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紧急相爱计划 作者:迟小椰   简介:   同性可婚/双向暗恋/双向初恋/   高冷深情攻×踏实温润受   文案↓   陆霄远,红透半边天的实力派大明星。   容鹤,空有演技的十八线小演员。   某天,饭店洗手间内。   朋友问:“你确定没办法和陆霄远搭上线吗?既然他是你高中学长,间接交集总有的吧?”   容鹤答:“我和他是真的,不熟。”   朋友走后,某个隔间门忽然被打开。   容鹤望着那个11年未见的男人,愣在原地:“是你,陆……”   对方状似冷淡:“我们很熟吗?”   -   半月后。   被各路虚假绯闻缠身的陆霄远突然公布恋情,光速认领了他的第10086个绯闻对象。   而且还是其中唯一的男人——   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容鹤。   全网沸腾。   容鹤的朋友:在?重新定义“不熟”?   -   某次直播——   容鹤:“我们都知道,陆老师做演员是为了追随一位前辈,关于这位神秘前辈,大家有过无数种猜想,今天我可以替大家问问这个人是谁吗?”   陆霄远扬唇笑笑,凑到容鹤耳边说了两个字。   容鹤呆住,喃喃:“原来陆老师进入演艺圈是来追爱的…”   *   大明星追老婆恰好老婆也暗恋他的都市童话   *   攻偶尔徘徊于理智和偏执   娱乐圈描写架空+想象,纸片娱乐圈,无原型   以爱情为主   *   作者微博:迟小椰要吃宵夜 第1章 “不熟。”   年底的菱北市早已陷入天寒地冻。   火锅店包间内,热腾腾的红油翻滚着,头顶的大灯亮得晃眼,连白雾都被烤成温暖的橙黄色,和着勾人的香气弥散在角角落落。和屋外的肃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容鹤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一边脱帽子和围巾一边连声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张彦浑不介意地往一旁挪了挪凳子,给容鹤腾了个身边的位置,然后倒了杯热腾腾的姜茶道:“冻坏了吧?姜茶,快喝口暖暖。”   容鹤接过杯子,取下口罩,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孔,白皙的脸颊泛着微红,应该是赶时间所致。   今天是《心灵魔方》几个主创间的杀青饭。   全剧组紧赶慢赶了三个月,排除万难,终于踩在年末的尾巴上把它拍完了。   张彦是这部戏的导演,但两年前,他还是个演员。   有天他喝醉了酒,拉着好友容鹤大谈特谈了一夜人生理想,觉得演员这行无法让他躁动的灵魂得到升华,于是一拍脑袋,决定转行做导演,还拜托容鹤一定要来演男主角,给他的处女作撑场面。   男主定下来后,他又开始物色合适的剧本,正巧遇上了自荐无门的小编剧夏紫柳,发觉对方剧本写得相当不错。   于是,《心灵魔方》剧组的前身就这样草率地诞生了。   这部剧从编剧到导演都是新手,几个主演也请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容鹤在娱乐圈混了八年,反倒成了所有主创里面资历最老、知名度最高的一个。   草台班子欢乐多,三个月的拍摄下来,六个人结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半个小时的火锅下肚,容鹤感觉周身暖和了起来,把大衣也脱掉了。   一旁拿着手机的张彦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瞪大眼睛,用力吸溜完一大截鸭肠,惊道:“我靠,快看热搜,陆霄远公开了他的神秘过去!”   秦逸风也正好在刷微博,倒吸一口气:“不是都在传他富二代出身背后有人是什么大财团的太子爷吗?原来他以前这么惨啊。”   徐倩喃喃道:“连上电影学院的学费居然都是高中打工挣的。”   付思琳拇指飞速滑动着屏幕,表情逐渐复杂道:“天呐,怎么会这样啊,心疼我家男神……”   一桌人都炸锅了,比火锅还沸腾。   只有容鹤没什么反应,但他也没有继续吃菜,而是用筷子戳着盘中软烂的土豆片,愣愣地出神。   隔壁的徐倩怼了怼容鹤,道:“鹤儿,你快看微博呀,一起吃陆霄远的瓜。”   听到“陆霄远”三个字,容鹤像被抽了一鞭子一样,猛然坐直,在其他人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打开微博。   热搜前排赫然陈列着三个“沸”:   #陆霄远首谈过往#   #陆霄远 访谈#   #陆霄远说人要往前看#   容鹤点进了第一个话题,置顶微博是一个卫视访谈栏目的视频节选,评论数量已经高达十万,足以见得“陆霄远”三个字的威力——   【我的眼泪不值钱,好想穿越回十年前抱抱陆老师/流泪/流泪】   【凡是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强大!】   【因为生活的磨难一度陷入绝望,但看了陆老师的访谈,我突然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勇气和希望,这大概就是偶像的力量吧/爱心】   【世上悲惨的人多了去了,就这也值得连上三个热搜?怕是在为自己之前的黑料洗白吧。】   【呵呵,卖惨无疑了!/微笑】   【某些人差不多得了啊,造谣犯法知道吗?尬黑这么久,有本事拿出实锤,不然别逼逼。】   【心是什么样的,看到的就是什么,有人心向光明,能看到正能量,有人内心阴暗,只能看到阴谋诡计。】   ……   所谓人红是非多,热搜下面很快又变成了粉黑大战的集中营。   徐倩吃瓜神速,已经快马加鞭到在场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方,她掩嘴惊道:“陆霄远是虹榆市第七中学毕业的诶,我怎么记得鹤儿也是啊?”   其余四人闻言,纷纷看向容鹤,表情慢慢从震惊化作狐疑。   容鹤今年26岁,只比陆霄远小两岁,由此推算,他们很可能同校相处过一段时间。   秦逸风眯起眼,幽幽道:“我说鹤儿同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和大佬是老同学诶,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大家坦白!”   张彦更是比了个手刀架在容鹤脖子上,状似威胁道:“还不如实招来,你们是不是私下早有联系?”   面对朋友们的集体质问,容鹤只含糊了一句:“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   其实七年前,他刚得知自己认识的那个陆霄远出道且爆火的时候,震惊程度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眉宇间散不尽忧郁、总是默默扛下人间疾苦的成熟少年,居然会选择进入娱乐圈。   和他成了同行。   说不定以后还会碰到。   但他转念即想,偌大的一个演艺界,又是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和十八线糊咖的差距,怎么可能碰到一起?   果然,七年了,就连间接接触都从未有过。   容鹤指尖微微发颤地点开了那个热搜视频。   谈起过去,陆霄远表情风轻云淡,眉宇舒展。   看来那些日子是真的翻篇了,陆霄远也走到了别人无可企及的高处,不会再俯视那群曾经妨碍过他的蝼蚁。   采访内容容鹤只打开看了一点就匆匆关掉了。   他拿起酒瓶,往自己杯中倒了参加这场饭局以来的第一杯酒。   他酒量不太行,在外从不轻易喝酒。   所以这一杯,是为了由衷地庆祝。   就祝贺陆霄远终于彻底摆脱过去,从此花团锦簇,被人爱着,前程似锦。   -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大瓜降落,霎时给包间添了把火。   秦逸风佐着小酒吃瓜,一不留神喝多了,头晕脑涨地把辣油滴到了容鹤米白色的衣服上,瞬间染黄了一小块儿布料。   容鹤像惊弓之鸟般猛然站起身,大腿由下至上磕向厚重的朱红大木桌,霎时一阵哐当作响,把包间里其他动静全吓没了。   在秦逸风紧张又抱歉的仰视中,容鹤连忙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没事没事。”   “你这衣服该不会很贵吧?”张彦觉得容鹤反应挺怪的,借机起身道,“快快赶紧的,我要上厕所,正好陪你去洗手间抢救一下。”   容鹤也顺势点点头。   这家火锅店生意不景气,布局也抠抠搜搜,只有最东边有洗手间。   两人按照头顶幽绿的指示牌穿过走廊。来到大堂,容鹤顿感冷风扑面,刁钻的凉意从裸露的脖颈皮肤开始长驱直入,仿佛要刺进骨头缝里。他下意识去拢衣襟,却发现自己口罩戴了,外套没穿。   菱北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下去铁定感冒,容鹤停下脚步:“忘穿外套了。”   张彦刚才在包间里还不觉得,这会儿被风吹了,有点尿急,于是道:“你回去拿外套,我先去洗手间。”   张彦从隔间出来,发现容鹤已经来了,正开着哗哗作响的水龙头清理衣服。   他走到洗手台边,依旧不死心地问:“你确定没办法和陆霄远搭上线吗?既然他是你同期学长,间接交集总是有的吧?比如你认识他班上其他同学。”   容鹤左手张开撑着衣摆,右手沾水和洗手液,修剪得圆润齐整的指甲一下一下刮着已经变成褐色的油污,半天才扯着嘴角笑笑:“我确定,因为我高二就转学了。”   “所以我和他是真的,不熟。”   他刻意断句,着重了“不熟”二字。   希望彻底破灭,张彦对着镜子用湿手理了理发型,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张彦走后,容鹤见四下没人,便拉下口罩,透了口憋闷已久的气。   他把衣袖上的水拧干,展平,正欲离开,不远处的隔间门突然“吱呀”一声由外向里被拉开。   从他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一只高档男士皮鞋,纤尘不染的熨帖西裤正悬于其上,昭示着主人身份和品味的不凡。   从隔间走出来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露出深邃的眼窝和褐色的眼珠。   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霾。   容鹤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睛,又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短短几秒的对视,容鹤浑身的血液如同被速冻了一样,整个人定在原地,就连耳边那丝丝缕缕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的凉风仿佛也一并凝固住了。   世界一片死寂。   男人皱着眉头,朝容鹤的方向走了几步。   容鹤像被当作沙袋擂了一拳般猛然回神,身体晃了晃,喃喃道:“是你,陆……”   后两个字被瞬间失控的庞杂回忆斩断,哽咽般消失在喉头,戛然而止。   陆霄远在他旁边半米的地方站定,又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开始慢悠悠地洗手,烘干。   烘干机的声音很大,浪涌般闯进容鹤的耳膜,鼓动着雷动的心跳。   就在他陷入进退两难的漩涡的时候。   “我们熟吗?”陆霄远背对着他,侧过头发问,语气却如死水无澜,表情也匿在口罩和碎发的阴影之下,无从窥探。   容鹤一愣。   也对,都十一年过去了,从中学直跨社会,他们谁都不复当初的青涩,陆霄远早该认不出他的长相了,估计现在正把他当成一个变态私生饭。   尴尬和窘迫如同巨网般从天而降,容鹤头顶发热,背上起了层热辣辣的薄汗,转身便欲落荒而逃。然而,有人却先他一步堵住了洗手间的出口——猫逮耗子般的轻松。   容鹤净身高179cm,穿上鞋,勉强能挤进180男演员行列,百度百科上说陆霄远身高186cm,但容鹤觉得不止,因为他头顶刺眼的光线此刻被陆霄远挡了一半。   局促和忐忑拧成一股晕眩,容鹤强装镇定道:“抱歉,我想我是认错人了。”   陆霄远静默几秒,垂下眼:“像这种不熟的情况,是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他声音依旧淡然,语气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在容鹤错愕的目光中,陆霄远拉下口罩,露出那张英俊非凡的脸。 第2章 “忆苦才能思甜。”   容鹤还是逃走了。   在陆霄远堵住他,做完自我介绍之后。   推开门,包间里依旧是他离开前的老样子。   张彦和夏紫柳两个吃货正拼命干饭,两双大竹筷拼命抢夺一块鸭血。秦逸风嗜酒,一个人坐那小酌得起劲。   付思琳则靠在徐倩肩头,为自己男神的悲惨身世唉声叹气,进而又说到最近那些让陆霄远饱受争议、深陷舆论风波谣言,更是愤愤不平,直呼“神仙下凡渡劫”。   容鹤半张苍白的脸缩在外套衣领里,走到餐桌旁无事发生般坐下,舒展了一下被冷水冻得麻木泛红的手指,几分钟后,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秦逸风一看有人来陪他喝了,立刻支棱了起来,跟容鹤碰了一下杯,正要说点什么祝酒词,就看到容鹤一个仰头,喉结疾速颤动,几秒钟喝光了整杯酒,他张开的嘴只来得及夸一句:“好酒量!”   接着,就见容鹤又倒了一杯。   然后是第三杯,第四杯……   张彦见状,在一旁打趣:“鹤儿,咱悠着点,酒哪有这么喝的?”   “我没事。”容鹤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今天杀青高兴,让我喝点。”   张彦本来还没觉得容鹤有事,听容鹤这么一说,反倒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该不会是他刚才追问容鹤认不认识陆霄远,让容鹤觉得他想攀关系,所以不高兴了吧?但以他和容鹤这么多年的交情来看,他又不觉得容鹤会这么较真。   张彦想了又想,想不出缘由。   平时不喝酒的人,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开始疯狂灌自己酒,几人轮番劝都劝不动,暗地里大眼瞪着小眼,只能由着他去了。   不过,容鹤酒量确实不行,才几杯黄的下肚就开始醉了。额前发丝微垂下来,耷拉住略显颓色的双眼,半天没有被撩回去。   包间的温度不知不觉攀升了好几度,头顶的灯光也开始打着光晕在他眼前旋转,如同起伏的浪潮,逐渐将四周的高谈阔论卷起又吞没。   容鹤伏在桌上,有些难耐地扯开衣领的扣子,慢慢阖上眼皮,短暂眯了一会儿……   “同学你好啊,我是今天的值日生容鹤,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迷迷糊糊间,脑中响起一个刚迈过变声期的清涩嗓音,随之而来的,是一帧又一帧电影般的画面——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笑容灿烂得如同六月艳阳,单薄的肩膀在肃杀的冬季撑起一片瓦蓝的晴空。   抱膝蹲在墙角的高大男生动了动,僵硬抬头。   北风吹过,那纷乱的碎发下藏了双了无生趣的眼睛,棱角初现的脸上神色漠然,充满令人心惊的厌世感。   看到男生嘴角的青紫和腹部的暗红,少年眉头一皱,急切道:“同学,你受伤了!”   叮铃铃,叮铃铃。   画面随着一阵急促的上课钟声骤然远去……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两个人。   容鹤强行睁开眼,视线先是清明了一下,继而蒙上模糊的昏黄,两种状态随着眨眼的动作不停交叠闪烁着,仿佛脑海中记忆和现实的切换。   醉意朦胧间,他思考了好久,才终于想起——   那是十二年前的自己。   和十二年前的陆霄远。   *   火锅店靠近大堂的包间内,陆远霄推开窗,透过淡青色的幕纱,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帽子围巾乱作一团、醉得跌跌撞撞、要被同行之人抱住才能勉强走出饭店大门的身影,目光一动不动,如同两道锁链般牢固。   然后,他喊了服务生过来,确认他们店里有代驾服务,并且那群醉醺醺的顾客已经找好了代驾。   容鹤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走了之后,蒋甚推门而入,刚把门关严就抖着做工考究的衣摆开始毫不留情地批判:“这什么破饭店,东西难吃就算了,隔间里的水龙头居然还会往上滋水,瞧给我喷的这一身,你从洗手间回来也不提醒我一下。”   陆霄远喝光杯中最后一口红酒,道:“我没用过隔间水龙头。”   “那你去洗手间干什么?”蒋甚先是惊讶,然后眯起眼,“你该不会这么没公德心,上了厕所不冲水吧。”   面对质疑,陆霄远淡淡道:“散步。”   蒋甚:“……”   饭吃得好好的,突然扔下筷子急匆匆跑去厕所散步,大明星果然口味清奇。   但蒋甚只是短暂诧异了一下。   他与陆霄远师出同门,又相识六七年,对这他位师弟的古怪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冬天衣服不容易干,蒋甚干脆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摘掉口罩后还是忍不住嫌弃道:“不行,我还是想采访你,你究竟是怎么突发奇想来这种条件艰苦的鬼地方吃饭的?也亏你能找到这家店。”   “人不能忘本,忆苦才能思甜。”陆霄远说。   蒋甚想起今天刚播出的那个关于陆霄远悲惨童年的访谈,摸了摸鼻子,一时觉得陆师弟讲的好像很有哲理。   他吃了两口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山药,忽觉不对,拧起两条浓黑英气的眉毛道:“等等,可我一个纯天然无污染的富二代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忆苦?”   陆霄远道:“那要问你自己。”   蒋甚这才想起,陆霄远并没有邀请他同往,是他自己跟来的。   他今天上午刚被追了一年才追到手的超模女友甩了,为了防止悲伤过度无心拍戏,急需一位工具人兄弟的陪伴。但他那群狐朋狗友肯定会变着法地调侃他,思来想去,也只有眼前这位高冷大明星不会嘲讽他了。   不是因为这位大明星人帅心善,而是人家惜字如金,根本懒得说话。   “好吧。”蒋甚识相地闭嘴了,过了一会儿又沉下声问,“不过老陆,你小时候真的困难成那样啊?” 第3章 “因为一个人。”   “这样来看,霄远的母亲一定是位非常伟大的母亲吧。”   装潢简约大气的演播厅内,《星光背后》节目主持人单手撑着下巴,坐姿优雅地同对面单人沙发上的陆霄远聊天。   陆霄远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刚才也提到了我父亲,他在我幼时就意外离世了,母亲身体不好,但为了抚养我,还是继续支撑父亲留下的小吃店。”陆霄远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四平米的小空间吧,从我有记忆开始,她每天都是起早贪黑的。我上高二那年,她病逝了。”   关于过去,陆霄远并没有忌讳提及。   主持人闻言,面露震撼,停顿了几秒钟才道:“那你后来……”然后再度抿住嘴唇,技巧性十足地欲言又止。   “后来啊。”陆霄远语调有一丝叹息,仿佛刚从悠远黯淡的回忆中脱离出来,“后来我休学打工,攒钱上了大学。”   电影学院的学费可不便宜,主持人目光闪动,语气蓦地低沉了下去:“这么小就出去打工,一定很难吧。”   陆霄远道:“打工其实还好,那时候虽然没什么文凭,但胜在年少,体力活还是能干的,打个比方,工地搬砖可能要比大家想象中的挣钱。”   主持人掩唇一笑,面露敬佩之色,称赞道:“难怪霄远出演各种社会底层角色的时候,总是那么游刃有余拿捏得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体验派。”   陆霄远打了个手势,道:“稍稍更正一下,我不觉得那是底层,那只是一种人生,任何积极向上的人生都没有高低之分。”   主持人反应过来,连声道:“是,是,霄远说的对。”   陆霄远抬抬手,示意主持人可以继续。   先前的话题有些沉重,主持人大概是为了调节气氛,迅速转向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聊到角色了,那我想替观众朋友们问问,最初是什么让你对演员这个职业感兴趣的呢?”   陆霄远换了个舒展地坐姿,淡淡道:“因为一个人,我决定进入这个圈子。”   主持人莞尔:“看来应该是位非常好的前辈呢,也是演员吗?”   “那个人啊……”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陆霄远勾了勾唇角,露出整场访谈的第一个笑,仿佛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   视频里的男人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地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声音却充满了清冷的边界感,仿佛水滴叩响冰面,神情也是一如既往地淡漠,所以显得整个人并没有多么平易近人。   容鹤赤脚站在床边,睁着双拉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还没从宿醉的头痛中缓过来,太阳穴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搅动着,突突直跳。   他单腿跪在床上,用力推开有点生锈的窗户,冷风夹着一点细小的白色雪片扑来。   他对着窗口吹了十分钟,脑中那些零碎的记忆断点才如归鸟般扑簌簌回笼——   昨晚,他和张彦他们去火锅店吃《心灵魔方》的杀青饭,席间看到陆霄远的热搜,之后他又去卫生间清理被秦逸风弄脏的衣服,结果碰到了陆霄远。   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称得上巧合之极限了,可陆霄远居然还拦住他,向他做了个正经八百的自我介绍……   无论怎么想都很荒谬和割裂,根本无法被现实逻辑串联起来。   所以,要么是他日有所思产生幻觉了,要么是陆霄远喝多了。   他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   因为陆霄远靠近他说话的时候,他从清冽的木质香中闻到了酒精味。   容鹤伸手抓了抓本就乱作一团的头发。   嗡!   这时,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经纪人付苗发来的微信:「真的不考虑接个综艺吗?我这边有个新网综,他们要找飞行嘉宾,有意向和你接触。」   容鹤读完消息,心中已有判断,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会找我?」   付苗:「你之前合作过的许清,他是这一季的常驻嘉宾,他团队想合作,你应该知道网上有人站你俩CP吧?」   容鹤心说果然,他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打字道:「不了苗姐,这种事情我应付不来。」   付苗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发来一大段话:「鹤宝,你既然选择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还是应该有点野心。你演技不错的,有天赋有灵性,而且还踏实肯学,无非就是缺了点流量和资源,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你展翅高飞。你看那些流量明星,演技都快烂成朽木了,哪个不是左手热门ip,右手老戏骨作配,一部戏赚个盆满钵满的?」   容鹤:「知道了苗姐,我不会休息太久,马上就去面试新戏,争取早点有戏拍。」   付苗:「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容鹤发了个“拥抱”的微信自带表情过去,算是结束了话题。   其实,容鹤知道付苗的言下之意,她是希望自己能尽快争取到热度和流量,因为比起演技,这才当下娱乐圈走红的金钥匙。   演艺圈存在极其严重的幸存者偏差,凤毛麟角的金字塔尖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从而让大家忽略了那些如过江之鲫般的籍籍无名之辈。   容鹤曾经就是被这种幸存者偏差骗过的人。   当年,容鹤的律师父亲因为一桩案子遭到仇人威胁,扛不住压力选择抛下儿子投湖自尽,由于生前游走于灰色地带,留下了大额外债。那时还在读大一的容鹤为了还债,不得不一天打两份工,在大学城咖啡厅当服务生的时候被人拍到网上,借着短视频兴起的东风出其不意地小红了一把。   和多数人想法一样,他以为只要做了艺人就能日进斗金,于是当经济公司找到他的时候,他为了早日还清债务,毅然决然踏入这个圈子,结果省吃俭用了六七年才堪堪还清。   用一个曾经想要和他有“进一步关系”的导演的话来说,他在演戏上面确实有点天赋,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悟性极高,学习能力很强,演出来的东西能看,只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海了去了,他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也没有天降大饼等他,又不懂得利用某些“优势”主动争取,所以才一直没什么好的资源。   对于那位导演的话,容鹤不敢贸然评价对错,但也不愿苟同,因为即便他再会演戏,也无法在生活中把自己演成一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这是他的处世原则,和有没有野心无关。   事实上,他自接触演员这一行起,就深深爱上了演戏,也时常希望自己的知名度能够稍微再高一点,这样就能接触到更多好剧本。   *   那天和陆霄远的偶遇,在容鹤心中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陆霄远肯定转身就忘了。   他想。   他也应该尽快忘掉才对,毕竟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何况因为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他心中对陆霄远有愧,本就不敢相见。   然而,生锈的命运齿轮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突然开始转动,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容鹤怎么都想不到,他和陆霄远,居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这天,他突然收到了张导六十五岁寿宴的邀请函,时间就在三天后。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真的是那个叫张礼全的张导,不是张彦那个张导。   张礼全是国内著名电影导演,执导的作品大都票房口碑双收,斩获过诸多大奖,捧红过数不清的新生代演员,在业内可以用“有口皆碑”四个字来形容。   而他和张导的唯一交集是在两年前,他有幸出演了张导的一部电影中一个只有四句台词的配角。由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大导,在镜头面前向来从容不迫的他罕见地犯了紧张,还被张导批评了。   那日的几句点拨让他醍醐灌顶,受益匪浅,直到如今,他依旧会时常拿出来回味,但他并不觉得张导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记住他。   他赶紧打电话给付苗,问付苗是不是她安排的,结果付苗也惊讶了,说她完全不知情,也没那么大能耐。不过,她对此高度重视,当即就从百忙之中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和他面谈,商量了一些赴宴事宜。   半小时后,容鹤端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托着腮,对屏幕犹疑道:“苗姐,你说他到底为什么会邀请我啊?”   付苗斩钉截铁道:“先别管什么原因了,抓紧机会去了再说,那可是张导啊,顶级导演,多少艺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就那个傲得不得了的夏森,还不是从好几个月前开始托关系,眼巴巴地就为了一张邀请函。”   夏森是容鹤所在的经纪公司里最火的艺人,去年演了张导电影的男二号,票房不菲,还获得了最佳男配角提名,最近正被公司力捧,资源不断。   容鹤问:“那他收到邀请了吗?”   付苗摇头道:“没有,我看过他的行程,三天后他有个全天候的品牌活动。”   容鹤闻言,用力咽下一口咖啡,更疑惑了。   这事儿简直比天降馅饼还离谱,但要是因为离谱就闭嘴不接,那是傻子行为。   付苗雷厉风行,很快就给容鹤借来一套大牌正装,生日礼物是也是她同容鹤一起挑的,提前一天送到了张导的府上。   三天过得很快。   到了宴会所在的酒店,容鹤放眼望去,在场果然全是声名显赫的业内大咖,名导、大制片人、当红明星等等齐聚一堂,还有不少艺人借着男伴女伴的身份到场。   容鹤只身而来,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尴尬抑或自惭形秽。毕竟任何关系都是靠接触来的,而这样的晚宴恰好就是拉人脉的最佳时机,不然也不会有人挤破脑袋都想拿到一张邀请函了。   娱乐圈这片深海即是如此,只要稍稍撒下一点饵,就会有一堆人拼死拼活地涌上来争抢,毕竟犹豫就会败北,哪还顾得上什么身份和地位,唯有抢到机遇才最重要,更甚者就连道德都可以抛弃。但凡在圈子里混得久一点,没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尽管他并不明白张导为何会邀请他,但他依旧很珍惜这次机会,也很感谢张导能给他这次机会。   宴会厅不大,人也不算太多,容鹤正想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人,恰在这时,寿星张导被人簇拥着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立刻换上一副得体的表情,恭敬又不显谄媚道:“张导,祝您生日快乐,万事顺心……”   张导看到容鹤的时候,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眼熟,但一下又没想起是谁,刚要开口询问,就被突然出现的陆霄远打断:“老师,生日快乐。”   陆霄远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穿着一身中灰色高定西装,内搭浅灰色衬衫,没系领带,配色也很素,唯一亮眼的是衬衣衣袖上暗红的宝石袖扣,上面好像有图案。   这身打扮整体下来绝对算不上高调,陆霄远神情也是淡淡的,向后梳的头发露出骨相错落有致的英俊眉眼,褐色眼珠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折射出疏离的光。   可尽管如此,从陆霄远进入宴会厅的那一刻起,大家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这让同样也在看他的容鹤有种浑水摸鱼般的心安理得。   “霄远,你终于来了!”张导看到陆霄远,脸上顿时笑逐颜开,立刻上前亲切地揽住陆霄远的后背,用力拍了拍,很快就把容鹤这个路人甲抛在了脑后。   陆霄远道:“抱歉老师,工作耽搁了一会儿。”   张导道:“没事没事,你能赶来我就很开心了,蒋甚那小子还跟我说来不了呢。”   看来传闻中陆霄远和张导的师徒情深是真的。容鹤有些怔怔地想。   但事实上,短时间内和陆霄远第二次碰面, 他已经开始手足无措了,心跳也快得不像话。   陆霄远拉着张导离开的时候,视线直接从容鹤头顶掠过,步子似乎有点匆匆。   容鹤僵硬地转过身去,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藏在灯光背后那得体的笑容忽地被注入了几分苦涩。   果然,那天的陆霄远是喝醉了。   清醒状态下的陆霄远,根本就不会跟他说话。 第4章 “装模作样。”   若说张导携夫人儿女入场将生日会的气氛推至顶点,那陆霄远的到来,无疑又掀起一个新的高潮。   陆霄远就是演张导电影出的道,据说当年张导去电影学院挑人,一眼就相中了还在读大一的陆霄远。在电影宣传活动上,张导盛赞陆霄远的演技,二人也首度在媒体面前以师徒相称,传出名师高徒的佳话。   两个大佬离开后,容鹤所在的地方瞬间冷清了下来,只剩寥寥数人。   私宴没有媒体在场,每个人都很放松,要么聊聊天叙叙旧,要么谈点新作品新项目。一群优秀的业内人士难得有机会这么轻松愉快地聚在一起,推杯换盏间,说不定某个未来的大爆影视就会在这里诞生。   容鹤原地恍神了一阵,捏着杯没怎么动过的红酒转过头,见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熟人——冯子翊。   冯子翊是国内某个知名男团的前成员,退团单飞后转做演员,年初因为一部偶像剧爆红,一跃成为今年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小生。有小道消息称,张导的夫人非常喜欢他,还认他做了干儿子。   容鹤曾经和冯子翊搭过戏,演冯子翊的贴身侍卫,两人在剧组还挺聊得来,三观也相投,所以从限期同事发展成了私下朋友。   容鹤挥了下手,主动道:“冯哥。”   冯子翊也看到了容鹤,脸上难掩惊讶,但还是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小鸟儿最近在忙什么呢?”   容鹤道:“准备试戏。”   “真好。”冯子翊撩了下微卷的亚麻色刘海,叹了口气,“我最近简直忙死了,都没时间揣摩剧本,眼瞅着就要进组了……”   冯子翊是个话痨,估计也是好久没见到能说心里话的人了,拉着容鹤就开始吐槽,讲他最近的商务和行程被他经纪人排得有多离谱,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   容鹤绝对不是个爱开小差的人,相反,他非常善于倾听,能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予恰当的回应,口风也严,所以他的朋友们经常把他当成活的树洞。   但这一次,他却走神了,目光好几次落到了陆霄远所在的方向。   那个人实在太耀眼了,他根本不需要刻意寻找,视线就会自然而然被吸引。   在这个娱乐圈里,老天爷赏饭吃的外型简直不胜枚举,放眼这宴会厅周遭的俊男靓女就知道,而陆霄远在其中的出众程度让他猛然意识到,陆霄远就是天生该吃明星这口饭的。   “就这么定了,小鸟儿你看怎么样?”   “嘿,小鸟儿?”   一只戴满戒指的大手在面前晃了晃。   容鹤被切断视线,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冯子翊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等有时间一起约个饭,去我妹开的餐厅,顺带给她捧捧场。”   容鹤点头道:“没问题。”   冯子翊疑惑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啊?”   容鹤道:“没什么。”   冯子翊不信,顺着容鹤刚才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尽头是陆霄远。   “你不会在看陆霄远吧?”冯子翊问。   “没有。”容鹤迅速否认。   冯子翊道:“那你就是在看他跟他讲话的那个人咯。”   容鹤没说话。   冯子翊以为自己说中了,于是继续道:“我跟时导合作过几次还算比较熟,他人挺好的。”   容鹤惊讶道:“原来那位就是时导。”   时尘是业内知名的武术指导,拥有一个非常精湛的武打团队,指导过许多知名影视。容鹤一直以为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实际上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而那个一直在三米以外盯着他看的英俊男人,大概就是他传说中的配偶,新叶集团年轻的掌门人季靖闲。   冯子翊笑笑:“没想到时导是个大帅哥吧!”他手拢在嘴上小声道:“时导逸闻挺多的,等约饭的时候我再说给你听。”   容鹤对八卦不感兴趣,和冯子翊叙了会儿旧,直到冯子翊被新戏制片人叫走。   张导的生日,来的都是台前幕后的名人。容鹤当然不可能闲着,借着这次天降馅饼般的绝佳机会,端着酒杯在宴会上认了一圈人,也获悉了一些内部消息,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但不知是否是巧合,他始终没能和寿星张导说上话,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阻碍着他一样,直到最后他也没搞清张导为什么会邀请他。   偶尔,他的目光无意识飘向陆霄远的时候,对方永远微微抬着下颌,神情浅淡,被各路人马殷勤地包围着——   明明和他身处同一个并不大的宴会厅,但中间却仿佛隔了跨不过的万水千山。   宴会一晃进行到两小时,快要接近尾声。   陆霄远从服务生手里拿起大衣穿上,跟张导耳语了几句,看来是要走了。   容鹤有些失神地缩回目光,考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走了,反正他今天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好。”   容鹤回头,发现居然是时尘,他立刻站直道:“时导您好!”   时尘很温和地笑了笑:“陆霄远你应该认识吧,他有东西没带走,我现在有点急事,可以麻烦你帮我给他一下吗?”   容鹤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来得及复述一遍进行确认,手上就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时尘指了下大门的方向,道:“他刚走,肯定还没走远。”   等容鹤放下手中的点心,小跑着离开后,一旁跟过来的季靖闲问:“小尘,刚才那个人是谁?”   时尘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陆霄远走之前让我把他的腕表交给那个人,说是他落下的。”   季靖闲看了眼陆霄远缓步走出宴会厅的背影,哼笑一声:“装模作样。”   宴会厅外。   容鹤气喘吁吁地冲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喊道:“霄……陆老师,你有东西落下了。”   步速并不快的陆霄远停下脚步,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   容鹤立刻走上前去,道:“你的腕表。”   陆霄远没有说话,而是在容鹤面前缓缓抬起左手手腕。   从陆霄远宽大的大衣衣袖中,容鹤终于看清了那颗红宝石袖扣上的图案,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容鹤怔了怔,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双手就已经下意识地重复了记忆深处的某个动作,把腕表戴在了陆霄远腕上。   由于身高差的缘故,陆霄远垂下眼睛,刚好可以看到容鹤温顺的浓黑色睫毛,以及睫毛下藏着的那双略显着急的温润双眼。   腕表并不难戴,但容鹤硬是弄了一分多钟才戴好。   “你脸上有东西,好像是芝麻。”   