?换衣裳需要多长时间?找私房钱和换衣裳加起来,是否需要一个半时辰?”   这三个问题他但凡肯回她一句,便不算是白问这一场了。   赵墨垂眸望着跟前的人,褪去以往在他面前装乖的底色,更显得清透灵动。   他唇角蕴着不为人察觉的笑意,故意走近两步,俯下身来问她:“吴少卿会管束你夫君平日的银钱用度吗?”   “我……”吴枕云被他的话噎住了,懵怔半晌后别过脸去。   他就在她的身侧,温热的气息掠过她原本冰凉的耳廓,烫红到她耳根处。再近一点便是亲昵无间,再远一点就是分寸得当,这不远不近的,刚好是暧昧丛生。   “我不会。”吴枕云脚下悄悄挪了半步,为了挪这半步,她的乌皮六合靴都快被她脚趾抓破了。   “既不会,那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赵墨微微侧过身,补足她后退的半步,声音低沉轻缓,暗藏着一丝丝揶揄,还有认真。   他确实认真地想过吴枕云会是怎样的娘子,今日他问这句话也是认认真真地问她的。   “我不会,可你……可你娘子……”或是以前的娘子可能会啊!   吴枕云低着头说道,脚下又暗暗挪了半步。   赵墨的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不过就稍稍靠近她一点点,她便这样局促不安,皱眉为难,看看她脚下都快把石板小道给挪出一道深印来了。   “吴少卿平时会替你夫君更衣宽衣吗?”赵墨不再逼近她,只是低声问她道。   一阵寒风从赵墨后边来,他高大的身子挡在吴枕云面前抵住了冷意对她的侵袭。   身上的夹绒青缎外披往前飘,风顺势借着青缎外披替他将跟前欲要退却的人轻轻半拥住。   “我不……”外披的内衬碰到吴枕云的指尖,传来赵墨身上熨帖和暖的体温,她忙缩回手,脚下也退了半步。   吴枕云定了定心神抬起脸来,道:“我又没有夫君,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赵墨清冷一哂,道:“我没有娘子,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你没有娘子,那年年……”   吴枕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望向他:看不出来赵墨居然是这样的人!未婚却先孕,怪不得年年的娘亲要走呢!他这是活该!   意识到从赵墨这里问不出什么结果,吴枕云歪过脑袋,扬声问他身后的衙差们,道:“各位大哥,在下想问一下你们找私房钱需要……”   她才刚刚问出声,口中呼出的热气还未消散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头顶似有霜剑刺过,她怯怯抬眸,不偏不倚的正好撞上赵墨那双冷冷的眼眸,吓得浑身一哆嗦。   而那些衙差们也都个个转过身去装作没听到,更不敢搭腔——跟在赵知府身边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   “赵……赵知府,我先进去……进去了。”   吴枕云太熟悉他这个眼神了,以前她做错事的时候,赵墨便会用这种眼神凝视她,直到他开口说:“知错了吗?”她才敢抬起头来认错。   “还请吴少卿问完话早些出来。”赵墨语气一转,又变成了公事公办的赵知府。   比起赵墨,还是赵知府比较好相与些,吴枕云暗暗舒了一口气,躬身作揖道:“是,下官明白。”   赵墨看着吴枕云身着单薄的獬豸绣纹绯袍入了西院寮舍,两指指腹轻轻滑过身上青缎外披的内衬,上面似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寒风与外披都可拥抱她,他却不能。   问过孙浩出来之后,赵墨仍在西院寮舍外站着,吴枕云以为他会到附近的茶馆酒楼处等,没想到他就站在门外。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问出什么了吗?”赵墨上前问她道。   吴枕云摇头,道:“我问他进没进过浴室,他和我说不知道,我问他何时进的浴室,他摇头说不知道,我问他为什么进浴室,他也说不知道,还说他当时迷迷糊糊的,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他刚来国子监寮舍暂住,心里肯定有许多想法,可能是这些想法让他觉得即使他不回官差的话也不会怎样。”赵墨拇指轻轻转磨着无名指根,沉思了一会儿,与吴枕云道:“夜里你再过来一趟,再问他一次。”   “好。”吴枕云点头。   “夜里来的时候,你身上能多添一件外披吗?”赵墨问她。   “外披……”   吴枕云抬眼茫然地看着他,他关心自己添不添衣是不是因为他还想着让自己答应他做年年的阿娘。   “爹爹!阿娘!”   一听到这个声音,吴枕云就如闻晴天霹雳,下意识地躲到赵墨身后。   五六步远的地方,任逸正一手捏着聚骨折扇,一手牵着年年往两人这边快步走来。   年年一蹦一跳,红扑扑的脸蛋笑开了花,口中兴奋地嚷嚷着:“爹爹!阿娘!爹爹!阿娘!”   “不许叫我阿娘!”吴枕云从赵墨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对小小的年年很是惧惮,却还要故作凶恶地警告他,道:“你再叫我阿娘,我……我生气了!我生气时很可怕的!”   “爹爹……”年年松开任逸的手跑到吴枕云和赵墨中间,左右手分别拉住两人的手,冲她咧嘴笑道:“阿娘。”   此时,在寮舍对面茶馆里休息的盛都府衙差们远远走了过来,正好碰见了眼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一幕。   “赵知府……这……”衙差们纷纷诧异地问道。   在场的任逸不解释,赵墨也不做声,就只有一个小男孩年年在那里“爹爹”“阿娘”地唤着,任谁看了都以为吴枕云和赵墨之间有什么。   “…………”   吴枕云心下一横,暗暗用力,甩开年年的小手,仓皇而逃般快步往前走,毅然且决然——和她当初离开赵墨时一样,不肯回头。   “阿娘……阿娘……”   年年是小孩子,小孩子没经历过被拒绝的痛苦,更不知道退缩是什么,见到吴枕云走了,他就跟在后边追着她跑。   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你没事吧?乱跑什么,摔伤了怎么办?”   不得不回头的吴枕云快步上前,半蹲下来扶起年年,拍掉他身上的雪,抬头望向赵墨。   赵墨……赵遇白……   她暗下决心,缓缓起身,走向他。   吴枕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她,只知道有些事不是她想躲开就能躲开的。   短短几步远的距离,她却生出一种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无助茫然感。   赵墨站在原地深深地望着她,清隽的脸上神情淡淡的,灼灼的目光盯着向他走来的吴枕云,未曾偏移过一分一毫。   他在等,等她回头。   吴枕云脚下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他面前,迎上他深邃得不可看透的眼眸,暗暗深吸一口气,小手不自觉地捏紧。   她樱唇轻启,说道:“赵遇白。”   不是“阁下”,不是“赵知府”,不是“你”,是赵遇白,遇白哥哥的赵遇白。   “吴枕云。”赵墨轻声应她,声音清冷微冽。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冬,大理寺少卿吴枕云欲要装作失忆,未遂——可见,谎言终究会被戳破的。   被迫褪下层层包裹的铠甲,吴枕云不得不坦诚地面对赵墨。   既要她坦诚,那赵墨也得坦诚。   她说:“年年不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赵墨抬眼往远处望了望,唇角溢出一点轻笑,再看向吴枕云,说道:“他也不是我的孩子。”   “他不是你的孩子那是……”吴枕云的脑袋被他这句话震了震,仿佛置于晨钟暮鼓里一般,耳朵嗡鸣,道:“你……你骗我!!”   赵墨望着她,唇角微微一动,说道:“彼此彼此。”   “你……”   吴枕云当场语塞,自己瞒骗他在先,此时不好再与他争辩什么,只能狠狠瞪他几眼,暗暗咬牙生着闷气。   原来年年不是赵墨的孩子,而是赵墨阿姊的孩子,这孩子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亲又因旧案入狱,他没有爹爹和阿娘可以叫,所以便唤赵墨作“爹爹”。   至于年年为什么要叫吴枕云“阿娘”,这就要问赵墨了。   连小孩子都利用!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第12章 偏要叫你赵知府!   “敷衍。”   赵墨看到吴枕云身上披着的半旧浅绛色外披,薄唇轻吐了这淡淡两个字,听起来很是不悦。   “我哪里敷衍了?”吴枕云扯了扯身上的薄薄外披,道:“这不也是外披吗?”   “脱下来。”赵墨的语气听着好像是在命令她。   “不要!”   吴枕云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觉得有些别扭甚至烫嘴。   她其实不是很习惯违逆赵墨,譬如说今日他嘱咐自己夜里来时要多添一件外披,她原本是不愿的,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披了一件在身上,虽抵不得寒冷但应该能勉强应付赵墨的嘱咐。   赵墨却仍不满意,觉得她敷衍,还命她脱下。   吴枕云才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人呢!立马就出言拒绝了他。   可是好像没什么用。   赵墨修长的两指利落地划过他前襟的银角带,轻轻一扯,三指轻而易举地解开,脱下夹绒青缎外披,不由分说的直接罩在她身上。   他的夹绒青缎外披严严实实地压着吴枕云的薄薄浅绛色外披。   吴枕云不敢抖落掉,她的浅绛色外披只能低声下气地受那青缎外披的欺负。   呜呜呜,好委屈好可怜!!   赵墨俯下身来,微凉的长指不紧不慢地替她系好银角带,并顺势挑开她那浅绛色外披的玉石带,玉石带一松,大掌绕到她腰上将浅绛色外披往下一扯……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薄薄的浅绛色外披就这么从吴枕云身上脱了下来,由不得她做主。   “进去吧。”赵墨道。   说着就将那件薄薄的浅绛色外披拢到他自己身上,走在吴枕云前头,领着她往国子监西院寮舍里去。   国子监西院门前悬着栀子灯,他的背影在灯下半明半暗,吴枕云看了许久都看不清。   身上的夹绒青缎外披残留着他的温度,罩在她身上轻轻裹住她单薄的身躯,内衬来回摩擦着她的手背和指尖。   这是她今日碰都不敢碰的地方。   吴枕云眼眸垂了垂,心思沉重起来,低着头跟在赵墨身后。   她这次能回盛都,除了秋先生四处奔波周旋外,还有赵墨的暗中相助,利用异姓王之孙的地位和能力将那些针对她的老臣们调出盛都,那些反对她回盛都的声音也渐渐被赵墨熄掉。   这些事,吴枕云心若明镜,感激肺腑。   赵墨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顾念什么所谓的旧年情谊,他想要什么吴枕云很清楚。   赵墨暗暗帮助她调回盛都,再逼迫她承认记得以往种种,现在又……吴枕云拢了拢身上的青缎外披,暗暗苦笑两声。   其实他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更无需对她这般关照,他只要说出口,吴枕云便会答应他——说实话,即使他不说出口,吴枕云也是义不容辞的。   奈何……罢了,赵墨这般待她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心而已,她又何必拆穿呢?   国子监西院寮舍内,一间狭窄的书屋里。   “你是否进过孙德正的浴室?”   吴枕云身上罩着赵墨的夹绒青缎外披,盘腿端坐于破旧的草垫上,隔着两张书案,问对面的孙浩道。   孙浩也盘腿坐于书案前,看了看眼前的冷面菩萨吴少卿,再瞥了一眼吴少卿身后站着的铁面阎罗赵知府。   他拳头虚握在膝盖上,抓着下裳,心里盘算着到底该不该开口。   赵墨冷眼看着孙浩,道:“本官劝你最好如实回话,此案不了结你别想踏进春闱考场,十年寒窗付诸东流,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   “我进去过。”孙浩沉默许久才承认道。   “何时进去的?”吴枕云问道。   “不知道。”孙浩猛地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进去的,初六那晚看完书之后就很困很困了,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睡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我就在孙德正的浴室里了。”   “你何时睡过去的?你又是何时醒来的?”吴枕云问他。   “我一般看书都看到夜里四更天的,可初六那晚我实在太困了,戌时左右就睡了下去。”孙浩低着头回答道:“直到初七晌午时才醒来,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是在孙德正的浴室里。”   “你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吴枕云追问他。   “看到孙德正死在我面前,满浴桶都是血水……我身上也全都是血……”孙浩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就头痛晕眩,双手摁在额角,说的话变得前言不搭后语,“有血……手里握着铁棍,铁棍还刺在孙德正身上……我吓死了……赶紧跑了出来……我……”   “你跑了出来?”吴枕云问他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当时又慌又乱,就直接跑了出来,发现门没关又回去把门给反锁了起来。”孙浩说道:“窗户是支摘窗,我在里头反锁了门就从窗户跳出来,窗槛上的鞋印我也擦干净了。”   吴枕云皱眉,问他:“然后呢?”   孙浩摇摇头:“然后我就悄悄离开了,没再回去过。”   “你……”吴枕云看着孙浩,道:“有很大的嫌疑。”   初六戌时昏睡,醒来后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刺死死者的铁棍,反锁门再跑,光从这些事上看,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可我真的没有杀过人!”孙浩慌忙高声否认道。   “你能不能回想一下你看到死者时,他的死状朝向是怎样的?”吴枕云问他道。   “死状朝向……就在我对面坐着,胸前插着一根铁棍,死状凄惨恐怖……”孙浩双手摁着额角,痛苦地说道。   吴枕云:“你对面指的是……”   孙浩说道:“我对面还有衣桁和烛台,孙德正是背对着衣桁和烛台坐在浴桶里的。”   又是和众人撞门进入浴室后看到的死者坐姿朝向一样。   问过这些话之后,吴枕云走出国子监寮舍,低着头,眉间紧蹙,脚尖划拉着地上的雪。   “怎么了?”身侧的赵墨问她。   “我想着死者的尸体是被挪动过的。”吴枕云的脚尖在雪地上划拉出一个浴桶,并点了两处,说道:“浴桶上的两处裂痕,一处在出水竹管对面,一处在死者最后坐着的地方,我怀疑死者原本是坐在出水竹管对面的,而血水上漂浮的那些点点白蜡,应该就是从出水竹管里流出来的,还有……我怀疑凶器也是从出水竹管里出来的。死者被对面的出水竹管里突然刺出来的凶器刺死,凶器贯穿其身刺到身后浴桶形成裂痕,待死者死后,凶手再进入浴室将死者挪到另一边……”   赵墨一字一句地查看过与案相关的证据与文书,自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裂痕、凶器和白蜡是什么。   他说:“如果凶手利用了出水竹管杀人,那么在初六戌时至子时这段时间,凶手为了摆脱嫌疑肯定会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你认为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孙浩恰恰不会是凶手,是吗?”   吴枕云点头,又审慎地摇头道:“尚未有充足证据之前,下官也不敢定论。”   “下官?”赵墨侧过脸幽幽望向她。   她装作失忆后一直这么客客气气与赵墨说话,赵墨对此耿耿于怀,现在她的称呼略客气些,赵墨眼底的森森寒意就直接杀过来。   吴枕云贝齿暗咬,挤出一句话道:“赵知府,公事公办,说话客气些是应当的!”   “赵知府?”赵墨深深盯住她。   “赵遇白!!”吴枕云终于忍不住,气势汹汹地冲他吼道。   “何事?”赵墨却突然云淡风轻地应她。   “明日还得去孙府一趟。”他这般气定神闲,吴枕云也不得不压下怒火,说正事道:“这些日子大理寺的衙差一直守在孙府门外,可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发现孙府的人有什么可疑的踪迹……”   赵墨道:“盛都府的衙差和城防营的骁卫是每日都巡查的,所以每日都有吏录,你可到盛都府衙翻查,兴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吴枕云捏捏耳垂,讪笑道:“我原本也想去翻查来着,忙着忙着就忘了,一直没去成。”   她哪里是没去成,明明是不敢去,去一趟盛都府衙跟要了她小命似的,东躲西藏的生怕撞见赵墨。   赵墨微微挑眉,双眸中浮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似调侃又似揶揄般看着她,看得吴枕云很不自在地别过脸低下头。   他不说话。   她更不敢出声。   两人就这么走在悠悠长街上,影子在雪地上偶尔交叠。   是月夜。 第13章 我想反悔!   吴枕云曾认真地想过回盛都之后该做什么事,该见哪些人,该说什么话,却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面对赵墨。   即使她良心尚存要报未完的旧恩,了未完的情谊,也是落在赵墨的阿姊赵言身上,而不是赵墨身上。   回盛都后,秋先生对她说过:“阿言的事,你要尽力而为。”她点头说:“好。”   不是吴枕云妄自菲薄,而是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像查清旧案这样的事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有能力做到,为什么秋先生选择她,为什么赵墨也选择她?   不过是因为比起旁人更相信她罢了,更准确地说是相信吴枕云会顾念旧日恩情,性命攸关的时候她会做出令人满意的决断。   这世间许多事是可以被利用的,情谊、旧恩、愧疚和习惯……赵墨对她往日有恩,她对赵墨今日有愧,赵墨若想利用这些,吴枕云觉得无可厚非。   天上的月游走至夜幕当空,溶溶的月光倾洒于两人身上。   赵墨将吴枕云送至大理寺门口,没有将他身上披着的浅绛色外披脱下,也没有让她还夹绒青缎外披的意思,只是问道:“可用过晡食?”   他的声音一贯的好听,此时此刻更是如此,冬夜澄澈的月色浸润过一般,清冷却不乏温和,潺潺流水静静流淌般。   吴枕云只是低头迟疑了一瞬,赵墨就说道:“鲅鱼馉饳,不要芫荽,可以吗?”   “可以。”   吴枕云本想说她用过晡食了,可她实在是不擅长在赵墨面前扯谎,稍稍顿了顿就被他察觉到了。   “你先进去,晚点睡,等我。”赵墨看着她眼底的警惕和防备,沉声添了一句道:“还有任安闲。”   “好。”   吴枕云点头道。   赵墨看着吴枕云进了大理寺后,转身往一家食店铺子走去,他生怕从国子监寮舍回来时太晚了食店都打了烊,事先让任逸到一家食店门口拖着时间。   “快快快,要打烊了!”任逸一边冲赵墨招手一边催促着食店堂倌道:“三碗旋切细料鲅鱼馉饳,有一碗不要芫荽,放食盒里带走。”   打着哈欠的食店堂倌摇头道:“只剩最后一碗了!”   “那就一碗旋切细料鲅鱼馉饳,不要芫荽,放食盒里带走!”任逸口中哈着热气,忙说道。   “好咧!”食店堂倌转身往里,准备着细料。   “再添一碗羊肉汤。”赵墨上前说道。   正在切细料的食店堂倌头也没回,只说道:“就剩一些细碎羊杂,要不要?”   “全都给他添上!”任逸在食店外头冻了半日,这时候只想快些拎着食盒到暖和的地方去取暖,折扇往袖里揣,搓着手跺着脚,说道:“快点快点,冻死我了!”又埋怨赵墨道:“你也真是的,直接带她往这里来就好了,还非得先送她回大理寺再来,折腾这么一圈,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她得早些回大理寺。”赵墨低声道。   赵墨发现吴枕云每次都会赶在亥正之前回大理寺,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先送她回大理寺去。   许是太晚了,女孩子在外面会觉得不安全,吴枕云本就是个怯怯乔乔的,天黑一点,风声大一些就唬得她战簌簌往角落里躲,怯生生看着外头发着抖,可怜得很。   这样胆小的人,却偏生做了大理寺少卿,真是上天挫磨,世事不由人。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隔间。   吴枕云从西面暗房里沐浴洗漱出来,前额与后颈的发丝还滴着水,她用巾帕胡乱擦抹两下就不理会了。   她不是非要在赵墨回来之前沐浴,只是大理寺烧热水都是有时辰的,夜里最后一趟热水是亥正一刻,过了时间便只能自己烧炭了。这乌榄炭烧得再多也热不了一浴桶的水,用来烧烧茶温温酒倒是够的。   她换上一件家常的素绫织锦宽袖襕袍,这件衣裳是秋夜里该穿的,若不是房里烧着炭火她也不敢在冬日时穿着。   是得备下冬日的衣裳了。   常住在大理寺好像没什么不方便的,签押房一分为二,一扇门隔着,外头办公里头安寝,沐浴洗漱都有热水,一床竹榻可坐可卧,小憩深眠都很适宜,一方矮桌可倚可靠,喝酒品茶都不妨碍。   可惜就是小一点,一面月形书柜就已占了一半的房间,衣桁得当衣柜用,只能挂几件常穿的衣裳,一旦换了季就得撤下上一季的衣裳腾出空间来,竹榻上的被褥也是。   平日清洗的衣裳不能晒在外头,只能临窗借一借窥探进来的日光,夏天有日光时还好,像这种冬日里没有日光的只能多备些衣裳了。   房内的窗户看着挺严实的,五六月里一旦遇着暴风雨,雨水立马就会从窗框细小的缝隙中渗进来,只需一夜就湿漉漉地淌一地不能住人。   前两条的不便宜吴枕云已切身感受到了,最后一条是秋先生告诉她的,吴枕云想着她迟早也会体验到的,不急不急。   吴枕云坐在竹榻上,身上裹着秋夜该用的薄被,眼皮强撑着困倦等赵墨。   赵墨让她等,她便等着吧,在这种事上没必要违逆他的。   吴枕云双臂抱着双膝,侧过脸枕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窗外只有森森竹林,她双眼渐渐迷蒙,又眨了眨眼,移目望向窗前的衣桁,衣桁上有赵墨的那件夹绒青缎外披。   这件外披很暖和,比她身上这床薄被都要暖和。   吴枕云等着等着就眯起眼来,本就有些倦意,一阖眼就再难睁开了,整个人歪倒到软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赵墨与任逸进到大理寺时,她早已蜷缩在竹榻上沉沉入梦了。   签押房的门是半掩的。   赵墨推门走进去,掀开隔间的竹帘往里头望了望,见她熟睡便又将竹帘放下,脚下步伐轻缓无声,走出签押房外并关上了门,站在冷风飕飕的廊下。   冬夜的廊下是真的冷啊,风一个劲地吹,冻得人双手双脚都没知觉。   本想进屋暖和暖和的任逸望着紧闭的签押房门,希望落了空,哆哆嗦嗦抱着双臂坐在廊下,也无什么怨言,偶尔起身走动走动热热身子。   “她什么时候醒啊?”任逸问赵墨。   “一会儿就醒了。”赵墨低声道,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你确定?”任逸道。   “她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还露着小脚,炭盆里的炭火快熄了,发髻没有散开,她睡觉并不老实,稍稍一偏脸发钗就硌着脑袋,她要么是被冷醒的,要么是被硌着疼醒的,要么……是被饿醒的。”   赵墨刚才只往隔间里瞟了一眼,便断定吴枕云会醒来,连怎么醒来的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任逸冷得双腿颤抖着,牙齿打着架,说道:“你也忒狠心了些,就等着她被冷醒疼醒饿醒,却不上前去给她添个炭火棉被,替她卸下发钗……”   “她答应过要等我的,自然得让她等到我。”赵墨往签押房里望了望,说道:“若纵着她睡过头去,她醒来就见不着我了。”   任逸看着凭栏而立的赵墨,欲言又止,久久无话,过了半晌,他才轻叹一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赵墨站在廊下不言语,望着树梢上绰绰约约的月影。   任逸说道:“她既然不愿意记起过往,你让她装下去又何妨,何必这么急着拆穿她?让她一直抱着愧疚面对你,也真是可怜。”   任逸是亲眼看着吴枕云被赵墨一步一步逼到绝路不得不站出来承认她是装作不记得的,看着看着他就有些心疼吴枕云了。   赵墨的拇指压在无名指处转磨了两下,沉声道:“急……”停顿了许久,垂着眼眸说道:“五年,算急吗?”   “你这话是……”任逸稍稍愕然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着五年前和她未完成的那一场婚事啊?”   赵墨深邃的眼眸望向夜幕,没有说话。   任逸从他的沉默里恍悟出一些意思来,说道:“你不是急着要拆穿她,你是急着要娶她?”   赵墨低着头不做声,算是默认。   “你当真要娶她?!”任逸不由得高声起来。   “她不在盛都,不知盛都现下的波云诡谲,任安闲,你应该是知道的。”赵墨的声音仍旧是低低的,沉沉的,没什么起伏。   “我知道。”任逸点头,当下的盛都并非看起来的这样太平盛世,依他对赵墨的了解,不把吴枕云放在身边,赵墨总是不放心的。   只是……   “她若是不愿意呢?”任逸认真地问他。   “答应过的事是不能反悔的。”赵墨淡淡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任逸一头雾水。   “她醒了。”赵墨将任逸的话撂在一边,转过身推开签押房的门走进去。   赵墨在门外时听到了签押房里的响动,是她坐起来伸懒腰的声音,很轻很轻,是醒了。   任逸在身后拎起食盒跟着他进去。   赵墨径直走到隔间的竹帘外,曲指轻叩门框,唤她道:“吴枕云。” 第14章 不要总想着欺负我们的孩子   吴枕云才刚刚坐起身来,没想到赵墨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她现在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脸倦容,双眼看东西都模糊,眼前只有一片淡淡烛光的光晕。   “羊汤都冻住了!”任逸在外头着急地喊道:“我也快冻住了!”   “进来吧!”   吴枕云来不及梳妆捯饬,索性披散下长发来,裹着一块薄被就下了床榻,盘腿坐在茵席地衣上,挪过一方四足矮桌,撤下上面的茶壶,预留出摆放食盒的位置。   先进来的任逸身上携裹着寒风,手中拎着一个漆红食盒,一屁股坐下来,放下食盒就絮叨着:“等个人还能睡着,难不成你等的人在梦里啊?真的是!快冷死我亲娘的乖儿子了!”   赵墨后脚跟进来,因他身姿峻拔且颀长,掀帘入内时不得不微微俯身,他抬眸稍稍环顾了一眼这间签押房隔间,两三眼就将这小小隔间的陈设布局给看得透彻了。   他剑眉一凛,说道:“不成样子。”   至于是哪里不成样子,吴枕云不明白,听他这副语气应该是哪哪儿都不成样子,尤其是她本人。   任逸坐在吴枕云对面,赵墨若要落座,无论是坐在她左边还是右边,都是坐在她旁边。   矮桌窄小,平时都是吴枕云一人独占并不觉得,今日赵墨一坐下来她便察觉出拥挤来,挤得她的心口微窒,呼吸不畅。   他的手肘与她的手肘擦过,深绯袍角覆在她露出的赤/裸小脚上,余光时时相撞,撞得她魂飞魄散,四肢五骸都在颤抖。   “得加些炭火热一热羊汤。”任逸搓着冻红的手说道。   “好,我去!”   好不容易有个离开座位喘口气的机会,吴枕云赶紧裹着累赘的薄被起身去拿炭火。   “坐下。”赵墨喉底轻颤,沉沉道。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甚至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根本没什么震慑力,可吴枕云居然十分不争气的直接倏地一下坐了下来,还挺直了腰身,端端正正又乖巧懂事的模样。   一坐下她就懊悔得抬手拍额,真是没出息啊她!   赵墨的冷眸淡淡瞥她一眼,起身去拿乌榄炭——适才他环顾室内一眼,便知道炭篓放在何处。   任逸目睹这一幕,不住地摇头道:“阿云啊,你去西疆待了五年回来,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吴枕云死要面子,嘴硬道:“谁没出息了?!”   任逸打趣她道:“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听到遇白说‘坐下’就立马坐下了,一瞬都不敢耽误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不懂,我这是谋略,先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再伺机而动……”吴枕云低声同他解释道,杏眸还一眨一眨的,水洗过一般亮亮的,看来是认真的了。   任逸听得忍不住笑问道:“伺机而动?你在等什么时机?”   “自然是等他成婚啊!”吴枕云托着腮,捏着耳垂说道。   “成婚?”任逸想到刚才在门外时赵墨也提起成婚一事,再听吴枕云这么一说,其中迂回巧合不禁让他轻声一笑。   “你笑什么?我是认认真真想过的。”吴枕云小手合拢成喇叭花状,悄悄对任逸道:“说到底是我临时逃婚在先对不住他,他现在肯定看我不顺眼,只能等他娶妻生子把我逃婚的事抛诸脑后,此事才算消停,到那时……”她杏眸骤然又亮了起来,盘算着往后的美好日子,说道:“我就可以欺负他的孩子了……父债子偿嘛……”   说着说着,就撅着小嘴和任逸小声抱怨道:“你不知道,我在西疆待了五年,每年都盼着赵遇白早些娶妻生子,如此他也能少记恨我一些,我也好早些回盛都,可我求神拜佛这么多年,居然一点用都没有,真是浪费我的香火功德钱……”   “咳咳咳……”任逸双眼往上挑了挑。   吴枕云立马会意,慌忙拢了薄被,收敛住眼底的光——赵墨拿着炭火回来了。   赵墨冷沉着一张脸,半蹲在吴枕云身侧,筛好的乌榄炭铺入炭盆里,手里火钳拨弄着一颗颗火红的炭粒,从任逸手里接过一罐羊汤,放在炭火上架好。   他一来,吴枕云就陡然乖巧起来,什么话都不敢说,拢着薄被坐在一旁歪着脑袋安安静静等着,闻着黑罐内溢出来的羊汤鲜香,暗暗咽着口水,抿着樱唇,翘首以盼。   任逸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碗鲅鱼馉饳到她面前,道:“先吃这个垫垫。”   “只有我的吗?”吴枕云见他只拿了一小碗,抬头问他。   任逸解释道:“太晚了,只剩下最后一小碗。”   “一……二……”吴枕云数着小碗里馉饳的个数,道:“一共二十个,我们有三个人。”她为难得皱起眉头来。   最后她给任逸和赵墨一人分了七个,剩下的六个是她的。   “阿云还在长身体,哥哥我呢就让一个给你。”任逸将碗中的一个夹出来给了吴枕云,和小时候一样的说辞。   吴枕云又还了回去,不满地咕哝道:“我都多大了,还长身体呢?你送个馉饳又要冒着冷风,又要等我醒来,真是辛苦了,该多吃点。”   另一位哥哥赵遇白一直低着头拨弄着炭火,对吴枕云分给他多少馉饳并不在意,直到吴枕云和任逸把各自的都吃完了,他才开口:“我不吃。”两指并拢,将小碗轻轻推挪至吴枕云手边,睨她一眼,挑眉道:“有些人又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又得求神拜佛,伺机而动,实在是辛苦得很,该多吃点。”   窗外有层层积雪,呼啸冷风,森森夜色,却远不及隔间内的寒意深重。   吴枕云:“…………”   任逸:“咳咳……咳咳……冻死我了……屋内比屋外还要冷……”   最后吴枕云在赵墨的眼皮子底下一颗一颗把他碗里的馉饳给吃完了,一点都不敢剩下,连汤汁都得喝完。   咕噜咕噜,是羊汤冒泡的声响。   吴枕云眼睛一亮:“好了!”   任逸端过她的小碗先给她盛了羊汤,提醒她小心烫,道:“去得太晚了,就剩下一些细碎羊杂,凑合着吃。”   “这是……羊肚!”吴枕云一勺就捞出一块羊肚来,很是惊喜,美滋滋地往嘴里放,软烂鲜香,味道上佳。   “看,我的是羊肠,好长好长一条!”   任逸手里筷勺一起上,从汤碗里抄底捞出不少羊杂,得意地向吴枕云炫耀,引得吴枕云胜负欲怒起,两个勺子并用,势必要从小小的羊杂汤碗里捞出龙肉来才罢休。   而赵墨吃饭一向是食不言的,连瓷勺磕碰碗沿的声音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用勺,匀长的三指轻捏小碗,抬起,仰脖,入口,搁下小碗,举止甚是从容淡定。   他的瓷勺现在在吴枕云手里。   任逸与吴枕云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暂时是任逸占上风,吴枕云不服气,要亲自掌勺舀汤。   “这次我来舀汤。”她说道。   吴枕云吃过一碗羊汤后,身体热了起来,薄被早就被她踹到一边去了,身上就穿着一件素绫织锦宽袖襕袍。   “把碗给我。”   她卷起宽袖接过任逸手中的汤碗,替他从黑罐中舀了几勺羊汤,又趁着赵墨不注意偷偷替他舀了几勺,最后沉底的刚好够一碗——全都是她的。   她赢定了。   矮桌上摆着三碗羊杂汤,任逸的看起来就清汤寡水的,赵墨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吴枕云的小碗里足足有半碗的羊杂。   她摩拳擦掌,捏起自己的瓷勺往小碗里一舀,惊呼道:“哇……这是……什么东西?任安闲你看看这是什么,好长一条,上面还有骨头……诶诶诶……赵遇白,你干嘛要抢走我的!”   吴枕云还没看清那是羊肠还是羊尾,一只魔爪就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瓷勺与汤碗一并夺走。   “你喝这一碗。”赵墨将他那一碗羊汤挪到她面前,道:“这才公平。”   吴枕云杏眸瞪大,看向他道:“我是要公平吗?我是要赢!”说着就要伸手去抢回自己的羊杂汤碗,却被赵墨抬手一挡。   他目光凌厉,不容分说。   “赵遇白……”吴枕云暗暗咬咬牙,决定重操旧业,立马摆出一副乖巧可怜的脸蛋来,白皙的小手抓着赵墨横档过来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眼眸含雾道:“还给我嘛……好不好?赵遇白……求求你了!”   起音软糯,尾音甜腻,就差一声亲昵的“遇白哥哥”,就能重现当年她吴枕云在赵墨府上学乖装可怜的模样了。   一旁的任逸恨不得当场举手认输,至于吗?至于吗?不就是想让他输吗?至于让他亲眼目睹这种人神共愤的场面吗?   “吴枕云。”赵墨偏过脸,幽幽地望着眼前这个装乖的吴枕云,小脸可爱,杏眸清润,小手软软地抓住他手腕。他眸底渐热,喉结不禁上下滚了滚,哑着声道:“你凑近些。”   装乖的吴枕云立马凑近他。   “这东西是……”赵墨的薄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耳廓,附耳轻声道:“羊鞭。”   “哦……”   原本想要使出浑身解数夺回汤碗的心瞬间蔫了,吴枕云再一次端坐好,耳根氤氲着他的温热,滚烫发红。   她低声说道:“那我还是喝你这一碗汤吧。”   赵墨但看着她,眼角蕴着浅浅的笑。   对面的任逸好奇地瞥了那东西一眼,道:“常言道,以形补形,吃啥补啥,这东西是合该让遇……遇白……吃……啊!”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冬,寒夜,苦主任逸被加害人赵墨一脚踢出大理寺少卿签押房门外,受冻半时辰不得入房内,诉于大理寺少卿吴枕云,不料吴少卿与赵墨狼狈为奸,任逸哭诉无门,悲惨非常。 第15章 你的青缎外披不干净了   “你要去大理寺诏狱看看阿言姐姐吗?”吴枕云对赵墨道:“我可以帮你的。”   两人端坐在矮桌前,她手里握着一盏刚煮好的天青茶,轻啜一口,看向烛灯下的赵墨。   大理寺有囚狱、大狱和诏狱,囚狱收押的是普通案犯与候审嫌犯,大狱囚的是已定罪的重案犯与命案犯,诏狱关押的是犯案的朝廷官员。   赵墨的阿姊赵言就是被关押在大理寺诏狱。   “不必了。”赵墨说道,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忧喜。   没有皇帝的圣旨,即使是大理寺少卿吴枕云也没办法进到诏狱里探望案犯,“我可以帮你”这句话她说起来轻飘飘的,但却要冒很大的风险才能做到。即使她做到了,事后也会惹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吴枕云原想着让赵墨见见他阿姊,兴许能让他宽心些,既然赵墨说不必了,那吴枕云也就不必执着于此。   她说道:“虽不能进入诏狱探望,可这毕竟是大理寺的诏狱,秋先生特别吩咐了看守诏狱的狱卒和捕快,让他们尽量善待阿言姐姐,他们不敢怠慢的。”   这是实话,也是宽慰赵墨的话。   赵墨道:“有劳秋先生了,你替我多谢她。”三指捏起茶盏喝了一口天青茶,温温热热的,熨帖人心,和他眼前的吴枕云一样,值得他喉头滚动。   刚刚宽慰了赵墨,她自己却又托着腮,愁着眉头道:“可秋先生也说了,诏狱里湿冷阴暗,即使不上刑具,常年待在里边身体也受不住,尽量善待不过是少吃点苦头而已,到底还是要早些昭雪翻案。”   赵墨搁下茶盏,拇指轻轻转磨着无名指根,道:“不急。”偏过脸看向吴枕云,眼眸沉沉:至少现在不能。   阿姊入诏狱已快两年了,此案一直没有重审,从上至下一层层压着,没有人敢轻易掀开,女相当年拖着病重的身子上书欲要审理此案都遭到多方阻碍,更何况是旁人?现如今女相故去,再也没人敢上书提及此案了。   朝中静悄悄的,像是从未发生过此案一般。   “不急……”吴枕云喃喃着重复他的话。   赵墨此人向来很有成算,心智颇深,自有思量,根本用不着吴枕云多说什么,也无需她顾虑什么,他若想要用她时自然会让她起作用的。   此番担心倒显得多余了。   赵墨望向窗外的天色,已是三更天了,再盯着吴枕云,只见她一会儿裹紧薄被御寒,一会儿握紧茶盏取暖,一会儿喝茶热身,一会儿又挪动屁股靠近炭盆,余光偶尔与他相碰,瞬间移至别处,不知在怕些什么。   赵墨开口问她:“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都三更天了,看她那双眼眸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困似的。   她一双杏眸讶然地看向他,说道:“你不走我怎么睡?”   听着倒像是怪他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赵墨道:“我不走你也不知道催促我该走了?”   今日是他待在这里,若换做旁人她也这般不知主动开口送客,傻乎乎等着别人起身吗?这么晚了都不知道警醒一些吗?   她颇为委屈道:“我哪敢催促你?”   就算赵墨今晚非要待在这屋里过夜,吴枕云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啊!   “你敢做的事多了去了,少在我面前装委屈。”赵墨冷哼道,手上三两下就收拾好了食盒,起身要走。   “等等,你的青缎外披还没拿呢!”吴枕云放下茶盏,撑着桌角缓缓起身。   “不用还了。”赵墨拎着食盒往外走。   “还是要还的。”吴枕云想了想,舌头不大自然地打着结,低声说道:“你夜里回去冷,正好披上。”   此时此刻的吴枕云还不知晓赵墨为何说不用还了,天真地以为他是客气。   他客气自己可不能客气,借别人的东西得赶紧还,否则夜长梦多,容易出事——她其实很想用这件暖和的外披当被褥盖,再不还的话,这外披可就要毁于她手了。   吴枕云走到衣桁面前,踮起脚尖取下赵墨的青缎外披,将将拿起来她的手就突然像被雷劈一般,手腕一软,青缎外披又落回了原位。   衣桁上,赵墨宽大的夹绒青缎外披很不巧的正覆压在她耦合色的贴身衣裤上,这亵衣亵裤是她今日刚晾晒好的,忘了收拢到藤箱里了。   太丢脸了!绝对不能让赵墨看到这些!   吴枕云那张白皙的小脸霎时烫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再蔓延至心口,浑身都窘迫起来,两只小手纠缠在一起,纠结得很,不知该不该转过身来。   她身后的赵墨自然也瞧见了,却一声不吭,不动声色地别过眼去装作没看见。   其实他刚才进屋时就看到了自己的外披压着她的亵衣亵裤,半压半露的,所以他才说“不成样子”。去拿炭火时他顺手扯了扯青缎外披把她半露的亵衣亵裤给遮掩严实了,才不至于让她的贴身衣裤半露在外头受冷。   明知她现在的处境是又羞愤又尴尬,赵墨偏要走上前去多问一句:“舍不得还啊?”   “不是。”吴枕云转过身来,挡在他和衣桁面前,说道:“我刚刚看到外披下摆沾了雪,待我把雪掸干净了再还给你。”   赵墨道:“不用劳烦你了,我自己会掸雪。”长长的手臂越过她的肩欲要扯下衣桁上的青缎外披。   “不许碰!”吴枕云张开双臂护在青缎外披面前,发怒的兔子急着要咬人一般,红了眼道:“是我弄脏的,理应由我来掸掉,明日我弄干净了再拿去还给你,你不许碰!”   她是真的着急了,羞恼难当,眼底慢慢蓄起了一颗豆大的热泪,赵墨心尖抽疼了一下,缓缓收回了手。   他说道:“我明早就要披着出城去,不如现在就弄干净了还给我?”   “我……我……还不了……”   吴枕云低下头来,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到底是该说“你的青缎外披已经被我的亵衣亵裤玷污了,再也弄不干净了!”还是说:“你的青缎外披作恶多端,竟胆敢压着我的亵衣亵裤,其罪当诛,该当场拿办,你不得要回!”   她拿不定主意,哪一句都说不出口。   吴枕云的小脑袋越来越低垂,都快埋到胸前去了,口中还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时不时抬起红了一圈的眼眶巴巴地望着他,这副小模样简直就是我见犹怜。   这是在他面前装可怜呢!   赵墨看着因呜咽而低低起伏的后脑勺,无可奈何的轻声笑问她:“你当真舍不得还我啊?”   “嗯。”吴枕云猛地点头——不管是真的舍不得还是假的舍不得,现在只能是舍不得还了。   赵墨俯身问她:“当真?”   “当真!”吴枕云又重重点头。   她杏眸含雾,轻咬樱唇,目光恳切真挚若夜幕星碎,不掺杂一点谎言。   “那你就好好留着吧。”赵墨越过她的身子走到衣桁面前,手指指背轻轻抚过那件青缎外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吴枕云,说道:“别胡乱糟蹋了。”   吴枕云生怕他反悔似的,立马乖乖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待它的!”   看着眼前的她又乖巧又可怜,赵墨的心口莫名有些沉重,明明是自己有意迫使她露出这副模样的,现在却又心疼得紧,后悔得很。   他轻声道:“早些睡吧。”   声若沙磨般低沉喑哑,暗藏着许许多多未能说出口的话。   “嗯。”她点头应道。   赵墨掀起竹帘出门前,吴枕云忽地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快步跟上去问他道:“赵遇白,你家的浴室是有出水竹管的吧?”   她以前用过他家浴室,记得是有的。   “你要用?”赵墨回头问她。   “嗯。”吴枕云点头,并解释道:“杨文诗家里的浴室没有那样复杂的出水竹管,大理寺的沐浴暗房里更不可能有,任安闲府上人多我不方便去,所以需要到你府上叨扰一日。”   “我明早就要出城去,这几日都不在府里,你要用的话就自己去我府上,我的小厮会给你开门的,至于我的浴室在哪里……”赵墨垂眸深深地望着她,说道:“你应该认得的。”   吴枕云点头:“认得的。”   赵墨道:“认得就好。”   吴枕云将赵墨送至签押房门外,目送着他和任逸离开。   赵墨的背影一消失在黑夜里,她就赶紧关上门跑回隔间,把晾晒好的亵衣亵裤叠好收拢到藤箱里,回头再看看衣桁上那件暖和的夹绒青缎外披,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夜里,这件青缎外披仍旧好好挂在衣桁上,她没敢用来当做被褥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扯破了——她答应过赵墨要好好待它的,自然不能食言。   第二日吴枕云到盛都府衙翻查吏录时,赵墨已经出城去了。   盛都府衙的衙差上前来领着她进去,说道:“赵知府吩咐过了,吴少卿若是来府衙查看吏录,便直接请进来无需通传。”   “有劳了。”   “这是小的分内之事。”衙差将她领到书录房,翻找出近一个月的吏录出来交与她,说道:“吏录只可在此查看不可带走,还请吴少卿见谅。”   “在下明白。”   接过衙差那一捧沉甸甸的吏录,吴枕云在书录房里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一页页翻找着有用的蛛丝马迹。 第16章 方便需要宽衣吗?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三戌时,杏花街上有窃贼欲要入室,被竹木栅栏卡住,不得不大声呼救……”   翻过去一页。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五未时,杏花街上有三只公猫和两只小狗在追逐打架,撞翻一药膏货郎,药膏倾洒一地,遭众人哄抢……”   又翻一页。   “永宁十八年十月初九午时,杏花街上有三位浮浪客四处转悠,眼神飘忽不定,上前查问时说是脚底踩着牛屎,走走停停想蹭掉……”   翻至十一月初七这日。   “永宁十一年初七巳时,杏花街上有人钻入白象亭边竹林内宽衣解带,欲要当场做猥琐事,上前查问原来是方便小解……”   “方便小解需要解带,可为何要宽衣?还是大冷天的。”吴枕云捧着吏录走到门边问衙差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吗?”   对于十一月初一至初九这几日发生的事,吴枕云都要细细过问一遍,书录房外头的衙差都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了。   “吴少卿,没有作奸犯科的人我们也懒得问他姓甚名谁,你现在问小的,小的也不甚清楚,只能去问问当天巡查的人。”衙差随手指了指那一页上边的名字,道:“喏,当天巡查杏花街的就是这三人。”   吴枕云问那衙差:“请问这三人现在在哪儿?”   “现在他们应该……”那衙差满脸的厌烦,快步跑到后堂去看了看,再回来时他说道:“他们三个应该快回府衙了,吴少卿你到府衙西侧门等等,应该能等到。”   “多谢。”   吴枕云放下吏录走到盛都府衙西侧门,一到西侧门她就发觉不对劲。   西侧门是半掩着的,门锁生了锈斑,门前长了杂草,还有一口枯井,不像是常常有人经过的样子,那个衙差让自己在这里等人,等到的不知是人是鬼。   她没打算去和那衙差理论,更没打算浪费口舌去计较那衙差对自己的不尊重,而是……   “啊啊啊!有鬼啊!有鬼啊!”   吴枕云惊慌失措地跑回书录房门前,慌慌张张的对那衙差说道:“西侧门门外有……有吊死鬼!”   “不可能吧?”衙差不信她的话。   “真的有!我亲眼看到的,在门口飘飘荡荡的……可吓人了!”   吴枕云说得跟真的一样,那衙差心生好奇,跟着她走几步到后堂,远远往那半掩的西侧门处瞧了瞧。   “那是……”渐渐昏暗的天色下,衙差隐约看到西侧门外吊着一个像是无脚鬼的东西,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吴枕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这就是普通的枯枝树叶而已,没什么……诶呀!啊!救命啊!救命啊!”   西侧门边的枯井上覆着杂草,衙差一心都在门外那无脚鬼上,没注意到脚下踩了空,直接摔进枯井里,正在大喊着救命。   “衙差大哥,你且等等,我去找人救你!”   枯井边上的吴枕云虚情假意的与那衙差说了这话后,并没有去找人来救他,而是转身走到余推官的签押房外。   “吴少卿?”   余推官从签押房后头掀帘走出来,打着哈欠趿拉着靴子,手上抱着一铜制暖炉,拢着棉绒外披上前来,问吴枕云道:“吴少卿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的?”   “效劳不敢,在下只想问问这三位衙差现在在何处当值?”吴枕云展开手心,手心里是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位衙差的名字。   “就在那儿……”余推官手拍着嘴打哈欠,往知府的签押房门指去,道:“就他们三个。”   吴枕云望向知府的签押房门,只见三位衙差正守在门前,迎着冷风,站得笔直。   “多谢余推官。”吴少卿躬身一揖,道谢着。   “吴少卿客气了。”余推官伸着懒腰又回到签押房后边去打盹。   吴枕云走至知府的签押房门外,低声问了那三位衙差十一月初七那日的情形,他们慢慢回想起来,说道:“好像是郑大勇!”   “对,是孙府的郑大勇,没错的。”   孙府是富贾人家,在杏花街上还是叫得上名字的,郑大勇是孙府的女婿,衙差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足为奇。   吴枕云又细细问了那三个衙差,道:“你们是何时看见他的?可看清他做了什么事吗?”   衙差回她道:“就是初七那日巳时还没到这样,远远见他钻入竹林里脱了外衣,我们以为他要在竹林里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大喝一声上前去瞧了瞧,原来只是小解而已,就随他去了。”   吴枕云问他们:“你们远远看到他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你们走近时,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哦……这个嘛……”衙差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挠了挠头努力想着。   在他们回想的当口,吴枕云往知府的签押房内望了望,熟悉的物件映入眼帘——白瓷茶盏、羊脂玉管狼毫、云山笔架、紫砂笔筒……这些都是赵墨惯常用的东西。   签押房里一桌一椅一案都一丝不苟的,冷冷清清,和赵墨此人一样。   吴枕云甚至能想象到赵墨在里面办公时的模样,或静默喝茶,或停笔沉思,或起身远眺……   “回吴少卿,先是土黄的襕袍,近看时他把外衣穿上,是……靛蓝的……”   衙差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多谢诸位,叨扰了。”吴枕云躬身道谢。   那日倾脚头夫说郑大勇换了一件衣裳,吴枕云便心生怀疑,可若是直接进到孙府去查找换下来的土黄襕袍,未免有些打草惊蛇,若郑大勇有共谋犯,此举很容易惊动共犯转移证据。   吴枕云从盛都府衙出来,命杨武郎带人到白象亭边,在一片密密竹林里挖出了一件带血水且沾满白蜡的土黄襕袍,还有几件衣裤。   那几位倾脚头夫指认说,当晚郑大勇穿的确实就是这件土黄的襕袍没错。   倾脚头夫是这么说的:“郑大勇是穿着这件土黄襕袍进的孙府,从孙府出来时穿的是另一件靛蓝的,我们送他回霜花风月馆的时候,他说他要方便一下,就下了车进到白象亭边的竹林里。”   “当时少卿你也没问仔细,再说了方便这种小事,草民也没记在心上,就忘了同少卿你说了。”   “郑大勇从孙府里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啊!包袱?没有没有!就穿着一件靛蓝的襕袍出来的,草民记得很清楚的。”   入夜,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内,烛灯明亮,火苗稳稳地燃烧着,灰白的烛花掉落,尘埃落定。   吴枕云伏案疾书,整理着近日的证据并列出格目来,一道道证据列清后,此案也有了些清晰的眉目。   依据现有的证据,吴枕云推测,凶手事先将凶器铁棍用大量的白蜡凝固到出水竹管里,等死者沐浴时,出水竹管里涌出热水将白蜡融化,铁棍从出水竹管里冲出来刺入死者胸前并贯穿前后,在浴桶上留下第一个裂痕。   死者死后,凶手再回到案发现场,将位于出水竹管对面的死者挪到另一边,挪动时死者胸前的铁棍磕碰到浴桶的边缘,磕出一个小小的缺口,铁棍贯穿到后面的尖锐部分在浴桶上留下第二个裂痕。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浴桶里的沐浴水已经冷掉了,大量的白蜡凝固在水面上,凶手将漂浮在血水里的白蜡清除掉,只剩下附着于蜀水花下面的一点点白蜡。   然后凶手将昏睡的孙浩背到浴室里做替罪羊,走出浴室后,凶手在沾满血水和白蜡的衣裳外边罩上一件新的衣裳,出门后找个时机将里面的衣裳脱下来埋藏好,掩盖证据。   替罪羊孙浩醒来之后跑出浴室并将浴室门反锁起来。   初八下晌,众人冲进浴室发现遇害的死者。   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时必定是留下脚印的,吴枕云第一天收集证据的时候,在浴室里发现了郑大勇和孙浩两人的脚印,而郑大勇又有埋藏的血衣为物证,还有倾脚头夫的证言为佐证,且要想事先进到死者浴室里布置下铁棍、白蜡这些东西,必得是与死者相熟,清楚死者浴室构造的人。   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郑大勇。   明日得先去赵墨府上试一试热水融化白蜡,铁棍冲出出水竹管的设想,再回大理寺质问郑大勇,人证物证一一对质后,此案应该就能了结了。   吴枕云长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签押房门外,抻了抻手臂,望向静谧的大理寺。   黑夜安静得像是暗暗掩藏起来的罪恶。   查的案子多了,她渐渐变得有些漠然,既不想听凶手作案背后的动机,也不想知道死者与凶手之间的过往纠葛,这些事都是杨文诗去查的,查问之后再来告诉她。   吴枕云只想弄清楚凶手是在何时何地又是如何作案的,在她的眼中,每一个凶手就像是一个个稻草人,根据每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这个稻草人做了什么事,有罪或是无罪。   这次也是一样的。   杨文诗时常说,了解凶手背后的动机更有助于查案,这话是秋先生常说的,现在被杨文诗挂在了嘴边。   吴枕云却以为了解得越多,越容易影响她的判断。   两人并不是要互相说服谁,只是各抒己见罢了,倒也不影响两人一起办案。   查案……办案……结案……   女帝在朝堂上夸赞她查清旧案又忙着新的命案,夙夜在公,勤勤恳恳,吴枕云其实是心虚的。   她忙于这些事,一是为了俸禄,还有春赏冬赐,二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别的事,譬如说赵墨,三是为了公事在身不回家——这个家指的是淳于府。   并没有怀抱什么清正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吴枕云偏过脸望向大理寺卿的签押房,是熄了灯的,杨文诗说每月的十三日秋先生会去大理寺诏狱外面坐一坐,再喝一壶酒,说是权当陪一陪里面的赵言。   今日正好是十三日。   迎着冷风喝酒,还坐一晚上?这样遭罪下来,也难怪秋先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17章 伺候我沐浴   是日,冬日清晨难得见的破晓,光穿透云层洒落而下。   “七郎君,你怎的回来这么早?不是说要出城几天吗?”   赵墨府上的门房老伯打开府门见是赵墨,略惊讶了一下问他道。   “三天不算是几天吗?”   赵墨语气淡淡地反问,风扑尘尘地快步走上蔷薇花挂满的通廊,廊下外侧悬着的竹帘透过初晓的细碎天光,一挪一步地洒在他侧脸上。   他的眼眸是深邃的,可今日这深邃却掩盖不住溢出的热切,想要见一个人的那种热切。   “可这才……第三日清晨呐,满打满算也就两天两夜……”身后的门房老伯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迎着亮眼的天光看向早已走远的七郎君,摇了摇头,双手揣到缁衣袖子里,回到低矮的门房里,围着火炉取暖。   “七郎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七郎君你可算是回来了!”   赵墨一进到北面的院子就听得自己的几个小厮尖声惊呼着这两句相互矛盾的话。   “怎么了?”赵墨一面走向浴室一面问他们道。   小厮们低着头,踱着碎步慌慌忙忙跑至他跟前,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话。   大都是控诉吴少卿的种种恶行。   一小厮说:“吴少卿昨日就进府来,东捣鼓西敲锣的弄了一大堆小的看不懂的东西,把七郎君你的浴室弄得乌七八糟的,难以收拾。”   又一小厮道:“吴少卿又是烧热水又是灌冷水的,那浴室被她弄得烟缭雾绕的,铁棍哐当当作响,又融了许多白蜡,满地都是滴滴答答的白蜡,根本没法踏足。”   另一个小厮说:“这些也就罢了,不过是费些柴火井水和清扫的功夫,可吴少卿不知怎的,捣鼓着捣鼓着,突然就发起火来,蹲在浴室里头兀自生着闷气,小的们怎么敲门她都不应,我们也不敢擅自闯进去。”   赵墨脚下踏着这些话走到浴室门口,问道:“现在她还在里面?”   一个小厮回道:“从昨晚开始她就没出来过,小的们怕她出事,叫了好几遍她才低声应了一句,此后就再也没声了,一直到今早。”   又一个小厮回道:“幸好七郎君你回来得早,要不然小的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另一个小厮说:“也不知道吴少卿在里头有事没事?”   赵墨用眼神摒退周围的小厮,自己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浴室很大,从外到里头有三道门,进到里面之后还有竹帘、屏风与竹木推门隔成许多小间,其中三个小间设有出水竹管。   赵墨看过温池间和冲洗间的出水竹管,都被她弄得一塌糊涂,乌七八糟,不成样子。   他最后走到沐浴间,只见这里头的出水竹管被她摆弄成奇奇怪怪的模样,浴桶里还掉落着几根重量不一,长度不同的铁棍,浴桶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根本不能再用了。   吴枕云呢?   浴室里滴滴答答落着水滴,还伴随着极轻极浅的均匀呼吸声。   赵墨循着这个声音走到沐浴间隔壁的暖阁处,只见一只小小巧巧的兔子般的人蜷缩在暖榻上睡着。   她满脸倦容,是恼人心境的忧虑,眉间蹙起,是化不开的纠结,凌乱的发丝贴在额角,是缠绕不清的思绪,樱唇紧紧抿着,是说不出口的难题。   吴枕云这是碰到硬石头了。   赵墨走上前去垂眸看着她,说她睡得不老实嘛,暖榻上的引枕和绒毯她都没敢动,和衣而眠,一身獬豸绣纹绯袍,衬得她又单薄又瑟缩;说她睡得老实吧,小手揪着引枕和绒毯的一角,小脸埋在其间,糊了引枕和绒毯一滩的涕泪,她浑然不觉。   赵墨俯下身来,从她手里解救过引枕和绒毯,她被惊醒了。   一见着赵墨,脑袋昏昏沉沉的吴枕云就同他嘟嘟哝哝抱怨道:“不行……怎么都不行……是不是你家风水不好啊?怎么做都不行,累死我都不行……”   “怎么了?”赵墨一面往她身上裹绒毯,一面低声问她:“是水温不够没办法融化白蜡还是凝固的白蜡没法固定铁棍?”   “都不是。”吴枕云坐在暖榻上任由他裹着自己,双眼迷蒙,不怎么清醒地说道:“是出水竹管的倾斜度不够高,水流的速度不够快,重一点的铁棍根本没办法滑落下来,轻一点的铁棍就算是滑落下来了也只是滑落到出水竹管下边一点,根本没办法刺到对面。”   赵墨轻笑道:“出水竹管的倾斜度当然不能太高,水流速度不能太快,要不然水流出来就冲到浴桶外边去了,根本进不到浴桶里,热水不进到桶里面怎么沐浴啊?”   “不许笑!”吴枕云皱着眉头,说道:“我事先测算过死者浴室里的出水竹管倾斜度,比你浴室里的更低,水流速度更缓,根本不可能让那么重的铁棍冲出来刺到对面。”   赵墨敛起了笑意,揉揉她发心,道:“死者浴室里的浴桶更小,所以出水竹管的倾斜度和水流会更慢。”   吴枕云说道:“我试过用白蜡凝住铁棍一端,用白蜡包裹住铁棍全身,也试过用融化得更快的冰块,甚至什么都不用就把铁棍放在出水竹管里,任由水流冲刷而过,最后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都是出水竹管的倾斜度不够高,水流太慢。”   “所以我们吴少卿的设想失败了?”   “你取笑我!”   “不敢不敢,吴少卿心思巧妙,不是在下敢置喙的,更不敢取笑你。”   说话间,赵墨已用绒毯将迷迷糊糊的吴枕云包裹成了一团,直接抱起来,抱小孩一般,手臂托着她上身,手腕扣住她腿弯,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抱着她走出浴室的时候,正好路过沐浴间,瞥见自己做下的事,吴枕云没有一点知错就改的心,反而很是不满道:“做了一整天,一点用都没有!白来一趟了!”   “只是验证了你的设想行不通,不能算是白来。”赵墨问她:“所以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怀疑出水竹管里的铁棍和白蜡只是一个幌子,死者遇害的时候,凶手其实一直在浴室里。”吴枕云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道:“冬天的浴室寒冷,浴桶里灌满了热水,整个浴室就全都是水雾根本看不清人,如果凶手在浴室里的角落蹲守着,死者根本看不清凶手何时出手。”   赵墨道:“这个案子又得重头来过,是吗?”   他这话看似是问话,语气却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心情低落,屡次失败的小孩子一般,循循善诱,不紧不慢。   “是……只能这样了……也必须这样。”吴枕云脑袋歪在他颈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困倦深重。   她那又暖又热的气息洒在赵墨的颈间,将赵墨上下滚动的喉结氤氲得透出薄绯,又软又滑的小脸蹭着他耳畔,将他本就微红的耳廓烫得灼燥。   他哑着声安慰她道:“重新来过也比将错就错要好。”顿了顿,郑重道:“毕竟人命关天,谨慎些也是好的。”   “你抱我去哪里?”吴枕云终于关心起自己的去处了。   “东院西厢房。”赵墨说道。   东院是赵言的院子,西厢房是吴枕云原先求他收留时住的房间。   “脏……”吴枕云满是嫌弃道:“这么多年没住了,里面肯定全都是灰尘,还有蜘蛛、老鼠、蟑螂……”   这可是异姓王的府邸,东院西厢房又是吴枕云住过的,肯定每天都有人清扫擦洗的,赵墨怎么可能让这屋里落灰,更不可能有什么蜘蛛老鼠和蟑螂这些玩意儿。   前日他出城之前还特地嘱咐府里下人把东院西厢房收拾干净。   他看过,一尘不染,比千里瀑布下经过万年洗涤的玉石还要干净。   可他却点头说:“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转过身又折回了北面自己的院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你只能委屈些,暂住在我院中了。”   吴枕云也很不好意思道:“我睡一个时辰就走……我太困了,现在走不动路……”   “我知道。”   抱着她的赵墨现在最清楚她有多困,倦意将她的骨头都融软了,绵绵柔柔地窝在他双臂之间,乖巧可欺,鼻息热乎乎的像是孩子在酣眠。   将她放到自己里屋的床上之后,赵墨严严实实地替她盖起被褥。   躺在床上的吴枕云还是觉得抱歉,半睁着困顿的双眸,说道:“对不起啊,我把你的浴室弄成那样,这几日你都没法沐浴了。”   “无妨。”赵墨低声道:“挪一个浴桶到屋里,拎几桶热水灌满也是一样的洗。”   “终究还是给你添麻烦了。”吴枕云转过身向外,抬眼看着他说道。   赵墨轻笑出声,附耳问她道:“那不如将功补过?”   “嗯?”她皱着眉头,不解何意。   “伺候我沐浴。”他轻笑着,说出不怀好意的目的。   “我不要!”吴枕云果断拒绝,小脸往里头一歪,很是绝情,不容商量。   赵墨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适才不过是逗一逗她,低声轻笑着扯了扯被褥盖住她半张脸,道:“乖,快些睡吧,睡醒了伺候我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四章,12点,15点,18点,21点,谢谢。 第18章 你才没几两重   赵墨的里屋烧着炭火,噼剥作响,炭火边上温着热茶,清清淡淡的茶香飘飘悠悠。   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床上的人背对着他转身向里。   窗外是初冬的日光,和煦温凉。   “我不要……”困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吴枕云还在坚持她最后的倔强,小手抓着被角,低声喃喃着:“不要……我不要伺候你……不要伺候你沐浴,你可难伺候了……我不要……不要……”   赵墨轻轻一哂,曲指蹭蹭她鼻尖,道:“知道我难伺候还不安分点,少说话,安安静静睡着,养好精神了一会儿好伺候我。”   她说:“不要……”   他真的很难伺候的,吴枕云决定睡个天昏地暗的觉,直到他沐浴之后再醒来,好躲过这一劫苦难。   入夜,烛灯温暖可亲,炭火烫红灼热,是赵墨的里屋。   里屋睡着的人没有在等赵墨回来,但她却是赵墨回来的理由——他今晚本该赴一场通宵的酒宴,但他推拒了,理由是家里有人等他。   赵墨能想到吴枕云会一直睡到他沐浴之后,却没想到她能睡这么久。   吴枕云不想伺候他沐浴的心着实坚定,这一觉从清晨睡到了夜里子时,赵墨处理完必要的公事之后回来,她仍在床榻上沉沉睡着,眼睫软趴趴贴在眼下,双眸阖起,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赵墨将身上的一领墨青卷云锦披风脱下来挂到衣桁上,至床边坐下,帮她拉下被褥四角掖好。   吴枕云许是睡得多了,脑子闹腾起来,开始做起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梦。   她急促喘息着,樱唇微微张开,口中梦呓:“好冷,好冷……冷死我了……小云儿快冷死了……呜呜呜……”   屋里烧着炭火,地下铺着地龙,一筐一筐上好的银霜炭填进去,填得屋外的烟道袅袅腾起轻烟,这屋内比平时赵墨在时的温度要高许多。   她缘何还说冷呢?   赵墨伸出手背覆在她前额上,体温是正常的,只是小脸皱成一团,看着惨白可怜,紧紧攥住被角的小手指节泛白,贝齿紧咬下唇不肯松口。   她这是做了噩梦不成?   赵墨搓热自己的双手,用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的两只小手,握在手心里反复揉搓着,带着薄茧的指腹将她柔软的小手揉得发红。   她却还觉得冷,蜷缩起身子,小嘴一张一合呢喃着:“遇白哥哥……我好冷……天山好冷……小云儿快要被冻死了,冻死了……呜呜呜……没有人来救我……我快冷死了……没有人来救我……遇白哥哥……”   是天山,西疆那常年冰冻不化的山脉,东西绵延几千里,白雪皑皑,冷风里都夹杂着刺骨的冰锥,令人望而生畏。   吴枕云这是梦到西疆的冷寒了。   “别怕,遇白哥哥在这里。”赵墨长臂伸到她后颈处,将她枕于软枕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腿上,再别过她扰人的碎发到耳后,低声安抚着她道:“遇白哥哥在这里,小云儿别怕,别怕。”   处理了一整日公事的赵墨嗓音低沉沙哑,说了许多公事公办客套话的喉咙像是被沙磨过一般,带着淡淡的倦怠慵乏,这一份疲惫又恰如其分地给他的声音凭添许多温柔宠溺,磨过吴枕云沉睡的耳畔。   她渐渐安静下来,枕在他腿上继续酣睡。   赵墨原以为她离开盛都去西疆是下定了决绝的心要与他千里相隔,是无情断然的,没想到她心底也是慌怕的。   当初她不是没有选择,赵墨上书求请女帝对吴枕云从轻处罚,女帝给了吴枕云两个选择,其一去西疆,归期不定,其二留在盛都,押于大理寺囚狱,五年为期。   吴枕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西疆有多好,让她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盛都有多么不好,逼她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   赵墨不知道。   现在看来,西疆待她也不怎么好,让她冷,让她怕,还让她这么惶惶然,她为何要去呢?   “为什么呢?”赵墨实在不解,忍不住捏着她的小脸,磨得牙根痒痒,道:“你偏要跑这么远,现在知道怕了?”   “遇白哥哥不要……不要欺负小云儿……不要……”被他捏疼的吴枕云埋脸在他腿上,小手攥着他的下裳布料,低声控诉道:“小云儿疼……好疼的,呜呜呜……”   赵墨下裳衣料上洇了点她的热泪,温的,湿的,一点点晕开,哎……   小哭包。   平时没见着她这么爱哭,可一到赵墨面前,吴枕云就一泪人似的,红着眼睛流不完的泪。   赵墨双手捧住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又疼又恨,前额抵在她前额上,轻声道:“那小云儿以后也不要欺负遇白哥哥好不好?”   “小云儿没有欺负遇白哥哥,没有……”吴枕云两腮鼓鼓的,别过脑袋去,小嘴粉粉嘟起,低声梦呓着:“小云儿没有……没有欺负过遇白哥哥,没有的事。”   赵墨被她欺负得都快痛死了,她竟然还敢狡辩说没有?丢下赵墨去西疆的是她,去了西疆不愿见赵墨的也是她,回来了还要装失忆气一气赵墨的还是她。   平时看着挺惹人疼的小娘子一旦狠下心来,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扎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赵墨揉着她的脸,坚持道:“遇白哥哥说有就是有。”   “小云儿说没有就是没有。”吴枕云的小脑袋往他怀里钻去,含着哭腔,万般委屈道:“遇白哥哥不许诬赖我。”   赵墨将身子压得低低的,在她耳边说道:“小云儿耍赖不认账了,遇白哥哥可都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记着呢!”   “遇白哥哥小心眼,小云儿要告诉阿言姐姐去评评理。”吴枕云的耳朵被他说话的气息弄得酥酥痒痒的不舒服,转了一个身,脸照旧是埋在他腿间的。   “你居然还敢觍着脸让阿姊评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赵墨两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道:“明明一捏就红。”   指间满是柔软细腻,弹润可爱,忍不住又捏了一次。   睡得脑袋不清醒的吴枕云暗暗记仇,小声嘀咕:“遇白哥哥又捏小云儿的脸了,欺负小云儿还不了手,可恶极了,等小云儿长大了要报复回来。”   赵墨听她这番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着问她道:“小云儿要不要喝水?”   吴枕云从早睡到晚,其间一口水都没喝过,听她说话的嗓音都干哑干哑的,细细弱弱的像是山涧里勉强滴出的几滴清泉,说的话越多嗓子越是难受。   “要的。”吴枕云的小手捏住他的小指头,幼兽般低声道:“求求遇白哥哥给小云儿倒一盏温水,求求你了。”   赵墨又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说道:“使唤人使唤得这么委屈的,也只有你了。”   她都这么苦苦恳求了,赵墨再不满足她岂不是铁石心肠,残酷无情了?   赵墨起身去给她倒水,瞥见一扇窗户半掩着,窗下的阻风木掉到外头去了,风一吹就哐当哐当乱响。   他欲要走到屋外吩咐小厮捡起木块,手才掀开里屋的竹帘,就听得床上的人说道:“遇白哥哥要丢下小云儿走了……呜呜呜……小云儿好可怜……呜呜呜……遇白哥哥不要小云儿了……”   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听得令人揪心。   这样缠黏的吴枕云着实让赵墨觉得无奈又窝心,只好先回过头安抚床上那人:“小云儿乖,遇白哥哥一会儿就去给你倒水,别哭,遇白哥哥没走,就在屋里呢。”   话毕,他冲外头一小厮招手,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转身走到茶桌边给她倒水,送到床边坐下。   “喝水。”赵墨扶着她半坐起来,茶盏边沿凑到她唇间,一点一点喂下去,手上上下下抚她后背,轻声提醒她:“慢点儿,别呛着了。”   喝过两盏水后,她心满意足地说道:“遇白哥哥真好。”   赵墨手心托住她侧脸,拇指拭去她嘴角的水渍,道:“遇白哥哥这么好,小云儿为什么还要离开遇白哥哥呢?”   吴枕云开始耍无赖了:“小云儿不知道,小云儿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又歪过脑袋去继续睡,梦里也要耍赖到底。   “小云儿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和遇白哥哥说。”赵墨半拥住她,侧脸一下又一下地蹭过她的鼻尖、樱唇和下颌,亲昵又怜惜,疼爱又可怜,低声道:“小云儿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可你的心这么小,哪里藏得住许多的心事呢?身上本就没几两重,沉甸甸的心事倒占去几斤。   赵墨知道吴枕云想要给阿姊翻案,为了阿姊往日待她的恩情也好,为了她心中世间应有的正义也罢,她都会不顾生死地去做这件事。   可赵墨并不想将她卷入其中。   各方势力只是想借着阿姊的旧案涌起权力角逐,根本不在意真相是什么,更不会在意阿姊的性命,以后也不会在意吴枕云的性命。   这些,只有赵墨在意。   所以比起案子的真相,他更想让吴枕云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身边。 第19章 我才不用你教!   对于吴枕云,赵墨确实应该怀有恨意的,五年积攒下来的失望和痛楚都该一并还到她身上,让她知道疼,让她体会到痛,让她刻骨铭心地记得这一次她做的错事,让她再也不敢再犯。   可他的本能却不让他得逞,屡屡跑出来兴风作浪,每一次都故意触动他心尖软肉,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一次又一次的渴望,渴望沉溺于她,陷入不归的深渊。   由不得,由不得,只能凭心而去,结果如何,都是自己与自己的磋磨,怪不得上天,更不忍责怪她。   “小云儿最是会折磨人的。”赵墨最后低低沉沉地叹谓一声,无可奈何道。   这句话在唇齿间萦绕,像是咀嚼着一口醉人的甜酒。   深夜的烛花卷曲灰白,烛火黄暖温馨,一团团光晕开,层层包裹住床榻上的两人,嘘,外人勿扰,生人勿进。   他前额抵着她眉心,轻轻抵磨着,眼底全都是她这张熟睡的小脸,她歪着脑袋窝在他怀里酣眠,小手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对他依赖非常。   独属于两人之间的隐秘低语呢喃,连偷窥的夜月都不知道。   黑夜会在清晨到来前消失,短暂的过往也是。   吴枕云是次日清晨醒来的,和一般的初冬清晨一样,天蒙蒙地亮着,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晕染得屋里也灰白灰白的,很适合酝酿一场居心叵测的阴谋。   她好久没睡过这么酣甜安稳的觉了,一下子睡了一整日,坐直起来后腰还有些酸疼,揉了揉后腰,再抻抻手臂,随眼一瞧,就看到了窗下的赵墨。   自己占了他一夜的床,真是罪过罪过。   毫无悔过之心的吴枕云托着腮望向赵墨,以此来醒醒神。   赵墨歪靠在书案前的无脚半圈花梨纹紫檀木椅上,身上盖着一块绒毯,双眸微阖,仰着脸露出颈脖,颈下凸起的喉结上泛着窗外冷光,沉沉的脸色与灰蒙蒙的天很是合衬,好像下一瞬就要落下寒冷的霜雪。   他的手腕搭在细婉的花梨纹紫檀木椅扶手上,被冻得青筋露起,一道道的暗青色经脉里静静流淌着热血,手腕有力,指节修长匀称,骨节微突,摸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吴枕云扭扭脖子,低头看一眼自己睡的床榻,再瞄一眼赵墨的睡的半圈花梨纹紫檀木椅,低声感叹道:木椅得多硬啊,睡一夜腰都废了吧?   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被褥,诶呀,被角怎么湿湿的,不会是口水吧?怯怯地抬眼瞥看了一下赵墨那张冷峻的脸,心里慌了五分,完了完了。   待她看到枕头也是湿的时候,脑海里立马想起一件事来。   她十三岁的时候,赵墨生了一场病,她端着一小碗烫热的苦药走进他屋里,要给他喂药,不曾想药碗太烫灼疼她的手心,小手一抖,药碗里洒出了一点汤药,烫红她的手背也弄湿了赵墨的被褥。   她当时忙连声道歉,用手帕去擦拭那块弄湿的地方,不料赵墨却生了好大一场气,怒着一张脸甩开她的手让她出去,还不让她碰他的被子。   想来赵墨这人很爱惜他的被褥吧,也是,他向来很惜物的,他的签押房里摆着的那些茶盏、笔架等都是他以前用惯了的,若不惜物怎么可能用得这么久?   吴枕云怀着忐忑的心情,猫猫祟祟的从床上爬下来,光着一对脚丫,蹑手蹑脚地走到赵墨身侧,半蹲在他面前,睡得饱足的澄亮杏眸灼灼地盯着他略显倦意的双眼。   赵墨觉得她肯定是将昨晚对他说的梦话忘得一干二净,要不然现在哪敢蹭到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摆弄他,早就先跑为上了。   吴枕云不知从哪里抽出几条玉色绦带,趁着赵墨熟睡时将他五花大绑起来,还很认真的研究了绑带结的打法,选最难挣脱的一种给他招呼上。   先是双手,再是双腿,然后是双脚,最后双脚双腿和双手缠缚到一起,将赵墨绑成蜷缩成一团的姿势。   她气喘吁吁的,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长舒一口气。   之后……   “赵遇白,赵遇白,你醒醒!”做完这些的吴枕云趴在赵墨耳边,低声唤他道:“赵遇白,醒醒嘛,求求你了,快醒醒嘛!”   睡饱后的嗓音清脆甘甜,泉水一汩汩涌出来滑过鹅卵石,清澈干净。   即使她软语哀求他,赵墨也能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吴枕云是吴枕云,不是昨晚的小云儿。   小云儿只会唤他“遇白哥哥”,软语中也不会潜藏着那么曲折迂回的阴谋诡计。   罢了,还是睁开眼好了,要不然一会儿她真的急哭了就不好收场了。   “怎么了?”浑身被五花大绑的赵墨幽幽睁开眼看她,并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缠缚绑带,坐直起来看着她,说道:“我醒了,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压着低沉的嗓音道:“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直接做,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教你。”   吴枕云单刀直入,说道:“你求我。”   赵墨忍不住轻笑:“求你什么?”   吴枕云小手勾着绦带一端,歪着脑袋俏皮道:“你开口求我,我就替你解开绑带。”   幸幸苦苦绑这么一大圈,竟然只是为了让他开口求她?   “求你?”赵墨冷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绑带,道:“你觉得我需要求你吗?”说着还仰了仰不舒服的脖子。   吴枕云以为他要开嗓叫人,两只小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威胁道:“不许叫人,只能求我。”   薄唇经过了一夜的冷月,冰冰寒寒的,正愁着没法取暖,她软热的小手就不知危险地覆压上来,还越压越紧,舌尖都能抵到她手心。   她还俯下身来低声对赵墨说道:“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就帮你解开,要不然我把你的那些小厮都叫进来,让他们看你的笑话!”   “求你。”赵墨敷衍地脱口而出,为得仅仅是薄唇轻启时能够擦过她娇嫩的手心。   看她皱着眉头不怎么满意,赵墨放低了声,又道:“求求你了。”   听到赵墨这句话,吴枕云小脸上才绽了笑意,半眯着眼,梨涡深深,得寸进尺道:“要想让我解开绑带,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赵墨问她:“什么事?”   她的余光时不时往床榻上瞥去,做贼心虚一般轻咳几声,道:“一会儿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能凶我。”   赵墨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掩饰,道:“你是不是对我的床榻或是被褥做了错事?”   “没有!”吴枕云急言否认,又想到谎言终究会被拆穿,只好如实说道:“不知者不罪,我睡着了我哪知道口水就流出来了……你不许生气更不许凶我!”   她以为濡湿枕头被角的是她的口水,殊不知其实是她昨晚可怜巴巴流出来的眼泪,不过奇怪的是她到底为什么会以为自己会因为这种小事凶她?   赵墨从未记得自己会因为这些事生她的气啊?   可她若坚持认定自己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那赵墨只好迁就她了,他说道:“我若不答应呢?我若偏要凶你呢?”   吴枕云双手交叉在胸前,气鼓鼓道:“那你就一直被绑着吧,绊到手脚僵硬动弹不得,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来求我!”   “我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红眼睛哭鼻子。”赵墨在吴枕云渐渐瞪大的杏眸下,一点一点地挣脱开她幸幸苦苦绑缠的绦带,缓缓起身时身上的玉色绦带若云绸一般滑落。   宛若神祗。   赵墨越过惊讶得不敢动弹的吴枕云,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就湿了一点点,已经快干了!”猛然回过神来的吴枕云跑过他身边,大步一跨拦在他面前,双臂一展开,说道:“你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凶我!”   “你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绑我,我还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凶你啊?”赵墨垂眸看着她,说道。   “…………”吴枕云低着头,侧过身,让赵墨走到床榻边上去。   他看着那被角和枕头的一片濡湿,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她道:“昨天你糟蹋了我的浴室,我念在你是为了查案可以不计较,现在你又弄湿了我的被子,你说怎么办?”   “你要我说的话,那……只能就这么算了。”吴枕云大胆发言。   赵墨:“算了?”   “那不然你想怎……”吴枕云话到嘴边立马就止住了,不行,不能让他想,他一想准没什么好事,她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不管你想怎么样都不许凶我!”   比起赵墨使唤自己做这儿做那儿,吴枕云打心底里更怵惕赵墨生她的气,以前他一生气吴枕云就以为他厌烦自己去他府上叨扰他,生怕自己今后无处可躲,无处藏身。   这种小心翼翼的心境至今还笼罩着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不声不响地延续到现在。   “我不凶你。”赵墨往床榻上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把你弄湿的这床被褥搬到你自己的床上,还有枕头一起。”   “你不要了吗?”她问道。   赵墨摇头:“上边全都是你的涕泪口水,我怎么要?”   “哦。”吴枕云小声嘀咕:“原来不是嫌弃被褥,是嫌弃我。”   听她小声碎语着什么,赵墨蹙眉问她:“怎么,不乐意?”   “乐意的。”吴枕云点头。   赵墨两指别别手,道:“快些搬走,省得放在我这里碍眼。”   “好!”她满口答应下来。   她当然是乐意的,被褥和枕头往签押房竹榻上一放,她整个人就滚了上去不肯下来,跟个小傻子似的乐呵呵抱着被褥发笑。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高兴什么?   吴枕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不需要再回淳于府拿冬日的铺盖被褥而欢喜吧,这倒替她省了一桩事。 第20章 找死?不至于不至于   从赵墨府上回到大理寺后,吴枕云收拾好自己的屋子,便立马提审了嫌犯郑大勇。   大理寺审案正堂外,阴沉沉压着一片厚重的天际。   土黄襕袍血衣的证据呈上来的时候,郑大勇就已经开始摇摆了,此前一口咬死不是他杀害的死者,是有人栽赃陷害,现在开始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起来。   他急迫地深吸着气息,跪在堂下垂首想着如何回吴少卿的话,吴少卿却猛地拍下酸枝獬豸纹惊堂木,吓得他脑袋一片空白。   “本官问你,这件土黄襕袍可是你的?上面的血渍从何染来?还有一块块白蜡又是从何而来?这件土黄襕袍又为何出现在白象亭旁的竹林里?十一月初七巳时你进到那竹林里做了什么事?”   砰的一声,惊堂木再落,吴少卿厉声道:“本官问话,速速从实招来,不得有误!”   吴少卿一句接着一句的逼问,根本没有给郑大勇任何琢磨思考的机会,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道:“我是为民除害!那个孙德正老不正经的,他在府里强迫了多少婢女,那些婢女对他恨之入骨,却敢怒不敢言,我实在看不下去才对他下了手!吴少卿,草民是嫉恶如仇,义勇之举,何罪之有啊?”   “少扯了,你根本就是为了孙府的家产!”站在一旁的杨文诗对他嗤之以鼻道,转过身对堂上坐着的吴少卿躬身一揖,道:“回少卿,卑职私底下查清了,这个郑大勇入赘孙家,心中早已积恨已久,对他那些狐朋狗友说迟早要弄死孙府一家子,卑职甚至以为孙府的大娘卧病在床也是郑大勇下手暗害的,好让孙五娘子孤立无援,他趁机侵夺孙府家产。”   郑大勇一听杨文诗翻出以前的事,大惊失色,口中直嚷嚷着冤枉:“草民冤枉啊!草民没有对岳母下过手!更没有谋害岳母之心啊!吴少卿,草民真的冤枉啊!”   吴枕云审问嫌犯时神色一贯的冷淡,面无表情地问郑大勇:“本官问你,你是如何杀害死者孙德正的。”   郑大勇听到这个问题,眼底渐渐泛起一丝得意来,道:“吴少卿你不是已经查清了吗?何必再问草民?”   