突然,头顶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竟带着意想不到的温和。   容鹤动作一僵。 第5章 “陆霄远要和你谈恋爱!”   这是陆霄远整场宴会下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如同往他左胸口过了一道电,整颗心脏又酥又麻。   他刚刚的确吃了一块带芝麻的点心。   在陆霄远面前,仿佛任何一点难堪都会被无限放大。   头顶高悬的冷白色路灯瞬间化作夏季烈日,他耳廓一热,刚要摸脸,一只修长的大手就伸到了他的颊边,他抬起的手如同被施咒般钉在了悬空处。   陆霄远的手指并不细腻,指腹粗糙,茧子很多,触到他皮肤上有明显的剐蹭感。尤其是当脸颊被北风冻过之后,那种感觉更加强烈,短暂麻木过后,甚至有点疼。   “你的手……”   容鹤错愕地喃喃出声,不由自主地去碰那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指,指尖刚要触及,便被反握住。   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在他下意识缩手时略微收紧,带着几分轻颤。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掌心的温度,下一秒,陆霄远迅速放开了他的手。   短暂地警觉过后,陆霄远一个凌厉的眼神甩向几米外的花坛。   修剪齐整的灌木丛似乎有点小动静,但又仅仅像被风吹过一般,无事发生。   不远处的一切转瞬即逝,容鹤没看见。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拿开的手,再度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陆霄远突然变得警惕和不大好看的神情。   俯仰相望间,连夜风都停了,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头。   若说刚才只是有些难为情,那此时的容鹤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的确没想好怎样面对陆霄远,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仿佛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频频出错,一举一动完全不听大脑指挥,更别提为人处世最基本的彬彬有礼。   心跳和脑子全是乱的,北风也不甚识趣的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将自己那只被“拒绝”的手背到了身后,大拇指包进掌心捏着,不知道这会儿是该寒暄,寒暄十年后的相遇;还是该道歉,道歉自己刚才的逾越之举;又或者直接说句再见,结束这仓促又尴尬的第二次重逢……   二十六岁的年纪赋予了他权衡和理智,却让他永远失去了十六岁的肆意和无畏。   “我……”   “麻烦你了。”   两人最终同时开口。   陆霄远神色恢复寻常,晃了晃手腕,继续道:“专门为我跑一趟。”   语气淡淡的,倒是没有半分不悦。   容鹤立刻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正好也要走。”   陆霄远看了眼容鹤乱糟糟的围巾和匆忙拢起的衣襟,没说什么。   这时,一辆黑色保姆车从不远处的停车位开了过来,车上下来的是陆霄远的助理齐禾,他问:“哥,结束了吗?”   陆霄远“嗯”了一声。   齐禾做陆霄远助理刚满一个月,还不太了解陆霄远的社交习惯,于是看了眼陆霄远,然后看向容鹤,不确定他是否要同行。   陆霄远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刚要对容鹤说什么,容鹤就一脸了然地挥了下手,礼貌地说了句“陆老师,那我就先走了”,然后转身离去。   语气和动作全都自然到教科书般标准的程度,却在真正的演技派面前难掩那一丝刻意。   话又没说到三句就结束了。   陆霄远轻微蹙眉,站在车门边朝容鹤离开的方向看了两分钟之久。   月亮探出云端,清晖如雪般堆积在陆霄远肩头,镀出一层灰冷的白,衬得他像尊缺乏生命力的雕像。   齐禾不明所以地跟着望了一会儿,又仰头看看陆霄远,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闪过“望夫石”三个字,但很快又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到疯狂抿嘴。   人都走没影了,齐禾搞不懂那团黑黢黢的空气有什么可看的,但他不敢打听那人是谁,只是在刺骨的寒风中试探地问了句:“哥,咱走吗?”   “走吧。”   陆霄远收回目光,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躬身上了车。   -   从酒店回到住处后,容鹤失眠了,辗转到破晓才睡着,又做了一连串的梦。   他梦到很多年前的岁末,他站在学校旁铺满初雪的巷口送了陆霄远一只手表。   他给陆霄远戴上的时候,陆霄远垂着头在他耳边低语,说这是自己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很开心。   他偷偷抬眼,去看陆霄远的表情——那总是平直的淡色薄唇微微弯着,古井无波的眼底头一次浮现出可以称作“幸福”的光彩。   那天气温很低,头上却天光正好,两人越凑越近,直到北风难侵的距离。   然而,在额头相碰的瞬间,梦境却天旋地转,不再是记忆中的场景:朔风中的陆霄远站直身体,已然是成熟男人的相貌,唇边清浅的笑容也不见了。他取下手表扔到雪地里,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一团光晕中,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下……   上午十点,手机铃声大作。   容鹤躲在被窝里做了半分钟的鸵鸟,才满面倦容地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叮铃哐啷撞倒两个小东西才终于摸到手机。   他闭着眼睛无声接通,耳边传来张彦的嘶吼:“鹤儿,你怎么上热搜了!”   容鹤:“……”   张彦再次嘶吼:“鹤儿,你TMD怎么上热搜了!!!”   容鹤:“……?”   他一个微博三百万粉的十八线小透明,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上热搜?   容鹤迅速挂掉电话打开微博,热搜榜第一赫然挂着五个字——   #陆霄远 容鹤#   后面还跟了个“沸”,火红得刺眼。   容鹤震惊地点进去,热门第一就是一个叫“梨酱爱吃瓜”的营销号发的微博:   【恋情再曝光?昨晚,有网友拍到陆霄远和一男子深夜密谈,整个过程中,陆霄远神情温柔,两人时不时低头耳语,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经确认,对方正是26岁的青年演员容鹤,曾在《殿下有点闲》中饰演楚逍王爷。三个月前,容鹤曾在微博宣布出柜,此举或与陆霄远有关……   此前,陆霄远被曝出过不少恋爱传闻,@陆霄远工作室 对此曾多次发文辟谣,呼吁大家理智吃瓜 ……   其他陆霄远相关请戳链接>>】   这是一篇绘声绘色的爆料,配图是陆霄远在宴会厅前摸容鹤脸和握容鹤手的两张照片,还捎上了容鹤三个月前的出柜微博截图。   容鹤点开图,双指放大,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如果单看照片,陆霄远眉眼的确非常温柔,目光专注又深邃,仿佛正注视着什么稀世珍宝,温柔得让他心尖都颤动了一下。   但事实并非如此,甚至背道而驰。   爆料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阅读量就已高达上亿。   不少吃瓜路人兴奋表示:之前那些绯闻女友要么是文字爆料全凭一张嘴,要么很明显是其他艺人在蹭热度,再要么就是黑粉拿掐头去尾的片场对戏视频造谣,可信度其实并不高,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可是正儿八经的有图有真相,这两人之间又没什么合作需要炒作,其中一位还在三个月前公开出过柜,恋情基本算是锤了!   正如爆料博文和网友们所说,这并非陆霄远第一次传出恋爱绯闻。   最近一年的时间里,陆霄远接连被曝出了好几个所谓的“女友”,三天两头往热搜跑,又被其他艺人趁机蹭八百回热度,某位绯闻女主甚至还在微博上发布了模棱两可的抒情小作文,没有一句话提到陆霄远,却仿佛字字都在回应所谓的“恋情”。   而今天,是陆霄远第一次被曝出这么有恋爱氛围感的互动图,对象还是个男人。   在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当下,明星们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公开同性伴侣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这以假乱真的两张偷拍无疑是再次把陆霄远推向了新的风口浪尖,许多相关话题也应运而生,譬如:#陆霄远到底有几个对象#、#陆霄远性取向#、#男嫂子#……   大家的关注点几乎全聚焦在陆霄远身上,倒是没太多人在意另一位男主角,毕竟他们两个实在扒不出一点联系,除了一些吃瓜网友摸到容鹤微博去问他这是真的吗。   容鹤拇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着,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颤抖,心绪更是缠成一团乱麻。   要不是他昨天吃东西吃到脸上,也就不会连累陆霄远被千千万万的网友误会,他居然还去摸陆霄远的手……   因为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他本就对陆霄远心怀浓重的愧疚,这下更是自责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陆霄远就不该再次遇见自己。   只要遇见自己,准没好事。   当事人心急如焚,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一些网友却因为他和陆霄远颜值登对,又有性格反差,欢天喜地嗑起了真人CP,连CP超话都八百倍速建出来了。   关于容鹤和陆霄远的CP,网友的反应大致可以总结为四类——   CP粉:【20xx年12月3日,鹿茸夫夫地基建成,房子我先买好了~两位帅哥都摸脸牵手了,这还不嗑!】   陆粉:【无语,陆哥就这么遭人惦记吗……这年头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蹭了。】   陆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敢住陆老师的危房吧?也不怕夜里睡觉塌房,被废墟活埋。】   路人:【不懂就问,现在只要是两个男的就嗑的下去吗?】   至于容鹤的粉丝,由于人少言微,组织性也不强,在如此巨大的舆论浪潮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各种猜测和发散如同无数只手,撕扯着容鹤的神经。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浑身血液逆流,人有点晕头转向,险些抱着靠枕栽下沙发。   倘若陆霄远看到自己被人强行和他组了CP,估计得气疯了。   他想起陆霄远昨晚拒绝他触碰时的警惕和反感,心脏蓦地有些疼。   这时,他的经纪人付苗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如果付苗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发语音,那一定意味着她此刻非常激动。   容鹤看着微博热搜,心里大概有了数,苗姐这是要来责问他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决定从现在开始迎接第一场暴风雨。   他勇敢地打开语音,下一秒,付苗兴奋的声音传来:“鹤宝,你的机会来了!”   容鹤愣住,发了个问号过去。   付苗再次发来语音,容鹤点开——   “陆霄远要和你谈恋爱!” 第6章 “刚谈恋爱就同居。”   付苗这段两秒的语音,容鹤关掉屋里所有门窗、在无声无息的空气中贴在耳边来回听了不下五遍,才终于确认了是陆霄远要和他谈恋爱,而不是陆霄远要来揍他,或者陆霄远要澄清没有和他谈恋爱。   容鹤心跳快得不像话,有点懵,忍不住也发了条语音:“苗姐,你不会也嗑CP了吧。”   苗姐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张口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什么嗑CP?你以为苗姐跟你一样闲吗?”   容鹤嗓子有点发紧地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付苗在电话里说明情况的时候,容鹤全程处于半走神的状态,一会儿抠指甲,一会儿抿嘴发呆,但还是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陆霄远工作室那边提出将错就错,和他谈一场假恋爱,以此平息舆论,顺带攻破有关陆霄远的其他谣言。   陆霄远最近恋爱绯闻缠身,被人暗中买了很多黑通稿,谣传他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导致他原本不错的风评开始走下坡路。   大网络时代,很多人吃瓜只追求刺激,对于真相反倒不那么重视,又或者说视而不见,何况有人铁了心下死手黑他。   对方先是抛出一堆显而易见的真实爆料,然后再真假参半地陆续放出谣言,这样大家就会产生惯性,视假为真。   这种混淆视听的手法在如今竞争激烈的娱乐圈屡见不鲜,老套却好用。   虽然这些零零碎碎的谣言还构不成致命打击,但对于一个时刻处在聚光灯下的明星来说,负面的公众形象一旦潜移默化地凝成,就很难被打破,除非创造出另一种合理形象取而代之。   头顶的摆钟“哒哒”走着,容鹤盯着平板电脑上讨论度还在节节攀升的热搜,混乱的心绪终于催生了一点理智,提出关键性疑惑:“他绯闻对象那么多,不一定非要找我啊……”   付苗道:“在你之前,陆霄远的绯闻对象都是异性,和你谈恋爱可以最大力度破除掉所有和异性的绯闻,顺带塑造一个敢作敢当的正面形象,正好你为人低调,又干干净净,圈内难得的没有黑料。”   容鹤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非常不对劲,他张了张嘴:“可是……”   “别可是了,容鹤,许清那边你推掉就算了,毕竟他也不怎么红,但陆霄远不一样,他什么地位、流量你不清楚吗?你现在正是需要热度的时候,谈个假恋爱又不是结婚,不会掉你块肉,等风波过去了,你热度也有了,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对外宣称和平分手。”   付苗语速像打机关枪。   她比容鹤年长十岁,平常总拿他当小辈看,一向亲切地叫他“鹤宝”,很少这样直呼他的全名,还用这么严肃的口吻和他说话。   “再说你不是弯的吗?还自作主张昭告天下了,和男人营业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心里负担吧。”   容鹤的性取向是三个月前公布的。   他上部剧女二号的团队想跟他合作炒CP,他不同意,对方团队就买通稿硬炒,他无法阻止,便直接在微博上公布了性取向。付苗得知后血压飙升,差点没气死。   由于他那条微博表述得太过明确,连公关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在付苗看来,这次的狗仔偷拍事件简直就是因祸得福,甚至说血赚都不为过。   电话这头,容鹤左手拇指蜷在另外四指下,关节都被攥出了青白色。   他沉默良久,道:“那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吧。”   嗓音听似冷静,但其实已经开始乱用成语了。   付苗闻言,突然叹了口气:“鹤宝,姐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平时来什么好资源,总是第一个想到你,因为你资质最好,又最刻苦,本应该是能红的那一个……唉,总之这次是个好机会,陆霄远那边也正愁扭转不了口碑下滑的趋势,你们一个要流量,一个要风评,你跟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互惠互利了。”   容鹤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最怕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打感情牌,尤其是和他亲近的,或是对他有恩的,付苗恰好两样都占了。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猛灌了几口凉水,冷静下来后,问:“苗姐,你确定这件事,陆霄远同意吗?”   付苗道:“这就是陆霄远工作室提出来的想法,但咱们才是拥有决定权的人,只有咱们点头,这事儿它才能办。你放心,陆霄远那边肯定比我们急。”   容鹤又问:“那陆霄远工作室,陆霄远本人能做主吗?”   付苗笑了两声反问:“你说呢?”   听到付苗无语的口吻,容鹤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以陆霄远如今在圈中的地位,早已经趋于自由身,根本不需要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他不愿意干的事,没人能强迫他。   如果,这个营业计划是陆霄远的意思……   容鹤握紧手机,点点头,想起苗姐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   见容鹤态度终于软化了,付苗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开玩笑道:“年轻人,你对陆霄远的力量还一无所知。”   “哈哈,是啊……”在付苗看不见的电话一端,容鹤捏住胸口的衣服,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陆霄远有多大的力量,他恐怕比谁都清楚。毕竟都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对方依旧可以稳稳占据着他心脏的制高点。   付苗和他大致说了一下陆霄远那边的想法,通知他明天下午和她一起去陆霄远工作室,大家一起开个会。   她顺便还多问了句容鹤怎么会跟陆霄远搭上话。   容鹤说了还腕表和脸上有脏东西的事情,然后又刻意补充道:“其实我和他什么都没做,就是被断章取义了。”   付苗也没起疑,道:“我想也是个乌龙,你们怎么可能像营销号写的那么熟。不过以陆霄远那个传说中拒人千里的性子,居然会主动帮你擦脸,说明他对你第一印象不错哟。”   容鹤喉结急促地动了动,挤出一个“嗯”来。   电话挂断之前,容鹤想起一件事:“对了苗姐,我上次说的工作,有眉目了吗?”   付苗道:“公司楼下快递收发室刚好走了个人,我打了招呼,位置留了。”   容鹤感激道:“谢谢苗姐。”   付苗笑笑:“跟我客气什么,只要你安安心心搞自己的事业,拿点闯劲出来,其他事只要苗姐力所能及,通通都会给你办到位。”   付苗很忙,容鹤不再打搅,挂电话之后,他断开所有网络,信步走到阳台上,站在窗边望了灰蒙蒙的天空许久。   娱乐圈永远蒙着层光鲜亮丽的纱,外界只道陆霄远天降之星,风光无限,出道六年顺风顺水,但容鹤作为圈内人,其实很清楚陆霄远的处境。   从第一部 戏爆火的那天起,陆霄远就一直被群狼环伺着。   奈何他人气高,演技又好,除了人冷淡了一点,浑身上下挑不出半点毛病,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挖不到黑料,就只能造谣他人品,编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让他身陷多重绯闻。最后他迫不得已,只能选择负面影响最低的一个“承认”。   这一切,和十年前在学校的情形何其相似。   可容鹤无法再像曾经那样口出狂言,说要保护陆霄远了,因为陆霄远早就去到了他踮着脚都够不着的地方。   所以,倘若陆霄远需要借他解决麻烦,他其实非常愿意帮忙。和苗姐说的那些好处和回报无关。   毕竟他亏欠陆霄远的,实在难还。   *   第二天开讨论会,付苗为了让容鹤在陆霄远面前留个好印象,特地提前带他过来。   会议地点在22层楼的会议室。   十五分钟后,陆霄远也到了。   他今天穿了身墨蓝色的休闲运动装,再配上恣意的发型,没有那天在宴会上那么有距离感。   付苗打过招呼后拽了下容鹤的袖子,容鹤像被上了发条般立刻道:“陆老师好。”   陆霄远稍稍点了下头,看不出情绪,从容鹤和付苗身边走过,率先进入了会议室。   他身后还跟着他的经纪人孙睿,以及和容鹤有过一面之缘的助理齐禾,还有一位公关负责人也到场了。   容鹤一一问好,态度得体,不卑不亢。   大家落座后,小助理齐禾给大家倒茶,然后关门拉窗,会议开始。   陆霄远那晚不悦的神情还在容鹤心头盘旋,如同小刺般时不时地就冒出来,轻而易举扎疼他。   他无法确定陆霄远目前对他的态度,所以始终低着头,假装看文件,默默听其他人发言,点到他名字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几句话。   陆霄远也没说话,但他仅仅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气场就让人无法忽视。   黑色大理石长桌围坐了六个人,开会商量两个“不太熟”的人该如何谈恋爱,还用协议的形式白纸黑字地写了出来……   这场面挺一言难尽的。   但容鹤想了想,如果把它当成是演戏,而此刻是剧本围读会,好像又没那么别扭了   协议是陆霄远工作室这边紧急拟出来的,孙睿带着大家顺了一遍。   在大家自行阅读条款并提出修改建议的时候,他合掌道:“二位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也演过不少爱情戏了。这个合作其实不难,只要是要建立在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上,一切都好办。等明天官宣恋情之后,会有通稿持续跟进,可能刚开始会出现一些争议,但最终都会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孙睿看出容鹤似乎有点犹疑,于是少了些公事公办的态度,喝了口茶,缓声安抚道:“恋爱这种事嘛属于隐私,等风头和热度过去之后,媒体也不会再过度深挖披露,不用时刻在公众面前展现详细的恋爱过程,所以容鹤你也不要有负担。”   陆霄远弯起指骨,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   孙睿立刻又道:“但偶尔在媒体面前秀秀恩爱还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孙睿想错了,容鹤并不是在为接下来的“恋爱计划”犹豫,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再动摇,只是……   他抬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聚了过去,包括陆霄远。   “这个第9.5条……”   他咬了下舌尖,没说下去,因为9.5条是这样的——   [合约期间,容鹤需入住陆霄远家中。]   孙睿撇撇嘴,表示并不想解释,因为这是陆大明星自己硬加上去的。   不过是营业而已,陆霄远居然愿意同容鹤分享自己的私人空间,付苗也觉得有些诧异,便道:“刚谈恋爱就同居,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陆霄远闻言,清了下嗓子。   付苗还以为从开场沉默至今的陆霄远有什么高见,没想到他嘴唇一动,吐出两个字:“不会。”   付苗被狠狠噎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容鹤,意思是问他意愿。   这毕竟是双方协议,讲究个你情我愿,任何内容需要两方当事人都点头才能通过。   但在陆霄远开口之后,容鹤整个人就缩了回去,像一只闭紧外壳的蚌,浑身上下写着“默许”二字。   付苗只好搁置疑惑。   反正同居不是个什么坏事,反倒有助于坐实恋情,只要容鹤本人乐意。 第7章 “那就是初恋了。”   陆霄远气定神闲,举手投足间仿佛掌控全局的样子,看在孙睿眼里就是摆谱,纯纯的摆谱。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孙睿和这22层楼外的夜空知道——昨天连续三个紧急会议后,某位大明星有家不回,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前思考了一整晚,大清早哑着嗓子给他去了个电话,告诉他协议上还要加个同居。   孙睿等了一会儿,确认陆霄远摆谱摆完了,正要开口,陆霄远突然又道:“加一条,合约期间,不能在外面和其他人乱来。”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了几秒。   容鹤拿着纸杯的手一抖,羞恼从脸颊迸发,火燎般一路红到耳廓——   在陆霄远的心里,他居然是这种人!   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陆霄远这句话应该是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未雨绸缪,毕竟事关两个人的共同利益,提前定好规则也是对的。   陆霄远对他又不熟,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又会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何况还是在娱乐圈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   付苗反应挺快,笑着摆手道:“不会不会,容鹤事业心还是挺强的。”   她着重了“事业心”三字,意在提醒对方,这个假恋爱也是事业的一部分,日后该共享的资源一定都要给到。   在座都是老江湖了,有些潜台词一点就透。   容鹤双手不停地将纸杯捏扁揉圆,原本还算冷静的心态突然有点如坐针毡。   陆霄远搁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孙睿立刻出声:“那恋爱谈过吗?有没有什么潜在隐患?”   付苗道:“一次都没有,是吧容鹤?”   容鹤喉结动了动,诚实地“嗯”了一声。   “哦~那就是初恋了。”孙睿半开玩笑地点点头,故意看了一眼陆霄远。   陆霄远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面瘫表情。   孙睿笑道:“正好嘛,霄远也是初恋。”   初恋?   容鹤闻言愣住,在心头的轻颤中一字一字地重复孙睿这句话,很快又催生出更大的震惊来。   以陆霄远的魅力,追他的人怎么着都能从市中心排去郊区了吧,怎么会二十八岁了还没谈过恋爱?   但他转念又想,陆霄远大一就演电影出道了,能有如今的成就,想必这些年全身心都扑在了事业上,恋爱确实挺耽误事儿的。   容鹤兀自想着,胸口升起了丁点别样的情绪,好像有弯清润的溪水汩汩淌过,带走了刚才那几分没来由的烦乱。   他抬起眼,主动用脸颊接触天花板倾斜下来的亮白灯光,而非头顶。   初步讨论结束后,孙睿提醒道:“明天的官宣势必会伴随舆论浪潮,内容肯定有好有坏,容鹤你考虑好了吗?”   孙睿始终很和气,充分给予了容鹤选择的空间,丝毫没有容鹤想象中那种著名经纪人独断专行、咄咄逼人的架子。   “考虑好了。”容鹤点点头道,“收益和风险总是相伴相生的嘛,有付出才有回报。”   会议进行了三个小时,许多细节都敲定好了,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还有些遗漏的,也只能在之后实施过程中再随机应变。   正式达成合作,两边交换了联系方式。   陆霄远的微信头像是一片蔚蓝的晴空,和他的名字是一个意思。   对方同意申请之后,容鹤在备注的地方下意识地打上了“霄远哥”三字,几秒后反应过来,赶紧删掉,改成“陆老师”。   会议结束,一行人往会议室外面走去。   付苗对孙睿说:“刚才喝的茶真不错,入口醇香,完全不涩口。”   孙睿道:“哦你说那个茶啊,那是霄远去南方一个茶园取景带回来的,大家都挺爱喝,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两罐走。”   容鹤闻言回过头,从即将关闭的门缝中看了眼长桌上留下的一圈纸杯。   原来刚才大家喝的都是茶,只有他一个人喝的是清水。   可能是那个倒茶的小助理不小心弄错了。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因为他只要一喝茶叶就反胃,尤其是高中学习紧张的那段时间。有一次还因为误喝乌龙茶在学校吐了陆霄远一身,害得陆霄远大白天请假回家换衣服。好在陆霄远知道原因后,并没有生他气,课间的时候还来他教室门口给他递了充好电的暖手宝,让他用来暖胃。   一行人走到电梯门口,门恰好打开,陆霄远率先走进去,付苗和容鹤也跟着进去。   陆霄远转过身道:“我要去楼上。”   “哦哦好,我们坐隔壁那部。”付苗一边拉着容鹤退出来,一边问门口的孙睿,“对了,容鹤什么时候去陆老师家比较好?”   孙睿道:“霄远说今晚就可以。”   容鹤有些为难道:“今晚啊……今晚我要见一个人,还挺重要的,明天可以吗?”   容鹤话音未落,自动关上电梯门突然被打开。   刚才说好要去楼上的陆霄远从里面走出来,面瘫又严肃地问:“见谁?”   容鹤眨眨眼,一五一十道:“亲戚。”   *   容鹤要见的是他一个远房堂哥。   堂哥今年三十岁,突然不想啃老了,嚷嚷着要进城打拼,远房叔叔拜托他给堂哥介绍一份工作。   容鹤赶到约好的饭店包间的时候,里面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微微发福、顶着一头枯黄色精神小伙发型的男人。   他回忆了几秒,才把这人和他记忆中的堂哥对上号。   堂哥摸着圆润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遍容鹤,道:“可以啊,挺有明星范儿啊。”   容鹤取下口罩和帽子,纠正道:“我不是明星。”   堂哥哼哼了两声,直奔主题:“工作找好了吗?”   “今天就是来说这个的。”容鹤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过去,“你看一下,是我经纪公司楼下快递收发室的职位,平时就负责整理公司内部的快件。”   堂哥拿起来看了两眼,嫌弃道:“怎么找了个这种工作?”   容鹤坦白:“这个对专业没要求,你是学厨师的,堂叔说你嫌累不想干,所以目前只能找到这个。”   堂哥吊儿郎当地笑:“你不也是个搞法的吗?还不是没像你爸那样做大律师,跑去争抢明星饭。”   容鹤闻言,抿了下唇。   堂哥前半句说得没错。当初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最著名的法学院,但由于无法兼顾专业学习和赚钱还债,最终只好放弃自己最热爱的法律事业。   但他还是再次强调:“我真的不是明星,我就是个普通演员,明星不是谁都能当的。”   堂哥不以为意道:“当明星能有多难?明星要的不就是颜值吗?我呢,也算是有点小帅吧,你知道的,平时追我的女的能排到村口去,她们虽然没有城里女人见识广,但女的嘛,那点小心思都是相通的……”   容鹤默默听着,没打断堂哥,他也不知道堂哥说的是哪种“追”,他小时候倒是见过堂哥村里的几个大妈拿笤帚一路追堂哥追到村口,好像是因为堂哥调戏了某位大妈家的黄花闺女。   “我还以为你给我找的是和你一样的工作,没想到就这。”堂哥脱了一只鞋,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着容鹤道,“现在的男明星啊,都娘们儿唧唧的,没几个能看,让我去当演员,正好给娱乐圈输送一点阳刚之气。”   容鹤听出了堂哥言外之意。   他天生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有点男生女相的意思,平时从粉丝嘴里听到最多的外貌形容就是“漂亮”,八成是没有堂哥所谓的“阳刚之气”的。   他起身推开窗,忍着对面扑鼻而来的汗脚异味,依旧耐烦道:“如果你真的对演戏感兴趣,我可以先帮你联系群演的工作,不过挺累的,对体力和耐力要求比较高,经常凌晨就要集合,等戏的时间也比较长,有时候夏拍冬戏,三十多度的高温要裹着厚衣服好几个小时。”   堂哥一听这么辛苦,立刻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勉强干下你找的这个收快递的活儿吧。”   容鹤点点头:“都看你意愿。”   “行了,点菜吧。把这家店的招牌菜都来一遍。”堂哥嘬了一口桌上的大麦茶,晃着脚丫子哼哼道,“怪就怪你妈走太早,想当年你爸去世那会儿,要不是我家出钱,你爸怕是连个葬礼都没有,骨灰盒子直接丢墓里,去了那边都抬不起头来,唉。”   容鹤拿菜单笔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往几个最贵的菜上打了勾。   *   一顿丰盛的晚餐,容鹤没吃几口。堂哥全程在那儿自顾自地大声吹牛,还时不时提一嘴容鹤父亲当年自杀的事。   饭后,容鹤带堂哥逛了商场,在他的指示下给他置办了一身行头,又替他安排好下榻的酒店。   周旋完堂哥回到住处,摆钟正好指到十二点。   容鹤像了却了一桩大事般瘫倒在沙发上,行李也懒得收拾了,甚至都没心情去想明天即将席卷全网的暴风雨。   嗡。   耳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堂哥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再帮我跟领导打个招呼哈,可别忘了你爸死的时候我家是怎么帮你的。」   容鹤看了眼,有些烦躁地扔了手机,没回复。   深夜的气温跌破零度,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容鹤偏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起意,起身翻出张彦前几天留在他这的朗姆酒,又从网上搜来配方,手忙脚乱地调了杯莫吉托,然后打开一部名为《遇你》的姐弟恋电影,抱着双膝看了起来。   这是陆霄远的出道电影,他在里面饰演男主角李初的少年时期。   十年前的初夏,大学毕业错失分配名额的女主来到小镇散心,透过工厂重重叠叠的铁栅栏,偶然见到了那个被生活囚禁在藩篱中的困顿男孩。   镜头是由下往上运的。   笔直有力的小腿、沾满灰尘的黑色长裤、微微弓起的脊背,最后定格在侧脸几秒。一滴汗从鬓边淌落,又被戴着手套的手背随意揩了一下,留了点油污在脸上。   镜头拉远,屏幕中的陆霄远身着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宽阔紧实的肩背。夕阳在他麦色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铠甲般冷硬的金色。   尽管他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少年气,但修车的熟练度却丝毫不逊于隔壁的老师傅。   女主偷看了许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小李师傅”。   他回头,隔着铁栅栏和女主遥遥相撞。   二人不完美的人生自此被命运打了个死结,纠缠在一起,就连生命中最大的变故都没能将它们解开。   或许是李初的过去和陆霄远有太多相似之处,才让他和李初产生了近乎灵魂融合般的奇妙化学反应。   电影上映后,陆霄远的光彩甚至一度盖过了男主演,一跃成为这部电影的最大卖点,被资方争相追捧。   这个故事采用的是现实与过去交织的手法。年轻的两人共同度过了漫长的夏季,临别前那晚,恰逢李初十八岁生日,两人喝得得烂醉,他被比他大三岁的女主诱惑,差点在浴室初尝禁果。   水汽弥漫间,他胆怯又渴望地拥着女主,重重喘息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顶电灯泡烧得火热,灯光恰好抖落在肩头,那块麦色肌肤仿佛被烫红了一般,艳的刺眼。   那时的陆霄远相貌还有些青涩,配上轻颤的喉结、湿漉漉的眼神,还有那双不敢用力的双手臂,简直如同白纸一张,全然跟随着对方的牵引,却成功勾得戏外人呼吸急促。   太性感了,是性感而不自知的性感。   这一段暧昧镜头被处理得十分巧妙,仿佛一曲天旋地转的华尔兹,欲而不俗。   随着镜头移动,容鹤屏息盯着陆霄远骨节分明的大手,以及被对方咬出深红牙印的虎口,无法克制地起了一点生理性燥热,喝了几口加冰的酒才压下去。   和领衔主演比起来,陆霄远的戏份其实并不算太多,这个影片主要讲述的还是两位主人公十年后再度相遇的故事,往事穿插期间。   但他没有快进,让少年李初的每一次出现都好似一个午夜的惊喜。   尽管他记得每一个场景分别在第几分第几秒。   容鹤放下酒杯,留了最后一点清澈的酒液薄薄铺在杯底。   电影终于迎来了最后十秒——   “假如时光倒流十年。”   “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前半句话是成年李初说的,后半句话变成了少年李初,屏幕上的面部特写同时也切换成陆霄远——   眼神纯净,空空如也,却又写满了岁月空濛。   所有台词到此说完。   在突然失声的万籁俱寂中,陆霄远沉默又长久地注视着镜头,修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一下一下拍打眼睑,和着屏幕外的心跳,直到画面戛然变黑,主题曲响起。   容鹤还记得七年前在电影院,电影放到结尾,周围观众都哭了,只有他一个人不由自主弯起嘴角。   所有人都在看李初,看那个同命运搏斗又千帆过尽的少年,只有他,看的是陆霄远。   走进影院之前,他刚被人动用关系截胡了准备已久的角色,走出影院后,是陆霄远眼中的温柔治愈了他。   后来他又试了几次发现:未经允许,偷偷隔着屏幕和这双眼睛对视,竟然能让他的心绪瞬间平复,无论是烦躁、紧张,亦或是欣喜到忘形。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用这个方法调整自己。   不擅长喝酒的人,最终还是醉了。   临时起意的微醺化作沉沉的睡意。   窗外大雪依旧,容鹤单手枕住低垂的脑袋,裹着毯子慢慢靠在了沙发扶手上,睡着的那一刻,说了句囫囵呓语。   我愿意。   ---   (这个堂哥只是极品,但不会搞事情,放宽心~) 第8章 “官宣。”   第二天大早,雪停了。   容鹤按照昨天开会讨论的,准时关注了陆霄远的微博,然后发了条微博——   【演员容鹤:被你们发现了/爱心/爱心@陆霄远】   这条微博最先在容鹤的粉丝群体内部引起动荡,但体量很小,粉丝大都是在问“宝,这是真的吗”,以及担心陆霄远的粉丝过来找他麻烦。   还有的暴躁粉丝直接问他是不是疯了,连陆霄远的热度都敢瞎蹭,劝他赶紧删掉,别给自己惹事。   容鹤搁下手机,苦笑了一下。   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个情况。   *   办公室里,孙睿嘴里念叨着“官宣”,亲自登陆了陆霄远的微博,先是回关容鹤,然后直接按下“转发”键。   完事了还在陆霄远面前晃晃,说了句:“OK,锁死了。”   正在补觉的陆霄远摘下眼罩,面无表情地盯着容鹤那条微博里的两个小爱心,红彤彤的,后面还跟着的他的名字。   他一句话没说,拿出自己的手机,恰好收到一条张导的消息。   