吴枕云面不改色,冷冷道:“本官见识粗浅,实在不知你用何种法子杀害的死者,还请赐教。”   郑大勇脸上浮现出一种自满自得的神气来,并向吴枕云投去几眼鄙夷与不屑,道:“将铁棍用白蜡凝固于出水竹管里,等孙德正沐浴用水时,热水从竹管里流出来将白蜡融化,孙德正习惯坐在出水竹管对面,白蜡融化,铁棍被热水冲刷出来刺入孙德正胸膛正中,等他死后我再回来把白蜡给处理干净。”   说完作案手段后,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吴枕云,道:“要不是我没藏好那件血衣,你根本发现不了凶手是谁!”   “那我还得多谢你露出的纰漏和破绽了。”吴枕云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她发现郑大勇没有提及孙浩一个字,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孙浩也进过浴室,更没有打算栽赃于孙浩。   “来人,将郑大勇的手脚用木枷和铁链锁起来。”吴枕云起身命令道。   “是!”杨武郎吩咐手下道:“双脚上铁链,双手上木枷!”   锁起郑大勇双手双脚之后,吴枕云又命令道:“你们押着郑大勇,跟本官来。”   杨文诗和杨武郎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以为她想让郑大勇游街示众,忙道:“吴少卿,还没有定罪就游街示众,不符合《讼狱律》的。”   “我没让郑大勇游街,我只是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吴枕云负手于后,大步走出正堂,说道:“押到大理寺门口之后,把他推上马车去,杨大哥在马车上看守,本官骑马在前。”   杨武郎道:“是,卑职领命!”   郑大勇手上带着木枷,脚上锁着铁链,脸上还挂着满满的得意,跟着杨武郎走到大理寺门口,在人来人往面前上了专门押送嫌犯的罩布马车。   他的得意很快就戛然而止。   吴枕云将他带到了孙府孙德正的浴室里,让他亲眼看到出水竹管里的铁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被热水冲刷出来的画面。   她说:“其实在此之前,本官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有办法做到你所说的那样,所以亲自请你来看一看,本官哪一步做错了?或是忽略了什么细节?”   “不……不可能啊!我……我那时就是这样设置的,孙德正也确实死于铁棍穿身啊!”郑大勇原本的认知被颠覆了,那一股得意的劲头也瞬间被浇灭成冰。   重回作案现场的他看着面前熟悉的画面,觉得陌生又恐怖。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这样?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肯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出水竹管里的铁棍刺死了孙德正,那……那……”郑大勇脚下连连往后退,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他惊愕道:“那……那孙德正是怎么死的?”   吴枕云不答他的话,只是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个杀人的法子的?”   郑大勇疯狂地摇头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没有谁告诉我!”   吴枕云说道:“或许是有人在一旁暗示过你,你自己未曾察觉。”   “暗示?”郑大勇又连连摇头,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人暗示过我!”   吴枕云略一抬手,厉声道:“将郑大勇收押候审!”   从孙府走出来的时候,吴枕云问杨文诗道:“孙浩的房间你搜查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没有?”   “没有。”杨文诗失望道:“烛台、茶盏这些我们都查看过,没有什么迷药迷烟之类的。”   “我怀疑孙浩撒了谎。”吴枕云微微偏过脸,捏了捏耳垂,淡淡道:“我得再去审问他几遍。”   杨文诗道:“孙浩现在在国子监寮舍里住着,盛都府衙的人看守着,也只有少卿你可以进去审问了。”   吴枕云拍拍她的肩,道:“孙府这边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和我嘴上客气有什么用?”杨文诗也拍拍她的肩,道:“这个案子完了,你得请客的。”   吴枕云道:“如果这个案子懂事的话呢,最好在我发月俸那天了结。”   杨文诗道:“如果这个案子懂事的话呢,它就不该发生。”   话毕,两人相视一笑。   杨文诗将吴枕云送到孙府门口后,转身便去安排衙差和捕快了。   吴枕云不急着去国子监西院寮舍审问孙浩,而是先去找任逸,有些事她想弄清楚。   正是晡时,天昏暗下来,食店门外挂起了栀子灯,随风飘荡。   吴枕云路过一家食店,从食店大开的隔扇窗望进去,好巧不巧就看到任逸坐在里面吃打卤面。   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任逸的府上住着祖孙三代,每天的晡食必须要一大家子围聚在一起享用,少一个人都得问清楚缘由,是雷打不动的家规。   所以任逸每天都得回家用晡食,他也因此特别见不得吴枕云这种每天都吃外食的人,还以太医的身份恐吓她说每天吃外食会变得越来越蠢。   “任御医,你今天怎么想不开来吃外食了?”吴枕云手撑在窗槛上,冲任逸挑了挑眉道。   埋头吃面的任逸抬起脸来,道:“是阿云啊,进来吃面。”   吴枕云绕到食店门口走进去,冲堂倌招手,道:“来一碗精肉臊子打卤面!”   说着走到任逸的桌前,拉开一张条凳用桌上抹布擦了擦,坐在任逸对面,道:“是不是你爹娘不认你做儿子了,所以不让你回府吃饭?”   “是我自己不想回府吃饭,就和府里说遇白有公事要找我谈。”任逸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夹了一口面往嘴里塞,面都跟着他一起苦兮兮起来。   吴枕云微惊:“赵遇白?”   “叫我做什么?”   赵墨突然从吴枕云身后冒出来,一道身影沉沉压在她脸上,迫得她低下了头。   他一手端着牛肉薄片打卤面,一手端着精肉臊子打卤面,把吴枕云的那碗放到她手边,道:“我确实有公事要与他谈,谈之前吃个面。”   吴枕云从筷筒里拿过一双筷子,手里拌着面,问任逸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府吃饭啊?”   “临近年底,我爹娘又开始催我娶妻成家了,”任逸从腰间抽出那一柄十六股的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扇尾抵着额角,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爹娘那种眼神,我不娶妻成家就像是犯了天大的罪一样,实在是受不住了,只能出来躲躲。”   吴枕云夹一筷子面吸溜起来,说道:“实在受不了的话,你可以找我啊?”   “找你?”任逸看了一眼赵墨,很是惜命道:“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找死!”   “我是让你找我做你爹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催你成婚的。”吴枕云从面碗里舀一勺臊子,说道:“乖儿子,叫一声阿娘来听听,爹爹也行……诶呀!”   十六股的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落在她前额,有些吃疼。   “你闹呢你!”任逸撂下碗筷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21章 我等着   吴枕云随便扒拉几口卤面后,起身走到任逸身侧坐下,低声与他说道:“任安闲,如果你想迷晕一个人,晕到不省人事的那种,你会选择什么药?”   “嗯……麻沸散。”任逸手里转着十六股折扇,道:“效用快又简单,哄人把酒喝下,不过一刻钟那人立马就毫无知觉。”   他看着吴枕云虚心求教的样子,不免又多与她说几句,道:“不过麻沸散在入口时就能察觉得到,很容易被吐出来,如果用蒙汗药的话,味道轻,入口时不易察觉,但需得两个时辰才能见效,且达不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知觉的。”   吴枕云问道:“有没有什么迷烟之类不用入口的药?”   任逸摇头:“迷烟没什么效用的,别听街上那些卖药郎瞎吆喝,除非你往那人的鼻子里直接灌入大量的迷烟,那他才可能会被烟雾呛到昏迷。”   他手中折扇一落桌,道:“迷晕人最好的法子还是得从口入,其他法子听着玄乎,其实不可信。”   也就是说如果孙浩真的是昏迷过去的,那么他此前必定喝下过含有迷药的东西,或是茶,或是水,或是酒,或是汤。   吴枕云恍悟了些,道:“多谢任御医不吝赐教。”   “吴少卿客气了。”任逸凑近吴枕云,压低声道:“依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迷晕人不在于用的什么药,反正倒腾来倒腾去也就那几味药,而在于用的什么手段哄得人喝下药,譬如说如果你想迷晕遇白……”   此时,吴枕云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赵墨。   他略敛袖,骨节分明的手抚过桌上的茶壶倒茶,潺潺的热茶流入盏中,三指扣住,仰喉,一饮而尽,微突的喉结上下滚动,茶盏轻轻“哒”的一声落下。   举止从容,神情淡然,并没有注意到任逸与她在说什么。   既然他没有注意到,那吴枕云凑近听听也无妨,毕竟人生多舛,世事难料,多学一计以备不时之需,对她没什么坏处。   她果然偏过了脑袋,饶有兴趣地细听起来。   任逸一本正经道:“迷晕遇白其实很简单,你稍微撒个娇,装个乖,就能哄他多喝几杯放了麻沸散的酒,到那时,保准他直接晕在你面前,任由你摆弄,你想对他干嘛就干嘛。”   吴枕云脑海中想象着任逸所说的画面,想着想着就摇了摇头,道:“不行,赵遇白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好哄骗?”   听听,听听,在赵墨面前装乖多年,屡次都能得逞的吴枕云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赵墨不好哄?这是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任逸笑而不语,低声怂恿她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试试看”   “赵遇白。”   吴枕云挪到赵墨身侧,双手乖乖放在膝上,抿着唇装作纯良无辜,问的话却很是大胆露骨。   她问赵墨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要迷晕你,那我该选什么法子比较好?任安闲说我撒个娇,装个乖就可以哄你喝下麻沸散,让你不省人事,我觉得你不至于这么好骗,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得先把你打晕,再给你喂麻沸散或是蒙汗药比较稳妥,你觉得呢?”   赵墨抬头看她,剑眉凛然,冷眸微缩,深幽处闪过寒光,可刃百淬铁。   吴枕云被他盯得双肩一颤,立马添了一句:“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这么做的,除非上天再借我八百个胆子九条命,我就是好奇想知道,所以问问……”   赵墨低眼看她,问道:“想知道?”   “想。”她点头。   “凑近一些。”赵墨道。   吴枕云脚下挪了挪,倾耳静待。   此时两人相距一尺。   适才她与任逸说话时距离多少来着?半尺,赵墨目测过,是半尺。   “再近一点。”赵墨道。   吴枕云虽不知道赵墨为什么非要她离近些才肯说,但还是挪近了,削瘦的肩不慎撞到他的手臂,立马很懂事地退了退。   “过来。”赵墨很不满她的退却。   吴枕云的肩又立马很识相地靠了过去,紧贴着他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   “休想。”赵墨道。   这是吴枕云一次又一次耐着性子听他的话往他身侧一点一点靠近后得到的答案:休想!   “休……休你大爷!赵遇白,你怎么可以这样!”被吊足了胃口却得不到答案的吴枕云怒而拍桌,倏地起身道:“你等着,我迟早会把你给敲晕,然后在你身上为所欲为,胡作非为再……再……”   赵墨幽幽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罩住,也将她口中那气势汹汹的话给压住了,严严实实听不见一点儿声。   他说:“我等着。”   赵墨转身走出食店,吴枕云快步跟上,在他后背对他拳打脚踢,气鼓鼓着一张脸,忿忿地生着气。   “阿姊!”   刚走出食店,吴枕云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身形一顿,抬眼看到对面的茶馆里跑出一位少年来。   他冲着吴枕云挥挥手道:“阿姊!”又拢着身上的淡蓝棉绒披风,往她面前小跑而来。   这世上会称她为阿姊的也就只有她的弟弟阿景了。   “阿景?”她走上前去,道:“你怎么来了?”   吴枕云去西疆的时候阿景不过七岁,现在也就是十二岁的小少年而已。脸上稚气未脱,眼睛亮亮的,身量也不高,说话还有些男孩子的脆音,语气温温弱弱的,是个腼腆的男孩子。   “阿姊,阿娘说你明日必得回家一趟。”阿景小跑了几步,气息有些喘,脸颊冻红,口鼻都哈着热气。   “什么事?”吴枕云问他。   “一来,明日是冬至,二来是关于你的婚事……”阿景说到此处,抬起头往吴枕云身后的两位男子看去,搓着冻红的手,压低声道:“今日有一位贵夫人上门提亲了,带着好多贵重的见面礼,甚至还有地契田契,说是要替她的儿子求娶阿姊你为妻。”   “提亲?”吴枕云回头看了一眼赵墨,又回过头来,皱眉道:“对方是什么人啊?”   “听说对方出身很好,府上是世代行医的。”阿景也不大清楚,只是听阿娘提过几句,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什么任府,她说她儿子在宫里当御医,还说阿姊和她儿子关系甚笃,这门婚事你肯定会同意的。”   听到这里,吴枕云心里已了然了八/九分,宫中姓任的御医除了任逸没有旁人。   阿景又说道:“不只是任府,前几天陆陆续续还来了许多提亲的人,阿娘想着你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所以你得回家一趟和她商量此事。”   吴枕云从西疆回来之后,阿娘就一直念叨着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吴枕云没放在心上,不料阿娘居然一直惦念着这事,还真的给她寻了亲事。   她对阿景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回去,现在太晚了,你先回府吧。”   “是,阿景告退。”阿景躬身作揖,又对着吴枕云身后的赵墨和任逸远远地俯首揖礼,道:“晚辈失礼了,先行告退。”   待阿景上了马车后,身后的赵墨和任逸才上前。   任逸问她:“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婚事,什么提亲之类的。”   “哦,不是什么大事。”吴枕云轻描淡写道:“就是你娘病急乱投医,到我府上提亲去了……”   话未落音,任逸就拔腿转身往家里跑去了,逃命似的一路狂奔,糟糕,糟糕,他娘这不是乱点鸳鸯谱,是乱翻生死薄啊!得赶紧回家拦住。   食店外头,只剩下吴枕云与赵墨两人。   “不是什么大事”这句话,她可以和任逸说,却不能轻轻松松的和赵墨说。   因为提亲的不只是任府,阿景说了还有好几家,阿娘这是打算正正经经地给她议亲,必得要议出个结果来的。   回大理寺的路上,天上零零星星飘着点点雪,两人没走一会儿,肩上就落了不少的雪粒。   绯袍白雪,并肩而行,相衬相宜。   这一路上,吴枕云与赵墨说了许多话,大概是说今日的打卤面不够劲道,精肉臊子不够入味,卤面汁不够粘稠,话赶着话,生怕落下一段空白被赵墨抢先问了去。   这段夜路好长好长,吴枕云已经说了这么多话了,喉咙都快哑了,居然还没走到。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吴枕云渐渐熄了声,赵墨依旧一言不发。   冗长的沉默从她脚跟蔓延而上,她顿觉背脊发凉,迫切地想要再寻几句话来打发掉此时的沉默,可刚想开口却又觉得什么话都不合适。   “你要成亲?”赵墨终于开口道。   议亲的结果就是成亲,若千挑万选迟迟不肯定下来,外人定然会对吴枕云指指点点,给她惹来许多非议。   她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非议就非议吧,管它流言蜚语,哪有她可怜的小命重要?   “不敢?”赵墨停下来看着她,问道:“为何不敢?”   “你还没成亲呢,我怎么敢先你一步成亲?”吴枕云实话实话。   在婚事上,她始终觉得有愧于赵墨,赵墨未娶妻,她自然不会与人成亲,但她不知道赵墨根本不需要她这种谨小慎微又如履薄冰的内疚和讨好。   他要的是……   “吴枕云。”   “什么?”   “和我成亲。” 第22章 今晚你其实可以不走的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飘雪,夜。   从食店铺子门口走到大理寺门口一共是三刻的脚程,走了五千三百二十一步,夜幕中飘着不细不粗的雪粒子,大理寺门外挂着不明不亮的栀子灯,袖边卷起不大不小的冷风,脚下踩着不薄不厚的积雪。   是冬日雪夜惯常的样子,平平无奇,墨守成规。   赵墨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若静水缓流,潺潺而过,凭着吴枕云浅薄的耳力,听不出有任何别的深意来。   他说:“和我成亲。”   这是一句会令人生出许多贪念的话,但吴枕云不敢徒生虚妄的眷恋。   她的乌皮六合靴上落着不少的雪粒,再不走脚就冻住了,便再也走不了了。   “赵遇白,即使你不娶我,我也会帮你阿姊昭雪翻案……”   算了,这句话吴枕云说不出口,有些潜藏于心底的意图不必这么赤/裸裸地道明,冷刀子直接刺破显得寒冰冰的,不留余地。   “赵遇白,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的不放心我,即使你不娶我,不待我好,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的,不为了你,也为了阿言姐姐,为了我自己……”   罢了,这句话不算委婉,赵墨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是听得出来的,钝刀子割肉一样血淋漓的,没有退路。   “赵遇白,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不该牺牲婚姻大事来求得一份安心,阿言姐姐不希望你这样,我也不希望你这样,以后的你更不希望你这样。”   与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措辞合适,不如就像这样直白一些,或许能让赵墨收回刚才那句话。   吴枕云紧攥着发白的小手,深吸一口刺冷的夜风,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到赵墨的乌皮六合靴上也落了雪。   他和她,一大一小的靴子都蒙了一层白白的雪粒,靴子互相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三寸。   她轻轻抖了抖小脚,颤掉靴面的雪。   这般,她的靴子就和赵墨的靴子不一样了。   吴枕云仰起小脸来,看着赵墨的眼睛,开口道:“赵遇白,你……”   “进去。”赵墨生生截断了她琢磨已久后想要说的话,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吴枕云口中能有什么好话?低头想了这么久,闷不做声了大半日,一开口多半是左一句不答应右一句不乐意,即使说得再好听赵墨也不想听。   既不想听便不让她开口说。   吴枕云哪里想到赵墨突然这么不讲道理,眉间紧蹙,有些生气道:“赵遇白,是你先说的成亲,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赵墨那张冷峻的脸沉下来,脚下逼近一步,咬着后槽牙低声道:“你不进去是想让我亲自把你踹进去吗?”   “赵遇白!!”   赵墨的步子本来就比吴枕云的大些,他进一步,吴枕云就得退两步,身子还得再往后些,差点就要狼狈地摔在他面前了。   明明是他说的成亲,态度不好一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威胁她!   吴枕云脚下慌慌乱乱地找准了重心,终于站稳了,挺直了腰板对他说道:“赵遇白,成亲的事,我不答应!”   她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赵墨早就料到了,可还是生生受了她这重重刺过来的一刀,猝不及防,无处可避。   他语气冷冽地说道:“吴枕云,我并没有问你,不需要你的答应,我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是赵墨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现在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每一个落音都像是自己往自己身上剜掉血肉。   确实,赵墨只是说了“和我成亲”,并没有说“和我成亲可以吗?”   吴枕云皱了皱眉,同他说道:“可成亲需要双方合意的。”   赵墨寒冷彻骨的声音淡淡问她:“谁告诉你的?”   “你啊。”吴枕云看着眼前的赵墨,只觉得他周身都凝结了霜雪,不得靠近。   这样的赵墨让她有些胆怯,小声地说道:“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说要娶我,你告诉我说成亲需要双方合意的,如果我不愿意可以拒绝他的,然后我就拒绝他了。”   以前?她现在还敢跟他提起以前?那她可曾记得以前她答应过赵墨会和他成婚的?以前她还答应过赵墨,她绝对不会逃婚的?   赵墨上前两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合意只需要一次。”   吴枕云高声道:“我何时答应过你?!”   她的手腕被赵墨掐得好疼,疼得快把她眼泪给逼出来了,她强迫自己忍住,坚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去了西疆五年回来,她的手腕比以前更细更软,赵墨再用力一点就能把她的手腕给折断,可她却不知死活地拼了命想要挣脱,还敢厉声质问他。   赵墨手上加重了力道,“你果然是忘了。”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隔间内,生着炭火,静默安宁,是再寻常不过的雪夜了。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被迫躺在床上,枕着从赵墨床上拿回来的蔷薇绣纹枕头,盖着从赵墨床上抱回来的漫开蔷薇的被褥。   这并非她所愿。   静默之前,赵墨一进屋就把她强压于竹榻上,一手紧紧扣住她的双手,一手死死掐在她颈脖下,猩红着一双眼眸问她:“你可记得你何时答应过我的?”   吴枕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身子压下来时的强烈压迫感和重重的侵占欲,甚至读懂了赵墨那双自己从来看不透的泛着血丝的眼。   她在他身下瑟缩着,抿着下唇点头道:“记得。”   “记得就好。”   赵墨的脸伏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   他暂且放过了她,扯过床角那块叠得整齐的漫开蔷薇被褥给她盖上,不让她下竹榻,连翻个身向里背对着他都不行。   隔间里点着烛火,昏黄地投在赵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火红的炭火映在他眼眸里,与他眼中猩红的血丝融为一体,不知是炭火更烫热还是他的血丝更炽灼。   赵墨低着头屈腿坐于矮桌前,若一只受伤后兀自舔血的野兽,吴枕云一动不动躺在竹榻上,对刚才突然往自己身上压下来的赵墨心有余悸。   许久,许久。   “赵遇白……”吴枕云弱弱开口道。   “闭嘴。”   赵墨现在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字,所以不许她多说话,让她老老实实待在竹榻上睡着。   “是公事。”吴枕云抓着被角,声音怯怯道。   “说。”   “明天我要去大理寺西院寮舍审问孙浩,还有翻查他的行李和随身物品。”吴枕云言简意赅地与他说明了公事。   “知道了。”   听赵墨的语气和缓了一点点,吴枕云又大着胆子问他:“你今晚不走吗?”   “走。”   可看他现在又是喝茶又是拨弄炭火的,根本不像是要走的样子啊。   吴枕云压低声,颤颤道:“那现在你……”   “这是我的事。”   吴枕云无话可说:“…………”   她迫于赵墨的强势,不得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过了半个时辰她实在受不住想要起身,手撑着床慢慢从被褥里出来……   “躺下。”   吴枕云的肩膀刚刚离开床榻,又立马听话地躺了下去,一点迟疑都不敢有。   烛光在赵墨黝黑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冷得能把烛火冻住。   赵墨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要如何报复吴枕云才能将今晚这事受的气给平息过去,还是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把吴枕云再贬到西疆去甚至是北境去,或者是在想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吴枕云。   无论他在想什么,对吴枕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静下心来分析此事的利弊,发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自己若是答应嫁给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等阿言姐姐的案子了结后,赵墨会放自己离开的;自己若是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摇摆不定,等过了一段时间赵墨可能会改变主意,不用她嫁给他了;自己若是直接开口拒绝他,那就难收场了。   可吴枕云偏偏要选最后一个!!   也是冻昏了头了。   当真是昏了头吗?当然不是。   只有吴枕云自己知道,她只是……只是不想再受一次当年那样的委屈而已。   当年吴枕云问赵墨:“为什么要娶我呀?”赵墨说:“因为你乖。”   那时候吴枕云答应了他,只是答应过后她顿觉自己很委屈,四肢百骸都满满地充塞着酸楚与苦涩,还有莫名涌上心头的悲凄,无法承受的窒息一日又一日地压迫着她。   吴枕云很少觉得自己可怜,唯独那一次。   自己可怜自己,比旁人可怜自己更凄凉。   “好好睡觉。”   赵墨起身出门前对她说道。   他一掀开竹帘走出隔间,吴枕云就把盖在她身上的漫开蔷薇的被褥给踢掉。   “盖上。”   是赵墨的声音,从隔间竹帘外传来,透过丝丝密密的缝隙,将她紧紧缠缚起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违逆。   “知道了。”   吴枕云不情不愿地把踢掉的被褥给扯了上来,瞥见竹帘下那双乌皮六合靴还没离开,又老老实实地把四个角一一掖好。   躺下,睡觉。   从大理寺出来的赵墨径直去了国子监西院寮舍,同值守的衙差说道:“你们几个今晚给孙浩透点风声,就说明日吴少卿要来搜查他的行李与随身之物。”   “是。”   “然后再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是,卑职明白。”   交代完这些之后,赵墨转身往盛都府衙的方向走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的赵知府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感觉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快没了半条命的样子。”   “不会是真的受了重伤了吧?可没见着他身上有血啊?”   “刚才应该问一问的。”   “问了赵知府也未必会说啊!”   “身为盛都知府还挺危险的,处处有人想要暗杀他,幸好赵知府身手不错,要不然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身负重任呐,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盛都府衙。   知府的签押房外,纷飞的飘雪停息,签押房内,大雪簌簌而落,寒意深重。   作者有话要说:  吴枕云小本本记下:今晚赵遇白又欺负我了,好凶好凶。   赵墨: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赵墨和吴枕云快成亲了,我先去给这两人算算良辰吉日。 第23章 我才不要这种奖赏   这一晚吴枕云睡得并不好,她用枕头将自己的脸蒙起来,一颗泪一颗泪的往脸颊上流淌,咸咸的泪水浸入松软的枕头,枕头陪着她一起泪如雨下,湿湿嗒嗒了一宿。   她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赵墨很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还哭得这样委屈可怜,一声又一声地抽噎着,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明明是她开口说不愿意和他成亲,该哭的人是赵墨而不该是她。   嫁给他就这么让她委屈难过吗?   冬夜漫长,苦痛难熬,赵墨沿着盛都府衙到大理寺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也望着许多遍冷酷无情的大理寺门。   他终究还是踏了进来。   本不想进到签押房的,可里头呜呜咽咽的哭声实在是缠人得很,他踟蹰半晌后还是进来了。   赵墨半蹲在矮矮的竹榻边上,借着雪夜的半寸光盯着竹榻上这位哭成泪人的入梦之人。   他扯了扯被褥给她盖好,手放在炭盆上烤了一会儿,再用温热的手背替她抹去一道道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娃娃。   “吴枕云,你凭什么哭?”   赵墨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给掐醒好问问她枕头上这些眼泪到底从何而来,可最后他欲要掐她小脸的拇指和食指还是放轻了力道,蹭了蹭她红红的鼻尖。   比起吴枕云,赵墨更恨此时此刻狠不下心的自己。   看她眼睛又红又肿,拇指又忍不住轻按在她阖起的眼眸上,指腹上薄薄的茧摩挲过她娇嫩轻薄的眼皮和湿润的眼角,将她蹙起的眉间轻轻揉开。   睡着的吴枕云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只是帮她揉了揉眼睛,她的小手就从暖融融的被窝里钻出来,下意识地捏住他的手,紧紧地不肯放。   是小云儿会做的事。   赵墨的手一动不动,任由着她紧紧握着,捏着,勾着,坐在竹榻边上,贪婪地望着此时此刻的吴枕云。   贪婪生出了触枝,一点点侵蚀他的清明理智。   最后他屈从于燥热的喉间,低低地伏下身子,薄唇覆压到她唇边……   他触碰到了五年来梦里可望不可及的清甜温热。   本来只想浅浅掠过,浅尝辄止,却被她樱唇的柔软蛊惑,从唇角一点一点地游移到她的唇间,轻轻碰了碰……   带着浓郁的贪念,复杂的恨意与深深的奢望……   呼吸逐渐沉重,急促地喘息在幽深的夜里起起伏伏,赤/裸裸暗示着他的欲图与渴望。   昨晚他把吴枕云抱回签押房并把她压在身下时,这份渴望就已经肆意生长了,若不是吴枕云那双眼眸中含着怯懦与害怕,那汹涌的渴望早就将她小小的身子缠住不放,全数倾覆。   现下是比昨晚更黑的黑夜,黑得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黑到欲望遍地丛生。   赵墨的身体很清楚他在渴望什么。   他的手不再只满足于被她握着,他想要十指紧扣,要手心压着手心,指腹按着手背,手腕抵着手腕。   他的眼眸不再只满足于静静望着睡着的她,他想要看着她前额生出热汗,羞怯耳根发红生烫,眼底含着热泪。   至于他的唇,那想要的就太多太多了,想要吴枕云的全部,所有的所有。   “吴枕云……”   赵墨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薄唇覆在她唇上,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音都落入她的口中。   她还以一腔的娇软温热,毫不吝啬。   乖巧懂事得很。   赵墨的大掌扣住她的后颈,奖赏她更深更重的低吻。   “嗯……”难受的窒息让躺在竹榻上的吴枕云发出低低的闷哼声,“遇白哥哥,小云儿难受,小云儿快难受死了。”   赵墨双目猩红灼热,望着身下的人,再看看她唇角,被他折磨得可怜兮兮的。   他喉结咽了咽,手托着她的脸,拇指顺势擦过她可怜的唇角。   “疼。”吴枕云脑袋蹭到他腿边,低声嗔怪道:“遇白哥哥,小云儿疼。”   细细弱弱的低声嘤咛,和昨晚冷声拒绝他的吴枕云判若两人。   赵墨刚才在一片欲望之中极力控制着分寸,并没咬破她的唇,只是吻得太重了些伤着她了。   轻轻碰一碰她就觉得疼,一疼就撒娇,一撒娇就软声唤他“遇白哥哥”。   “你疼了知道怪我,我疼了找谁去?”说到此处,赵墨擦拭她嘴角的拇指暗暗往下压了压,听她又哼哼唧唧说疼,手上才放轻了力道。   这一晚,亏得有她在,赵墨才能从锥心刺骨之痛中幸存下来。   虽然这份痛处是她亲自带来的,但无妨,只要吴枕云一直在自己身边,赵墨不介意她一次又一次地出言伤他,反正赵墨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寻她化解,只要吴枕云自己受得住疼就好。   可今晚看来,吴枕云并不是一个能够忍耐疼痛的人。   这可谓是自作自受。   次日是冬至,宜搬家、入宅、上梁、纳采、嫁娶、词讼、纳财、祭祀、祈福、求嗣、出行。忌赴任、放水、掘井、动土。   为吉日。   可吴枕云一大早起来就觉得今日不是个好日子,其一,冬至时节,她这个大理寺少卿还要查案办案!朝中大小官员都休假了,她居然还得干活!   其二,就算她今天偷懒不干活,她也得回府去处理阿娘给她寻的那些亲事。   其三,她刚醒来就觉得浑身发疼,尤其是嘴巴,稍稍打个哈欠就扯得嘴角疼。   哭了半宿的眼睛都没事,什么都没做的嘴巴怎么这么疼呢?   她走下竹榻,低下腰来对镜细看,发现自己的唇角居然红肿了起来,眼睛倒还好,这嘴……她轻轻一按就生疼。   吴枕云小声嘀咕着:“昨晚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怀疑自己夜里起来喝茶时被茶水给烫着了,可她却没有夜里起身倒茶的记忆。   这就奇怪了。   难不成是赵墨越想越生气,恼羞成怒,半路折回签押房把她给打了一顿?   吴枕云觉得这事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   不止是唇角的位置,她手腕疼,手背也疼,腰腹也酸,好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   夜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怎么可以浑然不知?   吴枕云开始担忧起自己的性命来。   担忧归担忧,案子还得查,公事还得照办。   虽答应了阿景今天回家,但吴枕云并没有打算直接回淳于府,而是先到国子监西院寮舍去探探孙浩的口风。   刚到国子监西院寮舍门口,盛都府衙的一位衙差就上前来回禀道:“回禀吴少卿,昨夜我们发现孙浩偷偷在后院墙角草丛下私藏了两个木盒子。”   说着那位衙差退半步让开身,身后另有一位衙差端着一个螺钿木盒。   这些事应该是赵墨吩咐他们做的。   赵墨此人有一项好处就是他生气归生气,但公私分明,公事就是公事,不会与私事混同一谈,所以吴枕云初回盛都时并不担心赵墨会在公事上为难她,只担心他私下里要她小命而已。   站在前面的那位衙差躬身道:“因赵知府事先吩咐过,卑职不敢擅自打开,还请吴少卿亲自打开细看,一一查验。”   吴枕云道:“多谢诸位。”   她走上前去打开螺钿木盒,里面有一个沉香色的罗绢荷包,将荷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有金葫芦钮两颗、银碎珠子五粒、杂色玉佩一个,上好的松烟墨一枚,春宫小册一本,除这些外便没有旁的了。   吴枕云盯着盒子里那块上好的松烟墨并从腰间取下一块手帕将那松烟墨拿到手里细看。   这是国子监先生专用的御赐松烟墨,缘何到了孙浩手里?   她又扫过一眼螺钿木盒里所有的东西,眼眸微缩,眼眸一转,将松烟墨又放回了螺钿盒子里。   吴枕云拍拍手,说道:“把盒子埋回原来的地方。”   “是。”   吴枕云转身走进西院寮舍里,再一次审问了孙浩。   她问孙浩初六那晚困得入睡之前可曾吃过什么东西,喝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   孙浩回答说:“为了省些嚼用,我晚上一般都不吃东西的,喝的水也是院中的井水,茶也是我自己烧的,至于见过什么人?府里进进出出的小厮婢女们我见得多了,分不清谁是谁,更不记得我见了谁。”   吴枕云问他:“你喝水喝茶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在吗?喝下去的时候可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没有。”孙浩摇头道。   杨文诗查看过孙浩所用过的茶具杯具等,都没发现有任何的药物残留。杨文诗说查看这些物品时死者已遇害两日了,这些茶具杯具甚至孙浩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可能被擦洗或是换掉过。   吴枕云最后问孙浩道:“请问我可以搜查你的物品和行李吗?”   孙浩点头:“请便。”   孙浩的行李藤箱中只有书籍、笔墨纸砚与换洗衣物这些,他的随身之物也就是一些铜钱和几亩田的田契,还有一个装铜钱的素色棉布荷包,别无他物w   孙浩提前听到了消息,吴枕云自然是翻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的。   作者有话要说:  21:00还有一章,谢谢。 第24章 好闻怎么不多待久一点   审问孙浩并和翻查过他的行李物品之后,吴枕云走出西院寮舍。   她同门外看守的盛都府衙差低语了几句,道:“你们替我牢牢盯着他,待他重新将那个盒子翻出来的时候,你们立马前去禀告赵知府。”   “是,卑职明白。”   “有劳了。”   “这些乃是卑职分内之事。”   简单交代过这些事后,吴枕云刚抬脚走了几步,被冷风冻红的耳朵就听得身后的盛都府衙差们说什么:“赵知府昨晚好像被谁打伤了。”   “真的吗?你亲眼看到的?”   “昨晚几个值守的兄弟们都看到了,赵知府身上还有血呢!”   “真的流血了?”   “夜里天太黑看得不大清楚,但肯定是受了重伤!”   “重伤?有多重啊?不会是今后都得躺在床上捱过吧?”   “不至于吧!”   血?重伤?都得躺在床上?   吴枕云发誓,打伤赵墨的凶手绝对不是她!绝对不是!   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赵墨府上看看他,就瞄一眼,若他什么事都没有那自己就回家去。   往赵墨府邸去的路上,吴枕云双手合十神神道道的碎碎念着一堆话。   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寿福,诸子百家孔圣人,孟子老子韩非子……不不不,韩非子就算了,你们但凡有一个显灵本官就不白念这一场。   各路神仙,还有赵墨先祖,在下求求你们了,赵墨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啊!本官任重道远,不能栽在暗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上。   拜托拜托,我真的不想再去西疆了!求求你们了!!   念着念着,她终于走到赵墨府门前,迟疑了一下就抬手敲门,在门房老伯来开门之前,吴枕云脑中还在临时抱佛脚,念叨着诸位神仙显灵。   “是吴少卿啊?”门房老伯是认识她的,上次就是她把七郎君的浴室弄得一团糟的,那些小厮现在还在怨声载道的,说那日就不该开门让吴少卿进府的。   这次不知道吴少卿来又要祸害什么,府里上上下下还有几个浴室,几间花阁,水榭亭台若干……   门房老伯想到这里,脸色就显出忧虑来,问道:“吴少卿有何事啊?”   见到门房老伯脸上的皱纹全都摺在一起,吴枕云心头打怵发慌,站在门外问他:“在下想要见一见赵知府,不知赵知府现在可在府上?”   “在是在的,只是……”门房老伯并不希望吴少卿进府,但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只能说道:“得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了。”   吴枕云能听出来门房老伯并不想让她进府,为什么呢?难不成是赵墨真的受了重伤不能见客?   她摸着下巴沉思着,手指碰到了自己的唇角,那块又红又肿的地方,吃疼的“呀”一声,脑中一道灵光闪现,立马浮现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自己拒绝他之后,赵墨越想越气,深夜折回她的签押房,本想趁着她睡着欺负她的,不料吴枕云突然坐起了身,一阵拳打脚踢把他给打伤了,然后在赵墨一脸懵怔中又躺下去睡觉。   第二天她把这事给全忘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再怎么样都打不过赵墨的,而且她根本没有梦行症,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是……万一呢?   万一她脑中所想的事是真的,那她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去见赵墨啊?   吴枕云看着半掩的赵府东侧门,脚下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今日门房老伯通传得格外的慢,能不能进府也不肯出来告诉她一声,也不知道府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直接冲进去吧,好歹看看赵墨有事没事,他若是伤得不严重,自己好生赔礼道歉就是了,他若真的不幸受了重伤,那她只能哭天抢地求他原谅了。   吴枕云旁的不会,在赵墨面前哭倒是一绝,能哭成梨花带雨,海棠挂露,抽抽搭搭,椎心泣血,天崩地裂,触目惊心,鬼哭狼嚎,阎王重生……   “赵遇白!赵遇白!你这是怎么了呀!赵遇白,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呀!”   吴枕云一路哭着进去的,轻车熟路地绕过蔷薇花爬满的通廊,直奔赵墨的屋子,不顾门房老伯和那些小厮们的阻拦,横冲直撞地跑进里间,眼底还抹着泪痕,一见着他坐在书案前捧着书册,也不管他到底伤在何处,直接往他身上一扑。   嗯……赵墨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这是吴枕云扑到赵墨怀里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由不得她不想。   淡淡的像是雪松却又不是,也没有檀香那样厚重,有薄薄一层苏合香,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赖在他怀里好像也不错。   这是吴枕云第二个想法,但她不敢。   一个温香软玉突然扑到自己怀里,赵墨防不胜防,怀里突然一暖,热意瞬间直达心口。   看她恋恋不舍地坐直起来,赵墨的手臂便虚虚护在她后腰。   原以为吴枕云拒绝他之后就不会再来见他的,至少不会这么快来见他。   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她冲进来的时候,赵墨就已下定决心不再计较她的不答应,她直接扑上来的时候,赵墨彻底不愿再对她有任何一点的责怪。   “赵遇白,赵遇白,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啊?”   吴枕云吸着红红的鼻子,满脸涕泪地看着他,杏眸里揣着的担忧是七分真三分疑,还有一分是假的。   这就足够了。   赵墨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吴枕云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手,拉起他的裤腿,扯下开他的前襟。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对赵墨行不轨之事——赵墨里间外那些小厮就是这样认为的,可他们又见到七郎君脸上浮着深深笑意,心里就想着许是七郎君自己乐意吧。   吴枕云说道:“我听盛都府的衙差们说你被人打伤了,身负重伤,还流了血。”   原来她是听着那些人胡说八道,以讹传讹,信以为真,所以才跑来看他受没受伤。   赵墨这时忽然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了,昨晚那么贸贸然同她说成亲的事,她不答应也是理所应当的,自己没有责怪她的资格。   “我没事。”赵墨放下手中书册,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放缓,低眼看她,眼眸深处仿佛长长久久在嵌着一个吴枕云,他轻笑道:“别听他们瞎传。”   “真的没事吗?内伤也没有吗?”她放心不下,还伸手摸摸他心口,贴近去认真听心跳。   “真的没事。”赵墨低眼看着心口处的小脑袋,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灼灼地盯着她的唇角,不仅没有消还比昨夜更红更肿了,心口生出一种莫名的隐秘欢愉,不禁轻笑道:“我看你倒像是有事的样子。”   “嘴角吗?”吴枕云顺着他屈起的腿滑下,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后背靠在他腿侧,揉着唇角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起来就这样了。”仰起脸看向赵墨,道:“是不是你趁着我睡着把我打伤的?”   赵墨冤枉得很,低声道:“我何时对你动过手?我又何时打过你?”   吴枕云细想半晌,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确实从未对自己动过手,更没有打过自己,最多也就是怒声呵斥而已。   “不是你打伤的,那是怎么回事?”吴枕云看向他,认真问道。   “这是你的嘴角,不是我的,你问我做什么?”赵墨屈起的腿微微往前,让她靠得舒服些。   “可我觉得不是我自己弄的,也不是烫伤,更不是打伤的。”吴枕云有理有据地分析道:“烫伤会有灼痛,可我没有,打伤会有一道重一点的打痕,可我没有。”   最后她得出结论:“所以我觉得是别人故意磨伤的。”并瞪了一眼面前这位“别人”。   “磨……”赵墨往身后的花梨纹紫檀木椅上靠去,抿着唇斟酌着她的用词,轻轻一哂,点了点头,道:“是磨。”   反复碾磨的磨,磨到她娇声闷哼着疼,眼角要渗出泪来才肯放过她。   吴枕云质问他:“是不是你弄的?”   刚才还哭哭啼啼地担心他,现在就开始兴师问罪了。   孩子的脾气六月的雨。   “是。”赵墨承认,拇指转磨着无名指根。   吴枕云怒得要起身:“果然是你弄伤的!”   赵墨伸手把她拉着坐下来,按在自己腿侧不让她乱动——乱动会出事的。   吴枕云坐下来后居然好奇地问他:“你是怎么弄伤的?用手帕磨擦的还是用袖子磨拭的?或者直接用被角?”   她这是把他的唇当块破布了?   赵墨挑眉:“你想知道?”并作势俯身上去。   他是真的想的,并没有佯装。   吴枕云嗔怒着脸一把推开他,道:“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再弄一次我嘴巴就流血了!”   他笑着说:“我知道分寸的。”   “你若知道分寸昨夜就不会弄伤我了。”   吴枕云别过脸去,不再与他纠缠于这事,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包好的方帕来,在他面前打开。 第25章 绑你算是歪心思吗?   吴枕云的方帕里包裹着一枚半旧的沉香色的罗绢荷包,这是她从孙浩的螺钿盒子里拿的。   她将手帕连带着里面的荷包一起递给赵墨,道:“我很疑惑孙浩为什么留着这个荷包。”   赵墨接过,稳稳托着手帕,低头看了几眼那荷包。   从这个荷包的布料与走线来看,用的应当是裁剪衣服的边角料制成的,翻开荷包内衬还能看到剪裁衣服描样时留下的黑炭细线,一般人家为了省钱都会用边角料制荷包或是手帕,不算新奇。   荷包半旧不新,样式也很普通,绣的是大红牡丹,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起国子监先生专用的御赐松烟墨,这个装东西的荷包放在螺钿盒子里很不起眼。   只是吴枕云在这个荷包上闻到了蜀水花的气味,还有血腥味。   蜀水花花香浓郁,布料沾染之后久久不散,一凑近就能闻到,血腥味隐在花香之中,藏在大红牡丹绣样之后。   吴枕云拆开内衬,能看到绣样背面洇出来的血迹,再用簪子拆掉一点绣线,介得密密麻麻的绣线之下是一块深浓的血迹,血迹凝结变干后将那一小块的布料弄得又硬又皱。   赵墨左手拇指习惯性地压在无名指上摩挲着,看着手上的沉香色荷包,沉思片刻后说道:“你是疑惑孙浩为什么要留着这么重要的一件东西在身边?”   “案犯作案时浸到血的血衣里里外外起码有两三件,若想全部烧毁很容易腾起滚滚浓烟惹人注意,所以很多案犯都选择将血衣掩埋,而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荷包,沾了血后完全可以扔到火里烧掉,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孙浩为什么要留着这个荷包呢?”   吴枕云嫌干坐着受累,下巴抵在赵墨屈起的膝盖上歇息,满腹疑惑地说道:“如果说这个荷包对他而言很重要,他必须要留在手里又怕别人发现,所以才不得不大费周章地用绣线将血迹覆盖起来,掩藏荷包时又拿国子监先生的松烟墨来转移别人的视线,可他却从来没有用水清洗过荷包上的血迹,就任由血迹凝结发干,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如果这个荷包不重要,孙浩完全可以在荷包沾血之后烧掉,如果这个荷包对孙浩来说意义重大,荷包沾染血迹之后他应该清洗一遍,再用绣线将残留的淡淡血迹覆盖起来,如此血迹便很难散发出血腥味引人注意,荷包上的蜀水花香味也会消散。   “或许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这个荷包而是荷包上这块血迹和上面的蜀水花香。”赵墨说着,看向自己膝盖上托着的小脑袋,故意使坏轻轻晃了晃膝盖,吓得吴枕云赶紧坐直了。   吴枕云没坐直一会儿,又歪着脑袋靠在他膝上,说道:“你的意思是孙浩是故意留着这块血迹和花香的?”   赵墨点头,将手上的荷包搁到手边的紫檀木书案上。   “他为何要留着这些呢?”   吴枕云仍旧盘腿坐在茵垫上,后背靠着赵墨的大腿思忖着,不知不觉间,她就悄悄上了手,纤细的柔夷一点一点游移,最后环抱住赵墨的腿,她口中还一本正经地谈着案子,说道:“孙浩留着这些是不是想要以此为要挟,勒索什么人呢?比如说……凶手?”   这个荷包如果是凶手的,那自然是一件很重要的物证,孙浩完全可以用这个物证来威胁凶手索要好处。   “很有可能。”   赵墨淡淡垂眸,静静看着她的小手一点一点锁困住自己的小腿,并没有任何反应,任凭她去。   眼睫的阴影落在眼下,温柔又缱绻。   吴枕云也故作无事发生,一面环抱着他的小腿一面说着案子的事,道:“拿问孙浩的事就麻烦你了。”   杏眸水亮水亮地望向他,含着清浅薄雾。   “麻烦我?”赵墨的手肘撑在无脚半圈花梨纹紫檀木椅的扶手上,手背支在额角,挑眉问她:“那吴少卿做什么去?”   吴枕云环住他小腿的手愈发收紧了,下巴又抵在他膝盖上,这次不是为了歇息,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说道:“吴少卿得回淳于府一趟。”   赵墨问她:“回淳于府做什么?”   她低下头来,小声道:“料理一些私事。”抱住他小腿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私事?”赵墨眉头一蹙,道:“是亲事吧?”   他的小腿被她抱在怀里,又暖又热,她身体的柔软隔着下裳衣料将他喉间撩拨得愈发燥灼,喉结滚了滚,滚出低沉喑哑的嗓音来。   “…………”吴枕云但紧紧抱着他的小腿不敢说话,因为确实是亲事。   她在心里谋算着,只要抱着赵墨的小腿他就站不起来,他站不起来就没法对她做什么,譬如说像昨晚在大理寺门外那样把她拦腰抱起或是把她压在竹榻上威胁她之类的事。   “吴枕云……”   歪靠在木椅背上的赵墨突然挺直了腰身,看着像是要站起来了。   吴枕云见势不妙,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身子紧紧贴上去,仰着一张小脸恳求他道:“赵遇白,成亲的事你能不能再思虑思虑,或是……容我再思虑思虑?毕竟这是……好大好大的事。”   大腿……她也真是敢抱,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抱他的腿蹲在地上耍赖。   “吃酒酿糯糕吗?”赵墨并没有要起身,只是从身后的矮桌上拿过一碟冬至应时的糕点,搁到她面前,道:“还是温热的,你要吃吗?”   着实是吓了她一跳,吴枕云还以为赵墨要翻起昨晚那桩成亲的事然后再冲她发一通怒火呢!   幸好幸好,只是让她吃糕而已。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松开了抱住赵墨大腿的手臂,摇头道:“不吃了,我得赶紧回淳于府去,否则就晚了。”又环顾了一眼他屋内,除了那盆炭火,其他都是冷冷清清的,不禁问他道:“年年呢?今日是冬至,他怎么不回赵府过节呢?”   许是担心年年这孩子被有心人盯上或是被暗害,赵墨很谨慎小心的将年年放在郊外别院养着。今日是冬至,年年应当要回赵府同赵墨一起过的吧,要不然这府里从上到下都清清冷冷、寡寡淡淡的也不成个过节的样子。   赵墨摇头,道:“麻烦。”   年年一个小孩子,要出一趟门身后就得跟着一大堆乳母、小厮与婢女伺候着,一来一回的少不得引起旁人的瞩目,并不安全。   如此一想,此前赵墨为了逼吴枕云说实话把年年从别院拎出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陪他做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想到这里吴枕云就不高兴了,推开赵墨的腿,自己端坐在茵垫上,轻哼说道:“活该自己一个人过。”   “何时是一个人了?”赵墨深深地盯住她的脸,道:“这不还有你陪着我吗?难不成你不是人?”   “我一会儿就要回淳于府的。”   吴枕云理了理下裳裙边,作势要起身。   赵墨道:“再待一会儿,把酒酿糯糕吃了再走。”抬眼撞见她眼底露出的防备,在她还没开口之前说道:“就当是陪我过冬至了。”   吴枕云看着桌上那一叠还散着热气的酒酿糯糕,再看看赵墨,点头道:“好。”   拿起白瓷碟边的银勺切了一小块酒酿糯糕往嘴里放,斯斯文文的模样。她平时没这么斯文的,此时此刻她更想要吃快些,早点离开这里,奈何唇角又红又肿,根本不给她张嘴大吃的机会,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入口。   吃酒酿糯糕的时候吴枕云一直担心赵墨会提起成亲的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忍着唇角的疼痛,将糯糕一口一口吃下去,耳边却只听得赵墨说了一句话:“慢点儿,小心扯得嘴角疼。”   再然后就是他低头翻书的声音了。   吴枕云有些纳闷,悄悄瞥了他一眼。   赵墨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可自己昨晚才惹怒了他,他为什么还待自己这么好?   “嘶……”   嘴角突然扯疼了一下,她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恍悟到多半是因为赵墨夜里弄疼了她的嘴角,所以现在才不好意思再生她的气了。   肯定是这样的。   这嘴角疼得还是挺值得的。   她抿唇笑了起来,放心地吃着白瓷碟里的酒酿糯糕,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轻笑,也不知这有什么可让她欢喜的。   “你要吃一口吗?”吴枕云用另一个干净的银勺切了一小块,递到他面前,道:“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你再凑近点。”赵墨坐在无脚半圈花梨纹紫檀木椅,一动不动,只垂眸淡淡道。   吴枕云只好将身子往他身前倾了倾,将勺子直接递到他唇边——就说他难伺候吧。   赵墨低头将她送到嘴边的酒酿糯糕吃入口中,咽下,那双黑眸一直看着吴枕云。   他的身子猛地往前倾,一张冷峻好看的脸直接迫近到吴枕云眼前,她根本来不及躲闪,眼底就已全都是赵墨那张脸了。   呼吸相近,气息相融,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吴枕云紧捏着银勺不敢动弹,赵墨从她手上轻轻拿过银勺搁在书案上。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吴枕云。”   她抬眼:“嗯?”   相距太近,她不由得暗暗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津——眼前这人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赵墨沉了沉声,道:“我给你思虑的时间。”   吴枕云愣怔了一下,生怕他反悔立马点头道:“好。”   赵墨道:“但你最好别动歪心思。”   “不敢不敢。”   吴枕云忙摇摇头道。   她能动什么歪心思?也就是趁他睡着把他绑起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四章,时间不是很确定。 第26章 留下来有好处吗?   有了他这句话,吴枕云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盘腿坐在他腿侧的茵垫上,撂下银勺直接用手拿起白瓷碟里软糯香甜的酒酿糯糕,低头捧着吃,很是投入认真。   炭火盆就在她旁边,红透的炭粒将她白皙的侧脸映得绯红,像个羞怯怯的小姑娘,窗外冷风从窗格渗入,拂起她颊边的发丝。   发丝挠着她的鼻尖,惹得她鼻尖发痒,又腾不出干净的手来挠,只能用嘴往上轻吹着气,可她嘴角又疼,吹一下就疼得皱眉,只能作罢。   一旁的赵墨时而抬眸看看她,时而低头扫几眼书,并没打算出手帮她一把。   吴枕云又不敢开口让他帮忙,只能自己抬起胳膊胡乱将发丝擦到耳后。   屋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吴枕云的下巴抵在书案上,嘴里一口一口嚼着甜软的酒酿糯糕,百无聊赖,她得按着赵墨说的把这糯糕吃完才能走。   赵墨一手放在紫檀木书案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一手捧着一本《太平御览》,一页一页地翻着。   炭火盆里窜跃的淡蓝色火苗舔舐着屋内难得的温馨静谧,紫檀书案四平八稳的呆着,默默承载着赵墨手指的韵律和吴枕云下巴的重量,窗户背对屋内的一片沉静,独自抵御外头的冷风。   吴枕云仰起吃得鼓鼓塞塞的脸颊看着赵墨,没敢直视他的脸,目光往下移,从他颈下喉结到他束领起来的衣襟,再到他看起来有力的窄健腰身,没敢继续往下看,偏移到他手上。   赵墨的手指若竹,笔直且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露出淡淡的青脉,这样好看的手指连翻书都翻得令人赏心悦目,冷然沉稳,从容清贵。   这个屋子里最安静其实是赵墨。   他的眉间好像总有化不开的凝霜,像是常住着一寸冷冷的月色,不可靠近,难以触及。   恍惚间,她竟生出了将这一寸月色拥入怀中的歹念来。   吴枕云就这么看着看着,口中不知不觉已经咽下最后一块酒酿糯糕,她捧起桌上晾温的天青茶,轻轻吹了吹就喝下了。   低头看书的赵墨抬起眼来问她:“还想吃什么?鲅鱼馉饳还是糍糕赤豆饭?”   这两样也都算是冬至应节的食物。   吴枕云揉揉微鼓的小肚子,摇头道:“我再吃的话,回去就晚了。”   赵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确实很晚了,搁下手上的书,说道:“一会儿我遣人送你回淳于府。”   “嗯。”吴枕云跪坐在茵垫上乖乖点头,看了一眼赵墨,说道:“你真的不去诏狱看看阿言姐姐吗?看一次也是好的,今日又是冬至,要不你就去看看她嘛,我可以帮你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赵墨一个人在赵府孤零零的过节肯定不好受的,吴枕云想着想着便替他生出一点可怜来。   赵墨双手叠握,虚虚地支在下巴,淡淡道:“要么你就留下来陪我,要么你就赶紧走别多话。”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在他膝前念念叨叨的吴枕云立马闭了嘴,利索地抱起下裳,直接起身小跑着出府去了,那背影一溜烟就见不着了。   跑得比被狼群追赶的小兔子还快。   淳于府。   断了一条腿的淳于明整日躺在床上,既不能出门喝酒赌钱,也不能抬手打人,便整日在床上怒骂,一日一日的骂着,骂吴枕云,骂她阿娘,骂阿景,偶尔还骂她的外祖父母。   骂得眼睛都抠搂了,直瞪瞪着人,脸颊两块凹陷下去,像个皮包骨的厉鬼。   阿娘没与淳于明休离,她对吴枕云说:“我同他做了半辈子的夫妻,现在他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管他就是看着他去死,我终究是不忍心的。”   吴枕云并没有极力苦劝。   她没有苦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劝不动阿娘,也不是因为懒得劝阿娘。   这些年阿娘幸幸苦苦操持着淳于府这么多的家业,阿景也跟着她受了许多奔波劳累苦,吴枕云觉得好歹得给两人落些田产宅地在手上。   断了一条腿的淳于明熬不了多少年了,又卧榻在床动不了手,近来连怒骂声都弱了很多,待他去世之后,阿景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淳于府的家业,就算是他当淳于明儿子得到的唯一好处吧。   这淳于府祖上是为官的,还曾被封侯过,府邸原本很是气派,青山碧湖、水榭楼台,亭阁园廊都是有的。可到了淳于明手里就开始败落了,田产宅地卖的卖,抵的抵,送的送,一个偌大的府邸被他变卖掉了一大半,最后就剩下三四个小院与前厅内厅这些。   还有两处摆着做样子充脸面的水榭,这水榭也仅仅只满足一个“有”字,但凡进去坐一会儿,栏杆木梁就吱吱呀呀地响动,欲要倒塌。府里这两处水榭就像是只知道大呼小叫、动手打人的淳于明一样,虚顶着“丈夫”和“父亲”的称呼,却毫无用处,废物一个。   吴枕云一回府,就听到西边院子里传来淳于明拄着拐杖敲着廊下石砖的声音。   淳于明拖着一只残腿走不了多远,这些天下着雪,路上又滑又硬,更是寸步难行,他只能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连廊前那三段青石板阶都下不了。   吴枕云路过西边院子的院门,冷冷地淡淡瞥了一眼院内的淳于明,略过他满口脏话的破口大骂,径直往阿娘的东院来。   她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走到正堂廊下,两侧的婢女将正堂门口厚厚的防风门帘打起来。   “阿娘。”吴枕云就站在门外,恭恭敬敬的对阿娘俯首作揖,道:“女儿回来了。”   阿娘身着一件锦绣滚绵的外衣,坐在正堂鸡翅木福寿纹座椅上,低着头似在发呆,听到身侧的侍婢轻声提醒她,她才抬起头来,看向堂外,见是吴枕云,忙撑着座椅扶手起身,慈爱地笑道:“是阿云回来了啊?大冷的天站在外头做什么,快些进来吧。”   阿娘眼角处有一小段砍刀的伤痕,那是淳于明砍的,一笑起来那道疤痕就像是另一只小小的眼睛,看得吴枕云心头酸楚难受。   “阿娘,我不是说了不要急着给我寻亲事的吗?你平日里料理家事已经够忙的了,还非要给自己找事情做。”吴枕云解下身上的浅绛色半旧外披,递给阿娘身侧的侍婢,掸了掸肩上的落雪,搓着冻红的小手,口中哈着热气道:“况且女儿现在不适宜成亲的。”   她身上还担着阿言姐姐的案子,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若是成了亲岂不连累了他人?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成亲只有合适不合适,哪有适宜不适宜的?”阿娘拉着她到木椅上坐好。   阿娘的手心手背有无数小小的疤痕,她每次拉过吴枕云的手时,吴枕云能都感觉到疤痕擦过。   阿娘又给她倒了一盏温热又清透的天青茶,还说道:“茶沫和茶碎阿娘都给你筛干净,不会喝到恼人的碎叶的。”   吴枕云看着茶色澄碧的天青茶,无奈道:“阿娘,这些事你何必亲自做呢?”   “习惯了,你又难得回来一趟,为娘自然得让你喝得舒心些。”阿娘见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坐下来同她说道:“你放心,阿娘给你选的都是好人家,有许多累世公卿的人家甚至皇亲贵胄都前来提亲,说要求娶你。”   吴枕云一听就头疼,揉着额角,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阿娘从侍婢手中接过一本册子,在吴枕云面前打开,说道:“这是来提亲的那些郎君的生辰八字与姓名,阿娘给你算过命,好几位算命先生都说你日后的良人不能比你年长太多,否则对你今后不好,所以阿娘把一些年纪稍长的都给划掉的,剩下的你慢慢看。”   吴枕云摇头道:“阿娘,不必拿给我看了,现在我不会成亲的。”   阿娘叹一声说道:“阿云,他们这些人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既送上了庚帖拜礼,于情于理你都该与他们见一见面的。”   “阿娘……”   “你明天且抽出空来与他们相看相看,若一个都看不上那我们就回绝他们,若有一两个看得顺眼的,你再好生与他们谈谈怎样?”   “算了,看就看吧。”吴枕云无力再同阿娘争辩什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的吴枕云根本没想到居然真的出了大事。 第27章 就不该让你思虑!   孙浩算得上是个勤学苦读的人,这段日子他在国子监西院寮舍备考,盛都府衙的衙差们每天都能看到他起早贪黑念书习字,大冬天的夜里寮舍没了炭火,他都要一边踱步让身体发热一边拿着书对着烛台苦读。   这两日他有些不寻常,除了念书外还时不时盯着他埋藏螺钿盒子的墙角,足足盯了三日,直到确认没有人发现他之后才上前去动手挖开。   一打开螺钿盒子,他脸色就霎时变得铁青铁青的,蹲在墙角下扒拉着螺钿盒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震惊与战栗笼罩着他。   他的双脚都快站不稳当了。   荷包呢?那枚沉香色的荷包去了哪里?   螺钿盒子里所有贵重的东西都在,包括那一枚从国子监先生屋里偷来的御赐松烟墨,独独少了那一枚沉香色罗绢荷包。   “孙浩。”   身后响起了阎王索命般的声音,是赵知府。   哐当一声,孙浩手中的螺钿盒子摔落在地,金钮子银珠子,玉佩和春宫小册全都散落了一地,在雪里滚来滚去。   他双手攥了攥,心中草草过了一遍一会儿该说的话,缓缓站起来并转过身,对远处走来的赵知府躬身一揖,道:“小生见过赵知府。”   “省省你肚子里那些没用的废话,本官不是吴少卿,没那么细致的耐心听你狡辩,本官且问你,这枚沉香色的荷包你从何得来的?”   赵墨直接挑明了话,没给孙浩留任何装傻充愣的机会。   赵知府就站在他面前,一身深绯团花襕袍庄严肃穆,峻拔挺立的身姿于雪中,永远是一副心思莫测,笃定冷静的神情。   眼前这位赵知州可以命他搬来国子监备考,也可以把他踢出国子监,让他滚回孙府去面对官差一日又一日的盘查询问。   孙浩想到这里,后背不禁凉透,一阵胆寒。   赵墨略抬手,道:“将孙浩押至寮舍书屋。”   “是。”   国子监西院寮舍的书屋。   孙浩低着头坐在书案前,赵墨站在国子监先生常坐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孙浩,冷声冷语地询问他。   赵知府与吴少卿审问的方式很像,都很冷淡,面无表情,但赵知府比吴少卿要冷漠锋利得多,再加上他手上权势更重更大,令人更加心生惧怕。   赵墨问:“这枚沉香色荷包是不是你的?”   孙浩回答:“是……也不是。”   赵墨厉声问他:“说清楚,到底是还是不是!”   孙浩:“这是我捡到的。”   赵墨:“在哪里捡到的?”   孙浩:“孙德正的浴室里,此前我向吴少卿说过我确实进过孙德正的浴室,只是昏睡过去了不清醒,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一枚沉香色的荷包落在我脚边,我觉得可能是凶手的,所以赶紧捡起来揣在怀里藏着。”   赵墨:“你藏着一个带血的荷包做什么?”   孙浩:“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把这个荷包留在手里可能对我有利,毕竟我在浴室里一醒来就看到了死者死在我面前,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人栽赃嫁祸于我,既这样我肯定得寻一些东西来保护我自己,这枚荷包就是证明我清白的东西,我必须要藏好。”   赵墨冷冷看着他,道:“如果你想用这个荷包证明你的清白,你为什么不交给吴少卿?”   孙浩摇头道:“这个荷包在我手里,我还能威胁凶手不要嫁祸给我,这个荷包若到了吴少卿手里,结果是什么我并不能确定。”   赵墨问他:“你口中的凶手是谁?”   孙浩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凶手是谁,这枚掉落在浴室里的荷包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赵墨问他:“这个荷包是谁的?”   这个问题又绕了回来,孙浩想了想,道:“是凶手掉的,我捡了起来。”   赵墨停了下来,他怀疑孙浩有所隐瞒。   在审问孙浩之前,赵墨拿着这枚沉香色的荷包到孙府去查问过,有很多人认出了这枚荷包的来历——来自一个叫做小红的粗使婢女。   “这荷包是罗绢制的,小红宝贝得很,每天都挂在身上生怕丢了脏了。”   “咦,这荷包怎么多了这么一大块牡丹花啊?此前没注意到啊!”   “这荷包就是小红的,看针脚走线就能看出来是出自她手里。”   听孙府里那些人说,小红私底下和孙浩走得很近,孙浩院中并没有服侍的婢女,这个小红见他初来乍到,时常帮他打水烧茶,一来一往的两人就熟络起来,甚至还有私定终身的传言出来。   府里的小厮说:“孙三郎君有段日子天天去买药,就是给小红买的,可贵可贵了。”   “是啊是啊,孙三郎君每次去药铺给小红买药都选上好的。”   “小红得的什么病啊?这个孙三郎君没说,我们也不知道。”   大理寺的司直说孙浩给小红买了一些正骨的药,还给小红偷偷请了一个大夫去看病。   所以孙浩理应认得这枚荷包是小红的,他说这枚荷包是凶手的,又说他不知道凶手是谁,前后出现了矛盾。   随后赵墨又审问了孙浩一遍,同样的话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一直问到天将黑下,孙浩才有了些许动摇。   孙浩最后说:“这个沉香色的荷包其实我……好像是见谁带过的,只是……只是不太记得那人到底是谁。”   “你确定你不记得了吗?”赵墨那张脸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淡淡道:“孙浩,需不需要本官提醒你一两句?”   孙浩道:“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赵墨道:“你不记得这枚荷包是谁的,可别人却记得。”   孙浩道:“是……是谁的?”   赵墨冷然道:“是本官审问你,不是你审问本官。”   审问了孙浩半日,赵墨从书屋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了,守在书屋外的衙差早就换了一拨。   盛都府的衙差见他出来,快步上前道:“赵知府,卑职们在对面的茶馆里给你预留了雅间,还请赵知府前去休憩片刻,喝几口茶再回府。”   随后便有几位衙差上前来躬身请着赵墨到西院对面的茶馆三楼休息。   从国子监寮舍到对面茶馆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路上有一衙差替赵墨抱不平,说道:“赵知府,审问案犯本是吴少卿的分内之事,她却让你来……这……”   赵墨冷声道:“吴少卿是你该议论的吗?”   “小人知错。”开口说话的那个衙差悻悻地退下。   赵墨再道:“孙浩搬来国子监西院寮舍是本官下的命令,既如此审问孙浩便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那衙差深深地躬身道:“是小人心胸狭隘了,还请赵知府降罪。”   赵墨负手于后,淡淡道:“你自己站在西院外头值守一个时辰。”   “是。”   那衙差转过身跑到西院门外,迎着嗖嗖冷风站直,双腿直打哆嗦。   进到茶馆之前,赵墨身后又有一位衙差说道:“赵知府你别怪老六,老六也只是为赵知府鸣不平而已,吴少卿这些天自己去谈情说爱,却撂下审案的麻烦事给赵知府,忙得赵知府脚都不沾地,她自己倒好,和穆世子成双入对,卿卿我我,听说过几日还要定亲成婚呢!”   赵墨脚下倏地站定,剑眉一凛:“定!亲!成!婚!”   赵墨本就不在意这些大街小巷流窜的传言,这些天既要处理盛都府的公事,又要查问孙府命案,更没闲情逸致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不料今日竟听到了关于吴枕云的事,还是定亲的事?   那衙差点头道:“是啊,听说那个穆世子非吴少卿不娶,一定要和她定亲,这事都传遍了,好像吴少卿也很乐意,淳于府都收下了穆世子送来的纳彩之礼。”   赵墨一字一句咬着牙:“纳!彩!之!礼!”   另一位衙差见赵墨感兴趣,也凑了上来说道:“那可是穆世子,穆亲王的儿子,就算吴少卿不乐意也得乐意。”   还有一位衙差也跟着说道:“听说穆世子打小就脾性顽劣,到了成婚成家的年纪却迟迟不肯娶妻生子,穆亲王为了穆世子的婚事焦虑得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穆世子喜欢的,穆亲王当然得赶紧把亲事给定下来,吴少卿和穆世子应该很快就能拜堂成亲了。”   赵墨的后槽牙咬碎了每一个字音:“拜!堂!成!亲!”   那些衙差原本还想继续说关于吴枕云和穆世子的事,可越说越觉得背脊发凉,感受到了命不久矣的征兆,几人面面相觑,纷纷都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吴少卿此次做得是过分了些,自己去风花雪月,和穆世子你侬我侬,却把事情全都丢给赵知府。   赵知府这些天忙前忙后,好几日都没休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要生气的。   “赵知府,大冷天的还是到雅间去喝杯暖茶吧!”   “赵知府你忙了一整日了,还是先休息再去兴师问罪吧!”   “赵知府,我们跟你一起去,若是打起来我们也好帮你的。”   最后,赵知府说:“滚。” 第28章 怎么个说不出话法   吴枕云没在淳于府待几天就赶紧跑回了大理寺,再不回来就要出大事了。   虽然回来之后出的事也不小。   “吴枕云,过来!”   “不……不过!”   一间窄小的签押房隔间里站着两个人,一个高高大大,身姿峻拔颀长,脸色冷峻,双眸凌厉的男人站在竹榻边上,一个娇娇软软,身姿纤细单薄,面露惶恐,杏眸泛泪的女子站在衣桁后边。   一个怒气凛然,一个怯怯弱弱。   雪夜,窗外森森竹林根根笔直若刀锋,暗藏许多未知的危险与不测,片片细叶柔弱无骨,潜伏着摸不透的温柔和包容。   屋内,点着几盏书灯,人影落在灰白半旧的墙上,随着跳跃的烛灯一会儿交叠靠近,一会儿各走两端。   “你过不过来!”男人剑眉凛然,深邃的眼眸怒视着,许是气到了极点,胸前起起伏伏,喉结上下来回吞咽,恨不得将眼底那人吃吞入腹,完全独占己有,让她再也不敢退却逃离。   “要想我过去,除非你答应我不许生气!”女子躲在挂满衣裳的衣桁后边,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小手紧紧抓着衣桁竖杆,双肩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他,脚下是随时逃跑的姿势。   “吴枕云!我告诉你,你今晚要么自己走过来,要么我亲自把你抓过来,你自己选!”   男人口中咀嚼着女子的名字,一字一句每一个音都在唇齿间碾磨,再深深咽下,势必要将眼前这位女子侵占殆尽,不留一丝一毫。   “赵遇白,你听我说,我……”   吴枕云极力想要解释,可赵墨却总是不让她说话,非得逼她过去。   过去干嘛?过去找死吗?   赵墨紧咬后槽牙,低声道:“你过来!”   他从未对吴枕云动粗过,甚至连过重一些的话都不曾说过,吴枕云为何总是不肯靠近他,不愿信任他?连她要定亲成婚这样的事赵墨都得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来告诉他!   吴枕云怯生生的,离他远远的,可怜巴巴地望向他,道:“我可以过去,但是你不能生我的气,这事不是我的错!”   赵墨脚下往前走了一步,尽量压下突然涌上来怒意,放缓声道:“你过来,我又吃不了你!”   吴枕云才不相信他,从衣桁后边露出半张小脸来,道:“你得答应我你不能生气!”   “吴枕云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生气?”赵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了烛灯的橘红,炭火的烫红,和灼灼猩红,他说:“我允你回去思虑几天,你就给我思虑出这事来?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这事又不能怪我……”吴枕云抓着衣桁上挂着的衣服,细若蚊吟道。   “这事不是你的错,那你躲什么?你是见不得人还是见不得我?”赵墨冲衣桁后的吴枕云伸过手:“过来!”   吴枕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这是她以前握过无数次的手,修长若竹,骨节分明有力,掌心微凉但很有安全感。   她的小手蠢蠢欲动轻轻抬起,想要把自己的手交到那手掌心里,突然脑子像是警惕到了什么,赶紧截住小手的动作,她口中说道:“我可不可以就在这里同你解释啊?你耳朵又不聋……”   “不行!”赵墨今晚冷酷无情得很,一定要吴枕云到他身边去才行,“你再不过来一会儿我让你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是怎么个说不出话法?吴枕云不知道,只是想象着赵墨冷脸惩罚人的模样肯定很凶的。   “过来就过来!”   吴枕云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脚下努力挪了……一小步,然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吴枕云!”   赵墨口中这三个字刚落音,吴枕云就猝不及防地被拦腰抱起,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脸上还残留着怯怕的神情。   “诶哟!”   吴枕云被摔到了竹榻上。   “疼!”她双脚一踹,身子往里侧一翻,小声道:“赵遇白凶死了!”   不顾她的嘀咕抱怨,赵墨坐在竹榻边,看着她的后脑勺说道:“自己翻过来!”   “不要!”吴枕云才不想转过身去看他,一点也不想。   本来是赵墨生吴枕云的气的,现在吴枕云开始慢慢生起赵墨的气来——气他打死都不肯听解释,气他把自己突然抱起来,还气他语气干冷,脾气不好。   正在生闷气的她不愿转过身来,那赵墨只好亲自来了。   一手手臂从后绕到她腰前,轻轻揽住,一手扣住她的肩,往外一转一翻,床上那闹别扭的人便侧身向外了。   这还不够,赵墨半抱半搂着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并扣住她手腕不许她挣脱。   吴枕云背靠在赵墨的怀里胸前,脑袋歪到他肩上,冷着一张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小脸,紧抿着樱唇,时不时发出嗯嗯唔唔的闷哼声。   每一个娇软甜糯的闷哼声都在踩踏着赵墨的欲望,蛊惑他的双臂收得更紧。   赵墨很清楚自己现在对吴枕云的占有欲超过一切情绪,怒火、恨意和爱意统统都被占有的欲望扫到一边。   他也知道很危险,可却还是忍不住揽住她,抱住她,环住她,甚至想要低声伏至她颈间,贪婪索取她身上的气息与温香。   赵墨不得不压抑着真真切切的每一点欲望,拼命迫使自己冷静自持,不能有逾越之举。   赵墨低眼看着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吴枕云,轻声问道:“定亲成婚是怎么回事?”   怀里的人抬眸望着他,摇摇头道:“没有定亲更没有成婚。”   赵墨的大手一轻一重地捏着她的小手,问道:“纳彩之礼呢?”   “那是淳于明趁着阿娘和我不在府里偷偷收下的,我知道了又退了回去,可……穆亲王府不收,就又退到了淳于府。”吴枕云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手被他揉搓着,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他的大掌放肆欺负。   赵墨又换了一只手揉捏,继续问道:“拜堂成亲呢?”   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压住她细嫩指间的指缝,一碾一磨,再听她口中溢出轻轻吃疼时微微的抽气声,来来回回,不肯放过她。   吴枕云在他怀里转过身来面对他,端坐着,挺直腰身认真道:“这是没有的事!你别听旁人瞎说!”   赵墨坐直起来,认真地看向她,说道:“旁人瞎说好歹是说了,若等你告诉我,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你和穆世子谈情说爱的事?”   谈情说爱?没想到外头居然风言风语地传成这个破样子。   吴枕云又气又恼,说道:“我就见过穆世子一面,怎么可能谈情说爱?!哪有什么情爱来谈?”   赵墨又把她拉到怀里,仍旧是用大手捏着她的小手,问她道:“这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她却说:“这是我的事!”   赵墨皱眉:“你的事?!”   她点头道:“我会自己解决好的。”   赵墨的手臂从后绕到她腰身前将她紧紧扣住,在她耳边声声质问道:“你解决成什么样了?再等你解决下去我是不是就要喝到你和穆世子的喜酒了?”   说到这个吴枕云的脾气也上来了,可被人这么压制于怀又不能动弹,只能气鼓鼓地回过头道:“我也不知道穆亲王府为什么这么执着,天下好女子多得是,我又不能点石成金,流泪成珠,口中吐银,干嘛非要和我定亲啊!!难不成是图我好欺负?”   赵墨捏住她脸颊,又恨又怒道:“图你会气死人!”   吴枕云反驳他道:“你才最会气死人!你放手!你快把我给勒死了!”小手小脚都在胡乱挣扎着。   “别闹!”赵墨忍着燥热的渴望,喑哑地警告她道。   两人贴得这样近,她的柔软温香全数被赵墨拥入怀中,她越是动弹,他全身上下的欲/火越是燃烧剧烈。   “呜呜呜……放开我!”她被他有力的手臂和强硬的欲望逼得眼底泛起红血丝和点点泪花。   “这就受不住疼了?真是娇气得很!”   赵墨口中虽嫌弃她,手臂却渐渐松开对她的禁锢,并从竹榻上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   他偶尔看向竹榻上正在用手整理凌乱发丝的吴枕云,气得想要把她捏扁揉圆,再狠狠压下身下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好让她今后知道她最该信赖的人是赵墨而不是别人。   思虑什么思虑?前些日子他是昏了头了,居然松口让她思虑几日,还让她回淳于府处理什么亲事,就她这个处理法子,赵墨迟早入土为安,明天坟头的绿草都能有三丈高了!   赵墨深深地思忖过后,大步走到竹榻边上,双手撑在她两侧,整个人俯下身来,说道:“把我当年给你的约指玉环拿出来。”   “约指玉环……你要这个干嘛?”吴枕云抬眸看着他,杏眸里氤氲着点点淡红。   这约指玉环是赵墨当初亲自送给她的,怎么能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呢?   不行!   赵墨前倾的身子再往下一压,道:“你都要和别人成亲了,还拿着我的约指不大好吧?”   吴枕云冤枉极了,眼泪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抽抽搭搭道:“我没有要和他成亲!赵遇白,我没有,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他成亲的……”   她这般眼眸带泪的又让赵墨于心不忍,薄唇轻轻掠过她耳廓,哑着声低低道:“你是不是把约指玉环给弄丢了,所以才不肯拿出来?”   他这般步步逼迫只是想要确认一些事,他最在意的事。   吴枕云着急道:“没有!”说着就慌慌急急地从颈下掏出一枚红绳来,红绳下坠着一枚羊脂玉约指。   书灯下,那枚约指格外温润可爱,和此时此刻的吴枕云一样。   她双手将那约指紧紧护在心口,咽下涌上喉间的哭腔,说道:“你给我了就是我的,我不要给你!” 第29章 我什么都能干!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肃穆庄严的大理寺之内,无人察觉一间小小隔间里正在酝酿的一段旖旎缱绻。   身在其中的吴枕云也未曾察觉。   她坐在竹榻上,眼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向她一点一点倾压而来的身影,颤抖的小脚蹭着褥垫一寸一寸往后挪,透亮如琉璃的眼眸里是浅浅薄雾,还晃过眼前那人的脸,一如往常的清冷,看不出情绪。   不必认真分辨吴枕云就能清楚他的意图——他想要回她手里这枚约指。   可吴枕云不想还给他,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不好,很自私,但她有什么办法呢?这枚约指在她心口听了她五年的心跳,感受了她五年的体温,陪了她五年的夜不能寐,自己如何舍得还给他?   物归原主的道理她是知道的,这枚约指是赵墨为了他娘子制的,吴枕云现如今又不是他娘子,自然不能再戴在身上,他拿回去砸了也好,再送给别人也好,都是他的事,与吴枕云无关。   可是……没有可是,吴枕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只能一味的紧紧护住坠在胸前的那枚约指。   “赵遇白,这是我的!我的!你给了我就不能再要回去了!不可以!”   她退一寸赵墨进两寸,他的眼眸越发的猩红,灼灼地盯着她,欲要将眼里的她吞噬殆尽,身下一步步地迫近她,绝不退让,势必要将她逼到绝路,退无可退的地步。   “赵遇白,你别过来了,你不许再过来了……”   吴枕云隐隐惶恐不安,双手将那小小的约指玉环攥在手心,捂出了热汗也不肯放松,抬起硬倔倔又怯生生的小脸,紧紧咬住唇瓣,一双杏眸直直地瞪他,想要吓唬吓唬他,可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她没料到赵墨居然能为了一枚约指把她逼迫到这个地步——可这明明是他亲手送给她的,怎么能说要回就要回呢?好歹得给她一点时间想想嘛!   吴枕云生生咽下所有的委屈,咬牙切齿地威胁赵墨道:“你再过来我就把我手里的约指给砸碎!我说到做到!”   “你砸。”   赵墨淡淡吐出两个字,根本不理会她的厉声要挟,身子往她身上压下并抬手绕至她后脑勺处。   他一抬手,吴枕云便以为赵墨要伸手过来硬抢,小腿猛地往身上这人腹部用力踹去……   “赵遇白,你……啊!”   踹开赵墨不成,吴枕云反倒被他直接压倒在床,后脑勺扎扎实实地砸到了他的掌心,而他的手背也狠狠重重地砸到了她身后的灰白墙面,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吴枕云还没反应过来,后腰就突然被一只长臂紧揽入怀,整个人直接撞上赵墨结实的胸膛,力道之大都将她喉底的颤音给了震出来。   “赵遇白,我快喘不上气了……我……”   突然被禁锢于赵墨怀里的吴枕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小腿还在乱踹,下一瞬就被赵墨笔直修长的双腿重重抵住压实。   不过瞬间,吴枕云就一点都动弹不得了,除了她的手。   只是她的双手正忙着紧攥住胸前的约指,没敢有一点疏忽,即使赵墨压了上来她也不忘护住那枚约指,根本就没想过要腾出手来推开他。   吴枕云深陷桎梏,周遭只有赵墨的气息,也只感受得到赵墨的温度。   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抽抽噎噎地同赵墨说:“赵遇白,这约指我戴在身上五年了,你若非要拿走便把它砸掉好不好?千万不要拿它再送人了,求求你了……唔……”   覆于她后脑勺的那只大掌忽地收紧修长的五指,将吴枕云的樱唇往赵墨薄唇上紧紧一按……她的话被迫淹没在赵墨上下滚动的喉结之中。   他为什么要亲她呢?吴枕云想不明白,十指紧攥,牢牢地握住胸前那枚约指的双手没有放松,一直处于戒备的姿态,就生怕赵墨一会儿趁她被吻得失神的时候抢走。   不能让他抢走。   赵墨垂眸望着她,将她眼底的疑惑和双手的警惕尽收眼底,死死缠磨着吴枕云的薄唇微微上扬,揽住她后腰的手臂越发收紧,听得怀里人一声难受的低吟,他那张冷清的脸上终于浮出一点笑意。   他不过是想要确认吴枕云是否还在乎他,手段确实粗暴直接了些,吴枕云也傻乎乎的,还以为他真的要抢,拼了命地护住那枚约指,誓死不放手。   直到现在还紧紧攥着,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努力得很。   吴枕云终究还是愿意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的,这个位置是大是小赵墨现在不去计较,只要她还肯把自己放在心上就好。   过了许久许久,怀里的人被他这么欺负得骨头都软了,绵绵糯糯的任由他为所欲为,窒息得脸颊涨红,眼底还有被逼出的点点热泪,樱唇微张想要呼吸到一点微薄空气。   真是小可怜。   赵墨的薄唇眷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樱唇,垂眸望着靠在自己怀里大口大口吞咽空气的吴枕云,拇指拭过她的唇角,复又忍不住压了上去……   这下她生气了,发了狠咬住了赵墨。   “牙齿还挺厉害的。”赵墨的嘴角渗出一点血,他却毫不在意,连疼都不说,一手捏住吴枕云的下巴,拇指掰压下她的唇欲要细看她口中。   他说:“张嘴给我看看。”   吴枕云扭过脸去:“不给。”   受制于人,她再怎么扭过脸也偏不出赵墨的视线。   此时的赵墨脾气格外的好,低声道:“适才我亲你的时候听到你抽疼得闷哼了一声,是不是我弄疼了你?让我看看我的牙齿磕到你哪里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只有怀里的吴枕云能听得清,刚刚得到餍足的嗓音里含着水雾,温柔之中又不乏暧昧情/欲,听得人耳根发软发烫。   “舌头,磕到了一点点。”吴枕云顺着他的拇指张开了口让他看清楚,双手仍交叠着护住胸前那枚约指,说道:“只要你不抢走我的约指,我就可以不怪你弄疼了我。”   “怪我?”赵墨捏住她的小脸,道:“刚才明明是你自己偏要闪躲不小心给磕到的。”说着就一把扣住她护在胸前的手,道:“松手。”   “不要!”   他怀里的吴枕云以为他又要夺走她的约指,急得要哭出声来,说话都是哭着的。   赵墨不再同她争辩什么,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吴枕云紧攥的两只小手掰开,露出里头那枚小小的温润的约指玉环来。   他没伸手去拿那约指,而是握起吴枕云的手,展开并露出手心。   因一直紧握着约指,她柔嫩的手心被硌出一一点一点的红印,有两处都硌破了皮,刚才一点疼都感觉不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痛。   赵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道:“吴枕云。”   “嗯?”吴枕云低声应他。   “和我成亲。”赵墨说道,见怀里的人低头迟疑,他眼眸黯了黯,添了一句:“要么和我成亲,要么把约指还给我。”   吴枕云低着头,前额抵在他心口磨着,闹别扭一般低声道:“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总让我和你成亲?”   赵墨将她往怀里按了按,下巴抵在她发心,沉着声认真道:“吴枕云,我没有不喜欢你。”   “是,你是喜欢我,喜欢我乖巧又懂事。”她低低呜咽半晌,再道:“还喜欢我能干。”   听到这话,赵墨忽地轻笑着,问她:“你能干什么?”   “我能帮阿言姐姐翻案。”吴枕云埋脸在他颈间,像个小孩子一般闹着脾气,不愿抬头看他,说道:“等你发现我其实又不乖巧又不懂事,等阿言姐姐的案子了结了,等我没用了,你就不要我了。”   赵墨从未想过吴枕云会和他说这些,以为她会永远憋在心里不肯同他说,她说得多委屈多可怜,一字一句都揪得赵墨心疼。   “不会的。”赵墨双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这是他失而复得,日夜所盼的,气息温热,薄唇掠过她眉眼和鼻尖,贪恋她的柔软,重复着温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成亲就成亲,你日后可不许后悔。”吴枕云抬起脸望向他,认真地说道。   “我日后不会后悔,你明日也不许悔婚。”赵墨郑重地同她道。   “明日?!”   “对,明日。”赵墨没给她犹豫的机会,道:“明日我们就拜堂成亲。”   “可是……”   “怎么?太仓促了没给你预留逃婚的时间?”赵墨剑眉一挑,道:“那实在是对不住了,有前车之鉴,我不得不谨慎周全些。”   赵墨旧事重提,吴枕云恼羞成怒,抓着胸前那枚红绳坠着的约指,作势要扯下来还给他。   “明日不能悔婚,那今晚可以悔……赵遇白!!你压疼我了,真的很……疼!!呜呜呜……”   赵墨身下的人又哭了,沾湿了他身上的深绯襕袍,他的力道根本不重,可吴枕云就是受不住一丁点的疼,一碰就要哭给他看。   明明可恶得很,一点都不乖巧懂事。 第30章 反正哭的不是我   不坦诚地说,答应与赵墨成亲是为了让他安心,让他相信阿言姐姐的事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也是为了归还他曾经给予自己的旧恩,还有自己亏欠他的这些年。   坦诚地说,答应与赵墨成亲是不想让他抢走这枚约指转送给别人,更不想同穆世子成婚。   就算赵墨只是喜欢她装出来的乖巧懂事那又怎样?反正日后懊悔不已的是赵墨又不是吴枕云,到时候哀声痛哭的是他,捶胸顿足的是他,悔不当初的也是他,谁让他不听劝非得和自己成亲的?   活该!   吴枕云如是想着。   人只要有机会,就很容易重蹈覆辙,赵墨就是如此。   隔间内只有一盏暖光薄薄的烛灯静静地亮着,火苗打着哈欠时暗时明,昏昏欲睡,矮桌边上烧着一盆炭火,灰白的炭尘蒙住烫红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的,是缺了一弯霜月的黑夜天幕。   竹榻上,一床厚实的漫开蔷薇鹅绒被褥严严实实地盖住一个人……不对,雪夜的月色悄悄走近窥探时发现原是两个人,只因一人肩背宽阔,将蜷缩在他怀里的小美人挡住了。   也挡住了从窗外而来的不速之客——譬如寒风,譬如冷月,譬如藏在竹林里的可怖沙沙声,就怕把他的小美人给吓坏了,真是宝贝呵护得紧。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赵墨一手覆于她眼眸前,轻声取笑她道:“日后有得看的,不必一天晚上看完。”   听他这话好像吴枕云多喜欢他,上赶着要同他成亲似的。   “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吴枕云的左手从温暖的被褥里出来,扒拉下他遮住自己双眼的大掌,抬眸直视他。   “我为什么要走?”赵墨替她扯了扯被褥,盖住她露出的双肩。   “你不走便不走嘛,为何还要把我给绑起来?”吴枕云皱着眉头很不悦地说道,抬起右手来。她手腕上系着一段玉色绦带,绦带的另一端是赵墨的左手的手腕。   绦带系得很紧,打的结也很复杂,吴枕云适才嗯嗯哼哼地努力要解开,可却越解越紧,她郁闷得后槽牙直磨。   “你说呢?”赵墨垂眸深深地望着她,道:“跟逃婚过一次的人成亲,我总得防着点吧?”   人只要有机会,就很容易重蹈覆辙,吴枕云也会如此。   签押房的隔间内,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小,只有两人能够相互听到彼此对方的声音,是耳鬓厮磨时的低声呢喃,是同床共枕时的缱绻梦呓。   “我那不算是逃婚……”吴枕云小声辩驳,底气不足,心虚得很,低下头去将小脸埋在他颈间,闷不做声。   “那算什么?弃暗投明?”赵墨大掌揉揉她后脑勺的如瀑青丝,丝绸般的长发似流水般在他指间静静淌着。   “我那是情有可原。”吴枕云晃了晃小脑袋,不让他揉乱自己的头发。   “可不可原由我断定,不由你。”赵墨沉声道,轻揉她长发的大掌再一次扣紧了她后脑勺。   “是是是,赵知府所言甚是。”生怕赵墨又要死死按住她脑袋亲她,吴枕云赶紧装乖点头迎合他。   见她如此,赵墨又是无奈又是气恼,大掌上下划拉弄乱她的长发,轻咬牙关道:“几年没见你倒学会搪塞敷衍了。”   “不许弄乱我的头发,不许……别抱这么紧,勒得疼!”   吴枕云挥舞着小手阻止他蹂/躏自己的长发,一时不察,突然就被他猛地按入怀中,小脸毫无防备地撞上他锁骨。   赵墨的手臂还在加重力道,搂得她浑身骨头疼。   “放开!别抱我!疼!”吴枕云的樱唇一张一合,低声轻斥他。   她偶尔露出的贝齿轻轻剐蹭着赵墨的锁骨,湿湿润润的,磨得他有些想笑。   赵墨忍不住曲指碰碰她鼻尖道:“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巴巴跟在我后边缠着我不放,嚷嚷着让遇白哥哥抱,不抱就呜呜咽咽地抹眼泪。”   吴枕云羞恼道:“小时候不懂事。”   赵墨敲了敲她前额,道:“现在也没懂事到哪里去。”   看看,就说他只喜欢自己乖巧懂事吧?   吴枕云轻哼一声没再接他的话,低着头继续试着解开手腕上那段绦带,胡乱解着解着就摸到了赵墨的左手。她盯着赵墨的这只手看了许久,还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最后拿起来迎着微弱烛光凑近细看。   像是细品一件上好的瓷器一般。   烛火的微光将他的手指衬得愈发的好看修长,指尖晕着一点点淡淡的光,不冷不燥,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安心,手掌也很大,能够将吴枕云的两只手牢牢包裹住,手背淡淡的青脉微微凸起,吴枕云指腹划过能够感觉得到清晰的脉络走向。   手腕……他的手腕被绦带绑着了,和她的手腕一样,同是天涯沦落手。   吴枕云那好奇的目光最后落到赵墨无名指根处的一个浅浅的环痕上,想起他总有转磨无名指根的习惯,不禁问他:“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墨反握住她的手,拍拍她后背轻声哄她道:“睡吧。”   “是戴约指后留下的环痕吗?”她问道。   吴枕云本就是个聪敏仔细的人,稍加思索便有了答案。   赵墨点头:“嗯。”   “你都没有娘子戴什么约指啊?”吴枕云挑眉看他,语气里有点揶揄的意思。   “你都没有夫君戴什么约指啊?”赵墨用食指拨了拨她胸前坠着的那枚约指,低声反问她道。   “你戴在手上,那些小娘子都不敢亲近你了。”吴枕云说道。   “你戴在身上藏住是为了不让那些郎君们看见以免他们疏远你吗?”赵墨道。   “…………”三两句下来,吴枕云就哑口无言,又觉得说不过他有些丢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赵墨抿唇轻笑着,手掌轻抚她后背,上上下下来回摩挲着让她快些入睡。   可吴枕云偏不,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过身来,抬起被绦带绑住的右手,说道:“赵遇白,人有三急,我想……你能不能帮我解开这个让我去……”   赵墨说道:“我带你去。”   吴枕云不满地嘟哝道:“你没必要把我看得这样严吧?”   赵墨寸步不让,道:“有必要。”   吴枕云生气道:“这么私密的事你也要跟着,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以前我沐浴更衣时你不也非要跟在我后边吗?那时你怎么不说私密了?”赵墨绕了绕两人手腕上的绦带,系得比刚才更紧了。   吴枕云扭过脸,气呼呼道:“那我不去了!”   “不急了?”赵墨道。   “我不急。”吴枕云忿忿地说气话道:“我夜里要是尿床浸湿到你身上,就该你着急了!”   赵墨轻笑着,道:“随你。”   吴枕云:“…………”   又过了半晌,吴枕云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说道:“穆世子他……”   “深更半夜的提别人做什么?”她嘴里一说出别的男人的名字,赵墨的脸色就如此时的暗夜一样黑沉,“这么惦记他为何还答应和我成亲?”   “穆世子虽无什么权势,但穆亲王是国朝亲王……”吴枕云怕穆亲王府会针对赵墨。   “这是我的事。”赵墨轻揉着她后颈,催着她快些入睡,道:“你别胡思乱想,早些睡觉,明日还要同我成亲呢!”   吴枕云还是不安:“可是……”   赵墨最后说道:“要么你睡觉,要么我睡你。”   吴枕云是个很识相的人,立马选择了睡觉,翻过身就在赵墨的怀里将就着睡过去了。   终是入睡了。   因她是和衣而眠,衣襟处的系带打着花苞结,身子一侧过去就花苞结就硌着她肩颈处,赵墨伸手至她系带处,指尖刚碰到她的系带,她就下意识地护住胸前那枚坠着的约指。   “睡得这样沉,竟还记得护着这个东西。”赵墨轻声一哂,又有些吃醋,比起他,吴枕云竟然更在乎这一枚约指?!   “嗯……”吴枕云的肩颈被硌得难受,翻过身来往赵墨暖和的怀里钻。   她的小脸最知哪里温暖,一个劲的往他颈下埋去,柔软温热的樱唇不知死活地在他喉结上蹭来蹭去。   “真是磨人得很。”   赵墨断然是不能同一个睡着了的人计较的,只能收紧双臂深深搂住她,兀自吞咽下喉间涌上的熊熊灼热情/欲。   她一入怀赵墨就能感觉到她比以前高了些,腰身也纤细紧致许多,双肩更是单薄得很,当初养得多水灵清润一小娘子,现在抱着都能感觉到骨头了,他都不敢再用力一点,生怕怀里的人散架了。   吴枕云初回盛都时,任逸去给她诊脉看病回来就和赵墨说她的身体比五年前弱了很多。   她打小吃了这么多苦,底子本来就不好,好不容易一日一日养出些气色来她又非得跑去西疆吹五年的风沙,回到盛都还逞强着天寒不罩外披,只盖薄被,就睡竹榻,时常点灯熬着苦宵冷夜。   就她这样不管不顾地折腾身子,迟早把赵墨给折腾出心病来。   小小隔间里,窄窄竹榻上,吴枕云窝在他心尖上酣甜入了梦。   赵墨垂眸望着怀里的人,从她颈后缓缓抽离出自己的手臂,起身下榻。   有些事他得去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四章。 第31章 新婚之日还得查案   “赵知府前日命人将孙府的婢女小红押至囚狱候审,卑职草草审问过一两句,小红却抵死不认罪,哭着喊着要出狱。”   吴枕云一大早从签押房隔间里走出来,杨文诗便上前递给她一份审问笔录与案证格目,说道:“这是赵知府那行人从小红那里搜查出来的东西,一根糊满白蜡和血渍的铁棍,三件带血的粗布麻衣,还有一条带血的抹布,以及一些愈骨疗伤的药,问过药铺了,这些药确实是孙浩初六到初八这些日子买的,至于吴少卿说的什么麻沸散和蒙汗药……这段日子都没有人买那玩意儿。”   杨文诗又将手上的大大小小的文书往吴枕云手上一摞,道:“那些粗使婢女说初六当日擦洗浴室时,并没有看到小红在场,小红到底是何时进浴室的,只有小红自己知道了。”   小红是粗使婢女,她端着擦洗的水盆抹布进到浴室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更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包括死者孙德正。   小红利用粗使婢女的身份进到浴室,再借着浴室里腾起的热气掩藏自己,然后对死者下了杀手,最后再利用粗使婢女的身份将浴室里留下的脚印和痕迹收拾擦洗干净,包括出水竹管里那根铁棍。   而郑大勇是她的替罪羊,那孙浩呢?是用来当郑大勇的替罪羊吗?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吴枕云走出签押房抬头望望天色,换早着呢,说道:“提审疑犯小红。”   “是。”   杨文诗跟着吴枕云绕过长廊,往大理寺正堂走去。   路上,杨文诗还说道:“昨夜郑大勇一直在牢狱里喊着他有罪!孙德正是他杀的!求吴少卿给他定罪!”   “本官此前问郑大勇用出水竹管杀人的法子是谁告诉他的,他一直摇头说没人告诉他,更没听人说过,那时本官就有疑虑,若这个法子是他自己想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杀人又不是吃饭看戏,光靠想想就动手去做。”   吴枕云负手其后,快步走向正堂,说道:“现在他居然还想着替人顶罪,这样的深情厚谊,若非亲生父母兄弟姊妹断然不能做到这份上。”回过头问杨文诗道:“查过小红的身份底细了吗?”   杨文诗点头,道:“据盛都府衙衙差们送过来的奴婢过契籍册看,奴婢小红原是江南道安州峦县的人,被人牙子拐来,辗转贩卖了好几次,三年前被盛都内城杏花街上的孙府买去做粗使丫头,一直到今日。”   “郑大勇是京畿万年县的人,和这个奴婢小红应该没什么血亲关系。”吴枕云脚下一顿,问杨文诗道:“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替另一个人顶罪?顶替的还是死罪。”   杨文诗想了想,说道:“若不是有血亲关系,那就是夫妻或是彼此深爱之人。”   “即使是夫妻和彼此深爱之人,也很难做到顶替死罪。”吴枕云继续往前走,说道:“我觉得还是血亲。”   杨文诗跟上她,问道:“血亲?小红和郑大勇之间有什么血亲?”   吴枕云并没有回答,只说道:“请大夫去给小红诊脉。”   “诊脉?”杨文诗不解,道:“小红看着身体还算康健,为何要诊脉啊?”又皱眉道:“请一次大夫得多花好些钱呢!这都快到年底了,厨食添支、薪柴盐炭、衣粮马料等公使钱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的钱去给一个嫌犯诊脉看病?”   吴枕云转过身来,拍拍杨文诗的肩,满眼同情,道:“劳烦杨司直了,最好多找几个大夫。”   话毕转身走进正堂内。   杨文诗在后头怒道:“吴少卿!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堂上是端坐的吴少卿,堂下是嫌犯小红,吴少卿身着绯色獬豸绣纹襕袍,嫌犯小红是粗布麻衣。   冬日的晨曦艰难地破开厚重灰白的云层,透过一缕薄光照在正堂里吴少卿的侧脸上,是淡淡的金色细碎。   因为有光,衬得正堂里的阴影更黑暗了。   站在暗处的嫌犯小红,抬头看向亮处的吴少卿。   小红那张因常年做粗活而两颊糙红的脸上并没有一点畏惧和害怕,眼睛直视着吴枕云。   吴枕云照例问她:“这三件带血的粗布麻衣是你的吗?”   小红点头:“是。”   吴枕云淡淡道:“这块带血的抹布是你的吗?”   “是。”   “这根糊满白蜡和血渍的铁棍是你的吗?”   “是。”   “这些愈骨疗伤的药是孙浩买给你吃的吗?”   “是。”   “你吃过吗?”   “吃过。”   吴枕云又问道:“这枚沉香色荷包是你的吗?”   小红点头:“是。”   审问小红很顺利,她并没有像其他嫌犯那样拼命摇头狡辩,只是她坚决不认罪。   吴枕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红酸枝獬豸纹惊堂木上,说道:“本官问你,粗布麻衣和铁棍、还有抹布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小红摇头不答话。   吴枕云抬头看向她,说道:“你要知道,即使没有你的口供,依照这些血证我们仍旧可以定你的罪,让你开口说话是给你一个为自己申辩的机会。”   “申辩什么?我没有罪!”小红最后说道:“有罪的是郑大勇,是他!他明明已经认罪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怀疑我?!”   “来人,把郑大勇押上来。”吴枕云冲着堂外的衙差高声道。   不一会儿,郑大勇押了上来,他噗通一声跪地,道:“吴少卿,孙德正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关小红的事!”   “来人,请几位大夫进来。”吴枕云无视郑大勇说的话,只吩咐衙差办事,“请大夫给小红诊脉。”   “诊脉?”嫌犯小红那张脸上终于有了些畏惧,“吴少卿要做什么?”   吴枕云不说话,离开桌案前走下堂来,请那几个大夫给小红诊脉。   最后那几个大夫都摇头说道:“此女子并无身孕。”   此话一出,最先震惊的是郑大勇,他那双细长的眼骤然瞪大,突然改口,大声喊冤道:“吴少卿,草民冤枉啊!草民没有杀害孙德正!没有!草民听信了婢女小红的话才……才一时糊涂!草民是冤枉的!”   郑大勇并不是为了小红顶罪,是为了小红腹中那孩子顶罪。   小红怒视郑大勇,恨恨道:“你宁愿相信别人找来的大夫,也不相信你亲自找来的大夫!!真是可笑!!”   “小红,你……你一开始就骗我!我亲眼看过了出水竹管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人!你现在让我如何再相信你?!你根本没有怀有我的孩子是不是?!”郑大勇冲小红怒吼一阵后,又看向吴枕云,跪下来问她道:“吴少卿,你……你不会是骗草民的吧?小红没有身孕是吧?”   请大夫得花不少钱呢,吴枕云还不至于这么大手大脚地花大理寺的钱去骗一个嫌犯。   吴枕云冷瞥他和小红一眼,淡淡道:“来人,将两人收押入囚狱。”   “是。”   衙差听命上前,给郑大勇和小红两人上枷锁。   “等等。”吴枕云看向小红,问她道:“初六那日你可见过孙浩?可曾去过孙浩的屋里?”   孙浩身形瘦小,如果是身形高大的郑大勇把他迷晕,那完全可以将孙浩背到浴室,可此前审问时,郑大勇并不知道孙浩进过浴室。   孙浩比小红高,比小红重,如果是小红将孙浩迷晕那就只能是将他拖至浴室里,拖拽的阵仗定然会惊动许多人,还会在浴室里留下很多拖拽的痕迹,不可能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所以吴枕云怀疑浴室是孙浩自己走进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走进浴室,吴枕云怀疑此间有她忽略的细节。   在这个案子中,孙浩像是一个很有必要又很没有必要的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浴室里呢?   小红说:“没有。”想了想,她又说道:“吴少卿,此事与他无关。”   吴枕云好奇,走到小红跟前问她:“你如何知道与他无关?”   小红低下头来,苦笑道:“他明年就要参加春闱,怎么可能为了我自毁前程?”   “是吗?”吴枕云道:“但本官却以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小红抬起头来看向吴枕云,道:“吴少卿,此案与他真的没有关系!”   吴枕云问她:“此案若与孙浩无关,那枚沉香色荷包又为何出现在他手里?”   “荷包难道不是你们在浴室里找到……不是你们?”小红那张脸上出现了惊愕,脚下似已站不稳了,道:“不可能是他!不可能!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告诉我……是他说的,都是他教我的……”   小红看起来像是很难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 第32章 我明日起得来!   从假借有身孕利用郑大勇为替罪羊,到哄骗郑大勇出水竹管可以杀人,再到潜入浴室杀害死者,一步一步都是孙浩告诉小红的。   孙浩还对小红说这些本该是他亲自动手,可他若犯了罪被查出来就白白苦读了十年的书,小红对他情深义重,且这事是她恨毒了孙德正想要了孙德正的性命,自然应由她自己动手。   小红说:“连那些血衣抹布应该埋藏在何处都是他教我的,他怎么可能会用一枚荷包出卖我?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害我!”   小红并不相信孙浩会出卖她,就像郑大勇也并不相信小红会谎称怀孕利用他一样。   吴枕云问小红:“你可否记得那枚沉香色荷包是怎么掉的?”   小红茫然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掉在浴室,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然后被他捡了起来。”   吴枕云看向身后的衙差,道:“押到囚狱候审。”   从正堂审问里出来,杨文诗手里掂着一个铜钱叮当响的荷包,抖落给吴枕云看,道:“吴少卿,大理寺的钱没多少了!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吴枕云将她凑到自己眼前的手推开,道:“知道了知道了!”   “哎,幸好这个案子快了结了。”杨文诗将荷包揣入袖中,道:“吴少卿,你可得请我吃饭。”   吴枕云拍拍她的肩,道:“好,请你吃饭,今晚就请,想吃什么都行。”   “真的?”杨文诗才不信吴枕云的话,只当她是玩笑,也同她开玩笑道:“那我想吃细料水晶脍、炙烤羊脚、牛羊荷包、批切羊头、旋切羊白肠……”   “都行。”吴枕云点头答应道。   “都行?”杨文诗没想到吴枕云这么爽快,觉得有诈,道:“吴少卿,你不会是偷了国库吧?”四处张望,道:“偷了多少钱?”   “偷什么国库?国库里能有几个钱?”吴枕云往大理寺正门大步走去,说道:“今晚记得去赴宴啊!”   “赴宴?”杨文诗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赶紧跟上她,“鸿门宴?”   “我和赵知府的成婚宴。”吴枕云走出大理寺门并拾级而下,从马倌手里接过一匹红鬃马的鞭绳,绕在手里,转身同杨文诗道:“你可以把大理寺的人叫上。”   “你要成婚?”杨文诗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舌头打着结,双手慌慌乱乱不知放在哪里,问她道:“你不是……不是和穆世子……你和赵知府要成婚?”   吴枕云握住她慌乱的手,道:“对,是我和赵知府。”   “可是……”   杨文诗还要说些什么,还想再多问几句,可一抬头就发现吴枕云早就上马走远了。   红鬃马上,一位身着绯红獬豸绣纹襕袍的少卿迎着冬日的晨曦,策马奔向烈烈冷风。   国子监西院寮舍内。   “小生见过吴少卿。”孙浩对吴枕云的到来并不意外,躬身作揖道:“不知吴少卿要问小生何事?”   吴枕云问他:“那枚荷包你是故意让本官发现的?”   “荷包是我故意捡起来的,也是我故意藏起来的。”孙浩说道:“却不是我故意让吴少卿发现的,只不过吴少卿明察秋毫,心细如尘发现了它而已。”又低头想了想,说道:“那个荷包本来不该被吴少卿你发现的。”   吴枕云问他:“依你之见或者说依你的布局,那个荷包应该被谁发现?”   孙浩道:“除了吴少卿以外的人。”   “那实在对不住,本官不巧发现了。”吴枕云没有继续与他打哑谜,问他:“荷包当真是你在浴室里捡的?”   就算这一切都是孙浩的布局,他也绝对没有办法保证小红戴在身上的荷包一定会掉在浴室并被他捡到。吴枕云怀疑这枚荷包在小红进到浴室之前就已经被孙浩拿到手并悄悄藏了起来,孙浩后来又进到浴室是为了让这枚荷包沾染到血迹和蜀水花的味道,好伪造此物为罪证。   孙浩道:“动手杀人的又不是我,吴少卿为何苦苦追问我呢?就算这枚荷包来历不正,那又如何?”他轻蔑一笑,道:“动手杀孙德正且得手的是小红,想要杀孙德正而不得的是郑大勇,我什么都没做,这一切与我无关。”   “这一切与你无关……确实,仅仅凭着小红的供词,我连教唆的罪名都没办法给你定。”吴枕云看看这国子监书屋,满室的圣贤之书,君子之言,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本律法书。   她不禁冷笑道:“你好好待在这里吧,希望明年春闱你能金榜题名。”   孙浩也笑了笑,躬身一揖,说道:“承蒙吴少卿吉言。”   吴枕云走出书屋的时候,已是酉时了,没什么温度的夕阳倔强的将橘黄的光投到她脸上,前额的发丝被染成橘黄色,随风飘扬,黄昏在她前额静静流淌着。   是黄昏,冬夜将至,寒意渐深,雀鸟归巢,行人归家。   走出国子监西院寮舍时,吴枕云耳边一直回响着孙浩的一句话:“吴少卿,你比秋竹君要清明得多。”   孙浩为何会认识秋先生?还是他曾听国子监里的先生学子提到过?   西院寮舍门口,盛都府衙差一边哈着热气跺脚取暖,一边附耳交谈。   “听说了吗?赵知府今早居然上书参奏穆亲王手下带兵踩踏农田的事,奏章已经呈递到中书省了。”   “这不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吗?都过了这么久了,赵知府为何又提起?”   “好几个月前正逢女相故去,女帝无心处理这些事情,这才让穆亲王压下来的,本以为过去了,没曾想赵知府居然又翻了起来。”   “赵知府此举何意啊?”   “谁知道呢?”   “赵知府为了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得罪穆亲王府,有些……糊涂啊!”   连盛都府衙差都说糊涂的事,赵墨怎么会不知道?即使赵墨要针对穆亲王府,也该徐徐图之,暗中搜罗罪证,而不该这么冒失地用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打草惊蛇。   赵墨昨晚同吴枕云说穆亲王府的事他去处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处理的。   昏了头了他!   吴枕云心里暗暗斥责了几句赵墨,理了理身上的绯色襕袍,往淳于府走去。   虽说今早她已派人回家将成婚的事告诉了阿娘和阿景,但婚姻大事总得亲自禀告阿娘一声才是。   吴枕云还没走到淳于府门,就远远地看到杨文诗站在一辆马车前冲她挥手道:“吴少卿!吴少卿!”   吴枕云上前问她:“何事啊?”   杨文诗二话不说把她拉拽到马车上,指着矮桌上几份文书,将羊毫笔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上,道:“吴少卿今晚要成婚,卑职怕你明日起不来,更怕你后日也起不来,所以赶紧拿了几份批捕文书来让你签,否则卑职就得再多等两日甚至是好几日了,那时候别说是批捕案犯了,黄花菜都凉了。”   吴枕云拍拍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道:“我又没病没伤的,明日为什么起不来?”   “吴少卿,新婚燕尔的,明日就算你想起来赵知府也不会让你起来啊!”杨文诗抬起一方砚台压住文书一角,催促着吴枕云快点写,道:“快些签了,今晚我好安心去赴宴。”   吴枕云翻了翻桌上的批捕文书,道:“这么多我一时半会儿的也看不完啊!”   案犯是否需要批捕,如何批捕,何时批捕,都得吴枕云看过之后做决断并签字盖章才能批捕案犯。   “只是几份斗讼致死案犯的批捕文书,吴少卿很快就能看完的。”杨文诗翻了几页让她看,道:“你看,很简单的,这样的文书以前你很快就能下决断的,今日怎么就看不完呢?”   杨文诗说的是实话,只是吴枕云不想现在看完,她想……   吴枕云双手盖住文书,杏眸直直地望向车壁上那一盏烛灯,忽地转过头来对杨文诗道:“这些文书你今晚再拿给我签。”   “今晚?”杨文诗拍拍她前额,道:“吴少卿你脑子清醒点哦,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看什么批捕文书呢?”   “算我拜托你了!”吴枕云双手握住杨文诗的手,面露恳求道:“今晚你一定一定要拿着这些文书来找我!还得要装作十万火急的样子!记住了吗?”   “吴少卿你这是……”   杨文诗虽不知吴枕云为何这么做,但她想吴枕云兴许有自己的理由和难处,可她也有难处啊!   杨文诗猛地摇头说道:“不不不……我不能帮你,我怕被赵知府暗杀,而且赵知府绝对不会因为几份批捕文书就把你从婚房里放出来的。”   就算给杨文诗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坏了赵知府的新婚之夜,否则都不知道哪一日会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说的也是。”吴枕云托着腮,蹙着眉头思忖着,忽地想到什么,说道:“要不你就说……你就说有新的案子了!”   杨文诗问她:“什么案子?”   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命案,哪能随随便便就说有命案?!   吴枕云很是头疼,脑袋一阵一阵地抽疼,左右眼皮还疯狂颤跳,群魔乱舞扰得她思绪难以冷静下来。   她甚至还冒出了谋杀亲夫的念头。 第33章 跑得不快总有意外   谋杀亲夫的念头一直在吴枕云的脑海里溜达,从左踱到右,从右跑到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又屡屡被可恶的理智给狠狠打压下去。   要不直接给赵墨下药吧?上次任逸说过的蒙汗药或是麻沸散……这得先敲晕他才行,实在是太麻烦了。   要不她把自己灌醉了,喝吐了,吐一地污污糟糟地让赵墨看着都恶心她,如此赵墨也就没了睡她的心情。   再不济就装可怜哇哇大哭好了,像以前那样抱住他,缠着他使劲哭,哭到他心烦意乱恼了,不耐烦了,把自己丢到一边去,她就能侥幸逃过了今晚。   虽躲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可吴枕云未必能和赵墨在一起一世,不用太高瞻远瞩顾虑以后的事。   毕竟她连今晚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以后了!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吉时为戌时初刻,宜嫁娶、求嗣、祈福、赴宴,忌分居、针灸、出行。   一路万家灯火明晃晃亮着,若十里长街铺满的红绸。   赵墨是骑着红鬃骏马来迎她的,身上穿着深绯的襕袍,高高大大地骑在马上,窄健的腰腹绕着躞蹀玉带,身姿挺立,峻拔颀长,丰神俊朗,眉目清贵,宛若神祗一般,俊美摄魄。   那张习惯了冷峭的脸上浮出一点吴枕云从未见过的融融欢喜,眉间溢满了雀跃,薄唇一直都是上扬的,是在笑。   赵墨是把她抱下轿撵的,当着众宾客的面毫无一点避讳,像小时候那般将她拦腰抱起来,手臂托着她上半身,大掌扣住她腿弯,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抚道:“别怕,别怕,遇白哥哥在,不用怕。”   当时吴枕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紧张得站不起来了,身着厚重的冠帔端坐在轿撵里,双手紧紧握着遮面花扇看着赵墨,一动也不敢动,战栗的双腿根本迈不出轿撵。   直到赵墨把她抱起来安抚一路,她才能稳稳地站在正堂里与赵墨拜堂成亲。   赵墨是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婚房里的,生怕她迷路一般,大掌收紧,将她小手的每一根手指都攥得紧紧的,在吴枕云娇嫩的小手上留下专属于他的指印。   其实婚房就是赵墨的屋子,吴枕云很熟悉的,没必要一步一步都要他领着,可她拗不过赵墨,只能依着他了。   赵墨是亲自喂给她合卺酒的,本该是面对面坐着,各自捧着各自的合卺酒低头喝几口就好,但赵墨偏要揽过吴枕云的腰身把她抱在怀里,还摁住她的双腿迫使她跨坐于他腿上,严严实实圈在怀里,不让她有任何起身的机会。   里间的暖榻上,吴枕云坐在赵墨怀里,委委屈屈低着头不敢动。   赵墨拿起矮桌上的一瓢合卺酒,他喝一口,薄唇覆到吴枕云樱唇上渡给她一口,不容分说,强势至极。   赵墨喝得多,她喝得少,而且赵墨意不在喂酒,而在趁机欺负她。   每一口酒她都喝得快要窒息,白皙纤细的脖子被迫高高地仰着,小手不得不紧紧攥住他腰侧的衣摆,指尖戳破衣料,嘶嘶轻响。   吴枕云难受得眼角都渗了泪出来。   这样她还怎么喝醉,还怎么吐他一身啊?   “我不要你喂我。”吴枕云扭过身去,双手端起矮桌上另一瓢合卺酒,道:“我要自己喝……唔……赵遇白……你……”   天旋地转之间,黑沉沉的身体往她身上压来,不给她留一点余地,她只能从赵墨口中得到应得的喘息机会,多一点都没有。   这是赵墨的报复,不动声色,倾压而来。   不就不让他喂酒嘛,他怎么可以这么小心眼的?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就压了上来,这么高高大大的身体,也不怕把身下的她给压坏了。   咳咳咳……推……推不开,他好重!浑身上下全都被迫陷入他炽热滚烫的怀中,十面埋伏,吴枕云没有任何出路可逃。   红烛摇曳的熏红光晕之下,酝酿着一场春色缱绻旖旎,就在这飘雪的冷冷冬夜里。   外头是寒雪簌簌而落,里面是一室融融曛暖。   是缠绵悱恻,是吞噬侵占,是一点一点灼烧着欲望……   实在是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吴枕云最后只能选择哭。   只要有喘息的机会她就张开嘴大声哭,哭得嘶声力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快要断气。   “赵遇白,赵遇白,呜呜呜,呃……呃呃……我太可怜了!呜呜呜……呃!呃!”   她连续打了几个哭嗝,胸前剧烈起伏着,抹脂覆粉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哭成了一只小花猫似的。   几绺发丝散下来,嘴巴努力的一张一合,小脸都涨红了,鼻尖也红红的,看着让人忍不住心疼。   照她这么喘不上气的哭法,迟早要哭出内伤来,把她这小小的身子骨给哭散架了。   赵墨拿她没办法,只能抱着哇哇大哭的她坐起来,将她的下巴往自己肩上轻轻一按,大掌摩挲着她后背给她顺气,道:“别哭了别哭了,夫君不闹你了,乖,不要再哭了。”   哭多了伤她的身,也把他的心尖给绞碎了,两人谁也不能幸免。   蜷缩在他怀里的吴枕云暗暗窃喜,唇角微微翘起,小时候的法子真是管用,赵墨还是受不得她哭,这一招屡试不爽,次次得逞,从未失手过。   时隔五年,赵墨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真的是没出息得很!   吴枕云坐直起来,抬起宽大又凌乱的衣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疼……她怨怼地看向赵墨:“疼,是你弄的。”   “我看看。”赵墨别开她的手细看她脸颊,看到她粉粉嫩嫩的脸颊上有一处深深的吻痕,不禁轻笑道:“是我弄的。”又凑近吹了吹那吻痕,哑声问她:“是不是很疼?”   “嗯,很疼。”吴枕云重重点头,看他心疼,又立马趁热打铁,指着颈脖下,锁骨上,耳后,手上,甚至还有后颈处的,说道:“都是你弄的,都很疼。”   “算起来,你也没少咬我。”赵墨仰起自己的颈脖,露出喉结处那一块被她咬得最疼最重的地方。   她不仅咬了,还糊了一大片的口水,湿湿润润的,黏糊糊的。   跟她这人一样。   “那都是你欺负我在先,我这是为了报复你!”吴枕云扭过身去,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自己的意图,道:“我身上已经很疼了,所以……所以你今晚不许再欺负我了!”   “这点疼就受不住了?”赵墨眼眸柔柔地看着她,道:“那今晚你只怕是要哭死在床上了。”   吴枕云一面抹着泪一面看向不远处的床帐,身体立马隐隐作痛起来,拨浪鼓半摇着头,道:“那就……那就不要到床上去。”   赵墨见她这般可怜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她,道:“暖榻上也不是不可以。”   “不要!”吴枕云圆圆的杏眸气鼓鼓地瞪住他,道:“床上不行!暖榻上也不行!反正哪里都不行!”   赵墨将她腾空抱起,往床帐处走去,还笑道:“今晚你乖乖睡床上,兴许会疼得少些。”   “呜呜呜……赵遇白……呜呜呜……”吴枕云故技重施,抱着他的颈脖在他耳边哭得凄凄惨惨,泣不成声,道:“赵遇白,求求你了,不要……呜呜呜……”   赵墨挑眉,威胁她道:“别哭了,越哭疼得越重。”   “呜呜呜!”这次她是真的哭了,急得要哭死了!   “笃笃笃!笃笃笃!”   是急促的敲门声,谁这么不懂事,这个时候敲新婚夫妻的婚房?   狡兔三窟,幸好吴枕云事先拜托了杨文诗,让她务必要来找自己,就说大理寺中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必须得请吴少卿去处理。   这个急事还挺懂事的,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   赵墨瞥了一眼怀中的吴枕云,眉间紧蹙,问外头的人道:“何事?”   门外小厮道:“回……回禀七郎君,大理寺的杨司直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大理寺出了大事,得吴少卿回去处理。”   “知道了!”不等赵墨开口说话,吴枕云就冲着外头高声道:“你让杨司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说着吴枕云就挣扎着从赵墨怀里下来了,急急忙忙脱掉身上的繁重的霞帔,走到衣柜面前拿出自己的襕袍欲要换上。   “去哪儿?”赵墨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道:“这个时候你还想逃婚?”   赵墨那张铁青的脸上冷冰冰的,覆着千年霜雪,不寒而栗。   吴枕云被他逼得往衣柜贴去,心虚道:“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还怎么逃婚啊?”指了指外头,眼神闪躲,说道:“大理寺有急事,我去去就回!”   赵墨今晚其实并没有打算真的对她做什么的,同她说说话,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就已足够了。   他想着来日方长,日后慢慢来,她总会愿意的,只是吴枕云总是喜欢一次又一次地触碰他颈下不可碰的逆鳞。   赵墨将她逼至衣柜角落,一字一句道:“吴枕云,你今晚敢踏出这道门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样又那样的复杂的不可说的某种原因,今天没办法更四章了,很抱歉,对不起各位小可爱!明天更三章。   吴枕云:你就是懒!你看看本官,新婚之夜还去大理寺处理急事!你多学学点本官的勤勤恳恳!   赵墨:你闭嘴! 第34章 就该咬牙说不愿意的   敢不敢还有得商量,能不能才是要紧的。   吴枕云低头看看脚下,双腿被赵墨修长笔直的双腿困束其中,往前挪一寸都不行,抬头望他,口中艰难地咽了咽。   赵墨又生气了。   像是一种坏习惯,吴枕云总是有些怕他生气,这个习惯总也改不掉。   遇白哥哥又生气了,是不是因为小云儿走得太慢跟不上他?还是因为小云儿捏泥人把手脚弄得脏兮兮的?或者是因为小云儿在亭子里看书发困睡着了?   她环抱住赵墨的腰身,侧脸贴在他心口上,低声道:“赵遇白……”小手揪着他后腰的衣料扯了扯,用前额蹭蹭他的颈下,软糯地念着他的名字,水润润一双眼眸望着他,道:“赵遇白……”   遇白哥哥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嘛……   今时不同往日,赵墨并没有因此而和缓脸色,低头看着贴到自己怀里的吴枕云,仰了仰脖子,紧咬着牙关。   吴枕云踮起脚尖,试图碰到他仰起的脸,道:“你就让我出去看一看嘛,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万一真的有急事呢?”   杨文诗半夜敲门说大理寺有急事是她预先安排好的,可世事难料,若大理寺真的就在今晚发生了急事,那杨文诗说的就是实话了。   吴枕云还是得出门去一问究竟才能放心。   赵墨又何尝不知其中的以防万一,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新婚之夜时让她踏出这个房门,将她整个人抵在衣柜前,猩红的双目灼灼地燃烧着她无辜的杏眸,燃尽她的可怜与胆怯,最后只剩下不满与倔强。   无数次都想要将她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想要彻彻底底地报复她一次,却迟迟下不了手。   反反复复的肆虐和折磨,是吴枕云带给他的,既如此那也让她尝一尝此中痛不欲生的滋味。   两人僵持许久之后,赵墨侧身一退,怀里那人怔了怔,下一瞬立马逃开了他。   她在门口处站定,伸手打开门……打不开!努力……还是打不开。   想起来了,这门是赵墨关的,反锁时扣上复杂的机枢,吴枕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打开。   “赵遇白……”吴枕云扭过脸恳求身后的赵墨道:“帮我开门。”   赵墨走上前去,三指轻扣两下门栓,掌心再一推,门就打开了。   吴枕云看看他的脸色,再看看门外的天色,半夜子时,阶前堆雪,应是围坐小火炉,枕于暖榻床帐中。   她两指理了理襕袍衣襟,走出了婚房。   吴枕云从婚房绕过彻夜通明羊角灯的穿廊走向府门,每走一步都要往后看一眼赵墨,而赵墨一直在她三步远的地方,她走两步,赵墨走一步。   赵墨剑眉一凛,她就吓得脚下一顿,赵墨眼眸一暗,她就慌得双肩颤抖,赵墨若是轻咳一声,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往前跑去。   府门外,杨文诗站在马车前等候已久,见她出来赶紧跑上前去同她说大理寺并无急事。   若是可以,吴枕云希望大理寺有事,还与杨文诗低语说要不把大理寺给烧了。   杨文诗不打算助纣为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吴枕云站在府门外目送杨文诗的马车远去,直到马车拐入街口不见了影,直到连声也听不见,她才舍得转过身来。   府门内,是赵墨,他就负手站在那里,那双和黑夜融为一色的眼眸一直盯着她看。   她低着头走进府门,跟在赵墨后边回屋,知赵墨此时不好惹怒气盛,她低着头装乖,快步小跑上前拉住他衣袖,不敢吱声。   赵墨步子大,吴枕云得急急走着才能紧紧跟住他,走了一小段路就已气喘吁吁,脸颊生热,冬夜里前额竟还浮了薄汗。   快走到屋门时,吴枕云察觉赵墨正暗暗数着什么东西。   吴枕云轻轻喘着气,问他:“你数什么?”   “步数。”赵墨淡淡道:“你的步数。”   “步数?”吴枕云忽地回想起刚才出府时赵墨好像也在默默数着什么,只是当时她心有慌怕,并不敢开口问他。   她不解道:“你数我的步数做什么?”   赵墨回过头,站在廊前堆满雪的石阶上,一字一句咬着重音道:“踏一步,疼一时,踏十步,疼一夜,踏百步,疼十日,踏千步,疼百日……”居高临下望着她的脸,道:“吴枕云,你今晚既然敢踏出这道门,就该知道我不会给你什么好下场。”   飕飕的寒风将他冰冷刺骨的话吹散,一颗颗细碎的雪粒落到她身上,骨髓都冻得打颤。   “赵遇白,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吴枕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还差点趔趄了一下,“你要是早说,我半步都不会踏出来的。”   “九百二十一,九百二十二……”赵墨的目光盯住她脚下,薄唇轻启,低声念着步数。   吴枕云见势不好,拔腿就往屋里跑,肩膀不小心撞过赵墨的手臂时,口中还碎碎念着:“好冷好冷,回屋睡觉,回屋睡觉!”   赵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一哂,眉眼间终见些暖意,转身进屋。   一进屋,赵墨就看到吴枕云在暖榻前弯着腰匆匆忙忙铺开褥垫,掸开被子,再踢掉长靴,脱掉外衣,动作利索地爬上暖榻去准备睡觉。   赵墨脸上没什么情绪,大步走到床帐前,背对着暖榻上的吴枕云,两指解开肩上系带,脱下身上的深绯襕袍丢到衣桁上,露出纯白的内衬中衣。   他三指扯下衣襟,说道:“过来。”   语气平静如常,潺潺水流般,不是命令的口吻,却不得违逆。   吴枕云望向他的背影,坐在暖榻上,两手纠缠着犹豫迟疑许久,最后挫败地低下头,道:“哦。”   从暖榻上走下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眼神的示意坐到床边,端端正正的,像个受欺负的小娘子一般,垂着可怜巴巴的眼眸,不敢抬头看他。   赵墨强忍着一把抱住她,安抚她的冲动,别过脸去,毫无感情地说道:“睡里边。”   “好。”吴枕云脱掉长靴白袜,爬到床帐里面的位置去,双臂抱着屈起的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赵墨抬眼看她,道:“躺下。”   吴枕云很听话地钻入被子里,乖乖地躺下,两手贴在身体两侧,一动也不敢动,杏眸里那漆黑的瞳仁不敢乱转,披散下来的头发丝不敢乱扬。   赵墨掀起漫开蔷薇绣纹的鹅绒被褥,与她一起躺下,扬手,纱帐缓缓而落,将两人与纱帐外的冬夜隔绝开来。   床帐之内,吴枕云的身体几乎是贴着墙睡的,挨着墙壁的肩膀冷冷的,两只紧贴在身侧的手攥着,手心热乎乎的生汗。   赵墨伸长手臂,道:“过来。”   吴枕云偏过脸怯怯地看他一眼,昏暗的床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盲猜他此时应该还在生她的气。   “好。”她答应道。   被窝里的身子转两圈,转到赵墨的手臂上,靠入他怀中之后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连喘息声都努力压下来,一轻一重的小心翼翼呼吸着。   赵墨垂眸望着怀里的人,手臂收紧,道:“叫夫君。”   “夫君。”吴枕云顺从道。   赵墨薄唇落在她发心上,奖赏似的低吻着,沉沉的心口被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来回滚过,惊动了压抑许久的渴望。   他嗓音喑哑,低声道:“说你愿意。”   “我……”吴枕云不知他为何要自己说这个,心里纳闷着,可若是开口多问他一句,他肯定又要生气,点头道:“嗯,我愿意……唔……”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吴枕云一开始若不动那些歪心思,兴许还能和赵墨撒撒娇,求求饶,让他放过自己,现在好了,别说是喝醉装吐,就是喝药装死都躲不过了。   赵墨此人最在意她逃婚的事,吴枕云偏偏不长记性,动不动就想先跑为上,这次还是在赵墨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大意了。   吴枕云从来不知道赵墨居然还有这么无情凶狠的一面,自己怎么求饶他都不肯放开自己,她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可这点委屈很快又被席卷而来的疼痛冲散殆尽。   头好晕,近在眼前的赵墨怎么变成这么模糊了,她眼前好多好多细细碎碎的烛光,一点一点落在赵墨的脸上。   恍恍惚惚之间,她好像听到了遇白哥哥叫她“小云儿”。   “小云儿乖,小云儿不疼,遇白哥哥揉一揉,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云儿别哭,哭坏了嗓子又得吃药了。”   “小云儿睡了?遇白哥哥还没睡,小云儿怎么能睡呢?”   遇白哥哥……不对不对,遇白哥哥才不会又对她凶又说好话呢!这么心口不一的,他肯定不是小云儿的遇白哥哥,你走开!你走开呀!   “遇白哥哥,小云儿可怜死了!”   “遇白哥哥不要欺负小云儿!”   “遇白哥哥,抱抱小云儿好不好?”   她的遇白哥哥说:“好好,抱抱我的小云儿,乖乖睡觉了。”   床帐内本该是低声哄劝后安稳入睡,可屋内燃烧的红烛,喜庆的剪纸画与御风的窗棂都听到了床榻吱吱呀呀的声响。   嘘,是新婚之夜呀。 第35章 你娶我做什么?   他的小云儿昨晚哭了多少次——六十一次。   吴枕云哭得赵墨全身上下都沾满了她的泪水,大掌帮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总也止不住。   他的小云儿喊疼了多少次——五十二次。   吴枕云每次嚷疼都可怜巴巴的,可换来的却是赵墨更深的疼爱,气得她埋头痛哭,大声控诉赵墨的种种恶行。   他的小云儿唤了他多少次夫君——五十二次。   吴枕云发现每次唤赵墨做“夫君”的时候,赵墨总会温柔一些,所以每次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她就难受地唤他“夫君”,好让多赵墨心疼她一点,聪敏得很。   他的小云儿咬了他多少次——没有。   吴枕云她生怕又惹赵墨生气,不仅不敢开口咬他,不敢抬腿踹他,连动手推开他都不敢,就咬着唇生生受着,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十根指头戳破了褥子,也弄疼了她的小手。   次日清晨,仍是冬日,一片白茫茫的雾笼罩着欲要转醒的大地,冷冽冰寒,厚雪压弯樱树枝,廊檐下悬着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冰凌。   屋内烧着两盆炭火,一盆煮茶,一盆热水,地龙盘旋于墙根,透过地砖传来滚滚热意。   床上的赵墨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力道重了怕她疼,力道轻了又怕她离自己远——多远算远?对赵墨来说听不见她心跳声就算远。   赵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吴枕云上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需要用药的。   他坐于床榻边上,一边给她上药一边低吻着她眼角的泪,似恨似爱,浅浅的恨意覆着深深的溺爱,如薄冰覆深潭。   他轻咬着吴枕云的耳廓,低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昨日非得踏出这道门的是你,夜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是你,怕我生气自己忍着疼的还是你,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安生些?!”   回应他的是吴枕云软乎乎的梦呓:“嗯……疼。”   “你全身上下哪里不疼?”赵墨轻笑着揶揄她道。   “哼!”   迷迷糊糊还在睡中的吴枕云偏过脸来枕着赵墨的枕头——因为她的枕头上全都是泪水,湿哒哒的,枕着不舒服。   可她不知道赵墨的枕头虽然没被她的泪水打湿,却被她身上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濡湿了……   她一枕过来就知道了。   “赵遇白,你昨晚是不是哭了?怎么比我的枕头还湿啊?”她小声抱怨道:“不要你的,还是睡我的好了。”   又转过身去枕回她自己的枕头。   赵墨起身给她换了一个干净的枕头,又换了新的褥垫和被子,她才又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吴枕云一直睡到下晌时才醒,倒也不是非得睡这么久,而是她发现自己醒来之后根本起不了身,腰肢酸疼,双腿隐隐作痛,小腹肚子也是胀疼得难受,说话声音都哑了,没一处是好的。   她又不愿开口让赵墨帮忙,索性偏过脸去继续睡,如此就拖到了下晌。   已是申时初刻,吴枕云小肚子咕噜咕噜闹着要吃饭,她不得不睁开眼醒来,又翻了一个身好让赵墨知道她已经醒了。   “终于肯醒了?”   坐于书案前处理公事的赵墨早就察觉到她睡得已经不耐烦了,可又不愿开口请他帮忙,只能继续躺在床上赖着时光。   他搁下手中的玉管狼毫,起身走到床边,俯身问她:“可以起身吃饭了吗?”   “我不要起来。”吴枕云摆出一副耍赖撒娇的模样,说道:“我就坐在床上吃。”   赵墨道:“好,夫君亲自喂你。”   吴枕云拒绝道:“我不要你喂!”   赵墨轻笑道:“那你就自己下来吃。”   吴枕云哭嚷嚷着:“赵遇白,你不可以这么欺负人的,而且我还是你娘子,你该待我好些的!”   “好好好,夫君会好好待你的。”赵墨不与她再闹下去了,俯下身来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放到暖榻上坐着,给她拢上一件鹅绒外披,说道:“好好吃饭。”   吴枕云拿起矮桌上的一枚银勺,舀了一点玉色小碗里的羹汤,含入口中,叹谓一声道:“是小时候常吃的果木粉羹,甜甜的,润口。”   “把这个喝了。”赵墨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小碗闻着就苦兮兮的药汤,舀一勺送到她唇边,道:“昨晚你哭得厉害,想来是疼到内里了,把这个喝下去压一压疼。”   吴枕云看看那汤药,再琢磨赵墨的话,脸色瞬间腾起大片红晕,揉揉小腹,羞恼道:“不疼,不喝!”   赵墨将瓷勺抵到她唇间,“乖乖喝了。”   她别过脸去,皱眉道:“苦!”又用余光瞥了赵墨一眼,垂下眼来,道:“真的苦!”   “真的不喝?”赵墨问她。   “嗯!”她点头。   “身上真的不疼?”赵墨再问她。   “不疼不疼!”她连摇了三次头。   “不疼?”赵墨放下手中的药碗,道:“看来昨晚我还是太温柔了些,今晚得再……”他拖长了尾音,挑眉看向吴枕云。   “疼疼疼!好疼好疼的!”吴枕云慌忙端起他眼前那碗汤药,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喝完,放下药碗后,她恳求道:“今晚不要了,好不好?”   赵墨看着那一滴不剩的药碗,再抬眸望向她,点头道:“好。”捏捏她脸颊,说道:“把这些都吃完。”   “好。”   吴枕云点头,一口一口的将矮桌上的粉羹、炙虾、菰米粥和羊肉汤吃完。   洗漱过后,赵墨将她抱到书案前的茵席上歪靠着,问她道:“想看什么书?”   吴枕云道:“头疼,看不下别的,你给我拿一本《周易》好了。”   赵墨从后边的红檀木书架处拿了一本《周易》给她,又将自己平常看的《太平御览》放到她手边,道:“既然头疼就不能久坐,看一会儿就到床上睡觉去。”   “嗯。”吴枕云靠在赵墨肩上,手上翻着书,眼里却看不进一个字。   她偏过脸来看向赵墨,赵墨正执笔疾书,处理着手边的公文,她轻声叹息,哎,赵墨竟不知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赵墨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既同她有了夫妻之实,定然会对她负责到底,有始有终,即使日后赵墨发现吴枕云既不乖巧也不懂事,深深懊悔痛哭之后,也不会将她赶出家门。   想到此处,吴枕云不禁同情起赵墨来,看向他的双眸都含着深深的怜悯。   赵墨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问她:“怎么了?头疼还是小腹疼?”   她摇摇头,双手托着腮道:“赵遇白,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失足?”赵墨轻笑出声,道:“是失身吧?”曲指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枕云轻哼道:“你才会后悔!”   “我不会。”赵墨将她揽到怀里,道:“所以你别妄想着哪一日我会放走你。”   吴枕云摇头:“我没想。”   赵墨下巴摩挲着她发心,道:“你最好是真的没想!”   吴枕云依偎在他怀里看着他处理公事,突然想到什么,说:“我听说你上书参奏了穆亲王府?”   “嗯。”赵墨点头。   他已暗中走了好几步棋来对付穆亲王府,本不想这么早打草惊蛇的,但穆世子执意要求娶吴枕云为妻,不肯轻易放手。   既如此赵墨也不怕得罪穆亲王府。   吴枕云道:“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了穆亲王府,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墨道:“婚姻大事算是小事吗?”   穆世子求娶吴枕云的目的很简单,就因为吴枕云是秋先生的得意门生,而秋先生又将赵言旧案的事托付给吴枕云,所以穆世子求娶吴枕云不过是想要插手赵言的旧案。   穆亲王府的算盘打到谁身上不好,偏要算到吴枕云身上,赵墨如何能再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所以,吴枕云……”赵墨抚着她侧脸,同她低声说道:“阿姊的案子你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我知道你想报阿姊对你的恩情,但这事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去冒险。”   “你不想……”吴枕云听罢,杏眸直直的愣怔半晌,突然一拍脑袋,道:“你不想我去冒险,那你娶我做什么?!”   “娶你做什么?”赵墨被她这句话问得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反问她道:“你说我娶你来做什么?”   “娶来欺负的。”吴枕云想起昨晚的事就咬着牙恨恨道:“你就想看我疼!看我哭!”   赵墨捏捏她的脸,无可奈何道:“是是是,你说得对!”   “婚姻大事你怎么这么随便!”   吴枕云很认真地问他的,可他却回答得这么敷衍了事。   她生气了,埋脸到他颈窝出闷不做声,低声呜呜咽咽着焐着怒气。   冬夜寒霄,吴枕云窝着在赵墨暖和的怀里静静睡去,沉酣香甜。   她是睡得沉了,可却苦了赵墨,连起身都不敢起身,一动弹怀里的人就小声嘤咛着什么“遇白哥哥要走了!”“遇白哥哥嫌弃小云儿了!”“遇白哥哥不要小云儿了!”   最后她再带着软糯的哭腔道:“小云儿好可怜!可怜死了!”   赵墨有什么法子,只能依着她了,直到睡觉时把她抱回床上才算消停。 第36章 一点都不心疼我   因婚事,赵墨和吴枕云两人告了好几天的假。   告假这事是赵墨告的,吴枕云本人其实并不愿待在府里,待在府里一日就被赵墨欺负一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太难了太难了!   因为告假,两人都没去朝会,但朝会上发生的事两人却略有耳闻。   赵墨上书参奏穆亲王,女帝自然是要过问的,听说穆亲王在朝会上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女帝的问话,最后还是摆出先帝来,与女帝讲兄妹情分才勉强躲过质问。   这事小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掀起潮涌波澜的是另一件事。   刑部郎官上疏参奏大理寺卿秋竹君,奏疏上写着大理寺卿秋竹君徇私枉法,断狱不公,鞠谳不明,胡乱定案。   永宁十六年八月,安州峦县发生一起凶杀案,死者为峦县知县张复,事关朝廷官员,陛下命大理寺卿秋竹君速速前往峦县查案。   秋竹君到峦县之后,只勘察过一次案发现场便草草下了定论,认定峦县县丞孙德昌为凶手,此后更是无视孙德昌的诉冤与申辩,严刑逼供,孙德昌宁死不屈,最后冤死狱中。   秋竹君为了结案,伪造证言证词和签字画押,认定孙德昌为畏罪自杀。   此案就此了结。   最为蹊跷吊诡的是,这个案子里的诸多细节与孙德正的案子有很多重合相似之处,死者的死法相同,都是在浴室的浴桶里,都是铁棍贯穿胸前,连白蜡、浴桶裂痕、出水竹管这样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甚至连嫌犯的证言证词都差不多。   秋先生结案时写的是孙德昌利用白蜡将铁棍凝固于出水竹管之内,热水将白蜡融化并将铁棍冲刷下来,刺到死者胸前,导致死者血竭而亡。   在这个案子中,孙德昌就是郑大勇的角色,不对,应该反过来说,郑大勇是孙德昌的那个角色。   刑部郎官上疏时提到了孙德正的案子,以此来证明孙德昌是清白无罪的,秋竹君草草定案,草菅人命,昏庸至极。   孙浩……   吴枕云问赵墨道:“孙浩与这个孙德昌到底是什么关系?”   孙浩是明年春闱的待考士子,载明身份的名牒早已送至盛都府查验,并没有发现孙浩与孙德昌有什么牵扯。   赵墨摇头,左手拇指转着无名指上的玉色约指,说道:“从名牒上看,孙浩的父亲是孙德康,早逝,伯父是孙德正,已逝,祖父是孙生明,故去,其他的叔侄兄弟等都没有叫做孙德昌,而孙德昌祖籍也不是安州峦县,而是蜀中人士,与孙浩毫无关系。”   他合起手边籍册,道:“孙德昌已被定罪,若孙浩与孙德昌真的有关系的话,那孙浩根本没办法参加春闱会试。”   参与会试的士子需三代无罪清白,自己更不得犯过案,定过罪,正因如此,当年吴枕云一直隐忍到科考之后才对淳于明下手,否则淳于明早就死在她刀下了。   吴枕云纳闷得很,揉着额角道:“孙德昌与孙浩若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孙浩为何要布局出和孙德昌一模一样的案子来?”说着她又摇了摇头,道:“不,不一样。”   这两个案子看起来好像一模一样,但张复的案子里并没有小红这个角色,而孙浩布局出来的案子里小红才是凶手。   如果孙浩是按着张复的案子来布局的,那么这个小红的角色对应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存在过吗?   孙浩为何要布局重现张复的案子?为了给孙德昌翻案,还是为了针对秋先生,或是为了别的?   许多疑团萦绕在吴枕云的脑中,不得解。   她很郁闷,也不让赵墨好过,躺在赵墨的腿上念叨着:“为什么呢?孙浩到底想做什么呢?”她头疼得很,抓着赵墨的手腕晃来晃去,道:“赵遇白,我不想当大理寺少卿了,我不要查案,你救救我!帮我调到别处去吧!”   赵墨敲敲她的前额,道:“过几日你又闹着当了,我是不是又得帮你调回来?”   吴枕云在茵席上打滚,道:“算了算了,不干了,卷包袱走人!”   “刑部翻起张复的案子是想要针对秋先生。”赵墨垂眸看着腿上的人,道:“他们还想让你去查这一桩案子。”   吴枕云摇头,道:“我是秋先生的学生,应该避嫌的,他们不可能让我去查。”   “《讼狱律》上并没有规定学生不能查先生的案子。”赵墨抬手抚过她的脸,道:“孙德正的案子与张复的案子这么相似,所以他们肯定会让你去查,目的就是想让你先入为主,千方百计地揪出张复案子里婢女小红的那个角色。”   查案需要假设,一旦有了预想和假设就很容易先入为主,吴枕云时常要与自己的假设做争辩,而这一次不是假设,而是另一个相似的事实存在,像是一面镜子一般,两两相看,很容易钻入拼命寻找相似点的歧途之中。   赵墨的左手抚过她的侧脸,无名指上戴的羊脂玉约指也抚过她侧脸,温温润润的,比他的体温要凉一点,但却比他的手细腻润泽。   他的手上有薄茧,抚过她侧脸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惹得心里发痒生燥,她不喜欢可她的身体天生反骨,偏生喜欢这种感觉,不止是脸,新婚之夜那一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喜欢。   真是没出息。   吴枕云一想到这些就莫名脸红,低着头拿过他的左手摊开,反复摩挲着无名指根处那枚约指,又从自己颈下摸出自己的那枚,两枚约指并在烛灯下,一起浮着羊脂玉特有的温润光泽。   她对比了许久,道:“你的好像比我的要润。”   五年来,赵墨日复一日地转磨着这枚约指,就算是一块木头也都温润了,更何况是上好的羊脂玉。   吴枕云看着看着,突然说道:“我想要你的。”   赵墨将约指从无名指上取下来,说道:“我的约指内环比你的要粗一些,你戴不了,只能坠在胸前。”   吴枕云的手比赵墨的手小得多,他的约指戴在她的手指上松松的,手一动约指就滑落下来。   “还是还给你吧。”吴枕云握过赵墨的左手,将那枚约指亲手戴到他无名指上,一点点转磨着戴到指根。   赵墨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潜藏的小心思,不忍戳破她——她不过是想要亲自给自己戴上约指,何必说穿呢?   吴枕云一想到赵墨戴着这个约指兀自转磨了五年,就觉得很对不住他,心里一愧疚就想要稍稍弥补他一些。   “戴好了!”吴枕云抬起小脸看着他,笑道。   “有劳娘子了。”赵墨让她取下她的约指,道:“来,夫君给你戴。”   “我不要。”吴枕云摇头,摸着胸前的约指,道:“我戴在身上就好。”   “为何?”赵墨问她:“不喜欢?”   吴枕云摇头,说道:“喜欢。”   “既喜欢那就戴在手上。”赵墨伸手到她后颈,解下她的红绳,取出约指像五年前那样亲手给她戴上——松了,原本能戴在指根的,现在都快滑到指尖了。   赵墨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在她的无名指上,从指根摩挲到指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肯放手。   时隔五年的对比就这么直面扑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显明更真切的了,他的小云儿何止是瘦了而已?   吴枕云,在西疆的那五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西疆风沙那么大,西疆雪天那么冷,西疆人烟那么稀少,他的小云儿那么娇怯可怜,到底是怎么一日又一日捱过那五年的。   “看来为夫得好好养着你了。”赵墨将涌上喉间的酸楚咽下,眼底的红转瞬即逝,揉着她的小手,沉声道:“要不然连约指都戴不上了,旁人还以为夫君欺负你呢!”   “你本来就在欺负我。”吴枕云同他控诉道:“你昨天晚上偷偷亲我了,我知道的,你还使坏压着我,这我也知道的!”   赵墨轻笑出声,道:“谁让你昨晚踢被子的?”   吴枕云道:“我本来就喜欢踢被子的,不能因为我嫁给你了,夜里就不能踢被子了!”   赵墨说道:“我本来就是喜欢亲你的,不能因为我娶了,夜里就不能亲你了!”   “赵遇白!”   “吴枕云。”   吴枕云扭过脸去,双手抱在胸前道:“哼!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   赵墨一眼就看出她的意图,道:“就算你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理我,今晚该怎样还是怎样。”   从新婚之夜到现在已经七天了,七天里吴枕云动不动就说身子疼不让他碰,赵墨昨日同她好声好气地说过,她才点头说好。   昨日才答应的,今日就想反悔了?   “吴枕云,你是怕我还是怕疼?”   “都怕。”   “那真是委屈你了。”   “呜呜呜……赵遇白,你行行好,能不能温柔点儿?”   “这得看你乖不乖了。”   “我很乖的。”   “那就重些。”   “赵遇白,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   吴枕云,我自以为戒掉了对你的心疼,但你一来,我却又重蹈覆辙,原来终是自欺欺人。 第37章 不是说替我更衣吗?   刑部参奏秋先生的事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吴枕云想要快些回到大理寺,赵墨却让她在府里多待几日。   赵墨说:“张复的案子必定会辗转到你手上,其间刑部会暗中动些手脚,你在家里多待几日,静观其变再做筹谋。”   吴枕云不愿意,坐在暖榻上,抱着卷草绣纹的引枕闹脾气,道:“我已经待了好些日子了!”   赵墨早料到她不乐意,不乐意的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在府里赵墨总是喜欢欺负她,她又因新婚之夜犯了大错不敢同赵墨争辩,被欺负了就被欺负了,自己默默受着。   一连几日下来她被折腾得惨了,自然不喜欢待在府里。   看她现在说话时,仰起的细弱白皙的颈下还留有赵墨的咬痕。   薄薄的皮肤上,一处浅绯一处深红,处处都是他的罪证,衣领都遮不住。   即使赵墨让她去大理寺,只怕她也得遮遮掩掩地躲着旁人的目光。   赵墨轻笑道:“夫君答应你,再多待五六日就好,有些事夫君得去料理清楚,否则我不放心。”   吴枕云向来不擅长应付那些朝局中的波云诡谲。   在她眼里,是为是,非为非,曲与直都有明显的界限,白与黑不得相融,真相与谎言永远针锋相对。   这样的吴枕云很难在朝堂中安安稳稳走下去。   吴枕云勉强答应了,不情不愿地点头道:“那你早些处理完,越早越好。”   她这话明明是想催赵墨早些处理完事情她好早些去大理寺,可在赵墨听来却像是殷殷切切盼他早些回家的小娘子,暖意悄然在心头融化。   “好。”赵墨站在暖榻前俯下身子,手背擦过她耳廓,满眼都是她这张小脸,一会儿又故作生气道:“让你在家里多待几天你就这样不乐意,我们成婚才多少日子啊,你就腻烦我了?”   吴枕云的小脑袋求生欲很强地摇了摇,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敢腻烦你!”   这几日赵墨一言不合就折磨她,对她这样又那样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同你成亲了!”   本来就是一句无心的抱怨,可赵墨听到了却不管她有心还是无意,直接把她拎到床上狠狠惩罚了一通,还强迫她说“小云儿最想要同遇白哥哥成亲。”   此后吴枕云就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谁知道那句话就惹怒他了,招来他的欺负。   赵墨将她搂入怀中,薄唇轻吻她眉间,道:“乖,等我回来。”   吴枕云望着他,点头:“嗯。”   因打小就时常跑来赵墨府上住,所以吴枕云很快就适应了与赵墨朝夕相处的日子,想着同以前一样就是了。   这么多年了,赵墨还是不喜欢吃多刺的鱼,还是不喜欢喝太苦太苦的茶,吃饭时还是不疾不徐的,一个大男人吃饭竟和她这个小娘子吃饭一样慢。   还有,他还是受不得她可怜巴巴地抹眼泪,还是会被自己偶尔的装乖骗过去。   譬如说新婚之夜那晚,赵墨明明已经是怒不可遏了,还放狠话让她疼好多好多日子,最后看到吴枕云乖乖听话的样子他就渐渐消了气,放的狠话也大大打了折扣,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手下留情。   好像回到了从前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夜里两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和寻常夫妻一样。   寻常夫妻?   吴枕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寻常的夫妻是怎样的。   她小时候见到淳于明打骂阿娘,心里想着这肯定不是夫妻。   阿娘对淳于明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东西,淳于明对阿娘来说应该是一场悔悟不及的噩梦。   再长大些,她看的书里写的夫妻都是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   她很纳闷,这夫妻两人夜夜都睡在一处,明明这么亲密了,平日里相处为何还这般疏离客气呢?未免有些奇怪了。   再后来她着手查案时,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夫妻。   不过涉及命案的夫妻当然都很不寻常,不是谋杀亲夫就是情杀奸夫,不是侵夺家产就是谋求权势,根本寻常不起来。   吴枕云实在难以想象寻常的夫妻到底应该怎样,是她与赵墨这样吗?   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弄不明白。   细细思忖着,自打成婚之后,赵墨想揉她头发就揉她头发,想捏她的脸就捏她的脸,想抱着她就抱着她。   夜里更是过分,这样又那样的反复折腾她,吴枕云根本没有任何招架推却之力。   她想着若寻常夫妻是她与赵墨这样,那日后她岂不是天天得被赵墨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蹂/躏?   若真如此,那以后她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吴枕云想到此处,小脸都唬得惨白了。   她坐在暖榻上托着腮,手里拨弄着胸前坠着的约指,低声喃喃道:“寻常夫妻?”   窗外安安静静的,偶尔几只雀鸟落在地上啄雪粒,嫌冷又扑棱棱飞走了。   屋里能听到熏笼里袅袅轻烟腾起的细微声,还有屋角时漏滴落的嘀嗒嘀嗒声。   吴枕云端起矮桌上的一个白瓷小碗,皱着眉头喝下里头的苦药。   这药比赵墨那天早上亲自给她熬的药还要苦百倍,窗外偶尔有风吹进来,掠过她喝下药的樱唇,都觉得苦涩无比,皱着眉头跑开。   喉间溢满了浓郁苦味,她小脸纠结起来,“好苦。”   酉时,吴枕云披上外披去盛都府接赵墨回来。   她本来不想去的,赵墨非得让她去。   吴枕云问他道:“寻常人家的娘子也会亲自去接自家夫君回家吗?寻常人家的夫君也会让自家娘子在这么冷的天去接他回家吗?寻常人家的夫君也会这么不心疼自家娘子吗?”   一连串的质问,语气比往日里强硬了不少。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让赵墨知道她不像以前那般好欺负了,日后与她相处得收敛些。   赵墨一面换上襕袍,一面笑着回道:“别家怎样我不知道,但我要我家娘子去接我。”   站在他面前看他穿衣裳的吴枕云不高兴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回来就好了,还让我去接做什么?”   她本来答应要帮赵墨更衣的,可她一站到赵墨面前又推脱着说自己不够高,手脚太笨了,没法替他更衣,让他自己穿。   而她就只是在跟前做做样子地替他扯扯衣摆袖口,再理理衣襟内领,就当是帮他了。   赵墨不与她再多说,三指系好肩上的系带,临走前嘱咐她道:“外头冷,去接我的时候记得多穿些衣裳。”俯身从她微微翘起的樱唇上偷了一段清甜,揉揉她脑袋,轻笑道:“乖。”   吴枕云才不想乖呢,在他身后狠狠跺脚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去!”   说是不去,可她挣扎半日之后还是出门去了,穿上了赵墨给她的夹绒青缎外披。   从赵墨的府邸到盛都府衙需要马车行两刻钟,车轱辘滚在厚厚的雪地上,咔哧咔哧地响着。   车窗厚重的帘子外,一棵棵银杏树上堆满了积雪,偶尔滑落下来砸了小孩子一季的冷冬。   吴枕云出门时没下雪,快到盛都府衙时雪就落下了,从熏着暖炉的六柱铜顶青幕马车上下来,顿觉脚下有寒意袭来。   盛都府衙门前是不能停私人的马车的,马车只能停在街口的道上。   吴枕云下了马车走向盛都府衙,透过眼前飘下的细细密密的雪花,看到远处的赵墨向她走来。   在漫天的雪色里,他罩着一件月白的鹤氅,一尘不染,一双深邃的眼眸,盛满世间山河。   这是她的夫君。   吴枕云踮起脚尖冲他挥手:“赵遇白!”   “不是说不来吗?”赵墨快走几步至她跟前,看着裹在青缎外披里的人,双手揉搓着她微凉的小脸,道:“家里不是有好几件鹤氅吗?下雪天的怎么就披着这个?冷不冷?”   赵墨让自己好好待这件外披,她当然不能冷落它,得时常披着给他看才是。   只是她待在府里围着火炉取暖久了,忘了外头已是深冬,即使罩上这件外披也会冷的。   吴枕云趁机轻斥他,道:“大冬天的还要来接你,当然冷了!”   “有劳我家娘子了。”赵墨将身上的鹤氅脱下来给她披上,伸过手去牵她。   因她怕冷,出门时将宽袖拉下来遮住小手,赵墨得往袖口里头伸摸索一会儿才能握住她的手。   吴枕云又偏不想让他得逞,小手在宽袖里头故意躲着他,用力甩开他。   就像是夜里亲吻时她的小舌头一样,躲躲闪闪,就是不想让他碰到。   赵墨的大掌最后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再顺着手腕往下,五指强硬地扣入她指间,十指紧紧交缠,她才终于躲不开了。   两人一路走向街口,赵墨与她说了很多事,关于阿言姐姐的旧案,关于朝堂上的纷争。   他的声音一轻一浅,不紧不慢地入她耳朵内,在她耳廓处熨帖地萦绕几圈,温温热热的。 第38章 休想喂我吃奇怪的东西   朝堂纷争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来来去去不过是权势倾轧,尔虞我诈,至于阿言姐姐的案子……   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叫做周将军,他是国朝的将军,也是女帝的将军。   约莫是永宁十四年四月的时候,周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得归家。   这件事几乎折了女帝半条命,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若四月的江南春雨一般,看着好了明日又病倒了。   朝中许多心怀鬼胎之人见女帝如此在意此事,便暗中借着此事党同伐异,铲除异己。   他们说周将军之所以战死是因为后方运送的辎重粮草不及时,职事官员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推脱躲懒,耽误了战机,周将军之死不是战祸是人为。   关心则乱,女帝将信将疑,夜不能寐,终于还是决定下令彻查此事,连女相也劝不住。   此案由御史台、刑部与大理寺三方会审,时任大理寺卿的赵言自然义不容辞。   赵言查到负责运送军需粮草的郑都尉身上时,郑都尉死了,查到守仓储粮的马都监时,马都监死了。   人们都揣测是赵言为了包庇掩护真正贪赃枉法之徒,才趁着刑部和御史台没有查出来之前出手杀害了紧要证人郑都尉和马都监,使真相不得见天日。   两位职事官员的接连死亡让女帝更加相信周将军战死绝非战祸。   而赵言查案不力,身上又负有杀害朝廷官员的嫌疑,女帝下诏,赵言入狱。   赵言入狱之后,不论是周将军战死的案子还是赵言暗害同僚的案子,都被时间悄悄地压了下去,至今无人再提起。   当年炮制出这两件案子的人还在朝堂里衣冠楚楚地进言献策,若忠臣良将一般,只要他们还在,这两个案子就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赵墨也想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盛都府知府,天章阁待制,修桥建道,止争定讼。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马车前。   吴枕云看到他肩上有薄薄一层落雪,踮起脚尖给他掸了掸,掸过之后问他:“寻常人家的娘子也会给自家夫君掸肩上雪吗?”   赵墨看着她笑,半抱半扶着她上了马车。   他问道:“你老打听别家的娘子夫君做什么?是觉得自家夫君不够好吗?”   吴枕云摇头道:“我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怎样的,我想着应该和我们是一样的吧?”   她盘腿坐在马车里的铺的茵席上,背靠着车壁。   赵墨上车后,揽她到自己怀里来,从后环抱住她,他的背脊抵着又硬又冷的车壁,挡住窗外来风。   他认真想了想吴枕云的话,说道:“不一样。”   吴枕云宛若听到什么天大的真理,忙点头道:“我就说嘛,谁家夫君整日正事不做,就知道欺负自家娘子的。”   赵墨道:“寻常人家的娘子不会逃婚,可我家的娘子会。”   这话惹得她脸色不怎么好,赵墨不得不轻声哄着她道:“我家娘子最乖巧懂事了,别家娘子都比不得的。”   吴枕云的小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点头道:“就是就是!”   