张导:[霄远啊,我刚刚才知道你那天晚上被人偷拍了,这事儿怪我,没把控好安保工作,没给你造成太大麻烦吧?]   张导上了年纪,已经开始不问世事了,延迟得到消息完全情理之中。   而那个爆料的营销号实际上是某个娱乐公司养的狗仔团队。该公司旗下艺人实力不行,就专挖对手公司艺人的黑料,最近一段时间盯上了他。   那晚的偷拍者八成是以酒店工作人员的身份提前混进了宴会当中的,让人防不胜防,怪不了谁。   他看了眼孙睿手机屏幕上已经山呼海啸的微博平台,回复:[没出什么麻烦,老师不必放在心上。]   张导:[那孩子我当时瞧着眼生,这会儿倒是记起来了,他好像是你之前跟我说想邀请过来的那位?]   陆霄远在聊天框里输入“嗯,他是我的旧相识”。   这时,助理齐禾走进来问:“哥,你休息好了吗?”   陆霄远的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一下,又移回聊天框,删掉了后面那句话,只发了个“嗯”出去,然后站起身,道:“下午的活动推掉。”   被陆霄远大几千万粉丝的微博转发之后,容鹤这条微博的转发量瞬间爆了,哪怕陆霄远那边什么也没说,只有简简单单的“转发微博”四个字。   微博服务器先是瘫痪了一段时间刷新不出东西,随后,各路舆论浪潮汹涌袭来——   【我靠官宣!!】   【陆哥微博被盗号了吧!/流泪/流泪】   【我在做梦?陆老师这就……出柜了?????】   【绝了,粉丝之前澄清陆霄远绯闻的时候,说陆霄远出道七年不近女色很可能是Gay,我当时还嘲笑他们为了洗掉嫂子不惜把他们哥哥打成基佬来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救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到底是怎么凑一块的?】   【卧槽卧槽,说实话,随口一嗑之前并没有想过是真的!】   【什么情况,危房直接升级成大别墅了?】   【鹿茸女孩站起来了!!!】   【鹿茸是真的,请大家从现在开始速速刻烟吸肺。】   【官宣前就看脸入股的我,结婚典礼必须坐主桌!】   【光芒万丈大明星×默默努力小演员,原本踏踏实实谈着私奔式的地下恋爱,一朝被狗仔偷拍,恋情紧急公之于众,这是什么原耽剧情,这也太好磕了吧!】   【虽然他俩人设太过拉郎,但还是谢邀,已嗑拉。/流口水】   【这个时候才微博互关,要不要再假一点?】   【姐妹,你跟你对象用微博谈恋爱啊?】   【大胆点,这位姐妹和对象可能是用漂流瓶联系的。(狗头保命)】   【再大胆点,这位姐妹可能没有对象。(狗头保命)】   【陆粉表示不接受!!老公怎么可以谈恋爱啊?三天之内不分手我就脱粉离婚!!!】   【请某些人停止极端梦男梦女行为,别把约束爱豆那套拿过来约束陆老师,陆老师是演员,靠作品说话,又不是靠流量。】   看到这里,容鹤切出微博搜了一下“梦男梦女”是什么意思,浏览器上说,原意是指幻想自己与文艺作品中的角色恋爱的群体,被引申到粉圈当中,指的就是幻想和艺人恋爱的男友或女友粉。   他被这些粉圈用语弄得有些云里雾里,再度回到微博,继续似懂非懂地看了几眼。   【陆老师一开始不就说过吗,不要叫他“老公”,应该是怕今后的另一半看到了不高兴吧。老粉都知道。】   【陆霄远——行走的梦男梦女粉碎机。】   然后,容鹤不敢看了,迅速关掉微博,平复了一下心绪,准备面试新戏。   这是陆霄远自无数绯闻风波以来,第一次承认并公开恋情,居然是其中唯一一个男人,还顺带表明了性取向。   一次性投掷两个爆炸信息,微博服务器根本承受不住压力,在抢修中时好时坏地卡了一上午。   铺天盖地的热议颇有三天三夜不停歇的架势,毕竟陆霄远的国民度摆在那,作为娱乐圈少有的流量与实力并存的演员,就连男粉都有相当一批。   总的来说,虽然全网沸腾,但陆霄远粉丝还算是平和,哪怕感情上不能接受,也并没有对容鹤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所谓的“男嫂子”表达出多大的愤慨或是抨击。   陆霄远的粉丝群体一向是出了名的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自我管理意识极强,整体素质也不错,和陆霄远本人一样,在娱乐圈属于独树一帜的存在。   毕竟陆霄远专注演戏拿奖,从不给粉丝任何正大光明幻想的机会。   *   下午一点,容鹤刚从大型古装剧《昆山雪》的面试场地出来,还没来得及买瓶水喝,就被等在楼下的孙睿直接带到了车上。   容鹤坐在后座,微微向前探身道:“我本来想自己打车去的,还麻烦孙哥你跑一趟。”   “没事儿,霄远住的地方不好找,得亲自送你过去我才放心。”孙睿从后视镜看着大汗淋漓的容鹤,指了下后座的包,道,“霄远给你准备的。”   “给我的?”容鹤怔住,疑惑地打开旁边的黑色运动包。   包面装着一条棉质毛巾、一个淡绿色保温杯,还有一盒薄荷味润喉糖。   他今天试的这场戏情绪很外放,需要歇斯底里喊出台词,整个表演下来,嗓子确实不怎么舒服。   他怔怔地看了那包东西几秒钟,缓缓拿起毛巾,擦掉额前的汗,然后又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水温是那种稍稍带烫的温热,在冬天喝,刚刚好。 第9章 “我不喜欢旧东西。”   上马路之前,孙睿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容鹤的一举一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专心开车。   孙睿先带容鹤回住处拿了行李。   容鹤东西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塞满了一个特大号行李箱,很快拿上车后,孙睿送他去了陆霄远家。   陆霄远的住处比较隐蔽,车子穿过两道片区安检口,进入住宅区后又拐了好几次弯,把容鹤都给绕晕了。   容鹤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新闻。   陆霄远刚火那会儿,有两个变态私生粉丝跟到他家去,被他当贼报警抓起来了,并且拒绝和解。后来那两个私生从拘留所出来,还在网上表演了脱粉回踩,掀起一波粉黑大战,连上了好几天热搜。   估计就是这个原因,陆霄远才换了个偏僻的住处。   孙睿发现容鹤一直在看窗外,会意道:“这边的路一开始会比较难认,你出门的时候开导航,走个两三次就记住了。”   容鹤坐正身体问:“孙哥,陆老师为什么要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孙睿道:“霄远比较爱清净,不希望被人打扰。”   容鹤点点头。   心说果然是这样。   也不知道他住进陆霄远家里,算不算一种打扰。他知道陆霄远工作室提出同居是为了把戏做足,但他默认同居条款,其实有那么点顺水推舟的私心在里面。   车子嘎吱嘎吱压过薄雪,停在一棵深绿色的针叶树下。   容鹤下车,站在刺骨的北风中往手心呵了一口白雾,仰头看了看面前带小花园的独栋复式小楼,然后跟着孙睿走进去。   屋内开着恒温空调,但偌大的客厅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主色调又是简约的冷色,每一寸都纤尘不染,所以从视觉上看依旧有些冷清。   屋外带进来的寒意未消,容鹤忍不住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   孙睿看着容鹤东张西望的样子,道:“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没有,就是觉得陆老师家里好……”容鹤斟酌了好久措辞,最后说出一个“好新”。   “我不喜欢旧东西。”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容鹤和孙睿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陆霄远穿着浴袍从楼梯上走下来,头发还是半干的,应该是刚刚洗过澡。   容鹤记得孙睿昨天说过,陆霄远今天行程是满的,没想到他大白天的居然在家,而且还穿得如此随性,黑色的浴袍只在腰际草草收拢了一下,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条性感的锁骨,胸肌随着他下楼的动作若隐若现。   容鹤像被烫一样,迅速别开视线,回味了一下陆霄远刚才那句话,想起陆霄远曾多次在媒体面前提到过,自己不是个喜欢念旧的人。   他心说挺好的,有些旧事旧物的确没有立场活在他的记忆里。   人亦如此。   陆霄远下楼后,没往他们这边过来,而是径直走到中岛台煮起了咖啡。   容鹤安静地站在玄关处,等着孙睿给他拿拖鞋。   他忽然回忆起十一年前,陆霄远第一次去他家做客的时候。陆霄远因为害怕鞋底的油污弄脏他家光洁的玄关,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门。   他把拖鞋递到陆霄远面前,陆霄远也是在外面换上的,老旧的球鞋就靠在门外的墙根处。   孙睿这人天生是个操心的命,生怕协议进行之初出什么岔子,百忙之中亲自把人给陆霄远接了过来,现在目的达成,很快就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容鹤和陆霄远两个人。   容鹤抓着行李箱拉杆,有些无措地站在灰紫色的羊绒地毯上,这是他未曾预设过的场景。   陆霄远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向他走来,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找我那些‘女朋友们’留下的痕迹?”   容鹤立马摇头:“不是。”   陆霄远道:“那些都是假的。”   容鹤道:“我知道。”   陆霄远闻言,明显挑了下眉:“你知道?”   容鹤点点头:“你说过的,你不喜欢异性。”   陆霄远从未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性取向,就连孙睿都是自己猜出来的。   他唯一一次主动透露,是在十年前,虹榆七中附近那个混乱的小巷子里,只对容鹤一个人说的。   二人都想到了过去,仿佛触及到什么禁区,不约而同沉默了。   陆霄远把咖啡放到容鹤手上。   容鹤一开始以为陆霄远是要他帮忙拿着,见陆霄远一直盯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这杯咖啡是陆霄远为他煮的。   容鹤看向手中的咖啡,吹也没吹,慌忙拿起来喝了一口。热液涌入喉间的瞬间,猛然驱散了一路而来的冷意。   那汹涌霸道的温度灼过胸口,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半晌才望着陆霄远道:“谢谢陆老师的咖啡……还有车上的毛巾、水和润喉糖。”   陆霄远喉结滚动,“嗯”了一声,有些表情不自然地看向容鹤身后的窗外,过了几秒,突然低头盯着容鹤身边的黑色行李箱,微微蹙眉道:“你只有这点东西?”   容鹤“啊”了一声,没弄明白陆霄远的意思。   陆霄远抬起眼,确认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来我这住是什么意思吧?”   容鹤道:“知道。”   “如果你还有东西没带来,就抽个时间尽快去收拾好,我让小齐帮你。”   陆霄远这话说得略显急促。   “没东西了。”容鹤在陆霄远狐疑的目光中认真解释道,“我在剧组的时候不需要太多常服,平时参加活动也都是租的衣服,所以我就这一箱换洗衣物,其他那些日用品,孙哥说陆老师这边都有。”   容鹤所言合情合理,陆霄远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表情瞬间收敛了起来,道了声“知道了”。   “抱歉陆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么多天过去,容鹤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陆霄远淡淡道:“不麻烦,你是成年人,有手有脚,又不需要我负责饮食起居,何况这个屋子太空了,没什么人气儿,的确缺个人来住。”   容鹤摇摇头:“我说的是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冒昧地碰你的手。”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陆霄远短暂愣了一下,神色微沉,“上热搜的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吗?”   容鹤没弄懂陆霄远这话的意思,他感觉陆霄远好像并不似他想象中的,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生气,但他又觉得此刻的陆霄远心情也没有多好。   他斟酌道:“我害得陆老师又被传绯闻。”   陆霄远盯着那张诚意十足的脸,眉梢压得更低了,一脸看傻瓜的复杂神情,半晌才道:“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抢着承担责任。”   容鹤闻言,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其实如果是别人,他肯定会先理清双方责任再做打算,毕竟他曾经也是法律系的高材生。只是在面对陆霄远的时候,他总会变得难以思考,又下意识觉得歉疚罢了。   陆霄远也没再说什么,顺手拎起容鹤的行李箱,被他按住了。   “陆老师。”容鹤侧着身,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   陆霄远对他太和气了,又是给他送毛巾和水,又是给他煮咖啡,这会儿还要帮他搬行李。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这里面客套成分居多,但他没法像个没事人一样泰然处之,面对这样的好意实在受之有愧。   也会忍不住幻想更多——   譬如,陆霄远是真的已经不在意曾经的那场意外了,他们可以像许许多多重逢的故人一样,做对久别的老朋友。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换位思考,倘若当年是他遭受了那样的人生变故,他也不可能任凭时间冲刷轻易原谅自己。   在容鹤的坚持下,陆霄远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表情逐渐淡了下来,目光也如同烛熄般回归最寻常的平寂。   他看了眼手表:“等下我还有工作,晚上不回家。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数第二间,除了我的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出入。” 第10章 “原来你是单恋啊?”   陆霄远说完就上楼去了。   容鹤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抿着陆霄远替他泡的咖啡。   是他最喜欢的拿铁咖啡,奶量和糖度都恰到好处。   喝完咖啡后,他又继续在客厅等了一会儿。   看陆霄远刚才匆匆上楼的样子,应该很快就要出门。他原本想在陆霄远出门前和他当面道个别,可陆霄远迟迟不出现,他只好洗净咖啡杯,去了二楼。   他的卧室门上安装了一个崭新的电子密码锁,上面贴着未拆封的透明膜,还有一张写着初始密码和密码更换方法的标签。   他并没有修改密码,而是直接推开门走进去,一阵清新怡人的果香扑鼻而来。   首先入眼的,是两层乳白色窗帘,后面藏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恰好是他最喜欢的朝向。   此时天光向晚,但到了清晨,屋内采光应该会相当好。   窗边的双人床很大,深蓝色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铺在床上,角落还放着一只柔软的抱枕。   他走过去摸了一下,是硬床。   他前年拍谍战剧的时候打戏受伤,落了一点腰病,虽然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偶尔累久了还是会隐隐作痛,医生建议他以后不要再睡席梦思一类的软床。   他原本还担心陆霄远家的床是软床垫,他睡不来,现在完全没有顾虑了。   容鹤蹲下身,把行李箱放倒,刚拉开拉链就听到窗外汽车的声音,应该是陆霄远走了。   按照时间推算,在他刚进入房间不久,陆霄远恰好下楼。   挺巧的。   他心说。   其实,他只需要在楼下再多等五分钟,就能和陆霄远好好道个别。   但他们总是这样错过。   容鹤起身,拉开面前的大衣柜,把几件衣服整整齐齐塞了进去,连一个角落都没填满,看上去十分的突兀。   如同他此时站在这里一般突兀。   容鹤望着眼前的空荡,一瞬间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如果是曾经的他绝对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他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和陆霄远再见,阴差阳错地有了交集,又措手不及地住在一起。   然而关于重逢,他和陆霄远谁都没有说“好久不见”这样的寒暄。   甚至连一个迟到多年的“抱歉”,他都不敢轻易对陆霄远开口。   在陆霄远面前,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类人,胆小,卑鄙,躲在“缄默”和“绝口不提”的背后,偷偷汲取着某种近乎可耻的安全感。   夕阳西沉,房间愈发暗淡。   容鹤吐了口气,紧紧关上柜门,打开了灯。   *   晚上8点。   某个嘴上说有夜间工作的人,在天寒地冻的雪天开着车,绕着附近城区足足兜了半圈,然后掉头去了孙睿家里。   孙睿虽然是陆霄远的经纪人,但同时也是他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称得上他入圈的第二伯乐,第一是他的恩师张导。   能和陆霄远这样优秀的人共事,并且难得地发展为好友关系,孙睿觉得非常荣幸,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及。   他抱臂靠在墙边,看着沙发上边刷手机边逗狗的陆霄远,无语道:“我真搞不懂了大明星,你要人家住到你家里,自己又不过去住,跑来我这里和我一起挤狗窝。”   陆霄远闻言,依旧维持半倚的姿势,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容鹤出柜的微博,左手修长的手指在小博美柔软的白毛间揉捏穿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道:“金窝银窝住腻了。”   但其实,大明星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原本那个住在他内心深处的人,突然活生生地住到了他的屋檐下。   而且还是以这种有些失控的方式。   添加同居条款的时候,他没想过容鹤会同意。但显然,容鹤对他的靠近依旧是有容忍限度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   孙睿揉着鼻子,无语凝噎。   “再说,嘟嘟也想我了。”陆霄远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博美的爪子。   嘟嘟很配合地伸出小舌头舔陆霄远的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孙睿瞪了眼自家吃里扒外的狗子,道:“你小子,干脆跟这个怪蜀黍走了算了,爸爸不要你了。”   嘟嘟闻言,仿佛是听懂了,欢天喜地往陆霄远怀里拱。   孙睿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止无数人喜欢你,连狗都喜欢你,还有没有天理了。”   “是吗?”陆霄远轻笑一声,“再多喜欢我的,也总有不喜欢我的。”   孙睿一开始以为陆霄远说的是黑粉,心说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大明星,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粉粉黑黑那种动态存在的东西了,看到陆霄远略显落寞的眼神才突然反应过来,陆霄远应该是特指的某个人。   他依旧记得那天清晨,照片刚曝出来的时候。   整个团队都兵荒马乱地动了起来,只有陆霄远一个人冷静得过头,还提出了“顺势恋爱”这种惊世骇俗的解决方案。   不过他觉得陆霄远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行度,于是带领人马开了一天的紧急会议。   虽说同性之间的亲密行为比较容易解释成兄弟情,但既然陆霄远早就有了三十岁前公开性取向的打算,倒不如干脆借此机会,塑造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专情形象,扭转一下之前的“海王”风评。   方案初步拟定后,陆霄远手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家大佬简直犹如天神降世,临危不乱、头脑清晰。   唯独孙睿看到陆霄远靠在窗边,一个人望着那两张狗仔偷拍的“亲密”照,出神了好久。   孙睿看着逗狗的陆霄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最初只想送人家一次拓展人脉的机会,顺带制造偶遇见上一面,没想到良辰好景重逢夜,居然被狗仔搅了局。不过别灰心,有道是祸兮福兮,事在人为嘛,你看你俩这下不就绑在一块互惠互利了吗?反正一时半会儿谁也跑不了,你就抓紧这个机会好好修复感情。”   陆霄远抬眼,迎向孙睿同情的目光,懒懒道:“孙睿,你厨房的东西糊了。”   孙睿还没从关怀朋友的热情中走出来,茫然半刻,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我靠,我的面!”   三秒钟后,厨房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   很快,孙睿端了两碗加了什锦蔬菜和鲜虾的豪华版葱花鸡蛋面过来。   “这是大厨传授给我的秘制配方,我刚学会,你居然比思思先吃到,便宜你了。”   孙睿说的思思是他女朋友。   餐桌上,孙睿吃得津津有味,自夸完还不忘询问陆霄远:“怎么样,好吃吧?”   陆霄远问:“要听实话?”   孙睿自信点头。   陆霄远道:“一般。”   孙睿:“……”   “葱花鸡蛋面还是简简单单的最好。”   陆霄远语气淡淡道,语调却别有一丝悠远和回味。   和陆霄远聊天,就要做好对方把天聊死的准备,孙睿已经习惯了。   他努努嘴,吸了两口面突然想到什么:“要不你给我讲讲你和小容的故事呗。”   陆霄远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太像同意的样子。   孙睿故作受伤地叹了口气:“咱好歹也算是忙前忙后了吧,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这个经纪人这么顺着艺人。”   “我和他高中同校。”   咣——   孙睿立刻搁下筷子坐直身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陆霄远继续道:“他比我小一届,因为一些事情,我们认识了。”   “于是开始了早恋?”   “于是慢慢成了朋友。”   “……”   “我十八岁生日快到的时候,他说要给我好好庆祝一下,我们约了一个地方见面,但他那天没来。”陆霄远皱着眉头,从面里夹出一块焦糊的蛋清扔到一旁,“后来问了他班主任才知道,他已经转学去了别的城市。”   听到这里,孙睿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至最高点,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惊心动魄、纠缠不休、他逃他追的后续等着他。   结果他等了半天,发现陆霄远又开始吃面了,便追问:“然后呢?”   陆霄远道:“然后再没见过了。”   孙睿不信:“这么简单?”   陆霄远面无表情道:“不然笔给你自己写?”   孙睿不死心:“青春躁动的年纪,你就一次都没表白过?”   “我前阵子才知道他是GAY。”陆霄远摁亮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容鹤三个月前发的出柜微博。   孙睿彻底傻眼了。   他曾经给陆霄远和容鹤想过一万种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狗血戏码,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前任都不是。   人活一辈子,身边多少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这种无疾而终的关系用“人生之常态”来形容都不为过。   难怪容鹤看起来总是那么无波无澜,而陆霄远却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哪怕是一起开会,都要悄无声息地把对方的茶换成水,只因为对方不能喝茶叶。   孙睿腹中有千言万语,通通汇成一句:“原来你是单恋啊?” 第11章 “说哥你好帅!”   陆霄远公开恋情的风暴依旧在各个角落席卷蔓延着,给这个寒冬添了一把火。   容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除了一些朋友熟人,还有各家媒体的来电,仿佛有一万只耳朵包围着他,到深夜都不消停。   起初,他还不厌其烦地回复,后来索性关机,世界才终于清净。   两天后,容鹤被张彦抓进了饭店包间,摆了一桌子好菜,面对面审问。   张彦屈指敲着桌子,压低嗓音道:“兄弟,有你这样的吗?上星期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不熟,转眼恋爱都谈起来了,直接轰动全世界!你真是重新定义‘不熟’啊。”   “全世界?”容鹤还没从外面的寒冷中缓过来,浅淡的嘴唇缩在墨绿色的毛衣领里,闷声闷气道,“有这么夸张吗……”   “你不会以为陆霄远只有国内粉丝吧,天真。”张彦说着打开推特,“你看看,多少外国友人在线心碎。”   容鹤从衣领里探出下半张脸,没看推特,而是盯着张彦认真道:“你信吗,我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真的说来话长,连我自己都还没整理清楚。”他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等以后时机成熟,我再说给你听。”   张彦闻言愣住。   在他们几个人的小圈子里,容鹤永远是遇事最淡定的那个,时常担当他们迷茫时的主心骨,鲜少露出如此纠结的神色。   张彦终于意识到这是容鹤的私事,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作为朋友,也不能太过越界。   尽管他实在好奇。因为容鹤和陆霄远看上去就像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平行没有交点,除非轨迹重叠。   张彦识趣的闭嘴了。   包间内的音乐缓缓流淌,他跟着哼了一会儿,想到了新话题:“你最近在面试新戏吗?还是蒋甚主演的那部《昆山雪》?”   被张彦暂时放过,容鹤终于有机会缓解一路而来的口干舌燥,他吹着滚烫的白开水,用嘴唇抿了一口道:“嗯,我是冲着总导演去的。”   由于是蒋甚的剧,前期造势很足,所以张彦略有耳闻,也知道导演是容鹤比较向往的一位,他点头问:“战况如何?”   容鹤双手捧着茶杯,十指渐次轻扣了几下杯壁,道:“看选角导演的反应,好像对我还算满意。”   “那就啥也别说了,直接走一个。”张彦举杯,“庆祝你大功告成!”   容鹤护住杯口,拒绝碰杯:“还没出结果呢,‘预祝’还差不多。”   张彦不以为然道:“连你这个谦虚过头的人都觉得导演对你满意,那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容鹤道:“凡事都没个绝对,我怕最后打脸了。”   容鹤一向对自己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但说话却从来不说满,除非拿到结果的那一刻。   张彦知道他这脾性,便也不再纠结,搁下酒杯转而道:“行吧,不过我可听说蒋甚是个太子爷,纯纯的资源咖,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狂起来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   “没关系啊。”容鹤笑了笑,浑不在意道,“反正我试的只是配角而已,那个角色和蒋老师只有一场对手戏。”   “蒋老师……”张彦翘起一边嘴角“呵”了一声,不屑道,“你怎么管什么人都叫老师啊?叫声张老师来听听。”   容鹤眨眨眼,莞尔道:“演技好的都是老师。”   张彦听出了容鹤的言下之意,撇撇嘴:“行吧,那我得叫你老师,容老师。”   容鹤脸一热,制止道:“别乱喊。”   张彦却仿佛找到了乐子,开始容老师长容老师短,阴阳怪气的,把容鹤都叫烦了,半天才消停。   窗外北风卷地,两人煨着一壶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尽管张彦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了,但话题还是时不时落到陆霄远身上。   容鹤也没完全回避,捡一些无伤大雅的内容应答,比如陆霄远的家里长什么样,再比如他和陆霄远一同就读过的那所中学。说说笑笑的。可一旦触及到某些回忆,他就会立刻岔开话题,迅速得如同在雨滴中躲闪的蚂蚁。   这家饭店是张彦朋友开的,酱汁鸡腿堪称一绝。菜上齐后,张彦左右开弓一口气啃了两个,擦手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容鹤正在给鸡腿剔骨,然后将肉分成两块。   张彦观察了半天,不解道:“好好的一个鸡腿,你为什么要把它分成两半,还给它分得这么均匀?”   容鹤闻言,停下了无意识的举动,茫然看向盘中的鸡腿。   是啊,这是他一个人吃的鸡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不知道是不是再见陆霄远的缘故,那些早已经被岁月封存的记忆、习惯,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点地翻了出来。   -   陆霄远年末行程非常紧,那晚离开之后,就没怎么在家落过脚。   期间他的助理齐禾来拿过行李,和容鹤打了一次照面,容鹤没过问陆霄远接下来要去哪里,齐禾也没主动说。   容鹤最近的工作都在本市,虽说不像陆霄远那么忙,但也没闲着。   这天回到家,容鹤登录了微博小号。   对于陆霄远来说,他们是实打实的11年没见。但对他来说不是。自陆霄远出现在银幕上的那天起,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就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所以,那晚在火锅店洗手间,他才能一眼认出带了口罩的陆霄远。   倒不是因为陆霄远有多红多耀眼。而是比起其他人,他还要更关注陆霄远一些。他的微博小号也只follow了三个账号:陆霄远本人、陆霄远的工作室以及陆霄远的粉丝后援会。   容鹤点开陆霄远工作室,顺利找到了公布陆霄远12月行程的那条微博。他对照日期,得知陆霄远此刻正在齐州市参加品牌活动。   他退出工作室主页,又点开了唯一关注的超话。   陆霄远超话的最新热门贴就是站姐从活动前线拍到的返图。   容鹤刚一张一张地看完,齐禾就突然发来了一组照片,都是陆霄远的活动现场照。   陆霄远状态非常不错,生图几乎和站姐精修过的没有太大差别。   一百多公里外的黑色保姆车内,齐禾抱着手机道:“容哥回消息了!”   刚结束活动的陆霄远略显疲惫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淡淡道:“他说什么?”   齐禾道:“说哥你好帅!”   陆霄远“嗯”了一声,上半张脸被鸭舌帽遮住,唇角藏在略微低头后的阴影里,动了动,但表情看不太清。   齐禾在旁边细致入微地观察了一会儿,感觉他哥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道:“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陆霄远道:“可以。”   齐禾瞬间燃起八卦的目光:“你为什么不自己发给容哥呀?”   陆霄远顿了一下,道:“我也没有要你发给他。”   齐禾挠了挠头。   陆哥刚才明明要他挑几张好看一点的活动照出来,然后又问他有没有加容鹤微信,难道这两句话之间并无关联?   想到这里,齐禾不禁在大冬天冒出一身冷汗,莫名有种臣子揣摩错圣意的惊悚感。   不过好在陆霄远闭目养神去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第12章 “加陆老师的是工作微信”   好几天过去,在各路通稿的推波助澜之下,陆霄远和容鹤官宣的热度依旧不减,在公众眼里坐实恋情的同时,也四两拨千斤地消灭了其他绯闻。   容鹤原本只有300万粉丝的微博也飚到了500万粉丝,这大概就是苗姐所谓的,陆霄远的力量吧。   但容鹤并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这些人大多是来吃他和陆霄远的恋情瓜,或是来嗑他和陆霄远的cp,总之绕不开爱情。   可惜“爱情”这个核心支撑点是假的。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他和陆霄远“分手”那天,他们悻悻然离去的场面。如同一部电影落幕后的散场。而他不过就是黑白演员表上一个迅速滚过的名字。   吃过晚饭,容鹤收到付苗发来的工作安排:「后天上午10点,《MUSE》杂志内页拍摄,傍晚还有一个配套的小专访,地点比较远,你五点就要起床,我叫司机去接你。」   《MUSE》是最近刚刚兴起的杂志,虽然没有那些一线杂志那么难上,但邀请的也都是时尚名流以及时下热度当头的艺人。   容鹤回复“收到”。   付苗:「看到微博涨粉了吗?喜欢你的人终于变多了。」   容鹤:「嗯,但他们应该不是喜欢我才来关注我的。」   付苗那边“正在输入”好久,发来了一大段话:「他们是被陆霄远吸引来的没错,但也相当于把机会放在你面前,能不能把他们握住,变成真正属于你的粉丝,就看你自己本事了。你要记住,就算是金子,也需要被人淘出来才会发光。这也是我们和陆霄远那边合作的初衷。」   苗姐说得非常有道理,容鹤也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新人。   但苗姐不知道,他和陆霄远之间,永远不可能只有功利关系这么简单。   -   两天后的杂志拍摄有点赶,但进行得还算顺利,拍完回来,已经晚上十点了。   容鹤摘下手套,输入指纹推开门,迎接他的依旧是一室寂静的空气。   年末各种活动、大秀、晚会扎堆,陆霄远行程非常满,而且基本都是在外地,这会儿要是在家才不正常。   容鹤带着一身寒气匆匆换鞋进屋,快步走到饮水机旁,喝了几口热水才缓过来。   他捧着水杯坐到沙发上,拿出手机,正打算向付苗总结工作的时候,付苗发来了一条消息:「刚才《MUSE》负责人跟我交流了,说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好/大拇指」   容鹤回复:「他们也挺专业的,比较照顾我。」   容鹤所言当然只是客套话。   今天的拍摄还好,但访谈内容可以说处处是坑,明面上是关于影视方面,实则三句话绕不开陆霄远,容鹤只能绞尽脑汁地回答,争取最大程度上不给陆霄远带来困扰。   付苗:「我早就说了,咱们鹤宝是块儿做大明星的料!」   容鹤哑然失笑,摇着头回复:「苗姐你又哄我玩儿了。」   他等了好一阵,付苗不再说话,应该是忙去了。这时,秦逸风发来消息炫耀他的“新情人”——一款限量版的游戏装备。   这款游戏在他们几个好友间比较流行,偶尔得空,容鹤也会操起键盘打个通宵,但没有秦逸风那般沉迷。   容鹤舒展了一下凹造型凹到酸痛的腰和四肢,靠在柔软的靠垫上,和秦逸风闲聊了起来。   可能是这几天太折腾的缘故,容鹤和秦逸风扯了没几句,就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连身上都泛起了冷意。就在将醒之际,梦里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他头顶的光线。   虽然铺天盖地,但并不让他抵触,反倒使他疲乏的身心得到了片刻舒缓。   在这片荫庇的无声安抚下,容鹤最后小憩了一会儿,鼻间忽而一阵沁人心脾的冷香。有点熟悉。   他微微睁眼,透过睫毛看到面前深灰色的大衣衣摆,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做梦,是陆霄远回来了。   但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保持着蜷缩的动作,在沙发上装睡。   他这会儿脸上妆还没卸,头发肯定也睡乱了,说不定还流口水……以这样的形象面对陆霄远,想想就很尴尬。   好在陆霄远并没有在沙发边逗留太久,很快便欲离开。   他刚要睁眼,陆霄远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走回沙发边,同时脱下了厚实的大衣外套。   陆霄远先是微微弯腰,双手展开大衣,撑在他身上悬空了一会儿,接着又搭回臂弯,调高了客厅空调的温度。   一分钟后,楼上关门声响起,容鹤坐起身,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他刚才,好像占用了陆霄远放衣服的地方,搞得陆霄远没地方放衣服了。   容鹤揉揉惺忪的睡眼,拿起一旁的手机,给自说自话了十几条的秦逸风回了个消息:「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今天累得很,改天再聊你的小情人吧。」   发送后,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了杯热水,喝完就回了卧室,正要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落在客厅了。   容鹤返回客厅的时候,陆霄远又出现在了沙发上,他正抱臂靠坐着,望着眼前的茶几出神。   听到容鹤下楼的脚步声,他抬头,一脸严肃地看向容鹤,眼神还略微带着复杂。   “陆老师,你回来了。”容鹤脸上浮出礼貌的笑,打着招呼走过去。   “为什么你和朋友聊天的微信,跟你加我的微信头像不一样?”陆霄远问。   容鹤笑容僵在唇边,低头一看,他的手机就摆在茶几上,还留在秦逸风的聊天界面,忘了息屏。   证据确凿。   容鹤只好实话实说道:“加陆老师的那个是工作微信。”   他当时也是有过犹豫的。但陆霄远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最终选择了工作微信。   “容鹤。”陆霄远仰起头,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心脏一紧,不敢看陆霄远的眼睛。   “你是觉得,我不配出现在你的私人社交账号里吗?”陆霄远的语气突然变得忧郁,嗓子也有点哑,话里的质问感一下少了好多。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容鹤吓了一跳,不知道陆霄远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连忙解释,“我以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就像……就像拍戏一样。”   还有一句“怕打扰”,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们的确是合作关系。”陆霄远手指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但一个好的演员,能够找出自己身上和角色相近的部分,并加以放大,尽可能与角色融为一体,让表演更具真实性。试问你和你的恋人只交换工作微信吗?大学基础课应该学过这些才对。”   陆霄远语速很缓,仿佛生怕容鹤听不明白一样停顿了好几次,有点像老师在语重心长地循循善诱。   容鹤想说自己没谈过恋爱,恋爱不属于他本人的一部分,又想说自己没读过影视学院,是从法学跨专业来的。   但这些对于陆霄远来说,大概是无用的辩解,很可能会浪费陆霄远宝贵的时间。   心思电转间,他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案,小心征求道:“对不起陆老师,我们重新加好友可以吗?”   容鹤话音刚落,面前立刻出现一个二维码。   “……”   他愣了几秒,手忙脚乱地拿手机扫了上去。   容鹤的私人微信头像是一盆垂丝茉莉,黑色的背景下,细枝缀满纯白的小朵,如同倒悬的星子般垂落九霄。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更换。   他心脏怦怦直跳,悄悄观察着陆霄远的反应。   虽说陆霄远为人高冷,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会有细微的面部表情。   他中学那会儿全都摸透了,现在也都还记得——譬如陆霄远生气的时候眉眼会压低几分,心情好的时候下巴微收,惊讶的时候会微微挑起眉梢。   但整个加好友的过程中,陆霄远的神色都如无风的湖面,没发生过半分变化。   容鹤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失落。   看来陆霄远已经把这盆垂丝茉莉扫出记忆之外了,和所有没用的旧东西一起。   微信加上之后,环绕在陆霄远周围的那一丝诡异的忧郁感瞬间不见了踪影。   陆霄远还要说什么,但看见容鹤眼底的青黑,便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容鹤张了张嘴,一个下意识的“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咬着舌尖咽了回去。   “晚安”这两个字,似乎显得太亲昵了。   但下一秒,陆霄远帮他补完了欲言又止的话:“晚安。”   低沉的嗓音如同一阵温柔的夜风拂过耳畔,容鹤望着陆霄远上楼的背影,半晌才回神道:“晚安陆老师!”   声音有点清脆响亮,不似一个26岁的男人。   陆霄远抬起手,挥了挥。   在容鹤看不见的方向,陆霄远点开了容鹤的私人微信头像,双指放大。   他看着花盆上熟悉的两个手拉手小人的记号,先是眉梢微动,然后收紧下颌,眼底浮现出道不明的情绪。 第13章 “11年白月光怎么办?”   或许是刚睡醒不久,容鹤睁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精神抖擞地躺在床上,心里想着那句“晚安”,辗转反侧了好久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大早,陆霄远又不在了。   餐桌上的茶壶壁还留着一点残存的温度,证明陆霄远刚用过没多久。   容鹤将手掌贴上去,感受了一会儿热度,就叼着块面包匆匆出门。   他近期的工作肉眼可见地多了不少,还要抽空去给《心灵魔方》录OST。   张彦说他最近资金周转困难,请不起歌手,只能麻烦音准还不错的主演献唱。   从录音棚出来,天早已暗了下去,华灯初上,火树银花,却美得毫无温度。   冬夜的街景总是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容鹤哆哆嗦嗦地哼着刚才唱过的旋律,赶紧打开手机软件叫车。车还没来,冯子翊的电话先来了。冯子翊说他剧组明天有个探班机会,问他去不去。   容鹤都不用深究,光听冯子翊这个语气,就知道冯子翊是想吃他和陆霄远的瓜了。   他道:“你杀青那天我一定去。”   冯子翊嘟囔道:“真不来啊,这部戏的另一个男主角是颜骁哦,他明天和我有好几场对手戏。”   “颜骁?”容鹤愣住,内心突然一阵激动。   年近四十的影帝颜骁,一开始是以小鲜肉形象出道的,演完第一部 戏就火了,在媒体还没来得及给他贴上花瓶流量标签的时候,他又凭借演技横扫演艺圈,年纪轻轻就拿了好几个影帝,还都是含金量很足的那种。   说起来,陆霄远所走的演艺路线和颜骁倒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演戏方面,容鹤不是专业出身。他刚签进公司那会儿,因为脸长得好看被送去参加过选秀,虽说是毫无悬念地一轮游,却在选秀综艺的娱乐环节意外地被开发出表演潜能。   付苗当即决定给他转方向,还让他去参加了公司统一开设的表演课。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单方面的经验灌输也很难融会贯通,所以,他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向优秀演员现场讨教的机会。   这一点,他的朋友们都知道。   何况那个优秀演员,是他的偶像颜骁。   冯子翊明显是把他拿捏透了。   但他此刻早已化身为一条姜太公的鱼,摇着尾巴奋力上钩。   *   去探班的路上,容鹤收到了张彦的消息:「咱们剧的官博今天要发一张全员海报,记得转发。」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心灵魔方》官博只有几百个关注,除了僵尸粉外,基本上都是容鹤的粉丝。平时发微博也都是在solo,转发评论区几乎一片荒芜,宣传作用不大。   但用张彦的话来说,该走的程序绝对不能少,反正他努力了,其余的听天由命。   影视城在郊区,打车要花近三个小时。   容鹤快到地方的时候,看到路上聚了一堆翘首以盼的粉丝,一半是冯子翊的,一半是颜骁的。   颜骁今年三十八岁,两年前和另一位知名女星高调完婚,婚戒从不离手,但依旧魅力不减,粉丝无数。   他们今天的戏要在仿古大街上拍摄,冯子翊的助理等在片场外,给了容鹤一个临时工作牌。   容鹤进去之后,正巧赶上颜骁和冯子翊的一场对手戏。   他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有些陈旧的天蓝色笔记本,翻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停留在最新的空白页上。   这是他专门用来做学习笔记的,手写能帮助他更好的思考。   今天的气温跌破零下,容鹤手指被冻得僵硬泛红,写两行字就要往手上吹口热气。但这点寒冷丝毫浇灭不了他内心的激动。   现场观摩颜骁的表演,简直就是一种视觉享受。游刃有余,没有瑕疵,比教科书还精彩。除非对手戏演员拖后腿,不然都是一条过。   一个上午过去,容鹤写了满满五页笔记,收获颇丰。   化妆间内,冯子翊拉着容鹤走到正玩手机的颜骁面前,直截了当道:“骁哥,这位是你死忠粉,帮他签个名吧。”   容鹤紧张得手心冒汗,深吸一口气道:“颜老师好,我特别喜欢您的戏。”   颜骁抬起眼,盯着容鹤的脸打量了半天,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你啊,我看过你参演的一部电影,虽然台词不多,但是表现得非常不错。”   容鹤闻言,不由得睁大眼睛。   颜骁说的是张导的片子,那部电影光主演就有六七个,像他这种只有几句话的配角,更是不胜枚举。   容鹤立刻道:“颜老师缪赞了。”   颜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行了,有能力就别瞎谦虚了。”   被颜骁这种级别的人夸赞,容鹤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头顶冒烟,脚底也轻飘飘的。   颜骁看了眼一旁乐呵呵的冯子翊,哼笑道:“这点你要向冯子翊好好学习,时刻保持迷之自信。”   颜骁还真是如传说中的那样毒舌,谁的面子都不给。   好在冯子翊心大,在旁边挑动眉毛,一点都没生气,反倒附和颜大影帝说得对。毕竟他以前是爱豆出身。唱跳的行当本就和演戏有壁,他转行后又不像容鹤这么努力,一路而来运气占上风,在演戏方面必然没有容鹤业务能力强。   下午两点,《心灵魔方》的官博发了一张科幻风海报,@了几位主演。   一分钟后,容鹤转了。   两分钟后,陆霄远也转了,在容鹤那条转发的基础上。   原博三位数的转发量瞬间变成了大几万转发量,短时间内直奔十万而去。   获得巨大关注度的张彦狂喜落泪。   吃到官宣后第一颗糖的鹿茸CP粉们也狂喜落泪。   但CP粉们不敢去陆霄远的微博下舞,就聚到容鹤微博评论区嗑糖——   【陆哥转发速度好快!连我这个在微博有房的人居然都没抢过。】   【kswl,大明星第一时间帮自家默默无闻的漂亮老婆宣传新剧,谁懂?】   【《老公的正确使用方法》by陆霄远】   ……   【陆唯转CP粉,最近补了鹤鹤的剧,感觉发现宝藏了哇!!】   【好期待鹤鹤能和陆老师共同演一部戏,双实力派叠加,效果肯定爆炸,本事业粉兼慕强批想想就爽了!】   【同意楼上,最近看了《王爷有点闲》,一开始还以为是粗制滥造小网剧,没想到鹤鹤在里面那么惊艳,表演张弛有度,台词功底好,人长得也好看,跟原著的楚逍王爷百分百贴脸。】   【看完姐妹们的评论,突然有点emo了,鹤鹤明明很棒呀,大帅哥怎么就不火呢?】   【鹤鹤会大火的,放个预言在这里,未来记得回来踢我。】   ……   诸如此类的留言还有很多。   容鹤自打入行以来,从来没被这么多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夸过演技。他脸部隐隐泛起灼烧感,在寒冷的北风中仿若置身夏日。   尽管他是托了陆霄远的福,但要说不开心,肯定是违心的。   同时他也踌躇满志了起来,他要加倍努力,不能辜负大家对他的认可。   感觉有人过来了,容鹤关掉微博,收起手机。迎面而来的是冯子翊,还有这部戏的武术指导时尘。   时尘爽朗地笑道:“容鹤是吧,又见面了。”   容鹤惊讶道:“时老师还记得我?”   “当然,原来你和霄远是恋人啊。”时尘别有深意地眨眨眼,“看来那天找你帮忙还他腕表,是歪打正着了。”   冯子翊道:“我还想着介绍你们认识呢,没想到你们已经私下认识了。”   三个人站在空地上愉快地聊了会儿。   容鹤觉得时尘人挺好的,亲和力十足,有让人深交的欲望,于是问:“时老师,我可以跟你加个联系方式吗?”   “没问题啊。”时尘说着就打开了手机。   容鹤刚加上,时尘手机就来了电话。   时尘看着来电显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冲容鹤和冯子翊道:“失陪一下。”   说罢转身去了一棵无人的树下。   看着时尘的背影,容鹤若有所思道:“感觉时老师接个电话,整个人都变了。”   “霸道总裁来查岗了呗。”冯子翊对时尘的反应见怪不怪,压低声音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有很多逸闻吗?就是跟他家那个季总有关的。”   冯子翊这人哪都好,就是八卦的毛病改不掉。   容鹤很认真地提醒道:“冯哥,你最好少吃点瓜,当心祸从口出。”   冯子翊浑不在意:“没事儿,反正我也只跟你一个人讲,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容鹤劝不动,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道具组要开始往这边的空地上搭景了,两人往旁边挪了几步,路过时尘身边的时候,他正对电话里的人说:“我这周不回家。”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时尘好气又好笑地低声道:“乖,你记得好好吃饭,千万不要蒙混过关,我会随时向小张了解情况。”   容鹤无意间听了两句,开始对冯子翊说的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因为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查岗,倒像是小朋友在幼儿园闹脾气,哭着找爸爸。   *   与此同时,菱北市某个会员制的私人咖啡馆内。   蒋甚推开包间门,对着沙发上正在看杂志的英俊男人高声嚷道:“我靠,你TMD居然是个Gay!那你那个11年白月光怎么办??”   他前段时间去深山老林拍综艺了,出山后才得知好友谈恋爱谈到人尽皆知的消息   看似无欲无求天外飞仙的陆霄远,心里其实有道白月光。这是蒋甚老早就得知的事。   当年他们还在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陆霄远拍戏出了事故,肋骨断裂,外加脑震荡。人都疼得半昏迷了,浑身冒冷汗,还不停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蒋甚凑过去,艰难地听了好久,依稀听出好像叫什么“小禾”,也有可能是“小乐”。   这几年来,他一直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撩得他这位比石头还硬的师弟狠狠动了凡心,还一动就是11年之久。   陆霄远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蒋甚一眼,喝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反问:“白月光就一定是女人?” 第14章 “你看过我演的戏吗?”   蒋甚被噎了一下,发觉陆霄远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可实在太突然了,幻想了这么多年的清纯妹妹一朝变成男人,任谁都会觉得幻灭。   对此,蒋甚有点消化不良,并没有把容鹤和陆霄远那个中学时代的白月光画等号。   他捏着眉心坐到陆霄远对面,半晌眯起眼道:“不过凭我直觉,你跟那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演员其实是假恋爱吧?”   陆霄远翻动杂志的手顿住,褐色的眼珠微抬,再次看向蒋甚。   蒋甚被陆霄远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的时候,陆霄远轻轻“嗯”了一声。   蒋甚:“……”   蒋甚是他的师兄兼好友,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也就没必要隐瞒。   蒋甚感叹陆霄远壮士断腕的决心,也不得不承认,陆霄远这步惊天动地的棋,在扭转风评和挡雷方面是真的挺管用,毕竟只有德艺双馨的艺人才能走得更远。   他原本还想多问几句,但陆霄远似乎不愿意多说,对杂志的兴趣显然要比对他这个活人大。   蒋甚觉得没趣,兀自刷了会儿朋友圈,看到颜骁几个小时前发的自拍,地点是化妆间,身后的大门外站着个人,挺眼熟的。   蒋甚放大图片,发现正是容鹤。   “哎哟巧了,这不是你那个营业CP吗?脸长得倒是真不错。”   陆霄远的注意力终于从杂志中抽离出来。   蒋甚将手机竖到陆霄远面前:“你看看。”   一方亮白的屏幕上,容鹤正歪着头,和身边背对镜头的男人有说有笑。   陆霄远的目光从他弯起的眉眼划过,落在了他颊边的两个梨涡上,微微蹙眉。   除了那次在火锅店,他一时冲动把容鹤吓到落荒而逃,容鹤于他始终是一副恬淡的模样,姿态不高不低,关系不远不近。   这还是自重逢以来,陆霄远第一次见到容鹤露出如此开怀的笑容。   鲜活得像个少年。   尽管这样的笑,曾经每天都在他眼前绽放。   *   容鹤见到陆霄远的时候,正在冯子翊的保姆车上和他一起吃晚饭。   陆霄远戴着副墨镜,就站在车门外,像一尊会发光的高冷雕塑,片场的人都在用目光对他进行顶礼膜拜。   容鹤像个弹簧一样猛地直起身,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扔掉筷子下了车。   冯子翊眉梢挑动,啧啧两声道:“瞧把咱们小鸟儿给激动的,见到亲爱的男朋友也不至于这样吧。”   陆霄远闻言,冲车里的冯子翊点头致意了一下。初次见面的两人无声又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容鹤没注意他俩的眼神交流,站在陆霄远面前仰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路过,听人说你在这里,顺便过来带你回家。”陆霄远看着身着单衣的容鹤,盯着他泛红的鼻尖道,“先把外套穿上。”   “啊?”容鹤低头看了眼自己。   此时日暮西沉,霞光满天,气温早已跌破零度。但容鹤见到陆霄远太过震惊,以至于在寒风中站了半天都没感觉到冷。   容鹤动作太慢,像被冻傻了一样,陆霄远直接敲了敲车窗玻璃。   冯子翊的助理立刻把容鹤的羽绒服递了出来,手有些颤抖,望着陆霄远的眼神晶亮。她是陆霄远的死忠粉丝,但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得太激动。   陆霄远走近两步,亲手将羽绒服罩在了容鹤冰凉的身上,拉链一口气拉到了最上端。   容鹤本就不大的脸瞬间埋了一半到衣领里,只露出一双黝黑漂亮的眼睛,和被北风吹乱的发顶。   他很领情地缩在衣领里,眨眨眼,闷声闷气地说了句:“谢谢陆老师。”   两人难得离这么近。陆霄远眼底仿佛有什么融化了,微微波动。他伸手撩开容鹤额前扎着眼睛的一缕发丝,“嗯”了一声。   躲在车里围观小情侣谈恋爱的冯子翊挠挠头,不由得疑惑道:“叫‘老师’是什么特殊情趣吗?”   他嘟囔着,看向自己的助理,只见她双手捂脸,唇边露出姨母笑,眼中写满四个大字:嗑死我了。   陆霄远是自驾来的。告别冯子翊后,容鹤跟着陆霄远走到车旁,打算坐到后排去,但陆霄远率先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上车的时候,陆霄远还用手挡在他头顶上。   对于陆霄远从头到尾体贴的举动,容鹤心中难免骚动,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公共场合演恩爱情侣的戏码。   他也必须滴水不漏地接戏对戏,才能算作敬业。   从影视城到市区,很长一段路都是人迹罕至的郊外。   车内车外,寂静如同周遭起伏的黛色山峦般连成一片。   车子行驶到比较嘈杂的马路上的时候,容鹤清了清嗓子,道:“谢谢陆老师帮忙宣传《心灵魔方》。”   “不用,举手之劳。”陆霄远表情依旧风轻云淡,显然没把它当成个事。   容鹤有些失语。   陆霄远这个转发不仅把《心灵魔方》这个几乎零宣传的剧送上了热议榜,就连荒草丛生的官博都涨了近十万粉。不过,对于陆霄远来说,也的确就是抬抬手指的小事。   陆霄远问:“今天怎么跑这么远来探班?”   容鹤说明了原因,包括观摩颜影帝演戏,以及他收获的五页笔记。   陆霄远点点头,转而又问:“你看过我演的戏吗?”   容鹤一愣:“当然看过。”   陆霄远演过的所有影视,哪怕只是友情出演,他都反复看过好多遍,但他还是刻意补充了一句:“陆老师的作品都很有知名度。”   陆霄远目视前方道:“觉得怎么样。”   容鹤认真思忖片刻,道:“非常好。”   陆霄远叹了口气:“那就是不太行了。”   容鹤被陆霄远自嘲的语气吓到了,张嘴“啊”了一声。   陆霄远道:“毕竟你给颜骁写的影评可不止三个字。”   容鹤闻言,再度失语。   他以前刚入行的时候,的确很喜欢在微博给颜骁出演的影视写评价,反正也没几个粉丝,发微博纯属自娱自乐。后来有了粉丝,他就开始谨言慎行,没再写过了。   那些影评都是他五六年前的微博,被一千多条微博压在最底下。也不知道陆霄远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此刻没工夫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好像伤害到陆霄远的心情了。   天彻底暗了下去,华灯初上,城市流动的光打在陆霄远脸际,被高挺的鼻梁分割出一道阴影,把情绪掩藏了起来,又露出了一点小端倪。   容鹤后背冒汗,短短半分钟内,想了一万个补救方法。   但最终,他还是选了最直接的那一个:“我回去就给陆老师写影评,就从《改朝》开始。”   陆霄远愣了一下,道:“你连《改朝》都看过?”   容鹤点点头:“我还三刷了。”   《改朝》是陆霄远刚火那会儿演的一部历史电影,情节比较严肃,说难听点就是枯燥无趣,不卖座,票房都是靠粉丝硬撑起来的,是陆霄远所有作品当中热度最低的一个。   但容鹤很喜欢。   尤其是电影快结尾的一幕——饰演年轻亡国皇帝的陆霄远两鬓愁白,病入膏肓地侧卧在一叶孤舟上,枕着故乡远去的水,双眼望着天空,轻轻哼着前朝童谣。把那种命如飘萍、身不由己又尚存一丝不甘的心理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是那部影片让容鹤笃定,陆霄远是天赋型的演员,演艺圈没他不行。   车子路过一家街角的饭店,招牌上缤纷的霓虹一瞬照见了陆霄远舒展的面容。   陆霄远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容鹤松了口气,脸上也泛起笑,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到了陆霄远的手上,停了片刻。   他握住方向盘的十指修长有力,指节处的皮肤绷紧,泛起白色,带动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两种颜色交织相撞,莫名有种扣人心弦的力量感。   他的手形很好,与他英俊的面容十分相称,但倘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一些细小的茧子,以及年岁久远的疤痕。   每一寸皮肤仿佛都在昭示着:他们分别后的头几年,陆霄远过得很不好,他也永远无从知晓。   容鹤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偷看得很小心,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还记得张导生日那天,陆霄远的手触在他脸上,那种带着点疼的剐蹭感,和他此刻心脏泛起的刺痛无限重叠。   等红绿灯的时候,陆霄远从旁边拿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重新握住方向盘的手稍稍用力了几分。   一分钟后,绿灯亮起,车子再度汇入车流,陆霄远突然关了导航。   容鹤还以为陆霄远记得路,结果一眨眼的工夫,陆霄远就拐到了三个路线中最拥堵的一条路上。   容鹤想提醒也来不及了。   走这条路,运气好也要堵上二十分钟,并且毫无调头余地。   他看了眼身旁的陆霄远,道:“陆老师,咱们走错路了。”   陆霄远道:“嗯,下次注意。”   说着向后靠在椅背上,身处此起彼伏的暴躁鸣笛中,依旧气定神闲,完全没有选错路的烦躁,甚至还有一点诡异的愉快。   容鹤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点问题,这世上哪有人会喜欢堵车。   等通行的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几句话。十分钟后,前方的车流纹丝未动。陆霄远打开了车载音响。   在舒缓的音乐中,容鹤泛起了几分睡意,但他又竭力控制着自己千万别睡着,不然万一在陆霄远面前流口水了,他连地缝都没得钻。   挣扎中,容鹤突然被一个电话惊醒。   是秦逸风打来的,开口就是一声亲昵拉长版的“鹤儿”。   他一听就知道,秦逸风来管他借游戏账号了。   果然,秦逸风毫无诚意地“亲亲抱抱”了几句,话锋一转,就变成“兄弟,号子借用一下,大恩不言谢”。   容鹤打电话的时候,陆霄远靠在椅背上,状似闭目养神,等他挂断电话后才睁开眼,问:“喜欢的男生?”   正在给秦逸风发验证码的容鹤懵了一下,连忙否认:“是我朋友,找我借游戏账号,不是喜欢的人……”   容鹤抿了抿唇,低声道:“陆老师怎么会这样想?”   “你笑得很开心。”陆霄远看向容鹤的侧脸,“还有你三个月前发的出柜微博,也会让人有这方面的联想。”   其实不怪陆霄远有这种想法,就连好多网友都说,他那条微博是在暗示自己有了同性恋人,而三个月后,那个恋人被证实是陆霄远。   “不是为了谁。”容鹤道,“当时有对手戏演员的团队想拉我炒CP,我阻止不了,所以才情急之下发了微博。”   “营业CP也是宣传的一种常见手段,反正都是演戏,还是说——”陆霄远顿了顿,“你怕被喜欢的人误会?”   容鹤内心轻颤,没有说话。   沉默已然昭示了答案。   “看来你是单恋了。”陆霄远道,“似乎不该说这个话题。”   “没关系。”容鹤故作释然的一笑,“反正我也没有恋爱的打算。”   陆霄远点点头。   之后,再没人说话。   今天运气好,不到半小时,道路就畅通了。   车载音乐恰好跳到一首欢快的钢琴曲,热闹的音符愈加反衬出两人的无言。   行驶到寂静无人的小路时,陆霄远关掉音乐,突然问:“那如果有人追你呢?” 第15章 “白月光是什么意思。”   陆霄远这话问得稀松平常,仿佛只是无聊车程中一句没话找话的闲谈。   容鹤却足足愣了半分钟,心里喊了一万句“救命”,严重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和人聊起爱情话题来了?   还偏偏是和陆霄远!   在陆霄远面前提及喜欢的人,简直有种明火执仗的感觉,赤裸又嚣张。   为了结束话题,他只好含糊又官方地说了句:“还是事业为重,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无关紧要又容易分心的事。”   说完,他心虚地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双颊发热,不敢再面对陆霄远。   陆霄远也如他所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家后,两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陆霄远进了健身房练拳击,为下一部电影角色做准备。   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训练,但打着打着,他脑中浮现出刚才在车上,容鹤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的那番话,专注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了起来,总觉得面前的沙袋越看越像个人,于是一拳比一拳狠厉,恨不得要把沙袋干碎。   他在健身房呆到到很晚,练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洗完澡后,端了杯热水上楼。   二楼左边第二个房间的房门虚掩着,没有光透出来,昭示着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   陆霄远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他的卧室在最尽头,出入必然会经过这个房间。   容鹤睡觉有不关门的习惯,总是留一条小小的缝隙,二十多年都没变过。   为了避免自己看到那条缝隙,会忍不住停下脚步,陆霄远给了容鹤一道旁人难开的密码锁。但容鹤从来没有使用过,甚至连锁面上的膜都没拆。   走道壁灯暗黄的微光从门缝悄然漏进去,点亮了床头的角落,也温暖了枕头上的睡颜。   构成了一幅真切又踏实的画。   陆霄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冷硬平直的唇角终于没绷住,露出温柔的弧度。   无论是高中的不告而别,还是那天火锅店的相遇,容鹤在他面前,似乎永远处于随时会逃开的状态,捉摸不定。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感到了一丝满足。至少人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面前,怎样都比过去的十一年好。   但这种满足感并不完全,换句话说,是远远不够。   陆霄远站在门边,直到手里的热水凉透。   *   在容鹤等待《昆山雪》面试结果的日子里,新的片约来了,而且一连就是三个剧本。   其中两个现代剧直接点明要他演男主角。   还有一个是《昆山雪》,但角色并非他之前试镜的那个小配角,而是男二号喻无瑕。   以前都是剧方挑他,这是头一次他挑剧本。晚饭后,他把剧本从邮件中调出来,打印成纸质版,在客厅的茶几上排开了看,从傍晚思考到深夜。   陆霄远回来看到一桌子的纸,问他在做什么。   容鹤从思考中抽离出来,托着腮道:“我在挑本子。”   陆霄远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道:“看来是遇上困难了。”   容鹤点点头:“嗯,不知道选哪个好。”   陆霄远道:“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容鹤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陆霄远这句话是不是客套,毕竟现在很晚了。   见容鹤犹豫,陆霄远面露疑惑道:“难道容鹤前辈信不过我?”   这声意味不明的“前辈”让容鹤面颊瞬间燥热了起来,他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是怕耽误你休息……”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的展柜,里面琳琅满目地摆着三排璀璨的奖杯,其中有一座就是“最佳男主角”,含金量极高。   像他这样走野路子的,和科班出身的正统演员完全不能比,何况还是陆霄远这个级别,尽管他比陆霄远入行早,但要论起经验,陆霄远比他丰富太多。   能得到陆霄远的参谋,那真是多少演员求之不得的事,他当然也不例外。   陆霄远道:“我睡觉时间比你想象的晚。”   容鹤站起身,把剧本递到他面前:“那麻烦陆老师了。”   陆霄远分析剧本的时候,容鹤站在他面前,像个等待老师批作业的小学生。   陆霄远看剧本的速度很快,他抬头问容鹤:“先说说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仙侠剧。”容鹤说,“但我说不清理由,而且苗姐跟我想法不一致,她觉得演现代剧拿个男主角好一点。”   这是他纠结到现在的原因。   陆霄远道:“如果是我,我的选择也跟你一样。”   容鹤追问道:“我可以听一下理由吗?”   陆霄远慢条斯理道:“仙侠剧虽然只是男二号,但喻无瑕这个角色人物性格饱满,故事线完整,前后人设反差强烈。虽然在立场上站在了男女主角的对立面,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反派。”   容鹤点点头:“喻无瑕是个多面体人物,其实挺悲情的。”   陆霄远“嗯”了一声:“当然,这对演技是个考验,如果把两个阶段都演好了,会非常出彩。”   陆霄远说着用笔划了几道重点,把剧本重新递给容鹤,示意他看。   容鹤连忙接过剧本。   他忽然想起陆霄远也演过类似的角色,是位亦正亦邪、一人千面的丞相。   剧播到丞相被天子打入天牢的时候,微博上还掀起了一波#为林相请愿#的话题。   但他不确定自己也能像陆霄远演的那么好,让观众和角色深深共情。   容鹤单手托着剧本,另一只手捏住一页,指甲在纸面上下划动着,留下一道道沉思过后的褶皱,专心听陆霄远分析角色。   喻无瑕这个人物在整个故事中的重要程度不亚于男女主角,戏份也仅次主角。   向来与人为善的温润公子,一生却鲜少被人善待,被世俗的丑恶击溃后,机缘巧合误食魔种,原本纯净的心魂分化出邪恶面。而后成魔,断义绝爱,神挡杀神,却唯独对女主角百般留情。   在最终的仙魔大战中,喻无瑕内心最初的善意终究压过邪念。为了救活女主,他甘愿剖出心魂相助,肉身堕入魔界,化身魔尊镇压魔族,换得人间安康,代价是永世无法再入红尘。   “像这类意难平的结局很容易让角色升华,带着遗憾成为观众心中的白月光,就如同这个角色人物小传上说的,‘白衣今犹在,不见少年郎’。”   陆霄远顿了顿:“你应该知道白月光是什么意思吧?”   正低头听得入神的容鹤猛地抬起眼,猝不及防与沙发上的陆霄远四目相对,指尖蓦然施力,险些把剧本抠出一个洞来。   容鹤张张嘴,险些失声:“什么意思?”   “就是每每记起,都想要去温暖和守护的那个人。”陆霄远站起身,朝容鹤的方向走近,嗓音有些沙哑,“可他却像月光一样,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无论站得多高,怎么伸手都抓不着他。”   陆霄远垂下头,淡然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容鹤像被定住了,就那样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脏还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下一秒,陆霄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去中岛台倒了两杯热水,回来递给了他一杯。   “遵从你内心的想法选择吧,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容鹤匆忙接过,灌下半杯,终于压平胸腔那阵毫无缘由的悸动。   温热的水流滑过干燥的嘴唇和喉咙,他这才想起,自己愁得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了。   陆霄远道:“况且这个剧是大制作,主演蒋甚是我朋友。”   容鹤最后一口水还没来得及没咽下去,震惊的差点又喷出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陆霄远居然会跟这种传说中的太子爷做朋友。按理来说,陆霄远应该很讨厌这种人才对。   毕竟陆霄远年少时期经历的苦难,有一半都是学校那群嚣张跋扈的富二代造成的。   但他转念一想,陆霄远明显已经跟过去和解了,不然也不会对他如此和气。   不对,与其说和解,倒不如说是不屑。没有大树会记得几只不入流的蚍蜉。   容鹤嘴唇埋在杯子里苦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对了,我能得到喻无瑕的试戏机会,应该不是因为陆老师的缘故吧?”   看着容鹤眼里隐隐写满的担忧,陆霄远不免有点惊讶。   他盯住容鹤黑亮的双眼,半晌才道:“你觉得是我向剧方打招呼帮你开了后门?”   问题被抛了回来。   容鹤看着陆霄远坦然的表情,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自作多情了。   容鹤刚要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下一秒,陆霄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容鹤,你要对自己的能力有点信心。”   这是句不折不扣的夸奖。   容鹤睁大眼睛,一个没没忍住,在心里翘了尾巴。   但他绝非自鸣得意之人。譬如影帝颜骁要他不要过度谦虚的时候,他会非常不好意思,心想自己哪有这么好。   唯独陆霄远不一样。   陆霄远夸他,总能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差。就像高中的时候,哪怕陆霄远随口一句称赞,他都会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好像无所不能。   容鹤眉眼一弯,说了句:“谢谢。”   陆霄远眼底也露出几分笑意,转而又严肃道:“这只是试戏邀请,可能还有竞争对手,想让导演和观众都买账,你需要再多多揣摩。”   容鹤点头:“嗯,我会的!”   “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找我。”好像是知道容鹤要说什么,陆霄远迅速补了句,“我这几天都不忙。”   两人今晚说的话,几乎比之前加起来的都要多。气氛也颇为愉快,甚至找回了一点当年的默契。   时间转眼就到了凌晨一点。   睡前,容鹤再次对陆霄远说了“谢谢”,考虑要不要再说句“晚安”。   犹豫间,还是陆霄远先开的口。   容鹤离开后,陆霄远并没有立刻去睡觉,而是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些《昆山雪》相关的资讯。   这时,孙睿发来一条半夜消息:[霄远,之前说的香水双人代言拟好方案了,白天还要跟容鹤经纪人确认一下,然后再找品牌方谈。还有,你投的那部青春电影准备筹拍了,制作班底挺不错的,你给他争取个男主角完全没问题。]   陆霄远回复:[先把代言谈下来,其他的别急。]   孙睿:[怎么了?]   陆霄远手指顿了顿,捏着眉心思索片刻,打下一行字:[他好像不是为了资源才跟我合作的。] 第16章 “霄远哥……”   陆霄远说自己不忙,容鹤还以为是客套,结果他这几天真的都在家里。   而且自从分析剧本那晚之后,陆霄远心情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好,仿佛得知了什么好消息。   还经常穿着身居家服,撒双毛绒拖鞋,顶着一头散乱的黑发在房子的各个角落晃悠。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事可做的慵懒气息,完全没有平时那种高冷疏离的感觉。   容鹤没想到,原来陆霄远赋闲在家的时候是这种接地气的状态。   其实陆霄远家的面积并不小,按理来说找个人都费劲,但容鹤总能和陆霄远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下楼,陆霄远正好上楼。   他站在小花园旁练台词,陆霄远就拎着水壶来给冬腊梅浇水。   他读剧本太困,想去附近超市买点速溶咖啡,一推开房门就闻见楼下飘来的咖啡香气,还恰好多出一杯。   ……   一开始,容鹤还苦恼于这种过分的巧合,担心自己在陆霄远眼前晃来晃去,会不会打扰到陆霄远。   但后来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陆霄远闲得都快发霉了,无所事事到只剩下隔三差五盯着他看的地步。   那枯燥的眼神让他觉得,他要是再不帮陆霄远找点事做,才是真的对不起人。   于是,当陆霄远提出要帮他对戏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   有了陆霄远的帮助,一切都事半功倍了起来。   正式试戏那天,容鹤早早就出发去了面试地点。   到了地方他才知道,他收到喻无瑕试戏邀约的原因,居然是原定的演员杨新临时辞演了,要去演另一部流量剧的男主角。由于杨新后台强大,还和这部剧的投资方有关系,没人敢不放他走。   林导好歹也是资深导演,第一次被人罢演,正在气头上的时候,偶然看到了隔壁房间试演配角的容鹤,忽然觉得他那身恬淡的气质非常适合喻无瑕这个角色,演技也可圈可点。   制片方那边得知情况后,深思熟虑一番,最终也同意让容鹤试试。   面试容鹤的人并非选角导演,而是林导本人。   终于见到自己一直想合作的导演,容鹤按捺住内心的紧张,鞠躬道:“林导好,我是来试戏的容鹤,还请您多多指教。”   林导和气道:“小容是吧,为了节省时间,咱们话不多说,就直接开始吧。”   这场面试总共有三个试演片段。   第一个是喻无瑕去昆山派修炼数载,终于得到下山探亲的机会,于是不眠不休御剑千里,岂料竟看到自己全家惨死的景象,昔日桃红柳绿的小镇也化作一片焦土。这是喻无瑕这个人物黑化的导火索。   林导给他简单地说戏之后,容鹤稍作酝酿,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段独角戏结束,帮忙搭戏的演员也到了。   几场表演下来,林导在旁边频频点头,对容鹤的表现相当满意。   