这几日吴枕云一直在赵墨耳边念叨着“寻常夫妻怎样怎样”“别家娘子夫君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旁的倒也罢了,她最可恶在于总会时不时地旁敲侧击赵墨,说什么“我不过是不想吃菰米羊奶粥,你就说我娇气了,别家的夫君肯定不会像你这样非逼着自家娘子吃粥呢!”   吴枕云每次吃饭都慢吞吞的,吃得却又不多,亲自给她喂粥不过是想哄着她,或是逼着她多吃一些,慢慢食养着身子,把她在西疆受的五年苦一点一点补回来,省得赵墨每次抱她都心疼,夜里欺负她时都不敢力道过重。   “你既这么想知道别家的夫君是怎样的,那你就住到别家去。”这句话赵墨硬生生咽下没说出口,生怕吴枕云脑子不清醒直接点头说好,届时赵墨被惹恼了,身体力行地教她说话,她又要抱怨自己欺负她了。   赵墨只能告诉她,寻常人家的娘子都喜欢夫君给她喂粥的。   吴枕云不信,说道:“你又没与别家的娘子在一处过,如何知道寻常人家的娘子都喜欢这样?”   赵墨道:“你又没与别家的夫君在一处过,如何知道别家的夫君不会逼着自家娘子多吃粥米饭食?”   吴枕云一听,恼了,说道:“我不管别家的娘子夫君怎样,反正你家娘子就是不喜欢多吃粥米饭食。”   “不行。”赵墨将手里的小半碗菰米羊奶粥挪到她面前,道:“把这一小碗吃完。”   吴枕云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道:“可我已经吃饱了!”   西疆风大水少,一桶能用来做饭的干净的水来之不易,取之艰辛,所以吴枕云在西疆向来只吃一顿,有时候身子不适,一顿饭也不愿吃,这么年复一年地下来,也就养成了少食的习惯。   也不知道赵墨如何窥探到了她的这个习惯,每次吃饭时总要想法子让她再多吃一些。   吴枕云想着许是赵墨自己吃饭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却又见不得别人比他先吃完撂筷,索性就让吴枕云多吃些好陪着他继续用餐吃饭。   吴枕云才不惯他这臭毛病。   “不吃。”她说道。   “无妨,你现在不吃,等夜里你睡着了我亲自喂你也是一样的。”赵墨头也不抬,手中的筷子夹了一小团白米饭入口,道:“不过我夜里喂你的可就不止是菰米羊奶粥了。”   不止是菰米羊奶粥,那还有别的什么吗?   吴枕云道:“你不能因为我不吃粥就想要给我喂苦药!”   苦药?赵墨不会给她喂苦药,否则苦得她哭起来赵墨又得哄好一阵子。   赵墨只是想给她喂一些她夜里喜欢咬住不放的,比如说他的手指……   赵墨道:“不想吃苦药就乖乖把粥给吃了。”   “一定要这样吗?”吴枕云垂下眼眸,贝齿咬着下唇,委屈又可怜地看向他,道:“赵遇白,我不想吃。”   赵墨道:“看你身子被你自己给养成什么样了,五年前的约指都戴不进去,手腕细得我稍一用力就快要断了一样,再不多吃些……”   赵墨才说到“五年前的约指都戴不进去”,吴枕云就立马端起面前的菰米羊奶粥,一勺一勺地吃着,说道:“以后我肯定能戴上的。”   赵墨曲指蹭蹭她的脸,道:“慢点吃。”   因她意外地吃完了菰米羊奶粥,赵墨夜里没有理由再喂给她别的东西了,为此他深感遗憾。   吴枕云是在新婚之后的第十二天回到的大理寺,因秋先生被刑部参奏上疏的事,大理寺上上下下早就乱成了一团,见吴枕云回来了,他们便都往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处挤来。   “吴少卿,这可怎么办啊?刑部那些人早就看秋寺卿不顺眼了,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秋寺卿的一个错处,肯定要下死手的。”   “吴少卿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朝堂上下都在等着吴少卿你出面去翻查张复的旧案呢!”   “当初张复的案子是卑职跟着秋寺卿一起去办的,每件事秋寺卿都认认真真查证过了,哪有什么徇私枉法的地方?”   大理寺的人在吴枕云身边吵吵嚷嚷了大半日,才终于舍得喘口气让吴枕云说句话。   “秋先生呢?”吴枕云问道。   “秋先生去诏狱了。”杨文诗从签押房门外走了进来,穿过房内聚集的一群人,至吴枕云跟前,说道:“前几日就进去了,现在除非你接下这个案子,否则谁也不能进到诏狱去见她。”   吴枕云不解,问她道:“不是还没有定论吗?怎么也该在囚狱待上一两个月才会被押送去诏狱啊。”   杨文诗摇摇头,道:“秋先生自己愿意去,那些刑部的人乐得看她受罪,直接上书女帝把她给押送进去了。”   吴枕云知道秋先生为什么愿意去,那里有她想要见到的人,别说是诏狱了,阎罗地狱她都愿意去。   罢了,她既愿意吴枕云也不能多说什么,最多就是下诏狱去审问她时抱怨她几句,明知故问她为何非要到这阴冷潮湿的地方待着,害得吴枕云也得来这种地方审问她。   吴枕云问杨文诗道:“张复那个案子的卷宗现在还在大理寺吗?”   “在的在的。”杨文诗点头道:“刑部的人想要将案卷调移到刑部,我们都死死守着没让他们的人抢走!”   听到杨文诗提起这事,签押房中其他的人也都义愤填膺起来,说道:“刑部那些人太不讲道理了!还想同我们打架!本该是讲理的地方,他们一个个却都动手不动口,真是一群莽夫!”   “刑部那群人还暗中招来打手,枉他们也读了这么多年的律法书!”   “与刑部那些人共事,简直就是我们大理寺的耻辱!丢死人了!”   吴枕云看向他们,躬身一揖,道:“有劳各位了。”   杨文诗道:“分内之事,何谈有劳?”随后便命人拿来一堆案卷摞到吴枕云书案上,道:“这是吴少卿的分内之事,还请吴少卿笑纳。”   吴少卿:这个少卿我能不当了吗? 第39章 不要哭,我来接你了   大理寺诏狱地处大理寺最低处,地势低洼,常年积水,阴冷潮湿,还没靠近就有一股夹杂着陈年旧事的风灌入衣襟领口里,漫得心口生出苍凉可悲来。   诏狱那道黝黑阴森的大门立在五层石阶之上,钉在门上的铆钉锈迹斑斑,同诏狱外那些看守的狱卒一样,久年失修,早已松动。   吴枕云拾阶而上时,那些狱卒们三三两两堆在一起取暖,个个靠着墙面,抱着大刀低下头打盹,听到吴枕云掸雪的响动才揉揉眼睛睁开。   一狱卒上下打量她,因吴枕云穿着鹤氅没露出官袍,还以为她又是哪位罪犯的亲眷,很是不耐烦地说道:“这里不许探视的,你还是请回吧!”   吴枕云理了理身上披着的鹤氅,道:“大理寺少卿吴枕云奉上命前来提审嫌犯秋竹君。”   “秋竹君?”那狱卒眼睛一亮,上前躬身作揖,道:“原是吴少卿啊,小的们这就给你开门。”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给她开了第一道大门。   大理寺诏狱一共有三道门,站在第一道门外头吹雪淋雨的是大理寺的,守在第二道门的是刑部与御史台的,最后一道门是禁卫。   秋先生每月十三日都会拎两壶好酒到大理寺外,一壶送给诏狱外头这些值守的狱卒们,一壶自己对月独酌,所以诏狱外头那些狱卒们对秋先生的学生吴枕云态度很好。   吴枕云算是沾了秋先生的光。   她走进诏狱至第二道门时,门前值守的守卫问她:“来者何人?”   吴枕云道:“大理寺少卿吴枕云奉上命前来提审嫌犯秋竹君。”   那狱卒板着一张脸问道:“可有官身鱼符。”   吴枕云将鱼袋里的官身鱼符一起递到那狱卒手边,道:“请阁下查验。”   那狱卒草草看过之后,又还给了她,退到一侧,道:“吴少卿,请。”   门随着那狱卒的话大开,吴枕云大步走进去,至第三道门时,从袖中取出提审诏书,道:“大理寺少卿吴枕云奉上命前来提审嫌犯秋竹君。”   第三道门外那些看守的狱卒上前扫过几眼诏书后,什么话都没说便打开了门。   这诏狱进来一趟着实不容易,吴枕云不知下一次来得是什么时候,若有下次还是应该找个天气好一点的日子来。   诏狱之内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三个女狱吏领着吴枕云到秋竹君的牢间。   宽敞的牢间之内,点着几盏昏暗的豆油灯,四壁是高墙,灯影在墙面上沉沉地压下来,压抑窒息。   吴枕云坐在破旧的桌子前面,秋先生坐在她的对面,柳叶细眉弯弯的,眉下的眼眸像是一枚深秋的香樟叶,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冬日的来临。   初回盛都时,吴枕云看到的秋先生整日醉酒,少见她的眼眸睁得这么大过。   “秋竹君。”吴枕云第一次当着秋先生的面对她直呼其名,说出口时竟觉得有些生疏,道:“本官问你话,你需如实道来,不得欺瞒。”   坐在对面的秋竹君淡淡地看着她,温柔地点头道:“是。”   吴枕云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和秋先生会有这么一天,不过她想的是秋先生在她面前厉声审问杀害了淳于明的吴枕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吴枕云摇头扫过脑中的往事,淡淡道:“秋竹君,永宁十六年安州峦县知县张复遇害死亡的案子是不是由你查办的?”   秋竹君点头:“是。”   “查办张复遇害死亡的案子中,你是否对嫌犯孙德昌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并伪造证言证词?”   “没有。”   “孙德昌是怎么死的?”   “孙德昌的死因已经在验尸状上写清楚了,饮鸩自裁。”   “张复是怎么死的?”   “张复案的结案文书上也写清楚了,张复被孙德昌暗设在出水竹管里的铁棍刺死,血竭身亡。”   “可出水竹管里暗设铁棍的法子,没有办法杀死人。”   “为什么不可以?”   “学生……本官亲自验证过,铁棍太重而流水太慢,铁棍根本没有办法从出水竹管里刺出来杀人。”   秋竹君抬眸看着她,唇角蕴着浅浅淡淡的笑意,若称赞若欣赏若鼓励。   以前在国子监时,秋先生总会这样看她,看得吴枕云浮躁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   “吴少卿。”秋竹君以官职称呼她,听着很是陌生,道:“水流太慢的原因是出水竹管角度太低,如果抬高了角度,那铁棍自然就会刺出来。”   “抬高出水竹管的角度?”吴枕云回想着她此前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说道:“这很难,浴室里的出水竹管很重,麻绳一圈圈缠住死死地固定在高脚木架上,一般人很难轻易将角度抬高。”顿了顿,她声音有些冷,说道:“而且你并没有将是谁又是如何抬高出水竹管角度的细节详实地写进结案文书中。”   秋竹君轻声细语道:“吴少卿,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吴枕云道:“秋竹君,这不只是疏忽而已。”   “我知道。”秋竹君低下头,道:“吴少卿,你会知道真相的。”   吴枕云道:“我当然得找到真相,要不然下次来审问秋竹君的就是刑部那些人了。”   这个案子若大理寺办不了就要移交刑部,若刑部办不了就要移送至御史台。   “张复的案子,孙德昌是凶手,我无愧于心。”秋竹君那双沉静的眼弯了弯,道:“吴少卿,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你信或是不信由你自己判断。”   吴枕云问她:“秋竹君,除了有人抬高出水竹管的细节外,你还有那些细节没有写进结案文书之中?”   秋竹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以对。   最后吴枕云从她牢间里出来的时候,秋竹君道:“阿言在北面的牢间,那里有一点点光,每月到沐浴的时候我们便可以相见。”   “阿言姐姐,还好吗?”吴枕云问她。   秋竹君笑了笑,道:“你去看看她吧,替你自己,也替赵遇白。”   吴枕云点头,对牢间外的三位女狱吏道:“本官有些事需问问赵言,还请三位姐姐领路。”   “是。”   三位女狱吏将吴枕云领至北面的牢间,并给她开了门。   一盏豆灯下,是一个被无限拉长的身影,漫长的时光就停留在这阴影之间。   吴枕云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三位女狱吏,对那身影道:“赵言。”   赵言回过头,因常年不见光而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一点一点晕开惊喜,又看看这牢间高墙,想到当下两人的处境,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赵言说:“阿云,你回来了?”   在这么冷酷无情又阴森的牢间里,阿言姐姐的声音还是像当年那样温和轻柔,能包容一切的脆弱不堪。   吴枕云走到牢间里面,低声道:“阿言姐姐。”   赵言走向吴枕云,脸上虽无什么血色,走路时看起来也有些虚弱无力,但举手投足间仍旧保留着当年的坚韧气质,能窥见她此前的飒爽英姿。   赵言握住吴枕云的双手,低声道:“我前日听竹君说了,你与遇白已是成婚了,是吗?”   “是。”吴枕云点头。   “这就好。”赵言像是放下了一件很重要的心事,长长松了一口气,眼底亮起了光彩,低声喃喃着说道:“这就好,回来了就好,成婚了就好,真好,真好。”   她就这么喃喃了好久,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向吴枕云,问她道:“遇白还好吗?他身体怎样?他待你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对了,还有年年……”   “都好。”吴枕云回道:“赵遇……遇白哥哥很好,他身体也很好,没有欺负我,遇白哥哥把年年养在郊外的院子中,很安全。”想了想,在自己大腿边上比划了一下,道:“年年有这么高了,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很可爱。”   “这就好,这就好。”赵言又低下头反反复复地喃喃着,道:“好,都好就好。”   吴枕云站在赵言面前,任由她握住自己的双手低声喃喃,环顾牢间四周。   牢间很干净,垒砌的石块上铺着一块简单的木板,木板上铺着两张草席,叠着一床棉被,枕头看着虽干净却早已破旧得露出了内里的草絮。   一张破旧的矮桌上有木制的茶盏和碗筷。   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简单得贫乏。   “阿云。”赵言又抬起头来望向她,道:“你告诉遇白,不要为了我的事去冒险。”她有些吃力地深吸一口气,道:“阿云,你也是。”   吴枕云摇头,道:“阿言姐姐,你是知道的,赵遇……遇白哥哥若想要做一件事,谁也拦不住。”   赵言笑了笑,道:“我想也是。”   临走前,赵言抚着吴枕云的肩,万般疼惜地说道:“阿云,你和遇白辛苦了。”   “阿云,你要和遇白好好相处。”   “阿云,你和遇白千万不要出事。”   吴枕云点头答应:“嗯,好,我会的。”   阿言姐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眼眸有些迟钝呆滞——阿言姐姐当年是多么利落飒爽的一个人,如今……   从赵言牢间里出来一直到走出诏狱,吴枕云那张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喉间的酸楚被她暗暗压下去了,甚至还笑着同诏狱外头看守的狱卒作揖道谢。   直到看见石阶下的赵墨。 第40章 气哭我又得哄   这座诏狱里囚着赵墨唯一的亲人,他的阿姊,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姊走进诏狱,所以比起吴枕云来,站在诏狱外的赵墨才是最该难受的那一个,可现在却是赵墨拥着吴枕云低声哄劝安抚她。   沉沉的声线,是克制的温柔,是令人心安的冷静。   “怎么一见着我眼睛就红了,你就这么想念你家夫君?”赵墨打趣着怀里的人,大掌探入鹤氅之内,修长有力的五指轻抚她单薄的后背,温声道:“乖,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吴枕云抬眸看着他,点点头。   回府的马车上,吴枕云眼圈里的红还没有散尽,水润润盈眶。   她跨坐在赵墨伸长的左腿上,仰着欲哭却忍着不哭的小脸,同他说道:“阿言姐姐问你过得好吗?身体怎样?年年还好吗?我都说好。”   她说话时隐隐约约有哭腔,惹人心疼得紧。   “阿言姐姐看起来挺好,只是诏狱那种地方,终是消磨人的,同我说话时阿言姐姐总是会低头喃喃重复好久好久。”   她说到这里便低下头去,深深闭了一下眼,眼底的泪就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阿言姐姐若是再在那地方待下去,我担心她……”   吴枕云的小手指勾住赵墨的手,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赵墨回握住她的小手,大掌来回揉着,他知道吴枕云担心什么,她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于阿姊待她的旧恩她从来都不敢忘,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还,甚至她答应嫁给自己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他并不想去深究吴枕云嫁与自己的缘由,只想要安抚此时此刻的她。   赵墨将她的碎发别过耳后,道:“别担心,有夫君在!”   “嗯。”吴枕云点点头。   她垂下脑袋,重重的心思从琉璃般清亮的眼底滑落到心底,闷声不响,静悄悄的无人察觉。   六柱铜顶的青幕马车里,车壁上熏着暖香,矮桌上有两盏茶,一盏已经凉了,一盏还温着。温的那一盏上有两人的唇印交叠着,浅浅淡淡的樱粉是吴枕云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是赵墨的。   赵墨靠着车壁与车窗,吴枕云靠在他怀里,偶尔捏捏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偶尔点点他颈下微凸的喉结,偶尔吹吹他耳廓,偶尔咬咬他肩膀,大多数时候都是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若有所思着什么。   赵言对她说:“你告诉遇白,不要为了我的事去冒险。”   吴枕云此时并不清楚赵墨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长久不在盛都,盛都里发生过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而赵墨做事又很少同她细说,即使说也是很简单的话。   他会说:“我得去处理一些事。”她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会说:“我得去清理一些人。”她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会说:“我得出城一趟。”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城。   吴枕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想要问他的也很多,但赵墨若不说应该有不能说的理由,自己这么贸贸然地去问他,不过是给他徒增为难和麻烦。   还是不问了吧。   其实吴枕云还想问他一件事,不是关于阿言姐姐的事,也不是关于朝堂上的纷争,而是关于她和他两人之间的事。   但她犹豫迟疑了好多天,话在喉咙里徘徊了好多个日夜,她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有她的顾虑。   吴枕云知道有些事倘若问出口,总免不了一场阵痛的,还是悄悄压在心底比较好。   若是可以,吴枕云想要同赵墨做一对看起来寻常的夫妻。   吴枕云仰着小脸看着赵墨,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灼灼,想要从他那深邃的眼眸里看出什么来,可却只能看到自己的脸。   她皱了皱眉。   “看什么?”赵墨曲指轻点她额角,将她拥入怀中,用她温软的体温取暖,温声道:“放心,夫君不会让你去冒险的,乖。”   “嗯,我知道。”吴枕云顺从地环住他腰身,小手紧紧揪住他后腰的衣料,小脸贴至他心口,乖巧的低声道:“我会乖的,你放心。”   赵墨听她语气里有些委屈,像是小孩子勉强听话的样子,不禁笑道:“不论你乖不乖,你都是我的娘子,夫君都会护着你的。”   “嗯。”   吴枕云今日格外的安静,许是才见过阿姊难过得很,许是被一件又一件的事压着累坏了,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困倦了,蜷缩在他怀里,阖上眼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她的小脸埋在他颈窝里,湿湿热热的气息洒在他颈侧,喉结处那凸起的薄薄皮肤被这温热撩拨得越来越红。   赵墨喉结滚了滚,她耳边低低叹谓了一声,嗓音沉沉沙哑。   漫天雪地里,马车悠悠缓缓驶向赵府,绑着稻草防滑的车轱辘碾滚在厚厚的雪地上,车后扬起两道雪花。   看着怀里抱住自己的吴枕云,赵墨俯下低吻她发心,再俯下,薄唇掠过她耳畔,手指别起她的碎发,露出她光洁白皙的颈侧来,再低低俯下,贪婪地撷取她身上温软清甜的气息。   耳鬓厮磨着。   赵墨从未想过吴枕云会这么快就接受他,这么快就乐意与他亲近,这么快就心甘情愿做他的娘子。   她会环抱住他,会蜷缩在他怀里,会搂住他的颈脖,甚至会同他撒娇。   他加重力道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揉入怀中,按入心口。   怀里的人被他这么紧紧一抱,娇软地嘤咛了一声,舔了舔唇,又睡过去了。   赵墨生怕这样的吴枕云会是他夜里的一场暖梦,就像是五年里每一场梦一样,转瞬即逝,虚无缥缈,醒来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无尽,寒冷彻骨,冰天雪地。   “吴枕云……”   赵墨轻声唤她的名字,不去想醒来的事。   他只想要当下的吴枕云,只想要把她牢牢地困在这梦里,与他共度此生。   他不醒,吴枕云也别想醒过来。   如果一切都要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那赵墨就会清醒地知道吴枕云其实并没有那么愿意与他成婚,吴枕云也并没有那么乐意做他的娘子,更不喜欢赵墨这么日日夜夜欺负她,折腾她。   既如此,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浑浑噩噩,缠绵悱恻。   赵墨垂眸,深深地看着怀中的人,眼神炙热滚烫,她的小脸,她的眼眸,她的鼻尖,她的樱唇,她的耳朵,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在这一场梦里,只属于他。   赵墨的喘息越来越重,他抿了抿薄唇,大掌扣住她的手腕,俯身而下。   “唔……”   刚刚入梦的吴枕云被一个纠缠不休的深吻给弄醒了。   她隐约感觉到嘴角生疼,渐渐醒来,微微睁眼看着身上人,有些起床气,皱着眉头不悦道:“赵遇白,你起开。”   被迫从梦里醒来的吴枕云脾气很不好,本想轻斥他的,不料声音还在酣甜的梦里不曾醒来,软糯娇嗔得很,听得赵墨眼底含笑,欢愉的那种笑。   笑他的娘子不知她自己现在有多娇软可欺,越是生气越是惹人怜爱。   他胸膛起起伏伏,燃烧着的隐秘的渴望被他悄悄掩藏在心口,只等着吴枕云的一步步靠近和触碰,烈火燎原,将她一同吞噬殆尽。   吴枕云却以为赵墨是在戏谑她,惺忪的睡眼睁开,怒视着身上这人,说道:“你不许笑我!你再笑我,我就生气了!”   这声音还是有些绵软,听着娇糯糯的像撒娇,毫无一点威胁之力。   可赵墨却忙收敛了笑意,哄劝她道:“好,夫君不笑了,娘子别生气。”   吴枕云坐直起来,清了清嗓子,板着一张刚睡醒的小脸,轻斥他道:“你偷偷欺负我还要笑我,哪有你这样做夫君的?”   “是夫君不对,夫君应该等娘子醒了再欺负你。”赵墨深深望着她,还有她脸颊上睡醒后的红晕,道:“现在娘子既然清醒了,那……”   他低沉又压抑的喑哑嗓音里,意味明显得很。   “不要!”吴枕云别过脸去,逃开他眼底那灼热的目光。   “不要还赖在我怀里?”赵墨挑眉看她,明示她的口是心非,唇角蕴着浓郁的笑意。   他那张向来冷峻的脸笑起来很好看,眉眼温柔,酝酿着醉人的宠溺。   只给她的。   “分明是你非要我坐你怀里的!”吴枕云看他又笑,气得起身往别处坐去。   可起身时赵墨偏生要屈起左腿,害得她直接跌坐到他身上,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赵墨轻声笑道:“这回可是你自己非要扑过来的。”   “你不讲道理!”   吴枕云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赵墨欺压而下。   一个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一个气定神闲,得寸进尺。   马车外,冷风凛冽。   马车里春意正浓,缠绵缱绻,若藤蔓一般,一直从车上蔓延到车下,再到府里,再入曛暖的里间。   蔷薇花在春意里盛开。   床榻外散落着的衣裳,一件叠着一件,纠缠不清。   呵,寻常夫妻,龌龊!污糟!无耻!   吴枕云再也不想同他做什么寻常夫妻了,疼死她了!呜呜呜! 第41章 醉酒的人难伺候得很   “呜呜呜,你走开!”吴枕云没什么力气的小手捶着床,她不知道赵墨为什么隔三差五就要这样又狠又凶地待她。   新婚之夜那晚是为了惩罚她跑出婚房的事,新婚之夜第七天是为了报复她戴不上约指,可现在呢?是为了什么?   吴枕云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就想怒斥一顿赵墨,若是有机会她还想咬他。   可她的夫君赵墨居然还看着她笑,还假模假样地关心她。   他轻拍着她后背,道:“好了好了,乖,不哭不哭,哪里疼啊?夫君揉一揉,乖,眼泪怎么又出来了?你看你,又把被褥弄湿了!”   床榻上吴枕云整张脸都红透了,扯起被褥蒙住脸,小腿一蹬,道:“都怪你!全都怪你!被褥湿了也怪你。”   “好,怪我。”赵墨凑近她耳边,故意揶揄她道:“那昨天傍晚我抱你下马车时,你把我衣裳弄得黏黏湿湿的全是水,这事得怪谁?”   被褥里的人传来闷声道:“怪你。”   “好,娘子说怪我就怪我。”赵墨的手探入被子里,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她肚子,道:“疼不疼?”   “嗯。”她从被子里露出哭花的小脸来,点点头。   赵墨捏捏她的脸,道:“我去给你熬点药,一会儿吃了就不疼了。”   熬药……是了,每次赵墨狠狠地欺负过她之后就会去给她熬药,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才算完。   “我不……”吴枕云想了想,又低下头道:“好吧。”   “乖。”   赵墨将熬好的药端来,本想一勺一勺喂给她喝,没想到她双手端过去,急急的一大口喝完了,白瓷小碗底部一点药汤都不剩。   赵墨扶着碗边让她慢些,道:“你也不怕烫着!”   吴枕云看着他,摇头道:“不烫。”   赵墨起身将汤碗搁下,走至床边,挂下床帐,说道:“天色尚早,你再多睡两个时辰,我去书房,天亮了我叫你起来,省得误了你去大理寺的时辰又哭着怪我。”   吴枕云道:“谁让你夜里总不让我好好睡觉的,不怪你怪谁?”   “娘子说得在理。”   赵墨捏捏她的脸,欲要转身离开时,吴枕云拉着他衣袖,巴巴地望着他,道:“你陪我再睡一会儿。”   赵墨回头看她,点头道:“好,我陪你。”   赵墨坐在床边,吴枕云枕在赵墨的腿上,听他低声的安抚,沉沉睡过去了,睡着时眼角还渗出一颗晶莹清泪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温温凉凉的。   赵墨曲指,食指指侧拭去那泪痕,轻声道:“又哭什么呢?”   她听到了却什么都没应,只是往他怀里钻。   本该陪她睡一会儿的,不料竟陪她睡了很久很久。   赵墨以为冬宵永夜漫长,即使是做梦也会做得长久些,只是……   深冬渐深,寒夜渐寒。   日复一日,吴枕云还是他的娘子,他还是吴枕云的夫君。   赵墨每日都会去大理寺接她回家,抱着她到浴室里沐浴,替她更衣宽衣,帮她梳头描眉。   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她胳膊攀上他颈脖不放,小脸埋在他颈窝里娇嗔低语,赵墨就当她是愿意的。   偶尔吴枕云也会躲在盛都府衙墙外等他出来,再“哈”的一声吓唬他。   有时候会服侍他沐浴,不过吴枕云连浴室都不敢进,就站在浴室外头给他递个巾帕什么的。   吴枕云也会主动上前来替他穿衣,但都很敷衍,至今连系带都系不好。   赵墨平时系带的样式比较复杂难解,和吴枕云平时用的系法不同,她系了好几次都不行,更别说扣住躞蹀玉带这样更麻烦的事了。   或许吴枕云只是觉得寻常人家的娘子会这样做,所以她也要这样做,只是做得不够认真。   赵墨并不计较这些细节,只要吴枕云总是在自己眼底笑着,哭着,闹着就好。   此时的赵墨还没有意识到他不计较的这些细节里,悄悄藏着凛冬的寒风,也将她的小心翼翼一层层遮掩起来。   这天是十二月初七,是朝会的日子。   天气愈发寒冷了,外头哪有被窝里温暖。   往日里吴枕云贪睡,都得让赵墨哄好久才肯起床,今日却不一样,她早早的就醒了,还很干脆利落的从被窝里起身,根本不需要赵墨这位夫君的反复哄劝。   醒是醒了,只是她看着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皱起来拧成她手里吃的绞花馓子。   可能是因为张复的案子迟迟没有头绪,她才这般满腹愁恼吧。   赵墨问她:“想什么呢,愁成这样?”伸过手去,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她眉间的蹙起。   “没有。”吴枕云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道:“没想什么。”话毕她又抬头冲着赵墨笑道:“我想着今日的朝会得到什么时候结束?”   她笑得很勉强,眼底没有笑意。   赵墨被她别开的手滞在她脸侧,久久才放下。   他低头淡淡道:“今日可能得晚一些。”   因秋竹君的案子未了,接连几日又有人上书参奏穆亲王府,女帝要问的话自然多一些,吴枕云不用想都能知道今日朝会肯定会很晚才散。   很晚啊……   吴枕云的眼眸转了转,问赵墨道:“赵遇白,那个汤药……你不给我喝吗?”   “怎么了,昨晚很疼吗?”赵墨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她身后,大掌覆在她小腹处,低声问她道:“是不是这儿疼?”   “就算不疼也应该喝……”吴枕云话说一半,止住了,樱唇紧抿,点点头,道:“疼的。”   “疼也不能喝。”赵墨道。   那药又不是蜜糖,哪里是能乱吃乱喝的,且赵墨记得昨晚自己明明已经极力掌控好力道了,她今日不该觉得疼的。   “可是……”吴枕云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赵墨,无奈道:“好吧。”   今早吴枕云吃得很少,一块馓子都没吃完就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赵墨见她脸色不好又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也就没有逼她多吃。   以往她更衣宽衣时很少避开赵墨的,今早她却偏要等赵墨换好衣裳走出里间之后,她才慢吞吞地走到衣柜面前挑衣裳。   赵墨纳闷得很,穿的都是官袍,挑来挑去还不都是一样的?   吴枕云怀里抱着一件绯色襕袍,转过身与赵墨道:“我要换衣裳,你出去等我!”   赵墨轻轻一哂,说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见过?”   吴枕云急了,跺脚道:“你出去!”   “好,我出去。”   谁知道小娘子的心思这么多变,六月的雨,一时一变,前些日子还任由自己给她换衣裳,今日突然又害羞起来。   赵墨只能顺着她的话走出里间,站在竹帘外头等着。   他听到里间除了窸窸窣窣的换衣裳的声音,还有小碗磕到桌角的轻微响动,这响动被人刻意压得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赵墨剑眉一凛,抬起手来欲要掀帘进去。   他又听到里间传来吴枕云的小声抱怨:“这系带怎么这么难系,赵遇白此前怎么系来着?这样还是这样?好难啊!”   赵墨的手就停在紫竹密帘边上,手腕一侧的尺骨突起擦过竹帘边缘,竹帘轻微摆动,里间透出来的烛光都乱了一地。   最后,他把手放下,左手拇指下意识地转磨着无名指上那一枚羊脂玉约指,后槽牙紧紧咬着,不动声色。   待吴枕云再出来时,脸上的心事重重早已消散不见,而赵墨从她身上闻到了很苦的药味,他不禁皱了皱眉,眼眸渐渐黑沉下来。   待散朝之后,赵墨回了一趟府,又去了大理寺,吴枕云不在大理寺。   赵墨走进她的签押房,望着签押房隔间门那道垂下的竹帘。   他抬起手,像今早那样迟疑着,最后还是掀开竹帘进去了。   苦味,满室淡淡苦药味在他鼻间萦绕不散。   得喝多么苦的药,又得喝多少这样的苦药,才会整个房间都留有药味?   赵墨不知道,可能吴枕云知道。   吴枕云并不知道赵墨会来大理寺找她,他也没事先同自己说过,所以当杨文诗告诉她时,吴枕云微微一怔,还满头雾水地问杨文诗道:“他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杨文诗摇摇头,道:“什么都没说。”   吴枕云又问道:“那他做了什么吗?”   杨文诗也摇摇头,道:“他进了你签押房后很快就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做。”   吴枕云很是疑惑,低声喃喃着:“那他为什么来啊?”又摇摇头,走进了签押房里。   夜里,快到子时了。   吴枕云不知道赵墨为什么要去大理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赵墨还没有回府,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回府就浑身都是酒气,醉醺醺的样子。   赵墨很少喝酒的,或者说他很少喝醉的。   至少吴枕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赵遇白,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吴枕云从小厮手里扶过他,艰难地搂住他的腰身,抬脚踹开房门,将他往里间里扶去。   还没走到里间,赵墨峻拔颀长的身姿就如玉山倾颓般将吴枕云一步步逼退到里间,沉沉地压倒在床榻上。   吴枕云后腰“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磕到了床沿上。   “赵遇白!!” 第42章 小云儿委屈得很   她说她想同赵墨做寻常夫妻,两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   她为了戴上那枚约指在赵墨面前努力吃粥,摸着鼓起的小肚子向他邀功求奖赏。   她小声抱怨系带难系难解,私底下还是暗暗学了好久好久。   这些都是真的,一点一滴的细节悄悄渗入他的身体里,赵墨的眼耳都没有骗他。   可是,那些药也是真的。   吴枕云从来没在他面前吃过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直接在大理寺的签押房隔间里熬药吃药,偶尔不能直接去大理寺的时候她才会在府里偷偷熬药,譬如说朝会的时候。   她瞒骗过了赵墨,或者说是赵墨自己在自欺欺人,以为她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做到吃药避孕的份上。   药那么苦,谁会喜欢吃呢?   她小时候最讨厌吃药了,每一次都要嚷嚷着“遇白哥哥,我不吃药,小云儿不吃。”   那时候赵墨总要哄好久她才肯开尊口,皱着小眉头吃一口,吐一点,再吃一口,再吐一点。   小云儿长大了,吃药都不要遇白哥哥喂了,还学会自己偷偷煎药熬药了,真是长大了。   吴枕云,你若是不愿意你可以同我说,和我生气,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来伤害你自己的身体,还要在我心上狠狠扎一刀?   吴枕云,你若是不乐意,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为什么要抱住我?又为什么要同我撒娇?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应我,让我信以为真?   吴枕云,不许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许再抱住我,不许再让我相信你,你对我也是有贪恋的,我不许你再骗我了。   小云儿,遇白哥哥现在不想见你,但小云儿你要离遇白哥哥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即使遇白哥哥闭上眼也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吴枕云,寻常夫妻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你做错了,错得太深太深了,夫君教你一点一点改过来,为夫教你,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学会的是不是?   吴枕云,你一定要学会,为夫等你。   可是吴枕云,夫君等了你五年,夫君现在不想等了,一刻一瞬都等不了了,夫君很难受,但却难以恨你,所以夫君会凶一点。   吴枕云不喜欢动粗的人,所以赵墨从未对她动过手,更不会伤害她,吴枕云不喜欢酒醉的人,所以赵墨从未喝醉过,更不会借着酒醉对她凶。   可是今晚……   吴枕云,你可以恨我,多恨都可以。   赵墨的眼眸猩红染血一般,左手的大掌掐住吴枕云皓如凝脂的面颊,无名指上的约指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她柔嫩的侧脸。   羊脂玉质地的约指温润细腻,白皙又可怜的脸颊泛着浅浅薄绯,两者映入赵墨的眼眸里,刺激着他原本就占有欲炙热燃烧的汹涌渴望。   吴枕云是他的,在梦里是他的,在梦外也要是他的。   他被迫清醒,那就清醒地侵夺,不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身长玉立的赵墨脚下两三步就将吴枕云压到床榻上,力道比平时大得太多,吴枕云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床柱,吃疼得闷哼一声。   “赵遇白,你……唔……喝……喝……唔唔……醉了!”   吴枕云的下颌被他的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得生疼,口中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利索,听着更像是娇嗔求饶。   她不知道赵墨今晚是怎么了,喝醉了就该有喝醉的样子,自己给他醒酒他就该顺从些,何曾想他居然这般粗暴得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还在后头。   吴枕云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想是他遇到了什么绝望的,失落的,难以释怀的事。她抱住赵墨轻拍他后背,想要安抚他,可赵墨居然甩开她的手,不让自己碰他。   甩开就甩开了,吴枕云想着他喝醉了,他不清醒,他脑子有问题,不和他一般计较,可赵墨自己却对吴枕云这样又那样。   今晚的赵墨像是与她有仇,很深很重的仇怨,全都发泄在她身上,毫不留情,残忍又冷酷。平日里他想做的她哭着闹着不愿意的,今晚的赵墨全都强迫她一步一步地做了。   吴枕云下意识地想要攀着他颈脖,他不允许。   赵墨紧攥住她的小手,背到她后背不许她动弹。   吴枕云哭着想要他放过自己,他不允许。   赵墨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巴,连哭都不许她哭出声。   吴枕云只能踹开他,推开他的肩,咬住他的颈侧,他不允许。   赵墨沉沉的身体压制住挣扎的她,两指掐住她脸颊不许她张口咬人。   剩下的便是赵墨无边无际的刻意又深重的报复,蛮狠无耻,不管不顾。   不管她后脑勺、后颈、后腰、后背撞到了哪里,不顾她的哭喊、怒斥和苦苦恳求,不管她是在颤抖、晕厥、迷糊还是不省人事,不顾她现在是满额热汗,瑟瑟缩缩还是胆怯害怕。   赵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不是喝醉了,是疯魔了。   当吴枕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她只能暗暗想着等赵墨清醒之后再好好同他算账。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赵墨总是在她之前清醒,待她从一片混沌酸疼中醒来的时候,没有赵墨,只有满地狼藉与湿淖等着她。   善后的事从来都是赵墨做的。   赵墨会处理干净一切的污糟,还会给她擦洗、上药和沐浴,会抱着她哄着她,会对她说:“乖,夫君下次温柔些,别哭了好不好?”   可现在没有赵墨了,赵墨不理她了。   吴枕云望着一塌糊涂的床榻与全身上下污污糟糟的自己,这么委屈难受的时候,她却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眼睛是肿的,红的,清泪盈在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落。   她坐在床榻上,身上衣着单薄得几乎算没有,任由窗外凛冽的寒风在自己肩上掠过。   浑身都冻得僵住,从肩到手再到脚,冷冰冰得没有一点知觉,如此时此刻的时间一般。   她从床榻上爬下来,自己扶着床沿,撑着桌椅,一步一步走到与里间相通的浴室里,自己擦洗干净,沐浴梳妆。   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今日吴枕云做起来却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抬手觉得手重,仰脖觉得脑袋重,起身觉得身子重。   她索性不起身了,身子下沉再下沉,浸到温凉温凉的水中,睁开眼看着一个一个易碎的气泡往上滚动,在水面上破裂,散开。   吴枕云不知道赵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也不想去给他找理由。   她想要离开赵墨。   这几日吴枕云细问过当年参与查办张复案子的人,也大概弄清楚了秋先生查办张复案时盘问过什么人,见过哪些人证又查验过什么物证。   秋先生到安州峦县着手查案的第一天到回盛都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吴枕云都一一问过了。   当年跟着秋先生去查案的人有些调到了别处任职,吴枕云也就得到别处去问,所以昨日才离开了大理寺一整天。   而昨日赵墨正好去大理寺。   他进了吴枕云的签押房,还进了签押房的隔间,应该还看到了煮药的药罐。   看到了便看到了,他为何这样生气呢?药罐里的药不过是避免有身孕的药而已,这不正合他的意吗?为什么赵墨要冲她发怒生气呢?   吴枕云实在想不通,比任何一件玄之又玄的悬案更让她想不通。   查问过秋先生审理张复案的始末之后,吴枕云还得去一趟安州峦县,见一见秋先生曾经见过的证人,查一查秋先生曾经查过的物证,看一看秋先生曾经看过的案发现场,再将秋先生故意忽略的那些细节补足。   今日是十二月初八,临近新岁。   从盛都到安州,来回得两个月,即使骑快马来回也得一个多月,她还要在安州待上一段时间,如此算起来,她现在启程,最快也得明年二月初才能回盛都。   她本想着与赵墨一同守岁,等年后再启程去安州峦县,可现在吴枕云想要立马启程离开盛都,一刻都不想耽误。   吴枕云从水里坐起来,水面荡开一波波水花,如瀑的长发紧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哗啦啦流淌而下。   现在是十二月初八酉时日落,她得趁着天黑之前出城。   吴枕云梳洗过后,简单收拾了包袱行囊,快步走出赵府,命马倌牵来一匹红鬃烈马,踩着交杌骑了上去。   她去了一趟大理寺,与杨文诗交代几句过后就骑马出城去了。   夜风猎猎,路上都是雪,她马不停蹄,不肯停歇。   赵墨是盛都府知府,守土有责,他定然不会擅自离开盛都来找她,只要出了京畿地界……   “嘶!”   吴枕云路过京畿万年县时,被一酒楼前的人马车轿挡住了去路,赶紧勒马急停。   “谁人策马急奔啊?原来是吴少卿,幸会幸会。”   “吴少卿这么晚还出城来,是为了接赵知府回家的吗?”   “吴少卿放心,赵知府就是随本王喝了点酒,什么都没做,连歌姬唱歌他都不听的。”   吴枕云大约是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   是穆亲王宴请赵墨的酒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四章。   吴枕云:求求作者快点放我出盛都,求求你了,我害怕极了!别拖到四章了好不好?求求你了!呜呜呜!   赵墨:求别人不如求你夫君。   吴枕云:求你有用吗?有用吗?   赵墨:试试,万一呢?   吴枕云:我在生你的气,生气要有生气的样子,我不要求你! 第43章 我家娘子管得严   万年县是从盛都前往南方时的必经之路,也是穆亲王府邸所在的地方,是穆亲王的封地之一,在万年县撞见穆亲王算不得什么倒霉事。   可她偏偏还撞见了赵墨。   酒楼前,赵墨站在廊下冷冷看着她这一身行装,月白色鹤氅下是绯色獬豸襕袍,乌皮六合靴上缠着利于奔走的绑带,马后还挂着箱笼与包袱,不像是来接他回家的,而是离家出走的样子。   吴枕云卷起手中的缰绳不知该不该下马,正踟蹰着。   赵墨身上罩着与她一样的月白色鹤氅,迈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沉静从容的向她走来,冲马上的她伸出手,清冷的眼眸盯住她挂在马后的包袱与藤箱,并不多说一句话。   她看了一眼赵墨的那只手,无名指上羊脂玉约指在月色与雪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想起昨夜自己就是被这只手掐住脸颊,脸上现在还有他的指印。   冷冷别开他的手,撑着马背自己跃下来,长靴还没踩到雪地,身子就腾空了起来,原来是被赵墨扶住了。   吴枕云在雪地里站稳后,就过河拆桥,用手肘顶开赵墨,径直走到挂满通明灯火的酒楼门外。   她对着一派和气的穆亲王和模样清俊的穆世子躬身一揖,道:“下官见过穆王殿下,见过世子殿下。”   穆亲王摸摸下巴一撮胡须,道:“吴少卿既然来了,那就同本王一道上楼去小酌几杯如何?”   赵墨站在吴枕云身侧后方,她的半边肩膀紧贴着他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与寻常夫妻无异,能低声轻语,旁人听不见。   吴枕云回头瞥了一眼赵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随穆亲王上楼去,若婉拒了穆亲王会不会坏了赵墨的事,但却不想开口低声问赵墨,便用眼神询问。   赵墨那淡漠的眼眸回应她:随你。   随我?若真的随我,刚才你就不该走到马前去把我给弄下来,我不下马现在就没这么多事!   吴枕云暗暗咬着牙,脚下往前半步,看了一眼穆亲王。   她想着赵墨前来赴穆亲王的酒宴,应该是给穆亲王留了一点颜面的,今晚她若直接走了,穆亲王以此来为难赵墨,那她岂不是无意间给赵墨招惹了麻烦?   她思前想后,不过一会儿便点头道:“下官恭敬从命。”   酒宴设在五楼,这是万年县最大最高的酒楼,十里之外都能见得到其顶楼的灯彩光辉。   五楼的雅间之内,主位上是穆亲王,主位以下两侧皆设有檀木桌案与茵席茵垫。   赵墨坐在穆亲王左手边的尊客位上,对面是穆世子,另有几位朝中大臣,是刑部侍郎与两位郎官。   坐在赵墨身侧的吴枕云见到刑部侍郎与郎官时,心下暗暗后悔,刚才就不该答应上楼赴宴的,她生怕秋竹君的案子节外生枝,所以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并不想与刑部有过多的牵扯。   吴枕云盘腿坐在茵垫上,她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小手紧张得揪住膝上的下裳衣料,谨慎地看向穆世子与刑部侍郎和两位郎官。   她没有察觉到她的小手揪的下裳是赵墨的,不是她自己的。   赵墨低眼看着自己膝上那只紧张得颤抖的小手,抬手想要扫掉。   她带着包袱与箱笼出城,是想要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她下马时故意别开他的手,是不想让赵墨碰她,在楼下时她脚下故意往前,是想要离他远一点。   在旁人面前吴枕云都不想与他装作一对平常夫妻了。   赵墨五指渐渐收紧,最后还是任由她紧攥着了,毕竟他是吴枕云的夫君。   高坐主位的穆亲王看向赵墨,再移目至吴枕云身上,他正担心此次酒宴会局面尴尬局促,无话可谈,幸好吴枕云来了,既如此那就从她身上开始好了。   穆亲王先轻松地说道:“吴少卿策马前来,难不成是真的为了接赵知府回家?”   吴枕云既不能当着刑部侍郎和郎官的面说自己打算去安州峦县,也不能在赵墨面前说自己要离开盛都,只能点头道:“是,太晚了,我怕他出事,更怕他喝醉酒。”   “喝醉酒”这三个字,吴枕云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暗暗瞪了一眼赵墨,再喝醉一次再对她疯魔一次,吴枕云就把他踢下水池子里喂鱼!   一旁的赵墨冷着一张脸不做声。   “果然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片刻都不能分开啊!”穆亲王打趣她和赵墨道:“你是怕赵知府被别的女子诱惑去了是吧?”   吴枕云讪笑着摇头:“没有。”   最好是被别的女子勾引去,她好早早抛弃他,各走各路,各不相干。   穆亲王摆摆手,道:“本王是过来人,都知道的。”又看了看赵墨,对吴枕云笑道:“刚才赵知府就同本王说他得早些回府,省得府里的人惦念担心,这下好了,吴少卿来了。”   谁惦念他了?昨晚担心他不回府,最后担心到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赵墨!浑身酒气的赵墨还对她凶,还欺负她,想想这个就生气!   穆亲王又对赵墨道:“赵知府,既然吴少卿在这儿,那今晚你不如就多喝些,晚些再回去,实在回不去就和吴少卿一同住到本王府上去。”   吴枕云忙道:“不必……”   赵墨却道:“那就叨扰穆王殿下了。”   吴枕云今晚是打算离开京畿万年县的,若是留下来,明早她还走得了吗?临近新岁不好跑的,更何况还得在赵墨的眼皮子底下跑,难上加难。   吴枕云狠狠瞥了一眼赵墨。   “叨扰这点事算什么?”穆亲王笑了笑,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穆亲王当然好说话,自打那一份穆亲王纵容手下踩踏农田的奏疏呈送上去后,赵墨接连上书参奏穆亲王以及其手下,引起女帝对穆亲王一次又一次的不满。   若不是赵墨手里掌握着穆亲王的重要把柄,怎么敢在明面上这么三番五次地得罪他?   穆亲王心里是没底的,这一次酒宴只是想要试探赵墨手里到底有没有真正拿捏着他的把柄,再看看有没有与赵墨相谈息争的可能。   赵墨的态度很敷衍,穆亲王亲自举杯同他对饮,他都推拒道:“尊者赐不敢辞,只是我家娘子不喜我饮酒,更不喜我身上的酒味,还请穆王殿下见谅,今晚就免了下官这一杯酒了吧。”   他越是这般冷淡傲然,穆亲王越是心里打鼓。   赵墨往日里并不是一个失礼冒犯之人,今日的言谈举止却这般随意和不尊重,多半是有了与穆亲王府正面交锋的把握。   穆亲王手里举着酒杯,略显尴尬,道:“吴少卿,赵知府都在你眼前了,你还管得这样严不许他饮酒啊?”   她哪里不许了?她哪里敢管着赵墨喝酒?赵墨要上天她都管不住!   “穆王殿下别听他瞎说,他只是……”吴枕云淡淡扫了赵墨一眼,知道他这是故意给穆亲王冷脸,说道:“他只是昨晚喝得太多了,今日头还有些晕,确实不宜饮酒。”   “原来是身子不适啊。”吴枕云给了穆亲王一个不高不低的台阶,穆亲王自然也就顺着台阶走了下来,道:“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强人所难了。”   酒宴中忽地有一人高声道:“赵知府饮不了酒,那吴少卿就代赵知府喝了就是,穆王殿下亲自邀酒,吴少卿不会不给穆王殿下这个面子吧?”   是刑部侍郎。   穆亲王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之所以每一件事都能压下来,大多都因为有刑部在背后暗暗助力。   而刑部历来与大理寺不对付,今日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同在一场酒宴上,当然不会和睦相处。   穆亲王也想看看赵墨的反应。   赵墨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妻子代替自己饮酒,要么他自己喝,要么他再次推辞。   一次推辞是失礼,再次推辞是不识抬举,且看赵墨有多少底气让他再次出言推辞。   “侍郎说得在理。”吴枕云端起案上的酒盏,面向穆亲王举起,道:“穆王殿下,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刚要仰喉饮尽,却被一只手夺过酒盏。   是赵墨。   吴枕云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用力掰开他捏住酒盏的三指,狠狠瞪他:喝什么喝,刚才你不是说我管得严不让你喝吗?你不要面子,你家娘子我还要面子呢!   赵墨三指暗暗使力,几乎要将酒盏捏碎了,也不让她得逞: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好,还要喝酒?你夫君在这里用得着你去喝这盏酒?当你夫君死了不成?   两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再让两人僵持下去,那酒盏只怕是要碎了。   穆亲王与刑部侍郎面面相觑,也都猜到了这两人互相赌气,此时再让这两人饮酒,未免有些故意为难了。   “赵知府,吴少卿,你们……”穆亲王想要出声和缓一下。   突然“啪”的一声,酒盏真的就在赵墨手里碎了,碎片落下,带着几滴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吴枕云见状,脸色一变,瞪了一眼赵墨,同穆亲王草草道了一句失礼,便敛身退下,赵墨看着手指上的一道血痕,也起身甩袖就走。   一场试探赵墨的酒宴,最后以夫妻两人僵持不下,破罐破摔收场。   赵墨的虚实没探清,倒是知道了赵墨与吴枕云不睦这种坊间茶余饭后最喜欢闲谈的小事。   穆亲王不禁连连摇头,摆摆手散了席。   一直不说话的穆世子终于开口道:“啧啧啧,幸好本世子没娶吴少卿,要不然今日被管着不能喝酒的就是我了,万幸万幸!”   穆亲王道:“你若娶了吴枕云,就没今日这么多破事了!” 第44章 我也很安静的   “一间客房,一人。”   吴枕云走进一家没打烊的客店,对店内的堂倌道,并从荷包里拿出一吊钱来放在木柜台面上。   此时天色已晚,她要赶路也得等到明日,只能先在万年县的客店里住下。   “一间客房,两人。”   赵墨后脚跟进来,大掌覆在吴枕云的小手上,不顾她的冷眼和怒视,骨节分明的五指强迫吴枕云匀长娇嫩的五指一点一点收紧,拿回那一吊钱。   而他另外递给堂倌五两银子,道:“三楼上房。”   堂倌看了一眼吴枕云,又看向赵墨,最后盯住那五两银子,双眼发亮,笑嘻嘻地收下了,道:“得咧,两位贵客随我来,三楼上房,干净通透,热水常备,饭食美味,伺候的小厮随叫随到!”   吴枕云是被赵墨紧紧攥住小手,连拉带拽地领到三楼上房的。   赵墨将她按在床榻上坐好,自己走到窗边的盥洗盆处拧了一块温热的湿巾帕,再转身走到床边,拿起她的小手欲要给她擦洗。   吴枕云甩开他的手,背到后腰不给他碰,抬起杏眸怨恨地瞪住他。   不一会儿,小厮便将吴枕云的包袱和箱笼一起送了上来,站在门边道:“回禀贵客,你的红鬃马已在后院马厩里栓着了,草料也都给它喂足了。”   吴枕云坐在床榻上,道:“多谢。”   门外小厮道:“小的退下了,贵客安寝好眠。”   客房内,正在宽衣的赵墨盯着那一个包袱两个箱笼,再看向吴枕云。   临近新岁,她居然想要离开盛都去南方,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地渡过新岁。   吴枕云咬着后槽牙,狠狠瞪他,不去南方难不成还待在府里等你欺负我啊?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新岁呢,这大半个月里我怎么过?整日对着你那张冷脸过不成?   睡觉!   烛灯幽暗,床帐落下。   吴枕云和衣而眠,睡在床里面,赵墨衣袍齐整,睡在床畔边上。   一床被褥的一大半都盖在吴枕云身上,赵墨身上只掩了一小截被子。   两人各有心事,都不说话,也都没靠近。   睡不着的吴枕云翻来覆去,偶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沾了点血渍,不是自己的,是刚才赵墨攥紧自己时蹭到她手上的。   她平躺着,余光瞥见身侧赵墨的食指上被酒盏碎片划了一道口子,现在还在渗着血珠儿。   她转过身向里,假装没看见,可一闭眼,面前就浮现好多好多血珠,一颗颗血红血红的,全都是从赵墨手指上渗出来的。   吴枕云吓得后脊发凉,猛地睁开眼,悄悄瞄了一眼身后的赵墨,嗯,睡得还挺安稳,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死不了的。   她长舒一口气,又安心睡下了。   而后赵墨的身躯就严严实实地压了上来,俊逸的眉宇间不知积攒了多久的戾气,骇人得很,周身都散发着寒冽的冷意。   吴枕云稍稍睁眼看他,被他那张极力压抑着愠怒的脸吓住了,立马闭上眼不敢出声,紧抿着唇,小手揪着褥垫,指节泛白。   赵墨垂眸望着身下这人,眼眸里的疼惜与担忧从愠怒中浮现出来。   他粗粝的拇指指腹来来回回摩挲着她的莹白清丽的脸颊,磨得都灼热发红了也不肯放手,又游移至她樱唇上,发了狠地重重碾磨着。   如果今晚他不在万年县,如果他没撞见吴枕云,如果吴枕云不愿下马,执意要策马往前,那她现在是不是早就离他远去了?   这一次她要走多远走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又一个五年?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要逃走,连新岁都不愿同他一起过了吗?   赵墨将怀里的吴枕云紧紧按揉入自己身体里,带着他都不曾察觉的深重后怕,力道重得怀里的人闷哼抗议。   他不管也不理会,手臂箍得更紧,听得她呼吸困难,窒息得急重喘息才心满意足。   微凉的薄唇在她后颈游走,急促又滚烫灼热的气息侵占着吴枕云细嫩的颈脖,霸道又强硬地渗入她柔嫩的肌肤之中。   绯红一片。   经历过昨夜那一场抵死折磨,吴枕云对他已恨之入骨,宁愿连夜逃离也不愿来见他一面同他说一句话,既如此赵墨也不怕她再多恨自己一点。   这是客店,隔墙有耳,吴枕云紧咬贝齿不敢出声,却又憋着一股愤恨不愿开口怒斥他,那双琉璃清润的杏眸泛了红,狠狠瞪着他。   她不出声,赵墨也没打算放过她,温凉的大掌覆在她眼眸处,遮住她冷冷的目光,霸道又固执地俯身而下。   吴枕云不出声,不意味着她不挣扎反抗,该咬的咬,该踹的踹,该掐的掐,使出浑身解数,势必要将身上这人伤得见血才罢休。   吴枕云不知道,她伤害赵墨根本无需这么费力,只需要一句冷漠至极的话,一个寒冷彻骨的眼神,还有退却的脚步,收回的小手和毅然离开他的身影。   这些事她无师自通,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是赵墨难以逃脱的魔咒。   这一夜,赵墨安静得很,嗯……说起来其实赵墨做这种事的时候一直都很安静的。   他每每欺负吴枕云的时候,峻拔颀长的身子重重翻压着,冷峭的脸深沉,连喉结滚动,急促喘息的声音都暗含着克制隐忍,若不是需要轻声安抚哭闹嚷疼的吴枕云,赵墨根本不会出声。   这一夜,吴枕云的哭闹压抑了许多,小哑巴似的声音就哽在喉咙里,眼睛被逼得红红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她也不肯出声同他求饶,是个顶顶坚韧又倔强的小娘子。   她已经尽量将以往忍不住的疼都忍住了,努力自持着不让自己在赵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深冬的夜里,宽敞冷清的客店上房之内,无声胜有声。   吱吱呀呀的,是轻响的床榻,难以言说的,是隐秘的水渍。   吴枕云醒来的时候,一偏过脸就看到了赵墨这个自己怎么踹都踹不走,怎么推都推不开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   她低头看看自己,发髻凌乱,衣不蔽体,薄薄的底衣堪堪能掩盖没眼看的身子。   而赵墨身上的襕袍从始至终都是齐齐整整的,胸前那半敞开的衣襟还是昨晚赵墨看吴枕云怎么扯都扯不下,自己动手替她扯开的。   吴枕云暗暗恨自己昨晚到底挣扎反抗了什么?连他衣襟都扯不开!赵墨那修长的三指轻轻一挑一扯就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她呢?张牙舞爪气势倒是挺足的,又是张嘴咬又是用扯的,最后连他一个系带都没解开!气死她了!   早知道就该同他好好学了,也不至于派上用场的时候束手无措,丢脸死了!   吴枕云身子一转,埋脸到枕头里呜呜咽咽好好久,双腿直打着床榻,恨不得昨晚重来一次,好让赵墨见识见识她的狠劲,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惹的!   懊恼一阵之后,吴枕云渐渐冷静下来,抹了一把小脸上泪,她得早些起来去买药。   吴枕云坐起身子来,故意踩着赵墨的身体从床榻上滑下来,草草梳妆过后,拢上一件鹤氅,出门前冷瞥了一眼赵墨。   床上的赵墨阖着眼眸,眉间紧锁,深沉的脸上似有倦意,但凡是露出来的地方,譬如手上、颈侧、锁骨、耳廓,薄唇还有后颈全都是吴枕云留下的咬痕,有些都见血了。   吴枕云看着看着,走到床边又往他颈下咬了一口,还特特地挑了喉结处咬。   不喜欢我还睡我!还欺负我!还凶我!哼!   想到这里,吴枕云又发狠的往他颈下凸起的喉结处咬了一口,听到他喉间难受地咽了咽,她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客店的门。   她出门时天还没亮,小厮在客店一楼的墙角处打着盹,见她下楼来,忙打着哈欠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吴枕云给他十文钱,说道:“能否帮我准备一个药罐?一会儿我要熬药。”   小厮满脸堆着笑,拿过钱点头道:“好咧!小的这就去给你备下药罐送上去。”   药铺就在客店的斜对面,吴枕云一出门没走几步就到了。   离开盛都时她并没有预料到会撞见赵墨,更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昨晚那种事,也就没有备下药,只能早早起来自己买了。   药铺里,吴枕云让大夫包好了药,正要付钱离开时,余光忽地扫到了药柜上一行小字:“止血消痕”。   她脚下顿了顿,手里紧捏着药包边缘。 第45章 药就这么好吃吗?   吴枕云醒来之前,赵墨便已经醒了,刚给她盖好被子,她的眼睫就颤了颤,樱唇抿了抿,渐渐转醒了。   她许是不满赵墨昨晚衣裳没脱,发髻齐整,觉得很是受挫,气得握拳砸床,小腿噗噗噗地拍打着床褥,恨恨地咬着牙,小脸埋在枕头里娇娇软软地呜咽好一阵才坐起来。   倒也不是赵墨不愿在她面前脱衣裳,而是他生怕衣衫一解,两人肌肤厮磨之下难以压抑克制,会对她做出更狠厉的事情来,到时候她自己隐忍不住哭哭啼啼嚷疼起来,又觉得丢脸难堪了。   吴枕云起身时,她故意使坏地用小脚踩着他的胸膛、腰腹和大腿,踉踉跄跄还差点摔了。   赵墨隔着襕袍能感受到她小脚趾的抓力,并不重但撩人。   若不是念在昨晚才折腾过她,赵墨是断断不会让她这般得意放肆的。   出门前吴枕云还不甘心地咬他两下,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舔或是磨,毫无章法,不得要领,又怕咬坏了他喉结,又怕咬轻了不解恨,纠结为难得很。   真是可怜她了。   赵墨坐起身子来,听得窗外有小厮敲门的声音。   “何事?”赵墨冷声道。   门外的小厮回道:“回贵客,是你们刚才吩咐小的送上来的药罐一个,还有药炉与炭火。”   “药罐?”赵墨眉间一凛,拇指用力转磨着无名指处那羊脂玉约指。   吴枕云出门在外都不忘把药喝了,还真的是小心谨慎得很,就怕一时不慎怀了他的孩子日后不好同他一刀两断。   “放下。”赵墨道。   “是,那小的就放在门外头了。”小厮将手上的药炉药罐搁在门外,躬身退下。   赵墨走到门口时,冷眼扫过吴枕云的包袱和箱笼,打开门,看着门边那黑黢黢的药炉药罐,脸色愈发黑沉,拿起来走进屋里。   这药就这么好吃吗?比她夫君还好吃吗?   昨晚她又咬又啃的,但凡露出衣袍外的全都被她肆虐撕咬过了,她还不满足口腹之欲,还想吃药?   待吴枕云买药回来准备熬药的时候,在屋里屋外四处搜寻都没见着药罐,门边,没有,床底,没有,桌下,也没有。   不仅见不着药罐,连她的包袱和箱笼都不翼而飞了。   她不禁纳闷,楼下那小厮说已经送上来了,就放在门外边的,怎么不见了呢?   吴枕云下楼去又问了那小厮,那小厮斩钉截铁地说:“小的真的给你送上去了,你家夫君说放在门口就好。”   夫君?哦,和她一起住的还有赵墨,她的夫君。   吴枕云回到屋里,审视的目光盯向赵墨,一步一步走近他。   赵墨正站在衣桁边上,将身上的襕袍脱下来,理了理昨晚被吴枕云弄皱的云纹雪色中衣和底衣,都是她的小手攥出来的皱痕,一小团一小团的,哪哪儿都是。   他不疾不徐地穿上襕袍,系上肩上系带,举止从容不迫,矜贵自持,根本不在意有人靠近。   最后吴枕云站在他面前,瞪大杏眸怒视着他,他无动于衷,不动声色地低头抚了抚窄袖的袖口。   趁他不注意,吴枕云一脚踩住他的乌皮六合靴,脚尖使劲压碾,仰着小脸瞪他,等着他感觉到疼再开口怒斥自己。   可不管吴枕云脚下碾得有多重,赵墨那张清贵俊逸的脸上都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眉头也不皱一下,更别说吃疼得痛斥她了。   他是不知道疼吗?不知道疼就不知道疼嘛,好歹也出个声才是。   其实,吴枕云只想让他开口和自己说一句话。   是他做错了,是他仗着喝醉欺负自己在先,是他该道歉的,是他惹自己生气的……   吴枕云低头看着自己踩在他靴面上的脚,一轻一重又转碾了好几次,与他赌气一般不肯抬头看赵墨,也不肯放他走。   赵墨垂眸看着跟前的吴枕云,抬眸时掠见桌上那一小瓶药,“止血消痕”,皱着眉头低眼看她。   昨晚的赵墨克制隐忍得很,分寸和力道都很收敛了,并没有伤到她,且他给吴枕云擦洗的时候,也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伤口,咬痕都没有,根本不需要止什么血,消什么痕。   那这药是……   赵墨微微抬手,自己手背手腕上都是她的咬痕,一枚枚小巧玲珑的像花一样盛开在他手上。   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小小的咬痕见了血,殷红刺眼,和他那枚温润的羊脂玉约指相得益彰,很是合衬。   他不禁抿了抿唇,手顺势往吴枕云后腰上一揽,将她按入自己怀中,在她惊愕的眼神中,俯身低吻。   这是给她的奖赏,也是给他的。   赵墨着实不明白,她又不想怀他的孩子,却又给他买药止血消痕,就像昨晚她又想逃离,却又下了马同他一起去赴宴,去面对那样一场尴尬的宴席。   吴枕云到底想要怎样折磨他,她才满意,才肯乖乖待在他身边?   赵墨不知道。   “唔……”   吴枕云被他的深吻缠磨得脸色涨红,跺着他的脚想要推开他,可她自己也知道,只要赵墨不想放开她,无论怎样拼命推开都无济于事。   她满腔愤懑,扭过小脸,咬牙切齿道:“再不吃药就晚了!”   避免有身孕的药是得及时服下的,过了时间就没用了。   “你还敢跟我提吃药?”   赵墨才想同她温存片刻,好忘掉她吃药的事,也想让她忘掉这事,可她偏生要撞上他的逆鳞,一定要在他跟前提起。   赵墨搂住她后腰的手移至她后颈,大掌一把扣住,拇指抵住她下巴迫使她仰起小脸迎上他的薄唇,一点都不得偏移。   吴枕云一扭过脸就撞上他的拇指,双眸只能被迫看着他,含着哭腔道:“不吃药会怀上孩子的!”   “怀上又怎样?”赵墨厉声质问她,“你是我妻子,你怀我的孩子天经地义,你怕什么?你怕孩子牵绊着你,日后不好离开我,还是怕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你会不喜欢这个孩子?”   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无人察觉的闷痛,深入骨髓。   吴枕云紧蹙的眉间氤氲着薄绯,欲哭未哭的小脸委屈得很,咬牙怒道:“我没有!”   赵墨压低声逼问她:“你没有什么?”   “你放开我。”   吴枕云樱唇微颤,低着头同他赌气。   “休想。”   赵墨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你先同我道歉。”   吴枕云突然主动贴到他怀里,前额抵在他心口转磨着,嗯嗯哼哼地小声道。   “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赵墨不知不觉间语气和缓了些,许是又被她这孩子般的小动作动摇了,甚至连她偷偷吃药的事都不想再计较了。   “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吓着我了。”   吴枕云抬眸望向他,含着温热的眼泪,楚楚动人的可怜。   “我没喝醉。”   赵墨捧住她的脸,抵在她下巴的拇指松了松,拭去她眼角悄悄溢出来的一点泪珠儿。   如果吴枕云一直这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赵墨可以预见自己不用多久就会不再计较她吃药的事了。   见他不认账,吴枕云急了,跺脚道:“你就是醉了,还欺负我,还对我凶,第二天醒来你还不理我,就留我一个人在床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呜呜呜……”   她小脸一哭,又委委屈屈地提起她醒来的事,赵墨心底绷紧的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赵墨将她小脸按在自己怀里,大掌抚着她长发,薄唇隔着碎发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前额,柔声道:“是我的错,我是欺负你了,我是凶你了,我还不理你,还把你一个人留在床上,是夫君错了,是遇白哥哥错了。”   拨开她前额的碎发,一字一句沉声道:“但夫君没有喝醉,那晚我很清醒,对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吴枕云咬着他的肩,与他闹别扭道:“谁要你记得清楚了?”   赵墨看向桌上那药,问她:“那药,你还喝不喝了?”   她却问道:“你不用我喝药了吗?”   赵墨眉间紧锁:“我何时要你喝这种药了?”   吴枕云以为赵墨给她亲自熬的那些药是为了不让她有身孕,她拿药渣去查验过,确实有几味药是避免让女子有孕的。   她还以为赵墨现在不想要孩子,生怕孩子拖累了他,成为他的负担和累赘。   她还以为赵墨不懂吃药得每次同房后都得吃才能避免有孕,所以他不熬药给她喝的时候,吴枕云就自己煎药服下……   其实那药是赵墨特地让任逸给她开的,为了给她调养身子用,那几味药譬如番花、白瓜片、苦蔫子这些也不是只能用来避免女子有孕的。   其中药理她弄不明白却不去问任逸,生怕任逸帮着赵墨欺瞒她。   至于负担,赵墨怎么可能把她和孩子当做负担?更不可能让她喝那些伤身的药,可她偏偏相信自己以为的却不愿相信赵墨永远不会伤害她。   即使现在吴枕云知道自己以为的这些事都不存在,可是她还是很生气。   她说:“你不该喝醉酒凶我!”   赵墨说:“好,是夫君的错。”   她还说:“我要去安州,新岁你自己过吧。”   赵墨说:“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能更三章了。   吴枕云: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赵墨:有些细节不可明说。   吴枕云:什么细节?   赵墨:昨晚的细节。   吴枕云:哦,那就这样吧。   作者:……不必联想太多,本作者就是懒而已。 第46章 你为什么不看我?   吴枕云比谁都清楚这时候跟着赵墨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可她用尽了各种法子恳求赵墨让她去安州,赵墨都不肯答应她。   无法,她只能回盛都了。   果不其然,从万年县回来之后,赵墨就整日把吴枕云困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半步。   吴枕云为此生了好久好久的闷气,冷着一张脸,也不好好吃饭,夜里更是背过去不许他碰。   可不论吴枕云怎么闹,赵墨依旧执意如此,不许吴枕云偏离他的视线片刻。   吴枕云都不计较他喝醉酒欺负自己的事了,他居然还在意吴枕云背着他离开盛都的事。   小心眼!赵遇白太小心眼了!   临近新岁,不省官事,故休吏,朝中休沐谒亲,吴枕云不能以大理寺公事繁忙来躲开他,只能从早到晚被迫待在他身侧,跟在他身后——像小时候那样。   “吃饭。”赵墨舀一勺红米饭,添一块剥好的虾肉送到她嘴边,道:“张嘴。”   吴枕云别过脸去不理他。   赵墨用银勺边缘轻轻撬开她的樱唇,熟练得很,就像深吻时他一点一点撬开她贝齿一样,把米饭和虾肉塞到了她嘴里。   吴枕云口中含着红米饭和虾肉,就是不嚼不咽不让他有机会塞进第二勺。   “咽下去。”对付她,赵墨很有耐心,幽幽道:“娘子若是不会咽,那一会儿夫君亲自教你怎么嚼碎吞下。”   吴枕云怵惕地看了他一眼,又赌气的粗粗嚼了两下,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就被噎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呃……”   坐在她身后的赵墨轻拍她的后背,道:“看来娘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嚼碎,怎么吞咽,还是得让夫君亲自教你。”   他真的是亲自教,手从后绕到前抬起她的脸,薄唇覆着她的樱唇一步一步教她,让她一步一步跟着学。   米饭该如何碾磨,虾肉该如何咬断,喉咙又该怎么上下滚动吞咽,他都事无巨细地认真教导。   直教得吴枕云杏眸含雾含泪,整张脸都滚烫炽热得烧红了,推又推不开他,只能点头答应他:“好……唔……我会好好吃饭的……唔……你放开我,我会好好吃饭的。”   “乖。”   赵墨的大掌托在她下巴处,拇指指腹擦过她湿哒哒的嘴角,道:“小云儿要乖乖吃饭,不要让遇白哥哥担心,知不知道?”   “哼!”小云儿轻哼了一声,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夜里,赵墨教她的更多,手把手教她怎么解开他的系带,怎么唤他“夫君”,怎么抱住他,怎么钻入他怀里,怎么亲他的薄唇,怎么咬他的颈脖。   吴枕云不想学,蜷缩在床角不肯靠近他,赵墨却偏要她学,长臂一伸把她给揽入怀中。   吴枕云怒道:“这些我都会!我只是不想而已!”   自己在和他生气呢,怎么可以与他这么亲近,一会儿被他欺负得疼哭了,在他身下呜呜咽咽的,那多没面子啊!   赵墨道:“那夫君就教你想。”   教你想要我,教你离不开我,教你永远在我身侧。   教小云儿喜欢遇白哥哥。   是日,元月初五,外头的鹅毛大雪下了一日又一日,从雕花窗格望去,白茫茫一片,安安静静从天而落。   屋里,炭盆里的火烧得火红,热得吴枕云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玉色绸带,歪靠在紫檀木书案边上。   吴枕云一手托着腮,手指敲着脸畔,一手翻着张复案的笔录格目。   这些东西她早就看过无数遍了,这会子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此时她若是在安州就能一一复查这些问话笔录的虚实真假,也不至于光坐在这里与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面面相觑,干瞪着眼。   想到这里,吴枕云就抬头哀哀怨怨又暗含薄恨地瞪了一眼对面的赵墨——拦着不让她去安州的罪魁祸首。   在窗外雪色与炭火暖融的映衬之下,赵墨的脸色比往日要更温柔一些,吴枕云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双手握着一盏热茶来回轻轻转着。   看他弧度完美的薄唇,看他挺起的鼻尖,看他冷清的眉目,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看他轻颤的长长眼睫。   他拿书的那双手,匀长有力,骨节分明若一根根修竹,紧紧握住她时,吴枕云总是会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前日回淳于府的时候,阿娘说好歹是新岁,年节里不好把淳于明一个人丢在西院,便命人将他架到内厅与众人一同吃饭。   淳于明坐在饭桌前,看到赵墨时有些不满,那张干瘦细长的老脸拉下来,像老驴一般,嘴里不清不楚地说:“还是穆亲王府那样真正的皇亲贵胄知礼数,不像有的人,成婚当日才匆匆禀告父母,年节里也不知道孝敬孝敬老人家,连一声岳丈都听不到。”   吴枕云从来没把淳于明当做父亲,所以,淳于明不是赵墨的岳丈。   吴枕云冷声道:“淳于明,你还有一条腿没断,是想今日了断它吗?”   她并不想在赵墨面前露出这样无情冷血的一面,这一句警告对吴枕云而言已经是在尽量克制情绪了,若赵墨不在场,她半句话都懒得出声,直接动手。   “你说什么?!”淳于明抄起身侧的拐杖就要往吴枕云头上抡去,道:“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孽子!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淳于明打定了主意要激怒吴枕云,让她在赵墨面前失态,让她过不好这个年。   赵墨抬手替吴枕云挡住了抡下的拐杖,并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根拐杖“咔嚓”一声折断,一手丢开断掉的拐杖,一手紧紧握住吴枕云的小手。   淳于明怒疯了,猛地抬手掀桌,但桌上的斜纹红缎桌布却纹丝不动,更别说红木圆桌和桌上沉甸甸的汤碗和牛肉铜锅了。   赵墨修长的三指暗暗稳住饭桌,脸上云淡风轻,低眸看着吴枕云,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娘子,多吃些饭。”   淳于明气得从酸木枝靠背方凳上摔下来,诶诶哟哟直嚷着要叫大夫,阿娘只好命人把他给送回了西院,结束这场闹局。   赵墨是一位很好的夫君。   可一想到他这些日子对自己做的种种事,吴枕云就又皱起眉头来。   赵墨是一位很小心眼的夫君。   赵墨已经看了一早上的书了,就坐在吴枕云对面,不看外头漫天飞舞的大雪,不看屋内壁上横逸斜枝的插花,不看炭盆里温的天青茶,就直直盯着手上的书,茶水也是懒怠得喝。   他手边那盏天青茶都快凉了。   吴枕云不禁开口问他道:“赵遇白,你在看什么书?”   赵墨坐姿随意,屈起左腿,手肘撑着膝盖握拳支着额角,右手卷着一本书,正低头细看。   听到吴枕云问他,他薄薄的眼皮略抬了抬,眼神有些玩味,恭恭敬敬地回她道:“回禀娘子,为夫在看《诗经》。”   吴枕云已经好几天都没理会他了,今日难得主动与他搭话,他却又拿乔起来,故作恭敬疏离,很是惹人厌。   “《诗经》……”吴枕云略有些无语,双眸半弯疑惑着,一本《诗经》他便能看这么久?   吴枕云问他道:“可看出什么道理来了吗?”   “看出来了。”赵墨搁下手上的书,剑眉轻轻挑了挑,淡淡道:“我家娘子喜欢我。”   吴枕云心间蓦地一颤,转而又不解:这是什么道理?   赵墨深深的眼眸但看着她:娘子喜欢夫君,是世间最为纯挚浅显的道理。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很大,铺天盖地,厚厚一层,隔绝了世间琐碎繁杂之事,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炭盆里温茶冒出来的咕噜咕噜细微响声。   吴枕云在簌簌的落雪声中,双手紧握着茶盏,很要面子地撅起樱唇,低低道了一声:“我没有。”   “哦。”赵墨垂眸望向她,有些失望的淡淡哦了一声后,道:“若娘子不喜欢夫君,那刚才为何一直盯着夫君看?”   吴枕云装傻:“我有吗?”   赵墨看着她面红耳赤的小脸和闪躲的双眸,唇角蕴着浅浅笑意,说道:“适才娘子望外头那白惨惨的雪十次,望屋内那蔫耷耷的花五次,望炭盆那火红红的炭三次……”他顿了顿,盯着吴枕云那越来越烫红的脸颊,幽幽道:“望着为夫,五十一次。”   “你数这么清楚做什么?”   “且是双眸带雾,眉间若绯,看着若含情一般。”   “你观察这么仔细做什么?”   “《诗经》上有注说……”赵墨将手上的书翻到一页,两指摁住那本书并挪到她面前,指着上边的一行字道:“频频顾之,含情脉脉,是为属意,心必悦之。”   “谁作的注啊?信不得信不得!”吴枕云喝了一口温热的茶压压惊,又有些心虚,说道:“这屋内的东西无趣得很,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也就你比较好玩,再说了,你又不让我去安州,整日把我困在你身边,我闲极无聊多看你几眼怎么了?”   赵墨心情颇佳,道:“娘子想看几眼就看几眼。”伸手抚过炭盆上的茶壶,给吴枕云添了一些,并起身走到她身侧,道:“娘子觉得夫君好玩,那夫君就让娘子玩一玩,解解闷。”   吴枕云躲开他,轻哼道:“谁要玩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明天更三章!   吴枕云(鄙夷):真的吗?本官不信哦,本官熬了这么多章还没去安州,本官很生气呢!   赵墨:这么想去安州?   吴枕云:我兢兢业业有错吗?   赵墨:你离家出走没错吗?   吴枕云:这不算!不算!   赵墨:那就再多待几天。 第47章 夫君一点也不好玩   赵墨说:“吴枕云,以后不许再乱跑了,就算你生我的气不想见我也不要一声不吭就逃走。”   趴在他身上的吴枕云抬起小腿随意晃荡着,小手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他襕袍肩上的系带,一时难解难分。   她百忙之中抽空想了想赵墨这句话,说道:“可生气的时候又顾不得这么多。”   人一旦生气,总想用最狠厉决绝的法子去惩罚对方,赵墨将他的底线说给吴枕云听,无异于把锋利的匕首亲自递到她手里,任由她扎向赵墨自己。   赵墨道:“我走,你不许走。”   “可这是你家啊!”吴枕云抬起小脸来,说道:“让你走不大好吧?”   “难道这不是你家?”赵墨的大掌原本护在吴枕云的后腰处,听到她这十分见外的话,气得使劲揉了揉她后腰,低声道:“你小时候在这里吃吃喝喝撒娇打滚,从来就没见你客气过,现在突然客气起来了?”   吴枕云的后腰被他揉得生疼,不禁嗔怒道:“那我现在生气了,你走吧。”   嘴上说着生气,她的小手却还停留在赵墨的锁骨上,两只手指迈着小步子来回踱着。   赵墨仰了仰脖,任由她玩弄着,哑着声低低问她:“生什么气?是不是觉得夫君不好玩了?”   “夫君好玩。”吴枕云扯了扯他衣襟领口,道:“只是夫君说话惯会噎死人的。”   “那夫君就……”赵墨一个翻身就将吴枕云压在身下,压抑着沉沉嗓音,道:“只做事,不说话。”   旋即就轻车驾熟地将她为所欲为的手腕扣住,双腿未卜先知地压制住她乱扑腾的小腿。   又……赵墨就一不知疲累不知困倦的野兽饿狼,吴枕云有时候怀疑他根本不需要睡觉的,只需要欺负她第二天就能精神满满地起床。   可吴枕云又不是这样的人,她着实遭不住赵墨这般夜以继日的折腾,求饶道:“你还是说话吧!求求你了!”   这种时候赵墨的脾气格外的好,温声笑道:“小云儿想听遇白哥哥说什么?”   她轻哼道:“遇白哥哥是混蛋。”   “是,遇白哥哥是混蛋。”赵墨轻咬着她耳廓,低声笑道:“欺负小云儿的混蛋。”   如此轻佻放浪的话从他轻启的薄唇中说出来,像是水洗过石磨,沉沉喑哑,莫名的清冷好听,蛊惑人心。   她别过脸去,道:“遇白哥哥小心眼。”   “是,遇白哥哥是小心眼。”赵墨柔声哄着她,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去,前额抵着她前额,喉结滚了滚,沉声道:“所以小云儿不要总是惹遇白哥哥生气,更不许乱跑,否则遇白哥哥真的会狠狠欺负你的。”   现在还不够狠吗?吴枕云甚至怀疑她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赵墨身下。   她的小脸埋在赵墨颈窝里,恨恨地咬了一口,道:“遇白哥哥待小云儿不好。”   “嗯?”赵墨将她放到床上,俯身问她:“怎么不好了?”   吴枕云望着这熟悉的床帐,又哀哀怨怨地看向赵墨,说道:“赵遇白,我是你娘子,不是你发泄欲望的帐中宠,你不能每天都这么欺负我的。”   赵墨放下床帐,唇角上扬,反问她:“为什么不能?”   “你……”   吴枕云被他的话堵住,堵得死死的,喉咙哑然出不了声,杏眸愕然地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口迟迟忘了合下,双唇嗫嚅,咽了咽口津,竟无言以对。   赵墨动作轻柔地拥住她,低声问道:“怎么了?你是身体受不住还是心里受不住?”   “都……”吴枕云委屈道。   “那夫君温柔些。”赵墨道。   还真是体贴得很,体贴得吴枕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只能说:“今天不行。”   “为何?”她哪日来葵水赵墨都是记得的,行还是不行他比吴枕云自己都清楚。   “我今天忘了剪指甲了,会抓伤你的。”吴枕云露出小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十个指头的刚刚冒出一点点的指甲。   “正好。”赵墨的大掌包裹住她两只小手,手心硌着她微突出的指甲,轻声一笑:“我与娘子一起痛。”   “赵遇白,你欺人太甚!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不要也得要。   烛光晃过轻薄纱帐,晕开一层层暧昧的波光涟漪,潋滟旖旎。   