之后,林导又听容鹤阐述了对于喻无瑕这个角色三段人生的感悟,包括今后打算如何演绎,当即就拍了板——   “我看了你演的几部戏,你是属于稳定进步型的,可塑性非常强,你这次好好演,让某些空有流量的人搞清楚,只有演技才是演员唯一的资本。”   *   从大厦出来,容鹤终于卸下了矜持的笑,忍不住激动地喊了句“yes”,第一反应就是跟陆霄远汇报结果。   他打开微信,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说,聊天框突然蹦出一行字:「结束了吗?」   他立刻打下“结束了”,发送之前,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成功了。   发出去后,容鹤捧着手机,看着聊天框顶部的“正在输入中”五个黑字,心脏怦怦直跳。   几秒钟后,陆霄远回复:「恭喜。」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容鹤还是反复看了好久。直到脸颊在凌冽的寒风中被冻得泛红,他才收回手机,双手在脸上搓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容鹤没有立刻打车,而是竖起衣领,裹住半张脸,在行道树下慢慢走了一阵。   菱北的冬季是肃杀的,并不存在什么美感,就算最浪漫的诗人行至此处,举头看那如同蛛网般纵横交接的枯枝,恐怕也吟不出什么漂亮的诗句。   但容鹤心情好,一双弯弯的眼硬是从这灰败单调的景致中,窥到了几分隐晦的温柔——   就在他头顶一米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个精致的鸟巢。   来年,应该会有鸟儿回家。   大树就算掉光了引以为傲的绿叶,也还是那般坚韧地挺直脊梁,孤身忍过寒冬,再以最美好的状态迎接他的鸟儿。   容鹤想着,心中突然触动万分,举高手机,把鸟巢拍了下来。   *   在接戏方面,付苗虽说有作为经纪人的考量,但还是充分尊重艺人自己的想法,支持容鹤接下《昆山雪》男二号。   合同敲定之后,容鹤和《昆山雪》剧组一起吃了个饭。   除了女主演唐伊娜因为行程问题没能赶来,其他五个戏份最多的演员都到场了,包括饰演本剧吉祥物小师弟的晏景。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生疏,敬了一圈酒之后,气氛就活络了起来。   蒋甚来得有点晚,一进门就直接坐到了容鹤身边的空位。   容鹤立刻站起身,说了句:“蒋老师好。”   “客气什么。”蒋甚拉着他坐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叫甚哥就行了。”   蒋甚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春风般的笑脸,席间对容鹤非常照顾,话也密,仿佛跟他很熟一样,和外界传闻的太子爷做派完全不一样。   连林导见状都不免惊讶地问:“你俩不是第一次见吗?”   蒋甚勾勾唇角,道:“我和小容嘛,也算是神交已久了。”   年龄最小的晏景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咱甚哥可是在综艺上号称‘跟全世界长得好看的人都熟’的男人。”   晏景此话一出,顿时引发一阵起哄。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玩笑,毕竟容鹤长得再好看,也不可能是蒋甚这个唯爱大胸翘臀的铁直男的菜。   蒋甚不乐意了,故作严肃道:“干嘛呢?这是我弟媳妇,刚才乱讲话的全都给我罚酒谢罪。”   因为这句“弟媳妇”,容鹤脸热了小半钟头。好在包间温度很高,再加上大家都饮酒,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点儿红。   这场饭局是林导亲自组的,虽说他在业内是出了名的严苛,但剧还没开拍,这会儿在饭桌子上倒是非常和气,尤其面对容鹤的时候。   容鹤是他亲自挑来救场的替补,他自然对容鹤关注颇多,言语间尽是看好和提携之意,手上酒也没停过。   容鹤酒量不行,但不好拂导演的面子,只能放开了陪他喝,喝到最后直接不省人事了。   *   陆霄远接到蒋甚电话,把人从饭店接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二点了。   借着走廊的微光和窗外的月色,他脱掉容鹤的外套,将人安稳地放在床上。   腰际的毛衣随着动作被掀起了一角,陆霄远突然感受到什么,没有立刻把手从容鹤腰下抽出来,而是动了动拇指,贴着衣摆的缝隙摩挲了一下那块略显凹凸的皮肤。   那腰很软、很细,压在他掌心,仿佛不堪一握,很难让人想到它曾承受过巨大的伤痛。   两年前,容鹤拍的谍战剧出了片场事故。说是有演员拍高空戏伤到腰了,血流了一地,据说还有可能瘫痪。由于是个小成本剧,也没有流量演员,剧组全面封锁消息后,并未引起多大的水花。   陆霄远是从片场道具师那里听到的消息,看到事故照片的时候,他正在国外拍戏。   从不请假的他当即跨越大洋飞回菱北市,连夜赶到医院,得知容鹤已经出院休养了,并无大碍。   他不知道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但那样的恐惧,他确信这辈子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喝醉的容鹤安静得过头,就连呼吸都比一般人要轻,半张泛红的脸颊陷进枕头里,柔和得如同窗外的月,完全不设防备。   这是健康、完整、真实、在他身边不会突然消失的容鹤。   也让他忍不住暂时不去计较刚才在饭店里,容鹤当着所有人的面,醉醺醺靠在某个男演员身上不撒手的行为。   陆霄远俯身看着眼前的人,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碰他的脸,就在指尖快要触及的瞬间,容鹤睫毛动了一下。   陆霄远猛然回神,迅速抽出手,起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模糊到难以分辨的呓语:“霄远哥……”   陆霄远步伐一顿,眼底是蓦然震碎的月光。 第17章 “小少爷。”   第二天,容鹤被闹铃叫醒,太阳穴的隐痛昭示着一场宿醉。   他昨晚睡得不怎么好,但也不算太差。   前半夜陷在梦中,有个高大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在他前方毫无留恋地走着。他的四周灌满人潮,耳边充斥大巴车呼啸的鸣笛声。无论他怎么拔足狂追,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种抓不住的无力感逼得他喊了那个人的名字。   后来,他脚下踏空,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但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在用手轻触他的头发。   那感觉如同蜷进了湖底,感受着月光、微风、落叶、细波,所有温柔的东西从身上一一抚过。   在持续不断的闹铃声中,容鹤最后用被子裹了会儿眩晕的脑袋,起身拿过手机摁掉闹钟,看到五分钟前有人给他发了条消息。   是晏景。   《昆山雪》主要演员之一,昨天饭局上加的,挺活泼可爱一小孩儿。   晏景:[鹤哥你起了吗?昨天你喝多了走不动路,甚哥要我帮忙扶着你。结果陆老师来接你的时候看到了,好像挺不高兴的。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吧,千万别吃我醋,我是无辜的!!拜托了拜托了/哭泣/哭泣]   容鹤迅速扫完这一大段“情绪充沛”的话,揉了揉太阳穴。   除了陆霄远来饭店接他,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醉酒后发生了什么,总之不会是晏景说的这样。   很有可能是陆霄远高冷的外表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错觉,让晏景误会了。   他无奈笑笑,回了句“没事,别放心上”,然后扔掉手机,想着等下吃早餐的时候,应该好好给陆霄远道个谢。   *   今天天气不错。   窗外天空湛蓝而又高远,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地倾泻进落地窗,却照不进陆霄远眉间略微隆起的折痕。   容鹤下楼的时候,陆霄远身着黑色居家服,正坐在餐厅里看书,心情看上去居然真的不怎么好,人也挺严肃的。   容鹤脚步不由得慢了几分,单手握住黑色栏杆,在楼梯口努力复盘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被一桌人灌醉后,蒋甚不顾他的劝阻给陆霄远打了电话。   然后,陆霄远来了。   他那时候正被人扶着,只能艰难仰头,透过醉意朦胧的双眼,依稀看到陆霄远皱着眉头,沉下声音对某个人说了句:“把人给我。”   再然后,他就断片了。   该不会是他昨晚吐在了陆霄远身上,或者耍酒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容鹤背上瞬间起了一层尴尬的热汗。   他自认为自己虽不擅长喝酒,但酒品一直不错。用张彦的话来讲,他喝了酒比没喝酒的人还安静。   思来想去,想不出陆霄远不高兴的原因,只能先排除掉晏景说的吃醋。   容鹤硬着头皮走过去。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双人份早餐,用保温罩扣着。   今天是他们共进早餐的第十天。   容鹤看了眼墙上的日历,无意识地在心里记着天数。   “你平时都是像昨天那样喝酒的吗?”陆霄远突然开口,视线依旧落在书本某一页的某一行字上,许久没有挪动。   容鹤切培根的动作一顿,仿佛陆霄远是在看着自己。   他摇头道:“我其实不太喝酒。”   陆霄远抬起眼,满脸写着“不信”,见容鹤依旧真诚地看着自己,才道:“上个月在火锅店,你也是喝得烂醉如泥,走不动路。”   轰——   容鹤心中一声惊雷乍响。   这是他们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提及火锅店那场尴尬的重逢。   他还以为陆霄远那天是喝多了,对当时发生的一切没有记忆。毕竟陆霄远后来一直都是无事发生的态度。   谁知陆霄远不仅记得,还目睹了他逃走之后灌醉自己的样子。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见容鹤撑着额头不说话,陆霄远再度想起他昨晚毫无防备软倒在其他男人怀里的场景,语气不免严肃了几分:“出门在外喝得不省人事,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人,这样不安全。”   容鹤依旧心虚扶额,瓮声瓮气道:“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的。”   陆霄远道:“男人也没那么安全,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   “啊……”对于陆霄远的执着,容鹤有些不解。   虽然陆霄远的提醒也有一定道理,但他总觉得陆霄远言重了,毕竟他们所处的是法治社会,而他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容鹤沉默地咀嚼了一会儿三明治,突然想起什么。   陆霄远该不会是嫌他麻烦吧!   毕竟昨天都那么晚了,还要冒着冬天的寒风,去接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醉鬼。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迟钝了,连得到别人的帮助都搞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何况那个人还是陆霄远。   容鹤咽下嘴里的食物,坐直身体,叫了声“陆老师”。   陆霄远也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看向他。   容鹤郑重其事道:“谢谢你昨天接我回家,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这么麻烦你了。”   然而,陆霄远脸上的沉郁并没有因为容鹤的道谢消散,反倒隐隐有了扩大的趋势。   容鹤这话说得太客套了,仿佛昨天那个在梦里柔声唤他名字的是另一个人。   陆霄远眼底明明暗暗,半晌才道:“以后确实不能这么掉以轻心,但如果还有下次……”   容鹤心里一紧,还以为陆霄远要说什么警告的话。   下一秒,他轻咳了一声:“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   声音忽而变得好温和。   容鹤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几分,低头塞了一大口三明治,没头没脑地“哦”了一声,用柔软的发旋对着陆霄远。   在很多年前,容鹤常用这个动作以示乖巧,虽说是无意识的,但陆霄远没有一次不妥协和投降。   容鹤皮肤天生偏白,在阳光的照耀下,脸颊几近透明,折射出些许少年气,还有这么多年都没变化的纯真——永远不设防备,永远对周遭的觊觎和意图毫无察觉,哪怕就漏洞百出地摆在他面前,朝夕相处的距离。   但同时,他也擅长规避,一但察觉到什么异样,就会立刻躲得远远的,甚至一狠心就是十一年的不告而别。   陆霄远换了个舒展的坐姿,突然发出意味不明地轻笑:“还是个小少爷。”   啪嗒——   这久违的,又略显亲昵的称呼,让容鹤刚叉起的水果片又落回盘中。 第18章 “你不要哭了。”   分明只是基于当下语境一句不经意的调侃。   容鹤再清楚不过。   但坏就坏在陆霄远话中带笑,那语气,和十一年前太像。   所以他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在陆霄远面前回忆起过去,想起陆霄远第一次叫他“小少爷”的场景。   那时候,陆霄远十七,他十五。   十五岁的容鹤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老家最乱的区域,一个被当地人称作“王八湾”的地方。   这片区域其实有正经名字,叫“黄发湾”。而“王八湾”这个诨名在方言上不仅与之谐音,还有“水浅王八多”的意思。   容鹤从出租车上下来,第一印象就是“脏”,太脏了,简直无从下脚。   两旁的路牙子挂着经年累月的黑褐色油污,散发着异味,几个青皮寸头纹着大花臂的男人不嫌脏地坐在上面抽烟。   发廊门口,数九寒冬却穿着暴露的女人向过路的男人抛着媚眼。碰上起色心上钩的,便立刻化作水蛇缠到对方身上,三言两语哄进温柔乡。   容鹤不敢多看,即使掩住鼻子,也难挡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这里肮脏混乱、暗藏危险,简直和他爸爸告诫他的一模一样。   他穿着干净熨帖的蓝白校服,背着有棱有角的黑色双肩书包,仿佛一个擅闯禁地的入侵者,一路被人用各种目光盯着。   他攥紧书包带,闷头往前走。   脚步和心跳你争我赶,越来越急。   直到看到不远处烧烤摊前那个高大身影,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瞬间被安全感包围。   四平米的空间太小,还要摆个烤架,有点容不下一米八的男生。只要稍微往前一探头,就会碰到用铁丝拴着的裸露灯泡。   但陆霄远始终站得笔直,身姿如同一棵挺拔的树。   再走近些,陆霄远的脸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他没什么表情,眉眼冷峻,嘴角还有一道结痂的褐色伤口,在电灯泡锐利的白光下显得异常富有血性,没有半分颓败的感觉,更别提那日惊鸿一瞥的厌世感——   三天前,在操场边的小巷子里,作为值日生的容鹤第一次见到比他高一届的陆霄远。那时的陆霄远正受着伤,孤零零靠在阴冷的墙角,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人间消失,弄得容鹤心惊肉跳。   容鹤悄悄走到陆霄远家的摊位旁,没过去打扰,坐在一张桃红色的塑料凳上,双手托腮,看着五米外陆霄远娴熟的动作——   翻烤、撒料、装盘。一气呵成。   充满超越少年感的锐意。   容鹤有点看呆了,直到陆霄远大步将铁盘端到一桌客人面前,转身走向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立刻站起身,喊了句:“陆学长。”   陆霄远轻轻挑起眉梢,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容鹤诚实道:“我找你班主任问的。”   陆霄远又问:“那你来做什么?”   容鹤指了指陆霄远的腹部:“我来探望你,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去诊所换纱布。”   陆霄远淡淡道:“不用,这种小伤,我自己能处理。”   肚子上都缝针了,还能是小伤?   容鹤瞪大眼睛。   陆霄远显然没有招待同学的经验,他对容鹤道:“那边有汽水,自己去拿。”   容鹤立刻跑到堆放可乐的角落,乖乖拿了一瓶回来,拧了两下,递到陆霄远面前,眼巴巴道:“拧不开。”   陆霄远没接,低头看他:“我手上有油。”   容鹤只得悻悻然缩回手,继续尝试。   陆霄远在旁看得直皱眉,摇摇头道:“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吗?”   他带着轻笑,语气略有调侃之意,说话间微微抬起下巴,尽管还没成年,但下颌线已经初显棱角。   被陆霄远调侃成“小少爷”,容鹤一阵窘迫,脸也红了,那抹红晕在白皙的皮肤和刺眼的灯光中分外显眼。   陆霄远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在深蓝色的围裙上蹭了蹭手,结果越蹭越脏,便索性抽出几张卫生纸,包住瓶身和瓶盖,用力一拧,没拧开。   再用力一拧,还是没拧开。   陆霄远皱着眉,大拇指顺着瓶盖摩挲一圈,仔细研究了片刻,发现确实不怪容鹤力气小,是这瓶汽水包装有问题,恐怕要拿刀子把防盗环割出口子才能打开。   “等着,我再去给你拿一瓶。”陆霄远说完就去洗了个手,在一箱汽水里挨个儿检查了半天。   就在这时,对面闹哄哄的面馆突然发出碗碟碎裂的巨响,两桌人毫无征兆地扭打了起来,脏话冲天。其中一人抡起酒瓶,照着另一人的脑袋狠狠就是一砸。   血飞出来的瞬间,容鹤一把捂住了眼睛。   往回走的陆霄远见状,当即扔下汽水,喊隔壁卖水果的老头帮忙看一下摊,抓住容鹤的胳膊将他带离了小吃街。   暴力和混乱被夜色阻隔在深处,安静的路灯下,陆霄远问容鹤:“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容鹤轻轻喘着气,摇头道:“不用了学长,我打车就好。”   陆霄远看着他煞白的嘴唇,不放心道:“你没事吧?”   容鹤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没事,就是见血了有点反胃。”   陆霄远惊讶:“你怕血?”   容鹤盯着脚尖道:“我只是不喜欢暴力,害怕有人受伤。”   陆霄远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那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不仅不怕,还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做了个傻乎乎的自我介绍,发现他受伤之后,执意架着他去附近的诊所,甚至不惜翘掉一堂课,被教导主任免去了“值日生”的光荣称号。   这个问题有点难,容鹤没能及时回答。   但在他第二次来“王八湾”找陆霄远的时候,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那天,还是一样霉湿的夜晚,月亮起了一层模糊的毛边,扎在人心上生疼,仿佛赤裸裸的挑衅。   容鹤鼓起勇气再次来到“王八湾”,却看到那简陋但井井有条的烧烤摊变得一片狼藉。   六七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将陆霄远逼到墙角,周围的人全都视若无睹般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   这些人穿着虹榆七中高二年级的校服,脚上登着一双比一双贵的球鞋,很明显是跟陆霄远一届的富二代。   为首那人开了瓶啤酒,威胁道:“你把这瓶酒一口闷了,我就放过你,还有你家这个破摊子。”   说着还往酒里吐了口口水,引发一阵哄笑。   陆霄远嘴角伤口又裂开了,流着血,表情冷得吓人。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瓶子,突然抬腿就是一脚,把人狠狠踹翻在地。   其他人都愣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纷纷要扑上去揍人。   容鹤连忙大喊一声“住手”,然后把书包用力摔到地上,发出巨响。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趁机冲了过去,挡在陆霄远身前怒吼道:“你们目前已经触犯了法律,监控全都拍下来了,证据确凿,我爸爸是思杰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容思杰,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几人闻言,竟然真的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顾忌。   虽说是群无法无天的富二代,但草包成分偏大,何况“容思杰”这三个字的确声名显赫,确实挺能唬人的。   为首的那个捂着腿,说了句“给我等着”,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容鹤一直挡在陆霄远面前,等那群人走没影了,才感到一丝腿软。   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脏兮兮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创可贴,撕开后小心贴在了陆霄远嘴角上,白净俊秀的脸皱成一团。   陆霄远唇角忽然弯了一下,虽然很短暂,但弄皱了容鹤刚展平的创可贴,留下了明显的证据。   容鹤和他脸对着脸,吸了吸鼻子,问:“学长,你笑什么?”   “笑你傻乎乎的。”陆霄远说完,突然将容鹤抵在墙根处,低下头严肃道,“你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你对他们自报家门,只会让他们记住你,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青春期的男孩多少有点荒诞又鲁莽的英雄主义情结,尤其是容鹤这种活在真空状态,又正义感爆棚的小少爷。   “我才不怕他们。”容鹤斩钉截铁道,“我爸真的是很厉害的律师,所以学长的闲事,我下次还会管,而且管定了。”   容鹤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如同许诺,双眸比天边的月光明亮万分。   而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的确恐惧暴力,但不害怕被暴力环绕的陆霄远。   因为从第一眼起,他就对陆霄远燃起了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这和身高、年龄、力量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单纯想保护这个光彩夺目,却被推入淤泥的灵魂。   尽管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陆霄远究竟被怎样的混蛋缠上了。   ……   陷入突如其来的回忆,而且还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往事,容鹤太阳穴突突直跳,咀嚼食物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握着热气腾腾的玻璃杯出现在他眼前。   “蜂蜜水,缓解头痛。”   短短十五分钟的早餐时间,容鹤在陆霄远面前揉了三次太阳穴。   容鹤没接,而是呆滞地抬起头,仰望陆霄远。   想起昔日那个被油污和恶意包围的孤单少年,再看到眼前横扫大半个演艺圈、受无数资本争相追捧、被千万人称作“下凡天神”的英俊男人,他蓦地有些鼻酸,心脏也泛起密密的疼,心说“还好,还好”。   他最终没能做到的承诺,陆霄远自己也一样扛过去了。   俯仰对视间,陆霄远怔了怔,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慌乱。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刚才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一点。”   容鹤还没来得及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猝不及防听到陆霄远这句话,不禁面露疑惑。   陆霄远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容鹤眨眨眼,更疑惑了。   他刚要开询问,就看到陆霄远把玻璃杯放到桌上,单膝点地半蹲在他面前,仰起头道:“我收回那些话,你不要哭了,好吗?”   话里满是不太熟练的哄人语气,声音很轻。   容鹤吓了一跳,赶忙拿起一旁的手机当镜子,发现自己的眼圈居然红了。 第19章 “把对方弄哭了怎么办,”   容鹤连忙眨回眼底的水光,摆手澄清道:“不不不,我没哭,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别误会啦。”   “可你眼睛,红了。”陆霄远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容鹤的眼尾,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屈起了指关节,只是轻擦而过,带走了睫毛上的一滴水珠。   容鹤干笑道:“可能是没睡好充血了吧哈哈。”   陆霄远一脸“你看我信么”的表情。   哭了就是哭了。   陆霄远只认眼见为实,也确实没有猜错。   可那些回忆,光是在陆霄远面前想起都会有负罪感,更别提开口解释了。   容鹤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好在陆霄远还算配合,没再提这件尴尬的事,只是情绪变得异样了起来,脸上表情也挺复杂的,搅的容鹤一颗心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敷衍了陆霄远,还骗了陆霄远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越想越过意不去。   早餐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容鹤上楼的动作很快,但他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做贼一样关上了房门,打开手机,在某知名问答平台上提问:对方误以为他把我弄哭了,怎样在不说明真实原因的情况下,巧妙地让对方相信这事并不怪他?   他刚选择“情感类”标签把问题发出去,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一条回复:太巧了题主,我十分钟前刚回答了一个问题,“把对方弄哭了,对方又装作没哭怎么办”。   他点进这位答主的主页,果然看到了答主说的那个问题。   提问账号是个顶着系统默认头像的全新账号,名为“用户5200617”,提问时间和他前后不过十五分钟。   既然上天赋予了这样的巧合,那或许可以和这位“用户5200617”交流一下,说不定能从双方想法中获取灵感。   于是,容鹤点开了这位网友的私信。   毛茸茸的大鸟:「你好,这是我刚才发的提问>>链接,看到你的困惑感觉咱俩挺巧的,所以想和你交流一下。」   几秒后,对方发来回复。   用户5200617:「嗯。」   毛茸茸的大鸟:「要不你先大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   用户5200617:「他大晚上跟一群不熟的人在外面喝得烂醉,安全意识太过淡薄,思想也有点单纯。我强调了一下安全问题,顺带调侃了他一句“小少爷”。然后他被我气哭了,但他嘴硬说没有哭。」   容鹤边喝水边看,看完之后,水也从湿润的嘴角淌了出来。   这剧情为何如此眼熟??   这位用户5200617该不会是……   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从心头浮现了出来。   容鹤惊得连水杯都拿不稳。原来像陆霄远那么高冷的人,也会有在网上虚心求助的时候吗?   但现在显然不是震惊这个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搁下水杯,表情认真地回复道:「不是嘴硬,他没有生你气。」   用户5200617:「你又不是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毛茸茸的大鸟:「因为我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我知道。」   用户5200617:「你是哭的一方还是弄哭人的一方?」   容鹤害怕露馅,便做贼心虚地打了行字发出去。   毛茸茸的大鸟:「我是跟你一样的一方。」   用户5200617:「那你的话并没有参考价值,很可能是你自我感觉良好。」   毛茸茸的大鸟:「不会的,他当天晚上下班回家就给我带了小礼物,如果他真的生气了,怎么会带礼物给我呢?」   然后,对面再没回复。   几分钟后,他听到窗外车子启动的声音,微信上也收到了陆霄远发来的消息:「我出门了,下午回。」   这是陆霄远第一次向他汇报行程。   容鹤立刻回复:「嗯嗯,路上注意安全。」   *   容鹤今天也有工作,下午要去参加《昆山雪》的主创大会。   非同于林导昨天组的私人饭局,这次导演、制片、编剧、原著作者都会到场。   会议结束后,一行人又进行了必要的应酬,但容鹤这次坚决没再沾一口酒,并且争取提前离场。   到家的时候,刚好晚上八点。   陆霄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电影的剧本,听到大门口有动静,便抬起头,眼神漫不经心地瞟过容鹤手中精致的纸袋,移开,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瞟了一次,在容鹤换好鞋直起腰的时候,迅速挪回剧本上。   容鹤将蓝金色的纸袋藏在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然后双手把纸袋捧到了陆霄远面前。   陆霄远喉结滚动,抬头看向容鹤,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容鹤清了清嗓子道:“Destiny的甜蜜惊喜,买给你的。”   他早上为了说服陆霄远,在私信里随口编了个故事,后来去开会的路上越想越觉得应该落实一下。   但他并不知道现在的陆霄远喜欢什么。他漫无目的地打开手机相册,翻看那三千多张和陆霄远相关的图片,在出租车路过街角甜点屋的时候,突然灵光乍现。   他想起陆霄远的路透图上经常出现同一款名为“甜蜜惊喜”的小蛋糕,包装袋上的店名是Destiny,由此他断定,陆霄远应该非常喜欢。   于是饭局一结束,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那家店,冒着寒风,在气温跌破零下的户外排了一个小时的大长队,赶在关店前最后几分钟买到,一路揣在怀里带了回来。   Destiny的包装非常精美,封口处还贴着一个立体小爱心。陆霄远目光摇曳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往中岛台走去。   容鹤还以为陆霄远不接受他的“小礼物”,正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紧急思考对策,一抬头就看到陆霄远又折返回来,手上多了杯白雾腾腾的热水。   陆霄远从他手里接过袋子,把玻璃杯塞进了他手心。   他下意识地双手捧住。   温烫顿时从掌心席卷入冻僵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打了个热寒交替的哆嗦。   陆霄远打开包装袋,蛋糕甜丝丝的气味瞬间蔓延出来,还带着几分现烤的温热。   他问容鹤:“多久买到的?”   容鹤道:“挺快的。”   陆霄远看着容鹤被北风吹到泛红的脸颊,道:“这家店不好排。”   谎言被表演行家当场拆穿,容鹤只好道:“呃,也就四五十分钟吧。”   “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陆霄远低头看他,目光在背光的方向尤为深邃。   哪怕容鹤是演技在线的演员,也无法在和陆霄远对视的情况下撒谎,他低下头道:“路过这家店了,正好你喜欢这款蛋糕,就想着要不要买给你。”   陆霄远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容鹤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作“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短短几分钟,他后背已经冒了一层薄汗。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   要是他告诉陆霄远,他存的很多张路透图里都有这家店的蛋糕,那他说完就可以直接找根面条上吊了。而且,陆霄远非常反感代拍行为。   容鹤大脑飞速运转,揉着鼻子含糊道:“呃,我在小齐那儿见过,所以猜的……”说着便伸手要去拿陆霄远手里的纸袋:“那个,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其实也不用勉——”   陆霄远抬起手臂,把蛋糕举高,让容鹤急匆匆地扑了个空。   他垂下眼睛道:“我喜欢。” 第20章 “路过。”   陆霄远返回沙发坐下,拆开蛋糕包装,直接拿出一个吃了起来,动作快到让容鹤有种“生怕被抢走”的错觉。   容鹤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沙发上的剧本,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回房间去,以免打扰陆霄远工作。   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陆霄远冲他勾了勾手,道:“过来一起吃吧。”   这款“甜蜜惊喜”名副其实,非常非常甜,是容鹤最喜欢的那种发腻的口感,一般人吃了会觉得齁嗓子。   他点单的时候店员就提醒过他,“甜蜜惊喜”是专为极端嗜甜人士推出的特别款,购买需谨慎。   其实他也没想到,曾经口味清淡的陆霄远,现在居然热衷甜食。   不过,事物是动态发展的,没有什么人会一成不变。况且陆霄远是圈内有名的工作狂,前几年处在事业上升期的时候,拍戏强度非常大,吃甜的能快速恢复精力。   刚才在饭局上,容鹤急着回家,也没顾得上吃几口菜,吃完一整个小蛋糕之后,很快有了继续吃第二个的欲望。   可这毕竟是送给陆霄远的礼物,他不好意思多吃,便抽出纸巾擦了下手,托腮看着一旁的陆霄远吃。   陆霄远问:“你不吃了?”   容鹤道:“给你买的,你多吃点。”   话虽这么说,回想起奶酪和芝士的香甜,他还是不经意间咽了口口水。   陆霄远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拿起一个蛋糕递到容鹤面前:“算我请你的。”   客厅开着柔和的壁灯,只有沙发这块是亮的,暖色调的灯光倾垂而下,在陆霄远肩头撒下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   这一刻的陆霄远,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可触。   容鹤像被蛊惑了一般,有些怔愣地张开嘴,就着陆霄远的手咬了一口, 咽下之后,又咬了一口,吃到一半,才如梦初醒。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居然让陆霄远喂他了!   容鹤夺过陆霄远手上的半个小蛋糕,说了句“我自己来”,然后迅速别过头,脸红得快要原地蒸发了。   *   主创大会之后,第一次剧本围读会也紧锣密鼓地展开,地点就在菱北市一家酒店。   《昆山雪》是一部由视频网站巨头新叶视频和蒋甚共同投资的大女主仙侠剧。   女一号唐伊娜,娱乐圈五大花旦之首,素有“收视女王”之称。   还有五六个老戏骨和好几个人气流量作配。   其他几个重要配角虽说没什么大的知名度,但无一例外演技不凡。   阵容堪称豪华。   马清禹来得最晚,一进门就看到了容鹤。   两人四目相对,容鹤率先说了句:“好久不见了。”   马清禹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气声,整个五官只有眼珠下移了几分。与其说是回打招呼,不如说是一种通知——通知容鹤自己还记得他。   那溢于言表的傲慢和敌意,连一旁的唐伊娜都看出来了。   所以当马清禹热情地给她打招呼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纤长的手指撑住下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还留在剧本上。   倒不是她好打抱不平,只不过她是个怕麻烦的人,不希望周围的同事把私人恩怨带进工作,整天搞宫心计,尤其是容鹤和马清禹都和她有不少对手戏。   被马清禹当着所有人的面拂了面子,容鹤有些无奈,但并未生气。   当年,他和某戏剧学院的马清禹一起在大学城的男仆咖啡厅打工,机缘巧合,他被人拍进短视频里,意外走红网络。   后来听那个短视频博主私下说,其实他是马清禹请来拍自己的,结果把容鹤拍进去,反倒让容鹤先入了圈。   之后,他也因为工作关系和马清禹见过几次,但马清禹的态度一直很傲慢,尤其是有了人气了之后,看他表情就像看个可怜的失败者,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他不是个蠢人,知道马清禹还在为当年为他做嫁衣的事情耿耿于怀。   面对马清禹不加掩饰的敌意,容鹤倒是挺豁达的。   当初他借了马清禹的“东风”入圈,本就是侥幸,后来没马清禹混得好,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   人员到齐,剧本围读正式开始。   《昆山雪》的故事发生在仙侠世界,围绕着一场渗透玄门百家的阴谋展开。   女主苏引月是昆山掌门人的小女儿,在历练中一步步走出身为女子的束缚,开宗立派,名扬天下。男主孟弦星是昆山附属门派遗孤,惨遭灭门后暂居昆山。而容鹤饰演的喻无瑕则是昆山掌门救命恩人的儿子,流落在外,被安乐镇的农家收养,十岁那年入昆山门派。   喻无瑕在昆山修炼数载,入世游历之前回了一趟家乡,却发现全镇人都被杀害。凶手是来自十三鬼岛的恶人,目的是为了得到镇压于安乐镇的邪神心魂,以此获得颠覆尘世的力量。   惨案发生时,有人向各大门派发去求助。最终却只有女主一人赶到,还因为救人险些掉进地缝,被喻无瑕舍身抛了出来。之后男主赶到,和女主一同救出被困于地底的喻无瑕。   三个刚刚出世的年轻人此刻还不知道,十三鬼岛屠杀安乐镇的时候,其他门派都是默许的,他们嘴上说着要封印邪神心魂,实际上比谁都想得到这份力量。而唯有借恶人之力打开一道缺口,才能让邪神心魂重现于世。这也是各大门派都感知到了异动,却只有男女主赶往相助的原因。   此事之后,各大门派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古怪命案,修仙界隐隐有了大乱的征兆。   正在游历的三人帮忙查案,顺藤摸瓜发现了上古邪神的痕迹。却不知这一切祸乱,其实都与喻无瑕有关。喻无瑕在跌进裂缝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邪神的心魂所侵蚀。   在原著的结局中,化作邪神的喻无瑕战败,苏引月承接了从他那里渡来的心魂,催生出正邪同体,一手开创了全新的秩序——在这个新尘世里,善恶如同拧紧的麻绳,交织并行着。只是再也没有伪善和冤屈,好人好的真诚,坏人坏的彻底。   但为了弘扬真善美,剧版结局改成了苏引月闭关修炼,凭借内心的刚毅逆天改命,战胜了体内的邪神魂灵,出关后肃整仙门百家,成为第一任女盟主,在夫君孟弦星的辅佐之下将正道发扬光大,传出一段“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佳话。   由于情节无法孤立,这个修改引发了蝴蝶效应,导致由马清禹饰演的男配角尤佳戏份锐减,相反,容鹤戏份变多了。   对此,马清禹直截了当道:“我不同意把结局改成这样,我想原著的粉丝也并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烂大街的结局。”   负责结局的编剧是个年轻姑娘,她尴尬道:“如果大家都觉得有问题,这块其实也可以再打磨一下。”   马清禹道:“石头打磨一万遍也是石头。”   其他编剧闻言,也纷纷出言解围。   虽说剧本围读本就是给大家一个讨论剧本的机会,但马清禹完全不顾大局,态度过于嚣张,弄得几位编剧都有点下不来台。   看到身旁的容鹤一脸吃惊,晏景见怪不怪地小声道:“他背后有人。”   容鹤点点头,明白了。   这种事情在圈内屡见不鲜,只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目中无人的情况。   最终,林导拍手打了个圆场:“有问题先记下来,慢慢梳理。”   林导发话之后,马清禹终于收敛了一点,但话锋一转道:“还有,为什么剧版要给反派洗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的人是容鹤。   瞬间被拉进话题中心,还在思考庞杂人物关系的容鹤不得不坐直身体,然后抿了抿唇,没轻举妄动,想看看马清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马清禹面露讥讽道:“现在的观众已经不吃这套了,取这种巧没必要,拿不到多少红利的。”   这番话的针对性太明显了,原本容鹤还打算置之不理,但一眨眼“加戏”和“改戏”的帽子都快扣到脑门上了。   正当他准备开口,一直没动静的男一号蒋甚突然发话:“反派?我记得你刚才提到了原著,既然你看过原著又忠实原著,怎么会认为喻无瑕是个单纯的反派呢?”   蒋甚摸了摸下巴,眯着眼道:“你该不会只看了自己那部分吧。”   蒋甚这话没留情。其他人脸上都在笑,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   马清禹被噎了一下,没料到传说中的太子爷居然会帮容鹤说话。他的确没怎么读过原著,只好咬咬牙,不敢和蒋甚硬来。   围读一直进行到晚上,马清禹虽然收敛了几分,可还是明里暗里针对容鹤,搞得容鹤原本平和的心态也开始不适了。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对待马清禹的态度不再似开始那般客气。   屋里空调温度开得太高,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浮气躁,要靠林导主持大局,会议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容鹤灌下半瓶矿泉水,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捏眉心的时候,突然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陆霄远发来的消息:「几点结束?」   他立刻回复:「不知道,感觉遥遥无期。」   回完消息,陆霄远那边没动静了。容鹤心里的那点烦闷却如同雪化般一扫而光,连看马清禹那张趾高气昂的脸都顺眼了许多。   他刚把手机息屏,就听到晏景在他耳边问:“鹤哥,笑什么这么开心?”   容鹤摸摸脸,问:“我在笑吗?”   晏景点点头:“而且笑得好诡异。”   容鹤闻言,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   可能是陆霄远突然给他发消息问他行程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吧。   容鹤装作无事发生地挺直脊背,却忍不住又往桌下偷看了一次手机。   蒋甚和马清禹还有通告要赶,提前离席。散会后,唐伊娜被保镖们众星拱月地接走了,几个配角也相继离开。   最后走出酒店的是容鹤和晏景。   推开大门,扑面而来一股雨水的味道,容鹤深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被热空调和剧本塞满的大脑终于放空了几分。   今天雨下得突然,酒店只剩最后一把伞了。晏景的司机在路上出了点剐蹭事故,一时来不了。晏景也打算叫车回去,便和容鹤共挤一把伞。   酒店的伞不大,装不下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晏景便抓住容鹤的大臂,尽量充分利用伞下空间。   两人贴在一起走下台阶,步入雨中,容鹤才发现对面的空地上站了个戴着口罩、身着烟灰色立领大衣的男人。   他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心有所思所以幻视了,但那人并未消失。   路灯下,陆霄远周身被摇曳的雨丝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白。即使打扮得再低调,也依旧摆脱不掉那身亮眼的气质。   好在这是高档酒店,不会有闲杂人士出没。   容鹤认出了陆霄远,不代表晏景也能认出来,他依旧抓着容鹤的胳膊,直到陆霄远在伞檐下抬起眼,拉下口罩,他才暗道一句“卧槽”,立刻放开容鹤,手背在身后以示清白,差点儿把手上的伞都丢了。   容鹤吃惊地望着来人:“你怎么在这?”   陆霄远一言不发地走到容鹤面前,从大衣口袋中伸出手,将他从晏景伞下揽进自己的伞下,然后问他:“怎么不找酒店要把伞,身上都湿了。”   容鹤还来不及反应,鼻腔便顿时盈满了冷冽的雪松气息,他悄悄吸了一口,道:“酒店只剩这一把伞了。”   晏景看着面前拥在大伞下的人,撑着自己的小伞挠了挠后脖子,强颜欢笑道:“陆老师你好,又见面了哈。”   陆霄远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疏离态度。   晏景虽然只有十九岁年纪小,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差。他非常识趣地和容鹤道别,然后快步离开了。   不期然见到陆霄远,容鹤说不开心是假的。   往停车方向走的时候,容鹤仰头看向陆霄远近在咫尺的侧脸,再度问道:“陆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霄远道:“路过。”   容鹤想起那次去冯子翊剧组探班,陆霄远也是恰好路过,便道:“好巧,你又路过了,是在这边有工作吗?”   “不是,是因为下雨了。”   “啊……”   容鹤还没从超长围读会的疲惫中缓过来,懵懵的,完全没弄明白“下雨”和“路过”的内在逻辑。   几秒钟后,他想起陆霄远一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突然联想到什么,脚步一顿:“陆老师不会是因为下雨,特意来接我的吧?”   容鹤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咬着舌尖,心说自己真是开会开糊涂了,居然就这么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正当他要找补的时候,陆霄远竟然“嗯”了一声。   搭在他肩膀上的大手意味不明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掌心略施薄力,推着他向副驾驶的方向走去。 第21章 “毕竟我是你男朋友。”   十二月的雨难得这么突然,如同倾倒般肆意拍打着窗玻璃。马路两旁都是焦急拦车的人,还有没带伞的在人行道上狂奔。   大雨制造了一场混乱,唯有车内仿佛被分隔出另一个世界,安稳又嘈杂。   安稳的是空气,嘈杂的是心跳。   容鹤盯着来回摆动的雨刮器,等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才有些坐立不安地开口:“谢谢陆老师,这种天气还麻烦你为我跑一趟。”   陆霄远并未接受容鹤的感激,挑起眉梢道:“我们之间非要这么客气吗?”   没等容鹤说话,他又道:“你给我买蛋糕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客气。”   容鹤张了张嘴,突然被陆霄远说服了。   他差点忘了,陆霄远一向是个有来有往的人。   就像当年,他送了陆霄远去医院,又在小吃街帮陆霄远赶走了那群来找茬的富二代,第二天,当他搬着半人高的习题集东倒西歪地下楼的时候,看到了抱臂靠在墙边的陆霄远。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陆霄远便二话不说,接过他手里的沉甸甸的习题集,转身往楼下走去,酷是挺酷的,但就是没有半句解释。他跟在后面追问了好久,才知道陆霄远是来还他人情的。   那时恰逢减负改革,为了让学生没有压迫感,教师办公室集体搬去了五十米外的另一栋楼。他作为课代表,每次把全班六七十本作业送到办公室之后,胳膊都像断了一样,连写字都抬不起来,做梦都想有个人帮忙。   他还以为陆霄远所谓的“人情”一次就还完了。   没想到第二天,陆霄远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那个颀长的身影依旧准时等在墙角。   时间一长,传言四起,说高冷的七中校草正在给一个高一学弟做跟班。还有陆霄远的爱慕者真诚向他请教,到底怎样才能接近校草。   对此,他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他在陆霄远面前才更像个小跟班。   陆霄远不过是每个早自习后帮他搬作业。而他不同,他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陆霄远身边,直到把这些相处一点一滴变成日常……   *   车子行驶到拥堵的红绿灯前,慢慢停下。   陆霄远突然问:“刚才那个是你同剧组的演员吗?”   “你说晏景啊。”正在回经纪人消息的容鹤点点头,“他在《昆山雪》里演我师弟,他其实也和你演过同一部剧,只不过你们没有对手戏。”   容鹤介绍的详细,但陆霄远对晏景本人似乎不感兴趣,他道:“你的同事好像有点怕我,我看上去有那么吓人吗?”   容鹤闻言,注意力瞬间从手机抽离出来,抬头看向一旁。   陆霄远也正撑在方向盘上,歪头看他,淡漠的表情难得充满困惑与不解,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苦恼。   马路上的光透过雨幕散落在陆霄远脸上,衬得那一贯沉冷的双眼如同冰消雪融,浅浅倒映出他的面容。   迷人,不吓人。   但看久了会心律不齐,继续持续下去还可能呼吸不畅。   容鹤同陆霄远对视了几秒,稍稍挪开视线,吐出一口气,哑然笑道:“陆老师,你可能对自己的形象有什么误解。”   陆霄远顿了顿:“那就奇怪了。”   容鹤不免有些诧异。   像陆霄远这种圈内顶级大佬,居然也会纠结一个十九岁孩子的看法。   不过话虽如此,容鹤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晏景看到陆霄远时的反应,思索一阵后,发觉晏景好像确实有点紧张,但并非是看到前辈的那种惶恐。   他摸摸鼻子,转念便想起了他喝醉酒的那天晚上。   “我明白了。”容鹤说,“那天林导请客,我不是喝多了吗,晏景说你看到他扶我的时候,表情不怎么高兴。他以为你吃醋了,第二天还给我发了好大一段消息,要我帮他跟你解释……反正他就是那种挺可爱挺招人喜欢的小男生,总爱脑洞大开。”   说起晏景这个全剧组的开心果,容鹤忍不住边讲边笑,直到对上陆霄远没什么表情的脸,才生生将未出口的笑意咽了回去。   可能对于陆霄远来说,这个事情并不好笑。   容鹤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闭嘴了。   陆霄远道:“那你怎么没帮他解释?”   容鹤道:“小误会而已,没必要浪费你的时间。”   陆霄远道:“可你就没想过,或许他说得没错呢?”   容鹤一愣:“什么意思?”   他再度看向陆霄远,目光微微颤动,眼中的紧张看在陆霄远眼里却成了警惕和惊吓。   陆霄远望着前方庞大的车流,半晌淡淡道:“毕竟我是你男朋友。”   容鹤刚平复没多久的心脏又被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狠狠击中。   几秒后,陆霄远补充道:“名义上也算。”   容鹤怔愣良久,脑中一瞬间冒出了“避嫌”二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完全建立起一个“有夫之夫”的认知体系,更别提经营恋爱人设。大多时候,他都如同影子般跟在陆霄远身后,陆霄远动一下,他就跟着动一下。   尤其是头几天面对陆霄远的时候,别说演情侣了,就连说话都如同走钢索一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那点心思暴露出来。   他从少时的一往无前,慢慢长成了一个会窃喜、会失落、会踌躇的人,但好在他也很好满足——   不能做真恋人,或许能尝试成为朋友;如果陆霄远不准备再给他一次当朋友的资格,那就再退一步,做个可靠的合作伙伴。   只要陆霄远不排斥他的出现,他就可以替自己找出无数条退路,退到陆霄远满意的距离为止。   其实能像现在这样被漫天夜雨包围着,坐在陆霄远的副驾座上,和陆霄远聊天,就已经是他十一年不敢妄想的场景了。   他笑了笑,小声道:“我以后会注意的,我没有做人男朋友的经验嘛。”   他语调带着俏皮的上扬,目光却垂了下去,睫毛挡住眼底的几分自嘲和失落。   *   等红绿灯的两分钟,容鹤连打了五六个哈欠,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心事重重,估计是探讨剧本的过程不怎么顺利。   车子重新上路后,陆霄远没再找容鹤说话,果然不到十分钟,身边的人就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容鹤睡觉的时候不打呼噜不磨牙,安静过头,温驯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衬得整张白净的脸亲和力十足。   这种柔和的长相非常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从而忍不住靠近。   所以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纷繁复杂的娱乐圈呆了七年的人,再见时,依旧如同少年般干净柔软,又别有一番踏实的韧劲。   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明显的缺点。   放任这样的人单身到二十六岁,也算是老天无眼了。   陆霄远心里不留情地编排老天爷,唇角却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脱下大衣,盖在容鹤身上。   冷不防被温暖包围,容鹤动了动。   陆霄远以为自己动作太重把人弄醒了,结果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顺便把脸埋进了陆霄远的大衣里。   睡梦中,容鹤感觉周围某种好闻的气息突然变得浓稠了起来,拥抱般强势驱散了冬雨残留的凉意。   就像那年钻进十七岁陆霄远的校服外套。   一路好眠。   *   下大雨的夜,车程变得无比漫长。   到达车库的时候,容鹤依旧安然睡着。   陆霄远看着容鹤眼窝的青黑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叫醒他,而是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解开安全带,把容鹤从车里抱了出来。   容鹤虽然不算矮,但属于骨架纤细的一挂,再加上身上没有赘余的肉,体重偏轻,抱在怀里手感刚刚好。   从车库到二楼卧室,容鹤一直把脸埋在陆霄远胸口。   陆霄远的外套还丢在车里,薄薄的羊毛衫根本挡不住容鹤呼出的气息。   湿热一点点浸润到皮肤,勾得心脏如同被小猫舔过一般,撩起痒意,但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硬扛着。   直到把容鹤轻轻放到床上,胸口那块濡湿的布料才瞬间凉了下来。   陆霄远替容鹤脱了外套和鞋,将被子严严实实拉到下巴,安顿好一切之后,放在容鹤耳侧的双手并没有立刻收回,而是继续将上半身撑在他上方十几公分处。   今天没有月色,卧室里只有从走廊外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陆霄远盯着容鹤淡色的嘴唇看了好久,突然发现什么,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转身离开了容鹤的房间。   房门“吱呀”靠拢的刹那,容鹤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般抓住胸前的被子,狠狠喘了一口气,睁大的眼中半分睡意都没有,唯有不可思议。 第22章 “找个老师。”   其实在车库的时候,容鹤就已经醒了。   鼻尖充盈着冷冽的雪松气息,迷迷糊糊间还以为是陆霄远抱着他,等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上盖着陆霄远的外套。   正当他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的时候,他就被陆霄远从车座抱进了怀里,还是用公主抱的姿势。   他不敢让陆霄远知道他醒着,因为他此时的脸一定红得没眼看,他只能把脸埋在陆霄远胸口装死。   直到陆霄远将他放在床上,这场漫长的“折磨”才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   然而,陆霄远却并没有离开。   由于闭着眼,他看不见面前正发生的一切,但别的感知被放得无限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慢慢靠近的温热气息,贴着他的脸颊,又萦绕过鼻尖。   平生第一次,他真正感受到剧本里写的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然而那鹿角顶的太用力,一下撞破了墙壁,让他呼吸猛然变得紊乱。   陆霄远应该是发现他在装睡了。   容鹤瞪大双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混乱中竟横生出一股古怪的懊悔——   如果刚才的演技能再精湛一点,没穿帮就好了。   *   第二天大早,两人在餐桌上相见,神色如常地坐在落地窗边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一个装作没拆穿,一个装作没被拆穿。   早餐后,容鹤收到了武术特训的时间,就在两天后。   近几年来,市面上大多数仙侠玄幻剧的战斗场景都是靠特效加持,演员只需要吊着威亚飞天遁地,再摆几个唬人的招式就可以了。   而《昆山雪》不同,它有非常多的近身肉搏戏,需要呈现出拳拳到肉的流畅感。其原著小说也是以画面感十足的打斗片段闻名。   为了尽可能还原原著,剧组请了顶尖团队进行动作设计和指导,精确到了每个人物的一招一式和动作癖好,还安排了几个打戏比较多的演员进行统一训练。   剧中的喻无瑕天生体弱,根基不稳,师父便让他先练了近十年拳脚功夫,然后再练气筑基。这个设定导致他成为了全剧近身肉搏戏份最重的角色。   为此,林导专门找容鹤谈了一下他的打戏部分,想听听他的意愿。   容鹤不假思索道:“我以前拍过几个打戏,稍微有点基础,可以先努力尝试尝试,实在不行的地方再用替身。”   林导是个追求真实感和流畅度的导演,容鹤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拍着容鹤的肩膀赞许道:“这样最好不过了,敬业的演员有前途。”   容鹤到达练武场地的时候,有些演员已经大汗淋漓地练起来了。   第一次在这么大投资的电视剧中出演重要角色,容鹤半点都不敢马虎,只能暂时屏蔽心头的那点杂念,全身心投入到拍摄前的准备中。   由于是突击训练,量又大,一天的训练下来,容鹤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   他在练功房的浴室草草冲了个澡,回去之后连饭都懒得吃,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一不小心就昏昏沉沉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向鼻间,容鹤眼皮颤了颤。   透过繁密的睫毛,他看到陆霄远俯下身,冲他伸出手……   容鹤心脏狠狠漏了一拍。   如果那晚公主抱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照他这个得寸进尺的联想能力,他可以确保自己接下来都无法再专心工作了。   于是,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上陆霄远平静如水的目光。   而陆霄远的手,正悬在他的肩头。   “陆,陆老师。”   容鹤忙不迭坐起身。   陆霄远道:“沙发上睡觉容易着凉,刚准备叫醒你。晚饭吃了吗?”   容鹤还没来得及开口,肚子响亮的呻吟代替了他的回答。   陆霄远眼中顿时落了几分笑意。   容鹤脸一热,立刻垂下头找补道:“委屈它了而已。”   陆霄远指了下容鹤头顶:“我是觉得这个比较好玩。”   容鹤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翘起的呆毛。   陆霄远不再逗容鹤,转身往餐厅走去:“来吃饭吧。”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酒店送来的晚餐。   容鹤压着头顶的呆毛刚一坐下,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陆霄远倒是没想到容鹤会饿成这个样子,问:“怎么这么饿?”   容鹤裹着满口饭菜,含含糊糊地说了今天去做特训的事,包括一些他觉得不合理的安排,见陆霄远对他的观点面露赞同之色,便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个武术老师简直魔鬼,估计是看我有点底子吧,直接给我拔高了好几个难度……”   明明是他自己提的不要替身,在练功房的时候也比所有人都学得快,完全是一副不怕摔打的样子,但这会儿在陆霄远面前,他却好像卸下了一身的劲,下意识地开启了吐槽模式,腮帮子被饭塞得鼓鼓的,不讲道理却不自知。   陆霄远一直没动筷子,单手撑住下巴盯着面前的人,听得很认真,末了还给出建议:“家里有健身房,你可以睡前适当做一些运动,这样训练的时候身体就不会毫无准备。”   *   陆霄远的提议非常管用,之后的训练,那种酸痛感的确少了许多。   第一个周期结束,容鹤已经基本掌握了喻无瑕的绝招,唯独二连踢的动作怎么都不得要领。   由于时间比较紧迫,武术指导告诉他,如果明天他还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就换成替身做。相当于给他下了一道最后通牒。   容鹤这人,平时看着挺温润和善宽以待人,可有时候对待自己却严格得过分,尤其是那股较真的劲儿一上来,挡都挡不住。   这天晚饭一过,容鹤便换了身衣服,去了一楼的健身房。   他对着镜子把刘海用发卡向后别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退到一旁的空地上。   下一秒,镜中的清俊男人忽地露出偏执的神情,淡色的唇抿作一条冷冽的直线,眼中迸发出杀气,瞬间化身入魔后的喻无瑕。   练习了半个小时,容鹤揉着酸胀的后腰看了一会儿老师现场教学的视频,又开始新一轮的训练。   墙上的电子表滴答滴答闪烁着。   在无数遍的重复之后,容鹤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他喘着粗气看着镜中的自己,短暂歇息后,准备趁热打铁。   “腰不好,不能这样发力。”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容鹤猛地回过头。   陆霄远正抱臂靠在门口。   他眼中的杀气顿时消散,化作一片黝黑的晶亮,喊了句:“陆老师!”   然后意识到什么,转而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腰有问题?”   想起当年得知容鹤受伤后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陆霄远眸色微沉,但嘴上却说:“我刚才看到你在揉腰。”   “刚才?”容鹤回忆了一下自己揉腰的时间,惊讶道,“你在这看了多久了?”   “十五分钟吧。”   “……”   一想到被陆霄远看到他如此笨拙的模样,容鹤就忍不住脸热。他也知道自己的发力方式不对,但没想到陆霄远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道:“目前卡在这个动作上了。”   陆霄远问:“还继续吗?”   容鹤点点头:“嗯,要是明天练完还不行,这个动作就要换替身上了。”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小挫败,汗珠从红润的脸颊滚落,顺着下巴滴进锁骨,在灯底留下一条晶亮旖旎的痕迹。   陆霄远目光克制中微动,从门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块毛巾,不动声色地扔到容鹤手上,示意他先把汗擦了。   “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很简单。”陆霄远道。   容鹤闻言,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是什么?”   “你可以找个老师,拜托他教你。”   “现在?”   容鹤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莫名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   谁知陆霄远却微微颔首,抱臂“嗯”了一声。   容鹤一脸疑惑地将毛巾盖在头上,抓住两端,缓缓把脸包起来,直到看见陆霄远一身宽松的运动装,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第23章 “你教教我好不好?”   容鹤一把扯下头顶的毛巾,眼巴巴望着陆霄远,目光闪烁起询问和示意。   然而,陆霄远依旧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无动于衷。   容鹤仔细回想,陆霄远刚才说的好像是……拜托。   于是他走到陆霄远面前道:“陆老师,你教教我好不好?”   陆霄远垂眼看向容鹤真挚动人的表情,唇角往上抽搐了一下,压着说了句:“好。”   不期然抱到大腿,容鹤立刻抓紧时间,向陆霄远简单概括了这部分打戏的内容。   陆霄远道:“你先做个抬腿的动作给我看看。”   容鹤点点头,摆出招式,用力将腿踢了出去。   “你的腰不好,就不要用腰腹发力了。你不是去进行武术比赛的,稍微投机取巧,一样可以在镜头前呈现完美动作。”陆霄远抱臂站在容鹤身后,指导道,“出腿的时候可以身体后倾保持平衡,尽量把重心放在中丹田向下一点的位置,同时腿部发力。”   突然出现一个新名词,认真听讲的容鹤同学连忙举手示意,向陆老师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中丹田在哪?”   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从身后覆住他汗湿的胸口,耳边传来沉稳的声音:“这里。”   容鹤还保持着出腿的动作,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尽管陆霄远只碰了他不到一秒,便继续指正他下一个动作,但他的心脏还是如同被拨乱的琴弦,没出息地震颤了好久。   陆霄远围着容鹤转了一圈,便已经找出了症结所在,他让容鹤退到一旁,看他演示。   陆霄远双掌握拳,稍一侧身,修长的腿便带着风声踢了出去,如同利剑出鞘般果决凌厉。短短的发丝扬起又落下,淡漠的表情犹有几分一闪而逝的狠劲。   容鹤看呆了。   结果就是脑子里除了“好帅”,没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就是这样,玩点花架子,不一定非要按照武术老师的方法来。”陆霄远转过头,对上容鹤发愣的神情,顿了顿问,“看清楚了吗?”   容鹤诚实地摇摇头。   陆霄远好脾气地又示范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每一次都有新看点。   容鹤心虚不已。要是陆霄远知道他是因为沉迷美色注意力跑偏,才像个傻子一样看了三四遍都没有半点领悟,估计会直接气的走人吧。   容鹤甩了甩头发,逼迫自己专心起来。   好在摒弃了大部分杂念之后,接下来的练习就变得非常顺利了。   陆霄远表面上看起来高冷疏离,不近人情,教起人来却非常有耐心。尤其是那不疾不徐的语调,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尤为动听,时常让容鹤不由自主深陷进去,又忙不迭地爬出来。   就在这浮浮沉沉中,容鹤终于拿下了折磨他已久的二连踢,虽说根本达不到陆霄远那种水准,但加入表演后应付镜头绝对够用。   最后一次验收,陆霄远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笑,说了句:“很聪明。”   容鹤已经很克制了,但还是没忍住,翘了尾巴,唇边弯起灿烂的笑。   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容鹤伸了个懒腰,卷起汗湿的裤腿,再直起身的时候,却对上陆霄远突然沉下去的脸色。   顺着陆霄远的视线,他低头看去,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只见汗毛稀疏的白皙皮肤布满青紫,有的已经快消退了,有的颜色正新。   陆霄远眉心微蹙:“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容鹤“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抬抬腿道:“你说我的腿啊,其实这点淤伤根本不算什么,训练起来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你不知道,我受伤最严重的那次是从半空摔下来,后腰直接磕到石头上,流了好多血,特别吓……”   容鹤话没说完,在陆霄远忽而沉郁的目光中狠狠闭了嘴。   他绝非是个爱炫耀的人,相反,他谦虚自省到令他一干朋友发指的地步。但他此刻还沉浸在被陆霄远夸过之后的得意里,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受伤经历脱口而出,像个半熟的少年一样,试图以此作为勋章,展现他男人的意志力。   估计陆霄远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九九,并不想听他自吹自擂。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裤腿,刚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就听到陆霄远说:“去沙发等我。”   陆霄远的语气有几分不容置喙,说完便率先走出了健身房。   *   一分钟后,陆霄远下楼,手里拎了个小药箱。他从里面拿出一瓶跌打药,往手心倒了点,捂热之后蹲在了容鹤面前。   容鹤还以为尽职尽责的陆老师是要给他来个“教学总结”,没想到居然是帮他上药。   由于太过惊讶,他只来得及说声“谢谢”。   陆霄远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背隆起青色血管,和掌下伤痕累累的脆弱皮肤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带着暴君般的侵略性,但实际下手却无比温柔。   然而当药揉上皮肤的那一刻,陆霄远耳边还是传来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他抬头,对上容鹤轻轻颤抖的睫毛,他手心略一施力,那睫毛便一下盖住黑白分明的双眼,在布满薄红的脸颊上撒下隐忍的阴影。等他收窄力道之后,睫毛又重新翘起,露出底下湿漉漉的双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被他全权操控了一般。   这种一高一低的位置,让容鹤被牙咬到青白的下唇和上下滚动的喉结也同样一览无余。偶尔还有几声压抑在喉咙口的闷哼,小狗一样,委屈又乖巧,勾人怜爱。   活血的过程是不可能不疼的,但陆霄远还是问了句:“疼吗?”   声音温柔到让容鹤心尖都颤抖了一下。   容鹤盯着自己小腿上那只仿佛随时会离开的大手,不敢说疼,便摇摇头,露出一个还算真切的笑。   陆霄远当然知道他是装的,手上的力道减轻了不少,尽量把耳边细小的喘息和呻吟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掌心的药终于在薄薄的皮肤上散尽。   陆霄远替他放下裤腿。   容鹤还以为上药环节结束了,正怅然若失的时候,陆霄远又挽起了他的另一只裤腿。   容鹤愕然低头,盯着陆霄远专注又小心的神情,难免生出几分惊讶。   他不解。   即便在协议中,他们需要发挥最大的演技,保持以假乱真的恋爱人设,可是在家里,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也需要这么全情投入吗?   最终,他并没有问出口。   人都是为了私欲懂得装糊涂的生物,他还不想打破这一刻。   反正他刚剧烈运动完,没人知道他脸红是因为什么。   这么一想,他反倒放松了下来。   但他看着陆霄远单膝点地的姿势,还是张了张嘴:“其实——”   “你不懂按摩手法。”陆霄远话都没听完便独断专行地打断了容鹤,“自己弄容易加重淤血。”   他淡淡说着,握住容鹤小腿的力道却收紧了几分。   “不是的。”容鹤道。   “嗯?”陆霄远抬起头。   容鹤眨眨眼,指了下身边道:“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可以坐到沙发上来。” 第24章 “累了。”   容鹤发誓自己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单纯觉得陆霄远蹲在他面前给他揉药的感觉很奇怪。   然而,等陆霄远坐到沙发上,这个动作好像变得更奇怪了。   陆霄远不嫌他皮肤上汗津津的,直接将他的小腿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那泛红的脚踝摩擦着黑色运动裤,随着陆霄远掌心的动作,越来越红。   他内心直呼“自讨苦吃”。   却只能认命地感受着薄薄布料下不属于他的体温,屏住呼吸,甚至都忘了疼。   结束的时候,他从沙发上跳起来,说了句“谢谢陆老师”,便像只兔子一样火速溜回了房间。   再待下去,哪怕多待一秒,陆霄远就该知道他脸上的红不是练二连踢来的了。   *   《昆山雪》开拍之前的准备工作非常繁多,越是临近开机,越是紧迫。   由于容鹤是半路加进来的,之前为上一个演员量身定制的戏服穿在他身上没那么合身。不过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行,但导演和制片都是精益求精的人,一致要求服装师照着他的三围修改,力求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容鹤以前没在这种大投资的电视剧中出演过重要角色,自然也没有穿过由一群大设计师共同定制的戏服。   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尤其是拍定妆照的那天,他摸着衣服上一个个精致独特的云纹刺绣,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相比于容鹤的忙碌,陆霄远好像闲得过头了。   作为一个当红艺人,赋闲在家半个月的时间,怎么想都太不合理,何况还是陆霄远这种圈内公认的工作狂。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容鹤坐在小花园旁的藤椅上练台词,练着练着,脑中又浮现出陆霄远无所事事的模样。   他实在忍不住担忧,便拿出手机登录了微博小号,点开陆霄远的工作室,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最新行程表。   结果并没有更新。   容鹤盯着那张旧行程表,正想着要不要偷偷跟陆霄远的小助理齐禾聊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他猛地将手机倒扣,回头看向身后的陆霄远。   陆霄远似乎并未对他手机内容产生兴趣,而是端着一杯咖啡,坐在了他身旁的藤椅上,道:“这么在意我的行程?”   语气淡淡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瞟向身边的人。   容鹤还处在被抓包的紧张中,生怕被陆霄远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微博上偷窥他,立刻辩解:“我只是觉得以你的人气,半个月没什么工作很奇怪。”   陆霄远道:“我把一些不必要的工作都推了而已。”   听闻是陆霄远自己放弃的,容鹤松了口气,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不解。   “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陆霄远说完往后面一靠,脸上浮现出微不可见的倦色,随着闭眼的动作模糊在冬日的阳光中,如同千帆过尽后淡淡的烟波。   容鹤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连忙问:“休息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   陆霄远道:“来年开春,我的新电影就要准备开拍了。”   容鹤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困难,要暂时退圈了。”   陆霄远看了容鹤一眼,略带诧异。   容鹤也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了。   以陆霄远过去的履历和如今的成就,恐怕什么大风大浪都不会放在眼里了。