吴枕云不明白赵墨为什么那么喜欢欺负她,喜欢与她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近乎偏执的程度。   她没有经历过漫长无际的苦苦等待,失而复得的艰难曲折,又怎么会明白赵墨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推拒时柔软的小手,难受时娇弱的嗓音,哭泣时盈盈的杏眸,还有她轻声唤的那句“遇白哥哥”。   这些真真实实的一切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赵墨,吴枕云就在他眼前,在他怀里,在他身侧,他只要睁开眼,伸过手,转过身就能看到她,抱住她,触碰她。   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赵墨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她的身影,小时候的,长大后的,还有离开他时的,都是若即若离,一碰就散,虚幻得令人绝望。   有时候赵墨站在长街上,周围的人流成了模糊的影子,他会突然猛地回过头,以为吴枕云就在身后,却只是他的错觉。   她刚刚离开时,赵墨整日整日地待在她住过的房间里不出来,感受着她残留的气息和味道,沉溺于她与他的过去,难以自拔,不愿面对她已经离开的现实,荒唐得很。   这些虚幻、错觉和荒唐一年又一年地深入他的骨髓,病入膏肓,难以根除殆尽,赵墨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吴枕云的存在。   吴枕云不明白,赵墨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吴枕云要去安州查案,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对赵墨而言却不是。   旧日过往如泛滥的滔天洪水席卷而来,那些虚无绝望的日日夜夜倾覆而下。   赵墨没日没夜的将吴枕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她缠绵厮磨着,不肯放开她片刻,只是为了安抚和填补那一块被她折磨了五年的患得患失的心间缺口。   赵墨想让她记住……   “小云儿是遇白哥哥的,永远都是。”   赵墨一遍又一遍的在吴枕云耳边重复着,强硬地逼迫她回应。   “小云儿是遇白哥哥的,小云儿是遇白哥哥的……”吴枕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被迫应声,可又受不住他这般欺负折腾,杏眸含着水雾,可怜巴巴的低声哀求他,“遇白哥哥可不可以疼疼小云儿?小云儿现在很难受。”   赵墨心满意足的轻笑出声,“遇白哥哥最疼最疼我的小云儿了。”   吴枕云抗议道:“呜呜呜,你没有!”   “乖。”赵墨低吻她。   赵墨怎么可能不疼她呢?疼到心尖上,疼到骨子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吴枕云没有用她的指甲抓伤他,只是像是新婚之夜那样紧紧抓着被褥生生受着,赵墨腰间那道浅浅的擦伤还是她一时不慎滑过的。   见她这般,赵墨揪心得很,抹着她眼角止不住的泪,满眼疼爱,道:“夫君错了,夫君不欺负你了,小云儿不要哭了好不好?”   “剪……剪指甲。”吴枕云颤颤地抬起小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弱弱地说道:“遇白哥哥不要再欺负小云儿了。”   “好,听小云儿的,不欺负了,遇白哥哥替你剪指甲。”   吴枕云都这般了,赵墨也只能放开她,起身去拿剪子,环她入怀,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替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剪了指甲。   这么多年了,赵墨还是败在她的小可怜模样之下,一点办法都没有,束手无策却甘之如饴。   怀里的小可怜终于舍得止住了眼泪,提醒他道:“不要剪太深了,轻点儿。”   烛光之下,他环抱着他的小云儿,侧脸贴在她耳畔,低头帮她剪指甲,她说轻一点就轻一点,浅一点就浅一点,都听她的。   赵墨道:“这次去安州需要多久?”   赵墨算一算就能知道她来回需要多少时日,只是想听她说。   “来回需要两个月,我还得在安州待上十几二十天,算起来也得快三个月了。”吴枕云看他眉间蹙了蹙,决意对自己狠心一点,咬咬牙,说道:“我骑快马去,来回一个半月,在安州待上十五天,只需要两个月就能回来。”   “不着急。”赵墨很满意她的回答,揉揉她的长发,道:“慢慢来,我在盛都等你。”   她问:“真的不着急?”   赵墨微微侧过脸看着她,点头道:“着急的。”   只是不想让她太慌忙匆乱才说慢慢来的。   她点头:“我尽量早些回来。”   赵墨的手从长发滑至她脸畔,捏捏她的脸颊,道:“乖。”   吴枕云报复性地揉揉他的脸,“遇白哥哥也要乖,乖乖在盛都等我,不许乱跑。”刚刚剪了指甲的手指划过他下颌,擦出一道道极浅极浅的划痕。   赵墨道:“是,谨遵娘子吩咐。”   赵墨一点也不乖。   吴枕云从安州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躺在床上受了重伤的赵墨。 第48章 小云儿也想夫君的   秋竹君查办张复案时确确实实将每一个人证物证都查得清楚透彻了,吴枕云再去一次安州不过是从头开始走她曾经走过的路,问她曾经问过的人,得到的证词证言与结论都是一样的。   至少能证明秋竹君对这些证人没有严刑拷打,逼供审问。   而当年的案发现场张复的浴室早已经被时间抹去许许多多的痕迹,吴枕云能看到的也就是与孙德正案相似的案发现场。   有两道裂痕的浴桶,浴桶底部残留着未清理的大量白蜡,角度不高的出水竹管被麻绳一圈圈绑缚在高脚木架上,又因浴室被锁住空置了两年多,出水竹管上的麻绳早已经脱落败烂不能看出当年的痕迹了。   破旧的出水竹管连接缝隙里有一点点白蜡,竹管道内从上到下都有铁棍滑过的痕迹,出口也有铁棍磕到的小缺口。   以此可以推断秋竹君说得没错,这铁棍确实被冲刷出来过。   吴枕云纳闷的是,这么重的出水竹管如何抬高起角度使得铁棍被冲刷出来,又到底是谁将出水竹管抬高的呢?   案发时孙德昌在田埂上与百姓一起收割水稻,当时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替他作证,所以这个抬高出水竹管角度的人不可能是孙德昌。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秋竹君是个很细心谨慎的人,她要想抹去一个人的痕迹会抹得很彻底,吴枕云只能从一点点细微的蛛丝马迹中窥探此人的存在和身份。   “张复沐浴前后的那段时间没有人靠近浴室,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的浴室,听张复此前官邸里的下人们说,每次张复沐浴时,都要吩咐下人们离浴室远远的。”   “我看过那浴室,地上除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外,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   “浴室是一个很荫蔽私密的地方,张复沐浴时有随手反锁门窗的习惯,所以一个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到浴室且不引起张复的警觉和注意是很难的。”   “安州峦县在江南道,案发时的八月是很热的天气,浴桶里即使灌满热水也不会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人,所以那个人没办法像小红那样借着水雾藏身。”   “我怀疑进入浴室里的那个人与张复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可我问过与张复相熟的人,他们都摇头说张复并没有如此关系亲密之人在身边。”   吴枕云给赵墨喂汤药时,对他说道。   赵墨的薄唇含住她送到唇边的一勺苦药,抿入口中,欲要抬手别起她散落的发丝,手还没抬起就被吴枕云轻斥道:“不要动!”   看着被吴枕云压下的左手,赵墨轻叹一声,道:“我的小云儿去了一趟安州回来就突然变凶了,哎,遇白哥哥太可怜了。”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么大个人了,说受伤就受伤,也不给吴枕云传个信,一回来就见着他这样谁受得了?   吴枕云冷着一张脸,说道:“你身上有伤,扯着伤口流血了怎么办?”   “你夫君身上的伤不要紧,心里的伤才最重。”赵墨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尽量靠近她,道:“你去了安州这么久,夫君等了你这么久,你一回来就和我絮絮叨叨这些案子的事情,都不肯同你夫君说几句好听的话。”   “你伤什么心,该伤心的是我吧?”吴枕云眉间紧紧蹙着,搁下手中的汤药,没好气道:“我急着赶回来,以为你会在盛都好好的等我,可你呢?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让我说什么好话?”   吴枕云说的话明明是担心他的伤势和身体,可语气却莫名有些生气和责怪他的意思,听得赵墨直想笑。   笑什么呢?笑他的小云儿终于懂得把他放在心上了。   赵墨侧过脸,虚弱的薄唇轻启,道:“你别听任安闲瞎说,伤势不重的。”   吴枕云道:“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   她一回到盛都就听得大理寺的人说赵墨赵知府好像受了重伤,她急急忙忙回到府里,还没走到院门前就立马闻到浓重苦涩的药味。   她快步走进里屋时,只见赵墨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正咬着纯白绵布自己给自己上药换药,察觉到吴枕云走近,他轻轻拢上了中衣,遮住了身上的伤口。   吴枕云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他薄唇泛白,前额渗着细细密密的虚汗,强忍着伤痛,深深的眼眸里露出受伤时的疲惫来,连手指看着都苍白了许多,整个人的凌厉气势顿时消减一半。   吴枕云眼底的情绪复杂多变,担心他却又气他瞒着自己,可转念一想,他就算和自己说,自己也帮不了他什么,无力和无奈交织缠绕,她竟只能沉默着。   直到床榻上的赵墨柔声问她:“小云儿回来了?”   她才点头道:“嗯,回来了。”   吴枕云给他喂过汤药后,坐在床边低声问他:“怎么伤的?”   赵墨摇摇头,道:“树敌太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是谁伤的,可能是穆亲王府,又或许是别人。”见她皱眉,他又道:“你别太忧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   吴枕云生气了,“你什么都不肯同我说,做什么都瞒着我。”   赵墨轻声叹一口气,道:“小云儿别恼,遇白哥哥以后会让你知道的。”   吴枕云低着头,两只小手交缠着,道:“是,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缘故,我总是不该问的。”   赵墨轻轻勾住她小手指,半哄劝半安慰她,道:“遇白哥哥都受伤了,小云儿还要怨怼我,哎……我这个夫君难当得很。”   吴枕云抬眸呛他:“谁让你当我夫君了?活该!”   “是遇白哥哥自己非要当你夫君的,是遇白哥哥活该。”赵墨见她脸色好了些,轻笑道:“小云儿过来。”   吴枕云挪了挪位置靠近他,问:“做什么?”   赵墨道:“到我怀里来。”   赵墨的手受了伤,没办法主动将她搂过来,想要等吴枕云主动抱住他,可能得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了。   吴枕云摇头,很谨慎小心道:“你身上有伤,我碰不得。”   赵墨稍稍加重了语气,道:“你再不过来,我亲自动手了。”   平日里吴枕云怕他真的动手是因为他一旦动手她就挣扎不开,今日吴枕云怕他动手是怕伤着他。   吴枕云微微俯身,小脸顺从的慢慢贴到他心口,动作轻轻柔柔的生怕磕着碰着他。   赵墨道:“再贴近些,你夫君没有这么脆弱。”   吴枕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下巴虚虚地抵在他肩上,道:“够近了吗?”   赵墨摇头,“不够。”   吴枕云没有耐心了,皱眉道:“这已经是最近了,你还想要多近啊?”   赵墨在她耳边,暧昧又亲昵道:“你很清楚我和你最近的距离是什么时候,这还远远不够。”   最近的距离……   吴枕云想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子就烫红了,又觉得被一个受伤了的人戏弄很没面子,呛声道:“你身体都这样还想着欺负我,小心死在床上。”   反正现在赵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说话狠一些应该无妨。   赵墨乐得如此,道:“死在你怀里,甚好。”说着就要掀开被褥,欲要将她压至身下。   吴枕云忙摁住他的手,道:“我现在没有谋杀亲夫的打算。”扯了扯被褥,盖上他的双腿。   赵墨趁着她不注意,艰难地伸出手臂揽她入怀,道:“你知道我这两个多月怎么熬过来的吗?”   他怀里的吴枕云不敢动弹,紧紧绷着身子,连樱唇都紧抿着,生怕稍有不慎就碰到他的伤口。   她道:“不想知道。”这是气话。   受伤了都要瞒着她,现在又想让她知道他这两个多月怎么过来的,哼,休想!   他说:“我每天想着我家小云儿今日到了哪里,过了哪个官驿,住了哪家客店?”   因为受了重伤,赵墨的声音有些虚弱,而这虚弱却给他沉沉的嗓音添了些温柔。   他又说:“还想着小云儿夜里有没有被吓哭,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踢被子?”   就像她离开的那五年一样,只是比那五年多了些期盼,心境就大有不同。   他问吴枕云:“小云儿有没有在想着遇白哥哥?”   吴枕云道:“没有。”   他又问:“娘子有没有在想着夫君?”   吴枕云道:“没有。”   最后他说:“小云儿要想着遇白哥哥,娘子要想着夫君,吴枕云要想着赵遇白。”   怀里的人点头,道:“嗯。”   赵墨轻轻地摸摸她脑袋,道:“乖。”见她僵持着身子不敢动,笑着放开了她,道:“张复的案子,要不要去审问审问孙浩?”   春闱会试已发榜,又经廷对,孙浩得中进士二甲第八十九名。   吴枕云从他怀里慢慢起身,点头道:“是该去问问他的。”   时已暮春,赵府中满墙满墙的蔷薇花簇拥着黑白墙瓦,热热闹闹,粉粉白白的。   赵墨的蔷薇花也回来了。   他觉得甚好。 第49章 我才不信抱就不疼了   “别动。”   吴枕云坐在床榻边上给赵墨上药,口中嘱咐着赵墨别乱动,其实是她自己的手在颤抖。   赵墨垂眸看着一手拿着药瓶一手抓着纯白绵布的吴枕云,目光里是春日都难以胜却的和煦温柔。   吴枕云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给赵墨的伤口换药,很担心自己做得不好,一闭眼一睁眼,深吸一口气,道:“一会儿我弄疼你了,你要告诉我。”   赵墨轻笑出声,道:“小云儿,遇白哥哥的衣服都还没脱呢,你拿着药往哪儿上呢?”   “哦,差点忘了这个。”   吴枕云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药瓶了纯白绵布,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来,抬起手拨了拨赵墨的云纹雪色中衣的衣襟,刚刚拨开一点点她就止住了手。   小手悬在半空中犹豫迟疑着。   赵墨见她迟迟不肯下手,问道:“小云儿不会脱?”   “会。”吴枕云忙点头。   这只是一件中衣的衣襟,又不是襕袍难解的系带,对付这个吴枕云还是很擅长的,毕竟夜里她扯过很多次了。   赵墨道:“是不想看到夫君的身体?”   “不是。”吴枕云又摇头。   她只是害怕看到赵墨那血肉模糊或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一下子揪心得哭出来。   赵墨被她这个诚实的摇头取悦了,笑道:“小云儿若不敢,那夫君就自己上药吧。”   吴枕云没回来时赵墨就是自己上药的,他说是不想让旁人碰他的身体,在他眼里只有吴枕云不是旁人。   “不行!”   今日的小云儿固执霸道得很,赵墨一直说他会自己换药上药,不用劳烦吴枕云,可吴枕云偏偏不依他,执意要亲手给他上药。   赵墨无法,任凭她去了,点头道:“好,那遇白哥哥就听小云儿的。”   吴枕云纤细白皙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拨开赵墨的衣襟,脱下他的云纹雪色中衣,露出赵墨受伤的肩膀和腰腹来。   赵墨上次缠缚的纯白绵布洇浸了黑血和药水,透出深深的褐色来。   吴枕云慢慢地拆下旧的绵布,看到赵墨左肩距心口向上三寸的距离有一处很深的箭伤,右侧腰腹距心口向下七寸的距离有一处很长的刀剑伤。   她眉间蹙起,凑近赵墨的这两道伤细看,神情严肃得像是平日里查办斗讼案时查验受害人的伤口。   吴枕云的气息和软温热,一点一点滚在赵墨的伤口上,惹得赵墨伤口轻轻一颤,欲要长出来的新肉酥酥麻麻发痒。   这位严谨的大理寺少卿仔细观察这两处伤口后,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箭是从右边斜上方射来的,大约是一石弓,距离约七八十步远,刀是从左到右划过来的,且是重刀。”   受害人赵墨点头:“吴少卿世事洞察,所言甚是。”   吴枕云从药瓶里倒了点药水,沾湿手上的棉絮团欲要给赵墨伤口上药,可棉絮团才碰到赵墨的伤口,就被伤口边缘正在愈合伤疤勾出了一点点细丝。   她下意识地猛抬头看向赵墨,只见赵墨仰着脖子靠在床边,双眸微阖,任凭她想怎么上药就怎么上药,弄死他都行。   犯了一点小失误的吴枕云趁着赵墨没发现,赶紧放下棉絮团,用手将那被伤口勾住的点点细丝拈出来。   “呼……”吴枕云长舒了一口气。   她起身走到临窗的盥洗盆前,用澡豆将小手来来回回搓洗了好几遍,搓得小手都红透了,她才擦干了手坐到床边,重新给赵墨上药。   这次她用的是手指的指腹。   食指和中指沾了沾味道苦涩的药水,轻轻覆到赵墨的伤口上,她的小手颤抖着,在他的伤口上来回点涂着,指腹划过他深深的伤口时,不禁颤了颤。   赵墨应该很疼吧,吴枕云如是想着。   她的力道掌握得很不好,时而轻时而重,有时候手腕还会无意蹭到伤口,疼得伤口边缘微微缩起。   但吴枕云并不知道这些,因为赵墨的脸上一直都蕴着淡淡的笑意,眉间都是温柔,从未因为被她碰疼了而皱眉。   吴枕云察觉不出来他疼不疼,越是察觉不出,她下手越是轻重不分。   好不容易包扎完肩上那处伤口,吴枕云又稍稍拉下他的中衣,给他腰腹处那伤口上药。   她侧坐在床边,低低地俯下身子,前额有几缕青丝落在赵墨的手指间,轻轻扫过,她轻喘的气息也喷洒在他的腰腹间,温温热热,引得赵墨的身体一颤。   纤细柔嫩的玉指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他,赵墨喉结滚了滚,缓缓睁开眼,深深的眼眸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欲望,目光专注地盯着腰腹间那认真上药的人,似燃起了猩红火焰。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一声:真不该受这么重的伤的,都不好欺负她了。   才在心里叹过,薄唇就轻笑出声:他若没受伤,吴枕云断然不会这么主动亲近他,触碰他,他也不会看到这般担心他的吴枕云。   如此说起来受伤倒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了。   事事难两全。   听到他笑,吴枕云抬起小脸来,不满地睨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赵墨轻抚她发丝,说道:“小云儿辛苦了。”   吴枕云撅着小嘴,道:“下次你再受伤,我可就不理你了。”   赵墨点头:“嗯,夫君知道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里压着沉沉的欲要冲破的渴望,喉结滚过,喑哑低沉。   吴枕云并未察觉,小手绕着他的腰身一圈一圈包扎好他腰腹间的伤口后,问他道:“还有哪处难受的或是觉得疼的?”   有,但赵墨不能说,更不能让吴枕云知道这难受是她那小手撩拨出来的。   他只能说:“小云儿抱抱夫君。”   吴枕云愣了愣,不解道:“抱了你就不疼不难受了吗?”   “嗯。”赵墨点头。   确实如此。   吴枕云想了想,将沾满褐色药水的小手摊开给他看,道:“我先去洗洗手。”   赵墨道:“夫君等你。”   赵墨等她起身往盥洗盆走去,等她挖一勺澡豆放在手心,等她仔仔细细揉搓着指间,等她将小手浸到清水里……   再等她小手甩掉水渍,等她又把小手往水里浸,等她拿起巾帕擦手,等她弄掉了巾帕蹲下捡起……   还要等她清洗完巾帕,等她捋好发丝,等她跺跺小脚抖掉靴面上的一颗水珠子……   他等了好久好久,吴枕云才终于走到床边,蹭蹭蹭地爬上床来,然后就小心翼翼地钻入他怀里抱住了他。   “太慢了。”赵墨下巴磨着她的发心,低声道。   “巾帕掉了,我得洗一洗。”吴枕云低着头,小声道。   赵墨问她:“刚才你在想什么?”   洗个手能洗得这么慢,肯定是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了。   吴枕云摇头,“没什么。”   赵墨听出她这话里的憷怕,揶揄她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怕我会欺负你啊?”   “你伤到的是肩膀和腰腹,又不是那要紧……”吴枕云脸颊霎时红透了,声音越来越低,道:“只要你想,你还是能欺负我的。”小脸埋在他颈窝,闷声道:“你现在受伤了,你若欺负我,我又不能还手,只能任由你欺负……”   她洗手时就把这些事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就这样拖了好久才走过来。   赵墨轻笑着,道:“你若不说,夫君还真的不知道受伤竟有这样的好处。”   “…………”吴枕云怔住了,暗暗后悔自己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小脸都苦得纠结成一团。   赵墨看着她杏眸里盈盈泪花,故意逗她,道:“难得受伤一次,夫君得好好享受小云儿口中的这些好处。”   俯下身子,薄唇轻轻覆上吴枕云的唇,眼眸里全都是小云儿那委屈可怜的小脸,不禁笑了。   他那紧贴着吴枕云樱唇的薄唇微微勾起弧度,低声问她道:“小云儿不喜欢与夫君这般亲近吗?”   “嗯……”吴枕云杏眸眨了眨,道:“没有不喜欢。”   赵墨的薄唇擦过她唇角,喉间咽了咽,低声道:“那你为何总是说夫君欺负你?”   她说:“因为疼。”   这是实话。   赵墨深深望着怀里的人,眼眸暗了暗,“仅仅是因为疼吗?”   吴枕云疑惑,“那还能因为什么?”   赵墨道:“因为小云儿不喜欢遇白哥哥。”   吴枕云忙摇头,“我没有!”   一出口否认她就猛地咬到自己的舌头,再看看赵墨那张俊逸好看的脸上浮起的暗暗得意,自知被他的话绕了进去,气不可遏地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赵墨挑眉,轻笑道:“我竟不知我家娘子是喜欢我的。”   “我才不喜……唔……”吴枕云刚要否认他这句话,樱唇就被他的拇指轻轻掰开了。   他柔声道:“舌头被咬住了?”   吴枕云点头,微微张着口,含糊不清道:“咬到了一点点,不疼。”   “夫君看看咬到哪里了。”赵墨抬起她的下巴,薄唇就顺势覆了上去。   吴枕云的舌尖突然就不疼了,只剩下一片难以言喻的酥酥麻麻,而舌尖上那句没有说完的“我才不喜欢你”被永远堵在了她喉间,消融殆尽,不能再说出口。   赵墨不喜欢听就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却不告诉吴枕云他其实不喜欢听这句话。   偏执又隐忍。 第50章 夫君认为有差别   这段日子赵府的下人们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难解之谜。   此前吴少卿没有回府的时候,受了重伤的七郎君自己喝药上药,自己包扎伤口,还能自己沐浴洗漱,下人们每次想要近身伺候或是搭把手,七郎君都命他们退下。   七郎君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可吴少卿一回府,下人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说自己能行的七郎君突然不能行了。   入口的汤药得吴少卿亲自煎熬,亲自端进去一勺一勺喂到嘴里,愈疗的伤药得吴少卿亲自用手涂抹,亲自用纯白绵布一圈圈包扎。   平日里七郎君要洗手得吴少卿亲自扶到盥洗盆边,亲自替他搓匀澡豆,亲自擦干手上水渍,更衣宽衣也是吴少卿贴身服侍的。   吴少卿还得伺候七郎君沐浴,至于伺候到哪一步,下人们就无缘得知了。   下人们很纳闷,按理说七郎君的伤势该是一日好过一日的,前段日子伤势那么重七郎君都能一切自理,现如今伤势渐渐好转了,七郎君居然需要人时时照顾起来,很没道理。   这样没有道理的事还有很多。   今日吴少卿又打算祸害七郎君的浴室了——不,现在应该称作七郎君和吴少卿两人的浴室。   祸害就祸害吧,又不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回 ,下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吴少卿居然扶着尚在养伤的七郎君一起进到浴室,让他在一旁看着她祸害。   若吴少卿捣鼓那些铁棍蜡烛时一不小心错手把旁边的七郎君给伤着怎么办?   下人们很是担心,在吴少卿扶着七郎君进到浴室之前,他们斗胆问过吴少卿一句如此是不是有危险。   吴少卿看了一眼身侧的七郎君,很无奈道:“他非要我扶着他来的。”   七郎君眼眸带笑地看了一眼吴少卿,道:“她一时半会儿离不得我。”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下人们不知道。   浴室。   “好重!”   吴枕云一一解开缠绕出水竹管的麻绳之后,两手抬起竹管,发现即使是空的出水竹管,一个人想要抬起都得十分费劲,要想在作案时当着死者的面抬起,肯定更加难办到。   赵墨坐在一张花梨纹紫檀木靠背扶手椅上,斜斜地歪靠着,眼眸深深望着她,问道:“你去审问孙浩时没问出什么来?”   赵墨虽然在府里养伤,可吴枕云平日里做了什么他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连吴枕云审问孙浩却一无所获都知道。   吴枕云走到他身侧,摇了摇头,坐在靠背椅的扶手上,虚虚地倚着赵墨,道:“孙浩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关于张复案的事他一律摇头说此案与他无关,他并不知情。”   赵墨道:“孙浩若是承认对张复案知情,也就有了模仿此案布局出孙德正案的嫌疑,他咬死不承认只是害怕担上这种嫌疑会影响他的仕途前程。”   新科进士心中的顾虑自然多了很多。   吴枕云点头,道:“孙浩故意布局出孙德正的案子,为的是利用大理寺或刑部揪出张复案中那个与死者一起待在浴室里的人,他既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肯定有这个人的线索,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他在我面前故意隐瞒,说明他并不想让我找到真相。”   吴枕云还想起了一件事,孙浩很久之前就和吴枕云说婢女小红的荷包不应该被她发现,吴枕云问他应该被谁发现,孙浩说除了她之外的人。   后来刑部上书参奏秋竹君时利用孙德正的案子来为张复案的孙德昌辩解平反。   刑部能这么快将两个案子联系起来,其后定然有孙浩的身影。   也就是说孙浩即使知道张复案另有隐情,也只会把这个隐情的线索告诉刑部而不是吴枕云。   吴枕云去问孙浩根本审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派人一直盯着孙浩的一举一动,且看他与哪些人有接触或是私下联系。   “那个……还有一件事。”   吴枕云突然从靠背椅扶手上滑了下来,乖巧地屈膝半蹲在赵墨的膝边,一双杏眸琉璃一般泛着水润光泽,樱唇虚心的抿了抿,握住赵墨的手来回摩挲着,看起来像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   赵墨轻声一笑,扯着刚刚愈合的腰腹伤口,但却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窝心。   “夫君,我……”吴枕云心虚地低着头,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难得吴枕云主动在床榻以外的地方这么娇滴滴地唤他夫君,赵墨早就料到是什么事,却仍旧想看她继续这么说下去。   “怎么了?”赵墨垂眸,低声问她。   “我那个……”   她抬起头来望向赵墨,眼眸闪烁迟疑着,最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尚在养伤中的赵墨,暗暗揣摩着赵墨如今伤成这样,即使生气也不会气得太久的,毕竟还得靠吴枕云照顾他呢。   “我命人将张复案的案发现场,就是那个浴室给原模原样地运回了。”吴枕云说到这里,盯着赵墨的神色变化,发现他只是微微一惊,并没有别的情绪。   新的峦县知县要将那个浴室推倒,重新在上面种上一片榕树,说是压一压张复的煞气和怨气,给峦县的百姓心中一点安宁,否则整日有百姓怀疑前知县张复在报复峦县,害得他们事事不顺。   而且那浴室在那里也空置了两年,不可能一直空置下去,若没有这次的翻案,那浴室在吴枕云去之前就应该被推倒的。   吴枕云去安州之后,峦县知县催促她快些将有用的证据带回去,下次再来这里可就被夷为平地了。   所以吴枕云索性雇了一艘大船将张复案的那个浴室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给运到了盛都,过几日那船就到盛都停船靠岸了。   吴枕云与赵墨说了前因后果之后,惴惴不安道:“这次用的是……你的钱。”   大理寺囊中羞涩,哪有这么多公使钱给她这么祸害,她只能从赵府的账房里支了一些银子付了。   “是我们的钱。”赵墨纠正她,神色一如往常,并没有如吴枕云预料的那般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没事,大不了夫君今晚少吃些省点钱给娘子用。”   赵府还不至于到多花了一点车船钱就吃不上饭的地步,且此事并不在银钱多少上。   吴枕云揪着他的手,摸着他无名指上的约指,忐忑道:“这是公事,我却用了赵府的钱,难免会有人说我公私不分,说我倒没什么,就怕他们会牵扯到你身上。”   在吴枕云自己看来,她在这朝堂中并没有多重要,只是一个能够查案办案的大理寺少卿,别人即使针对她也只是为了针对赵墨。   赵墨反握住吴枕云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手背,道:“这点小事你夫君还是能应付得来的,担心什么?”   吴枕云仍旧是皱眉,“穆亲王府正私下寻你的错处,我怕……”   回盛都之后,吴枕云一直在留意赵墨身上重伤的原因,耳边也听得了一些话,听说是因为科场舞弊的事。   此次春闱一共有十一位主考官,尚书省的吏、礼、户、工、刑、兵六部各一位,御史台两位,中书省两位,另有一人是天章阁待制盛都知府赵墨。   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从开考到阅卷再到廷对至发榜,从来就没有风平浪静过,这次更是出了主考官赵墨遭人背地里下手致重伤的事,女帝勃然大怒,下命彻查。   查着查着就查到了穆亲王府的身上,赵墨和穆亲王府这次算是在明面上互见刀刃了。   但凡能揪住赵墨的一点点细微小错穆亲王都拿来大做文章,更别说涉嫌公私不分这样的事了。   “怕什么?”赵墨轻按她后脑勺,将她的侧脸伏在自己的膝上,抚着她的长发,道:“我家娘子就喜欢搬运发生过命案的房间,我这个做夫君的也乐意纵着,旁人管不着。”   如此就全都是私事。   吴枕云道:“那这个浴室搬运回来放在何处?”   既是私事,自然不能挪到大理寺去。   赵墨道:“城南郊外。”   南边,是江南道安州峦县的地理方位,日光和风向都差不了太多。   吴枕云道:“夫君英明。”   哪里是夫君英明,是她在这里巴巴地等着赵墨主动说,赵墨能不顺着她的意吗?   赵墨道:“夫君这么英明,小云儿不打算给夫君赏点什么吗?”   他眼眸深深地看向伏在自己膝上的吴枕云,满眼宠溺。   吴枕云也望向他,问道:“夫君想要什么?”   赵墨如今有伤在身,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会很过分。   赵墨道:“夫君只想要小云儿。”   一贯低沉好听的语气轻轻上挑,一贯深邃的眼眸灼灼的与她对视。   “不是小云儿不愿意,而是……”吴枕云唇角上扬,强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道:“现在你即使想也要不成啊。”   赵墨道:“不是要不成,是小云儿不乐意。”   吴枕云摇头,道:“谁不乐意了?我乐意得很,只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墨挑眉,“小云儿既乐意,那今晚就好生伺候夫君,如何?”   “好。”吴枕云点头道。   这段日子每天都是自己伺候他日常起居,多一晚少一晚没有什么差别。 第51章 不学了!   “小云儿不是说伺候夫君吗?这也是伺候。”   “我不会。”   “小云儿不会,夫君慢慢教你,别着急,先解开腰间的系带,小云儿的手别抖,慢慢解,夫君等你。”   “这样我会碰到你腰腹上的伤口的。”   “别担心,伤不着夫君的腰腹,小云儿的手再往下些就好。”   “往下?这样吗?还是这样?呜呜呜,我学不会,我不要学了!”   “小云儿学不会不要紧,夫君有的是时间教你,不对,小云儿的手应该再往下些。”   “呜呜呜,我那个……我觉得我不要再往下了,呜呜呜……”   “小云儿委屈什么?怎么掉眼泪了?来,夫君替你擦擦,毕竟我家可怜的小云儿的小手现在没空。”   “我不要这样!赵遇白你放开我的手,我不要这样!”   “小云儿的手很漂亮很可爱,夫君很喜欢。”   “小云儿慌什么?夫君不会弄脏你小手的,夫君怎么舍得弄脏小云儿呢?夫君最疼小云儿了。”   “小云儿别哭,小云儿别怕,夫君在这里。”   “小云儿别胡闹……”   “小云儿别哭……”   “小云儿乖……”   一大早从床上醒来,吴枕云的脑中就魔咒一般回荡着昨晚她和赵墨的对话,每一个她有意忽略的无意忘记的细节都朝她奔涌而来,让她一遍又一遍地被迫回想。   “啊啊啊啊啊啊!这些都是什么啊!赵遇白这个混蛋!!!”   吴枕云越想越气,火冒三丈,怒踹了一脚身侧的赵墨,道:“赵遇白你欺人太甚,我以后再也不要照顾你了,再也不管你身上的伤了,你自生自灭吧!”   她嘴里说再也不管了,可伸脚踹过来也只敢踹他的小腿,连大腿都不敢,生怕扯到他腰腹间的刀伤。   早早醒来歪靠在床上的赵墨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一醒来就恼羞成怒的吴枕云,轻轻一哂,道:“娘子醒了?”   吴枕云还在生闷气,没应他,转过身盖起被子继续装睡。   赵墨故意问她,“娘子昨晚睡得还好吗?”   吴枕云睡得好不好他心里没点儿数吗?昨晚赵墨偏要强迫她,她顾虑着赵墨的伤势又不敢太用力甩开,只能依着他说的做。   虽然最后关头赵墨放过了她,可夜里他却故意在吴枕云耳边低声轻语着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他说:“小云儿惹得夫君不好受,现在却又不管夫君了,小云儿好狠的心。”   明明是他强迫吴枕云用手撩火他的,现在他居然说吴枕云狠心?   他还说:“罢了,夫君不为难小云儿了,夫君还是自己解决吧。”   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用不着在吴枕云耳边说这些有的没的让她心生内疚。   他说:“夫君记得小云儿说过今晚要好生伺候夫君的,可小云儿却比夫君先睡着了,这次就算是小云儿欠了夫君的,小云儿要记得还。”   还什么还?反正从小到大吴枕云也欠了他不少恩情债,这辈子是还不清人,索性不还了。   赵墨昨晚说了这么些话,压根就没想让吴枕云睡好觉,现在他居然还好意思问她睡得好吗?   吴枕云恼怒得很,在被褥里气呼呼闷声不作响。   赵墨看着春日的薄被微微的起起伏伏,就知道被子下的人在与他怄气,他仗着伤势在身没打算起床,就坐在床上静静等着吴枕云掀被起身。   这些日子吴枕云夜里睡觉都会离他远远的,说是怕她自己乱动会伤到赵墨,赵墨怎么说她都不肯挪过来。   赵墨生生苦熬了这么些日子,昨晚好不容易骗她哄她同自己亲近些,又把她给气着了。   这日子难磨得很。   赵墨翻开手中的一页书,被褥里的吴枕云扭了扭脖子,没起身。   他抬头望向窗外影影绰绰的粉白蔷薇,被褥里的吴枕云悄悄打开一个小口呼气,没起身。   他屈起左膝,屈肘抵着膝盖手支着额角,偏过脸盯着身侧的被褥,被褥里的吴枕云偷偷探出了半颗脑袋,往外望了望。   好巧不巧,与赵墨的视线对上了。   他深邃炽热的目光将吴枕云的杏眸望穿,这下吴枕云想装睡都不能了。   “哼!”   吴枕云半句话都不同他说,掀起被子就爬下了床,坐在床边穿鞋的时候还暗暗瞪了赵墨一眼。   “慢点儿。”赵墨一点也不介意她的轻哼和冷脸,温声道:“别像昨晚那样起身洗个手都能摔两回,夫君会心疼的。”   “赵遇白!!”   他不提起吴枕云都快忘了昨晚起身洗手的事。   吴枕云嫌自己手脏,急急地爬起来到盥洗盆里搓洗小手,她在这边洗赵墨在床上说:“夫君知道小云儿嫌夫君脏,也知道小云儿刚才忍辱负重为的是那些车船钱,是夫君委屈小云儿了。”   吴枕云被他这话气得心里直冒火,甩掉手上的水渍就怒道:“为你大爷的车船钱!”   她不挣扎也不甩开赵墨的手不是因为忍辱负重,更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车船钱,是怕伤到赵墨,赵墨明明知道的却故意曲解她的话,她能不着急上火吗?   一着急脚下就打滑,连摔了两次,直扑到赵墨身上去,差点就压到他伤口了。   现在他还敢提起!   吴枕云急火攻心,口不择言道:“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我住到大理寺去再也不回来了,让你自己照顾自己!”   “吴枕云!”赵墨沉下脸色,咬着牙唤她的名字,拇指紧紧压在无名指那约指上,沉沉地望着她。   此前赵墨同她说过再怎么生气也不许走的,吴枕云也答应他了。吴枕云不是忘了,只是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来与他怄气,就直接将这些话脱口而出来气他。   “气话,都是气话。”吴枕云自知说错了话,忙伸过手抱住他,小手轻拍他后背,小声咕哝道:“谁让你故意气我的?”   赵墨侧过脸轻磨着她耳廓,似恳求似警告,低声道:“这种话,以后……”   她立马摇头,说道:“不说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又顿了顿,霎红了脸,咬着牙忍耻道:“你以后也不许强迫我做昨晚那种事了!”   赵墨的侧脸被她灼热炙红的耳廓耳根烫到了,暖暖的,热热的,忍不住轻笑出声,道:“不行。”   他说什么?不行?!!   吴枕云脸色大变,小手猛地放开他,怒道:“赵遇白,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答应了你,你也该答应我的。”   赵墨看着她,道:“夫君做不到,所以不能答应娘子。”   “我也做不……”吴枕云一对上赵墨那双沉着深邃的眼眸就瞬间消了气势,熄了剩下的余声。   两件事是不一样的,吴枕云很清楚。   可是……吴枕云低着头呜呜嗯嗯地闹别扭,小手纠缠在一起闷不做声。   “小云儿委屈,夫君知道。”赵墨长臂揽她入怀,大掌来回抚着她后脑勺,低声道:“夫君以后会有分寸的,小云儿别恼夫君了好不好?”   虽说当年是吴枕云逃婚把赵墨丢在盛都五年,可不管怎样,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本就不该责怪她,她当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强求不得。   现如今她已嫁给了他,他却还不满足,非要这般日日夜夜欺负她来成全和弥补自己那五年的缺憾和绝望,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既走过来了,那就过去吧,当下的吴枕云才最重要,身为她夫君总是要疼顾她一些的。   “真的?”吴枕云不信他。   “难说。”赵墨自己也拿不准,有些事由不得他,譬如说对她的欲望,对她的爱意,对她的种种念想。   吴枕云黑沉着一张小脸盯着他看,磨得后槽牙直响。   赵墨笑着捏她小脸,她就别过脸去不让他捏,赵墨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就把手抽出来不让他碰。   他的小云儿恼了,赵墨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小云儿放心,夫君以后尽量不欺负你了。”   “小云儿别委屈了,以后你生气了就欺负夫君,不要自己生闷气。”   “小云儿乖,理一理夫君好不好?”   “夫君昨晚吓到小云儿了,是夫君的错,夫君以后会慢慢来,小云儿慢慢学。”   还来?!!还要慢慢学?   吴枕云不想说话,就这么直直瞪着他,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今天你别想吃饭了!”   这些日子赵墨连吃饭都得让吴枕云喂,矫情得很!   赵墨笑了笑,身子往后一靠,道:“好,娘子说不吃就不吃。”   他晚上确实没吃饭,吴枕云实在看不下去就劝他吃一些,但赵墨却说:“夫君惹小云儿生气了,小云儿不让夫君吃饭也是应该的。”   吴枕云只能说:“我不生气了,你好歹吃些。”   赵墨摇头,道:“夫君看着小云儿吃就好。”   于是吴枕云就在他目光的注视之下吃完了晚饭,可心里一点都不舒服,闷闷地堵着胸口。   夜里吴枕云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得很,不得不起身给他煮了一碗牛肉薄片打卤面,一口一口喂给他吃,赵墨才总算开口吃了。   赵墨此人真的是难伺候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三章(尽量更四章),后天也一样,因为明天和后天主要是剧情案情,我不喜欢卡剧情的,因为一卡我自己就卡住了,头疼得很。   吴枕云(哐哐哐拍桌):走案情好!本官最喜欢了!   赵墨:…………   吴枕云:赵遇白你为什么不做声?   赵墨:没什么。   吴枕云:你不高兴?   赵墨:没有,你高兴就好。   吴枕云:………… 第52章 娘子是吃醋了   即使孙浩明知张复浴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敢直接断言那个人就是张复案的真凶,没有实证在手,孙浩和刑部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将那个人暴露出来给吴枕云知道。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在刑部和孙浩的眼中就是一个搜寻和验实证据的工具而已。   吴枕云比刑部更了解秋竹君的办案手法和方式,更清楚秋竹君会如何抹去一个人的痕迹,更明白秋竹君会护着什么样的人。   所以这件事由吴枕云去做再合适不过的了。   刑部只需要牢牢控制着孙浩以及孙浩所知的一切,就能在最后关头坐收渔翁之利,而吴枕云只拿到物证却不知这些物证指向的何人,她就永远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吴枕云可以选择撂手不干,放弃此案,但刑部料定她不会放弃,因为秋竹君是她的恩师。   刑部的料定很准确。   是日,风和日丽。   张复遇害时所在的那个浴室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被运送到了盛都城南郊外,每一块砖瓦梁柱上都标记了原本的位置,用泥瓦匠的话说就是:“每一粒灰尘都原封不动待在原本的位置。”   吴枕云到城南郊外时,泥瓦匠和土木工人正在一圈矮墙之内搭建浴室,其方位朝向和安州峦县时一样。   她还没走近那一圈矮墙内,就远远听得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道:“吴少卿,浴室还没搭建好,你还是别进来了,小心被泥瓦砖块砸到!!”   “吴少卿若被砸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吴少卿,你且等浴室搭建好了再来也不迟。”   见吴少卿执意要进来,一泥瓦匠赶紧上前来给她领路,穿过杂乱却有序的木石砖瓦堆,捞起粗布长葛衫的宽袖,说道:“吴少卿,你慢这些,小心脚下榫卯尖物。”   吴枕云微微躬身,道:“本官知道了,多谢提醒。”   那泥瓦匠指了指还在搭建中的浴室,道:“吴少卿,这浴室还有两日就建好了,你看看,里边的东西都摆好了,最后再搭个梁盖个瓦就成。”   吴枕云看向那还没建成的浴室,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那泥瓦匠点头。   吴枕云道:“那你们暂时歇息吧,本官进去细看看。”   在场的泥瓦匠和土木工停下手中的事,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休息,整个矮墙之内,就只剩下吴枕云一人和这些沾满灰尘又破旧不堪的砖瓦梁柱。   吴枕云抬头望向天际,日光很好,再看向还没封顶盖瓦的浴室,浴室里的光线极好,所有的陈设都摆在了原来的位置,包括浴桶和出水竹管。   日光之下,这些东西上面蒙的灰尘静悄悄扬起,在光圈里来回旋转。   吴枕云走到浴桶和出水竹管旁边,借着明亮亮的日光再仔仔细细查看一遍这抬不起的出水竹管。   出水竹管上缠着的麻绳本就破败,经舟车劳顿之后更是断的断,烂的烂,不碰还好,一碰就哗啦啦掉落一堆长短不一的麻绳,只有结绳的地方还算扎实。   吴枕云轻轻一拂,麻绳掉落,露出出水竹管原本的样子来。   常年缠着麻绳的出水竹管有些发白发黄,一道道麻绳的印子在日光下格外的清楚明晰。   她俯下身来盯住那一道道黄白的印子看,印子和麻绳一样一圈一圈地缠着出水竹管,真实地记载着常年的累积。   麻绳一圈圈缠着整整齐齐,印子应当一样整齐,但吴枕云却在一圈圈整齐的印子里发现三道模糊杂乱的印子。   与其说是印子不如说是痕迹。   这三道痕迹就像是这些印子里的叛徒,在昏暗中混入其中,在日光下突兀显眼。   吴枕云用手摸了摸这三道聚集在出水竹管上端的痕迹,表面粗糙且颜色更浅,比那些印子更浅,呈现出出水竹管内里极浅的竹木的颜色,上面还有十分细碎的麻绳屑。   是麻绳来回摩擦形成的痕迹。   麻绳来回用力摩擦,将出水竹管表面光滑的表皮摩擦掉,露出内里的颜色,留下这三道粗糙的痕迹。   “抬?”吴枕云暗暗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字的误区之中,“抬高的是出水竹管的角度而不是出水竹管本身,所以出水竹管不一定得用手抬。”   可活动的麻绳攀到横梁上,一拉一扯就能将出水竹管的上端悬吊起来抬高整个竹管的角度且无需多少力气。   只是……要想将出水竹管吊高,竹管就该是可活动的。   吴枕云半蹲下来,拿过那些绳结看了一眼,这些绳结都绑在承托出水竹管的三足木架上,都是扎扎实实的死结,即使当时有解开过的痕迹,现在也无法看出来了。   她只能先去寻找出水竹管上方的横梁,看看横梁上是不是也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若有,那她脑中的假设和判断就多了一个实证。   吴枕云请来几个土木工,将出水竹管上方的横梁找出来摆在她面前。   横梁上果然是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用湿手帕一擦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那么问题就出在那些绳结上。   吴枕云蹲在出水竹管旁边盯着那些死结看,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起来。   对了!   吴枕云突然想起来这个绳结好像和孙德正浴室里的绳结不一样,和赵墨府里浴室内的那个绳结也不一样。   孙德正浴室里的绳结虽也是死结但却是连锁套环的死结,每一个绳结之间都相互拉扯连接着,赵墨府里浴室内的那个绳结更加复杂,除了连锁套环外还架了绳桥,竹管更加坚定稳固。   而这个只有一个个单独的死结,相互分离并无连接。   日头渐渐移至当空,天气燥热起来,光线刺眼得很。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见吴少卿迟迟没从矮墙里出来,生怕她出事,三三两两走进矮墙内一探究竟,发现吴少卿正托着腮蹲在出水竹管旁出神发呆。   他们正要上前去问问吴少卿,不远处就突然走来一个人。   临近初夏的日光明晃晃的铺洒下来,万物都在晴朗之下,唯独那人依旧冷冷清清,却比耀眼的日光更加不容忽视。   是盛都知府赵墨。   只见他走至吴少卿身边,半蹲下来与吴少卿低声耳语几句,冷峻的脸上眉目格外温柔。   吴少卿偏过脸看向赵知府,皱起眉头小声抱怨着什么。   再然后,赵知府就将吴少卿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出矮墙之内,随后两人上了马车。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远远看着,纷纷感叹道:“真是一对恩爱璧人。”   恩爱?不一定。   徐行的马车内。   吴枕云努力抻了抻僵麻的双腿,怒斥赵墨道:“你身上的伤才刚刚好,抱我做什么?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抱我,若你愈合的伤口裂开了,还不是得我照顾你,你以为你是个好伺候的啊?!”   这话说得赵墨冤枉,他身为夫君还能眼睁睁看着手脚蹲得僵麻的娘子待在毒日头底下干干晒着吗?   吴枕云现在哪里是在怨这个,她是在生气昨晚赵墨晚归,晚归就晚归,吴枕云还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身为一个娘子,闻到晚归的夫君身上有脂粉香味,理应是要生一场气的。   合情合理。   赵墨挪到吴枕云身后,从后揽过她腰身,却被吴枕云用手肘撞开了。   “热。”吴枕云冷着脸道。   吴枕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赵墨身上有脂粉香便有吧,他好歹同她解释解释,可赵墨居然一句话都不和她解释,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为何晚归。   赵墨眼眸暗了暗,看着吴枕云被日光晒得发红的脸,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温声道:“还顺利吗?”   问的是案子的事。   “嗯。”吴枕云点点头。   在手脚僵麻掉之前,吴枕云想过那些绳结的事。   出水竹管本身有一定的坡度,有水流过时会因受力而轻轻晃动,坡度和日复一日的轻微晃动会使得竹管慢慢往下滑,所以一般的出水竹管用连锁套环的绳结为的是牢牢稳固住出水时的竹管,防止下滑,而单个的死结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连锁套环复杂难结,张复案里那些单个的死结应该是有人匆匆绑的。   这些证据已足够证明张复浴室里有另一个人存在了。   赵墨道:“这就好。”   吴枕云不理会他,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坐着,满脸都是不高兴。   赵墨也没上前去哄,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偏过脸,淡淡垂眸。   马车内只剩下吴枕云气鼓鼓地一呼一吸的声音,还有车轱辘碾过暮春野草时闷闷地响声。   次日,亥时初刻,盛都府衙,知府的签押房内。   有人走进签押房内,躬身作揖,问:“赵知府,有何吩咐?”   赵知府的侧脸明暗交错,拇指指腹重重转磨着无名指上那枚羊脂玉约指,眉间敛起,道:“可以动手了。”   “是。”   那人退下,连带着夜里的黑一起退下。   夜幕里的月皎皎清亮,赵知府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幽暗。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某种不可言明的理由,剩下的两章明天一起更完(明天要更五章,压力好大)至于为什么不可言明,本作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本作者没有被绑架!没有!(眨眼)   吴枕云:作者你好慢啊!本官多努力,你学点本官好不好?   赵墨:有些事慢慢来不一定是坏事。   吴枕云:现在你知道慢慢来了?成亲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慢慢来?   赵墨:此一时彼一时,不可混作一谈,且成亲这事我等了你五年,已经够慢了。   吴枕云:……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赵墨:乖。   吴枕云:我才不要乖!我超凶的!   赵墨:凶就凶,夫君宠着就是了。   吴枕云:谁要你宠我,要你怕我!   赵墨:好,夫君怕你,很怕……   吴枕云:怕我什么?   赵墨:怕你离开。 第53章 我只能看见我自己   吴枕云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赵墨晚归那晚身上的脂粉味从何而来?赵墨的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会被仅八十步远的一石弓的弓箭手正面射伤?划伤他的重刀为什么可以离他这么近?赵墨起初将孙浩安排在国子监寮舍暂住当真只是为了春闱会试的公平公正吗?   最后吴枕云选择了相信。   怀疑假设论证推翻再怀疑再假设再论证……这些用过无数次的查案手段,她不想也不愿用在赵墨身上。   一点也不想。   但现在的吴枕云更想知道为什么孙浩会将张复浴室中另一个存在的人告诉赵墨,为什么这个人会主动到大理寺投案自首。   她原以为要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会很难,甚至还想过许多办法将这个人给引出来,没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轻而易举地让她知道了,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欢喜。   赵墨真是一位很好的夫君。   大理寺的公堂上,暮春清晨的日光和煦温暖,洋洋洒洒地落在公堂外的石阶前。   吴少卿一如既往地端坐于堂上,脸色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手抚着酸木枝獬豸纹惊堂木,平静冷淡地问堂下低头垂手之人,道:“堂下何人?为何前来投案自首?投的什么案?”   “我叫刘……青伊,安州峦县人,今年十三岁,去年八月……八月……孙浩把我带到盛都来,然后将我塞到一个香粉胭脂铺子里寄居暂住,还让我帮铺子主人干活。”   堂下是个声音尚且稚嫩的女孩子,十三岁,面容姣好,身量尚小,说话时不敢抬头看吴少卿,眼神闪闪躲躲,慌慌张张,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连呼吸都很紧张,但语气里却有着超过同龄人的成熟。   刘青伊说完一句话,吴少卿不急着催促她,而是慢慢等她继续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在惊堂木的獬豸脑袋上。   既来投案自首,自是有很多要说清楚的话。   “张复屡次强迫我跟他进浴室,我不想去,可我的父母非要我去……我没有办法,我反抗不了任何人,我第一次进张复浴室的时候是……八岁。”   八岁,还只是一个孩童的年纪,张复如此禽兽不如,竟对孩童下如此毒手!   “有一日我看到县丞孙德昌偷偷在张复浴室里做手脚,他发现了我并当场抓住我,他说只要我不把看到的说出去,他就会帮我杀掉张复,我点头答应了他。”   孙德昌的这句话像是洪流里的一片浮萍,不一定有用,但对于被卷入洪流里的刘青伊来说,这句话就是救命稻草。   “后来孙德昌又说杀掉张复需要我亲自动手,他说事情不难,只需要我用力拉扯出水竹管下暗藏的麻绳就好,我点头答应了。”   孙德昌杀人之前反复验证过,最后选择了一个最妥当的法子,而这个法子需要有人在案发现场,孙德昌选择了刘青伊做这个人。   “张复死的那天,孙浩远远地看到我被张复带进浴室了,我满身是血的走出浴室时,孙浩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干后背盯着我,我很害怕。”   “孙德昌说事情不难,其实很难,在浴室里张复和以前一样紧锁住门窗不让我跑,我拼了命地反抗他,但是没有用,最后我故意装作顺从他,然后找机会拉下出水竹管下的麻绳。”   “张复终于死了,死在了我手里,死在了我面前,我再也不用经历那样的噩梦了,再也不用了……”   说到这里,刘青伊如释重负,还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回想当时看到张复倒在血水中的心情,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了地,虽然砸到了脚但无妨,她宁愿失去双脚也要让心口那石头落地。   “后来秋寺卿到安州查办此案时,孙浩将他看到的事告诉了秋寺卿,想要还孙德昌一个清白,秋寺卿最后也查到了我身上,但秋寺卿却说……”   秋竹君对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刘青伊说:“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不要害怕,也不要声张。”   “是我害了秋寺卿,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因为我,秋寺卿就不会入狱,是我杀了张复,吴少卿,是我做的,你能不能把秋寺卿救出来,该被关入大牢的是我,不是秋寺卿。”   从提到秋竹君开始,刘青伊的声音就慢慢变得哽咽起来,最后捂着心口悲声痛哭。   吴少卿静静地看着涕泪齐下,泣不成声的刘青伊,眼底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情绪,很复杂,怜悯和同情占大多数,她很少会对凶手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平时不会去深究凶手背后各种曲折艰难的故事,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凶手背后感人至深的故事而动容。   吴枕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吴少卿是。   今日好像出现了一个难得的例外。   今日的吴少卿很像吴枕云,她最后落音:“刘青伊,暂押候审。”   音很轻很轻,生怕惊动她心底那根绷紧的弦。   从大理寺公堂走到大理寺正门,需要走一百三十步,这一百三十步里,吴枕云想了很多,都是关于赵墨的。   脂粉香味……   赵墨那日晚归,身上还有脂粉香味,是因为他去见过在香粉胭脂铺子里暂住的刘青伊,而刘青伊今日来大理寺投案自首多半与赵墨有关。   吴枕云竟还为此生了闷气吃了醋。   两道重伤……   赵墨身上的重伤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伤的,身为主考官的赵墨若没有受此重伤,女帝根本不会下令彻查科考舞弊的事,更不会查到穆亲王身上。   吴枕云小心翼翼地照顾了这么长时间,竟是照顾了一位自伤的人。   至于孙浩……   赵墨向来是个心思深沉又极其谨慎的人,他第一次知道有孙浩这个人的时候,肯定已经将孙浩的所有来历都查得彻彻底底,再将孙浩安排到国子监寮舍里,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吴枕云还以为赵墨当真是为了春闱会试的公平。   她觉得自己在赵墨眼里肯定很可笑可悲。   吴枕云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未真正地认识过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赵墨,她的夫君。   他不想让吴枕云知道的,吴枕云便不知道,他想让吴枕云知道的,吴枕云才能窥到其中一二。   赵墨居高临下,吴枕云只能抬起头来看他,饶是如此她却依旧看不清他。   他的眼底永远深邃,永远深不可测,吴枕云每每望向他时,都只能看得见自己。   吴枕云走着走着,最后在大理寺正门的石阶下站定,面前是赵知府赵墨。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赵知府的身后有一圈残阳血红的光晕,难以直视。   吴枕云躬身作揖,语气疏离,杏眸生冷,淡淡道:“下官见过赵知府。”   “吴枕云。”   赵墨知道吴枕云态度如此冷淡的原因,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直接说道:“孙浩是个十分功利的人,目的性很强,在安州峦县时,他为了前程仕途以同姓即同宗同源为由巴结峦县的前县丞孙德昌,两人喝茶下棋,渐渐相熟起来。”   “孙浩察觉出孙德昌想要动手杀死张复,暗暗跟在孙德昌身后好几日,想要趁机拿住孙德昌的把柄日后好威胁他,最后孙浩看到了张复领着刘青伊进到浴室,还看到了刘青伊满身是血的跑出来。”   “孙浩知道孙德昌没有亲自动手,所以他对秋寺卿说孙德昌是清白的,目的是想救孙德昌出狱,最好能官复原职日后在仕途上可以帮他。”   “秋寺卿没有如孙浩所愿,孙德昌死了,孙浩便另想他法,把目光转移到了刘青伊身上。”   “孙浩布局出了孙德正的案子,并以这个案子为敲门砖见到了刑部侍郎,此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赵墨的拇指指腹转磨着无名指上的羊脂玉约指,声音不疾不徐,低低沉沉,潺潺如流水,在两人沉寂的氛围之间静静淌过。   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垂眸看着面前的吴枕云,默默等着她说话——他想听。   她说:“我不知道。”   吴枕云接了话,语气很不好,但对赵墨来说已经足够了,至少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   赵墨明白她还想听什么,转磨约指的手停了一下,垂眸看着她,久久之后,才终于说道:“孙浩和刑部之间的交易就是孙浩将刘青伊交给刑部,而刑部会在科考场上帮他徇私舞弊,孙浩答应了刑部。”   孙浩是等孙德正案水落石出之后才与刑部交易的,此时孙浩已经在国子监被盛都府衙差日夜看守着,他的所作所为赵墨绝对是知情的。   从孙浩身上既能拿到刑部徇私舞弊的证据又能找到张复案的刘青伊,赵墨自然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一石二鸟。   “孙浩既答应了刑部自该守口如瓶,那他为何会将刘青伊这个人和刘青伊的下落一并告诉赵知府?”吴枕云骤然冷声,问他:“赵知府与孙浩之间又有什么交易?”   “交易?”赵墨冷厉道:“他的性命。” 第54章 我原本没想回家的   赵知府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与孙浩这种人做这种交易。   孙浩在国子监受盛都府衙差的看守,赵知府想了断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与他多说半废话。   交易这种事孙浩还不配和赵知府谈。   吴枕云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微微作揖道:“赵知府不愧是赵知府,手段了得,下官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赵墨:“吴枕云……”   吴枕云静静看着他,“还有呢?”   赵墨望向她的杏眸,道:“本官知道秋寺卿想保护刘青伊。”   吴枕云真正过不去的不是赵墨监视和利用孙浩,更不是科场舞弊,而是赵墨让刘青伊到大理寺投案自首。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来投案自首?”吴枕云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道:“秋先生宁愿自己入狱都不愿把她牵扯进来,你为什么要让她暴露在众人的审视和议论之下?为什么要让她走到律法高举的铡刀之下,赵知府,她才十三岁,案发时她不过十一岁,她只是想摆脱张复带给她的噩梦,从八岁到十一岁的噩梦,她做错了什么?”   赵墨沉声道:“她没有做错,错的是律法。”   吴枕云将尖锐讽刺的话强行咽了下去,淡淡道:“所以我们高高在上的赵知府想利用一个刘青伊来向陛下上书谏言,修正添补一条公平公正,万民所向的律法,是吗?赵知府心存高远,下官远不能及。”   赵墨:“吴枕云……”   她的讽刺根本不需要着意措辞,就能冷得赵墨浑身冰寒。   “赵知府,这条新修正的律法不论实现与否,刘青伊都会是这条律法的代价不是吗?”吴枕云反问他,说道:“若成,你赵知府平步青云,刘青伊呢?她过往的那些难堪被全天下人赤/裸裸地盯着,反复议论着,审视着,从十三岁议论到三十岁,再议论到八十岁,赵知府你比我更明白不是所有民众都心存善意的,而你和我都阻止不了这种来自偏见的恶意。”   “若败,赵知府仍旧可以是赵知府,而刘青伊的性命就此终结,且是在我吴少卿的笔下终结,秋先生此前小心翼翼保护的全都毁在了我手里。”   “赵知府,如果我比你先知道刘青伊的存在,我会做出和秋先生一样的选择,张复案中,孙德昌是凶手,浴室里除了死者张复,没有第二个人。”   “赵知府,你不该利用秋先生入狱的事去动摇刘青伊,让原本可以安稳生活的她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赵知府,刘青伊才十三岁,她可以也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成为那条不一定会实现的新律法的代价。”   赵墨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这些话后,才沉声道:“吴枕云,如果这次刘青伊不站出来,日后就会有无数个刘青伊站在铡刀下受刑,不是所有的刘青伊都会碰到秋寺卿和吴少卿。”   吴枕云问他:“如果失败了呢?”   但凡牵涉死罪的律法,不论是删增添补修正,都会是一场血雨腥风,没有例外,谁都有可能成为其中沉甸甸的代价,刘青伊,秋先生,还有……赵墨。   赵墨道:“没有失败的如果。”   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是赵墨与生俱来的坚定果断。   吴枕云道:“赵知府向来运筹帷幄,心中自有成算,赵知府说不会那便是不会,无需我这个大理寺少卿杞人忧天。”   赵墨敛眉,道:“吴枕云。”   “赵知府,我看不透你。”吴枕云摇摇头,自嘲一般冷笑了声,道:“我查了两个案子,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一步都在你的算计之内,我就像是你手里拿捏的一枚棋子。”   “你不是。”赵墨脚下走近她,说道。   吴枕云摇摇头:“现在连这句话也值得怀疑了。”   赵墨紧咬牙关:“吴枕云!”   因为一件事,她就要将过往的一切都否定掉吗?那赵墨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吴枕云道:“我最不愿意怀疑的人就是你。”抬起头来看他,“你明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赵墨道:“吴枕云,没有那么多明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会是今日这种结果。”顿了顿,看向她,道:“即使我知道,我还是会和你成亲。”   他说:“吴枕云,有些事一旦开始,我就必须去做。”   “那下官就不拦着赵知府平步青云了。”吴枕云微微躬身揖了一礼,道:“赵知府,愿你万事胜意,所得即所愿。”   话毕,她转身往大理寺走去,单薄的背影勾住残阳最后一缕余晖,而余晖渐渐渺茫黯淡。   吴枕云的背影在赵墨眼中消失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往盛都府衙走去。   吴枕云,你曾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回到大理寺的吴枕云歪坐在签押房靠背椅上,手直直地垂下来,有气无力地晃着,双眸呆滞失神了好久。   直到烛灯亮起,吴枕云眼底渐渐回过神来,道:“来人。”   仅仅两个字,每一个音都是疲惫不堪。   杨文诗上前问道:“吴少卿有何吩咐?”   吴枕云皱了皱眉,道:“严加看守刘青伊,除了本官以外,旁人不得提审探视……”她喉咙哑了哑,道:“赵知府也不行!”   杨文诗领命:“是。”   刘青伊既已投案自首,便没有了再回头的可能,要么新的律法用在她身上,要么旧的铡刀落在她脖子上。   那条新的律法未实现之前,刘青伊肯定会是众矢之的,她的生死牵涉到律法的成败。   刘青伊必须要是活的。   盛都府衙,赵知府的签押房内。   赵墨站在未曾点亮的烛灯前,拇指转磨着无名指上的约指,他在等消息。   他峻拔颀长的身影站得笔直,腰间一束玉带挺立腰身,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等多年未归,音信渺茫的恋人。   酉正,大理寺散值。   余推官走进签押房,对着赵知府的背影躬身作揖,道:“赵知府,这是大理寺送来的与案相关文书,请赵知府过目。”   赵知府不做声,余推官便将那一沓文书送到书案上,敛身退下。   赵墨脚下未曾挪动过一寸,他听到了散值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远远地传来,闷闷轰轰。   大理寺已经散值了,他的小云儿还没有回家。   戌初,雀鸟归巢。   一衙差走进签押房,道:“赵知府,这是城防营送来的文书,请赵知府过目。”并给赵墨点了几盏烛灯。   烛灯昏黄的光将赵墨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地上在墙上,黑影沉沉地压在签押房里。   天已经全黑了,他的小云儿还没有回家。   戌正,万家灯火。   一衙差领着赵府一小厮走到签押房外,小厮道:“赵知府,这是你吩咐送来的被褥和一些换洗衣物,还有日常所用之物。”   赵墨垂着眼眸,风平浪静下是深海暗潮,冷峻的脸上凝重着,凝着化不开的心事。   他都已经打算住在签押房了,他的小云儿还不愿意回家。   亥初,衙门夜值。   一衙役上前来给赵知府签押房里添一些热水,道:“今晚小的当值,赵知府若有吩咐只管命小的去办。”   热水淙淙地流到盥洗铜盆里,腾起层层水雾。   赵墨没有说话,眼底是熨烫的朦胧水雾,可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冷冰冰的,是滚烫水雾探不到的深渊。   他都等了这么久了,小云儿还是不肯回家。   亥正,万物俱寂。   赵墨颀长挺直的身影定定地站在烛灯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拇指转磨约指的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转得无名指根都红了。   她是不是不记得了,还是说她记得只是她不愿回府,所以就装作不记得了。   吴枕云,有些话你应该要好好记得的。   吴枕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可你现在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吴枕云,夫君可以不见你,但你要记得回家。   吴枕云,你若不知道回家的路,那夫君亲自带你回家……   突然,赵府一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回禀……回禀赵知府,吴少卿回府了,她回府了!”   小厮的话还没有说完,签押房里就没有了赵墨的身影,一点都没有了,连影子都倏地一下消失不见,毫无痕迹,好像赵墨从未待在这里苦等过几个时辰一样。 第55章 明天就走!   或许她只是回府收拾东西搬到大理寺。   或许她只是忘了重要的东西得回府取。   或许她只是回府和小厮交代一声就走。   或许她只是想要最后和赵墨道一声别。   或许她原本并不愿意回家只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才回来一趟,并没打算留下。   不管哪种可能,赵墨都要回府。   吴枕云吩咐厨房烧菜做饭,要烧豆腐虾仁汤,茄酱牛肉羹,炙竹刀鱼,做红米饭。   她说:“红米饭要煮得软一点,但不能太湿,竹刀鱼烤得嫩一些,牛肉羹也是,不许炖老了,豆腐虾仁汤得用嫩豆腐,虾仁选青虾,再添一把小葱,切碎碎的往里头撒。”   这些话她平时都是直接对赵墨说的,让赵墨记着再去吩咐厨房,话很家常,语气随意普通,但却会让人莫名的安心。   赵墨在远处望着她,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琐碎话,轻轻一哂。   她慢慢吞吞地吃过晚饭后,就吩咐小厮们烧水,准备沐浴洗漱。   “今日洒些玫瑰甜香,呀,手抖了,香味太重了,再添一点玉兰花,这个味道刚刚好。”   她在浴室里饶有兴趣地调着沐浴香,重了轻了,手抖了,小声抱怨沐浴的香味太重了,最后还得泡一桶什么都不添的热水去去身上的花香,反复折腾。   “头发湿了,得吹好一会儿。”   她沐浴时总会浸湿头发,每次赵墨都得用绒巾给她擦拭好久,直到干了才让她上床睡觉。   沐浴洗漱后她坐在里间的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一为晾干湿哒哒的发尾,二为助眠好入睡。   最后她都是在赵墨的怀中沉沉睡去的,再由赵墨把她抱到床上去安寝。   她看书看到眼睛睁不开了,伏在案上小眯一会儿,然后摇摇晃晃的自己起身往床上去。   噗的一声,整个人扑到床上绵软的被褥里,身子再轻轻一滚,钻到被子底下睡觉。   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吴枕云是记得的,她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赵墨的话。   赵墨就站在里间窗外,深深地望着他的小云儿安安静静地躺在被褥里闭眼睡觉。   赵墨知道她是睡不着的,闭眼不过是装睡给他看让他知道她不会离开而已。   小云儿还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赵墨转过身,走向府门,留下里间给吴枕云。   他也答应过吴枕云,若她生气了,他走。   窗外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吴枕云从被褥里坐起身来,摸着胸前那枚坠着的约指,紧握在手心里,双膝屈起,小脸埋在腿间。   她很委屈的。   晶莹的清泪在眼眶里一点一点地蓄满,她不想哭,咬咬牙强忍着憋了回去,可一咬牙眼泪就唰的一下从眼角流了出来,这就糟了。   眼泪一旦流下就如泉涌般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原本只是喉间低声呜咽,不料越哭越大声,声音渐渐敞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鼻尖还有脸颊全都红了,一道道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袖口领口全都湿哒哒的,难受死了。   可越是难受她哭得越是厉害,心里难受就算了,现在身上也难受,她觉得上天今晚是故意针对自己,非得让她寻死觅活才肯放过她,让她睡个安生觉。   吴枕云不想寻死觅活,有些事只要她不去想不去计较,就能好好睡觉。   但她怎么可能不计较,怎么可能不去想?   与赵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他的话里潜伏着多少真心假意,他的目光里又有多少是吴枕云看不清的别有深意?   吴枕云相信他缱绻的私语是真的,相信他温柔的目光是真的,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也真的对自己有所隐瞒。   吴枕云现在一回想起来便冒出种种怀疑,怀疑所有过往的日子,怀疑赵墨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该怀疑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自己困在其中折磨自己。   如果赵墨在自己跟前就好了,她便不必靠折磨自己来纾解心中纠缠不清的思绪,她可以咬他,可以打他,可以踹他,可以骂他,可以对他做所有发泄愤懑的事。   他不会还手的,这一点吴枕云至少可以相信。   但赵墨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走得很干脆利落,一点都留恋她。   “走就走,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现在的赵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吴枕云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他当然不会顾及她当下感受。   是这样的吧,吴枕云暗自揣测着。   以前她不会这样想,但此时不同彼时,这种想法堆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越累越多,重重地压着她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吴枕云摩挲着手心里那枚羊脂玉约指,暗自叹了一声自己不争气,赵墨都这般待她了,她居然还巴巴地回赵府住。   在大理寺的签押房住着不挺好的吗?就因为答应过赵墨所以就得回来?实在是太没骨气了!   就住一晚,明天她就去大理寺住!   吴枕云暗暗咬牙下定决心,喃喃地念着:“明天就去大理寺住,绝对不住这里了!”   念着念着她就自己和自己和解了,倒在床上沉沉睡过去,被褥都不盖,就这么蜷缩在褥子里睡着了。   她都睡着了,真的睡着了,赵墨为什么还不来?呜呜呜……   吴枕云在梦里替自己委屈起来,抽抽噎噎地哭着,鼻子一呼一吸,透红的鼻尖微颤,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可怜得很。   “明天就回大理寺,一大清早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做着混混沌沌的虚无缥缈的梦,口中低声喃喃着这件事,像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所有准备,决议要走了。   这一日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吴枕云的脑海混乱不堪,觉得委屈难受时就怪罪赵墨,将自己所有理不清的事全都推到赵墨身上,如此囫囵地含糊过去,就不用直面自己心中的矛盾。   什么矛盾呢?   其实她也希望有一条律法可以保护像刘青伊这样的人,只是她更怯弱,她没办法像赵墨那样笃定地说:“没有失败的如果。”   她只想退到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下一个刘青伊出现的时候,她再退,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为止。   这是她所不敢面对的那个怯弱无能的自己。   “赵遇白,赵遇白……”   “嗯?”   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应她。   但她不知道,只知道一味地唤着他的名字。   “赵遇白,赵遇白……”   这个名字能够将她心里那些胡乱纠缠的一切迎刃而解,她喜欢念着这个名字。   很喜欢。   赵墨一直站在窗外听着吴枕云哭,听着她抱怨,然后再听她说:“明天就回大理寺,一大清早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怎么可以走呢?答应过的事就要说到做到,这么大个人了得知道信守承诺。   “小云儿回来都回来了,就不要想着走了,好不好?”   赵墨悄然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扯过被褥给她盖好,手背在她被泪水洇湿的脸颊上擦拭着,动作轻轻柔柔的,深深地望着她。   烛光在他侧脸镀上一道浅浅薄薄的金色,棱角分明的脸因眉间溢满的疼惜而变得柔和。   他俯下身来,贴在吴枕云耳边,满心愧疚道:“夫君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小云儿不要生夫君的气了,好不好?”   赵墨有意隐瞒一半是为了不让她整日忧心,这些事他自己放在心上就好,吴枕云的那颗心那么小,那么可怜脆弱,不能让它承担太多的事。   还有一半是出于他的私心,他不想让吴枕云看到这样的赵墨,这样的赵墨只会将她吓退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   刚成婚时吴枕云本就不怎么乐意,再多给她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现在她就不会是他的妻子了。   赵墨不能赌,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吴枕云必须是他的妻子,他和她都别无选择。   只是委屈他的小云儿了。   赵墨还有许多事得去做,肃清科场舞弊,与刑部周旋,删添旧法,营造声势……但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事,只想哄哄他的小云儿,替他的小云儿擦擦眼泪。   他并不奢望吴枕云原谅他的隐瞒,也不会强迫吴枕云理解自己的做法,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能轻易化解开的。   赵墨哄她只是为了安抚她,不让她太过难受了。   他现在不是赵知府,只是吴枕云的夫君。 第56章 你买裙衫给自己穿?   “小云儿乖,遇白哥哥给小云儿买糖吃。”   “小云儿别哭,小云儿的眼睛很漂亮,哭红了眼就成了小兔子了。”   “小云儿成了小兔子遇白哥哥也不会嫌弃你的,放心,遇白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赵墨轻拍吴枕云后背,轻轻摩挲她后颈,又来回抚摸她的双肩,每一个动作都是他以前哄吴枕云不哭时做的,说的每一句话也是。   睡得迷迷糊糊的吴枕云因为他的这些话一点一点挪到他膝上,钻入他怀里。   忽地,一只纤细玉嫩的食指勾住了赵墨那修长有力的食指。   赵墨微微一怔,旋即便都是欢喜,看着那只小手的主人,声音低沉地唤了她一声道:“小云儿?”   他的小云儿迷蒙着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眸,呆呆地看着他,嗔怪道: “遇白哥哥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小云儿等你好久好久了,我都哭了两回了,正要哭第三回 呢,就睡着了。”   赵墨顺势侧躺下来,将小云儿搂在怀里,薄唇抵着她前额,极轻极低的声音道:“小云儿生气了,不想见遇白哥哥,遇白哥哥就走了。”   吴枕云主动将前额贴到他唇上,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眸含着水润,眼角红红的,嗓子哭得说话都瓮声瓮气的。   她说道:“小云儿哪里敢生遇白哥哥的气?遇白哥哥不许污蔑小云儿,小云儿可乖可乖了!”   “遇白哥哥知道。”   赵墨低头望着怀里的人,多想时间就停留在此时此刻,他的小云儿没有生他的气,他也没有对小云儿隐瞒什么。   他唤她:“小云儿。”   小云儿应他:“嗯?”   赵墨的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残泪,问道:“如果遇白哥哥惹你生气了,小云儿想让遇白哥哥做什么才肯消气啊?”   “骑马!骑大马!”吴枕云十分天真地说,因不怎么清醒,说话含含糊糊的,道:“如果……如果遇白哥哥让我骑大马,我就不生气了。”   小时候吴枕云见到别家的爹爹会把自己的孩子架在颈脖上看花灯,别家的阿兄会蹲下来让自家妹妹骑在背上看花。   她很羡慕,眼巴巴地看了好久好久,却不敢像那些小女孩一样开口和赵墨说她想骑大马,生怕过分的要求会让赵墨厌恶她。   赵墨自然也就没有背过她。   所以小时候的吴枕云从未清清楚楚地看过元宵节的花灯,后来长大了长高了,她便再也没有了看花灯的兴趣了。   “好,骑马,骑大马。”赵墨绕到她后背,轻轻拍着哄她梦得更深,问道:“如果有一天小云儿很生气很生气,你想让遇白哥哥怎么哄你呢?”   “裙子,漂亮的裙子。”吴枕云在梦里的断句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尾音像翘尾巴似的上扬,欢喜道:“遇白哥哥给我买漂亮的裙子,好多好多花的漂亮裙子。”   裙子不耐脏不好洗,吴枕云很少会穿这些麻烦的衣裙,长大了更是如此,可她还是喜欢的,那些花团锦簇,粉白/粉白的娇嫩颜色的裙子,她也想穿着到长街上走一走,在风里转一圈,像是被疼爱的小女儿一样。   “好,遇白哥哥给你买,盛都所有的漂亮裙子都是我家小云儿的。”赵墨立马答应她,又暗暗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这两个法子太幼稚了些,万一没有用呢?   