这大概也是现在的陆霄远能暂时放下过去,心平气和同他说话的原因。   “你好像很怕我退圈。”陆霄远撑着下巴,眼神似乎有些不解。   容鹤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比陆霄远早一年出道,理论上算作陆霄远的前辈,但在陆霄远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把自己退回到起跑线上。在这个圈子里,他崇拜过许多人,那些比他优秀的,譬如影帝颜骁。   唯有陆霄远,一直是他不变的灯塔。只不过他一直都是默默地追逐守望,生怕打扰那光芒半分。   “退圈倒不至于。”陆霄远抿了几口咖啡,淡然道,“不过,我进演艺圈的目的最近确实已经达成了。”   目的?   容鹤心思电转,大脑自动检索出了一箩筐陆霄远获得的奖项和各种title,确实很多,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加起来都比不过。   他心说,大概也只有陆霄远这种程度的强者才有资格在28岁的年纪说出这种话。   聊起初衷和目标,容鹤突然想起什么。   “是那个前辈吗?”他问,“陆老师说过,入圈是为了追随一位前辈……”   这是陆霄远在一个月前,那个谈及过去引爆全网的访谈上说的。   由于陆霄远从未透露过半点关于这位前辈的信息,粉丝只好在论坛开了无数个侦查帖,逐一排查所有和陆霄远相关的影视界名人,列出了一堆包括张导在内的可疑人物,但终究都没个定论。   甚至还有人剑走偏锋地猜测,会不会这个前辈并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老戏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但很快就被其他人驳回,毕竟陆霄远很明显是奔着巅峰去的。   最终,这个神秘前辈被粉丝称作“娱乐圈未解之谜”。   对于粉丝来说,一个成就了自家偶像的未知者,的确挺让人抓心挠肝的,包括容鹤也一样,不然他也不会围观那么多“扒前辈”的帖子。   看着容鹤突然热切的眼神,陆霄远顿了顿,问:“你想知道他是谁?”   容鹤猛地点头,眼看答案就在面前。   然而,陆霄远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第25章 “你还有吻戏?”   陆霄远口风实在太紧,最终,容鹤还是没能问出有关那个“前辈”的半点蛛丝马迹。   转眼到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容鹤受邀参加一个美妆品牌的新产品发布会,在此之前,他跟该品牌签了合约,担任新产品的联合推广大使之一。   由于会有直播环节和媒体拍摄,他要先去经纪公司做好造型,然后再和他的经纪人付苗一同赶赴会场。   早餐后,容鹤坐在沙发上记了几遍等下发布会要说的话,然后打开手机叫车。   陆霄远也没有上楼,在落地窗前晃悠了一会儿,便端着杯水走到容鹤身后,问:“几点走?”   容鹤回头道:“我预约了一个小时后的车。”   陆霄远挑起眉梢:“家里有个免费司机,为什么不用?”   容鹤第一反应是陆霄远的司机老江,他摇摇头:“你说老江吗?现在叫他估计来不及了。”   陆霄远没说话,继续看傻子一样看着容鹤。   容鹤愣了几秒,终于搞明白陆霄远说的“免费司机”是谁。   “我公司还挺远的。”   “天气这么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陆霄远总是这么神,一句话就能打消他所有的难为情。   他看了眼窗外的阳光,打开手机取消预约。   陆霄远依旧站在容鹤身后,盯着他头顶被阳光烤得蓬松柔软的发旋,还有白皙温润的侧脸,看出了几分藏不住的少年感。   但那个曾像鸟儿般来去自由的少年还是变了。在他缺席的十一年里,变得成熟,变得谨慎,变得有分寸,好像做什么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说话也是,很多时候就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都要斟酌好久。   大概是大律师家的小少爷被娱乐圈的深水大浪淹怕了,只能收起活泼的双翅,贴着岸边一步一个脚印地小心前行。   陆霄远伸出手,掌心悬在容鹤发顶,半晌又收了回去。   下一秒,容鹤向后仰起脑袋,冲着身后的陆霄远挥挥手机道:“取消成功了。”   *   两小时后,陆霄远准时把容鹤送到了公司。   容鹤戴好帽子下车,趴在车窗前小声对陆霄远道:“陆老师,你快走吧。”   陆霄远一点都不急,手搭在方向盘上问:“这就挥之即去了吗?”   容鹤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主要是这边挺多人蹲点的,我怕有人看到你,给你造成麻烦。”   看着极力辩解的容鹤,陆霄远勾起唇角:“我知道,跟你开玩笑的。”   陆霄远很少笑,即便是笑,也大多时候都藏在眼底,很难见到这么明显的,是但凡他手上拿着相机,一定会按快门珍藏下来的稀有程度。   付苗这会儿正在开会,约的造型师在七楼化妆间。容鹤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了公司的一个副总。   容鹤最近发展势头好,是公司新晋潜力股,他看见容鹤,自然是一副笑脸相对的模样,还主动和容鹤攀谈了起来:“刚刚看你坐车来的,车不错啊,终于舍得买车请司机啦?”   容鹤平时作风比较勤俭,大家有目共睹,别说司机了,拍戏大多时候连助理都不请,实在太忙才会请个临时工。   他否认了司机一说,和副总随口聊了几句别的,便出了电梯。   要是陆霄远知道自己真的被人当成他的司机了,估计会气死。   他揉着鼻子心说。   公司外,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扔在副驾座的手机来了电话。   陆霄远接通,对面传来蒋甚爽朗的声音:“大明星闲在家干嘛呢?我可听说你最近一反常态推了好多通告,工作狂终于打算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了?”   陆霄远淡淡道:“刚给人做完司机。”   电话那头忽然一阵礼貌地沉默,而后叽里咕噜道:“我打错电话了吧。”   *   容鹤做完妆造,付苗的会议也结束了,但还需要整理一下会后材料。   付苗是个女强人,连轴工作起来气都不带喘的,还能一心多用,她边噼里啪啦敲电脑边问:“鹤宝,这段时间和陆老师相处的怎么样啊?”   容鹤正坐在沙发上见缝插针地看剧本,冷不防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才转换思维道:“呃,还不错。”   付苗还以为他是欲言又止,有话开不了口,便说:“要是发生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你千万得和苗姐讲实话,有些事情都是可以再做商议的。就算对面是大明星,是天王巨星,咱们也不能由着人欺负。保障自己的利益最重要。”   付苗那机关枪似的严肃语气,好像已经确定了以容鹤这个不争不抢的性子,难免会受委屈。   要是换作别家经纪人,估计只会为了大局着想,劝自家小艺人别试图用胳膊去拧大腿,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付苗不同,她虽然工作上比较强势,但是个有原则的经纪人,从不为强权掣肘,尤其是面对容鹤的时候,浑身上下闪耀着母性光辉。   容鹤当然了解付苗的个性,忍不住笑道:“姐,你对我最好了,但我说的就是实话。”   见付苗还是一脸狐疑,容鹤便把陆霄远深夜帮他挑选剧本、下雨天专门去酒店接他回家、不厌其烦地教他武术动作,以及刚才主动送他来公司等等事情说了一遍。   容鹤话音未落,付苗原本利落的打字动作都停了,一脸听傻了的表情。   “鹤宝,你刚才说的那个人,确定是陆霄远?”付苗“噌”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到容鹤面前,一字一句确认。   容鹤点点头。   付苗消化了半天,瞪大眼说了一句:“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偷偷变得不对劲了?”   其实,不止付苗一个人觉得震撼。   当容鹤把这段时间和陆霄远的相处一次性说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免心惊。   陆霄远似乎真的对他很好。   *   去会场的路上,付苗还是没缓过劲来。   最初合作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陆霄远对容鹤观感不错,不然一开始那张断章取义的“摸脸”照压根就不会出现,但她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程度。   她早年其实是接触过陆霄远的,那会儿她还是个经纪人助理,陪着艺人和张导的电影团队对接工作。   当时,还未正式出道的陆霄远也在片场,正和一群老戏骨演戏,在如此强大的阵容包围下,表现力竟完全不落下风,片场之外的举止言谈也成熟得体。明明还是大学生模样,却已经有了日后大明星的影子。   后来果真不出她所料,随着一部又一部作品爆红,陆霄远一度被誉为影视界难得一遇的天才演员。   大概是出名太快,高处不胜寒,神秘、高冷、优越也迅速成了他的代名词。却又正是因为这份娱乐圈少有的独特气质,吸引了无数粉丝为他神魂颠倒。   像这种两三步就登临金字塔尖的人,是世间少有的佼佼者,一般都会要求身边的人与他频率共振,由于很少有人能达到要求,所以才会显得孤高。   付苗侧头看了一眼邻座的容鹤。   只见他单手撑住下巴,耳朵里塞了蓝牙耳机,正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笑,颊边两个小梨涡,随嘴角的弧度深深浅浅地变换着。   可爱是可爱,她都想上手掐一把,可怎么看都不像是陆霄远的那盘菜。   容鹤倒是不知道付苗心里的惊涛骇浪,他坐在车里刷了会儿微博,正巧赶上陆霄远一小时前发的新电影的宣传采访。   视频里的陆霄远看起来心情不错,面对媒体镜头也不再那么吝啬言语。   容鹤把这个视频重复看了两遍,然后点开评论。   很明显,他来晚了,评论区已经乌泱泱聚集了几十万条评论——   【我没瞎吧,五分钟的采访,陆老师笑了四次耶。】   【救命,陆哥一笑,我都不敢呼吸和眨眼了。】   【感觉自从谈了恋爱,陆老师变柔和了好多,居然对着采访镜头笑了!】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无语,陆老师以前又不是不会笑,而且这是部喜剧电影,要让主演板着脸宣传吗……】   【以前没笑过这么多次!】   【承认吧承认吧,就是某只漂亮小鸟的功劳啦。】   ……   前排混杂着唯粉和鹿茸CP粉,偶尔伴随着隔空斗嘴,但整体还算平和,各说各的。   容鹤继续往后翻热评,一条评论突然映入眼中——   【看到大家都在说陆老师笑了,突然想起之前有姐妹说过,陆老师之所以不苟言笑,是因为对演员事业的敬重和热爱,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贡献给了角色,所以才拿不出多余的情绪分给戏外之人。】   容鹤对着这段话看了许久,脑中不受控地闪过了好多个重逢之后的陆霄远——认真的陆霄远,会笑、会沉脸的陆霄远,甚至连隐约的失落都曾有过的陆霄远。   这些加起来,不似众人眼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明星陆霄远,倒是和十一年前的陆霄远一点一点重叠着,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时常让他产生恍惚。   但其实换个思路想想,粉丝这番话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如今拿着一纸协议逢场作戏的他,何尝不是陆霄远的戏中人呢?   他颊边的梨涡淡了下去,用小号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这时,容鹤收到了陆霄远经纪人孙睿发来的消息:「小容,你偶尔也转发一下霄远的微博吧,总是霄远单方面跟你互动,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   正在和蒋甚吃饭的陆霄远突然收到一条特别关注提醒——   你关注的@演员容鹤 转发了一条微博。   陆霄远一把拿起手机,点开消息,跳出来的是容鹤转发他电影宣传的微博。   转发的时候说了句“超期待”,还带了个粉红爱心。就是那个微博的自带表情,被一双小手在下面捧着,一下子送到了他的眼前。   蒋甚点完菜,问:“老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点的吗?”   陆霄远放下手机,道:“再开瓶红酒吧。”   蒋甚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刚才问你喝不喝酒,不是你说的今天开车来的要忌酒吗?”   陆霄远半句解释没有,反问:“你不喝?”   “喝,当然喝。”蒋甚点点头,在心里第一百零一次告诉自己,要和陆霄远做朋友,就得接受他的一百零一种怪脾气。   *   城市的另一边,某美妆品牌的新品发布会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工作人员忙碌地调试着拍摄和直播设备,与会嘉宾也纷纷到场。   活动的现场,容鹤不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马清禹。   容鹤前两天听说品牌原定的代言人被临时换掉了,没想到新的代言人居然是他。   此时,他正跟在一位知名制片人兼品牌大股东的身边,距离有些亲密过头。   大家看了,大都心照不宣,但也有人忍不住私下谈论。   容鹤倒是没兴趣猜测别人的私事,也从不评价任何靠后台上位的行为。在他看来,娱乐圈这种地方本就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他只管顾好自己的原则就行。   品牌活动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容鹤前脚刚到家,陆霄远后脚也回来了,不过是被蒋甚吭哧吭哧架回来的。   蒋甚像看见救命稻草般冲着容鹤大声道:“哎哟赶紧的,帮帮忙,帮帮忙。”   容鹤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   蒋甚也是没客气,直接把人推进容鹤怀里。   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轰然砸到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容鹤搂着陆霄远往后踉跄了两步,鼻间充斥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容鹤被陆霄远有气无力地拥着,看到他眉心有一丝褶皱,便拍着他的背,轻声问:“陆老师,你不舒服吗?”   陆霄远下巴搁在他颈窝,虚弱道:“晕。”   “嘿,跟我一句话不讲,跟你倒是能说话。”蒋甚在旁舒展了一下四肢,语气略显不爽。   陆霄远看起来不太能使力的样子,容鹤怕人摔着,便搂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   蒋甚递给容鹤一个小袋子:“这个给你,醒酒药,给他用上,省得大晚上给你添麻烦。”   容鹤道了句谢,心说蒋老师还挺贴心的。   代驾还等在外面,蒋甚不便多留,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道今天什么事这么开心,喝成这样了。”   容鹤把蒋甚送至距离沙发有些远的玄关处,小声问:“他以前也一开心就喝酒吗?”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和现在的陆霄远熟识的人,他实在忍不住,想多问几句,多了解一点这十一年的陆霄远。   蒋甚道:“那倒也不是,我这个师弟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比较多。”   容鹤把蒋甚一路送到了家门外,蒋甚也没拦着。   蒋甚继续道:“以前大学那会儿,他买醉都是因为暗恋一个人。”   容鹤脚步一顿,猝不及防站入了一阵刺骨的寒风中。   蒋甚说完,回过头。   通过陆霄远最近一个月的反常举动,他心中老早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还需要验证。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容鹤的表情,结果却没发现任何端倪。   但他忘了,容鹤本身也是个演员,演员的基础修养就是控制情绪。   验证失败,蒋甚有些失望,道:“唉,那都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都快三十的人了,谁曾经没个喜欢过的人呢,现在你俩才是真爱。”   蒋甚演起戏来一套又一套,虽然他早就得知他们是协议恋爱,但容鹤并不清楚他知道内幕,所以该装还是要装一下。   送走蒋甚后,容鹤对着满园腊梅,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在令人发昏的暗香中继续吹冷风,手脚凉到发麻,才返回客厅。   陆霄远还安静躺在沙发上,侧脸被壁灯幽静的光照亮。从容鹤的角度来看,就如同神手雕刻出来的那样完美,让人着迷。   蒋甚的话蓦地重现在脑海中。   就在几分钟前,他通过别人的口,又认识了一个崭新的陆霄远。   原来陆霄远不是遗世独立的神仙,陆霄远也有七情六欲,甚至和他一样,会默默暗恋,宁可自己难过,也不愿打扰对方。   而那个被陆霄远喜欢过的人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该是有多幸运……   容鹤吸吸被风吹凉的鼻子,压下心头的酸胀,走过去,对沙发上的人温声道:“陆老师,我先去给你弄点醒酒药。”   说着便拿起桌上的塑料袋,朝靠近餐厅的中岛台走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陆霄远慢慢睁开眼,目光倒还算清明,和他刚才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完全不搭。他利落地翻了个身,正巧对上一堆白花花的A4纸。   他从沙发上慢慢坐了起来。   容鹤早上走得急,没顾得上收拾剧本,摊在茶几上的那一页,正好是吻戏。   屋里没有开大灯,陆霄远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一捧小小的灯光里正忙碌的身影。   为了出席活动,容鹤今天的扮相非常耀眼。   头发被发胶向后固定住,露出精致立体的五官,唇色要比平时红润几分,笔挺的蓝黑色修身短西装掐出劲瘦的腰肢,左耳缀了三只银质小耳钉,随着他动作无声闪烁着,撩拨人心。   整个人发光过头,如同一颗璀璨的星星,让人忍不住想摘下来,藏进怀里,不让其他人发现。   相比之下,陆霄远外套早就扔在了一边,衣袖挽至臂弯处,领口的扣子也开了三颗,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反倒失了一贯的规整,有种不经意的散漫。   容鹤端着解酒药回来,发现陆霄远已经坐起来了,似乎没有刚才那么虚弱。   他将玻璃杯递给陆霄远,问:“你还晕吗?”   陆霄远接过来,揉了揉太阳穴:“还好。”   容鹤见陆霄远依旧看着自己,便道:“陆老师需要什么,说就行了。”   陆霄远问:“你还有吻戏?”   容鹤瞥了一眼桌上的剧本,“嗯”了一声:“不过我以前没拍过吻戏,没什么经验,林导说了,要是没有心里预设可以借位。”   陆霄远闻言,突然放下玻璃杯,站起身,面对面地看着容鹤。   容鹤以为陆霄远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结果只是看他,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   正当容鹤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陆霄远嘴唇动了动,吐出六个字:“我来帮你试试。”   容鹤问:“试什么?”   声音由于急促吞咽的动作有些波动失真。   陆霄远平静道:“试戏。”   容鹤当然知道陆霄远说的是“试戏”,也知道是什么“戏”,他只是难以置信。   他垂着头,愣愣地看着剧本上一个一个方块字,看到接吻那里,脸瞬间烧得通红。   和陆霄远对吻戏……   容鹤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   真的可以吗?   他没上过多少专业课,就算演技还行,也走的都是野路子,在演戏方面,他几乎是毫无疑义地认同着陆霄远的所有说法,尤其是在那次挑完剧本之后。   “我是菱北电影学院毕业的。”   慌乱犹豫间,他忽然听到陆霄远说话。   他抬起头。   陆霄远看着他,继续道:“那一届,我是优秀毕业生。”   “我第一部 主演的电影票房30亿。”   “我拿过电影最佳男演员和电视剧最佳男演员。”   陆霄远的声音非常沉稳,却一字一句带着蛊惑。   尽管这些荣誉容鹤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也还是不由自主被陆霄远牵着走。   他很清楚,陆霄远并非在炫耀自己,而是在向他展示自己作为对戏演员的实力。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陆霄远目前还处于喝多的状态,言行举止很可能不受主观控制,他这样算是趁人之危。   但内心深处却还有另一股力量,操纵着他把剧本递了上去……   有吻戏的片段是喻无瑕幻想中的剧情。   喻无瑕幼时便上昆山修炼,同苏引月是青梅竹马之交,二人少时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纯真情谊,两人经常偷偷溜出门派看月亮。为救苏引月而濒死的那一刻,喻无瑕幻想当年的自己在月下偷亲了苏引月,苏引月也温柔回应了他。   陆霄远迅速过目了一遍剧情,然后把剧本还给容鹤。   两人如同剧本里写的那样,面对面地站着。   容鹤这里应该垂下头,注视着苏引月的双眼,但他比陆霄远矮8、9厘米,只能仰头去看陆霄远。   陆霄远微微颔首,接过容鹤的目光,眼中写满了纯真的温柔,如同盛满月色的湖水。   容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霄远居然一秒就入戏了,哪怕饰演的是一个少女。   过完前面一段剧情之后,容鹤青涩又缱绻地念出吻戏前台词:“愿我如星君如月……师妹,你瞧那天边的星辰,有一颗是不是特别好看?”   陆霄远转头望向窗外,寂寞的冬夜,还真有几颗孤星悬于天际。   他问:“师兄,你说的是哪一颗?”   与此同时,喻无瑕需要趁机偷吻。   容鹤匆匆仰起头,对着陆霄远的薄唇凑了过去,在最后一厘米的时候,急刹车一样地挪开了。   陆霄远回过头,问:“怎么了?”   容鹤面颊绯红道:“抱歉陆老师,再来一次吧。”   陆霄远似笑非笑地盯着容鹤的脸,道:“师兄这个脸红的程度,倒是有点剧本里写的感觉了。”   陆霄远话音未落,容鹤脸更红了,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二遍也以失败告终。   两人又走了第三遍剧情,容鹤念完台词,在陆霄远侧头看星星的时候深吸一口气,猛然凑过去。   然而,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等陆霄远说出台词,他便再度泄了气。   就在他想要垂下头去的瞬间,被陆霄远捏住了下巴。   “师兄,你太磨蹭了。”   容鹤被迫仰起头,惊道:“师妹,你说错台词了……”   后几个字几乎化作了气音。   他怔怔看着面前这双眼,里头哪还有半点师妹该有的柔情?   但面前的人,好像也不是他认识的陆霄远。   陆霄远那双永远冰封三尺的眼中不可能酝酿出如此浓烈的情绪。   他再度开口:“师——”   “妹”字却被堵在了喉咙口。   陆霄远低下头,轻柔地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手一松,剧本雪片般哗啦啦散了一地。   夜色也天旋地转了起来。   过去的几千个日子里,容鹤早已记不清自己曾做过多少次这样荒诞的梦,但唇上温暖柔软的触感,却比任何一次梦醒时的失落都要真实。   短短三秒的触碰如同三载般细腻漫长。   容鹤从头到尾都睁圆了眼,捕捉到陆霄远睫毛的微颤,连同那一吻下的深情,还有结束时仿佛不舍般的若即若离。   陆霄远依旧抬着容鹤的下巴,问:“学会了吗?”   容鹤没说话,被亲过的唇就那样微微张着,显然三魂七魄都还没归位。   陆霄远看着面前呆呆傻傻的漂亮木头人,用略带薄茧的拇指蹭了一下他的下唇,一本正经地沙哑道:“小鹤,你确实没有接吻天赋,拍戏的时候还是借位吧。”   容鹤喉结颤了颤,终于找回声音,怔怔地说了句“好”。   零点钟声蓦地敲响。   窗外漆黑的天幕炸起绚烂的烟花,和容鹤此刻的内心是同一幅光景。   初吻没了。   心跳的防线没了。   旧年的最后一秒也没了。   过去365天全部加起来,竟然都没有最后那刻承载的多,仿佛一年都白过了。   好在新年的第一天,《昆山雪》万事俱备,马上开机。   容鹤一大清早就拖着行李箱直奔机场,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马不停蹄逃进了一千公里外的剧组。 第26章 “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剧组包下来的酒店离影视城不远,规模不大,但环境很好,在容鹤待过的所有剧组里,算得上最好的一次。   容鹤刚到,就看见一堆粉丝被保安挡在外面,其中一个保安扯着嗓门大吼:“人已经进去了,进去了,你们可以走了!”   粉丝扛着长枪短炮屹立在寒风中,不为所动地呐喊:“不,我们要蹲到姐姐出来!!”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冒着一月风霜赶来的小姑娘都是女主角唐伊娜的粉丝。   容鹤没有助理,自个儿从机场过来,又亲自把硕大的行李箱拎进酒店。   拿着房卡到了相应楼层的时候,容鹤隔老远就听到有人在打电话,走近一点,发现是晏景。   他正站在容鹤房间斜对面的房门前,脸上挂着不耐烦。   走廊空间就这么大,还寂静无人,容鹤无意听了几句,电话那边应该是晏景父母。   挂掉电话后,晏景跟容鹤打了声招呼,晃晃手机道:“我爸妈打来的,真是绝了,我气都没喘匀呢,就打电话过来给我做思想教育和生活指导,可以预想到未来三四个月每天被查岗的崩溃了,唉。”   他说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皱成一团。   容鹤静静听他吐槽完,唇角微弯,轻声说了句:“挺好的。”   “哪里好啦?”晏景不以为然道,“一点都不好,我爸妈就知道唠叨我,拜托我都十九了,还拿我当长不大的小朋友。”   容鹤“嗯”了一声:“有爸妈唠叨,挺好的。”   晏景撇撇嘴道:“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一看鹤哥就是没在成年之后被爸妈唠叨过的。”   看着晏景充满少年气的神情,容鹤很想说不要把坏脾气和不耐烦留给最亲近的人,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毕竟这是晏景的资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愿意无条件包容他的喜怒哀乐。   容鹤笑了笑,转身开门的时候,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   推开房门,他惊讶了一下,剧组给他准备的房间居然是个小套间。   他放倒行李箱,率先把一堆剧本搬出来放到桌上。有一册的内页里有个折角,他翻开正欲抚平,却发现是那场吻戏。   燥热顿时爬上脸颊。   经过将近一天的沉淀,最初那种恨不得逃离地球的心虚感终于淡了下去,但脸红和心跳却怎么都藏不住。   对于演员来说,吻戏最难的其实并非是双唇相贴的那一刻,而是靠近的过程,那几厘米的眼神和动作都非常难以把控,一不留神就会丧失缱绻和美感。   而陆霄远昨天的那场表演,简直堪称完美,可他却无法复盘昨晚陆霄远吻他时表情,只要随便想想,哪怕是睫毛的轻颤,他都会指尖发麻,后背发热,无所适从。   或许就像陆霄远说的,他没有天赋,哪怕最优秀的演员给他当老师,也一样白教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借位比较好。   容鹤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拿出一张白纸上写下“专注拍戏”四个大字,夹在床头,以此告诫自己接下来必须认真投入工作。   *   容鹤打点了一会儿行李,又和住在隔壁的几个演员打了照面。   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制片人在剧组群里招呼大家到一楼饭厅吃饭。   除了包括马清禹在内的几个演员因为行程问题没能提前赶过来,绝大多数演职人员都到了。   偌大的饭厅坐满了剧组的人,正热闹的时候,制片人拿着酒杯站起身,拍拍手道:“各位,咱们《昆山雪》明天就要开机了,趁今天人齐,我来统计一下,今年除夕有多少人想回家过年?要是想回家的人多,咱们就安排两天假,你们蒋老师说了,他来报销路费。”   众人闻言,一阵鼓掌欢呼,纷纷朝蒋甚敬酒,蒋甚勾勾唇,举起酒杯朝大家晃了晃。   摄影指导老李道:“我已经连续两个除夕在外面扛摄影机了,这次还挺想回去的,眼看着爸妈年纪大了,尽孝的机会越来越少。”   一个女演员点头道:“李哥说的对,我妈前段时间刚住院,跟我视频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头上的白头发,挂完电话我就一个人哭了一场,很想回去陪陪她。”   ……   聊起自己的至亲,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话说,话题一下就从最初的影视项目变成了家长里短,整个饭厅洋溢着暖融融的气氛。   只有容鹤安静地吃着菜,干锅肉片已经凉了,吃到嘴里柴柴的,落进胃里也有些不舒服。   他朝旋转桌上看了一圈,发现锅已经转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而底下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他想提醒离锅最近的那个男演员开火加热一下,但对方正在给隔壁看自己刚满月的小孩的照片,脸上洋溢着做父亲的幸福笑容。他只好自己一点点把锅转回来,打开加热开关。   容鹤身旁的晏景看看四周,嘟囔道:“好吧,原来只有我不想回家。”   演昆山掌门的老戏骨闻言,哈哈笑道:“小孩子翅膀闲不住,都爱往外飞,跟我女儿一样的。”   林导笑眯眯地问:“小容呢?父母离得远不远?”   被点到名字,容鹤回过神来,道:“我啊,我就不回去了。”   林导闻言,有些诧异。   容鹤笑了笑,主动跟林导碰了一杯。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一个人度过的第十个除夕。   其实,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当中,有印象的阖家团圆时刻屈指可数。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而他父亲是大律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在家里的时间大多是和保姆一起度过的。但唯独除夕,父亲无论有多忙,都会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陪他过年,在开门的那一刻用大衣裹住他扑过来的小小的身体,然后变魔术一样拿出厚厚的压岁钱。   即便是当年,父亲为了逃避仇人报复,带他躲进某个城中村的地下室里,也没忘记在除夕的晚上往他兜里塞压岁钱。   只是那个年还没过完,父亲就投湖自杀了……   *   一圈问下来,晏景和容鹤成了他们这桌唯二没有过年需求的人。   林导有点喝多了,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容鹤,语重心长道:“干咱们这行的确实忙,生活也不规律,但有机会还是要记得常回家看看。这亲人的面呐,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你们年轻人还不懂思念是什么。”   容鹤没怎么说话,只是点头应着,用力咧着嘴角抵抗笑容的牵强。   而晏景作为另一个不回家的人,自然也被当做了亲情教育的对象。   饭吃到一半,容鹤起身,说要去趟洗手间。   影视城坐落在郊外,气温偏低,一到晚上就有雪要下,倒是应了《昆山雪》的景。   容鹤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蹲在饭厅外面的台阶上看雪。   刚才那一瞬间的情难自禁,随着雪片的翻飞降落了不少,但却无法完全化开。   他以前拍戏,从来没有遇到过碰上春节的情况。每每到了除夕,他都会刻意避开万家灯火,呆在屋里放个超长的电影,把那天当成普通的一天对待。   哪怕是最难的那一年的除夕夜,他为了替父亲还债交不起房租,饿着肚子蜷缩在廉价日租房里的时候,他都未曾有过如此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   可当他置身于芸芸众人,发觉每个人都有家可归的时候,那种孤单的感觉好像一下就放大了。   他把脸缩在衣领中,压下鼻腔的酸涩,举头看了会儿漆黑的天幕,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提前离场。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解锁的时候吓了一跳。   屏幕上面显示八个陆霄远的未接来电,下午两个,傍晚一个,剩下五个集中在刚才吃饭那会儿。他手机调了静音,所以一个都没接到。   正当他要拨回去的时候,第九个电话打了过来,他差点没拿稳手机,手忙脚乱地接通。   没等他开口解释,陆霄远的声音就从对面传了过来:“都安顿好了吗?”   陆霄远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就好像打电话过来仅仅是为了关心他一样。   一片单薄的雪飘落鼻尖,微微凉,容鹤吸了吸鼻子:“嗯嗯,都好了。”   他一时还不敢说太多话,害怕暴露情绪。   对面“嗯”了一声,也跟着沉默。   电话里偶尔传来沙沙的电流音,奇迹般地冲淡了从身后饭厅飘出来的欢声笑语。   心情平复了许多,容鹤再度开口:“陆老师……”   “说,我在。”   陆霄远的声音莫名的沉稳又有力量,   “其实没什么,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这话说完,容鹤差点闪了舌头。   八成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讲话开始不过脑子了。   他后悔不迭,生怕陆霄远觉得他无聊把电话挂了,又握紧手机急匆匆喊了一声“陆老师”,但后面的话卡壳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和陆霄远聊什么。   陆霄远的电话让他毫无防备。   “不急。”对话那头,陆霄远慢条斯理道,“可以慢慢来。”   容鹤一时没听懂“慢慢来”是什么意思,思索片刻后不禁睁大眼睛——陆霄远居然会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可能陆霄远这会儿也挺闲的吧。   自他们“同居”以来,陆霄远除了最开始连续几天没回家,此后几乎都在家里闲着,工作基本全推了,也不外出社交,每天的日常就是浇浇花、晒晒太阳、看看书,偶尔还慷慨地给予他一些拍戏方面的指导。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陆霄远此时接电话的状态——   很可能就站在落地窗前,身上穿着黑色睡袍,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水,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栽满腊梅的小花园。清冷的月色打在那淡然的脸上,如同落了层有温度的雪……   *   菱北机场贵宾休息室内。   小助理齐禾拎着一包陆霄远赶通告时的贴身物品,火急火燎推门而入,道:“哥,咱们再不走……”   飞机该误点了。   后几个字,齐禾是用气音说的。   他先是被他哥铁树开花般的温柔表情震在原地,然后又被他哥一个警告的眼刀子杀得片甲不留。 第27章 “你的假老婆一切正常。”   雪越下越大,逐渐从颗粒变成了碎屑。   容鹤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脏,和陆霄远扯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容鹤回头,只见是晏景。   “鹤哥,你怎么跑外面去了,嘶,好冷啊!”没穿外套的晏景在饭厅门口打了个巨大的哆嗦,冲着不远处蹲在台阶上的容鹤道,“林导刚才问你去哪了,他好像找你有事。”   容鹤比了个OK的手势,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马上就来。   晏景走后,陆霄远问:“零下六度的天气,你怎么呆在外面?”   语气不像刚才那么温和,有点严肃。   容鹤惊讶:“陆老师怎么知道我这里零下六度?”   对面一阵沉默,道:“是我先问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的缘故,陆霄远的语气有点不大自然。   容鹤往手心呵了口气,小声道:“唔,看到外面下雪了,所以出来……赏雪。”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在笑,很明显是听出他在编故事了。   容鹤脸色蓦地一红。   陆霄远道:“快回屋里去。”   容鹤道:“那我就先挂啦,剧组这会儿都在一起吃饭。”   陆霄远道:“嗯,有事打我电话。”   容鹤还没来得及对这句过分亲密的话作出反应,陆霄远那边就匆忙挂断了。   通话结束的瞬间,对面传来一个恭敬又急迫的女声:“您好陆先生,您现在需要马上登机……”   容鹤盯着跳回锁屏界面的手机良久,直到屏幕熄灭。   他刚才,好像听到机场工作人员的声音了……   原来陆霄远正在赶飞机吗?   容鹤回想了一下陆霄远刚和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很悠闲,很淡然,仿佛瞬间将他置身于静谧的月下,瓦解了他的坏情绪,甚至让他心安理得地说起了废话,一点都没有属于机场的行色匆匆。   然而来不及细想,林导还在等他。   他转身往回走去,重新摁亮手机,把来电调成铃声模式,想了想,将铃声也调到了最大。   *   第二天,《昆山雪》正式开机,在剧组的保密工作下,现场没有粉丝和狗仔跟拍围堵,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就是蒋甚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事情还要从大清早说起。   容鹤第一场戏是夜间戏,上午只需要去片场参加开机仪式,下午做好造型之后,才正式进组演戏,时间很宽裕。   闹铃响起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看了眼有没有未接来电,对着空空如也的信息栏发呆良久,才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披上剧组统一的黑色大棉袄,刚踏出房门,就被门神一样站在他门外的蒋甚吓了一跳。   