他不得不多问一句,道:“如果小云儿不想理会遇白哥哥了,遇白哥哥该怎样才能让小云儿理一理哥哥呢?”   “嗯……小云儿不会不理遇白哥哥的。”吴枕云的小脸埋在他颈窝处,闷声道。   小时候吴枕云恨不得日日都黏在他身边,他说一句她应十几句,怎么可能不理会他。   赵墨轻声道:“小云儿恼了就会不理遇白哥哥了。”   吴枕云仰起小脸,迷蒙的眼眸看着他,问道:“遇白哥哥为什么要惹小云儿生恼呢?”   “…………”   赵墨该怎么和小云儿解释呢?   他说:“因为遇白哥哥不好。”   吴枕云立马抱着他健瘦的腰身,赖在他怀里,娇声娇气道:“遇白哥哥最好了。”   赵墨轻轻一哂,到底还是小云儿疼他。   “遇白哥哥这么好,那小云儿要不要亲一亲遇白哥哥?”   赵墨说完这句话就有些不齿自己,现在的吴枕云哪里有什么清醒神志来应付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趁着吴枕云迷糊的时候让她主动亲自己,未免有些无耻了。   可他近日太累了,他想要吴枕云亲近他,想要做一会儿吴枕云的夫君,如此他才能有足够的心力继续回到盛都府衙做他的赵知府。   他的小云儿从未听过这样奇怪的要求,明显是愣住了,小脸一直呆呆的不知该怎么回他,好半晌才弱弱冒出一句:“遇白哥哥,小云儿……不敢。”   赵墨问她:“那小云儿想吗?”   吴枕云摇头,“不敢想。”   赵墨道:“小云儿张嘴。”   “啊~~~”吴枕云微微张开樱唇,她“啊”的尾音还没收完,就突然变成了“唔”。   是遇白哥哥亲上来了。   吧唧吧唧,好吃。   赵墨本想慢慢教她主动的,只是她那樱唇里一溢弱弱的“啊”声,他便没办法再克制压抑自己。   他喉头攒动,上下吞咽着,想要从意识不清醒的吴枕云口中撷取到能够抚慰他不安心境的气息。   赵墨可以冷静地应付朝堂上的纷争,朝野外的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之下的处处陷阱,却唯独没办法面对不想理会他的吴枕云。   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吴枕云的回应,如果得不到她心里的回应,那他就要得到吴枕云身体上的回应。   小云儿很懵,遇白哥哥明明是说让自己亲一亲他的,为什么最后成了他亲自己呢?   还亲得这么重,一点也不心疼她。   算了,遇白哥哥原本就不怎么心疼她的,看在遇白哥哥嘴唇很甜很好吃的份上,这事她就不和遇白哥哥计较了。   次日。   吴枕云原以为赵墨不在她会睡不好的,可这一晚她睡得好沉好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快晌午了。   “昨晚说了今日一大清早就要收拾包袱去大理寺的。”吴枕云想起昨晚自己说的话来,揉了揉额角,看着空荡荡的里间,爬起身来走到衣柜前收拾衣物。   一打开衣柜她就傻眼了。   这一堆花花绿绿粉粉嫩嫩的裙衫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她的衣裳啊,怎么塞在了她的衣柜里?   她随手拿起一件裙衫看了看,绣的是粉白色的蔷薇花,娇娇嫩嫩的颜色还挺漂亮的,抱在怀里摸了摸,布料又滑又顺,软软的像水一般在手指间流淌。   初夏时穿上这样的裙衫肯定比那绯色襕袍要舒服得多。   可这不是她的裙衫。   吴枕云将手里的裙衫放回到衣柜里,刚要合起衣柜,立马皱起了眉头,这是她的衣柜,旁人凭什么把衣衫放到这里面啊?   不对,旁人根本进不了这里间,那这是赵墨放的。   赵墨昨晚回来过?   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把这些裙衫放到衣柜里?   他又穿不了这些,买这么多做什么?拿来一件件欣赏的?   “有病。”   吴枕云砰的一声用力合上衣柜的门,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收拾换洗衣裳的,又万般嫌恶地打开了衣柜。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衣衫襕袍全都不见了!不见了!连衣桁上挂着的绯色獬豸官袍也不见了!   这些粉粉嫩嫩的裙衫鸠占鹊巢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鹊留下的蛋给赶了出去,欺人太甚了。   赵墨凭什么这样欺负她?把她的衣裳都卷走也就罢了,还用这些好看的衣裳占她的位置,让她眼馋却不能穿!气死人了!   吴枕云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云纹雪色中衣,当然不能就穿着这个出门,得找件合适的衣裳。   今日得去大理寺,得穿圆领襕袍。   最后她好不容易才翻找出赵墨十四岁时的一件半旧深青色襕袍穿上,即使是赵墨十四岁时穿的,罩在吴枕云身上却还是宽松了很多。   她就穿着这件襕袍到大理寺去办公事,幸得今日不必到外头办差事,只在大理寺签押房内伏案办公,身上穿着什么都不要紧,穿了就行。   赵知府今日很忙,但他还是在散衙的时候去了一趟大理寺,这是赵知府成婚之后养成的一个习惯,每次都要和吴少卿一起回府之后,赵知府才会再折回来继续手中的公事。   赵墨知道清醒的吴枕云还在生他的气不想见他,他便站在大理寺斜对面一食店三楼上,远远地看着从大理寺内走出来的吴枕云。   深青色襕袍?她没穿自己给她准备的那些漂亮裙衫吗?   难不成是她已经长大了,不喜欢那些粉粉嫩嫩的裙衫了?   或者是她觉得裙衫还不够,她更想要骑大马?   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离元宵节的花灯还有好久好久,到那时候再哄,小云儿都要哭死了。   小娘子果然是难哄的。   不过吴枕云今日还是回府去住了。   她还是赵墨的小云儿,还是赵墨的妻子。 第57章 我才没有这么无耻   吴枕云依旧每日都会回府,赵墨依旧没有回府。   赵墨这些日子真的很忙,即使吴枕云不见他,也不去找他不去问他,吴枕云也能清楚地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某日晡时,她和任逸在一家食店吃/精肉臊子面,看到赵墨骑着马路过她身边,往刑部衙门去了,她便知道赵墨又去刑部周旋了。   修正添补律法这样的事,刑部不可能不参与其中,赵墨必须要摆平刑部这块硬石头,否则前路寸步难行。   某日申时,吴枕云和杨文诗到酒楼去盘问一位酒楼的常客,正好碰见赵墨与几位朝中亲王相谈要事。   修正律法这样的事,仅凭一己之力是断断不可能完成的,赵墨需要把更多的势力牵扯进来,自愿的不自愿的都无妨。   某日酉正,吴枕云从大理寺出来后直接回府,路上撞见正往万年县策马奔去的赵墨以及他的下属和随从。   万年县是穆亲王的封地,赵墨带这么多下属和随从去,多半是要借此警告敲打穆亲王,若穆亲王敢轻举妄动,他绝对不会客气。   赵墨说:“没有失败的如果。”   这句简单的话,需要赵墨付出很重的代价。   某日午时,盛都府衙的余推官难得到大理寺一趟,将案卷文书恭恭敬敬递给吴枕云之后,便问她道:“赵知府想寻一些往年的案卷,不知吴少卿这里有没有?”   说着余推官自己先纳闷起来,道:“吴少卿莫要怪下官传话含糊,赵知府原话便是如此,下官也不知赵知府要寻什么样的往年案卷。”   吴枕云知道赵墨是想要从往年的案卷中找到无数个与刘青伊类似的案犯。   她对余推官道:“本官知道了,过两日送去。”   “多谢吴少卿。”   依余推官素来拖懒的性格,他话到此处原该告辞的,可他却突然有意无意地说起赵知府来。   余推官说:“赵知府近日熬了三天三夜都没休息,衙差们都劝他到签押房里小憩一会儿,赵知府没应,也没到签押房休息。”   “我们就揣测着这赵知府兴许是有认床的习惯,出了府里那张床,到哪里都睡不好觉。”   “赵知府夙夜在公不得回府休息,我们很是担忧,且赵知府这两日好像有旧伤复发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因为累日积劳的缘故。”   吴枕云正执笔伏案疾书,淡淡抬眸,道:“余推官,我不是大夫,你同我说这些没什么用的。”   余推官略有些尴尬,讪笑着退下之后,吴枕云撂下手中的笔,很是烦躁。   认床?她怎么不知道赵墨有这鬼毛病?上次在万年县的客店里,他不是睡得挺好的吗?哪里认床了?   还有,他自己伤的自己,还下了狠手弄成重伤,现在旧伤复发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活该!吴枕云才不要再伺候他一次。   再说了,他让余推官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是吴枕云不让他回府的,他回来就回来,赵墨若不想走,吴枕云也没法把他赶出去,最多就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而已。   且不提赵墨此前隐瞒她的种种,就说赵墨那日把她的衣裳官袍全都卷走,第三天才迟迟的悄悄送回来,害得吴枕云连穿了他两日的旧襕袍,这事就足够吴枕云对他冷脸了。   算起来吴枕云和赵墨已经十几天没见面了,十几天呢?   十六天又五个时辰。   赵墨没日没夜地处理着手边的各种繁杂琐碎公事,为的是把没有吴枕云的日子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如此他才不会感觉到日子太过难熬。   可这样的日子能撑多久呢?   一直支撑他到现在的是那晚吴枕云檀口里的清甜气息和樱唇上的柔软绵润。   现在他可能撑不住了,一刻都撑不下去了。   没有人比他更需要吴枕云。   很多事只要赵墨想要知道他就能知道,可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府,若回府了,吴枕云却压根不想见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收拾包袱到大理寺去住?   赵墨整日想着这件事,想着想着,手上突然撂下玉管羊毫笔,起身径直往大理寺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大理寺里只有夜值的衙差。   与其整日担心吴枕云会收拾包袱到大理寺来住,不如赵墨自己收拾包袱住进来。   她若回府,正合他意,她若住在大理寺签押房隔间,正撞见他,无论吴枕云选择什么,殊途同归都是赵墨。   赵墨看了一眼那竹榻,吴枕云午时小憩的时候会睡在这上面,他三指扯了扯衣襟领口,松了松颈下的束缚,掀开被褥直接躺了下去,被褥和枕头上都是吴枕云的气息。   淡淡的清甜,柔柔的花香,还有软软的暖香,是独属于吴枕云的气息。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吴枕云敲破自己的脑袋都没想到自己的签押房隔间里居然睡着赵墨!!   只见赵墨睡在竹榻上,腰腹间盖着一截蔷薇铺满的被褥,深绯襕袍的衣襟领口被扯下了一点,露出云纹雪色的中衣立领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修长的颈脖下,微微凸起的喉结处泛着淡淡的薄绯,喉结时不时上下滚动。   下裳外撇到一边,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左腿屈起,右腿随意搭在竹榻边上,左手臂枕在后颈,右手垂在竹榻边轻轻晃着。   一张竹榻本就没有多大,赵墨这么峻拔颀长的人随意慵懒的往上一躺,显得这竹榻更加窄小了。   盛都府知府跑来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盛都府风水不好或是夜里闹鬼,赵知府不得不纡尊降贵睡在大理寺少卿的签押房里。   吴枕云走上前去,俯下身子轻声唤他:“赵遇白?赵遇白?!”   赵墨看起来很累,沉沉地睡着,眉间紧锁,锁住了重重的心事,无人可解。   他薄唇有些干,应该是睡了很久且睡前忘了喝水了。   吴枕云的食指轻轻覆上去。   微凉,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形的起伏和因干燥浮起的一点点薄皮,微软,指腹轻轻按压下去,触感很奇妙,和覆在她樱唇上时的触感很不一样。   这就是此前日日夜夜欺负她的赵墨的薄唇,她忍不住狠狠戳了几下,当做是报复。   吴枕云没打算叫醒赵墨,因为她现在还不是很想和赵墨说话。   她站起身来,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影,等等……吴枕云突然想起余推官说赵墨旧伤复发,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床上的赵墨,皱着眉头揣摩着他旧伤复发到底严重不严重?   心中揣摩不如亲手查验,这是吴少卿养成的好习惯。   她又坐下来,伸手去解赵墨的系带。   赵知府被扒掉上衣了。   赵墨昨晚扯下衣襟时已将系带结解了一半,剩下的吴枕云只需费些功夫就完全解开了,扒件衣服还是很容易的。   赵知府被一只,不,两只小魔爪摸了个遍。   吴枕云才没有摸了个遍,她就只是查看了一下赵墨已愈合的两道重伤,顺道戳一戳他胸膛和腰腹,看看他近来身体如何,仅此而已。   她若真的敢摸个遍,赵墨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地诱敌深入了。   赵知府被轻薄了。   吴枕云只是想帮他把衣服穿上,谁曾想他自己胡乱翻个身扯到衣裳,顺带将揪住衣裳的吴枕云给扯到赵墨身上去了。   所以她不是有意扑在赵墨的胸膛上的。   虽然她偷偷摸了一下赵墨的结实有力的胸肌,但也只是一下下而已,算不得是轻薄。   扑在赵墨身上的吴枕云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坐稳,一只长臂就伸过来揽住她。   赵墨身子一翻,反客为主,将她压制在身下。   十七天又一个时辰,这是赵墨能够克制自持的极限了。   赵墨说:“小云儿,夫君难受得很,夫君只想要小云儿。”   这话是在吴枕云唇边说的,嗓音低沉喑哑,急促的气息温热,扑在她的小脸上,酥酥痒痒的。   吴枕云偏过脸去,不让他亲到自己,他难受就难受,还非得欺负她让她跟着一起难受,一点道理都不讲。   赵墨说:“夫君不想再熬过这种日子了,小云儿,夫君熬不下去了。”   两指紧紧捏住她的小脸,深深吻了上去,不管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只要撷取到她的柔软和清甜,旁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吴枕云暗暗咬着牙,谁让他整日整夜一心扑在公事上,熬不下去也是预料之中的活该,自作自受。   赵墨说:“小云儿,抱抱夫君好不好?”   吴枕云一直与他这么僵持着,嘴上不回应他,身体也不回应他,就这么将赵墨晾在她的冰凉凉的冷淡里,连抱一抱都不肯,绝情得很。   赵墨别无他法,想要听到吴枕云的声音,得到她身体的回应其实很简单,他只是选择了最温柔的方式。   他并不擅长温柔。   一只大掌将她两只手腕一并牢牢扣住,身体压制住她的挣扎,眼眸被拨火得越来越猩红灼热,高高大大的身子严严实实盖住她的娇小单薄的身躯。   密不透风,不留余地。 第58章 你才不懂拒绝!   这是大理寺少卿签押房的隔间,大理寺庄严肃穆,签押房清整干净,隔间虽只是隔间,但也应当是退一步的庄严肃穆和清整干净,退一步不是退很多步,所以至少不该在这地方做这种事。   哪种事?   自然是赵墨现在想要做的事。   “赵遇白,这是签押房……唔唔……这里是签押房,这里是……唔……唔……赵遇白,你敢再……呜呜呜……”   吴枕云急急轻喘着,躺在凌乱的衣裳之上。   窗外和煦的光透过竹林,洒向房内。   初夏清晨的气温和赵墨身上滚烫的气息将她焐得浑身湿热,鼻尖上渗的一两点晶莹的薄汗滚到绯红的脸颊上,短短一句话说得虚软娇吟。   她抓着赵墨腰侧的衣料,被热汗糊得眼泪婆娑的眼眸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   可他根本不为所动。   “小云儿不乐意同夫君亲近,夫君知道,可夫君没办法放开你……嗯……”   “夫君熬了好多个日日夜夜,熬得日都冷了,月都凉了,可小云儿就是不愿意见夫君,夫君一点办法都没有。”   “夫君只能这样了,至少……至少这种时候的小云儿最诚实,这种时候的小云儿不会欺骗夫君。”   是身体很诚实。   这种事,小云儿本就很青涩,难以招架应付,她的身体更是笨拙。   笨拙得不知道遮掩也根本没办法在他的侵袭之下掩饰,喜欢就是喜欢,欢愉就是欢愉,乐意就是乐意,会让赵墨清清楚楚,真真实实地明白她的喜怒和意愿。   自成婚以来,不管赵墨如何欺负她,不管她有多难受,有多疼,有多累,她那笨拙的身体都从未拒绝过他。   从来没有。   这些都仰赖于小云儿身体的坦诚与懵懵懂懂不知拒绝,不知掩饰。   饶是如此,此时此刻的赵墨心中还是很不安,很怕连小云儿的身体都不愿意接受他了,更怕自己这般急迫地要求她身体有回应会将她激怒得又要好几十天不想见她。   她不愿意穿自己给她买的裙衫,听到自己旧伤复发也不关心,送相关卷宗都不自己送,而是转交给旁人递到他手里,这些都是因为她不想见自己。   可赵墨想要见她,想要她,非常想要,想要到宁愿吴枕云咬牙切齿地再多恨自己几天,也不再这般与她僵持下去。   “赵遇白!!”她很生气。   “小云儿,夫君想要你,很想很想。”赵墨喘息很重。   “可我不想要你。”她不悦道。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赵墨眼底逼得血红,紧捏住她脸颊的两指往下滑,扣住她颈脖,厉声警告她:“吴枕云,你只能想要我,除了我,你谁都不能想要!谁都不行!!”   随着这一句话来的,是赵墨紧咬后槽牙的沉重喘息,铺天盖地地倾轧和黑云压城地席卷。   谁想要别人了?她谁都不想要!谁都不想!包括赵遇白!!   可赵墨现在哪里听得了这些解释,他的眼眸猩红得可怕,吴枕云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浑身怵惕颤抖。   吴枕云没办法和一个昏昏倒到,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人讲这里不可以那里不行的大道理。   她只能故技重施,重操旧业。   “遇白哥哥,小云儿怕,遇白哥哥不要这样好不好?小云儿求求你了!小云儿都快哭了!遇白哥哥!小云儿真的要哭了!”   “遇白哥哥,小云儿难受,遇白哥哥压得小云儿好难受!难受得快要窒息了……呃……小云儿没骗你,真的快要窒息……唔……”   “遇白哥哥,小云儿快喘不过气来了,小云儿快要死了,小云儿真的快要死了……呃……死了……真的……活不过来了那种……”   赵墨听到了,每一句都听到了,包括这些话里的颤抖害怕与偶尔的小心机。   赵墨又心疼又好笑,停下来安抚她,大掌一面拭去她的热汗热泪,一面轻啄她可怜湿润的樱唇,道:“只要小云儿答应遇白哥哥,以后不许不见遇白哥哥,遇白哥哥就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我没有不见你。”她低声道,有些委屈。   明明是他不来见自己,怎么变成自己不愿意见他了呢?   “小云儿有。”赵墨比她还委屈,“每次夫君路过小云儿身边,小云儿都不愿抬头看看夫君,要么和别人吃面,要么和别人办公事,要么自己走自己的路,把夫君晾在一边不理夫君。”   吴枕云别过脸去,道:“你不也没看我?!”   赵墨捏捏她的脸,道:“小云儿没看夫君,自然不知道夫君看你。”   小云儿听他这话,恼了,瞪大了杏眸,道:“你这是怪我?”   “没有,夫君不怪小云儿。”赵墨紧紧抱着她,抱得两人密不可分,道:“小云儿没错,错的是夫君,小云儿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夫君受着就是了。”   见赵墨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吴枕云就试着推开他,哼哼道:“小云儿现在不想你抱着她。”   可她不知道赵墨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冷静,双臂箍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怀里。   他说:“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果得不到强烈的身体回应,得到安静的回应也是好的。   吴枕云轻叹一口气,如以前那样乖乖地待在他怀里,下巴被迫抵在他肩上,随着他越抱越紧,随后小脸又被迫埋入他颈窝间。   没过一会儿,她就小声道:“好了吗?可以了吗?一会儿已经到了。”   “还没。”   赵墨深吻着她的唇,难舍难分,不肯就这么轻易放开她。   她小声抱怨道:“已经好多个一会儿了,我还在生你的气呢,你不能太得寸进尺了,唔……嗯……”   抱怨的时候,口中还含着模糊不清的水渍声,可怜又可爱。   赵墨像个严苛的先生,纠正学艺不精的学生道:“这不算得寸进尺,继续刚才停下的事才算是得寸进尺。”   “那你也不能太过分了!是我生你的气!是我!”   吴枕云极力想要收回自己的主动权,可赵墨压根不理会她,他想要的远远没有得到满足,这一点小云儿都不肯给,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   他控制不住,最后难受的不还是吴枕云。   “赵遇白。”她小声唤他,很弱很软。   “嗯?”他低声应她,低低沉沉的。   “我还是很生气。”她说,说得很认真。   “我知道。”赵墨点头,她说的是关于刘青伊的事,关于自己隐瞒她的事,这些事对她来说很沉重,她没办法轻易抹过去。   她生气是为了让自己牢牢记得不要放下这些事。   “我这几天很难受。”她主动往赵墨怀里钻,低声道,带着些许弱弱哭腔。   “夫君知道。”   赵墨的薄唇覆在她被濡湿的前额上,小云儿因为放不下那些沉重的事而生他的气,却又因为生气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而日夜心闷睡不好。   这些她道不明的心思赵墨都知道。   她最后说:“所以你不要让我更难受了!”   赵墨眼眸颤了颤,是内疚也是心疼,低声问她:“夫君这样会让小云儿难受吗?”   “嗯。”   吴枕云点头,赵墨越是亲近她,她越觉得自己应该放下那些事,不再去计较了,但她明明不愿放下的。   她不想自己陷入这种为难纠结之中,便将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推给赵墨。   “那夫君以后……”   赵墨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吴枕云紧贴着他颈下的樱唇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他吞咽得艰难。   最后赵墨说:“不行,夫君没办法如小云儿所愿。”   他是知道吴枕云想什么的,只是他没办法做到,十几天已经这么煎熬了,再也一个十几天……   赵墨没打算在吴枕云面前做一位坐怀不乱的君子,他只想做小云儿的夫君,疼她爱她的夫君必定是受不住十几天不碰她的。   “赵遇白!!”吴枕云狠狠咬了他一口,眼眸一瞪,嗔怒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小云儿恼便恼吧,夫君受得住。”赵墨的薄唇在她颈下游移,声音低低沉沉又沙粝喑哑,道:“你想怎样都行,唯独床榻间的夫妻之事不能由着你。”   “这种时候你都不肯放过我。”小云儿咬他的肩膀,咬他的颈脖,说:“你和我成亲果然是为了欺负我,折磨我!”   赵墨也不辩解,点头:“是,夫君确实是为了这个,而且夫君觉得还不够。”   此时大理寺的鼓声轰轰轰敲得震天响,是该起身出去了。   赵墨终于舍得放开她,歪靠在竹榻上,身形随意,眉间紧锁,几天几夜没合上的眼眸沉沉困倦着,静静望着在竹榻边整理衣裳的吴枕云。   望着他的小云儿。   “小云儿这就走了?”赵墨倦懒疲惫地支着额角,似有些哀怨地看向吴枕云:“这么多天了,小云儿都不肯抱抱夫君吗?”   “不要!”   吴枕云站在竹榻边上,认认真真抚平自己的衣襟领口,像是个始乱终弃,玩弄感情的无情女子,刚刚同赵墨亲热后立马冷着脸把他晾在床上不理会他。   整理好衣裳后,直接掀开竹帘大步走了出去。   无情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明天更。   吴枕云:我不要同他和好,我不要!作者你不许写我与他和好!   赵墨:……小云儿不愿意同夫君好?   吴枕云:哼,不乐意。   赵墨(咬牙切齿):那小云儿想要和谁好?   吴枕云:我……我没……我和谁都不好。   赵墨:可你对好多人笑了,你和那些人都不好吗?   吴枕云:那不一样。   赵墨:那你对夫君也笑一笑好不好?   吴枕云:不要。   赵墨:小云儿和谁都好,唯独不和夫君好。   吴枕云:是,我就是这样,气死你!气死你!哼! 第59章 全都是我的   大理寺少卿签押房内,初夏清晨的光投在桌案,慢慢移至吴少卿执笔的手上。   “吴少卿,我听闻一件小事。”   一直坐在吴枕云边上同她一起草拟结案书的杨文诗突然凑近她耳畔,神秘兮兮的同她说道:“吴少卿,此事与你有关,我见你这些天总是愁眉不展的就憋了好几天都不敢说,今日看你脸色和缓了不少,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为好。”   “与我有关?”吴枕云提笔蘸了蘸砚台里的点漆墨,并未抬眸,淡淡问道:“何事?”   杨文诗挪了挪屁股下的圆凳,凑得更近了,小声道:“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吴枕云将毛笔尖在砚台上撇了撇,看了她一眼,道:“那你还是别说了,我最近在生另一个人的气,没空再生你的气了,下次再说吧。”   她不擅长与别人置气,尤其是与她好的人,生赵墨一个人的气她就已经很难受很累人了,她不想再给自己夜里添些不得安睡的思绪。   睡不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可我憋不住。”杨文诗还是想说,道:“吴少卿,近些日子赵知府是不是都没回府?”   “嗯,他忙。”吴枕云淡淡回道,执笔落字。   吴枕云很少在旁人面前提起赵墨,更不会把“赵遇白”或是“我夫君”三个字挂在嘴边,杨文诗突然与她提起,她还有些诧异。   “是挺忙的。”杨文诗忿忿地替她不平,道:“忙着与别的小娘子相会呢!”   “他不会。”吴枕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笃定地否认了杨文诗的话。   若赵墨真的喜欢别的小娘子,一定不会委屈那个小娘子做见不得光的情人相好,就算不给那小娘子名分,他也定然会向吴枕云提出和离之后再与那小娘子相好。   “怎么不会,我都看见了!”杨文诗撂下手中的竹管兼毫笔,道:“那次我们去会仙楼问询查案,你在楼下,我先上的楼,一上楼我就见着赵知府在雅间里同几个小娘子卿卿我我,当时我就直接下楼想要同你说的,可我一下楼,赵知府他们就起身出来了,不能让你眼见为实,我也就作罢了。”   “后来我又听说赵知府这些天都不回府,吴少卿,你用你正常的逻辑想一想,白天不回府能说是忙,夜里也不回府那就不是忙了,是压根不想回府。”   “吴少卿,外面都在传你和赵知府不和,还说你同赵知府成婚是为了躲过穆世子的求亲纠缠。”   等杨文诗把这些话说完,吴枕云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点头道:“我确实和赵知府不和,我和赵知府成婚也确实是为了躲过穆世子的求亲纠缠。”   吴枕云正生赵墨的闷气,是不和,当初同赵墨成婚的原因有很多,躲穆世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就说嘛!”杨文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一点都不介意赵知府不回府,也不介意赵知府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吴枕云怎么不可能不介意,好歹也是赵墨的娘子,在其位谋其政,该介意的事她一样不会落,他不回府是事出有因,他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做什么?逢场作戏还是真有此意?   一会儿得理直气壮地去质问他才是,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有此意,吴枕云都不能容忍。   杨文诗好奇地问道:“吴少卿,你不在意赵知府,赵知府又素来冷漠不近人情,那你们两人平日里岂不是都冷冷的互相不搭理?”   “也没有。”吴枕云继续执笔疾书,淡淡道:“寻常人家夫妻做的事,我们也会做。”   煮茶下棋,看书临字,窗下剪烛花,床上共枕眠,夫妻间的事她和赵墨做了个遍。   “是吗?”   杨文诗虽不是很相信,但这毕竟是吴枕云自己的家事,刚才问了那些话已经算是很冒犯了,现在自然不好再多问。   恩爱夫妻本就没有多少,像吴少卿和赵知府这样相敬如宾的,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到了午间小憩时分,杨文诗走了之后,吴枕云掀帘走进隔间,一步一步走向赵墨,走一步说一个字,道:“会仙楼,小娘子,卿卿我我……”   她最后坐在竹榻边上盯着他的脸,双手撑在他腰身两侧,俯身逼近他,气势压人,娇躯却完全盖不住身下这人,只堪堪压住他心口。   她逼问道:“赵知府,别的小娘子待你好吗?别的小娘子漂亮吗?别的小娘子乖巧懂事吗?别的……唔唔……”   赵墨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她为何这般阴阳怪气,自家娘子醋坛子都快溢出来了,他能怎么办,只能一点一点用用他的唇替她轻轻拭去。   恰好她主动凑过来,正中下怀。   吴枕云总说赵墨小心眼,她自己其实也是喜欢拈酸吃醋的。   不过,赵墨喜欢她这般吃醋,气鼓鼓的粉腮涨红,是在意他的模样。   吴枕云被迫半趴在赵墨身上,后颈被他大掌扣住,只能仰着脸迎上他的深吻,一点点无法呼吸,一点点窒息。   “别碰我,脏!”吴枕云奋力挣扎开他,怒斥道:“别人碰过的,我不要了!”   “吴枕云!”   赵墨剑眉一凛,他没想到吴枕云竟真的怀疑他和那些小娘子有接触亲近。   不论吴枕云乐意不乐意,有力的长臂直接绕到她身后,重重一按,就将闹别扭的小云儿摁到怀里心口。   紧紧抱着她,紧到她没法甩手转身就走,赵墨才能安心同她说话。   “不许说气话!”赵墨低声警告她后,放缓了声,耐心的同她说道:“你打小就跟在我后边赴了这么多次的酒宴,我在宴席上是如何的你最清楚了,那次去赴宴我连酒都是自己斟的,怎么可能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小时候赵墨每次去赴宴都不会把吴枕云单独晾在府里,而是让她跟在自己后边一起去。   别人家的成婚宴、乔迁宴、登科宴、百日宴这些,吴枕云都跟着他去了个遍,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默默的不打扰他。   他怎么称呼主家,吴枕云就怎么称呼主家,他做什么吴枕云便做什么,不敢出一点错,所以赵墨的一举一动吴枕云都印象深刻,牢记于心。   在吴枕云的记忆里,赵墨从未对酒宴上的任何女子做出逾矩之举来。   不管那些女子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何种穿着,赵墨一律是目不斜视,举止有礼的,是一位很有分寸的少年君子。   吴枕云低下头不说话,小手扯着他腰间躞蹀玉带,从左边拨到右边,再从右边拨到左边,哗啦啦脆响。   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默不作声的。   赵墨轻抚她后背,道:“我只和我家娘子卿卿我我。”   “那……”她抬眸看向他。   赵墨又道:“夫君全身上下只有你碰过,哪里都是你的,每一寸都是你的。”   吴枕云要的不过是他亲口说出来,亲口与她解释,她既想要,赵墨自然都给她。   小云儿的小脸上终于见了笑,她甩开靴子爬上竹榻来,往赵墨身上娇软一扑,拿起他的手来,欢欢喜喜道:“这是我的。”   赵墨点头,反握住她的小手,道:“嗯,是小云儿的。”   吴枕云又捏捏他耳朵,眼睛亮亮的,道:“这也是我的?”   赵墨看着她,道:“嗯,是小云儿的。”   吴枕云又用手碰碰他的喉结,曲指刮了刮,道:“这也是我的?”   赵墨喉头滚了滚,哑声道:“都是小云儿的。”   “既这样,那……”吴枕云满心欢愉,很小声很小声道:“遇白哥哥就是小云儿的了。”   像是偷偷藏了绝世珍宝不敢让人发现,连宣示主权都小心翼翼压低声,怕惊扰了上天,上天会将她的珍宝抢走。   吴枕云欢喜得左揉揉他的大掌右捏捏他的耳朵,玩得正兴起时,赵墨眼眸沉了沉,道:“吴枕云。”   她抬头,眼底的欢喜还没有散去,问道:“做什么?”   赵墨想了想,说:“昨晚我去过大理寺囚狱。”   吴枕云放下他的手,身体后退了半尺,警惕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囚狱里关押着候审案犯刘青伊,吴枕云曾说过除了自己谁也不许提审刘青伊,赵墨也不可以。   吴枕云生怕赵墨为了新律法的实现,会再次利用刘青伊,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对赵墨有所防备。   身为大理寺吴少卿,这点警觉她还是要有的。   赵墨坐直起来认真道:“我左右前后都看过,大理寺囚狱的看守并不森严,有许多可乘之机。”   吴枕云无奈,“大理寺的狱卒大多都是年长的,但凡年轻力壮些的都被安排做捕快衙差了,捕快这行当危险,俸禄又少,人力总是青黄不接的,大理寺比不得盛都的城防营,我只能尽力而为。”   赵墨道:“明日我打算在囚狱附近安排几个人,若有事他们也能出手相帮,确保刘青伊是安全的。”顿了顿,又道:“这些人都藏在暗处,避免引人注意,明日我安排好了之后再与你细说。”   “这些事……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吴枕云有些奇怪,赵墨往日里不会同她说这么仔细的,最多说几个字“我自有安排”。   那晚吴枕云虽然没听到赵墨说的那句“夫君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但赵墨自己却记得很清楚,既然要什么事都告诉她,这件事他自然不会隐瞒。   包括此前去刑部、去那些亲王的宴席、去万年县……赵墨有意无意地都让吴枕云知道了。   “我不想瞒着你。”赵墨道:“以后也不会瞒着你。” 第60章 空签一枚   赵墨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吴枕云还没有仗着生气好好欺负他一次,他就突然自己坦诚认错了,吴枕云若是还在纠缠此事的话,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了。   一想到这里,吴枕云的眼眶就忍不住红了一圈。   “夫君瞒着你,你要哭,夫君不瞒着你,你也要哭,真是眼泪比口水还多。”赵墨把她搂入怀里,温热的大掌擦过她悄悄溢出的泪花,道:“我的小云儿可以继续生气,想生多久的气都可以,只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赵墨怎么会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   她十三岁的时候刚刚到国子监读书,一回来就和赵墨说她交到了朋友,那个朋友还邀请她到府上住几天,当时赵墨心里酸楚难受,觉得小云儿不依赖自己了,莫名冲她发怒,最后把小云儿给惹生气了。   那时候生气的小云儿就和他说过:“遇白哥哥,你不许先道歉,我这次要生好久好久的气,我要仗着生气让你给我买好多好多东西,你不许急着道歉。”   “我……”被戳破小心思的吴枕云仰起涨红的小脸,故作生气地质问他道:“你说你不会瞒着我,那你昨日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句问得赵墨心口直窝着滚烫暖意。   他笑道:“昨日清晨我在盛都府衙办公事,喝了两盏天青茶,吃了……”他摇头,“什么都没吃,喝了几碗温水,然后想了你好几遍。”   “想我做什么?”   “什么都做,小云儿平日里乐意做的和不乐意的做的事,夫君全都在自己心里脑中和你做了一遍。”   “龌龊!”吴枕云双手揉搓他的脸,警告他道:“以后不许想了!”   想她这件事不是赵墨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赵墨不置可否,道:“再然后我去了一趟白马佛寺。”   “去白马寺做什么?”   “求签。”   “求的什么签?”吴枕云冲他伸手,明明是好奇却偏要装出一副强硬的模样来,道:“拿来给我看看。”   “没来得及拆。”赵墨从袖中取出一枚红黄两色纸包好的扁竹签,递到她手里,道:“小云儿替我拆,兴许托小云儿的福能得个好签。”   “我看看。”吴枕云将手里的签拆开,抽出暗褐色的扁竹签,看了一眼上边的字。   “是什么签?”赵墨欲要和她一起看。   “是上上签。”吴枕云将那竹签往自己胸口微微下压,不让赵墨看清楚,双手合在竹签上,说道:“写的是心已定,事何忧,诸事相宜,逢凶化吉,贵人相助,万事成安,还写了需守己心,行善事,顺应天时……”   她眼眸狡黠地转了转,道:“还需善待结发之妻,不得苛责……咳咳咳……”   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得直咳嗽。   “结发之妻……”赵墨口中来回咀嚼着吴枕云嘴里说出的这四个字,唇角都溢着满满的欢喜。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他听吴枕云念完签,故意皱起眉头,道:“嗯……我看这形势不像是诸事相宜,逢凶化吉的样子,小云儿给我看看,你是不是解错签了。”   吴枕云不给他,把扁竹签护在怀里,问他:“你求的什么呀?”   “我求问我家娘子今日允不允许我回府。”赵墨看她,眼眸深深地说道。   “嗯……”她又低头瞄了一眼怀里那枚扁竹签。   “你看,不是上上签吧?”赵墨无奈长叹一声,道:“娘子定不会应允的,此事求不得,一求肯定就是一支下下……”   “你回府吧。”吴枕云突然说道,小脸认真,眼眸真挚。   “当真?”赵墨问她。   “当真。”吴枕云点头道:“省得旁人总是议论你怎么不回府,是不是在外头有别人了,你再不回府,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儿呢!”   赵墨一把将她按到怀里,大掌揉乱她青丝,满眼宠溺道:“果然是逢凶化吉,是个上上签,娘子诚不我欺。”   “签上说了你要对我好的。”   “好。”   “不能苛责我!”   “好。”   “嗯……要听我的话,小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譬如我说你以后少欺负我,你就得少欺负我,不许说不可以!更不能说做不到!”   “签上写了这个吗?”   “写了写了!”   “给夫君看看。”   “不给,就是写了。”吴枕云冷哼道:“你居然不相信我!”   “相信,小云儿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赵墨今日脾气好得很,笑道。   吴枕云跨坐在他膝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喃喃:“我说遇白哥哥是笨蛋,这句话遇白哥哥也信吗?”   “信的。”赵墨轻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说的话还这么幼稚。”   吴枕云埋脸在他颈窝处久久不说话,半晌,赵墨察觉到自己颈窝温温热热又湿湿润润的,便知道小云儿又哭了。   “小云儿怎么了?”赵墨柔声道。   “赵遇白,不要怕,我一直都在,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想要实现的,都会实现的。”吴枕云带着微弱的哭腔,认真的沉声道:“赵遇白,我永远同你站在一处。”   不论是那条新的律法,还是赵墨心中的愿景,都会实现的,吴枕云都会站在赵墨这边。   “吴枕云,你说什么?”赵墨的喉间极力压抑涌上来的悸动,低沉而故作平静道。   “我说我会同你站在一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吴枕云说道。   “夫君听到了。”   赵墨托住怀里的人,搂住她后腰将她上提抱住,让她坐得比自己高半个头,仰起脸来深吻她的唇,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咬她耳廓,轻啄她鼻尖和前额,轻轻落下,神圣又温柔。   赵墨这些天四处周旋,与人相谈,对峙牵制,他们有的说:“此提议甚妥。”“此提议恐不能实现。”“此提议绝不可能实现。”也有人说:“此提议休想递至御案!”“此提议一旦上书,必定全力毁之!”“绝不会得逞!”   这些话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他不会迎合热闹嘈杂的拥护,也不屑于摇摆不定的旁观,更不理会疯狂燥怒的反对。   赵墨一个人站在狂风暴雨之中,脚下是污淖不堪的泥沼,他根本听不到这些聒噪的声音。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是吴枕云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这一句话,很轻很软,羽毛略过耳廓,似有似无,却又渗入心间。   他只要这句话就足够了。   足够支撑他抵御随时而来的狂风暴雨和随时会深陷的泥沼。   吴枕云那日生气时和他说:“祝你万事胜意,所得即所愿。”   当时听她冷冰冰的语气,赵墨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了,何曾想如今当真是所得即所愿,万事皆胜意。   赵墨低低吻着她,说道:“吴枕云,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能食言。”   “嗯。”吴枕云点头,微微低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赵遇白,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去求佛,我会在你身后护着你的。”   原来吴枕云以为他去佛寺求佛是为了那条新的律法才去的,她很担忧,觉得赵墨都无望得要去求佛占凶吉了,事情肯定不是很顺利,想着想着她就与赵墨说了这样一些话。   这些话应该能让赵墨安心些吧。   至少能让赵墨知道无论成败与否,她都会与他一起,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赵墨轻笑道:“吴枕云,我当真求问了佛祖我家娘子今日应不应允我回府。”   “真的?”   “真的。”   “我还以为你求问的是关于那条新律法的事情呢!”吴枕云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怎么就轻易应允他了呢,说道:“这么一点小事你就去叨扰佛祖,你也太不懂事了。”   赵墨摇头,道:“夫君不觉得是小事。”   既是为了这等小事,那让他看看真实的签也无妨。   吴枕云从袖中将那签取出来,道:“你要看看你抽到的签吗?”   “不看。”赵墨仰着脸望着她,道:“娘子说了是上上签,那就是上上签。”   “看嘛看嘛!”吴枕云嚷嚷着,拽他扯他定要他看,赵墨偏不看,闭上眼眸,身子往后一靠,装作睡着了。   吴枕云抱着那枚竹签,再看看赵墨,道:“赵遇白,签上真的写了要善待结发之妻,所求必应之,所言必顺之,所得必予之,方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夫君知道了。”赵墨仍旧未睁眼,应她道。   “所以你要待我好。”吴枕云又凑了上去,说道。   “小云儿躺下。”赵墨睁眼,深深的眼眸望着她。   “做什么?”吴枕云很警惕。   “你不是要夫君待你好吗?你乖乖躺下,夫君疼你。”   “不能是欺负我的那种疼,我不要那种疼的。”   “好。”赵墨笑道:“夫君只是哄小云儿睡觉,不疼的。”   “我不用你哄也能睡着。”   赵墨并不管她需不需要哄着,他只想抱着自家娘子一起午间小憩。   仅此而已。   初夏的午间,窗外竹林森森绿绿,屋内静谧倦沉。 第61章 你才黏人   吴枕云睡在赵墨身侧,初夏热热乎乎的,隔间小且闷热,她睡得很不舒服,在竹榻上翻来覆去,皱着眉头嗯嗯哼哼的。   赵墨起身给她寻了一柄绘花枝的蒲扇,坐在竹榻上给她轻轻扇风。   “还说不用夫君哄。”赵墨低眼看着枕于自己膝上的人,拨开她前额濡湿的几缕碎发,看她身上拘束的襕袍,问她道:“天渐渐热了,小云儿为什么不穿夫君给你买的裙衫?是不喜欢还是不乐意?”   吴枕云说:“我不知道是给我的。”   赵墨道:“夫君买的,不给你给谁啊?”   吴枕云道:“我以为你是买来故意让我眼馋却穿不着的。”   赵墨:“夫君在你心里就这么坏的吗?”   “嗯。”   “回府后挑一件你最喜欢的穿给夫君看,好不好?”   一提起这个吴枕云就来了兴趣,水亮水亮的眼眸盈着满满的光彩,趴在他膝上,两条小腿儿抬起乱晃着,兴致勃勃地说着。   她说:“我最喜欢那件粉白色的,上边有蔷薇花瓣的暗纹,摸起来好舒服。”   她又说:“还绣有小颗小颗的珍珠攒花,在月光下肯定特别好看,袖口还有鎏金暗扣……”   她还说:“裙摆那处的绣边是金丝孔雀线,转起来肯定特别漂亮!只是绣边颜色太沉了些,不衬粉白的上衣。”   吴枕云细细碎碎的和他说起裙衫的细节,哪儿好,哪儿不好,她都如数家珍,看来这些天她在府里没做别的事,就光捧着那些裙衫欣赏了。   “小云儿。”   “嗯?”   “遇白哥哥带你去赏花灯好不好?”   给她买一些裙衫她就这样高兴,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赵墨突然很想赏花灯时的模样,会不会笑得比现在还灿烂。   吴枕云说:“现在没有花灯可赏。”   赵墨看着她,手腕轻摇着,道:“小云儿睡吧,兴许梦里就有了呢!”   “嗯……白日梦……”   小云儿睡了,也不知梦没梦到她小时候想要看到的元宵长街花灯。   没梦到也不必叹息,遇白哥哥会给你小云儿真的,碰得到摸得到看得到的,真正的花灯。   赵墨在吴枕云签押房的隔间里一直休息到散值,其间吴枕云好几次进屋,拉着他的手臂,软硬兼施,求他早些回府去,可赵墨偏不,一定要等她一起回府。   他待在这里其实没什么的,可他就是不肯好好地待着,总得时不时弄出些动静来才满意。   且他的这些动静来得很不是时候。   隔间外。   与吴枕云一起共事的韩书吏给她端来一盏热茶,还出言安慰她道:“吴少卿,天涯何处无芳草,千万别吊在一棵欲折的枯木上,来,吴少卿喝茶,这茶可是卑职精心煮的,正温着呢!”   隔间内。   哐当,一个茶盏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又滚了几圈。   隔间外。   韩书吏很奇怪:“里边是有猫还是老鼠啊?”   吴枕云说:“老鼠吧。”   韩书吏素来害怕老鼠,脚下呲溜一下跑走了,跑得比见了猫的老鼠还快,背影都跟不上人影了。   吴枕云走进隔间内,只见赵墨正歪靠在竹榻上,屈起膝,慵懒地支着额角,眼眸随意地扫过地上那茶盏一眼,幽幽道:“你屋里风大,茶盏都吹落了。”   “怎么不把你给吹走?”   吴枕云上前捡起茶盏,刚要搁下,就听得竹榻上那人道:“别人给你端的热茶好喝吗?别处的芳草好看吗?我这棵欲折的枯木你什么时候扔啊?”   “你刚刚是给自己灌满了醋吗?”吴枕云用那一只掉落的茶盏给赵墨倒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道:“喝口茶压一压醋味。”   赵墨在她面前装柔弱,道:“夫君的手抬不起。”   吴枕云只好坐下来,一口一口喂他喝了半盏茶,伺候过这位醋意浓郁,柔弱不能自理的赵知府后,她才走出隔间。   隔间外。   杨武郎拉着几个弟兄们一起走进来,气势汹汹地说道:“吴少卿,我听妹妹说了,那个赵知府实在欺人太甚,你若想要捉奸在床,当场拿下,只管吩咐弟兄们,我们一定尽力!”   隔间内。   砰的一声,一扇窗户被关上了。   隔间外。   杨武郎警惕地看向隔间竹帘:“吴少卿,里头有人?”   吴枕云忙摇头:“没有没有,窗下的阻风木掉了,风一吹窗就关上了。”   杨武郎望了望外头的初夏煦日,道:“可今日没什么风啊!哦……”又若有所悟地长长“哦”了一声,道:“吴少卿隔间里有贵客,既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早日另觅良缘没有错,吴少卿不必顾虑太多。”   另觅个鬼的良缘!   杨武郎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多问了吴枕云一句:“是不是穆世子啊?”说着回想了一下,道:“那日看到吴少卿与穆世子两人说得绘声绘色,笑得捧腹弯腰,相谈甚欢,我就觉得你两人挺般配的!”   “般配你大爷!”吴枕云破口大骂,脚一抬一用力,直接将杨武郎给踹了出去,“你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打你!”   吴枕云脚下一踢一踏地进到隔间内,直接走到竹榻边上,二话不说径直扎进赵墨的怀里,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是耍赖也是撒娇。   “另觅良缘,两人说得绘声绘色,笑得捧腹弯腰,相谈甚欢?”赵墨一字一句咬着牙道。   吴枕云的侧脸贴在他起起伏伏的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说一个字就暗暗咬一次牙,恨不得将她掰碎揉融了放到嘴里咀嚼。   斜靠在竹榻边上的赵墨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道:“你和我有十一年的过往,如今你我成婚也快有半年了,都没几次相谈甚欢的时候,你和穆世子只见过一次面,竟然就相谈甚欢了?”   “说得绘声绘色的不是我,是穆世子,笑得捧腹弯腰的不是我,也是穆世子。”吴枕云怕他误会,说道:“相谈是相谈了,但没有甚欢,我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很简单的话而已。”   赵墨从未问过吴枕云初次见穆世子时说了些什么,吴枕云也就从未告诉过他。   但现在赵墨突然想知道了,问她:“多简单,说来给夫君听听。”   “我说不想和他成亲,他问我为什么不想,我说我喜欢的是……”吴枕云抬眸看向赵墨,道:“我说我喜欢的是赵遇白。”   吴枕云说完这句话,穆世子就说道:“吴少卿,你有眼疾。”说得很笃定,就像是多年行医的大夫,说她眼瞎就眼瞎。   穆世子还说:“你命本来可以很好的,可惜了,错过了本世子这一桩绝世良缘,此后情路必定坎坷。”像是常年算命的半仙,直接断定了吴枕云胡乱糟蹋自己的命数,还感叹可惜。   穆世子那日和她说了很多话,吴枕云大约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穆世子说他自己喜欢策马狂奔,登高望远,临渊涉谷,若是吴枕云得闲,可以去找他玩。   正因穆世子是这样随意无拘束的性子,吴枕云才与他多说了一些话,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谈情说爱。   吴枕云想起一句说一句,断断续续的,显然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赵墨只听得她开头那一句“我说我喜欢的是赵遇白”,便无需再计较后边她和穆世子说了什么了。   “喝点水,慢慢说。”赵墨将手上自己喝过半盏的茶递到吴枕云唇边,她说一句话,他给她喂一口茶,道:“别着急,小心呛着。”   咕嘟咕嘟,吴枕云捧着茶盏灌了好大一口,草草地抹了抹唇角水渍,道:“还有许多话我记不起来了,我记起来的都和你说了。”   “记不起来那就不说了,辛苦我家小云儿了。”赵墨曲指欲要拭去她唇角残留的晶莹水珠儿,忽地眼眸闯入一丝狡黠,薄唇直接覆上了她唇角,替她轻轻吻去她没擦干净的水珠儿。   天青茶,竟是甜的,又润又甜。   吴枕云早应该习惯他这般猝不及防地偷袭的,可他薄唇凑近时,她还是怔了怔,心口一窒,等他落了唇时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赵墨显然是察觉到她故作寻常中的紧张,抿唇暗笑,多与她厮磨了一阵才放开她,拇指顺势擦去她唇角的口津。   “你该回府了吧?”   说话时吴枕云抿了抿唇,将他留在自己唇瓣上的湿润抿入口中,又忍不住咽了咽,将他适才灌给自己的所有气息一并吞了下去,独属于他的气息凛冽而霸道,直堵得她喉间发滞发涩。   “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就散值了,我这时候回府做什么?”赵墨曲指擦擦她脸颊,道:“夫妻该一起回家的,要不然外头那些人又说你夫君在外面招花惹草,撺掇你去另觅新欢了。”   吴枕云道:“那你不许再弄出动静来了,若让大理寺的人发现你在我签押房的隔间里休息,日后他们会笑话我的。”   “笑话你什么?”   “笑话我离不得夫君,时时刻刻都要把夫君带在身边。”   “这算什么笑话?”赵墨道:“小云儿本来就离不得夫君,午间小憩都要夫君哄着才能睡着,黏夫君得很。”   吴枕云道:“是你自己要哄我睡的,我又没法堵住你的嘴。”   赵墨摇头,说道:“明明是小云儿自己枕到夫君腿上的。”   吴枕云耍赖,“我没有。”   赵墨顺着她的话,点头道:“好,没有没有,我家小云儿才不黏人呢!”   吴枕云走出隔间后,赵墨自己待在隔间里安安静静的,不管外头说了什么,或是揣测他和吴枕云,他都默不作声,像是被人藏起来的偷情郎君一般。   和自己的娘子偷情,闻所未闻。 第62章 再也不要心疼夫君了   赵墨与吴枕云一起回家,从大理寺到府邸,一路上赵墨看着吴枕云一蹦一跳地踩在石板长街上,想起了当年他和阿姊领着小云儿回家的情形。   那时候六岁的小云儿仰着小脸,脸上是装乖的咧嘴笑,杏眸却睁得大大的,看起来笑得很辛苦,也不知道她在多少人面前这么辛苦地笑过,才能这么习惯性地露出这样的笑。   因赵墨和阿姊脚步迈得大,走得快,小云儿要想跟上两人,脚下只能急急地踩着碎步小跑着,走到赵墨府上时,她早已气喘吁吁,脸蛋通红。   但小云儿什么都没说,下一次赵墨和阿姊仍旧这么走的时候,小云儿也一直这么小跑着跟在后边。   赵墨问她:“小云儿,那时候你跟在阿姊和我后边,一路上都在想些什么?”   走在他前边的吴枕云回过头来看向赵墨,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脚下往后退着走,眉眼弯弯地笑道:“想着如何跟上你们。”   这是当时一个很简单的想法,可却花了吴枕云十一年的时间。   赵言和赵墨都是异姓王之孙,吴枕云不过是一个落魄官宦世家的小娘子,她跟在两人后边,远远看着两人的背影,望尘莫及。   吴枕云不是一个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的人,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赵墨之间有着怎样的鸿沟,这不是轻飘飘一句“我不在乎”就可以抹去的。   鸿沟存在就是存在,可以看得见对方的身影,却碰不到对方的指尖。   吴枕云在赵墨身侧时就很努力地学着他所学的东西,即使有很多不懂她也暗暗记在心里琢磨好几天,在国子监时更是昼夜苦读,未曾敢懒怠松懈过。   当年她本可以再等两年去考进士科,但她等不及了,女帝破例开恩科时她便去考了,幸得了善果。   十一年,吴枕云在悄悄地长大着,没有人察觉到她心里那颗早已种下的种子在慢慢发芽开花,等着结果。   “那时候我其实有些忐忑……”吴枕云在赵墨面前站定,仰着小脸看他,说道。   “忐忑什么?”赵墨问她,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忐忑着你和阿言姐姐两个人把我带回府后会不会再把我给卖掉。”吴枕云现在说起这些话,眉间还禁不住皱了皱。   “可我又想,我又不值几个钱,你和阿言姐姐看着不像是缺钱的人,应该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后来我进到府里,阿言姐姐命人伺候我洗漱吃饭,还从她的衣柜里选了一件漂亮的裙衫给我穿,我就更忐忑害怕了。”   赵墨不解:“待你好,你却更害怕了?”   “阿言姐姐为什么无缘无故待我好啊?这难道不令人害怕吗?”   吴枕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却见过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冷眼,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怨怼的,反而认为那些人待自己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她说:“那时候我想着,阿言姐姐待我这么好,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赵墨问她:“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吴枕云瞥了赵墨一眼,转过脸去,故意口齿不清道:“为了让我任劳任怨地伺候她那坏脾气的冷脸弟弟。”   饶是她压低了声,含糊了字句,赵墨仍旧听清楚了,问道:“所以那时候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我书房的?”   “嗯。”   “害怕吗?”   “怕……怕你打我,怕你冲我摔东西,怕你劈头盖脸地骂我,用针扎我,用脚踹我。”   “怕还进我书房?”   “我以为那是我唯一的选择。”   现在想来,那确实是她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那十一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庆幸着那个选择是正确的,上天给了她一条可以走下去的生路。   皓月之下,长街之上。   赵墨紧紧抱着怀里的吴枕云,大掌在她后颈上下来回轻抚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下巴抵在她发心上,轻轻摩挲着。   他知道他的小云儿长这么大很艰难,但他不知道竟这么艰难。   怀里的吴枕云偷偷瞥了一眼他,再看向周围归家的行人,大多都是刚刚散值的官场中人。   她的小手揪着赵墨后腰的衣料,小声道:“人来人往的都看着呢,你这样抱着我,很不成个体统!”   赵墨不以为意,道:“我抱的是我自己的娘子,怎么不成个体统了?他们看便看吧,省得他们嚼舌根说我在外头有人了,说我始乱终弃,说我对娘子用情不专。”   吴枕云冷哼道:“你本来就没对我用情。”   赵墨揉着她的脸,捧起她的小脸盯住她眼底皎皎望月,道:“夫君何时没有对你用情了?”   “现在!”吴枕云拍掉他的手,皱眉道:“你若对我用情,怎么会舍得这么用力地揉着我的脸,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   “哪儿疼了?夫君给吹吹。”赵墨一面哄着她,一面笑道:“夫君下次温柔些。”   吴枕云嗔恼道:“我才不信呢!每次你都这么说,下次还是一样的!”   “每次?”赵墨挑眉,故意问道:“何时的事?”   吴枕云见他不认账,急得跺脚道:“每次在床上的时候,你都是这般哄我的,可下次呢,你又……”   抬眼见他脸上溢着得逞的笑,吴枕云就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说出这些话的,踮起脚尖一口咬在他肩上,呜呜地生气道:“让你戏弄我!让你戏弄我!”   她的贝齿隔着襕袍衣料碾压在他结实的肩上,湿湿热热的,挠痒痒一样引他轻笑。   他拍拍吴枕云后背,轻声道:“夫君不闹你了,小云儿莫要生气。”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看到会仙楼下出现了几个人,眉间敛起,道:“小云儿,夫君一会儿送你回府,还要去一趟会仙楼。”   吴枕云一听,瞬间松了口,问道:“去会仙楼做什么?”   十分疑惑里足足有三分的醋意,满满当当全都溢在她眼眸里。   赵墨捏捏她的脸,道:“有几个人进了盛都,那些人来者不善,回去我再同你细说。”   吴枕云回头往他眼神的方向望了望,果然见着几个人在会仙楼下徘徊,担心道:“那你要早些回来。”   “好。”   当初为了让吴枕云回盛都,赵墨将朝中一些反对此事的人调出了盛都,现如今这些人突然出现在盛都的会仙楼,赵墨不得不谨慎提防些。   赵墨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是夜里子时,府里有人在等着他,是他的小云儿。   吴枕云歪靠在书案前的无脚半圈花梨纹紫檀木椅上,双眸微微阖起,眉间紧蹙,发丝散落在前额,脸上是沐浴过后的薄绯,手里捏着花鸟绢扇,身上穿着赵墨给她买的粉白色裙衫。   裙衫是抹胸的,前边露出一大片莹白细腻的皮肤,锁骨精致好看,颈脖修长白皙,红绳坠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约指,贴在心口上,随着心口微微起起伏伏。   粉粉嫩嫩的裙衫,衬着他娇娇软软的小云儿,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是温香软玉。   皎月的光透进窗棂,烛火轻轻跳跃。   时已深夜,滚烫灼热的欲望在赵墨眼底悄悄蔓延。   赵墨上前将小云儿拦腰抱起来,小云儿察觉到他回来了,低声喃喃道:“赵遇白,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呀?我都等了好久好久了。”   “夫君到会仙楼……”   赵墨才要与她解释,小云儿却懒得听这些,搂住他的颈脖,食指指腹轻轻拂过他眉间,道:“你看起来好累。”   他的小云儿竟会关心他了,是件好事。   “嗯,夫君是累了。”赵墨将小云儿放到床上去,高高大大的身躯往她身上一压,道:“小云儿要不要心疼心疼夫君?”   吴枕云的身子陷入绵软的被褥里,她强撑着沉沉睡意,问他道:“怎么疼呀?”   “夫君教你。”   赵墨轻轻解掉她腰间的裙衫,流水般质地的绦带在他指间轻轻流淌,大掌薄茧微磨,绦带缠绕,像是他的小云儿缠绕着他一般,轻巧灵动。   赵墨是一位很耐心的先生,吴枕云是一个迷迷糊糊的学子。   “遇白哥哥,你累不累?累了就要乖乖睡觉。”   “嗯,小云儿睡觉,夫君睡你。”   “遇白哥哥,小云儿不要用手碰这个,小云儿不要。”   “小云儿别怕,夫君手把手教你……嘶……嗯……”   “遇白哥哥,小云儿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就说我手笨吧,你还偏要我给你弄!”   “夫君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真的?那小云儿是不是可以再用力些?”   明明是小云儿自己想要故意使坏,却偏偏问得这么无辜天真,不掺杂一点邪恶之念。   赵墨甘之如饴,轻笑出声,道:“只要小云儿乐意,夫君怎样都可以。”   他的小云儿还过分要求道:“遇白哥哥不许弄脏我的手!”   “嗯……”赵墨喉结滚了滚,不得不答应道:“好,夫君尽量忍住不弄脏小云儿的手。”   “要一定!”   “好,夫君一定不弄脏小云儿的手。”   更深的夜。   “遇白哥哥……”   “嗯?”   “不许弄脏我的裙衫。”   “…………”赵墨瞥了一眼床角那裙衫,翻个身将小云儿抱入怀中,道:“小云儿,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三章,今天是正月初一,祝各位小可爱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健健康康,平安欢喜,所愿所求皆胜意,新春快乐呀!   吴枕云:祝福各位小可爱新岁欢喜,愿景成真。   赵墨:愿我家小云儿健康长大,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吴枕云:你家小云儿已经长大了!   赵墨:再怎么长大也比我小,多吃些饭,好好睡觉,不要贪凉。   吴枕云:哼!只要你夜里不欺负我,我就能好好睡觉!   赵墨:是吗?夫君不在府里这几日你有好好睡觉吗?   吴枕云:我……我有!   赵墨:也不知道是谁在梦里哭得眼圈都红了。   吴枕云:不是我,不是!是小云儿,哼! 第63章 那你还不如恨我   赵墨十几天没碰吴枕云,一日又一日的欲望接连滚着,欲/火越滚越大,一碰就着火,吴枕云怎么求饶都压不住。   两人这般缠绵厮磨,裙衫怎么可能不脏?   赵墨一大清早起来就是为了将那件她喜欢的裙衫清洗干净,可这裙衫不同与平常的襕袍,衣料稍稍碰着清水就开始皱缩起来,皱皱巴巴根本不能细看。   无法,他只能在吴枕云醒来之前再给她买一件一模一样的。   几个小厮回来回禀道:“绣坊的绣娘们说没法赶制得这么快,还请赵知府多等几日,她们已经在尽力绣制了。”   赵墨看着床上未睡醒的吴枕云,别别手,隔着里间竹帘对外头小厮道:“下去吧。”   “是。”   小厮退下。   多等几日?   吴枕云可是一日都等不得的。   她一醒来就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哝道:“我好不容易穿好的裙衫,你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裙子给扒掉了,现在又弄脏了!”   赵墨端来一小碗苦药,一小口一小口地伺候她,哄着她喝下,说道:“夫君又给你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过几日你再穿给夫君看好不好?”   “不好!不要!”因他弄脏了裙衫,吴枕云脾气大得很,与他闹别扭道:“穿一次可麻烦了,昨日你没看那以后也别想看了。”   赵墨不恼,只是低声道:“你不是不喜欢裙摆绣边的颜色吗?这次夫君命人改了,改成粉色怎样?”   “我就要原先的那件。”吴枕云根本不在乎裙衫漂不漂亮,她只是想要赵墨第一次给她买的那件,“只要那件。”   赵墨起身,将手中的药碗搁下,说道:“好,夫君给你洗干净。”   吴枕云从床铺上下来,道:“那衣料不同寻常,你又不会洗,还是让浣洗衣物的下人们去洗吧!”   “不行。”赵墨摇头道。   “怎么不行?”吴枕云不解。   “夫君说不行就是不行。”   赵墨瞥了一眼竹衣篓里那件裙衫,粉白色的裙衫上沾着黏黏糊糊、白白腻腻的水渍,很是暧昧扎眼,他并不想让旁人看到这些。   吴枕云走近他跟前,自然也看到了,小脸绯红,皱眉道:“你若洗坏了怎么办?”   赵墨揉揉她披散的长发,道:“夫君试试。”   于是,一大清早两人蹲在竹衣篓面前琢磨着该如何清洗这件衣料不同寻常的裙衫,最后吴枕云蹲着蹲着就抱着膝睡着了。   赵墨只能将她抱回床上去,让她好生睡一次回笼觉。   睡着之前她还在喃喃着:“我就要这件,就要这件……”   “夫君知道。”   赵墨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又是浸洗又是手抚又是蒸熨的,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才终于给他的小云儿清洗好了。   吴枕云醒来之后就跟在他后边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将自己的裙衫给洗坏了,还时不时提醒他道:“你轻点儿,小心些!”   赵墨一回头就能看见她那双忧心忡忡的小脸,问她道:“娘子这是担心我呢,还是担心裙衫呢?”   “自然是担心裙衫。”吴枕云道:“你若伤着了还能治,裙衫弄坏了就没了。”   赵墨很是受伤,“小云儿竟不心疼我?”   吴枕云撅起小嘴,道:“谁让你把裙衫弄脏的?”   赵墨轻咳一声,咬着她耳廓道:“这些……是小云儿弄脏的吧?”   “是你!”吴枕云耍赖。   赵墨点头,全都替她认下了,道:“嗯,是夫君,是夫君没把持住弄脏裙衫的,也是夫君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往裙衫上抹的,更是夫君嫌热把你裙衫脱下的,都是夫君做的,还有疼得揪住裙衫不肯放的也是夫君……”   吴枕云半眯着眼斜睨他,上前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揶揄自己,嚷嚷道:“你再说,今晚就睡书房去!”   好厉害的小娘子,赵墨只能服软道:“小云儿生气了,那夫君不说了。”   “昨晚……”吴枕云的小手抱住他的腰身,黏在他身上问他。   “昨晚小云儿握得不重,夫君不疼。”赵墨轻笑,拿起她的小手揉捏着,道:“娘子的手累不累?夫君替你揉一揉。”   吴枕云那小手能有什么劲,就算再用力对赵墨来说也不过如此,倒是让吴枕云突然发现她也可以在床上欺负赵墨了,高兴得很,事后也就不觉得有多委屈了,反而心疼她夫君来。   明明她自己也疼得很,还要低声安抚赵墨说:“下次我下手轻点儿,你别哭啊!千万别哭啊!我不会哄的。”   引得赵墨很想在她面前哭一次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哄。   “我没问这个!!”吴枕云脚下往他鞋面一踩,道:“我问的是你去会仙楼的事!!”   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   吴枕云当初选择去西疆是没有归期的,或者十年,或者十五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除了每年微薄的俸禄用以糊口外,吴枕云别无奢求,更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回盛都。   她不想回盛都,赵墨就替她想。   朝中那些人根本容不下吴枕云做的大逆不道的事,因为吴枕云打断的不只是淳于明的腿,还有他们的腿。   他们在府中对着他们的家人颐指气使,威风赫赫,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吴枕云这种打断父亲腿脚的人?一旦忍下了,回到府中他们还怎么有底气对他们的家人摆架子?   所以吴枕云绝对不能再回盛都,一旦有这个苗头冒出来,他们这些人就开始上书反对,一份份奏本呈送至御案,堆叠成山,比反对贪赃枉法还要激烈,扰得朝中上下一片混乱。   赵墨要想打压这些人,必得寻其错处再贬出盛都,但这些人里面未必人人都有大错,且大多数都背景深厚,被贬出盛都不过一年半载的就又回来了。   他们在这节骨眼回来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回盛都为官。   赵墨道:“穆亲王将他们接回盛都,是想利用他们的势力一起阻挠新律法修正的进程。”   赵墨坐在书案前与吴枕云说着话,吴枕云在他跟前托腮望向他,眼睛里全都是他的影子。   吴枕云问他:“赵遇白,你为了让我回盛都做了这么多事,得罪了这么多人,我若是不愿意回来你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心思?”   从西疆到盛都,山高路远水长,吴枕云装病也好,装死也罢,她若不想回来有很多法子不回来,赵遇白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赵墨看着怀里的她,手臂收紧,道:“我为了让你回盛都得罪了这么多人,并不介意多得罪你一个。”   就算山高路远水长,赵墨卸下知府的重担亲自去接她也好,装作病重把她逼回来也罢,只要赵墨想要她回来她就得回来。   赵墨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吴枕云一个转身,背对着他,道:“居心叵测。”   赵墨望着她气呼呼的后脑勺轻笑:“我对小云儿有什么居心?不过是想要你同我成婚而已。”   吴枕云轻哼一声,道:“你何止是想要和我成婚,你是想要报复我,想要欺负我!”   赵墨眉间一敛,问她:“报复你什么?”   吴枕云道:“报复我当年逃婚。”   这事若放在吴枕云自己身上她也受不了赵墨逃婚,定要记恨他一辈子的。   “不是。”   赵墨知她这话有玩笑的意思,但他不想用这事来开玩笑,一点也不想。   他说:“我想要和你成婚就是想要和你成婚,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五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吴枕云挪到他怀里,拿起他的手拨弄他无名指上的约指,低声问他:“你就一点也不恨我?”   赵墨反问她:“小云儿想要我恨你吗?”   “不想。”   可你若是不恨一恨我,我心里又总是有些不踏实,觉得你待我这份好不真实。   这话吴枕云没敢和赵墨说,生怕自己说了,赵墨一琢磨过来觉得果真如此,又想方设法恨她起来,那她岂不是惨了?   吴枕云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习惯和爱好。   “我想过要恨你的,但我又想了想……”赵墨垂眸看着她,抿唇一哂,道:“我若是恨你,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睡你,你也不会让我与你同床共枕,更不会像昨晚那样心疼我。”   听听,这是人话吗?这是身为夫君该说的话吗?   吴枕云甩开他的手,鄙夷道:“为了睡我,为了欺负我,你还真是委曲求全得很啊!”   赵墨俯身,轻轻吻她,道:“没办法,谁让夫君的小云儿这么好欺负呢?!”加重力道,深深含住她的樱唇,低声道:“小云儿好甜。”   嗓音沉沉,喉间闷着欲望燥热,喑哑沙磨,随时可将她吞噬入腹。   吴枕云太熟悉他这个样子是想要做什么了,挣扎着推开他,摇摇头,咬着唇道:“这里是书桌,小心弄湿了书卷。”   清清正正的圣贤书不容亵渎,怎么可以在这地方做这种龌龊之事?   赵墨紧紧扣住她手腕,轻声笑道:“小云儿也知道自己动不动就弄湿东西啊?”   “赵遇白!!”   “小云儿。”   “呜呜呜……遇白哥哥不疼我了!”   “小云儿别哭,遇白哥哥在。”   “小云儿别哭,遇白哥哥在。”这句话赵墨每每说出口安抚的不只是吴枕云,还有他自己,只要小云儿在,遇白哥哥就什么都不怕。   盛都朝中内外的纷争从未休止过,今时与往日的明争暗斗并无什么不同,往后也会有。   只是往后的日子,会有小云儿陪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论尽头是何处,她都会与自己并肩同行。   世间万事琳琅满目,他与她是共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能先更一章了,剩下的明天再更。(本作者也想快点写的,啊啊啊啊!抓狂中……)   吴枕云:我才醒,发生了什么?今天就更一章吗?啊啊啊!那我继续睡……   赵墨:都快下晌了,小云儿还要睡吗?   吴枕云:要的……要的……   赵墨:白天不醒,晚上会睡不着的。   吴枕云:睡不着就睡不着嘛……   赵墨:睡不着会被……咳咳咳……欺负的。   吴枕云:我马上醒,你等等,我马上醒了……嗯……(睡过去了。)   赵墨:………… 第64章 赵遇白简直不是人   听说初夏很快就过去了,爬满廊下白墙的蔷薇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今晨又长出新的花苞。   蔷薇花就是这样,除了深秋凛冬实在熬不住冷,别的日子想开就开,总是很随性的,花期很长,颜色也挺多。   现如今朝中正忙着争议修正新律法的事,写满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呈递上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吴枕云便打算在这个时候拾起阿言姐姐的旧案。   赵墨原先说此事太危险,她还是不要参与其中。   现在赵墨仍旧这么说。   “你现在是阿姊的弟媳,依《讼狱律》所言,你需要避嫌,不能参与阿姊的旧案。”赵墨如是说道。   吴枕云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好像早就有准备,他现在只不过是把腹稿念出来而已。   她不禁怀疑道:“你当初与我成亲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有今日?”   “这是事实,不需要料到。”赵墨舀了一小碗红米粥递到她面前。   吴枕云捏起瓷勺小口小口慢吞吞喝着粥,道:“你是阿言姐姐的弟弟,我是阿言姐姐的弟媳,秋先生又在诏狱里,那阿言姐姐的旧案该由谁来查办审理?”   “刑部。”赵墨淡淡道。   “可刑部若是……始作俑者呢?”   吴枕云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当年阿言姐姐的旧案牵涉到的人就有穆亲王府,而穆亲王府与刑部牵扯颇深,让刑部去查案兴许是让凶手去查凶手。   赵墨道:“这样的案子当然不只是刑部参与,还有御史台。”   吴枕云摇头:“御史台那些人你也知道,奏疏写得天花乱坠,查案查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落到刑部手上。”说着小手揪住赵墨的袖子,道:“要不你先与我和离,等我查完案子再与你……”   她的声音在赵墨那双深邃眼眸的寒冷凛然目光下,越来越弱,最后字句都模糊不清了,后面的话直接被自己生生干咽下,不敢再有多余的话。   赵墨沉声不响,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檀木圆桌前,将晾温的药碗端起来,至软榻边上,两指捏起吴枕云两颊软肉,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吴枕云皱着眉头喝完了药,抱住他的腰腹往他身上糊了糊嘴,擦干净唇角水渍。   赵墨冷着脸搁下一滴不剩的药碗,给她调了一盏温糖水,慢慢地喂给她喝。   “你就这么想查我阿姊的这桩旧案吗?”   在冗长又折磨人的冷漠之中,赵墨终于将自己心底腾起的怒火一点一点压抑下去,深深地埋在角落里,不至于从喉间溢出伤人伤己。   他这句话问得隐忍,吴枕云听出来了。   她捏了捏赵墨的食指,仰着一张乖巧懂事的小脸,道:“我是想的。”   “为什么?”赵墨问她,不等她回答又道:“当初你回盛都为的就是这桩旧案,是吗?”   “嗯。”吴枕云点头,“阿言姐姐于我有恩,秋先生也嘱托过我……”   赵墨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默然半晌后,道:“夫君知道了。”   “那……”吴枕云亮起眼眸看向他,充满希冀。   “刑部肯定是主审,一位刑部侍郎鞫狱定断,两位刑部郎官查案相佐,而大理寺应该能以监审之职从旁督责。”赵墨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捏住的食指,反握住,拇指在她手背摩挲着,说道:“夫君并不希望你接触此案,但你若想,夫君可以帮你。”   吴枕云道:“赵遇白,这点小事不用劳烦你的,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赵墨突然黑下脸来,“轻易就说出‘和离’这种话的人,能想出什么昏招来?”   吴枕云低下头,小手在赵墨的掌心里任由他拿捏挼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是低声哼哼,像是不服气又像是不想认错。   因为成婚以来好像总是自己惹恼了他,总是自己低头认错,她觉得不对劲。   赵墨在等她认错,吴枕云在思考过往。   “赵遇白,你前几天给我喂药的时候,烫着我的舌头了。”吴枕云突然翻起前几天的事兴师问罪,低着头,心虚得很。   “我尝过,不烫。”赵墨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小云儿长大了,自然是要面子的。   但小云儿,面子不是这么要的。   吴枕云理不直气也壮,道:“你的舌头不觉得烫,并不意味着我的舌头不觉得烫。”   赵墨看着软榻上的她,脸上仍旧是冷的,淡淡道:“小云儿舌头娇嫩,是夫君顾虑不周,夫君下次亲自喂小云儿,口对口,唇对唇,小云儿觉得如何?”   “这就不必了”吴枕云摇摇头,很是大方地说道:“我也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时常说错话,还请夫君多多海涵才是。”   赵墨道:“小云儿指的是何事?”   赵墨并没有打算让她轻易含糊过去,势必要她说清楚道明白。   “赵遇白,遇白哥哥,夫君~~~”   吴枕云赤着脚站在软榻上,搂住赵墨的颈脖,黏黏糊糊,软软糯糯唤着他,听着赵墨急重的喘息声,她越搂越紧,双腿还缠到赵墨腰腹间,整个人几乎要扑到赵墨身上去了。   赵墨无奈,手臂托着她的上半身,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吴枕云点头,“嗯,不说了。”   “吴枕云……”   赵墨欲要说些什么,吴枕云就主动亲了亲他的前额,道:“我知道,我以后不说这些话了,再也不说了,赵遇白,我不会走的,你不要怕。”   “夫君……”   赵墨想说“夫君不怕”,可他知道自己还是怕的,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说:“夫君心里难受,小云儿哄哄夫君好不好?”   “嗯。”小云儿浑然不知该怎么哄,却还是点了点头。   雅正的书房,案上清供是梨子和斜逸的梅花枝,玉管狼毫悬于云山笔架上,笔尖锋利。   窗外是夏日清风阵阵,竹帘轻晃,午后的薄影落在廊下。   吴枕云端坐于书案前,看着赵墨执笔疾书,原本她还好奇赵墨在写什么,瞟了几眼之后,脸色一变一烫,再也不敢好奇地凑上去了。   她说:“赵遇白,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今日旬假,你能有什么要事?”赵墨眸都没抬,淡淡道:“磨墨。”   吴枕云拿起那半块点漆墨,随意磨了磨,就道:“手脏了,我去洗洗。”起身走到窗下的盥洗盆处洗手,洗着洗着,脚下就突然想走了。   “回来。”   她还没迈开半步,赵墨就幽幽轻声道。   吴枕云只得折回来,老老实实坐在他身侧,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写完,再战战兢兢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三页纸。   “念。”   赵墨淡淡道。   “不念。”   吴枕云将手上的三页纸甩开,别过脸去耍赖。   “念。”   赵墨加重语气道。   吴枕云挪了挪屁股下的茵垫,凑近他身侧,道:“能换个法子哄你吗?”   “不能。”   赵墨铁面无私,不给吴枕云一点宽宥。   吴枕云摊开手上那三页纸,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赵墨,再低头看了看纸上那些棱角分明,笔锋凌厉的字迹,心里默念几句上边的话,深吸一口气后,一字一句地念。   “小云儿最最喜欢夫君了,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及夫君待我好。”   “小云儿最喜欢遇白哥哥了,小云儿离不得遇白哥哥。”   “小云儿最想念遇白哥哥了,遇白哥哥不要离开小云儿。”   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捧读着,像是孩童摇头晃脑地念着不解其意的聱牙佶屈的圣贤书。   赵墨抬眸看她,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手臂从后绕到前扣在她腰上,道:“这么简单的话小云儿都不会念,夫君只好亲自教你了。”   腰上的系带被他的大掌握住,轻轻一扯就松了,吴枕云忙道:“我会!”   赵墨沉声道:“会就好好念。”   “小云儿想要夫君……小云儿……”   吴枕云念到此处,回头看了一眼赵墨,很是为难道:“可小云儿现在不想要夫君,不想……唔唔……”   赵墨三指捏住她脸颊,扭过她的脸贴到自己唇边,道:“小云儿必须想。”   “我……唔……小云儿想要夫君,小云儿想抱抱夫君,小云儿想亲一亲夫君。”吴枕云在赵墨怀里红着眼圈念着这些话,越念越觉得羞耻难堪,小脸忍不住埋到赵墨怀里去,不敢抬起头来。   赵墨猩红了眼,喉结在她的一字一句催动下,不住的上下吞咽着,气息滚烫灼热,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间,指腹一点一点摁入她柔软的肌肤里。   最后一页的话更是难以启齿,吴枕云悄悄将最后一页纸团起来,塞到茵垫底下去,重复念着第一页纸的话糊弄过去。   她才重复第一句话,赵墨就冷声道:“小云儿为什么不念最后一页纸?”   “我……我喜欢第一页纸上写的话。”吴枕云低声道:“我不喜欢最后一页纸写的话。”   “为什么不喜欢?”   “太露骨了。”   “哪句露骨了?”   “求求遇白哥哥,小云儿不要了,小云儿疼,难受得很,小云儿已经快要……嗯……”   吴枕云说到此处才发现自己不仅把那些话全部背了下来,还在赵墨的引导下说出了口。   赵墨得逞地抿了抿唇,道:“是很露骨,这些话小云儿在床上说就好,床下就不必了,夫君怕自己忍不住。”   吴枕云现在哪里还敢再开腔说话?早就浑身尴尬得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小云儿怎么了?是难受还是疼啊?”赵墨轻笑着戏谑她道。   吴枕云同他哭诉道:“赵遇白,我就说错了一句话,一句话而已,你就这样待我!呜呜呜……”   “下次还敢不敢再提‘和离’这种事了?”赵墨从茵垫下拿出那团被她揉皱的纸,展开抚平,放回她手里。   吴枕云看着手上那三页纸,不言语。   赵墨道:“不许再提了。”   吴枕云把那三页纸塞回他手里,点头道:“嗯,不提了。”   “乖。”赵墨摸摸她脑袋,又把那三页纸放回她手上。   吴枕云没办法理解赵墨熬了五年熬成的难解心病,赵墨只能一日又一日地让她慢慢知道。   “这三张纸还给你。”   “是夫君写给小云儿的,理应由小云儿收好。”   “我不要。”   “上面的话小云儿都背下来了?”   “谁背这种话啊?没有!”   “等小云儿一字不差地记住了,再把这三张纸还给我。”   “…………” 第65章 吴少卿想骂人   “小云儿,醒了吗?”   赵墨一大清早叫醒睡懒觉的吴枕云,又是给她穿衣系带,吃饭喂药,又是给她洗漱洗脸,绾发描眉,事事都要亲手做。   他说:“平日里这些事由夫君来做,等小云儿见不着夫君时,每每做起这些事就会想到夫君了。”   吴枕云说:“你不做这些事,我也会想你的。”   他摇头,“时时想起和偶尔想起终是不一样的,我要我的小云儿总是想起我。”   吴枕云说他心计颇深,一点小事都要暗藏意图,赵墨并未否认。   待赵墨做完这些事,吴枕云也已经彻底清清醒醒了,一双盈润的杏眸瞪大了看向他,道:“我醒了。”   声音还有些哑,被许多露骨词句碾压过一夜的喉咙沙沙的,眼眶也红了一大圈,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几晚赵墨非得让她将三页纸上那些暧昧的、肉麻的、羞耻的、难以启齿的话都背下来,错一个字都不行,语气不对不行,眼神不专注也不行,弄得吴枕云呜呜咽咽的直哭,嚷嚷着赵墨欺压侮辱人。   哭也要说,越是说越是哭,越是哭越要说,带着哭腔说出那些话,更得赵墨的意。   赵墨一面轻声哄着她一面让她继续把该说的话说完,那张清冷的脸上勾勒着餍足的深浓笑意,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赵墨看她一醒来就这副撅嘴委屈的模样,知她因夜里的事羞恼,揉了揉她眉间,温声道:“小云儿今天要去查案,记得多喝些水,躲着些烈日,不要贪吃生冷的东西,晚些时候夫君去接你。”   “嗯。”吴枕云点头。   吴枕云手上有案子的时候,一般不会待在大理寺,更不会从大理寺散值,具体会在哪里她自己也料不准,但赵墨却总是料得很准的,每次都能在天黑之前接她回家。   至于查案,自然是阿言姐姐的案子。   吴枕云在朝堂专注于修正新律法时提出要重审当年赵言的旧案,朝中众人听罢,一片哗然,反对之声迭起,女帝的脸色也是不怎么高兴的。   奈何今日的赵墨已不同当日,修正新律法的同时,他也借此拉拢了不少朝中势力,就算是为了新律法的实现,那些势力即使不愿意也不会阻挠赵墨给赵言翻案,最多就是袖手旁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抱有或许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侥幸。   而穆亲王府想要借赵言旧案一事让赵墨触怒女帝,斩断赵墨修正新律法的前路,故此也静观其变,按兵不动,适时再见机行事,并未出手阻拦。   朝中反对翻案的声音越来越弱,日渐平息,女帝只能允了此事,按常例,刑部主审,御史台与大理寺督责查案。   大理寺秋寺卿还在诏狱之中,大理寺内能担督责之职的也只有吴少卿了。   “吴枕云。”女帝那双略显空洞的眼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吴枕云道:“微臣领命。”   其实真正查办此案的是刑部的两位郎官,她一个督责之人去一趟案发现场看一看就已经算是有越俎代庖之嫌了,这一声“微臣领命”她说得很没底气。   这皇命该怎么领,旧案该怎么查,还真的是个难题。   平日里吴枕云查案事必躬亲都还会错失许多紧要的细节,这一次不能事事都亲自着手查验,盘问与案之人,还不知道会错失多少关键证据。   更何况这次与她一起查案的人根本就没有查过任何一件讼狱案!   “世子殿下,你……”你丫的掺和进来做什么?   吴枕云在心里暗暗骂道,眼神尽量平和地看向眼前这位身着刑部郎官青袍的穆世子,恭恭敬敬地问道:“世子殿下来此处所为何事?”   此处是北城防营门外,北城防营内有一处年久失修的营帐,那营帐便是发现死者郑都尉遇害的地方。   穆世子双手揣在窄袖里,抱在胸前,一张清俊的脸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随意道:“我爹给我安排了一个刑部郎官的差事,说简单得很,让我一直跟在你后边就行,我一听这是一个好差事,手一拍脑袋,就决定来了。”   吴枕云:“…………”   算了算了,不生气不生气,就当是穆亲王派来盯着她的。   她问道:“刑部应该有两位郎官,不知另外一位在何处?”   “另外一位……”穆世子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须,往四处环顾了一圈,道:“听说他散夜值回家的半道上随地溺尿,被附近的街坊乱棍打了一顿,现在在府里卧床养伤。”   “打了一顿?”吴枕云怀疑地看向穆世子,早不挨打晚不挨打偏偏在要查案的时候挨打,这也太凑巧了些。   “你看我干什么,这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爹做的。”穆世子指了指吴枕云,道:“是你夫君做的,就上晌的事,不信你可以现在去问你夫君去。”   他倒是个坦诚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不会嫁祸旁人也不会背起黑锅。   吴枕云侧身一让,道:“世子殿下请。”   穆世子望了望城防营大门,两手一摊,道:“我请什么?我又不会查案,要请也是吴少卿你先请。”   “你不会……”不会你来添什么乱?   吴枕云脑袋嗡嗡嗡头疼,握紧拳头忍住骂人的话,对穆世子躬身一揖,道:“世子殿下,现在你是刑部郎官,查案之事由你着手,在下不过就一督责之人,案发现场理应你先进去查看。”   穆世子摇摇头,躬身道:“你我也算是半个有缘良人,彼此不必如此生分客气,吴少卿你先请。”   吴枕云道:“在下得到附近食店吃一碗面再来,世子殿下,你先请。”   穆世子摸了摸肚子,道:“正好,本世子也要去吃一碗面。”   吴枕云差点就要抬脚踹人,但还是强忍住了,皱眉道:“在下是督责之人,世子殿下不进去查案我没法行督责之职。”   穆世子茫然问道:“为何不能?”   吴枕云突然暴脾气,道:“你不进去我督责谁?督责个鬼啊!”   “原是如此。”穆世子一副终于恍悟的模样,面露歉意,笑道:“本世子常年不在官场行事,不知其中规矩,还请吴少卿莫要见怪。”   吴枕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恭恭敬敬作揖,露出礼貌的笑,道:“世子殿下请。”   “那本世子就先进去了!”穆世子果然朝着北城防营门内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得他鬼哭狼嚎地跑出来。   穆世子躲在吴枕云身后,道:“吴少卿,还是你跟本世子一起进去吧,里面有狗!恶犬!本世子一个人应付不来。”   吴枕云看着身后这位穆世子,掌心扶额,跟着他一起进了北城防营。   “你把这些叫做恶犬?”   吴枕云指着脚下屁颠屁颠跑上围住她的小奶狗,转过脸问身后的穆世子道。   “吴少卿抬头看看。”穆世子往远处指了指,道:“看到了吗?凶不凶?恶不恶?”   穆世子手指向的是一只半人高的狼犬,龇牙裂目,犬齿尖利,是城防营里专门用来看守粮草的,确实是一只令人胆寒心惊的恶犬。   吴枕云拍拍穆世子的肩,道:“它被铁链拴起来了,世子殿下不必担心。”   “不行不行,我还是怕。”穆世子躲在吴枕云身后,道:“还是你走在前头,你若被咬了,我就跑。”   吴枕云:“…………”   案发时间永宁十五年三月十六日,死者郑都尉,死因被麻绳绕脖勒死。   案发时间永宁十五年三月十九日,死者马都监,死因从高处跌落坠亡。   郑都尉和马都监两人遇害时发现得很早,许多尸体痕迹都很清晰,发现马都监时他甚至还有呼吸在,死因简单明了,凶手却迟迟没有找到。   凶手很难找吗?未必如此。   当时若给赵言一些时间去彻查这两个案子,凶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只是两件案子并发,朝中势力又如洪水一般将赵言一步步推进了不见天日的诏狱里,断了她继续彻查的机会。   世事艰难不由人。   案发现场是死者郑都尉遇害时的营帐。   在城防营里,不管多重多厚多结实牢固的营帐都是随扎随拆的,郑都尉遇害之后这处的营帐本该拆掉收走,是赵墨极力保留了下来,在这处营帐的周围竖一排栅栏围挡起来,不许旁人进去。   赵知府的话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将原该消失的证据保留了下来。   只是这处的营帐历经风雨,从外头看早已经破旧不堪,帐面发黄发黑。   吴枕云推开那道栅栏门,栅栏之内围着六个大小不一的营帐,营帐外头钉着“辎重都尉”木牌的就是郑都尉的营帐,也是发现郑都尉遇害的地方。   她走进营帐之内,环顾四周,看到一座沙盘,沙盘上标识的是运送粮草军械的路线,一枚拇指大小的旗子歪倒在黄沙小丘之中,好像围在沙盘周围商议该如何行军的那些人才刚刚走没多久。   营帐外头久经风雨,但却保住了营帐内的一切陈设。   吴枕云掀开中间隔挡的破旧草席帘子,走到里面休憩的隔间,看到一个虎皮铺满的长榻。   郑都尉遇害时便是躺在这上边的。 第66章 本世子用处多了去了   根据仵作验尸状上所写的,死者郑都尉的双脚被绑住,颈脖处死死缠绕着几圈麻绳。死者指甲青紫,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眼球突出、口唇青紫、心血不凝、内脏淤血,颈脖上索沟深浅一致,是勒死形成的。   吴枕云走近兽皮长榻,绕着长榻看了一圈。   “死者躺在长榻上,双脚被麻绳绑住,麻绳另一端拴在长榻矮脚上。”吴枕云口中默默自言自语,半蹲下来细看那长榻矮脚,道:“矮脚有些松动,还有麻绳勒过的痕迹,可见死者生前是挣扎过的,这与验尸状上写的双脚被绑住,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相符。”   吴枕云站在兽皮长榻面前看了许久,只能看出来死者生前拼命挣扎过。   长榻一端围扶栏上的浮雕被死者双脚踹烂,另一端的围扶栏被死者脑袋连续撞击沾了一点血,兽皮被死者双脚蹬出破口……这些都是死者被勒死过程中做的挣扎留下的痕迹。   问过当时营帐周围巡逻的城防营士兵,他们都说没有听到死者求救,可见死者一开始就是被麻绳大力勒住颈脖,很难发声求救。   这种情况要么是死者很信任凶手,并未事先察觉到杀机,要么就是死者当时意识不清醒,凶手趁机下手。   死者郑都尉既然是死在兽皮长榻上的,那么应该是第二种情况,死者当时在长榻上休息睡觉,意识不清醒被人偷袭勒死了。   死者郑都尉的死亡时间是永宁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午时,据城防营里巡逻值守的士兵们说,当时在郑都尉营帐里的只有大理寺卿赵言。   巡逻值守的士兵们是这么说的:“大理寺的赵寺卿那日到城防营处找郑都尉,说是有事要问他,郑都尉身边的随从便将赵寺卿领至郑都尉的营帐里,过了半晌赵寺卿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等几个副尉前来找郑都尉商议要事时,发现郑都尉已经遇害了。”   “当时不止一个人看到赵寺卿进到郑都尉的营帐,我们这些巡逻的士兵刚好巡至郑都尉营帐前,所以我们都看到了。”   “郑都尉进到营帐休息时是午时初刻,赵寺卿进到郑都尉营帐时是午时二刻,她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午时四刻左右,其间没有任何人再进到郑都尉的营帐,而几个副尉是午正初刻时发现郑都尉死亡的。”   “我们士兵巡逻都是盯着鼓时和日晷的,时间绝对错不了。”   “当时营帐里只有郑都尉和赵寺卿,不是赵寺卿勒死的郑都尉还能是谁?”   午时初刻,午时二刻,午时四刻,午正初刻……这几个时间点凑得很近,近得让吴枕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蹊跷。   凶手勒死死者不过两刻钟时间就被发现,两刻钟逃跑都难跑得远,更何况还得处理身上的作案痕迹,若不是多次行凶杀人手段娴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逃跑和处理作案痕迹。   赵言前脚刚离开城防营没多久,后脚就有几位士兵赶上她,与她说郑都尉已遇害的事,赵言震惊之余,立马察觉到事情是冲她来的。   仵作当即验尸,判断为勒死,赵言被一群士兵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地质问她,是不是她勒死了郑都尉。   赵言说:“不是。”   当时赵言自证身上官袍整齐干净,没有任何地方被抓破或是勾破,双手掌心也没有麻绳的勒痕和磨痕,乌皮六合靴底部没有抵住地板时的擦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刚刚勒死人的凶手。   赵言好歹也是大理寺寺卿,这些士兵们即使激愤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问不出结果,找不到证据之后只能将她送回赵府。   赵言当时急于拿到马都监的把柄,并未将郑都尉的死放在心上,三日后,马都监坠亡,赵言也在现场。   而后赵言便被送进了囚狱,郑都尉和马都监这两起命案悬而未决时,赵言又被送进了诏狱。   赵言自证时,城防营的士兵们都在,可以证实赵言所言非虚。   如果凶手真的是赵言,那么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掉身上的官袍和靴子,隐藏掉手上的麻绳勒痕和磨痕。   可赵言从进到城防营到离开城防营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巡逻的士兵注意到她,她根本不可能有换掉官袍和靴子的机会,这个设想显然行不通。   由此可得,赵言的那一番自证是可信的。   但赵言最大的疑点在于她进到了郑都尉的营帐,再出来时郑都尉就死了。   如果凶手不是赵言,那么凶手能行凶的时间就应该在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或者是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只有这两段时间赵言不在营帐内。   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一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并逃跑?不太可能,且当时郑都尉才刚刚进到营帐里,意识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不可能躺在长榻上就这么被人勒死。   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两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也很紧促难成,但从现有的证据看来,发生在这段时间的可能性最大。   吴枕云一面回想着卷宗上的人证物证,一面在心里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一面环顾整个营帐四周,希望能再找出一些其他可用的痕迹来。   她不是查案之人,不能进到诏狱亲自审问赵言,穆世子可以进诏狱,但他……吴枕云冷冷瞥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穆世子……这位世子没什么太大用处。   吴枕云需要在证词以外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验证自己的揣测和判断。   整个营帐是以两层厚木为地,结实的牛皮为顶为帐,人走在上面脚动靴响有回音,营帐内能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凶手如果在隔间里作案,在隔间外的赵言肯定能听到一些动静的。   所以凶手会等赵言离开再动手。   根据士兵们所说的,郑都尉进到营帐后,只见到赵言一人进过营帐。   那么凶手是何时进到营帐的呢?是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的,还是在赵言出了营帐之后进去的?   吴枕云更偏向第一种可能。   因为赵言无论是进营帐还是出营帐,士兵们都亲眼看到了,凶手要想在众多士兵的目光之下偷偷溜进营帐,风险极大且不大可能成功。   凶手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并蹲在暗处寻找时机,待赵言走后,郑都尉躺在长榻上闭眼休息,凶手从暗处出来勒住郑都尉并用力勒死他。   而后凶手便有两种选择,其一是在众人发现死者死亡之前悄悄离开,其一是继续蹲在暗处,等众人进来发现郑都尉已经死亡之后,他再趁乱跑出去,处理掉身上的作案痕迹。   士兵们每日巡逻很频繁,第一种选择很有可能被发现,凶手可能会选择第二种。   这些都是吴枕云脑中的假设和揣测,她现在正蹲在厚木地板上,盯着地板上的痕迹细看。   拂去地板上的厚灰,她看到了木地板上有抓痕,很长很长的抓痕。   她自言自语道:“是狗的抓痕。”   穆世子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点头道:“是的,我府上那几只大犬也会抓出这种抓痕,但这个看着还挺深挺长的,这狗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吴枕云回过头问他:“你府上养了大犬,那你刚才怎么还这么怕狗啊?”   穆世子道:“我怕别人的狗。”他蹲在吴枕云身侧,道:“养狗的人最知道狗可以有多凶了,连主人都能咬,更何况是陌生人?”并学着吴枕云的样子,用手拂去地板上的积灰。   吴枕云盯着地板上那一道道抓痕,看着很是可怖,好像是在拼命求救的大犬一样。   再看看这些抓痕所在的位置,正对着长榻头部一端。   “难不成是狗?”吴枕云自言自语地自我问话。   如果是狗拉拽狗绳时勒死了郑都尉,那么郑都尉被勒死时凶手可以不在场。   可是狗又不能绑住郑都尉的双脚,更不能用麻绳缠住郑都尉的颈脖,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是进过营帐的。   郑都尉的双脚是凶手绑住的,颈脖上的麻绳是凶手缠绕的,只是因为利用了狗来杀人,所以凶手可以不在场且他身上不会留下作案痕迹。   可是吴枕云现在连凶手是何时进的营帐都不知道,现在又多了一只狗……头疼。   凶手带着狗一起进到营帐里,比凶手一个人进到营帐里更难。   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呢?   吴枕云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穆世子,轻咳一声,道:“世子,下官觉得你应该很想去问问那些士兵吧?”   穆世子摇摇头,道:“我不想啊。”   “真的不想吗?”吴枕云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道:“下官以为你很想去的,毕竟这是你作为查案之人的职责,既然世子不想去,那下官也没办法。”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官袍,道:“下官今日已行督责之职,先行告退。”   说着脚下拔腿就跑。   穆世子赶紧跟上,道:“吴少卿,外头有恶犬,我得跟在你后边一起出去!”   穆世子迫于恶犬的威胁,只好顺着吴少卿的意思坐在大帐之内询问案发当日巡逻的那些士兵。 第67章 夫君其实不是有意的   大帐之内,穆世子坐于将军案前询问士兵,吴少卿站在穆世子身后,时不时握拳掩唇,小声嘀咕着什么。   吴少卿低声嘀咕一句,穆世子便问一句,吴少卿使个眼色,穆世子便换个语气。   穆世子像个傀儡,提线的人是吴少卿。   那些士兵们回话道:“没有,当日的情形我们记得很清楚,郑都尉进到营帐之前没有人进去过,赵寺卿离开营帐之后也没有人再进去过。”   “狗吗?没有没有,我们没看到人进去,更没看到狗进去。”   “狗叫声?这个就比较难了,我们这处是粮草军械重地,到处都栓有狗的,狗动不动就叫,我们也分辨不出哪只狗从何处传来叫声。”   “狗会不会自己闯进营帐?那些畜生们只要不想死,一般不会胡乱闯进营帐的,若它们闯进去,那肯定是要被杀掉的,军队可不养这种不听命令的疯狗。”   穆世子来来回回问了许多重复的问题,得到差不多的答案时,吴少卿才停止了小声嘀咕,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出城防营外。   穆世子跟在她后边问她:“吴少卿为何这么想要参与此案?”   即使只是督责之职,她也要参与进来,不肯放过任何可以接触此案的机会。   吴枕云气壮山河般,说道:“为了公平与正道!”   穆世子冷笑,道:“你就扯把你!”   两人走出城防营门外时,是酉时。   赵墨就站在不远处等她,身后是薄薄的橘红落日,余晖寥寥几笔将他勾勒得挺拔卓然。   “赵遇白!”吴枕云脚下三步并做两步,快步往赵墨怀里扑去,站在他跟前笑道:“我饿了,我一整天都没吃饭,我要回府吃饭。”   赵墨揉揉她发心,又搂住她后腰,低声道:“夫君带小云儿回家。”   他解下拴马绳,长臂往吴枕云腰间收紧,长腿一蹬一跨,两人便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穆世子在一众家丁和奴仆的簇拥之中上了一辆铜顶八柱车轿。   今日是他做刑部郎官的第一天,他觉得这一日甚好。   回府的路上,吴枕云坐在赵墨的马背上,身子往后一靠,倚着他的双肩,似在闭目养神。   “吴枕云。”赵墨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护在吴枕云腰上,看着怀中之人这副惬意模样,嘴角轻轻上扬,道:“我上晌的时候命人乱棍打伤了一个刑部郎官,那个刑部郎官原本应该到城防营查案的。”   “这事我知道。”吴枕云抬眸看了一眼赵墨,笑道:“谁让那人随地溺尿,被打也是活该!!”   赵墨使手段打伤那个刑部郎官是为了不让那郎官碍着吴枕云查案的路,刑部郎官深知查案的条条框框,必定处处用这些规矩来阻拦吴枕云,这样的人必须挨个打,再多养几天伤。   “刑部那边一直将查案的两位刑部郎官的消息瞒得严实,我也是今日上晌才知晓两位刑部郎官具体是谁。”赵墨答应过吴枕云不会隐瞒她的,自然得与她解释,说道:“其实我还想命人打伤穆世子让他在府里养个十天半月的,但这是私心,不能牵涉到公事来,此次翻案你是督责之职,好歹得有个人来给你督责,不能把两个刑部郎官都给打了。”   “私心?什么私心?”吴枕云扭过脸望向他的眼,明知故问道。   赵墨道:“当然是不希望你和穆世子接触过多的私心。”   吴枕云有些诧异,平日里他从不把吃醋这事摆到明面上说的,今日怎么说得如此自然,自然得吴枕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赵墨道:“不信?”   “我信。”吴枕云点点头。   此前吴枕云口中说出“穆世子”三个字,赵墨都黑沉着脸听不得,更别说是吴枕云和穆世子多接触了,他会有这样的私心最正常不过的了。   赵墨轻笑,道:“夫君对小云儿不隐瞒,那小云儿是不是也该对夫君坦诚些?”   “你要我坦诚什么?”   吴枕云当真以为他要问什么要紧的正事,一双杏眸认真地看着他。   赵墨松开缰绳,红鬃骏马停在府门前不远处的一棵伞盖极大、翠绿浓郁的树下,树影里隐隐约约可见几枚散落的绰绰月光。   四下寂静。   赵墨双手将她抱入怀中,低声问道:“小云儿喜欢夫君吗?”   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嗯……这个嘛……容我想想。”   吴枕云托着腮仔细想了想,樱唇抿了又抿,久久才冒出两个字:“喜欢。”像是做出一个判决那般艰难。   她托腮细想,她迟疑半晌,她咬字艰难,听着怎么好像有些不大乐意说出这两个字?   赵墨松开了抱住她的双手,道:“这么久才想出答案,看来小云儿并不是很喜欢夫君。”   “我喜欢的!我很喜欢的!”   吴枕云一着急就转过身来同他解释,没有细想,没有迟疑,也没有艰难咬字,急急忙忙向他表明了赤诚的心意。   一时转得太急,前额直直撞上赵墨胸膛了。   “小心些!”赵墨揉了揉她的前额,道:“夫君知道了,小云儿很喜欢夫君,不必嚷得这么着急。”说着便下马,并将马背上的她抱了下来。   他手臂托着吴枕云大腿承住她上半身,手指扣住腿弯,稳稳抱住,侧脸在她耳边蹭了蹭,道:“小云儿为什么喜欢夫君?”   吴枕云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肩上,道:“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喜欢。”   赵墨敛眉,道:“我若不是你夫君,你就不喜欢了?”   吴枕云没骨头一般趴在他身上,似有些恼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道:“你为什么不是我夫君啊?你明明就是我夫君,我们拜堂成亲过的,天地为证,你怎么就不是我夫君了?”   “嗯。”赵墨点头,道:“我是你夫君。”   没有若是。   不远处翠浓碧绿的大树旁,一辆铜顶八柱车轿内传出一声:“回府。”   声落,车轿缓缓前行。   赵墨将吴枕云抱回府内,一路上都不曾将她放下来过,吴枕云伏在他肩上,微微眯眼小憩,等着他把自己抱回里间。   可眼睛一闭,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夜里了。   吴枕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过去了,微微睁开眼,只见赵墨正歪坐在书案前看书。   赵墨刚刚沐浴过,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素色衣袍,微敞的交领下露出一大片还结实紧致的胸膛,手腕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拇指优哉游哉地转着无名指上的约指,另一只手拿着书,眼眸低垂正认真看着。   琉璃书灯细碎的暖光将他的侧影描画得俊逸冷峻,清贵卓然。   许是正当夏夜,外头闷热露重,吴枕云竟对他生出了了不得的邪念。   都怪赵墨,穿得这么松松垮垮的,系带也不系好,不知道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吗?   赵墨肯定是有意蛊惑她,好让她主动亲近他。   她从床上拿过一柄绢扇,蹭蹭蹭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往他身上扑去,双手抱住他的腰身,小脸埋在他心口,深深吸一口气,是熟悉又令人安稳的气息,若是咬一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果真鬼使神差的嗷呜一口咬了。   咬得赵墨心口直发痒,垂眸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吴枕云,不禁轻笑问道:“怎么了?”   吴枕云抿了抿唇,似在回味刚才入口时的滋味,再看看眼前的赵墨,喉咙突然有些干燥发热,这种燥热带给她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再咬他一次。   她咽了咽口津,抬眸望向赵墨,眸子含着雾,盈盈水润,委屈巴巴的不说话。   赵墨看出她这点小心思了,不知为何竟暗暗欢喜,问她:“你想做什么?”   吴枕云用匀长玉嫩的食指戳了戳他胸膛那处刚才被她咬的地方,小脑袋垂下,又故作气势很足地说道:“我想咬你!”   吴枕云绝对是睡昏了头,要不然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此前赵墨怎么逼她背下那些羞耻的话她都一脸不愿意,今日居然主动说这种话。   她既然想要,赵墨自然愿意配合。   他问:“然后呢?”   “然后把你拖上床去!”吴枕云说这句话时已仰起了小脸,看着赵墨说的,勇气可嘉。   赵墨又问:“然后呢?”   吴枕云挺直腰身,居高临下,道:“然后就像你此前欺负我那样欺负你!”   “嗯。”赵墨点头,饶有兴味地看向她。   这次她并不只是想要过过嘴瘾,还想把他拖到床上去欺负,小云儿有长进了。   赵墨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肘再往扶手上一搭,两指理了理交领衣襟,一副任君欺负的模样,垂眸看着怀里这人。   等她。   半刻钟……一刻钟……快两刻钟了……吴枕云趴在他身上,侧脸贴着他胸膛却什么都没做,连咬都不舍得再咬一口,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没什么动静。   难不成是睡着了。   赵墨偏过脸看了一眼怀里的吴枕云,只见她正皱起眉头纠结为难着什么,赵墨很疑惑,吴枕云咬的是他,疼的也是他,被欺负的还是他,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还需要想这么久吗?   赵墨问她:“吴枕云,你在想什么?”   吴枕云两条小腿来回晃着,道:“我在想咬过你之后怎么把你拖到床上去,毕竟你比我重比我高,又怎么欺负你你才会哭出声,我从来没见你哭过的,等你真的哭了我又该怎么哄你?”   赵墨听罢,忍不住轻笑道:“放心,这些夫君都会帮你。”   “谁要你帮了?我自己会!”   “那小云儿自己来。” 第68章 别怕,夫君很好哄的   吴枕云会什么呢?吴枕云什么都不会。   已是子时,吴枕云身着粉色薄纱襦裙,手里转着一柄绢扇,手腕轻摇,划出的微风将沐浴过后湿哒哒的发尾吹起,身上浅浅淡淡的清香也随之悠悠地掠过赵墨的唇角。   吴枕云适才说想要把他拖上床欺负,赵墨等了许久才等来她一句:“我得先去沐浴。”   听起来像是要做一件大事,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   吴枕云深吸一口气后,从赵墨怀里缓缓起身。   接着她磨磨蹭蹭地挑选沐浴后要穿的衣衫,紫红色的不好看,梨花白的面料不好,浅粉色的纹样不喜欢。   再嘟嘟哝哝抱怨浴巾旧了得换一条新的,太大了嫌重,太小了嫌薄,水绸软,羊毛硬。   然后慢慢吞吞地挪步到浴室去,在浴室里足足待了半个时辰,脸都被蒸得通红了,才肯出来。   出来之后说热,她得扇扇风静坐一会儿。   现在已经静坐了半个时辰了,一点都没挪动,挺直个腰身坐在赵墨身侧,只字不提沐浴前她说的事,一双杏眸盈润润的,看他看的书,看他写的字,再看他偏过脸来看向她自己。   一双水莹清澈的眼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眼底的深邃与暗笑。   赵墨道:“小云儿,夜深了,该到床上睡觉了。”   “是该睡觉了。”吴枕云拼命摇着手中的绢扇,偏过头去,红着脸说道。   赵墨问她,“是夫君把小云儿抱上床去呢?还是小云儿把夫君拖上床去?”   吴枕云拿着绢扇掩唇轻咳一声,道:“我自己走到床边去。”   赵墨却问她道:“那夫君怎么办?”   吴枕云道:“你自己走啊。”   “可小云儿说过想要把我拖上床的,小云儿既然想,那夫君总不能违逆小云儿的意。”   “我现在不想了。”   沐浴过后的吴枕云想清楚了一件事,她和赵墨虽同床共枕了大半年,可在男女之事上向来都是赵墨做事,她只负责哭,疼了就嚷,不舒服就闹,生气了就恼,随着自己心意行事。   现在她要反过来欺负赵墨,若下手时轻重没把握好,将赵墨给欺负得哭了,那她该如何收场?   赵墨不像她这般好哄,好声好气说几句软话再摸摸他脑袋是绝对哄不住他的,只怕还得亲亲抱抱,一亲一抱的,赵墨肯定又会直接把她弄到床上去欺负她。   罢了罢了,还是不去招惹他为好。   赵墨问她:“为何不想了?”   吴枕云坦诚道:“适才我是刚睡醒,脑子昏昏糊糊的,见着你这样我就被蛊惑了,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邪念,现在清醒了很多,觉得那些念头很是荒唐,也很不应该。”   赵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袍,再挑眉望向她,问道:“我哪样?”   吴枕云瞥了一眼他微微敞开的交领,道:“不好好穿衣裳的样子!”   “这样吗?”赵墨两指拨了拨衣领处,将那微微敞开的口子拨得更大了,几乎要露出窄健的腰腹。   吴枕云眼睛都不敢直视他了,咽了咽口津,手里绢扇猛扇,道:“你穿好衣裳,小心着凉。”   赵墨盯住她手中的绢扇,微微俯身贴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夫君想劳烦小云儿替我穿好。”   吴枕云一抬眼就看见自己面前这袒露的结实的胸膛,眼瞳震惊了一下,小手胡乱替他拢了拢,道:“穿好了。”   赵墨握住心口那慌乱扒拉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问道:“夫君穿好衣裳,小云儿心里那些念头就没了吗?”   说实话还是有的,只是被吴枕云一点一点压在角落里不得见人。   “没了。”吴枕云很不坦诚地说道。   “小云儿莫要骗夫君。”   声若夜月下的潺潺水流,潜于深处,低低沉沉磨着耳廓,深入耳内,直达骨髓,惊起心间一颤。   颤得吴枕云都忍不住吐露实话。   她磕磕绊绊地否认道:“我没有骗……骗你,真的没了。”   赵墨垂眸,淡淡地叹了一声,放开她的小手,道:“亏得夫君还等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竟又打消了念头。”   吴枕云看着他,道:“下次……等下次好不好?”   赵墨摇头,道:“夫君不想等。”   “…………”吴枕云手里捏着胸前坠着的那枚约指转来转去,半晌后说道:“你不想等便不想等吧,我不愿就是不愿,你也不能强迫我非得欺负你呀!”   “没有第一次,哪来的下一次?”赵墨直接将吴枕云抱起来往床上一放,峻拔颀长的身子轻轻压上去,道:“小云儿胆小不敢欺负夫君,夫君知道,夫君给小云儿壮壮胆。”   “壮胆?”吴枕云猛地摇头,道:“我不要喝酒,更我不要喝醉!”   “谁让你喝酒了?”   赵墨将她小手里一直紧捏的绢扇拿出来丢到床外,放下床帐,身上云纹雪色中衣滑落,直褪到腰腹处才停,躺在吴枕云身侧,一手的手肘抵于床面手背支着额角高出吴枕云一些,一手轻抚着吴枕云两颊。   然后……蛊惑她。   赵墨最清楚怎样做最容易让吴枕云脸红,成婚至今,每日厮磨,他对她的身体再熟悉不过的了。   往日里他都是不等吴枕云说想要便欺身而上,但今晚赵墨很有耐心。   赵墨不疾不徐地给她甜头,先是温柔地轻吻,再是缱绻地纠缠,却又只是浅尝辄止,让她意犹未尽,若有所失。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鼻息渐重。   赵墨的眼眸更红,喘息更重,但他若想压抑克制还是可以不动声色地露出一副清冷模样,可吴枕云就没他这样的自持力了。   吴枕云浑身都不舒服,小声的嗯嗯哼哼着,紧紧攥着赵墨的手,委屈巴巴地望向他,渴求着他的亲近。   赵墨却不着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多话。   他说:“小云儿怎么脸红了?小云儿身子好烫,夫君看一看是不是生病了?”   赵墨的前额故意贴在她心口处,又移至她颈侧,抿了抿唇,气息温温热热地洒在她颈侧。   他的小云儿是真的烫。   他说:“小云儿小手抓这么紧做什么?都出汗了,夫君不走,小云儿不必这么用力地抓,轻轻握着就好。”   赵墨佯装要掰开吴枕云的小手,见吴枕云瞪他,他才松了手任她攥着,一动也不动。   他的小云儿恼了。   他说:“小云儿这么委屈地看着夫君,是不是夫君欺负疼了你?是夫君的错,夫君不闹小云儿了。”   赵墨转过身,背对着吴枕云,强忍着心口汹涌的欲望,喉头攒动吞咽着。忽地,腰间突然从后环过一双小手,生怕抱不牢,两只小手还紧紧交握起来。   他的小云儿忍不住了。   赵墨转过身来问她:“小云儿想要夫君吗?”   “…………”吴枕云紧咬着唇不说话。   “小云儿若是不想,那夫君……”   赵墨拖长了尾音,尾音在吴枕云心间来回萦绕。   吴枕云收紧了双臂,生怕他又转过身去。   赵墨与她说道:“吴枕云,对自己的夫君生出想要的念头并不是什么荒唐的事,更不是不应该的,身为你的夫君若不能让你对我生出邪念,那就是夫君的过错了。”   吴枕云摇摇头,“你没错,是我自己不敢对你太过胡思乱想。”   赵墨温声道:“小云儿怎么想都好,夫君都喜欢。”   她粲然一笑,道:“那我现在想抱抱夫君。”   赵墨皱眉,“就抱抱而已?”   “嗯。”   “…………”   赵墨甚是无奈,才不过一会儿吴枕云心头那点刚刚冒出的欲/火又熄了下去,倒也无妨,左不过再来一次罢了。   只是这次赵墨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能克制住。   吴枕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睡他,赵墨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教她。   赵墨说:“压上来。”   吴枕云娇小的身躯慢慢压了上去,不敢用力生怕把他给压坏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   赵墨说:“抱紧些。”   吴枕云搂紧他的脖子,埋脸在他颈侧里深深呼吸着他的气息,身子轻轻颤抖——明明是她睡赵墨,这模样看着好像是赵墨欺负她似的。   赵墨说:“亲一亲。”   吴枕云亲了亲他前额,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哭了不好哄,又听他的话从前额移至他薄唇,俯身吻了吻,她还舔了舔唇,嗯,是淡淡的甜。   赵墨说:“咬颈下。”   吴枕云的唇茫茫然地摸索到他颈下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察觉到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觉得有趣又忍不住咬了一口,还小声偷笑。   …………   最后的最后,吴枕云小声问赵墨:“我若是弄疼了你,你可不许哭啊!”   赵墨哭笑不得,道:“夫君不会哭的。”   “你也不许事后生我的气。”   “夫君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   “我若是做得不好,你也不许笑我!”   “好,夫君不笑你。”   得到赵墨的保证之后,吴枕云一鼓作气地……怂了。   她抱着赵墨,低声道:“赵遇白,我不要睡你了,太难了。”   吴枕云能做到这份上已算是尽力了,赵墨不忍再强求她,摸摸她脑袋,道:“没事,今晚就先由夫君来睡你,等日后小云儿胆子大些再来睡夫君。”   “嗯。”吴枕云点头道。   他和吴枕云定然是有日后的,赵墨坚信这一点。   与其说坚信,不如说他无论如何都会使这成真。 第69章 就算清醒我也不记得   是日,正值盛夏,夏蝉与雀鸟躲在树影下喳喳啾啾了一整天,阳光刺眼热烈,盛都北城防营里散发着阳光晒过浓郁绿林的味道。   “吴少卿,若此案的凶手当真就是赵言呢?”   穆世子跟在吴枕云身后问道。   吴枕云正蹲在都尉营帐里头搜寻着什么,不答穆世子的话,抬手抹了一下前额的热汗。   如果凶手真的用狗来作案,那必然会留下很多痕迹,毕竟狗不会像人那样善于掩藏罪行。   狗绳缠绕在死者颈脖上时,死者是睡着的状态,一个人能提前进到营帐藏在角落里,而一人一狗就藏不住了,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应该是在赵言离开后且死者已经睡着时才进到的营帐。   两刻的时间,凶手进到营帐,用狗绳缠住死者颈脖,用麻绳绑住死者双脚,用食物或者发情之物引逗狗发疯,拼命拉拽狗绳,他再悄悄退出。   即使现场残留有引逗狗的食物或是发情之物,历经两年多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吴枕云现在在找什么呢?   她在找狗跑出来时的路径。   众人进到郑都尉营帐时,只看到郑都尉被勒死的尸体和作案工具麻绳,没有狗,那么狗去了哪里?   是凶手再次折回将狗悄悄带走的,还是狗勒死了死者之后,拽脱了狗绳自己逃走的?   如果是凶手再次折回现场将发了疯的狗悄悄带走,那动静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她认为狗是挣脱了狗绳冲出来的。   一只疯了的狗冲出来,必定会撞到一些什么东西。   比如说……   吴枕云低下头,看到沙盘的桌腿处有一撮细细的狗毛,狗毛紧紧贴在漆红的桌腿上,与桌腿是一样的颜色——暗红。   狗毛又细又小糊着血黏贴在桌腿上,暗红色的狗毛和桌腿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吴枕云心中暗暗道:“带血的狗毛?”   狗使劲挣脱被缠绕在死者颈脖上的狗绳时,它的颈脖也被勒得出了血,所以这带血的狗毛应该就是狗脖子上的毛。   “如果赵言是此案的凶手,你会哭吗?”   穆世子半蹲下来,与她平视,问道。   “不会。”   除赵墨以外,吴枕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的。   只要她哭的时候没被穆世子看到,那就是不会。   穆世子道:“吴枕云,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赵言可能真的是凶手吗?”   “想过。”吴枕云道。   “你没有。”穆世子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假设赵言是凶手的时候,一直在替她找证据证明她的清白,说明你压根就没有真正怀疑过她。”   “世子殿下误会了,当我在假设里给一个人定罪的时候,我需要证据来证明这个人的清白而不是证明这个人有罪,我需要证明我的假设是错的而不是对的,不管是对赵言还是对其他嫌犯,都是如此。”吴枕云站起来看看周围,淡淡道:“用错案判一个人斩立决轻而易举,但我不希望律法是我手里的刀。”   穆世子也跟着站起来,说道:“能证明赵言清白的是赵言当时身上没有作案后的痕迹,可你现在也查出来勒死死者的不是人而是狗,这就说明人身上可以没有那些作案痕迹,所以赵言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只有她进过郑都尉的营帐。”   吴枕云走出营帐,绕着营帐外头走了一圈,穆世子跟在她后边也走了一圈。   最后她在营帐门口处站定,半蹲下来,手指抹了一把漆红硬木门框——有带血的狗毛。   狗是从营帐门口出去的,可那些巡逻的士兵却从未见过有狗进到郑都尉的营帐里。   吴枕云站起来,手背到身后,盯着郑都尉营帐的门看了好久。   门是轻简的一扇木门,现在已经老旧得连吱吱呀呀声都没有了,门外挂着“辎重都尉”的木牌,夏日的风一吹嘚嘚嘚松动地响着,门框上蹭了几根带血的狗毛……   吴枕云需要询问赵言,她在郑都尉的营帐里待了两刻的时间,这两刻的时间她都做了什么?   但她没有这个职权去请旨审问。   吴枕云转过头,对穆世子道:“世子殿下,你若想知道真相,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去诏狱里问问赵言,兴许她会跟你说实话。”   穆世子道:“你想审问赵言?”   吴枕云:“不是我。”   穆世子:“本世子知道,是你想让我去审问赵言。”   吴枕云点头。   穆世子道:“我可以向陛下请旨进诏狱审问赵言,审问的内容也可以照你所说地去问,这些日子你所找到的证据本世子都可以替你保存起来,绝不让旁人销毁,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世子殿下,这些都是你身为刑部郎官该做的。”吴枕云凑近那写着“辎重都尉”的木牌处看了看,用手敲了敲,道:“你用这些分内之事来要挟本官答应你一些条件,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穆世子说道:“本世子若是做了刑部郎官的分内之事,吴少卿又如何得知这么多证据和线索呢?”   吴枕云转过脸来问他:“何事?”   穆世子道:“如果此案的凶手是赵言,那吴少卿就引咎贬官至岭南道荔州。”   “好。”吴枕云道,“不过为什么是荔州?”   穆世子道:“离盛都远,临海,本世子没去过。”   穆世子的此番回答让吴枕云很茫然,但她也不想去深究和理解他的话,继续盯着门上那木牌。   “明日本世子就向陛下请旨审问赵言,你……”穆世子上下打量她身上獬豸绣纹的绯色襕袍一眼,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只是不可着官袍。”   穆世子同她说话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写着“辎重都尉”的木牌上,若有所思。   最后她点头,道:“可以。”   有些话她确实要亲自问一问赵言才行。   酉时过半,刚刚日落,夕阳红得像一颗烧透的铁球,滋啦滋啦散着余热。   喳喳啾啾叫了一整天的夏蝉雀鸟已经疲累不堪得叫不出声了。   待在北城防营大半天,水没得喝,饭没得吃,扇个风都不行的吴枕云比夏蝉雀鸟更累。   赵墨又来北城防营接吴枕云了,骑着红鬃骏马,身着深绯襕袍,身子颀长挺直,唤她“娘子”。   吴枕云这些日子一直往返于北城防营、大理寺和赵府之间,从早蹲到晚,还得应付与她一起查案的穆世子,每日回府都累得半死,倒在床上就开始昏昏沉沉地欲要睡过去。   她仗着自己又困又累,享受着赵墨的贴身伺候。   吴枕云吃饭得要赵墨亲自喂,双眸快要合起来,懒懒地张开小嘴,黏黏糊糊来一句:“夫君,吃饭。”   赵墨便一勺一勺地给她喂饭,看她仰着小脸艰难嚼咽的样子,他恨不得连吞咽都替她吞。   吴枕云沐浴得要赵墨亲自宽衣解带,赤着脚站在矮凳子上和赵墨齐平,冲他张开双臂,软软地说:“夫君,脱衣。”   赵墨娴熟地替她将衣裳脱个干净,再将她抱到浴桶里沐浴。   吴枕云睡觉得要赵墨抱到床上去,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搂住他颈脖,声音很困很轻,说着:“夫君,睡觉。”   赵墨隔着她前额碎发亲了亲她额头,再将她拦腰抱起往床边走去。   赵墨的手扣住她腰侧时,摸到皮肤下的微微显露的骨头,心疼道:“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这几天又累得全瘦回去了。”   吴枕云迷迷糊糊道:“夫君不要担心,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身上的肉会补回来的,阿言姐姐会平安无事的,旧案会昭雪的。”   “嗯。”赵墨点头,将她抱到床上躺好,手里摇着蒲扇给她扇风,道:“谢谢小云儿。”   他的小云儿越来越嗜睡了,此前还不见得,近来她忙于查案每日都累得很,又是困夏之夜,她回府没能说几句话就倒头睡去。   任逸说那药就是这样,吃药的日子越久,她越是容易贪睡,待身子好了,渐渐停了药,贪睡的毛病也就跟着停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睡得沉,夜里赵墨就没碰她,不是怕吵醒她,而是怕吴枕云第二天不记得自己夜里睡过她。   赵墨想要吴枕云记住两人的每一次缠绵,她既熟睡自然记不得,赵墨不做这种她记不得的事。   不能和小云儿亲近的苦夜难熬,但赵墨也有自己的法子消遣。   比如说捏捏小云儿的手,薄唇轻轻撬开她的樱唇,牙齿磨着她的颈侧,最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说着一些话。   “我家小云儿真漂亮,嫁给遇白哥哥高不高兴?”   这是他拂开吴枕云大婚遮面时说的话。   “遇白哥哥和小云儿成亲也很高兴。”   这是他笑着对吴枕云说的话。   “小云儿不要担心,今后遇白哥哥都会护着你。”   这是他在吴枕云露出怯弱时安抚她的话。   “小云儿,新婚之夜是要夫君和娘子一起同床共枕的,你知道同床共枕的意思?同床共枕不只是睡一张床这么简单,还要拥抱,亲吻,缠绵……”   这是吴枕云不懂新婚之夜含义时,他对吴枕云解释的话。   “小云儿,夫君会温柔些的,小云儿莫要怕,别哭,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这些话他本该在那一年的新婚之夜与她说的,可那一年他没等到新婚之夜。   这些话也应该在去年的新婚之夜与她说,可那一晚……   这些话怕是再也没有合适的时间说出口了,赵墨只好在这种时候与她耳语几句,望她能知道他的心意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变过。   吴枕云,夫君一直都在好好地喜欢着你,爱着你。 第70章 夫君生气了   次日是朝会,五更天就得早起,吴枕云醒不来,赵墨便将她扶起来,帮她穿好官袍后,抱着尚在梦中的吴枕云出府。   朝会上又是关于那条律法的争论,争论到今日早已不是那条律法合不合理,是否与其他既定的律法严重相悖之类的问题。   “眚灾肆赦,怙终贼刑”、“自救赦罪”、“杀人而义者,应免其罪”这些话车轱辘似的在朝会上来回碾了几百遍,碾得朝上诸人耳根子都快烂了,但凡有个暴脾气的早就出来骂一句:“想修就修,不修就滚!!”   可惜没有。   吴枕云站在众人之中,一言不发。   朝堂上当年反对她回盛都的人官员都在,而她现在身上负着赵言的案子,督责之职来得不容易,不能在此时开口招惹是非,更不能被这些官员拿捏住话语中的失误。   且赵墨并不想将她卷入其中。   他对吴枕云说:“因为这条律法,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有两位御史台侍御史被贬了官,三位中书舍人半路差点遇刺,还有夜里遇袭的几位郎官,他们或者是立场中立的,或者是立场偏向不修正的,或者是偏向修正的。”   “吴枕云,你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少不了腥风血雨,所以你千万千万要忍住,不要掺和进来,朝堂上一句话都不要说。”   “你不说话,夫君也知道你会站在夫君这一边。”   “吴枕云,不要说话。”   每一次朝会之前,赵墨都会这么嘱咐她。   吴枕云点头,道:“好。”   朝会上,即使是女帝问她关于此事的看法,她也都是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含糊过去,撇得干干净净。   不过赵墨是她夫君,她要想撇得干净根本不可能。   他们果然还是冲着吴枕云来了。   朝堂之上,那些曾经反对吴枕云回盛都的官员们眼见着这条“因自救杀人或是伤人者,酌情可无罪。”的律法就要实现,他们立马将冲着赵墨的矛头转向吴枕云。   吴枕云身上可针对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且不说打断淳于明一条腿的事,她身为大理寺少卿,至今经手的案子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十件了,把这几十件案子都刨出来,至少有十几个苦主和案犯对案子的结果不服气,对她心怀恨意。   恨意是能够被利用的。   他们果然提起吴枕云经手的几个案子,挑出其中几件大做文章。   他们说他们手上有好几位苦主和案犯的口述笔录,写着吴枕云查案不公,有失偏颇,担当不起大理寺少卿之职等话。   他们扬起手中的一卷笔录,说:“区区几个斗讼案,吴少卿都办得这样一塌糊涂,更何况是其他的命案?”   他们话里有话,这话的另外一半就是他们能拿到手上这些口述笔录,自然也能拿到其他命案的苦主和案犯的口述笔录来证明她办案不公。   斗讼案是小事,命案若出了错就是大事。   身为大理寺少卿,吴枕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自己错漏了什么要紧的证据导致整个案件错判,用律法害死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但凡吴枕云在查案时严刑逼问过口供,故意含糊过证据,草率下过定论,现在肯定是要心慌的。   他们显然不是很相信一个打断生父腿脚的暴戾之人会在办案上严格遵循律法。   吴枕云道:“诸位这是要清查本官经手的所有大小案件?”   他们道:“是又如何?吴少卿怕什么?难不成是怕我们将你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挖出来?”   只要吴枕云心慌害怕,他们便可以此为要挟,逼赵墨在修正律法的事情上退让。   他们料定了赵墨会为了吴枕云而妥协。   “本官坦坦荡荡,从未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吴枕云波澜不惊,镇定自若,道:“诸位若想清查只管清查,只是诸位若是查不出什么,依律是该反坐其罪的,本官错判一件命案,徒二十年,若是被诸位诬陷的,诸位徒二十年,公平公正。”   他们个个低下头倒吸一口凉气,又互相瞥了几眼,心里直犯嘀咕,吴枕云有此底气说出这些话,可见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若是真的去清查,只怕查不出什么来。   他们又说:“听说吴少卿现今身负着赵言旧案的督责之职,不知身为赵言弟媳的吴少卿能否担此大任,绝不徇私枉法?”   这话是说给女帝听的。   督责之职是女帝亲自下旨任命的,说吴枕云为人公正,会做好此案的督责,现在他们以几个斗讼案为由证明吴枕云并非女帝口中称赞的那个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少卿,不宜担当此责。   他们知道吴枕云很在意赵言的旧案,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督责之职,定会据理力争。   只要她开口争,他们便能以此案的督责之职为筹码,让吴枕云左右为难,再逼得赵墨为了她在修正律法上的事退让。   吴枕云冷笑了几声,道:“不过一个督责之职罢了,查案办案甚至断案的都不是本官,你们若是眼红那你们来担此大任好了。”说着瞥了一眼在场的新任刑部郎官穆世子。   穆世子素来脾气古怪,以前也不是没当过官,只是他太会惹事了,身为穆亲王的独子穆世子,惹了事自然不用他来担责,可总得有个人出来替他背锅,与他共事就要做好被贬官撤职的准备。   他们顿时噤声。   他们说这话的时机不对,若在查案的两个刑部郎官还没有定下来之前说,兴许还有些用处,现在再说,他们这些与穆亲王府交好的人都对穆世子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吴枕云?   当初吴枕云要为赵言翻案的时候,赵墨是犹豫的,他打算等修正律法的事情过去之后再翻案,且不想让吴枕云掺和进来。   现在人人都盯着修正律法之事,无暇顾及此案,当下是最好的时机,吴枕云不想错过。   吴枕云想要在此时翻案,赵墨说:“可以。”   吴枕云想要在赵言旧案中担任督责之职,赵墨说:“可以。”   为此,赵墨答应了女帝不论此案结果如何,依律判决,处置案犯后就到此为止,绝对不可借此打击报复当年那些与案相关却并非凶手之人。   女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让赵墨不要追究当年那些迫不及待上疏将赵言送入诏狱的官员,也不要深挖此案中的其他利益纠葛,点到为止。   周将军的事,女帝不愿再翻起来了,当年她听信那些谣言作出的那个决策是对是错只有她自己明白。   女帝想要保留一些体面,却让赵墨放过那些背后推手,让他在朝堂上继续与那些诬陷赵言的人同朝为官,虚与委蛇。   赵墨已经做了退让,吴枕云绝对不会让他再退哪怕半步。   女帝问道:“吴少卿不满意朕的任命?”   “微臣惶恐,微臣并无此意。”吴枕云冷瞥了那些人一眼,道:“微臣担这督责之职合理合法,有些人却总想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微臣今日若受此要挟,明日他们定会变本加厉,故此言语上冒失莽撞了,还请陛下恕罪。”   女帝点点头,道:“朕知道。”   “回禀陛下,本官与吴少卿共事了几日,发现吴少卿此人尽职尽责,秉公办事,督责之职行得甚好,此大任非她不可。”   说这话的是穆世子。   穆世子明明是替吴枕云说话,可吴枕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吴少卿还同微臣说,若此案的凶手是赵言,那她就会引咎贬官至岭南道荔州。”穆世子看了一眼怔愕的吴枕云,顿了顿,又道:“微臣也同吴少卿一样,此案若未得昭雪,那微臣就引咎辞官,永不踏入官场半步。”   女帝听毕,点了点头,道:“既有此言,将赵言旧案交给你与吴少卿,朕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再然后,穆世子向女帝请旨入诏狱审问赵言,女帝自然应允并下旨了。   未得昭雪……引咎贬官……这些是吴枕云昨日与穆世子说的几句话,直到散朝吴枕云都不明白,穆世子为什么要在朝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那些话说出来。   “吴枕云,那些话……你和穆世子说过吗?”   宫门外,赵墨问吴枕云,脸色不是很好,语气也很压抑低沉。   “说过。”吴枕云点头道。   她又看了一眼赵墨,将昨日同穆世子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说道:“昨日我和穆世子说,此案的凶手若是阿言姐姐,那我就引咎贬官到荔州,但他没有和我说他也会引咎辞官,更不知道他会在朝堂上说这些。”   “吴枕云,你若想审问阿姊,若想保全那些证据,你可以来找你的夫君,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些?”   赵墨说话时虽听起来平缓低沉,但语气却像是有一块石头堵在心口,那块石头被他的话震颤出闷响,站在他跟前的吴枕云都能听得到。   夫君不是不能找,只是这点小事她觉得不是很有必要,省得那些人又要借这些事要挟他什么。   他说:“吴枕云,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   “我不会去荔州的。”吴枕云握住他的手,说道:“赵遇白,阿言姐姐不会是凶手。”定定地看了看赵墨,说道:“不是出于对阿言姐姐的信任,而是出于证据。”   她相信她至今为止的判断,更相信眼见为实的证据。   赵墨道:“吴枕云……如果阿姊就是凶手呢?”   吴枕云,你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如果,你只是放任这个可能会发生的如果,而承担后果的是我——你的夫君。   你的夫君要承担你再一次离开的后果。   吴枕云,你不明白。   吴枕云怔怔地看着他,“赵遇白……”   她没来由地有点心慌。 第71章 不想要这个夫君了   赵墨无比地厌恶这样的自己,他深陷在过去地失去和绝望之中,一旦被触碰便将怒火波及到吴枕云身上,从成婚至今一直都是如此。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克制情绪,理智看待此事,吴枕云只是顺势说了那么一句话,并不是真的打算离开,可他无论怎样克制,都没办法掌控当下的自己。   “吴枕云,如果你从未想过与我共度此生,那你想离开就离开,去荔州也好,去西疆也罢,我放你走。”   他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对吴枕云而言这句话是一种试探,试探着对她稍稍放手,看她会不会真的甩开他转身离开。   他在等待着答案。   “我不会走。”   吴枕云低声说,眼底红红的,含着泪,委屈地看向他。   赵墨冷声道:“你说你不会走,那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人那句话?岭南道荔州,你知道这地方有多远吗?你知道去这地方需要多少车马程吗?”   吴枕云摇头,“我不想知道,赵遇白,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   转身离开的是赵墨。   即使她说了她不会走,可赵墨却不敢深信,脑子里反反复复总是当初她离开时的情形。   吴枕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久,转身走向大理寺时,突然很想嚎啕大哭。   她忍住了,这时候哭没用,她得在赵墨面前哭才有用。   吴枕云与赵墨成亲也有大半年了,自那次夜逃离家出走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动过离开他的心思。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努力地做好他的娘子,喜欢他,还会想念他,与他亲近,黏着他,同他撒娇,赖在他怀里,偶尔也会吃醋……吴枕云只是想让赵墨知道,她不会离开他,任何时候都不会。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这样的事她也是想过的。   可赵墨至今还是不肯相信。   她能怎么办?   吴枕云不知道。   吴枕云愁苦地托着腮,手里的筷子抵在面碗里转圈划拉着,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面都快坨了!”任逸坐在她对面,手里的十六股鸦青纸紫竹聚骨折扇疯狂地摆动着扇风,道:“快些吃,一会儿你还得去盛都府衙接你家夫君呢!”   “我不想去了。”吴枕云垂着脑袋,丧里丧气道。   “为什么不去?”任逸给她倒了一小碗茶,挪到她面前。   “我不想……”   我不想要他做我的夫君了……吴枕云杏眸哀哀怨怨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打消了。   赵墨这个夫君实在太会让她难受了,就今早与他说了几句话,吴枕云心口就闷闷地堵了一整天,现在喉间还塞塞的,积攒了一日的复杂情绪闷在里头出不来。   吴枕云不喜欢这种令她窒息的感受,所以更不喜欢带给她这种感受的赵墨。   可她发现自己没办法不喜欢赵墨,烦躁得很。   “还是去吧。”   吴枕云最后轻叹一声,碗里的面都没吃几口,就撂下筷子往盛都府衙的方向去了。   任逸与她一道同行,见她眉间越蹙越紧,揣测着她应该是与赵墨吵架了。   “阿云,你把荷包给我。”   任逸突然冲她伸手道。   虽不知任逸要她荷包做什么,但吴枕云还是直接将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丢给他,丝毫不怀疑他会有什么意图。   任逸将一枚碎银塞到吴枕云荷包里,递到她手里,道:“这是刚才的面钱,还给你。”   吴枕云捏了捏耳垂,疑惑道:“刚才的面,不是你给的钱吗?”   任逸摇头,“你记错了,是你给的。”   “哦……”   吴枕云正愁着一会儿该怎么和赵墨说话,并不在意面钱到底是谁给的,也没有细算一枚碎银能买几百碗面,只是低头往前走。   还没走至盛都府衙门口,任逸就找借口要走。   吴枕云拦住他不让他走。   任逸要是走了,一会儿她和赵墨两人没话说的时候,她还怎么化解尴尬?   任逸往远处抬了抬下巴,道:“你拦我干什么?去拦赵遇白啊!”   “赵遇白?”   吴枕云往身后一看,只见赵墨自己一个人从盛都府衙出来往府邸的方向走去,压根就没等她去接。   今日朝会之前吴枕云说好了会去盛都府衙接他的,他怎么自己一个人回府了?   吴枕云快步跑到赵墨身侧,脚下站定,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来平缓一下呼吸,正要与赵墨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赵墨走远的背影。   她只能大喘着气跟了上去,微微张口一呼一吸着,脸色涨红,眼睛一直盯着赵墨的背影不放,生怕他在眨眼之间拐个弯往别处去,吴枕云就找不着他了。   吴枕云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回了府,进了屋,到了里间。   赵墨站在衣桁旁边,轻轻抬手,欲要解下肩上系带。   吴枕云见状,赶紧踮起脚尖,主动替他解开那系带。   从盛都府衙到府中,一路上赵墨的步子故意迈得很大,吴枕云想要跟上他就得小跑着,脸色都跑得通红了。   赵墨以为她会半路放弃的。   但她没有。   这一段路可把吴枕云给累坏了,现在还在喘着气,热热地喷洒在赵墨的颈侧,几颗晶莹剔透的热汗缀在她眼睑上,像是可怜巴巴的泪花一般。   赵墨垂眸看她。   濡湿的发丝紧贴在她前额上,脸颊连着耳根红了一大片,颈下薄汗沿着颈侧流到她紧扣白色衣领里,滑落至锁骨,前胸起起伏伏,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努力踮起脚尖,微微摇晃不是很稳当。   赵墨偏过脸,吴枕云的小手还在和他的系带纠缠着。   吴枕云只是在装乖讨好他,生怕他会越来越生气,会对她凶,会待她不好。   就像小时候那样。   如果赵墨一直不理会她,她就会耷拉着脑袋悻悻地离开赵府,过几天又突然回来和他一起说说笑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习惯她一直都没有改掉,总想着将两人之间的矛盾用时间含混过去,而这种时候赵墨也就舍不得用狠话来逼她,生怕语气重了把她给吓跑了。   可这一次赵墨不想让吴枕云含混过去。   赵墨捏住吴枕云那只与系带纠缠不清的小手,脸色严肃,语气低沉。   “吴枕云,我问你,你这么急着想要给阿姊翻案,是不是为了报答旧日恩情?你想要还完你欠阿姊的,欠赵府的,欠我的,还完了这些你就可以离开……”   赵墨的话未曾说完,吴枕云就猛地抱住他,说道:“赵遇白,你别生气了!”   “吴!枕!云!”赵墨心头一哽,双手捏住她双肩,双眼直视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不想回答我的话?”   “我……我是想要报恩来着……毕竟你和阿言姐姐曾经待我这么好。”吴枕云坦诚道,她看着赵墨,又说道:“但赵遇白,我不会离开你的……”   “所以,你当初与我成亲只是为了报恩而已。”赵墨冷笑道。   有些话果然问不得,一问就剜心。   十一年的恩情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口,她需要全部还清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赵府,甚至离开盛都,所以她才这么委屈地嫁给了赵墨,做他的娘子,做他的小云儿。   真是委屈得很。   赵墨脸色黑沉,暗暗紧咬牙关,有力的手臂绕到她后腰处,将她整个人拦腰提起,丢到床上去。   “吴枕云,既然你想要报恩,那我就让你报个够!”赵墨修长的三指轻轻扯开肩上的系带,脱掉外袍,欺身而上。   他身上熟悉的凛冽气息倏地逼近,吴枕云慌忙道:“赵遇白,我不要这样报恩!你放开我!”   吴枕云不知道赵墨为什么会因“报恩”二字而生气,就像她不知道赵墨为什么会因为那一句话而一整日不搭理她,冷漠又狠戾。   吴枕云现在只知道赵墨想要对她做什么。   赵墨想要将她的身体融入他的怀里,将她每一寸皮肤都吻咬得烫灼,将她的骨架拆散零落,想要让她感觉到窒息,让她向他渴求唯一的空气,让她只能仰赖他一个人。   让她深陷在他的禁锢里,无法逃离。   自私又霸道,是占有欲也是毁灭欲。   想要将她占为己有,想要与她玉石俱焚。   里间屋内没来得及点灯,昏昏暗暗的夏夜慢慢熬着一场不知何时会来临的狂风暴雨,阴暗的厚云将人闷得大汗淋漓。   吴枕云从湿热的被褥里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热汗,四肢百骸酸软无力。   她睁开眼,有昏暗的灯光,偏过脑袋看了看身侧,赵墨还没醒——这事倒是很少有的,赵墨此前一直都比她醒得早。   吴枕云缓缓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黏又湿,心里想着赵墨生气的时候是不会有心思给她善后和擦拭身体的,这些事吴枕云只能自己来。   可她现在双腿又疼又软,无力下床走动,只能从床上随意扯过一件干净的雪色底衣,团成一团将自己身上擦了擦。   “嘶……赵遇白这混蛋,咬得这么重!”   吴枕云一边骂他一边来回擦拭手上黏黏糊糊的残渍。   忽地,一个阴沉高大的身子突然压了上来。   “吴枕云,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擦干净?嫌我脏还是厌恶被我碰过的身子?”   说话的是赵墨。   吴枕云愕然抬头看向他,手里团成一团的底衣早已脏了。   她甩开那团底衣,“赵遇白,你有必要说这么狠的话吗?”   赵墨沉沉道:“还有力气可以自己擦身子,可见是我刚才没伺候好你!”   嗓音里夹杂欲望刚刚得到餍足又重新燃起的沙哑。   既然没伺候好,那就再伺候一次,这一次,赵墨定然会让她没力气自己擦身子。 第72章 她未免太黏人了   窗外狂风骤雨,屋内抵死缠绵。   吴枕云骂了赵墨一整晚,但凡能出声,小嘴里就吧嗒吧嗒嚷嚷个不停,可她本就不怎么擅长骂人,再加上声音又软又糯,越骂越像是在撒娇,这就更让她生气了。   赵墨让她身体难受,吴枕云就让他心里难受,谁也不肯轻易放过谁。   吴枕云不擅长骂人,却擅长伤人,每一句话都能直戳赵墨的心坎,句句伤中要害,从未失手。   “赵遇白,我说了我不会走就是不会走,你既不肯信我,那我明天就走,省得留在这里整日招惹你生气,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嗯……”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骨头都快被赵墨折腾得散架了,樱唇张开大口喘着气,眼里只有一片湿热薄雾。   “赵遇白,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要你做我夫君了……疼!你别……赵遇白……疼死我了!”   回应她这句话的,是赵墨沉重的气息和他的炽热。   “赵遇白,如果知道有今日,我当初……我当初绝对不回盛都!我就是老死在西疆也不要回来……啊……呜呜呜……赵遇白,你……”   这句话之后,吴枕云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喉咙颤抖着,整个床帐都充斥着赵墨覆压上来的盛大怒火。   原本赵墨没打算折腾她这么久,吴枕云偏偏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拨弄他的逆鳞,他心里有多疼,吴枕云这身子就得有多疼。   次日下晌时,吴枕云幽幽转醒,虚软脱力的小手勾了勾,勾到了赵墨的小手指。   他居然还没起身。   吴枕云迷迷糊糊地记得赵墨今早醒过一次,抱着被折腾得惨兮兮的吴枕云去浴室沐浴擦洗,换上干净底衣,然后将她抱回来。   赵墨一手抱着她,一手收拾干净一片狼藉的床,再将她塞回绵软舒适的被褥里,待他自己简单清洗过后,又回到床上躺在吴枕云身边。   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被褥之下,浑身无力的吴枕云抓住他的手借力,稍稍转个身面向他,下巴靠在他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熟睡的面庞。   她有些纳闷,自己夜里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惹得他那么生气,他醒来之后为什么不走呢?若放在以前他肯定甩手就离开了,独留吴枕云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   吴枕云还想着等醒来后见他走了,自己委委屈屈地埋在枕头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呢,可现在他没走,自己也顿时不觉得有多委屈了,想大哭一场都哭不出眼泪,只能在他耳边呜呜呜地哀怨抽噎着。   “醒了?”赵墨被她小声啜泣的声音闹醒了,淡淡地问她一句:“疼得起不来?”   他一开口就问了吴枕云一个尴尬又窘迫的问题。   吴枕云醒来却不起床不是因为想要赖在赵墨身边,而是她真的起不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使力的。   “不是。”吴枕云扭过脸去,哑着声否认道。   “那你自己起来。”赵墨淡淡道。   他掀开被褥,拢了拢敞开的云纹雪色中衣领口,利落起身下了床,走到盥洗盆边掬了一捧水洗脸。   清澈的水扑在冷峻的脸上,流水从紧蹙的眉间蜿蜒至高挺的鼻尖再滑落下来,与唇峰和下巴上的水珠汇聚在一起,留至颈下,划过微凸的喉结。   喉结上下吞咽,水流顺势滑至锁骨没入衣领之中。   下过一夜的雨,窗外爬满的蔷薇花上挂满了一颗颗饱满晶莹的水珠,盛夏午后的微风拂过,将清润的蔷薇花香送入里间,一室甜凉。   赵墨听到身后床帐里的动静。   吴枕云艰难地撑起自己想要起身,哼哧哼哧过后又摔在了床上,来来回回好几次后,吴枕云累得躺在床上喘气,嘴里骂着赵墨“混蛋!”   骂完之后又试着爬起身来,双脚滑至床下,刚要触地就觉得腿软,缓缓收了回去,蜷缩在床边上一动不动。   吴枕云很是挫败,垂头丧气地捶打着床褥,小声咕哝着赵墨的坏话。   她说赵墨小心眼,还说赵墨不肯相信她,说赵墨脾气不好,又说赵墨此人不好相处,做他的娘子着实艰难。   “我不想做你的娘子了。”吴枕云说道。   她不想做他的娘子,不想要他这个夫君,不想回盛都,只想要离开这里……   赵墨扯过一块巾帕擦了擦手,再团成一团烦躁地丢到水中,咕咚一声看着水花溅起。   他站在水盆边上低头沉思许久,然后径直走到衣桁前穿好衣裳,路过床帐时,连目光都不曾在吴枕云身上停留过。   系好深青外袍肩上系带后,赵墨抬脚就走。   “赵遇白……”吴枕云坐在床上带着哭腔唤他,又扯着嗓子说狠话道:“你既然总是不肯相信我不会离开你,那我就……”   她就怎样?就会像她昨晚说的那样吗?   昨晚她说:“你既不肯信我,那我明天就走,省得留在这里整日招惹你生气,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离开这样的话,吴枕云总是能够轻易说出口。   赵墨沉思半晌,最后还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将她从床上横抱起来。   今日他若是走了,留下吴枕云一个人在床上生闷气,日后算起旧账来,吴枕云定然要怨怼他的。   赵墨如往常那般替吴枕云更衣、套袜、穿鞋、擦脸、洗手,再抱到软榻上,招手吩咐下人送来粥米饭菜,一勺一勺地送到她唇边看她咀嚼吞咽。   吴枕云也如往常那般张开双臂穿衣,伸出小脚套袜穿鞋,挽起袖子洗手,凑近他手边的瓷勺吃饭,事事都配合着他。   待吃完饭,吴枕云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消食。   赵墨搁下碗筷,转身走出里间,还没迈出门槛,袖子就被一人的小手捏住了。   “你要去哪儿?”身后的吴枕云问他,问得哀哀怨怨,像是独守空闺的受气小媳妇一般。   “会仙楼。”赵墨道。   “带我去。”吴枕云说道。   吴枕云不习惯也不喜欢去那种觥筹交错,灯影摇晃摇的场合,今日却主动要跟着他去,奇怪得很。   赵墨拒绝了她,说道:“消食后就回床上休息,身子疼就少走动。”   被拒绝后的吴枕云没有气馁,揪着他的衣角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晚可能不回……”赵墨转过身看她,道:“今晚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吴枕云:“最晚是多晚?”   赵墨:“四更。”   吴枕云:“能早一点回来吗?”   赵墨:“不能……嗯……最早是子时。”   吴枕云道:“那你一定要记得早些回来。”   吴枕云对他说这些话时,那双琉璃般纯净的眼眸一直看着他。   她突然变得这般缠人黏糊,事事都要过问,还想跟他一起出门,定有蹊跷,但赵墨还是从她眼底琢磨出了几分期盼和希冀。   他点头,道:“嗯。”   赵墨今晚去会仙楼,是去会一会穆亲王,新的律法实现在即,穆亲王绝对不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今晚会仙楼的灯影里,或许会溅起血光。   若非如此,赵墨今晚也想带吴枕云来赴宴的,有娘子在身边劝着少喝酒,总比没有娘子在的好。   今晚没带家里的娘子来,家里的娘子却如影随形一般。   穆亲王威胁赵墨:“赵知府,你比谁都清楚,即使这条律法它被写进了本朝国律中,没有刑部确切的文书,谁敢乱用?不能用的律法终究还是一纸空文而已。”   “穆王殿下多虑了。”赵墨冷笑,道:“本官既然能让它写进本朝国律中,自然也能让它出现在结案文书里。”   刑部侍郎听罢,道:“赵知府的意思是,这条律法一旦实现,你下一步就会对刑部下手?赵知府,难不成你是想直接杀掉本官用你的人取代我?”   毕竟只有刑部能阻碍这条律法的成案适用,赵墨想让它出现在结案文书里,就必须除掉刑部这块硬石头。   话到此处,雅间内早已经是剑拔弩张,穆亲王安排的暗卫蠢蠢欲动,只要赵墨敢动手,他们就立马拔剑杀人。   就在此时,会仙楼的小厮隔着一扇门传话道:“叨扰诸位贵客,实在对不住,小的有话要通传给赵知府。”   赵墨皱眉,不知是谁要传话给自己,道:“何事?”   门外小厮道:“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一直找不着那件粉白色水绸金雀裙衫,请你快些回去替她找。”   那件裙衫衣料难洗,早就被她束之高阁了,今晚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穿了?   赵墨扶额,道:“知道了。”   原本快要兵戈相见的紧张气氛被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给打破了。   众人又各自相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又听得门外小厮说:“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把她最喜欢的那只茶盏给摔坏了,蹲在门口哭呢,请你快些回府哄她。”   最喜欢的茶盏?吴枕云这人平时丢三落四的,用一个茶盏就弄丢一个茶盏,她知道她自己最喜欢的那只茶盏是什么颜色的吗?   赵墨揉了揉眉间,道:“知道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怀疑这是不是赵墨的计谋。   可能是计谋,但绝对不是赵墨的计谋。   距子时还有足足一个时辰,门外的小厮就来传话说:“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吃凉糕的时候不小心咬着舌头了,请你快些回府给她上药。”   赵墨竟已经习惯了,一脸淡然平静,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府。”   他无视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缓缓起身退出雅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调整作息所以更新有点不稳定,现在调整过来了,实在对不住各位小可爱了。   吴枕云:早睡早起养好身体才是一个自律又成熟的大人!   赵墨:小云儿也要早睡早起。   吴枕云: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你,我早就睡了!   赵墨: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熬着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婚前是什么样的起居习惯,夜里才回大理寺,烛灯燃烧到天明。   吴枕云:你一直盯着我!   赵墨:不然呢?这么晚才回大理寺,我不盯着你,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吴枕云:………… 第73章 娘子竟如此离不得我   既然赵墨总是以为她会走,那吴枕云便天天黏着他,缠着他,围在他身边转悠,在他耳边大声嚷嚷地闹腾他。   待有一日他腻烦了,受不了,却发现自己怎么甩都甩不开她的时候,肯定会巴不得吴枕云离他远一点儿,甚至吴枕云再对他说离家出走之类的话,他可能都不会再像此前那般计较了。   不过吴枕云不会这么对他说的,她只会立马装作委屈的和赵墨说:“你变了,当初的你生怕我离开,现在的你居然要我离你远一点,你……好狠的心,呜呜呜……”   然后哭着跑开,等赵墨来哄自己,用漂亮的襦裙、好吃的糕点、绚丽的花灯来哄她,她还可以再贪心一些向赵墨讨要……讨要什么好呢?她还没想好,这些天可以认真想一想。   吴枕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此法甚好。   赵墨一回府,站在府门前等他的吴枕云就快跑上去,用力扑到他怀里,柔夷缠着他颈脖,下巴蹭着他颈侧。   她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好久了!你是不是被哪个漂亮的小娘子勾住了所以才迟迟不肯回来?”   赵墨今日出府之后,吴枕云待在屋里看了快半日的市面上的话本子,很快就摸清了烦人又黏人的小娘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要她学着照做,不出几日,赵墨肯定就受不了她这副模样了。   “不是。”   赵墨抬手轻轻握住她缠上来的手臂,拿下来时顺势扣住她手腕,牵住她往府里走。   虽不知吴枕云有什么小心思,现在她这样,赵墨还挺受用的。   回屋的路上,赵墨问她,“咬着舌头了?”   吴枕云仰起小脸冲他笑道:“骗你的,没咬着。”   廊下的羊角灯明亮,映入她清润的眼眸,笑得狡黠俏皮。   “明知酒宴很重要,我还拼命催你回府,实在对不住。”吴枕云抱住他手臂,在他耳边道:“可我想让你快点回来陪我,还怕你被别的小娘子勾引去了,我越想越不放心,就遣人去催你了,你不会觉得我烦吧?”   “不会。”赵墨道。   现在是不会,以后就说不定了。   吴枕云走着走着,又很不老实地踮起脚尖往他颈侧和耳后闻去,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进到屋里还让他快些脱掉衣服让她仔细查验查验上面有没有别的女人的头发。   可惜赵墨身上既没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也没有别的女人的头发,吴枕云不能借题发挥和他大闹一场,更不能借此斥责他,不允许他日后再出门赴宴。   不过无妨,吴枕云该怎么黏他还是怎么黏他——这种事她打小就做,熟得很,没脸没皮就是了,不算难。   赵墨走到窗边洗手,吴枕云快步跟了上去,双臂从后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不放。   赵墨走到桌边倒茶,吴枕云赶紧跑到他跟前,盯着他倒茶喝茶。   赵墨走到书案边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吴枕云就站在他身侧抱住他拿书的手不放,还用一双无辜的眼眸看向他。   赵墨坐下来才提笔写几个字,吴枕云就钻入他怀中看着他写,还小声咕哝着:“整天就知道忙于公事,回府了也不想着陪陪我,哼!”   说着话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来捏捏他的耳廓,觉得不够,又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双腿跨跪在他腿上,直起身子抱住他颈脖,趁他在处理公事的时候烦他。   她说:“夫君回府之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肯定是很讨厌小云儿了。”   “哎……夫君去了一趟会仙楼,怕是看上了别的女子了,小云儿是该成全夫君的。”   “夫君一回来就只和我说了几个字,对我爱答不理的,可见是要腻烦我了。”   “夫君,陪我说说话嘛!”   赵墨压下微微上扬的唇角,捏紧手中的玉管狼毫,下笔轻而稳,笔锋如剑的黑字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柔软的笔尖刷过纸面发出沙沙沙的细响。   这响声随着吴枕云的贴近越来越急促。   赵墨终于开口,道:“到床上去说。”   “就在这里说!”   到了床上赵墨就会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压住她的身不让她乱动,吴枕云才不上当。   赵墨搁下手中的笔,身子微微后仰,问怀中的人,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吴枕云的前额抵在他肩上,认真想了想,道:“赵遇白,你那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赵墨抿了抿唇,眼眸暗了暗,淡淡道:“就这么过来的。”   吴枕云问他,“有没有碰到喜欢的人?”   赵墨道:“没有。”   吴枕云不信,“真的没有吗?”   赵墨道:“没有。”   喜欢的人远在西疆,他走遍整个盛都城都碰不到她。   “那……”   吴枕云正打算继续问他,问到他不耐烦为止,赵墨却反问她,“你呢?”   “我?”吴枕云歪着脑袋,道:“西疆连人都难得见到,我到哪里去碰见喜欢的人?”   “没问你这个。”赵墨道:“你那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嗯……坐在屋顶上看日落,看日出,打水、挑水、做饭、吃饭、坐在沙丘上看月亮……”   吴枕云今晚本想惹得赵墨厌烦自己之后再睡下的,可不知怎的,自己说着说着就靠在他怀里先睡着了,上下眼皮打着架,最后还是撑不住合起了。   赵墨微微偏过脸靠着她脑袋,问她,“小云儿有没有想我?”   “有的。”吴枕云轻声轻气道。   赵墨听到这个回答,深深闭上了眼,良久之后,又缓缓睁开,温声问她,道:“小云儿在什么时候会想我?”   “每晚。”吴枕云低声道。   赵墨的侧脸轻轻蹭了蹭她耳朵,道:“明明想我却还要躲着我,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哼!”   吴枕云听不得他这一番奚落的话,将脸转到另一边睡去了。   今晚吴枕云没能让赵墨厌烦自己,她深觉遗憾,并暗下决心明日继续努力,定会有成效的。   吴枕云确实在努力了。   第二日她一醒来没见着赵墨,若放在往常她肯定是直接翻一个身继续睡,可今日不行,绝对不能睡。   吴枕云掀开被子起身,直接赤着脚跑到里间外头,着急地嚷嚷道:“夫君?!夫君你去哪里了?夫君?!”   急得好像片刻见不着赵墨她就要当场晕厥一般。   “我在里间。”赵墨掀开里间的竹帘走出来,道:“我就站在衣桁后边你都看不到,你确定你是在找我吗?”   她只是为了表现得着急一些,就没注意到衣桁后的赵墨。   “夫君!”吴枕云才不与他理论这些,毕竟她又不占理,她直接扑到赵墨怀里,道:“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赵墨:“…………”   过于浮夸了些。   “没有不要你。”赵墨道。   梳洗过后,赵墨要出门,吴枕云立马拽住他的衣袖,道:“夫君,你这就要走了吗?你就要抛下我走了吗?”   “…………”赵墨耐着性子与她说道:“没有要抛下你。”   吴枕云靠在他怀里,问他道:“那你现在要去哪儿?今日可是旬假呢!你都不肯留在府里陪一陪我吗?”说话时小手还捻着他肩上的系带,依依不舍的模样。   赵墨如实道:“去找任安闲,给你拿药。”   吴枕云立马道:“我也去!”   赵墨摇头,“外边日头晒,你好好待在府里,我拿个药就回来陪你。”   此时正是盛夏,到了晌午日头毒烈得很,吴枕云有一日被晒了一个时辰回来,整张脸都红得爆了皮,足足养了两日才好。   “不嘛不嘛!我就想跟着你去!”虽然吴枕云也不是很想到外面去晒太阳,但为了黏着赵墨,她不得不想。   赵墨依旧摇头,“不行。”   “哼!”吴枕云故作生气,双手抱在胸前,道:“夫君肯定是想背着我偷偷去和别的女子相会去了,所以才不肯让我跟着的!”   赵墨:“…………”   扛不住吴枕云的软磨硬泡,赵墨只好答应她让她跟着出府。   吴枕云出个府门都不老实。   赵墨和吴枕云两人沿着爬满蔷薇花的廊下往府门外走。   突然,赵墨被迫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腰间缠上来的小手,再转过脸瞥了一眼身后紧贴着的人。   他问道:“你非要这样吗?”   吴枕云这样抱住他,他根本就走不了,还如何出门?   “夫君不喜欢小云儿这样黏着你吗?”吴枕云的眼眶说红就红,可怜巴巴道:“夫君是厌嫌了小云儿吗?呜呜呜……”   赵墨绝情地拿开腰间那两只小手。   吴枕云见状,眼眶更红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双含泪的眼眸仿佛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绝情,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赵墨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紧握住她的手带她往府门走去。   吴枕云用力甩开赵墨,双臂直接攀上他的颈脖,嚷嚷着要抱,还在他跟前跺着脚,娇嗔道:“夫君,你好久没抱我了,你就抱一抱我嘛!”   好久?今早赵墨才刚刚抱着她去洗脚,哪里就好久了?   赵墨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怀里的吴枕云附在他耳边问道:“夫君,你是不是恼了?”   赵墨不厌烦,吴枕云自己都快要厌烦这样的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快装不下去了。   赵墨摇头,“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厌……”吴枕云刚要问出口就立马打住了,生怕被赵墨察觉到什么,道:“夫君,你若是恼我了或是烦我了就和我说,千万别忍着。”   赵墨暗暗轻笑,道:“嗯。”   吴枕云摊上了这么一位忍耐力极好的夫君,很是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一些,最近思绪有点乱,在努力整理了,谢谢各位小可爱。   吴枕云:本官也会好好努力的。   赵墨:努力做什么?   吴枕云:嗯……最近是在努力缠着你……   赵墨:这种事你还需要努力才能办到?   吴枕云: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的。   赵墨:对你来说很难吗?   吴枕云:嗯……毕竟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这么不知羞缠着你,很难的。   赵墨:要不要夫君教你?   吴枕云:才不用,我要用自己的实力惹烦你。   赵墨:嗯,随你高兴。 第74章 我夫君身体好   某日,盛夏的日头从正当空渐渐滑落至西。   穆亲王府的下人们见日头没那么晒了,还飘过了大片大片的云,便同车轿里的穆世子道:“世子殿下,外头起风了。”   一只手伸出车轿外,众人上前掀起车帘,横手搀扶,再撑着一把厚重黄纸伞,将车轿上尊贵的世子殿下请下车轿来。   穆世子手里拿着旨意前往大理寺诏狱审问案犯赵言,他还没走进诏狱时,在大门外看到了一幕。   一把厚重的遮阳青伞下,一位女子踮起脚尖同撑伞的男子撒娇,紧紧抱住男子——这大庭广众之下竟这么腻歪,真是没眼看。   此时,男子将青伞往下移了移,挡住众人的视线,微微俯身,将女子围在他高大的身躯和青伞伞盖之间,遮挡住旁人投来的窥探目光。   “我就让你亲一下我,你就这样不乐意,是不是不喜……唔唔……”   赵墨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得偿所愿的吴枕云咧嘴笑着,趁着赵墨不曾直起身子,立马往他颈脖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枚小小巧巧的红色牙印就怎么留在了赵墨的颈脖下,清晰可见。   她看着那牙印,得逞地笑道:“夫君记得来接我!”   “嗯。”赵墨道。   吴枕云一个人走到大理寺诏狱门外时,穆世子远远的就戏谑她,道:“吴少卿,你来一趟诏狱都要家里夫君亲自送来?”   “是,我天生就是这么矫情,碍着世子殿下的眼了吗?”   吴枕云甩袖,径直从他眼前走过,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自从穆世子那日在朝堂上故意将两人之间私下谈话公之于众后,吴枕云就再也不愿给他一丁点好脸色瞧了。   矫情?   穆世子轻轻笑了笑,那个为了有一处容身之所,到处拦着小男孩搭话的六岁女孩怎么可能会矫情呢?她向来只会在赵墨面前如此。   “碍眼倒是没碍眼,就是显得有些刻意。”穆世子在她身后讪笑几声,道:“当初你若是嫁给我,现在定然不需要这么刻意地讨好夫君,可惜了,你偏要嫁给赵遇白那种脾气不好又冷漠的人,你说你,图个什么呢?”   吴枕云冷声道:“图他长得好看。”   穆世子不甘心,道:“本世子模样也不赖!”   吴枕云脚下一顿,幽幽道:“我夫君身体好,身手好……床上功夫更好。”   最后一句她是从话本子上学的,现学现用,夸自家夫君不能嘴软。   穆世子愕然:“…………”   他愣怔了好半晌,最后自嘲一般落寞地笑了笑,跟着吴枕云一起进了诏狱。   吴枕云今日没有穿官袍,是一身半旧的交领宽袖夏衫,穆世子望着她的背影——这是他第千千万万次这么望着她了。   穆世子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时候被吴枕云拦住的他没有哭着跑开,在大理寺诏狱门外俯身低吻吴枕云的会不会是自己?   当时他哭着跑开后,远远看着孤零零的吴枕云走在大街上,他心生愧疚却不敢上前,直到看见赵言和赵墨两人将吴枕云领回府里,他才终于放心的回家。   后来他又看见吴枕云跟在赵墨后面吃糖,听见她唤赵墨作“遇白哥哥”,还看见吴枕云哭着从赵府里出来,没几日她又笑着回到赵府。   这么一看,就是好多年,她的背影渐渐高挑,步伐渐渐沉稳,连笑声也愈发清晰,她却仍旧不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可却对他说她夫君床上活好!   艹!   “吴少卿。”他问走在前面的吴枕云,道:“如果赵言当真是此案凶手,你真的会去荔州吗?”   吴枕云背对着他,说道:“世子殿下都将此话向陛下说了,若真到那时候,下官有反悔的余地吗?”   “原来吴少卿是想过反悔的啊?”穆世子走到她身侧,道:“幸好本世子在陛下面前说了,要不然日后你反悔了,独留我一个人去荔州,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吴枕云没搭理他,走到赵言的牢间,女狱吏给她和穆世子两人开了门,守在门外。   “命案嫌犯赵言,在下刑部郎官,今日有些话要审问你,你需得如实答话,不得虚言作假。”   领旨的是穆世子,审问的自然也是穆世子,吴枕云站在穆世子身后看着身着白衣的赵言,听着她与穆世子之间的对话。   不知是不是天气暖和的缘故,赵言的气色比那次冬日来的时候要好得很多,见着吴枕云的时候,眼角的笑意也没有那么勉强僵硬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比此前轻快。   甚至整个牢间都比那时更敞亮了些。   许是因为有秋先生在的缘故吧。   穆世子:“本官问你,当时是谁将你领进北城防营的‘辎重都尉’营帐的?”   赵言:“是郑都尉身边的一位随从。”   穆世子:“案发之前你去过北城防营吗?”   赵言:“我去过北城防营好几次,但进到郑都尉营帐是第一次。”   穆世子:“你进到营帐的时候,是否注意到营帐外头的木牌写着什么?”   赵言点头,“写着‘辎重都尉’四个字,隶书。”   穆世子:“你进到营帐之内,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吗?”   赵言:“没有,既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随从说郑都尉可能还在隔间里头休息,劳烦我再多等等,我便多等了两刻的时间。”   穆世子:“你可曾进到营帐内的隔间?”   赵言:“不曾。”   穆世子:“你还记得营帐内桌椅板凳的摆设是什么样的吗?”   赵言点头,接过穆世子递过来的纸笔,简单的描画了一下当时她进到营帐内看到的一桌一椅等陈设。   吴枕云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皱了皱眉,赵言所画的营帐内陈设中,没有沙盘。   北城防营安置粮草的重地处,只有郑都尉的营帐内会摆放沙盘。   也就是说赵言根本没有进到过郑都尉的营帐。   “如果是赵言说谎呢?”   走出大理寺诏狱时,穆世子这么同吴枕云道:“当时巡逻的所有士兵都看到赵言进到了郑都尉的营帐,也看到她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了,我觉得那些士兵不可能说谎,即使说谎,也不可能这么多人说一样的谎。”   吴枕云摇头,“巡逻的士兵没有说谎,赵言也未必说谎,说谎的是一块木牌。”   “木牌?”   穆世子疑惑。   吴枕云策马来到北城防营,直奔郑都尉的营帐,用手扣住那块写着“辎重都尉”的木牌,确实是松动的。   她又走到隔壁几处营帐门外,用手扣了扣那些营帐外钉住的木牌,没有松动。   这些营帐和郑都尉的营帐一样,都被留置在这里两年多,经历了一样的日晒雨淋,为何郑都尉营帐外的木牌是松动的,而这些营帐门外的木牌却是结实的呢?   吴枕云怀疑有人拆下过这块“辎重都尉”的木牌,偷梁换柱,将这块木牌换到另外一座营帐外,而那座营帐才是赵言进去的营帐。   “是后面那座营帐。”   穆世子从后边的营帐跑过来,对她道:“后面那座营帐门外的木牌也是松动的,应该也曾被拆下来过。”   吴枕云走到后面的营帐处,踮着脚尖凑近那写着“”木牌细看,用手指一抹,拂去木牌上的灰尘,看到了一个很浅的狗脚印——带血的。   拆下的木牌再挂上去会松动,疯狗撞到门框时木牌很有可能掉落,然后被爪上带血的疯狗踩踏,留下血色的狗脚印。   吴枕云走进这个营帐,里面一桌一椅的摆设与赵言所画的一样,也就是说赵言进到的是这座营帐而非郑都尉的营帐。   穆世子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将郑都尉营帐的木牌和这个营帐的木牌调换,然后再将赵言领入这个营帐内,巡逻的士兵看到这个营帐外写的是‘辎重都尉’,也误以为这个营帐是郑都尉的营帐,所以他们才会说看到赵言从郑都尉的营帐里出来。”   “是。”吴枕云点头,“如果赵言进到的是这个营帐,巡逻士兵注意到的也是这个营帐,那么凶手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在前边那个真正的郑都尉营帐里杀人。”   穆世子问她,“所以调换了这两个营帐木牌的人就很有可能是凶手?”   吴枕云点头,道:“我怀疑是那个郑都尉的随从。”   穆世子听罢,清了清嗓子,冲外头喊道:“来人,将郑都尉此前的那个随从押来,本世子现在就要问话!”   “现在?”吴枕云走出营帐,冲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幕抬抬下巴,道:“这么晚了,世子殿下不回府吗?”   “回什么府?弄清真相要紧。”穆世子突然变得勤奋起来,还要拉上吴枕云一起,道:“吴少卿,你也知道我不会刑讯问话,所以就劳烦你留下来帮衬帮衬了。”   吴枕云干脆地拒绝,“不留。”并径直往北城防营大门处走去。   穆世子跟上她,问道:“只要问过那个随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不耽误你多长时间的。”   吴枕云道:“下官觉得世子殿下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此事。”   穆世子忙道:“吴少卿高估了我,审讯这种事我不会的。”   吴枕云拍拍他的肩膀,道:“世子殿下,我相信你,你肯定会做得很好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管他会不会,吴枕云得回家去黏着自家夫君去了,那些个杂七杂八的话本子上说了,不能离开夫君的视线太久,若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至少夜里得和他共处一室。   且此案查到此处,若不给穆世子留个漏洞,穆亲王如何有机会暗中找补呢?穆亲王若不出手找补,吴枕云又如何有机会拿捏住穆亲王的把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甜饼呀!   吴枕云:甜饼?什么甜饼?好吃吗?有多甜?   赵墨:好吃,很甜。   吴枕云:在哪里?我怎么没吃到?赵遇白你吃到了吗?   赵墨:吃到了。   吴枕云:呜呜呜……你居然不给我吃!呜呜呜……   赵墨:给……   吴枕云:唔……   赵墨:好吃吗?   吴枕云:哪有甜饼?全都是你嘴里的……唔……唔……不要再亲我……唔……   赵墨:好吃吗?   吴枕云:不好……吃……唔……呃……   赵墨:好吃吗?   吴枕云:好……好吃……呜呜呜……   赵墨:甜吗?   吴枕云:甜……呜呜呜……   赵墨:小云儿还要吗?   吴枕云:不……不要了……唔唔……   赵墨:小云儿还要吗?   吴枕云:要……唔……   赵墨:小云儿说要的。   吴枕云:不要……唔……要……呜呜呜……赵遇白,你欺人太甚! 第75章 我夸赞过你身体好   赵墨骑着马前来接她回家时,正巧听到吴枕云在天花乱坠地夸着穆世子,说他领悟过人,正直不屈,审问嫌犯这种事穆世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将此事交给他,吴枕云很放心,希望穆世子莫要妄自菲薄。   吴枕云拱手一揖,道:“世子殿下,我夫君来接我了,在下失礼,先行告退。”   话毕,她转过身走到赵墨身侧,仰着小脸甜甜地唤他:“夫君!”   小手还一个劲地往他颈下那枚咬痕戳去,小声道:“夫君,疼不疼?”   “不疼。”   赵墨淡淡道,偏过脸看她,见她只是揽住他胳膊,没打算踮起脚来亲一亲他,于是他微微低下头来凑近她的唇边,好让她能够得着自己。   可他等了半晌,吴枕云却仍旧没凑近来亲一亲他,只是以为赵墨是想让她看清楚那颈下咬痕。   赵墨不禁皱眉道:“吴枕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吴枕云瞪大眼看向赵墨,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   赵墨轻声道,搂住吴枕云的腰,半扶着她上马。   吴枕云藏在床褥下的那些话本子上明明说了在外人面前夫君一般不好意思拒绝娘子的撒娇和示好,所以一定要趁此机会多亲一亲抱一抱夫君。   今日送她到大理寺诏狱的时候,她照着话本子上说的,张口亲了他一下,可见她是知道此法的,现在为何却不用了?   难不成是因为穆世子在场的缘故?   赵墨冷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穆世子。   刚才听到吴枕云口中一直夸赞穆世子时,赵墨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酸不拉几的,现在吴枕云又因为穆世子在场不愿与他撒娇,更不是滋味。   上马,拉紧缰绳,回家。   坐在他怀里的吴枕云渐渐感觉到他的异样了——他身体上的异样。   急重的喘息,滚烫的体温,湿热的呼吸,炽热的腰腹……   正是盛夏,吴枕云和赵墨两人身上衣裳单薄,又贴得这样近,吴枕云想要感受不到他的这些异样都难。   她转过脸去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赵遇白,你别抱着么紧,热。”   赵墨不答她的话,手臂收得更紧了。   “赵遇白,我难受,你让我难受了……呜呜呜……”   马背起起伏伏,两人紧紧相贴,赵墨像是故意折腾她似的,轻咬住她耳廓,扣住她腰身的大掌用力一按,将吴枕云整个人按入他跨开的双腿中,微微俯身,从后欺压她。   她身子一猛地一颤,赵墨这是要在马背上欺负她?   赵墨你的心思太龌龊了!   “赵遇白,你别压上来了,我疼,真的疼。”   吴枕云身子几乎要趴在马背上,可她心里清楚这样只会更羞耻,只能强撑着坐直起来,可越是坐直,与赵墨越是贴紧。   两人越是靠近贴紧,她越是不好受。   后背都被濡湿了,喉间燥得慌。   她双手抓住赵墨的手臂,紧咬牙关,道:“赵遇白,夫君,我们回家再……再……唔……回家再这样好不好?”   赵墨冷声问她:“为什么要回家?在外头就不能与夫君亲近了吗?”   不等她回答,赵墨就故意使坏在她后颈处咬了一口。   吴枕云浑身上下从脚趾到手指都在颤抖,口中艰难挤出几个字:“你这也太亲近了些……呜呜呜……别再……咬我了,疼。”   何止是疼,更是难以言喻的羞耻和酥麻,眼底被他逼出了薄薄一层水雾。   赵墨的手臂紧紧环住她,五指重重压了压她腰侧,哑声道:“为什么不亲我?”   吴枕云不解:“什么?”   “书上说你要亲我,你为什么不亲?是不是因为穆世子在场,所以你就不愿意亲我?还有,书上也说了要多夸夸夫君,你为什么夸了穆世子却不肯夸我?”   赵墨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吴枕云脑袋一片懵懂茫然。   “书上?”吴枕云突然恍悟,“你偷看我的话本子?!!”   小心思被发现的吴枕云羞得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不放,双腿使劲往后蹬着:啊啊啊!被他发现了!丢脸死了!丢脸死了!   赵墨将她抱起来坐直,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吴枕云低着头,小声道:“我今日不是亲了你嘛!”   赵墨不满,“就一次?”   吴枕云恼羞成怒,“书上又没说要亲多少次!”   赵墨敛眉,道:“书上还说了要多夸赞夸赞夫君,夸赞呢?我可一次都没听到,倒是听到了你夸别人。”   “我夸穆世子是出于客套。”吴枕云气呼呼道:“你就因为这个欺负我?”   吴枕云适才的羞耻与难受全都一并发泄出来,张牙舞爪地往他身上又是捶又是咬的,忿忿道:“你吃醋你就说你吃醋,你非要欺负我做什么?还在马背上欺负我!”   她真的以为赵墨要不顾她的屈辱和难堪,直接在马背上折腾欺负她,慌怕得很。   赵墨抱紧她,稳住她张牙舞爪的身子,顺势理了理她前额散落的碎发,道:“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吴枕云别过脸去,道:“不告诉你!”   “小云儿……”赵墨捏住她的手,这双小手刚才抓住他手臂时是那么的用力害怕,手背上因使劲而浮现的涨红到现在还没消退。   他温声道:“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说呢!你说呢!”   一听赵墨提起这个,吴枕云的眼泪就瞬间决堤了,哭得稀里哗啦流个没完,直到赵墨把她抱下马来,她还在闹着别扭。   赵墨肩上被她眼泪糊得湿哒哒一片,他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她哭着,轻拍她后背,柔声哄道:“小云儿,慢慢哭,别着急。”   吴枕云轻哼道:“还想让我夸你!你这样我怎么夸你?”   赵墨道:“夫君错了。”将她抱到里屋,放到软榻上坐好,替她宽衣,道:“小云儿怎么恼夫君都好,别哭坏了身子。”   吴枕云一抽一噎的,仰起红彤彤的眼睛看他,道:“你真的知错了?”   “嗯。”   赵墨比谁都清楚他自己心底对她的那些强烈占有欲有多不好,有多可恶,有多不受人待见,他试着去控制,可每次见到吴枕云后,他的克制就瞬间功亏一篑。   只有吴枕云才能填满他的所有不安和欲望。   吴枕云看着半蹲在软榻边上替她脱靴的赵墨,眼眸一转,问他道:“那你以后会乖吗?”   “乖?”赵墨挑眉,问她:“娘子想要夫君怎样个乖法?”   “要相信我。”   吴枕云那双哭过透红的眼睛认真地看向赵墨,一字一句与他郑重道。   “好,夫君相信你。”赵墨站起身来,拥她入怀,沉声道:“夫君永远都相信小云儿。”   吴枕云在他耳边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赵墨点头,道:“夫君知道了。”   吴枕云又软软糯糯带着哭腔道:“你以后不许再动不动就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了。”   “好,夫君答应你,都答应你。”赵墨抬起手替她擦拭脸上泪痕,满眼都是心疼她,低声道:“遇白哥哥这个夫君做得不好,让小云儿费心了,小云儿要夫君乖,那夫君以后就乖一点让小云儿欢喜一些,好不好?”   “嗯!”吴枕云的小指头勾住他的小指,道:“夫君要听话,不许胡乱生气,更不许再像今日那样把我按在马背上欺负我,吓唬我!”   “好。”赵墨点头,紧紧握住她的小手,道:“听小云儿的。”   吴枕云拍拍他脑袋,晃着小腿笑道:“这才乖嘛!”   “不在马背上,那在软榻上可不可以?”   马背上的吴枕云被赵墨逼得紧咬牙关颤抖,眼底含雾情动,而赵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柔软与清甜永远都是赵墨躲不过的春/药。   被吴枕云撩拨起来的欲望被压抑到现在,他需要向吴枕云讨要解药才可纾缓。   盛夏之夜,烛灯轻摇,飞蛾扑火,低吟喘息在暧昧水渍声中来回交织。   “小云儿,夫君这样乖不乖?”   “不乖不乖,呜呜呜……赵遇白,你弄疼我了!”   “小云儿哪里疼?说出来,夫君替你揉一揉。”   “我……我说不出口!”   “这儿?还是这儿?嗯……小云儿的这儿又红又肿,是不是很疼?”   “赵遇白,你不要用手碰!疼!”   “那夫君用唇碰一碰好不好?”   “不要!那处脏!脏!不要碰!”   “夫君不嫌小云儿脏。”   “呜呜呜……赵遇白,你不乖!你一点也不乖。”   “小云儿乖,小云儿最乖了。”   缠绵悱恻之间,赵墨已经逼问出了吴枕云这些天的“计谋”,不禁轻笑,从床褥下掏出一本话本子,随意翻了翻,问道:“小云儿想要学如何缠着、黏着夫君?”   吴枕云纠正道:“是想要让你腻烦我,巴不得我离你远一点。”   赵墨挑眉:“所以你是失败了?”   吴枕云有些不甘心、不服气,道:“我再坚持几天,你肯定就烦我了!”   “好。”赵墨看着书上的内容,抿唇笑了笑,道:“那我的小云儿就再坚持几天,最好坚持一辈子。”   吴枕云抢过书,道:“你且等着!”   “夫君等着。”赵墨将他的小云儿拥入怀中,道:“夫君一直都在等着小云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也是甜饼,至于本文何时结局……应该快了。   吴枕云:我就知道昨天说的甜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哼!   赵墨:小云儿不喜欢?还是夫君给得不够?   吴枕云:滚滚滚,不和你谈这些龌龊的事!   赵墨:夫君不觉得这些事龌龊。   吴枕云:这些事不龌龊,你龌龊!   赵墨:夫君怎么龌龊了?   吴枕云:你不嫌脏,你……   赵墨:是小云儿的身体,夫君怎么会嫌脏呢?   吴枕云: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赵墨:下次夫君偏要这样。   吴枕云:啊啊啊啊!作者你快给赵遇白改一改人设,他太龌龊可耻了!每次锁章都是因为他! 第76章 不满意!哼!   是清晨,窗外的蔷薇花上还挂着露珠,吴枕云还在睡着。   赵墨站在床边,深深地望向蜷缩在被褥里的吴枕云,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一小瓶药,眼眸里勾出一丝不可置信和无奈。   吴枕云的荷包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赵墨刚才替她收拾衣衫的时候,一枚荷包掉了下来,他捡起来时这一个小药瓶就滚落了出来。   他平日里不会翻查吴枕云的荷包,所以她荷包里装着什么东西赵墨一概不知,看到这个小药瓶的时候他着实诧异了一下。   赵墨坐在床边等着吴枕云醒来。   尚在梦中的吴枕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觉背脊发凉,她缓缓抬起眉眼,小声梦呓:“嗯……夫君……”   她放心地闭上眼继续睡,可越睡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屋里有什么东西在死死盯着她不放。   吴枕云此时完全没有了睡意,掀起被子坐直起来,一睁眼就与赵墨那双眼对视上了。   她揉了揉眼睛,道:“赵遇白,一大早的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赵墨淡淡道,起身走出屋外,给她端进来一盏药,道:“小云儿,今日该吃药了。”   闻到苦药味的吴枕云捂唇轻咳两声,皱眉道:“什么时候能不吃啊?”   赵墨道:“待你有身孕的时候。”   吴枕云:“…………”   她苦恼道:“我要是这辈子都没有身孕,是不是就要吃一辈子的药啊?”   赵墨舀起一勺药,顿了顿手,道:“吴枕云,你这是怀疑我的能力?”   她忙摇摇头,“我没有。”   她哪里敢怀疑?   “吃药。”赵墨抿了一口,温的,递到她嘴边服侍她喝下,道:“过几日让任安闲来再给你把把脉,看看你身子如何了,若好了些就减些药量。”   吴枕云嘟哝道:“我本来就好好的,你偏要我吃这些苦药调理什么身子。”   “好什么好?”赵墨淡淡道:“看你这小身子骨弱得很,每次同房时我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你给冲撞得散架了。”   “赵遇白……”   吴枕云可以接受赵墨说这些荤话,在床上,在夜里,在缠绵时,在她耳边,都行,唯独不能接受他在这个时候顶着一张冷清的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   “我没有那么弱,你不用那么小心……”   吴枕云说到这里就自己认怂了,立马抿唇止住了话。   她凑到勺子边含了一口药,还没咽下去时,又听得赵墨问她:“小云儿,昨晚夫君怎样”   “咳咳咳……什么怎样?”   吴枕云被他的话呛出了苦药,逼出了脸上红晕,咳嗽连连。   赵墨用锦帕给她擦嘴,一面擦一面用指腹轻按她的樱唇,摩挲……   “唔……赵遇白,不……”   吴枕云忽觉得喉间被噎住了。   赵墨的手指骨节分明而修长,若青竹一般,指腹上薄薄一层茧是常年抚纸执笔磨出来的。   这双手平日里处理公文,奋笔疾书,运筹帷幄,现在却被赵墨用来做这等淫靡之事。   哼!龌龊!无耻!   吴枕云的樱唇很软很柔,娇娇嫩嫩的,贝齿也并不锋利,檀口清甜温热。   这张嘴平日里毫无感情地审问嫌犯,宣读律法,冷漠无偏私,现在也不例外,狠狠咬下某人探入的手指,嗷呜!   一咬下去,就给口中那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定了罪名——有意侵犯。   唔……他的食指和中指都不好吃。   被狠狠咬一口的赵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变本加厉。   吴枕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支支吾吾,抬起一双盈润的可怜眼眸看向他。   赵墨不动声色看着她泛着泪花的眼底,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是心疼她了。   他喉间咽了咽,压低声问她:“昨晚……小云儿满意吗?”   她眼底的泪越蓄越多,盈润润的,湿漉漉的,可怜得很。   “满意……”   吴枕云只能点头,乖乖地回答他的话。   赵墨并不肯到此为止,皱着眉间,继续问她:“有多满意?”   “很满意……”   吴枕云抿着道,眼底泛红,呜呜咽咽的。   赵墨再逼问她:“哪里很满意?”   “哪里都很满意……唔……”吴枕云难受地发出细弱声音。   赵墨却不许她含糊过去,定要她说得一清二楚。   吴枕云被他折磨得脑袋一片空白茫然,根本没法再多余思考,只能实话实说,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赵墨薄唇轻启,淡淡道:“小云儿不知道,那就是不满意夫君。”   他凑近吴枕云耳边,幽幽道:“既然小云儿觉得不满意,那夫君就只能另想法子让小云儿满意了。”   他的另想法子是……唔……   她不得不一边哭着一边求饶道:“赵遇白,不要再欺负我了……”   声音黏黏糊糊地不清楚,这种时候她能说出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咬字清晰?   赵墨故作听不懂她的求饶,道:“小云儿说什么?夫君听不清。”   她又忍耻地带着哭腔说道:“赵遇白,你看你手上全都是我的口水,脏……你快住手好不好?求求你了!夫君……”   “不好。”赵墨一脸清冷地拒绝了她。   那晶莹剔透的口津混合着苦药从赵墨的掌心流到青脉微显的手腕处,沿着手腕一路蜿蜒而下。   她越是哭,喉咙颤抖得越厉害,颤抖得越厉害她喉咙越是噎着疼。   越是疼,流淌的口水越是止不住,越是止不住她越是觉得羞耻,越是羞耻她越是哭。   可赵墨就是想要清清楚楚地看着她这副泪花盈满眼眶的模样,压根没打算停手。   呜呜呜……   屋内全都是她的呜咽声,起起伏伏的,连绵不绝。   吴枕云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清早赵墨就要这样待他。   赵墨眉眼间洇着淡淡的薄绯,是情/欲染就的。   吴枕云的眼尾红红的,眼泪直流。   她眼泪一出来,滴落到他的手背上,赵墨就立马停住了手。   吴枕云的喉咙噎得哑了,呀呀呀地发出可怜的呜咽,赵墨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轻轻摩挲了两下安抚她。   “赵遇白……”吴枕云指了指他的手。   赵墨最后还是舍不得欺负得太狠,停止了手放过她,抱起她到床边洗漱。   吴枕云嘴角湿哒哒的,衣襟上也全都湿了,狼狈得很。   赵墨也好不到哪里去,修长若竹的手指上黏黏糊糊,手腕和袖口满是水渍。   他一边替吴枕云擦拭嘴角,一边问她:“小云儿昨晚对夫君真的不满意吗?”   正在生闷气的吴枕云不想与他说话,就没出声搭理他。   赵墨握着她的一根根玉嫩的手指,浸在水中替她揉搓清洗,俯身咬着她耳朵,低声道:“小云儿告诉夫君,你为什么不满意?”   吴枕云轻哼道:“我没有不满意。”   赵墨道:“那我问你哪里满意,你又说不知道,敷衍得很,可见是没有满意的地方所以才说不出来。”   吴枕云满腹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嘛!”   赵墨想了想,眼眸滑过一丝狡黠,唇角勾起,道:“夫君问你,你如实回答。”   吴枕云乖乖点头,“好。”   她说完这个“好”字,立马就后悔了……什么是轻了还是重了,是缓了还是急了……他怎么能顶着这样一张冷峻的脸问这些?   赵墨真的在很认真又事无巨细地问她,吴枕云不得不一遍一遍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硬着头皮来回答他,羞耻难堪得很,恨不得直接钻入地下去。   谁家夫君像他这样自己不知羞也非得逼着自家娘子也不能知羞。   “别问了!”吴枕云最后受不了他这样,耳根子烧得红透,抱住他的腰,紧咬下唇低声道:“不许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再问我就生气了!”   “夫君本来也不想问的,可是夫君不巧看到了这个。”赵墨揉揉她发心,从袖中掏出那个小药瓶,道:“夫君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让小云儿满意,所以小云儿才会藏着这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是……”吴枕云拿过他手里那个小药瓶,转到底部,赫然看到一行字:“蝶粉褪?”   这是烈性的春/药,身为大理寺少卿,这种药她还是很熟悉的。   吴枕云看着赵墨,再看看这瓶药,道:“这是……我的?”   赵墨道:“在小云儿的荷包里发现的。”   “不是我的!”吴枕云急得跺脚,猛地想起那日任逸碰过自己的荷包,立马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手忙脚乱地同赵墨解释道:“是任安闲!是他……是他趁我不注意放进去的,我一直没在意就……夫君,我没有怀疑你不行!从来就没有!”   赵墨薄唇低吻着她的前额,道:“夫君知道。”   刚才那一番事无巨细地问话,赵墨早已从吴枕云的回答中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个药瓶从何而来,是不是她的,赵墨都不在乎。   可吴枕云在乎。   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任!!安!!闲!!”   正在皇宫内抓药的任逸突然觉得自己最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抓药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第77章 夫君龌龊!   “吴少卿认为是谁推的马都监?”   穆世子将审问郑都尉随从的笔录递给吴枕云的时候,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并说道:“吴少卿想必也看过马都监案的卷宗,这么简单的案子,吴少卿觉得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吴枕云粗略看过手中的笔录,郑都尉的随从招供了自己故意引导赵言到另一个营帐,再利用疯狗勒死郑都尉的事,至于背后是否另有其人指使,郑都尉的随从没有说,穆世子也没有逼问,证据确凿,就此结案。   “马都监的案子……”吴枕云将手中的笔录放到书案上,走到穆世子跟前,挑眉问他道:“世子殿下怎么看?”   “永宁十五年三月十九日,郑都尉死后的第三天,赵言登上北城防营的护城楼,与马都监相谈,这一点北城防营的士兵皆可作证,而后两人情绪都很激动,互相推搡,这一点城楼上看守的士兵也都可以作证,再然后,马都监就从城楼上摔了下来,不治身亡。”   穆世子看向吴枕云,道:“就算赵言是失手将马都将推下去的,她也是此案的凶手,再退一步说,就算是马都监故意激怒赵言,先对赵言出手,赵言为了自救将马都监推了下去,赵言也依旧是此案的凶手。”   这些吴枕云不是没有想过,赵墨修正那条“自救无罪”的新律法,为的就是赵言的案子,只要这条律法能够实现,赵言就能无罪。   这个案子,即使是赵言自己都未必能够知道真相,据当时在场的人说,赵言确实与马都监起了争执,也确实相互推搡了,最后马都监也确实从城楼上摔了下来,不治身亡。   这个案子确实很简单,案发的全部过程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只要在场的人都能一眼指出凶手。   穆世子盯着她现在愁恼的脸色看,玩世不恭的轻声一笑,道:“吴少卿,听说荔州挺远的,要不你早些收拾包袱,早些启程,本世子呢就委屈些,陪你一道去。”   “世子殿下若想去荔州就自己去吧,本官并不想奉陪。”吴枕云坐回自己的书案前,取出一份马都监的相关卷宗,低头翻看起来。   穆世子走到书案前边,挡住她的光线,双手撑在桌面,问她道:“吴少卿这是打算出尔反尔?”   “嗯。”吴枕云点头。   “吴少卿,你答应过本世子的,而且我们可是在陛下面前承诺过的,陛下也点了头知道的,现在郑都尉的案子才了,你就要过河拆桥,自食其言?!”穆世子显然很火大,双手死死摁住桌面盯着她。   “食言又如何?”吴枕云挑眉,道:“且是世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承诺过,下官可没有。”   穆世子狠狠瞪她:“吴少卿,没想到你居然言之无信。”   吴枕云一副淡漠的样子,道:“下官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世子殿下高看了下官。”   穆世子被她气得拳头攥紧,道:“吴少卿,你可别忘了,你只是督责之职,本世子只要不想让你插手,你就没办法插手查案,马都监的案子你不会是不想查了吧?”   “确实不太想查。”吴枕云将手中的卷宗挪到穆世子手边,懒懒道:“要不穆世子自己来查吧!”   穆世子瞥了一眼吴枕云,道:“此案事实清楚,无需再查,赵言就是凶手,吴少卿,可以结案了。”   吴枕云支着额,淡淡道:“真的事实清楚吗?”   “吴少卿觉得有什么不清楚的?”   穆世子从旁边挪过一张靠背椅,一屁股坐了下去,与吴枕云面对面。   吴枕云双手抵着下巴,问他:“世子殿下可知被人用力推下去和不小心摔下去以及自己坠下去这三者之间的区别?”   “本世子就一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哪里能知道这些?”穆世子冷声道:“劳请吴先生赐教。”   “下官惶恐,担不起世子殿下这一声‘先生’。”吴枕云手里拨弄着笔,道:“这三者在死者的落点、脚下痕迹与死亡时的姿势等细节处有差别。”   “落点?死者坠下的地方早已经被抹去了血迹,哪里还有落点?脚下痕迹……”穆世子轻蔑一笑,道:“现在那城楼上只有一片青苔与尘土,哪里还有痕迹可寻?至于死亡姿势……本世子用极其浅显的常理来推断,被推下来、摔下来、自己坠楼都可以造成面部朝上的姿势吧?”   吴枕云点头,道:“世子殿下所言甚是。”   穆世子道:“没有准确的落点、寻不到脚下痕迹,死者死亡时的姿势又很有可能是被推下来的……吴少卿,此案你打算如何替赵言脱罪?”   “城楼上的痕迹消失了,死者身上的痕迹却没有消失。”吴枕云道:“死者的鞋底、染血的衣衫、从城楼上坠下来后身上的伤口,都是痕迹。”   “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穆世子疑惑地看向她,道:“这些证据,本世子可以毁掉。”   “随世子殿下乐意。”吴枕云并不在意。   最后穆世子愤愤然地甩袖走了。   吴枕云皱了皱眉头揉揉额角,近来隐隐察觉到有些头疼,吃药的时候好一些,不吃药的时候,额角就像是被针刺一样,一阵一阵的刺痛。   苦药她都老老实实地吃了,一碗都不敢落下,这么长时间了身子也没什么异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吧?   西疆的风沙雨雪太大了,一日日地摧磨着人心与血肉之躯,使人不是就是痛,现在回想起来吴枕云还有些后怕,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有勇气离开盛都奔赴西疆的。   可能是不知者无畏吧。   这一份无知无畏地代价就是落得一身病痛。   若不是任逸的那些苦药,吴枕云现在可能就不只是额角疼了。   夜间。   吴枕云端坐在赵墨身侧,手里捏着一支玉管狼毫笔,正给一本成案作注,赵墨与她一样执笔伏案,垂眸沉思着什么。   屋内只有两人轻浅均匀的呼吸声与落笔时的沙沙沙作响。   少时,吴枕云搁下笔,扭了扭脖子,打着哈欠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放火杀人啊?”   赵墨望了望窗外,道:“还早。”   女帝说此案寻到真凶便可到此为止。   若真的如此,那赵言岂不是白白待了两年多的诏狱?这不公平。   至少穆亲王要付出一些代价。   郑都尉的案子中,郑都尉身边的那个随从并没有很合理的作案动机,穆世子也没追问他背后有无指使,过几日这个随从若突然死了,就能够以此推断出随从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随从自然是不能死的,死了还怎么开口说话?做些假象就行。   他们没法用郑都尉的案子给赵言定罪,便盯住了马都监的案子,这个案子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争论,赵言必定是凶手,只要他们赶在新的律法实现之前给赵言定罪,赵言就必死无疑。   今日吴枕云同穆世子那么一说,他们肯定不会放心,想尽办法毁尸灭迹,让此案成为板上钉钉的案子。   毁尸灭迹最好的法子是——纵火。   所有的物证都被保留在大理寺的识途阁里,马都监案的物证也不例外。   放火烧识途阁,暗中杀掉郑都尉的随从。   吴枕云握拳支着额角,脑袋一歪,道:“我快熬不住了。”   赵墨将她揽入怀中,用食指抵住她额角替她揉了揉,低声道:“你先去睡一会儿,若他们动手了,我再叫醒你。”   吴枕云摇头,“我怕到时候你叫不醒我。”   赵墨曲指蹭了蹭她脸颊,道:“叫得醒的。”   吴枕云忽地眉间一凛,警告他道:“你不许用那种龌蹉的手段叫醒我!”   赵墨轻笑,道:“什么龌龊手段?夫君不知。”   “你知道得很!” 吴枕云捏了捏他的脸,道:“今早你就是用那种龌龊的法子弄醒我的。”   “小云儿居然知道夫君今早对你做了什么。”赵墨咬住她捏脸的小手指,道:“看来小云儿今早是在装睡。”   吴枕云猛地摇头,“我没有装睡!”   赵墨道:“你没装睡怎么知道夫君对你做了什么?”   吴枕云轻哼一声,道:“我……我就是知道!”   赵墨低眼看她,道:“吴少卿,狡辩很容易被拆穿的。”   被拆穿的吴少卿不想说话,拿起赵墨的手一根一根地拨弄着玩。   赵墨抿唇轻笑,薄唇贴在她耳边,幽幽问道:“小云儿,你还记得今早夫君对你说了什么吗?”   今早他对吴枕云说:“小云儿,你若是再继续装睡不肯醒,日后夫君天天这般唤醒你。”   听到这话的吴枕云醒来也不是,不醒来也不是,只能装成真的睡了没听到他的话。   现在他居然又提起这事!   “不记得了!” 吴枕云摇头装失忆。   赵墨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用鼻尖蹭着她鼻尖,道:“小骗子。”   “我头疼,我真的不记得了!” 吴枕云钻到赵墨怀里,仰着小脸,同他软声撒娇道:“夫君,我头好疼。”   “哪儿疼?夫君替你揉一揉。”   “都疼。”   “明日必须要让任逸来一趟了,今晚不管他们出不出手,你都不许出门,明日也一样,等到任逸给你诊脉后再出门。”   “可是……”   “乖,听话,那些事交给夫君去做,小云儿在府里好生休息就是。”   “嗯……”   赵墨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额角,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入她脑袋里,熨帖,稳妥,惬意。   不过半晌,吴枕云的脑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身子往赵墨怀里一歪,整个人便如坠入暖阳下的云层,舒服,温暖,心安。   “小云儿乖。”赵墨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使是锁章再改,改后的内容变化也不会太大,只是有些词句会隐晦一些而已,放心食用。   吴枕云:赵遇白,你看看你,都是你的错!你但凡正经一点,就不会锁章了!   赵墨:正经没什么用处。   吴枕云:你这样浪荡又无耻的也没什么用处啊!   赵墨:当然有用……至少能满足我的小云儿,让小云儿欢喜。   吴枕云:我……   赵墨:小云儿不满足吗?   吴枕云:没有!!   赵墨:是吗?   吴枕云:有有有,满足得很!你别压上来……   赵墨:小云儿,夫君给得够吗?   吴枕云:够……呜呜呜…… 第78章 我没有很愿意   事事皆如所料。   穆亲王府果然在郑都尉和马都监这两个案子上下了手,即使他们早就对赵墨有所防备,下手时尽量隐秘,避开了赵墨的眼线。   但可惜的是他们杀错了人,烧错了楼。   郑都尉的随从并没有在他们预料的大理寺囚狱中,马都监案的相关物证也没有存放在识途阁里。   事已至此,穆亲王府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摆脱与这两个案子的干系了。   为了料理这件事,赵墨已经三天三夜没回府了,准确地说是吴枕云已经三天三夜没见着他了。   “根据死者马都监的鞋底痕迹来看,没有任何刹住的滑痕,当时他应该是自己走近墙垛,往后一仰坠下去的。”   吴枕云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北城防营的护城楼,道:“根据死者马都监衣衫上沾染草汁和尸体上的伤痕来看,死者腰部以下躺在砖石上,腰部以上躺在草地上,死者身高五尺一,大概能确定落点的具体位置。”   最后她站定在一处,用手往下一指,道:“当时死者是在这个地方坠下去的,那么他落下的位置应该就在那儿。”   吴枕云对杨文诗道:“如果人是被推下去的,死者的落点会比这儿更远一点。”   杨文诗道:“你的意思是赵言当时并没有推死者?”   吴枕云点头,“对。”   杨文诗摇头,道:“可赵言自己的证词上都说了,她当时确实推了死者。”   吴枕云问她,“死者多高?”   杨文诗道:“五尺一。”   吴枕云再问:“墙垛多高?”   杨文诗上下打量了一下墙垛,摇头道:“我去找根木尺量一量。”   吴枕云随意扯过一个护城楼上的士兵,问他道:“请问你有多高?”   那士兵回道:“回吴少卿,我五尺三。”   吴枕云让那士兵贴着墙垛站好,并对杨文诗道:“你看,五尺三的人站在墙垛前,墙垛正好到他腰部以上肩部以下这段位置,如果是死者,墙垛应该会在死者肩胛的位置,而这个位置要想被推下去很难,除非死者踮起脚尖,身子努力往后一翻才能翻下去。”   杨文诗疑惑道:“所以马都监一开始就想要坠楼?”   吴枕云摇头,并轻笑了一声:“死者怎么死的有迹可循,死者怎么想的,死无对证。”   杨文诗也笑了笑,问道:“吴少卿,可以结案了吗?”   “可以了。”   吴枕云站在护城楼上,望向远处欲要落下的夕阳。   远山抱着夕阳,夕阳映入长河,长河环绕远山,山河万物皆是无情。   前两天任逸来给她诊脉,对她说:“阿云,你刚回盛都的时候,我同你说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那是因为生怕你太过忧虑就没跟你说实话,其实那时候你身子的底子就很虚,现在吃了药,病症发了出来,多多少少会觉得头疼脑热的,不要太担心,再调养一段时日定会好起来的。”   “好好的盛都不待,偏要跑去西疆受冷受冻的,你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赵遇白骗你的,吃药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待停药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可能有身孕。”   “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药?这个没准,得看你身子什么时候完全好起来才能不吃药,若是幸运的话,可能一年就好,也可能是两三年,或许还得更久一些。”   吴枕云站在盛都府衙外边,等着赵墨出来。   赵墨一散值出来就看到不远处的吴枕云正靠在墙边,垂着脑袋愁恼着什么。   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托起她下巴,道:“小云儿来接我回家了?”   “我突然想你了。”吴枕云的一双盈润润的眼眸巴巴地望着他,满是委屈道。   自那日任逸来给她诊脉后,吴枕云已经三天没见着赵墨了,她有些心慌。   赵墨忍不住抱了抱她,柔声问道:“只是突然想我?”   “嗯。”吴枕云点头。   “小云儿只是突然想我……”赵墨轻声道:“夫君可是一直都在想小云儿呢。”   吴枕云不满道:“你想我又不来见我。”   赵墨揉揉她长发,道:“谁说我不见你了?是小云儿睡着了,没见着夫君。”   “赵遇白,我不想吃药了。”吴枕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像是闷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一般。   “怎么了?嫌药太苦了?”   赵墨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回家。   “任安闲说,吃药的时候不可能有身孕的。”吴枕云跟在他身侧,小声道:“所以不管你和我同房多少次,我都不会有身孕的,除非我不吃药。”   “夫君知道。”赵墨道。   吴枕云脚下忽地停下,质问他道:“你知道我吃那药不会有身孕你还和我同房那么多次?!岂不是白费力了?”   “白费力?”赵墨错愕了一瞬,旋即忍不住笑道:“小云儿的意思是,夫君与你同房是为了让你有身孕?”   “嗯。”吴枕云点头,道:“不然呢?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赵墨越是琢磨她的话越是想要笑,轻声问她:“小云儿为什么愿意与夫君同房?”   “因为……”吴枕云那白皙的脸上霎时染了薄绯,压低声道:“因为你是我夫君。”   “仅此而已?”赵墨俯身问她。   “因为……”吴枕云欲要说的话在口中打转好久,最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喜欢你。”   赵墨凑近她的唇边,沉声道:“夫君没听到,小云儿再说一遍?”   吴枕云扭脸到一边,“不说了。”   赵墨趁她羞怯时轻啄了她樱唇一下,笑道:“夫君喜欢小云儿。”   吴枕云倏地抬眸。   赵墨在她欢喜又错愕的眼眸中,温声道:“所以夫君想要娶小云儿为妻,想要与小云儿同房,想要与小云儿亲近。”说着他调侃般轻笑了一声,道:“所以无论与小云儿同房多少次,夫君都没有白费力,小云儿不要担心。”   吴枕云踩了他一脚,小声哼哼道:“你笑话我!”   赵墨摸摸她脑袋,笑道:“夫君不是笑小云儿,是笑小云儿脑袋里的傻念头。”   “赵遇白。”   “怎么了?”   “任安闲说我这身子要想好起来得等好久,少则一年多则好几年。”   “不管多少年,夫君都陪你,小云儿不要怕,不要担心,小云儿的身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   其实吴枕云想说的是赵墨若想要孩子得等她好多年,但赵墨却担心她害怕身子好不了,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抚她。   回家的路上,赵墨同吴枕云商量道:“小云儿,礼部侍郎的家宅被烧了,暂时无处可去,想在我们府上暂住,你看如何?”   吴枕云皱眉,“礼部侍郎褚循?”   赵墨点头,道:“礼部侍郎有两处家宅,一处在万年县,被穆亲王府的人砸了,一处在盛都,被穆亲王府的人烧了,租赁了一处宅院,那宅院也被穆亲王府的人借故占了。”   赵墨修正新律法时,礼部侍郎褚循出了很大的力,替赵墨笼络了很多不愿修律的老臣们,现在礼部侍郎因此被穆亲王府的人报复,赵墨不能袖手旁观。   礼部侍郎褚循与赵墨也算是沾亲带故,褚循的长孙女褚青缕是赵墨的远房表妹。   褚青缕曾来赵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吴枕云同她碰过几次面。   吴枕云不喜欢赵墨的这位远房表妹,很不喜欢,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褚循的长孙女,所以我打算请礼部侍郎一家移居到南城的一处府邸里。”   赵墨看着吴枕云微微吃醋的脸色,说道:“可那府邸长久不住人了,得修一修,所以那礼部侍郎一家还是得先在我们府上暂住一段时间,小云儿以为如何?”   “嗯,但凭夫君安排。”   吴枕云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赵墨,紧紧捏着赵墨的食指不放,暗暗生着闷气。   赵墨知道她为何生气,低声道:“我们家的府邸这么大,礼部侍郎一家住在西苑,隔着好几道矮墙呢,小云儿担心什么?”   吴枕云闹别扭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嘛。”   “夫君知道。”赵墨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吃醋的小娘子,道:“小云儿不喜欢别人唤我作‘遇白哥哥’,也不喜欢别人缠着我,还不喜欢别人同我一起读书写字,这些夫君都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吴枕云眉头一皱,翻起旧账来,道:“可你还是让她这么叫了!!她还缠着你,还和你一起读书写字!!”   赵墨也翻起旧账来,道:“说起来,那时候的小云儿去国子监读书,交了好多朋友,十天半个月都不理会遇白哥哥,一回府见着遇白哥哥与别的女子说几句话就生气地甩袖走了,遇白哥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遇白哥哥如今一想想就觉得委屈。”   吴枕云一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就生气,气恼道:“你委屈什么?她叫你‘遇白哥哥’,你不也挺欢喜的吗?”   赵墨轻笑,道:“小云儿从国子监回来了,我当然欢喜。”   吴枕云紧咬着唇,气恼道:“我还是不喜欢她!”   “好,夫君知道。”赵墨赶紧抱住她,大掌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长发,给怀里这个焦躁不安的小云儿带去满腔的安全感,沉声道:“小云儿放心,夫君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吴枕云从他怀里抬起一张小脸,很是霸道地说道:“只有我可以叫你‘遇白哥哥’!”   “嗯。”赵墨点头,道:“只有小云儿可以叫我‘遇白哥哥’,别人都不行,也只有小云儿可以喜欢我,别人都不行。”   “嗯。”小云儿点头,“只有我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嗯……锁章竟然还在锁,不慌,不慌,会放出来的,一定会的,我此前说了本文快要完结了,这句话是真的。   吴枕云:快要完结了吗?啊……我居然还没有欺负过赵遇白!我好失败啊!   赵墨:小云儿若想,夫君随时奉陪。   吴枕云:你不要你奉陪,我要你反抗,然后再被我压制!最后我看着你哭着求我放过你!   赵墨:小云儿原来喜欢这样?   吴枕云:嗯!   赵墨:好,夫君陪你玩。 第79章 夫君不要我了,哭唧唧   礼部侍郎一家虽暂住在赵府,但赵墨并没有与那位远房表妹褚青缕碰过面,一是生怕自家小云儿吃醋生气不理他,二是着实没有这个必要,三是……   “小云儿,夫君只是在外头给你熬药,没走,乖,别哭。”   赵墨只要有一会儿不在吴枕云眼前,吴枕云就要哭着闹着找他,眼泪汪汪又急急地唤他“遇白哥哥”,生怕赵墨把她给丢下了不要她了。   “遇白哥哥,小云儿怕,你快进来!”   “好,小云儿别哭,遇白哥哥在。”   吴枕云缠得这样黏糊,赵墨眼底心里满满地只能是她,旁的根本看不见。   “乖,吃药。”赵墨给吴枕云喂药。   许是因为吃醋吃得脑袋糊涂了,勾起了吴枕云过去的种种回忆,想到以前那个对她冷漠的赵墨,心里很是不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总是害怕赵墨不要她了,她又要流落街头了。   因此,今日的吴枕云格外多愁善感起来。   她靠在赵墨肩上,小声喃喃着:“夫君,我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全,更不知道好全之后能不能怀上孩子。”   赵墨:“小云儿,乖乖把药咽下去,别含在嘴里不肯吃。”   吴枕云抬眸望向赵墨,哀哀怨怨地说道:“夫君,虽说你待我好,可日后若是别的女子给你生下孩子,你是不是就待别的女子好了?就算你不会对别的女子好,你也会对那孩子好的是不是?”   赵墨:“小云儿,张嘴,再来一口药,慢些,小心烫。”   吴枕云张嘴喝了一口药,声音娇娇弱弱地道:“我知道夫君喜欢我,可……可夫君也不能丢下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啊!血缘亲情最是割舍不下的。”   赵墨:“小云儿,来,含一颗糖缓一缓苦味。”   吴枕云含住一颗糖,握着赵墨的手,深情脉脉地看着他,道:“夫君,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吸了吸鼻子,忍痛道:“我会……我会主动离开成全你们的,成全你们一家人。”   赵墨:“小云儿,最后一口药了,慢慢喝,别呛着了。”   吴枕云捧起药碗喝完最后一口,声音含着哭腔,道:“小云儿知道遇白哥哥是个有担当的人,肯定不会把发妻赶出门,可小云儿见不得你和别的女子恩恩爱爱,更见不得你抱着和别人生的孩子,所以小云儿只能离开你了。”   吴枕云自己说着说着就自顾自地要哭起来了,伏在赵墨的肩上抽抽噎噎的,道:“夫君,你不要担心我,就算我离开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的,你放心,我只是……只是会想你……呜呜呜……我会想你的,夫君,你也要记得想小云儿。”   赵墨无奈,自家娘子突然犯傻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太多,他拦不住,没法子,只能任由她沉浸在她自己的苦情想象里,再听她这一番凄凄惨惨地自言自语,暗咬牙关,默不作声。   “夫君!不要走!夫君!”   吴枕云一手撑着软榻上的矮桌,一手直直地伸向赵墨的背影,没有一滴眼泪,干巴巴地哭嚷道:“夫君!不要抛下小云儿!夫君!”   这一声哭嚷弄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然而她的夫君只是起身走到桌边将药碗搁下而已,离她不过五步远。   “夫君不走。”赵墨到临窗的盥洗盆旁拧了一块湿锦帕,走至吴枕云跟前,一面替她擦干净小手,一面说道:“夫君会一直陪着小云儿的。”   “夫君……”吴枕云抿唇笑着看他,满眼都是欢喜。   “就算夫君和别的女子生了孩子,也不会把小云儿赶走的。”赵墨话锋一转,一只大掌紧紧包裹住吴枕云的两只小手,俯下身来盯着她那张小脸的表情变化,抿唇蕴着笑,故意说道:“我会让那孩子叫小云儿‘阿娘’,我们一起把那孩子抚养长大,小云儿放心,养恩大过生恩,那孩子肯定会和小云儿亲的。”   他的小云儿那张清丽的小脸霎时黑沉下来,又倏地煞白煞白的,阴晴变幻只在一瞬间,像是六月的晴雨,有趣得很。   “赵遇白!!!”吴枕云不想听他这些话,只想要努力挣脱他的魔爪,再愤愤然甩开他,可赵墨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赵墨还说:“至于孩子的生母……小云儿相信夫君,夫君会处理好的,绝对不会让她到小云儿跟前晃悠,更不会让她取代小云儿的位置,我赵遇白的妻子只有小云儿一个。”   处理你大爷地处理!你在外头沾花惹草,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你滚!滚远远的!我不要再见到你了!”吴枕云气得想要张口咬他的手,被赵墨轻易躲过了。   赵墨故作惆怅,道:“小云儿,日后夫君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了,孩子难养,夫君得先照顾孩子才能顾虑到你,小云儿要体谅夫君,若能帮衬帮衬夫君,那是最好的了。”   体谅你个祖宗!还想让我给你养孩子?滚!   “赵遇白,你个混蛋!我要离家出走!我不要待在这里了!”吴枕云双脚一个劲地往赵墨身上踹,嘴里哭哭嚷嚷的,比刚才那副干巴巴假哭的样子要真实多了。   赵墨摸摸她快要气炸得竖起的发心,笑道:“小云儿刚才不是说会成全的吗?现在怎么就生气了?”   “我不活了!呜呜呜……赵遇白,你就当我死了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吴枕云身子往矮桌上一伏,埋脸到他手掌里,哭得伤心欲绝,后背一起一伏的,低声抽噎着。   “小云儿明明小心眼得很,偏要装什么大度。”赵墨抬起她的小脸,拇指指腹拭去她的泪痕,俯下身来,温声道:“知道错了吗?”   “嗯。”吴枕云点点头,又拉住赵墨的手,凶狠地警告他道:“赵遇白,你只能待我好,只能和我有孩子,就算我们有了孩子,你也不能因为孩子冷落了我,还有,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许娶别人,不许!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赵墨揉揉她气呼呼的小脸,宠溺地笑道:“好,听小云儿的。”   吴枕云抹了一把泪,突然说道:“赵遇白,我还想吃一碗药。”   赵墨不解,道:“怎么了?”   她素来不喜欢苦药的,喝一次都得费好大的力气哄她,现在她居然主动要多喝一碗,真是奇怪。   他伸手摸摸吴枕云的前额,是不是她被气得脑子不正常了?   吴枕云孩子气般地说道:“多吃药才能好得快,我要快些好起来,才能……才能快些有身孕。”   “药哪里是能乱吃多吃的?”赵墨哭笑不得,却又被她这句话触动,心口融融暖暖地蔓延开,轻轻抱住她,道:“小云儿会好起来的,夫君一定会让小云儿好起来的。”   吴枕云心里的不安终于平息了下来,冲他张开双手,道:“夫君抱抱。”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黏人。”赵墨将他的小云儿抱起来,双手托着她上半身,抱孩子一般让她双腿缠在他的腰间,轻拍她后背,道:“小云儿……”   “嗯?”吴枕云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低声应他。   “小云儿……”赵墨又道。   “怎么了?”吴枕云偏过脸,一双水润润的杏眸看向他。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赵墨轻笑。   每次唤她,她都会应声,这于过去的赵墨而言是梦里的奢望,如今终于能道是寻常。   吴枕云搂住他的颈脖,小心翼翼地说道:“赵遇白,我跟你商量个事。”   赵墨:“你说。”   吴枕云顿了顿,鼓足勇气道:“以后我们能不能少同房几次,反正也没什么用……啊……赵遇白,我腰疼……疼疼疼!”   “谁说没什么用?”赵墨将怀里的吴枕云稳稳抱住,抵在墙面上,低声道:“若不是与小云儿同房,夫君还不知道小云儿能哭得这样可怜可爱可人疼,更不知道小云儿的小脸能红成那样好看,能娇嗔得那样蛊惑人心。”   吴枕云赶紧把脸埋到他怀里,道:“赵遇白,你不许再说这些话了!”   “那夫君该说什么?”赵墨歪过脑袋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吴枕云,故意撩拨她,道:“是不是该说,这位小娘子,冒昧问一下,在下可以与你亲近吗?”   “赵遇白!”吴枕云跨在赵墨腰间的双腿蹬了蹬,欲要从他怀里下来。   “可以吗?”赵墨却还在问。   吴枕云瞥了一眼身后的墙,道:“这里,不行。”   赵墨又往上托了托她的上半身,笑道:“夫君觉得可以。”并转过身,换了一个方向,他的背脊紧贴冰冷坚硬的墙面。   吴枕云:“…………”   赵墨哑声暧昧道:“小云儿,抱稳,小心滑下去。”   吴枕云:“…………”   事后。   吴枕云虚弱的狠狠瞪他,赵墨却只是看着他的小云儿,眉间含笑。   软榻下,凌乱的衣衫一件叠着一件,绸缎细纱堆叠成小山。   “赵遇白,明日阿言姐姐和秋先生是不是要从诏狱里出来了?”   “嗯。”   “明日我们去接她们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终于放出来了,原本的和改动后的没有太大的变化,这章锁了挺久的,所以还望各位小可爱见谅,谢谢。   吴枕云:赵遇白,你以后收敛些,少做这些容易锁章的事。   赵墨:不行。   吴枕云:……你一点也不乖!哼!   赵墨:谁说我不乖?娘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夫君绝不会违逆。   吴枕云:你才没有!昨晚我说要睡了,你偏不睡!   赵墨:我睡了。   吴枕云:你骗人,你……   赵墨:我睡了小云儿。   吴枕云:………… 第80章 弄哭夫君!   “民女刘青伊杀害张复系自救,自救者可酌情赦免其罪,判令杖责十三大板,遣送回乡,大理寺少卿秋竹君审查此案时,包庇凶手刘青伊,念其事出有因,法理可恕,贬至安州为通判,张复案就此了结。”   “前大理寺少卿赵言被诬陷入狱,如今得以昭雪出狱,官复原职,择日上任。”   “皇室宗亲穆亲王之子穆世子为刑部郎官时,欲要纵火销毁物证,暗害嫌犯,虽未能得逞,然其心可恶,贬至荔州为司马。”   秋先生是在大理寺诏狱门外与吴枕云道别的,她领了贬官的旨意之后就要立马前往安州去了。   秋先生与吴枕云说了好些话,劝她日后行事要稳妥些,平心静气,顾虑周全。   秋先生拉过吴枕云的手,道:“现如今你也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很多话先生不说你也是知道的,好生保重身体,若是得闲便写几封信给先生。”   吴枕云点头,“是,学生谨记在心。”   “还有……”秋先生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自然,像是为了拖延时间没话找话,脸色有些局促,眼神不停地瞥向赵言的方向,却又不与赵言说话,只是对吴枕云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个……你日后办案的时候务必要细心,不要疏忽大意,毕竟人命关天,慢一点没关系的……那个……”   吴枕云也只能反反复复地点头:“学生知道了。”   “嗯……那个……”秋先生看着吴枕云身后的赵言抱起年年逗笑,别过脸去,眼底的光有些黯淡,声音都陡然变得失落很多,道:“哎……你都已经长大了,先生还要拉着你絮叨这么多,反倒惹人嫌了。”   “没有。”吴枕云摇头,道:“先生说的道理,学生喜欢听。”   秋先生苦笑,道:“你向来是最乖巧听话的。”   吴枕云发现秋先生的视线一直都在阿言姐姐身上停留。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赵言,对秋先生说道:“先生,你若是不想去安州,学生可以帮你。”   秋先生摇头:“不必,我正好想要离开盛都一段时间。”   此时,赵言在身后催促道:“阿云,你与秋先生说完了吗?天快黑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秋先生道:“阿云,你们回去吧,先生走了。”   吴枕云有些奇怪,问道:“秋先生,你不与阿言姐姐道别吗?”   “不了,她……”秋先生皱起眉头,道:“我们在诏狱里才刚刚吵过架,她不想同我说话。”   吴枕云恍悟,道:“原是这样。”   秋先生拍拍她的肩,道:“阿云,先生祝你,前程似锦。”   吴枕云恭恭敬敬一揖:“学生祝先生,事事都能得偿所愿。”   秋先生走了,吴枕云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夕阳西下,她走得有些落寞……   “秋竹君,你站住!”   说话的是赵言,她放下怀里的年年,往秋先生的方向走去,而后,两人站在夕阳的橘色暖光下耳语了一句。   再然后,秋先生兴冲冲地跑向吴枕云,问她:“阿云,先生想要请你帮个忙。”   吴枕云道:“先生不想去安州?”   “是……啊!”   秋先生的话刚落音,就被吴枕云猛地推下了石阶,猝不及防地撞到了石桩上,咔嚓一声闷响,秋先生的腰……嗯……可能是扭到了,也可能是折了。   秋先生受了伤,需卧榻休养半年,没办法启程去安州了,女帝素来宽厚,听罢此事后便让秋先生领了一个虚职留在盛都养伤。   吴枕云一直好奇,阿言姐姐那日到底和秋先生说了什么才让秋先生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盛都。   赵墨也很好奇。   赵言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看着这两个好奇的人,笑道:“她最在意什么就说什么。”   吴枕云问道:“秋先生最在意什么啊?”   赵言轻笑,道:“我啊。”   吴枕云一脸茫然,赵言摸摸她脑袋,笑道:“无论我说什么,只要是我说的,她就会在意。”眼尾挑起,道:“我让她留下来她就留下来了。”   吴枕云瞪大杏眸,道:“这么简单?”   “日后你可以对遇白试试这一招。”赵言收拾好药箱,就往秋先生的府邸去了。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赵言在照顾秋竹君,每天都是如此,从未落下一日。   赵墨问吴枕云,道:“小云儿,当初你决意去西疆的时候,遇白哥哥要对你说什么话你才肯留下来?”   “嗯……”吴枕云托着腮,认真想了想,道:“如果当初你说你怀了我的孩子,那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留下来,什么西疆?哪有你腹中的孩子重要?”   赵墨:“吴!枕!云!你给我站住!”   秋先生的府邸。   秋竹君:“年年真的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赵言:“他真的不是我亲生的。”   秋竹君:“你不会是为了让我留在盛都骗我的吧?”   赵言:“就算我是骗你的又如何?你现在爬出府门半步都不行,能离开盛都吗?”   秋竹君:“…………”   躺在床上养伤的秋竹君很是疑惑,道:“年年既不是你的孩子,那他是谁的孩子?”   “年年不是阿言姐姐的孩子?!!!”   吴枕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十分震惊。   赵墨点头,道:“阿姊昨日才告诉我的,年年还小,这件事不能让年年知道。”   “那年年是谁的孩子?”吴枕云问这句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狐疑地看向赵墨,摸摸下巴,似在比对赵墨这张脸与年年那张脸有多少相似之处。   吴枕云凑近赵墨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全都氤氲在赵墨的鼻尖上,软软乎乎的。   吴枕云站起身来,将赵墨按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年年是不是你的孩子?”   赵墨挑眉,轻笑道:“如果年年是我的孩子,那他必定就是你的孩子。”   吴枕云道:“这是什么道理?”   赵墨仰起修长的脖子,看向她,道:“我此生只与你同过房,上过床,睡过觉,除了你没有旁人,所以只有你才有可能怀我的孩子。”   吴枕云双手撑在扶手上,逼近他的脸问道:“证据呢?”   “吴少卿真是健忘。”赵墨捏住吴枕云的脸,道:“年年是在永宁十四年三月十九日生的,他娘应该是在永宁十三年五月或是六月左右有孕的,那段时间我在哪里,做了什么,吴少卿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哦……”吴枕云有些心虚,道:“那段时间你在……在西疆追杀我。”   “追杀你?”赵墨扣住她两双手不让她动弹,道:“你见过追杀你的人给你付客店和车马钱吗?你见过追杀你的人怕你饿着肚子给你买面饼吗?你见过追杀你的人……唔……”   吴枕云用她那柔软的樱唇堵住了赵墨的薄唇。   她跨坐在赵墨的双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生涩又笨拙地强吻着赵墨。   此前赵墨是怎么强吻她的,她便有模有样地学着,可惜学艺不精,不过一会儿她自己就喘不上气了。   吴枕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口水,清丽的小脸涨得通红,胸前起起伏伏,呼吸不畅,却还是倔强的不肯离开赵墨的薄唇。   她想要看赵墨被自己强吻得眼底渗出泪花,脸上浮出红绯,重重喘着粗气,难受得直求饶的模样。   再坚持一下,他肯定就受不住了!   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唔……嗯……   为什么赵墨的气息还是这么平稳,为什么他还不哭?为什么他还不求饶?呜呜呜……   吴枕云自己窒息得都快受不了了,身子越来越没力气,像是一滩水软在赵墨怀里,双臂还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才能不掉下去。   自己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深深的挫败感让吴枕云很是心塞,凭什么他可以把自己弄哭,自己却不能把他弄哭?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夫君,你就说句软话,求我一句!你求我一句我就放过你了……”   可是小云儿,夫君不想你这么早就放过我。   “夫君,你眼底红了!是不是要哭了?快哭嘛!我不会笑话你的!”   小云儿,夫君眼底发红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因为想要你。   “夫君,求求你哭一声好不好?就哭一声!求求你了!”   小云儿,你这样很没出息的。   “夫君,你再不哭,我……我咬你!嗷呜……”   小云儿别乱咬,你不会喜欢满嘴血腥味的……嗯……算了,咬就咬吧,你高兴就好。   “疼吗?疼不疼?疼你就哭呀!只要你哭了我就不咬你了,你哭给我看嘛!”   夫君不疼,一点也不疼。   “夫君,小云儿快要坚持不住了,求求你,给小云儿服个软好不好?”   小云儿,夫君现在软不了。   “夫君……夫君……呜呜呜……”   夫君都没哭,小云儿哭什么?还哭得这么可怜模样,心疼死夫君了。   折腾了大半日的吴枕云累得靠在赵墨的怀里休息,怨念地瞪了赵墨一眼,小声喃喃道:“夫君不喜欢我了,我吻得这么辛苦,夫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肯定是不喜欢我……唔……”   赵墨那双猩红的眼眸垂下,附在她耳边沉声道:“夫君的反应在别处,小云儿要不要切切实实地感受一下?”   “不要!不要!”   吴枕云想要从赵墨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过……未遂。   赵墨轻笑:“小云儿不切身感受一下夫君的反应,怎么知道夫君有多喜欢你的吻?”   “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最后,小云儿还是被迫知道了——赵墨的反应出奇的大,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隐忍这么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到底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这个秘密只有赵言自己知道,赵言与秋竹君之间的感情是爱情的那种。   吴枕云:我与赵遇白之间的感情就是父子情深,赵遇白,好儿子……啊!   赵墨:叫我什么?   吴枕云:遇白哥哥……夫君……   赵墨:我们之间是什么感情?   吴枕云:……纯洁的友情。   赵墨:纯洁到同床共枕,日日缠绵?   吴枕云:那是你单方面不纯洁,我又没睡过你,我还是很纯洁的。   赵墨:好,今晚我就让你睡我。   吴枕云:真的?   赵墨:嗯。 第81章 玩腻了就丢开   年底的时候,外头下了冬日初雪。   吴枕云终于不用再吃那苦兮兮的药了,可她还是很愁恼。   她抬起手来,拿过胸前坠着的约指往无名指上套去,手指一弯,约指就滑到骨节处,根本戴不住。   坐在书案前的吴枕云怀里抱着暖炉,颓丧地托着腮,手里来回转着那枚约指,过几日就是赵墨的生辰了,她本想戴上这枚约指给他看让他欢喜的。   可今日一试,居然还是没法戴上。   “小云儿,怎么了?一大早就皱着眉头做什么?”   赵墨从外头给她折了一束雪梅,插在白瓷瓶里做清供,散一散屋里的燥闷的炭火气。   吴枕云一起身上前,赵墨便微微俯身等她来替自己解氅掸雪。   她的手刚刚捂过暖炉,又软又暖,解下他身上的鹤氅时,指腹拂过赵墨冰凉的颈下喉结,亲昵暖融,手臂再环上颈脖,熨帖温热。   吴枕云一面掸掉他肩上的雪,一面同他说道:“夫君,我觉得不公平。”   赵墨疑惑,道:“怎么就不公平了?早上我不是把我的那份甜蒸糕让给你吃了吗?”   吴枕云摇头,道:“我说的是约指玉环。”   “怎么了?”赵墨揣测着她的心思,道:“你是觉得夫君的约指比你的大,所以不公平了?”   “不是。”吴枕云摇头,拿起胸前坠着的那枚约指,道:“你给我这枚约指的时候,我才十七岁,这年纪还有得长呢,手指粗细和现在不一样很正常,可那时候你都二十二了,没得长了,手指粗细从那时到现在都没变过,所以你才能一直戴着。”   她有些生气地撇撇嘴,道:“我却只能戴到十七八岁这样。”   没有道理都被她说出些道理来了。   赵墨听罢她这一番话后,轻笑道:“小云儿的意思是,夫君不该在你十七岁的时候给你这枚约指?”   吴枕云立马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即使我不去西疆,随着我慢慢长大,这个约指也可能会戴不住的。”   她真的很想要戴上这枚约指,可就是戴不上,她莫名自责起来,总想着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的惩罚,惩罚她当初非要往西疆去,把身子给祸害弱了,罚她永远也戴不上心上人给她的约指。   吴枕云极力为自己辩解,希望这辩解能让上天听到,让她有朝一日能戴上这枚约指。   赵墨轻抚着她后背,温声道:“不是小云儿的错,是夫君顾虑不周,小云儿不要自责好不好?”   可他越是温柔,吴枕云越是觉得是自己的错,深深低下头,手里握着那枚约指,隐约带着哭腔道:“我已经很努力了,每天都喝羊奶红米粥,一日三餐都按时吃了,可还是戴不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其实让她戴上约指是其次,借着这个哄她好好吃饭才是赵墨的目的。   赵墨赶紧安慰她道:“贴身坠着就好,不用非得戴上的。”   “可它是约指!就该戴在手上的!”   赵墨没强迫她戴上,吴枕云自己却非要戴上不可,戴不上还急得要哭了。   赵墨手里转着她胸前坠着的约指,道:“约指只是约指,一块玉而已,何必为了区区一块玉而不高兴呢?我家小云儿的一滴眼泪都比它重要千千万万倍,它根本不值一提。”   他说着便将自己无名指上的约指取下来,道:“这东西惹得小云儿不高兴了,那夫君也不戴它了。”   “不行,你得戴着。”吴枕云赶紧捂住他的手,将他取下来的约指又给他戴了回去,说道:“戴着这个,外人才知道你是有娘子的人,有娘子的人得早些回家,得少喝些酒,不得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   “好,那夫君就戴着。”赵墨拿过她的小手摩挲着,道:“小云儿才刚刚停了药,身子自然还是很纤弱的,只要小云儿好好地养好身子,日后肯定能戴上。”   “嗯。”吴枕云泛滥多日的愁绪被赵墨安抚平息了下来,赖在他怀里,问他道:“夫君,你生辰想要什么呀?”   赵墨将她抱到书案前,把她当个暖炉一般环抱住,下巴抵在她肩上,道:“夫君想要小云儿。”   吴枕云很是大气,点头道:“给。”扭过脸又问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小云儿啊?我这里有可爱的、乖巧的、可怜的、听话的,还有凶狠的,不乖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赵墨看着掰手指数的吴枕云,忍不住轻笑,道:“什么样的都好,夫君全都要。”   吴枕云笑话他,“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挑啊!”   他笑道:“挑什么?我家小云儿无论怎样都惹人疼、惹人爱。”   吴枕云眼眸狡黠地眨了眨,转过身来与他面对着面,扯下他的衣领,往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道:“这样呢?”   赵墨道:“夫君喜欢。”   吴枕云又把他的衣服扯下来,褪到腰部,往他腰上咬了一口,道:“这样呢?”   赵墨点头:“喜欢。”   吴枕云解下他腰间的系带,将他双手绑起来,问道:“这样呢?”   赵墨:“喜欢。”   吴枕云把他压在身下,道:“这样呢?”   “喜欢。”   只要是吴枕云,赵墨都喜欢。   赵墨如此逆来顺受,吴枕云忍不住玩得兴起,小魔爪一步一步地往下移,看着他的脸色愈发绷紧,眼眸越发猩红,却不管不顾地火上添油。   吴枕云撩拨的手法很是生疏青涩,时不时会冒出几句傻话来。   “夫君,这个可以碰吗?这个呢?”   “夫君,我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手都疼了,夫君怎么可能不疼呢?我给夫君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夫君身上好好闻,我喜欢。”   “夫君,牙关不要咬得这么紧嘛,松开!我撬不开,你快松开嘛!”   “夫君,你好烫……哪里都烫,看来这个法子对夫君很奏效。”   赵墨就这么生生忍受着她的胡作非为,陪着她从生涩到慢慢熟悉再到沉沦。   “小云儿。”   “嗯?”   “玩累了?”   “嗯……”   “哪里累?”   “手……嘴……腰……腿也累……全身上下都好累。”   “要睡了吗?”   “累,我要睡……睡……”   吴枕云在他身上胡闹过一阵之后,浑身酸软,体力不支,上下眼皮打着架,渐渐地阖了起来,脑袋一歪就枕在他膝上沉沉睡去了,她那湿哒哒的小手还在紧紧握着他的不肯放。   她睡过去了,留下赵墨自己一个人整理衣衫。   吴枕云玩弄得腻烦了就随手丢开,不管赵墨现在身上有多热,喉间被撩起多少燥火,更不理会他现在有多渴求,也没有替他擦个身,穿个衣服什么的,直接倒在赵墨怀里就酣甜睡去了。   可恶又磨人,很不负责任。   赵墨无奈,捏捏她的脸,嗔怪道:“平日里夫君是这样待你的吗?嗯?跟着夫君也不知道学学好。”   “嗯……夫君只教我怎样撩拨你,又没教我怎样善后,所以……小云儿不会嘛!”吴枕云耍赖又撒娇,软绵绵的话从又低哑又粘稠的喉咙里溢出来。   赵墨哭笑不得,“倒成了夫君的错了。”   吴枕云哼哼唧唧小声道:“本来就是你的错。”   “好,是夫君的错,夫君自己受着。”   赵墨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自己解开被她绑住的双手,穿好被她扒开的衣裤,冷水擦了擦身子降降温,再连续灌了三盏天青茶败败火,方能再回到她身侧,替她将手上、嘴上的黏糊糊的水渍全都擦干净。   吴枕云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焦急地梦呓道:“夫君……夫君……”   赵墨握住她的手,道:“夫君在。”   不过一会儿,吴枕云又急急地唤他:“夫君……夫君……”   赵墨一面提笔写着公文,一面应她:“夫君在。”   之后过了很久吴枕云都没声,赵墨以为她睡着了就没打扰她,伏案疾书着。   忽地,怀里的吴枕云突然翻了个身,抬起小手翘起无名指给他看,邀功求赏似的,笑道:“夫君,夫君,你看你看,我戴上了,我戴上了。”   还在赵墨面前轻轻甩了两下手,无名指上的约指紧紧套在她无名指上,一点都没有滑脱。   赵墨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拿过她的手看了看,只见她的无名指上缠绕了一圈红绳,就是坠着约指的那支红绳。   缠绕了红绳的无名指粗了一些,刚好能套上约指。   “细绳勒着手指会血流不畅的,一会儿疼了,你又要哭了。”赵墨不与她胡闹,举止轻柔的慢慢解开缠绕的红绳,亲自系到她颈脖处,道:“约指戴在胸前,比戴在无名指上更能贴近小云儿的心,夫君喜欢小云儿这样戴着。”   “可小云儿喜欢夫君。”   因为喜欢赵墨,所以想要将曾经亏欠他的弥补过来,包括这一枚戴不上的约指。   次年三月,春日,蔷薇花开得正盛。   “夫君!夫君!我戴上了!夫君!”   吴枕云兴高采烈地跑向赵墨,举起手中的手,无名指上稳稳地套着一枚羊脂玉约指,和赵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模一样。   赵墨看着她手上的约指,再低眼看着怀中的人,笑着称赞道:“小云儿真棒。”   吴枕云得意满满道:“那是自然,我每天都乖乖吃饭的。”   说着就要转身一蹦一跳地往别处去。   赵墨却一把将她抱起,道:“小云儿,好好待在屋里,一会儿我让任安闲来给你把脉。”   吴枕云疑惑道:“我又没病,把什么脉啊?”   赵墨笑而不语。   当然是喜脉啊小云儿。   “喜脉?”吴枕云看看赵墨,一时半会儿有些懵了。   任逸点头:“都快三个月了,阿云,你也太粗心了些。”   吴枕云扭过脸去嗔怪赵墨:“赵遇白,你娘子怀有身孕三个月了你都不知道,你也太粗心了些!”   赵墨眼底眼尾眉间都溢满了欢喜,捧着她的小脸,道:“是夫君粗心了,下不为例。”   吴枕云的贴身衣物都是他亲手洗的,她的癸水何时来何时止赵墨都是清楚的,只是她身子弱,癸水来得并不准时,时常隔着两个月才来。   所以赵墨等了两个月才敢怀疑她有了身孕。   “夫君。”   “嗯?”   “赵遇白!”   “怎么了?”   “遇白哥哥。”   “小云儿。”   是她的遇白哥哥,是他的小云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云儿和赵遇白的故事到此结束了,谢谢小云儿和赵遇白的存在,谢谢你们,现在我要将你们还给这个故事了,还给你们原本的世界,希望你们此生如山河绵长,希望你们事事得偿所愿,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段思绪混乱的时光,谢谢。   小可爱们,小云儿和赵遇白的故事结束了哦,谢谢小可爱们看到这里,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祝愿小可爱们事事顺遂,尽如所期。   原本我打算先开一本新的古言的,但这本古言卡大纲了,所以就先写了现代BL,希望小可爱们见谅见谅,因为写的不是古言,所以就没弄预收,收藏随小可爱们乐意。   最后谢谢小可爱们能看到这里,感激不尽。   吴枕云:告辞,本官失礼,先行告退了。   赵墨:告辞。   任逸:失礼,先行告退。   杨文诗:卑职告退。   秋竹君:本官要启程去安州了。   赵言:同去同去。   穆世子:我在荔州看海,好大的海,诚邀诸位共赏……啊……呸……海水怎么这么苦咸苦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