他立刻道:“蒋老师好。”   蒋甚挑眉道:“都说了,叫‘甚哥’就行。”   蒋甚穿了身戏服,看样子刚从剧组回的酒店。   容鹤四下看了看,确认蒋甚是专门来找他的,便道:“甚哥要是找我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就好了。”   “还不是某……”蒋甚轻咳了一声,“我回来拿点东西,顺便载你一块儿过去,你没助理对吧?”   容鹤点点头,回忆起昨天蒋甚发话给全剧组包路费的场景,心说蒋老师这人真细心,不仅没有传闻中的太子爷脾气,反倒平易近人,难怪陆霄远这种独来独往的人会和他做朋友。   想到陆霄远,容鹤再度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栏,只有来自付苗的一条叮嘱。   去片场的路上,容鹤和蒋甚并肩坐在车后排,他总觉得蒋甚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到了仪式现场之后,蒋甚也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身边,一会儿问他拍戏方面有没有什么困难,一会儿又问他昨晚住得习不习惯,需不需要换房间。   半天下来,蒋甚的两个眼珠子都快粘他身上了。   他几欲想问蒋甚,是不是有什么事开不了口,可每当他迎向蒋甚的目光,蒋甚都会一脸若无其事地把眼睛挪开,然后看看天,看看地,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去求证。   烧香拜神,红布掀起,夜雪初霁的晴空寓意着收视长虹。   开机仪式结束后,第一场戏即将开始。   蒋甚像完成任务般吐了口气,走到片场外,给陆霄远发了条消息:「放心吧老陆,我观察一上午了,你的假老婆一切正常,啥事儿没有。」   陆霄远:「确定吗?」   秒回。   从没在陆霄远这里享受过秒回待遇的蒋甚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复:「好你个老陆,连我的话都不信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给你现场拍张高清无码照。」   两分钟后,正在电影招商会上作为投资方的陆霄远再次拿出手机,弹出来的是一张容鹤弯腰观察一只仙鹤道具的照片。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依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容鹤身上的朝气,灿烂温暖,完全没有昨晚在电话里仿佛要下大雨般的忧伤。   陆霄远把照片放到最大,在模糊的像素中捕捉到容鹤唇边的小梨涡,保持了一整个会议的严肃表情终于舒展了。   他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向PPT,以及正侃侃而谈拉投资的青年导演。   一旁某个投资人发现陆霄远那副让人退避三舍的神情变了,如同冰消雪融,唇角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弧度,便忍不住搭话问:“陆先生也对这个片子感兴趣吗?”   陆霄远迅速扫了眼手里关于这个影片的资料,“嗯”了一声,道:“再看看。”   “好巧,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投资人边说边伸出手。   陆霄远顿了两秒,和气地握了上去。   投资人得了面子笑逐颜开,心说传闻有误,这位陆大明星也没那么不好相处嘛。 第28章 “是本人。”   下午,《昆山雪》官博放了一张全员海报,公布演员阵容,#昆山雪开机#和#昆山雪阵容官宣#两个话题立刻冲上热搜榜。   全员海报是按照派系来划分的,其中昆山门派的服装是纯白色,只有容鹤饰演的喻无瑕衣襟点缀着一朵黑色的云纹,暗示他最终会走向黑化。   《昆山雪》由同名热门小说改编成剧,喻无瑕的人设早就不是秘密,并且拥有相当一票粉丝,人气甚至和男女主角不相上下。   网上针对喻无瑕选角的讨论从确定影视化开始就层出不穷,但剧方一直没给出确切人选,如今千呼万唤始出来,自然引发了一场热议——   【看脸和造型是帅的。】   【好想看温润帅哥黑化起来是什么样子,肯定特别带感!】   【虽然长相比较贴近角色,但我看过这个演员别的剧,总感觉气场太弱了,后面化身魔尊大杀四方的时候撑不起来吧……】   【推荐去看《蛰藏》哦,鹤鹤在里面演一个冷面刑警,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一个眼神杀,三百里无人区”。】   【作为喻粉,我倒觉得请认真演戏的小演员来演,总比毁在某位演技稀烂的流量身上好,支持容鹤。】   【对哦,之前不是一直在传杨新要演喻无瑕么?本原著粉还难受了好久呢,还好不是!!】   【SOS,就杨新那屎一样的演技,粉丝当初也敢吹“天选喻无瑕”,喻无瑕听了都觉得晦气。】   【谁都可以,杨新达咩。】   【造谣可耻,抱走我们新新,既然这么关注大帅哥,就请期待大帅哥的新剧。】   ……   容鹤做妆造的间隙刷了会儿微博,看到了网上这些讨论。   其实他还挺感谢杨新的,若不是杨新看不上区区反派男二,耍大牌辞演,这个机会也不会轻而易举落到他身上。   《昆山雪》相关的话题在热搜上居高不下,各路营销号仿佛打了鸡血般疯狂宣传,大众讨论度极高,期待和质疑皆有。   蒋甚这人有钱任性,他主演的剧阵仗都很大,没有一部藏于深巷。反正他演技过硬,心态又扛得住骂,从来不怕打脸。   官博发完全员海报,一小时后,又开始陆续发布主要演员的单人定妆照。   容鹤的定妆照是一袭白衣,撑伞伫立雪中的场景,配文:   [今日山间小雪,你愿同我共赴一场初心之约吗?]   半小时后,陆霄远转发了这条微博,还带了三个字,“我愿意”。   陆霄远之前也帮容鹤宣传过一次新剧,但只是转发微博,没有配文,跟以往帮其他人宣传没什么两样。   容鹤看着这不期然多出来的三个字,一瞬间有些无所适从,掌心微微冒汗,胸口好像有什么深埋又克制的东西一点点鼓动了起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就破土而出了。   他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衣,面如冠玉,却像个傻子一样蹲在片场外,脑中又浮现出昨晚陆霄远那句“有事打我电话”。   他翻起掌心倒握的手机,摁亮屏幕……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页面已经变成通讯录,而他的拇指正悬在“陆老师”三个字上,险些就要触碰下去,好在他及时收手,才没有播出电话。   陆霄远说的是“有事”打电话。   但此时的他,除了想陆霄远,好像并没什么有意义的事。   容鹤像根蔫儿了小苗,蹲在地上,沮丧地缠了会儿鬓边那撮修长的头发,怎么也想不出半件和自己相关的,又不会让陆霄远觉得无聊的事情。   很快,容鹤这条定妆微博就因为陆霄远的一个转发出圈了,热度甚至直逼男女主角。   原因无他,只因这是陆霄远出道以来,第一次替人转发宣传的时候带了自己的感想。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放在陆霄远身上,堪比三万个字,由此引发的解读也铺天盖地。   其中最火的一条微博如是说道:[陆老师那三个字,我横看竖看,总共三十四划,里面写满了“誓言”二字。]   许多陆粉虽然碍于粉圈清流的名头嘴上不能说,但心里却并不看好这门亲事。于是,陆霄远的评论区前排大多是如下言论——   【已阅。】   【宣传委员陆老师上线。】   【期待陆哥的《幕后娱乐家》,暑假拖家带口去电影院支持!!!】   ……   【哎哟,肯定是小齐转发的,小齐这孩子,平时爱用陆老师的微博乱转东西就算了,还乱发言。】   这条从天而降的评论让某些粉丝恍然大悟,瞬间被奉为圭臬,很快就被顶到了热评前排。   正当底下排队批评小齐的言论越来越多的时候,这层楼出现了一条回复:【是本人。】   再一看回复人——   陆霄远。   原本还七嘴八舌的粉丝举众哗然,然后便集体沉默了。   虽说陆霄远也从没有回复粉丝评论的先例,但这三个字绝对不可能是小齐发的,毕竟小齐胆子再肥,也不敢冒充老板。   好在容鹤提前关了微博,投入到紧张的拍摄当中,许久之后才得知陆霄远那日居然打破了维系多年的高冷人设,史无前例回复了粉丝评论,只是为了证明那三个字是他本人发,认真驳斥那点压根没必要花功夫去理会的猜疑。   不然他接下来的戏恐怕全都拍不进去了。   *   容鹤的开头几场戏状态尚可,但他对自己要求比较高,尽管导演每场戏都轻轻松松喊了“过”,并且不遗余力地夸赞了他,可他还是惯性给自己挑出了一堆毛病,尤其是在台词方面。   等待群演集结的过程中,容鹤拿着台词本练习语速和情感,为了迅速找到症结所在,他刻意离开了嘈杂的片场,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   慢慢行至一条光线昏暗的偏僻小路,不远处有个被枯枝掩盖的亭子,里面坐了个人,从背影能看出是马清禹。马清禹正躲在那和人发语音聊天,话里时不时蹦出“宝贝”、“亲爱的”,显然是在调情。   容鹤无心继续听下去,正欲离开,却不小心听到马清禹手机里传来另一人的语音。   居然是个女孩子。   他想起上周的品牌活动现场,和马清禹举止亲密的那个男性大老板。   难道这么快就分手了吗?   尽管容鹤是个专注自己,从不八卦的人,但是个人都有好奇心,他难免有些惊讶。   *   马清禹从凉亭回片场的时候,容鹤正站在昆山派的大堂门口,两人视线短暂相接,打了个照面,马清禹依旧是那副抬高下巴的倨傲表情。   这次,容鹤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而是低下头,继续翻看剧本。   容鹤的视若无睹看在马清禹眼里就是摆架子,他一咬牙,站在了容鹤面前。   容鹤半晌抬起头,问:“有事吗?”   马清禹压低声音冷哼道:“别以为你演了个戏份比我多的角色就可以耀武扬威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在背台词而已。”容鹤眨眨眼,目光诧异,而后扬起剧本道,“要来对戏吗?今晚我们就要演对手戏了。”   “你……”   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看着容鹤无辜的神情,马清禹气得牙酸。   最初喻无瑕选角的时候,马清禹就一直想得到这个角色,甚至不惜爬上金主的床,但最终还是被某个后台强硬的流量抢走了,金主为了补偿他,给制片方塞了钱,帮他争取了剧中另一个重要角色,并且还许诺他一部男主剧,他只能选择接受。结果等他到了剧本围读会才知道,这个他求而不得的角色居然阴差阳错落到了容鹤头上。   当年,他为了红,曾专门花钱请短视频博主拍自己,没想到让容鹤意外入镜,反倒率先被娱乐公司签走出道。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儿已经让他咬牙切齿了七年,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便宜都让容鹤占了?   马清禹是个心眼还没芝麻大的人,暗暗和容鹤杠上了,只想看容鹤那张看似不争不抢的脸碎得稀巴烂。   可那神情却如同湖水一般,无论他试图用什么方法破坏,最终都会归于平静和完好。   马清禹嘴唇动了动,丢下一句“别高兴得太早”,便到一边去了。   这时,刚换完头套造型的蒋甚束着高马尾走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马清禹,对容鹤道:“我来跟你对下中午那场戏吧,那场你台词挺多的,前两天听林导说,你对自己台词方面有些不满意。”   容鹤开始和蒋甚对戏之后,便将马清禹抛在了脑后。   一旁,有个小配角刚被导演批评完,正在发愁怎样才能演出反派的猖獗。   马清禹双手抱胸,抬着下巴道:“这还不简单啊?把那股小人得志的样儿演出来就行了,生活中多的是例子,你可以有样学样,照着演。”他说完,看了眼容鹤的方向。   容鹤充耳不闻,蒋甚却掏了掏耳朵,道:“小容,跟我去隔壁对戏吧,这里有虫子,嗡嗡的,吵的脑仁子疼。”   大家都在一个屋里,蒋甚这话声音虽不大,但正好传进了马清禹的耳朵。   眼下寒冬腊月的,哪来的虫?   马清禹脸一黑,只能暗地里气急败坏。   终于到了清净点的地方,蒋甚问容鹤:“你跟那个叫马清禹的,是不是有点过节?围读会那次他也不分场合地搅局。”   容鹤随意说了个“还好”,倒也不是敷衍,毕竟这是私人情绪,不便带到团队工作中来。   蒋甚道:“要是影响到拍戏就不好了。”   容鹤笑了笑:“没关系,这种程度影响不了什么。”   然而,是他低估马清禹了。   他以为马清禹充其量只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被马清禹频繁地NG拖累,天寒地冻的腊月天,硬是吊着威亚在寒风阵阵的半空中晃了好久。   *   收工回酒店已经是深夜,容鹤手脚冰凉地冲进浴室洗了个发烫的热水澡,然后擦着头发,疲惫地坐到小沙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对于马清禹三番两次给他找不痛快的举动,容鹤说不生气其实是假的。   但由于马清禹的演技的确平平,带资进组的事情也几乎人尽皆知,导致他一时有些分不清,马清禹这样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水平本就如此。   他揉了揉半干的头发,不想再纠结这些烦心事,便打开微博,刷了会儿陆霄远相关的东西,心情逐渐晴朗了许多。   正要关掉手机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林导的消息:「到酒店了吧?今天辛苦了,早些休息,养精蓄锐,记得多喝点热水,千万别搞感冒了,你接下来的戏份会越来越重。」   回复完林导的关怀,容鹤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惯性一般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消息栏,看了许久。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几天居然一直在期待着陆霄远的来电。   自从那次,陆霄远碰巧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他从扼住咽喉的不良情绪中解救出来之后,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眼就仿佛彻底失控了一般——   无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陆霄远,想起那通电话里难以置信的纵容和温柔。   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就连刚才在威亚上被风呛到咳出眼泪的瞬间,他都想到了陆霄远。   倘若陆霄远能读到他的内心,听到这样频繁的呼叫,估计都要被他烦死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是个这么贪心又不识趣的人?   容鹤搓搓脸,将面部埋于掌心。   其实那天晚上的电话,不过是一个冬夜的魔法罢了。   何况这会儿都零点了,就算是童话世界的魔法,也到了消失的时间。   容鹤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那根破土而出的小苗头,刚要扔下手机去看会儿剧本,突然有电话打了过来。   来电显示是“陆老师”。 第29章 “小鹤。”   容鹤第一反应是魔法居然延时了。   接通的瞬间,耳边传来清晰的一声:“小鹤。”   “啪嗒”,手中的剧本落到床上。   容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原来那晚试吻戏的时候,陆霄远那声“小鹤”不是幻听!   “陆,陆老师,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容鹤喃喃着,仿佛喝了一杯香甜的果酒般微醺。   至于什么马清禹,瞬间被抛在了脑后。   他脚踩棉花走了两步,晕晕乎乎摔进了被窝里,用雪白的被子捂住脑袋,闷到缺氧才钻出来,然后将身体裹在被窝里,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听陆霄远说话。   陆霄远当然也听到了刚才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土拨鼠偷偷打了个洞。   “听蒋甚说你今晚拍摄不顺利。”陆霄远道,“现在是不是准备练台词了?”   容鹤看了眼一旁的台词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蒋甚说你对自己的台词不满意,总是开夜车。”   容鹤摸摸鼻子,心说蒋甚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讲。   但他还是诚实道:“情绪不太到位,但导演又觉得没有大问题。”   陆霄远道:“精益求精是好事。”   容鹤叹了口气道:“可是总感觉在做无用功。”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好像在吐苦水,陆霄远不一定爱听,他想要不聊点别的。   陆霄远却道:“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帮你找找问题所在吧。”   零点接到陆霄远的电话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容鹤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张了张嘴:“会不会太……”   “麻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听到陆霄远说:“总比你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   容鹤道:“那就麻烦陆老师了。”   他说着,把台词给陆霄远拍了过去。   电话随之挂断。   容鹤怔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下一秒,屏幕弹出视频请求,容鹤慌忙接通。   小小的屏幕上,陆霄远穿着黑色睡袍,手里端了杯水,身上披挂着暖色的灯光。水珠从他半干的发梢滚落胸膛,横七竖八的水渍将蜜色的肌肤纹理弄乱。   毫无防备地受到冲击,容鹤大脑短路了一瞬,鼻腔甚至有些发热。   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大半个月,他见过陆霄远刚洗完澡的样子,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容鹤脑中跑了半天火车,才发现自己也挺衣冠不整的。   “等等陆老师,我先下床准备一下。”   他刚要从被窝里出来,陆霄远道:“你在被子里呆着吧,只念台词不做动作。”   既然不做动作,为什么要开视频?   这个疑问刚冒头,就被他迅速掐断了。   他拍过去的台词是明天要拍的一场戏,陆霄远帮忙扮演男主角孟弦星。   两人没说废话,很快进入了角色。对台词过程中,陆霄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并逐一引导他找到了正确的情感表达方式。   容鹤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陆霄远的实力,如果像这样多练几次,就算傻子也能念好台词吧。   只可惜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   台词顺利进行到孟弦星的一段很长的独白。   容鹤撑着下巴,盯着屏幕中专注的陆霄远。   陆霄远优越的五官中,最特别的就是嘴唇,形状完美,薄却性感,张张合合间,容鹤脑中浮现出那晚对吻戏时的天旋地转。   耳朵逐渐失聪般走了神,热意如藤蔓爬上容鹤的脸颊。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碰了一下屏幕,是冷的。但事实上,这双唇是全世界最滚烫的烙印。   前两天冒出的那点小苗头又开始在心坎上摇曳,挠的他心痒难耐。   “你在看什么?”   突然,耳边属于孟弦星的语气回归了陆霄远本人。   容鹤一个激灵,脑中盘旋已久的念头就这么脱口而出:“陆老师,我下次还能找你练台词吗?”   他说完,捕捉到陆霄远眼中一瞬的错愕,立马抿住唇后悔了。   陆霄远喉结滚动片刻,一声长长的“嗯”过后,他敛着表情一本正经道:“每次都是老师主动要求教学,学生确实该主动请教几次了。”   陆霄远淡然的眼睛依旧平静,但仔细望去,其中却有灯光流转,仿佛住着当年那个寡言却温柔的少年,从背后拿出冬夜的惊喜。   久违的熟悉感顿时隔着时空扑面而来。   春风拂过,薄雪散去。   忽然,心尖那株稚弱的小苗头奇迹般地舒展了起来,吐露新绿。   人在凛冬闻见春天的气息,通常只有一种可能……   此时的容鹤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一直以来,在那种虚伪无用的道德感和罪恶感的支配下,他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单恋一个人,其实并不犯法。   哪怕他曾让对方受到伤害,哪怕对方不会接受这份心意,哪怕对方有喜欢的人。   只要不打扰到对方就没关系。   至少他可以对自己坦诚一些,直面内心的惊喜和期待,从今往后,明确地、热烈地,而非阴暗地、别扭地,去演他的独角戏。   多年都没绕过去的东西,竟在这短短的一通电话里想通了。   容鹤百感交集,又如释重负,克制已久的内心终于解除束缚,鸟儿一般飞向了某个高远的云霄。   陆霄远盯着容鹤突然变得晶亮微弯的双眼问:“继续?”   容鹤不再像往常那般纠结,而是顺着陆霄远的话道:“你还不困吧?”   “睡不着。”陆霄远淡淡说,捏住杯把的手不经意地向镜头倾斜了几分。   容鹤这才发现,陆霄远手上端的那杯不是水,居然是咖啡。   *   第二天大早,容鹤睁开眼,一下没想起来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起,拿起一旁的手机,发现视频电话居然还没有挂断。   下一秒,屏幕前出现了一个人:“小鹤,早。”   容鹤眯瞪着眼,看着屏幕上西装革履英俊迷人的陆霄远,再看看右上角那个小框中眼尾泛红头发乱翘的自己,瞬间清醒了。 第30章 “挡镜头了。”   容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去剧组的,也不知道他睡觉的样子被陆霄远看去了多少,有没有磨牙打呼噜……都怪他昨晚给手机充着电,没让它在半路就断气。   上妆的时候,晏景抱着个暖水袋,盯着容鹤的脸看了半天,问:“鹤哥,你是不是昨天吊威亚被吹感冒了?要不要我把暖水袋借你暖暖?”   容鹤道:“不用了,我挺抗冻的,没感冒。”   晏景疑惑道:“可是你的脸很红啊。”   容鹤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化妆师吓了一跳,笑道:“别激动别激动,等下用粉一遮就看不到了。”   容鹤清清嗓子,面露歉意地对化妆师说了句“抱歉”,垂下眼,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   *   有了陆霄远前晚的悉心点拨,容鹤的台词水平突飞猛进。原本他的基本功就不错,这下更上层楼,连林导都感到惊讶,戏称他是武林高手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第二天晚上没有马清禹拖后腿,容鹤收工比较早,他拒绝了同片场几个人的宵夜邀约,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酒店,迫不及待地想找陆霄远练台词。   但当他在路上逛了一圈陆霄远的超话,看到一堆今天的活动跟拍图频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霄远行程的紧凑程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明明记得之前他在家的时候,陆霄远整天悠哉悠哉,还说自己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怎么他一走,陆霄远就突然忙起来了?   最终,他只是给陆霄远发了句“晚安”。   转眼一个星期的拍摄过去。   这天风和日丽,集中进行外景拍摄,上午的最后一场是打戏——   已经悄然魔化的喻无瑕不露声色,赶往一座小镇同男女主角汇合。等待期间,喻无瑕发现马清禹饰演的尤佳一直在跟踪他,便主动同尤佳打了个照面。尤佳早已觉察到喻无瑕不对劲,于是在大街上和喻无瑕大打出手,出招很猛,而喻无瑕则要装作害怕伤及路人的纯良模样,一直左躲右闪,直到女主先男主一步赶来劝架。   所有武打动作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包括出拳的力道和角度。   导演喊过“开机”之后,四周的前景演员们也纷纷动了起来。   容鹤一袭白衣,身背纸伞,缓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拐弯时眼神微变,猛然回头识破跟踪。几番对白后,马清禹大喝一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随即捏捏手腕,迅猛出手。   刚开始的几个动作都很正常,导演也没有喊“卡”,但最后一拳的时候,马清禹突然改换了角度,拳头直直朝容鹤面门砸去。   容鹤反应很快,迅速往旁边闪开,但电光火石间,他看到饰演女主的唐伊娜正巧奔到了他的身后。   他当机立断,一个旋身拦腰护住了唐伊娜。马清禹铁一般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擦着唐伊娜的发梢而过。   由于没有缓冲,马清禹踉跄了几步,狠狠向前方摔去,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但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朝唐伊娜看过去。   唐伊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吓得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连连喘气。   她的助理第一个冲过来,蹲在地上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拨开助理,抬头看向容鹤:“小容,你没事吧?”   “我没事,娜姐怎么样了?”容鹤不好意思地指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道,“事发突然,我刚才没控制好力气,可能有点粗鲁。”   眼看着全片场的人都围过来了,唐伊娜迅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起身微笑道:“谢谢,还好你推开我了。”   事情的经过,林导在监视器里看得一清二楚,他安慰完唐伊娜,又简单询问了一下马清禹。马清禹辩解自己是太入戏了所以忘了动作。林导见惯了大风大浪,心里并非没有数,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批评了马清禹几句,便招呼大家继续开工。   好在唐伊娜专业素质过硬,很快便投入新的表演。   晏景这场也有点戏份,他离得近,人也聪明,不仅一眼就看出马清禹是故意的,还看出容鹤早有准备。   等上午的戏全部结束后,他披着大棉袄凑过来好奇地问容鹤:“鹤哥,你怎么知道他会真的打你?”   “因为他手里握了个打火机。”容鹤仰头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手里握着东西打人,对方会更痛。”   晏景仿佛听了个冷知识,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嗯,中学那会儿有个会打架的……嗯,朋友,他告诉我的。”   “哇,没想到容哥看着这么像三好学生,居然还认识校霸大哥。”   “不是校霸。”   是校草。   容鹤说的那个朋友,是陆霄远。   他第一次见到陆霄远打架,是在虹榆七中附近的巷子里。   那天,光线昏暗的巷底,三个蹬着名牌球鞋的男生把陆霄远逼到墙角,要他离李杏祎远一点。   李杏祎是七中校花,在男生面前如同孤高的天鹅,唯独对陆霄远青睐有加。大家最近都在传他们偷偷谈恋爱,搞得容鹤总是没来由郁闷。   容鹤站在巷口呆呆地看着,终于明白了学校那群富二代总找陆霄远麻烦的原因。   他们恶狠狠地威胁陆霄远,要是不照做,就去找某个人的麻烦。至于找谁麻烦,他们是在陆霄远耳边说的,看口型是两个字,说完唇边露出恶劣的笑。   容鹤本以为陆霄远会像以往那样推开他们,漠然离去,避免事端,谁知陆霄远眼神骤然锋利,狠狠一拳揍在了男生面门上,紧接着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挑三。   容鹤扶着墙,彻底傻眼了,心中那个高岭之花的形象迅速崩塌,又缓缓重建。   等那群人跌跌撞撞逃走之后,陆霄远才向他走来,低头问他:“被冷空气冻成冰雕了?”   说罢没等他反应,便自顾自朝巷口走去。   容鹤迅速回神,快步跟在后面,刚想对陆霄远的身手表示赞叹,突然看到陆霄远手上被划了道小口子,便愤愤不平道:“霄远哥,他们都这么过分了,简直三番五次,变本加厉,你为什么不报警?”   作为律师的孩子,他本能地认为法律是人类最好的武器,他继续道:“还有老师,也可以和老师说。”   陆霄远淡淡道:“报过,也向老师反应过。”   容鹤要追问结果,但敏锐地嗅到陆霄远语气中的异样,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转而道:“不要灰心,总能找到帮助你的人!”   听到身后容鹤近乎幼稚的打气,陆霄远在前面平静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何必强求本身就有苦衷的人帮我分担?”   容鹤连忙道:“我一点都不苦,我很甜的,那你找我好不好?”   陆霄远停下脚步。   容鹤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头撞到陆霄远背上。   “那我告诉你一个不算苦的秘密。”陆霄远双手插兜,转过身,迎着明亮的路灯光注视着容鹤,“我和李杏祎不认识。”   容鹤愣住,半晌才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没和她在一起啊……”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心头那一瞬的欣喜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听到陆霄远说:“我性取向不是女生。”   说完,陆霄远再度转身,继续往前方的公交站走去。   如今,过了十一年,容鹤仍然记得陆霄远那个路灯下的背影,高大,宽阔,洒脱,孤寂,却让他怦然心动,想从后面一把抱住。   那大概是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粗浅的认知。   “鹤哥,那边放饭了,咱们赶紧过去吧,我都快饿扁了!”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容鹤弯唇笑了笑,和晏景一块儿往室内走去。   *   那次马清禹在片场不按规定出拳的事件原本只是个小事故,谁知这个场面被唐伊娜的某个粉丝躲在角落偷拍到了,很快便被传到全网飞了一圈。   由于视频只拍了容鹤侧身之后的画面,导致整个过程就变成了马清禹故意要打唐伊娜,容鹤奋不顾身推开她。   唐伊娜作为娱乐圈花旦之首,粉丝战斗力相当惊人,秒秒钟就把马清禹和剧组撕了个体无完肤,就连唐伊娜本人发微博安抚都没用。   眼看着声讨越来越大,剧方原本还想追究偷拍者的法律责任,但经过一番舆情评估后,发觉堵不如疏,没必要把这个视频完全压下去,于是便发了个真情实感的道歉声明,并暗暗点明了事发原因。   由于剧组发声及时,检讨也足够深刻,再加上唐伊娜继续出面维护剧组,绝大多数娜粉便将矛头集中到了马清禹身上,甚至还有人夸《昆山雪》剧组勇于面对错误,没有故意颠倒是非黑白,是个良心剧组。   而容鹤则阴差阳错成了娜粉心中的英雄人物,还有粉丝组织给容鹤发表公开感谢信,并赞美他人帅心善,以后一定会支持他的作品。   一通操作下来,反倒又让《昆山雪》未播先火了一把。   至于马清禹,他气急败坏地给金主打了四五个电话,做了好一通紧急公关,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在剧组都没脸见人了。   娱乐圈就是如此残酷,为了维护影视剧的利益和热度,牺牲一两个演员的形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   拍摄并没有因为这一个插曲而被打乱,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又是一天中午下了戏,蒋甚刚和新女友发完消息,破天荒地接到了陆霄远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足足反应了三秒,才一脸震撼地接通,对上陆霄远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清脸。   陆霄远看他在喝奶茶,倒是先发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奶茶了?”   “你说这个啊?”蒋甚吸了一大口,状似炫耀地晃了晃,道,“你的假老婆请大家喝的,温热七分甜哦。”   陆霄远闻言,垂下目光,盯了蒋甚手中的奶茶好一会儿。   蒋甚莫名感觉温热的纸杯变得有点烫手,便将奶茶移出镜头之外,道:“咱大明星日理万机的,怎么想起跟我视频啊?”   陆霄远道:“想你了。”   蒋甚眉心微跳,没想到陆霄远居然也学会了开玩笑。他陡然发觉他这个雕塑一样的冷面师弟好像突然变得有人味儿了。   “你猜我信吗?”   他摸着下巴,勾出一脸笑,还等着看陆霄远怎么向他解释。   没想到陆霄远嘴唇一动,说了句:“让开,挡镜头了。”   蒋甚一下没反应过来,见陆霄远好像在看他身后,便回头一看——   只见不远处,容鹤正蹲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吃盒饭。   “好家伙,你这是从频繁找我打听变成亲自监视了??”蒋甚狐疑道,“虽说你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可能会影响到你,但你好像有点过度关注了吧?”   见陆霄远不语,蒋甚识相地闭嘴,但内心的某个大胆的猜想却再度冒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加笃定了。   他故意走到容鹤面前,将镜头对准他,喊了声:“小容。”   容鹤抬头,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短暂地在屏幕上留存了一秒。   蒋甚得意的挑挑眉。   紧接着镜头随着蒋甚离开的动作一转,晃的照见容鹤盒饭里的两素两荤,明显是冷透了,卖相非常一般,口感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等蒋甚走到角落之后,陆霄远问:“你中午吃的什么?”   蒋甚道:“助理从隔壁酒店送来的饭菜。”   听闻隔壁就有酒店,陆霄远有些诧异。   在他遥远但清晰的记忆中,容鹤用餐是标准的少爷做派,吃东西非常挑嘴。   肉丝有一丁点肥肉,不吃;蔬菜有一个虫眼,不吃;太油腻了,不吃;太寡淡了,不吃……就连最爱吃的草莓,他都只吃上面红色的尖尖。   总之和现在这个蹲在台阶上对着冷掉的盒饭狼吞虎咽的容鹤对不上号。   *   第二天上午,有条不紊的剧组突然发生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是陆霄远来探班了!   还拎了盒草莓,每个都硕大饱满,红的纯正。 第31章 “距离产生美。”   容鹤这会儿刚上完妆,还在室内盯着手机发呆,对于几十米外的骚动浑然不知。   他最近一直和陆霄远保持着早晚问好的习惯,可今天早上他跟陆霄远说了“早上好”,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应。   在他印象中,除非工作日夜颠倒,陆霄远从不睡懒觉。   屋外有工作人员吆喝,准备开工了。   容鹤只得起身安放好静悄悄的手机,整了整头冠和衣襟,大步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他朝声源看去,只见七八个人聚在一起,而站在中间的,竟然是陆霄远。林导满面笑容,亲自陪在身边。   一阵冷风袭来,撩起了容鹤黑长的头发,纷纷扬扬遮在了他眼前。   他赶紧扒开发丝,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想太多遍,以至于出现了异想天开的幻觉。   直到他听到身边有人说:“天呐居然是陆霄远来了,活的!”   然而,片场时间紧迫,容鹤根本来不及和陆霄远寒暄,便匆匆忙忙同几个对手戏演员上了拍摄用的桥。   陆霄远缓步向片场走来,正好站在了桥下不会打扰到拍摄的位置,而以他的视角,恰巧可以和陆霄远遥遥相望。   导演喊“开机”的时候,容鹤依旧处于发愣的状态,平时游刃有余的表演也变得生疏了起来。   陆霄远的目光有种极为强烈的排他感。   倒不是说陆霄远只看他一个人,而是每每当他触碰到那道目光的时候,都会觉得身边的一切好像被剥离干净了,包括他周围搭戏的演员,导致他情绪总是上不来,被导演喊了好几次重拍。   对于容鹤的频频失误,导演和其他演职人员都挺包容的,毕竟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但容鹤却非常愧疚。   他只能在心中默念着“冷静”,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和陆霄远有眼神接触。   陆霄远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旁观了半个多小时的桥上戏,抽空看了眼手机,回复了一些重要消息,看到工作室的群里正聊得火热。   起因是有人要找孙睿拿资料,得知孙睿并不在办公室,而是难得给自己放了假,去陪女朋友了。   有人在群里调侃:「有没点眼力见儿?孙哥这会儿正和嫂子一块儿良辰美景奈何天呢,天大的事等明天再说。」   孙睿:「别提了,你来我办公室拿资料吧,我被我家思思赶回公司了。」   思思就是孙睿的女朋友,人在研究院工作。两人经过八年的爱情长跑,原本打算今年步入婚姻殿堂,结果思思突然决定考博,结婚的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有人问:「怎么回事?吵架啦?」   孙睿:「没,她在忙论文,嫌我在旁边晃悠惹她心烦。果然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距离产生美”。见不到的时候天天说想我,一旦见到了,半天不到就厌倦了。」   陆霄远滑动消息的手指顿住,微微蹙眉,抬头看了眼正在补妆的容鹤,想起刚才容鹤对他目光的规避和闪躲,以及频频出错的表演……思索片刻后,转身去了隔壁蒋甚所在的B组。   第六次重拍结束,监视器前的导演终于点了头:“好,卡,保一条啊,咱们最后再来一次。”   听到“保一条”,容鹤总算松了口气,再看向片场外的时候,陆霄远已经不在了。   容鹤今天的状态总体还算不错,一上午的戏拍下来,除了有陆霄远旁观的那场卡了壳,陆霄远不在的几场基本没怎么NG。   半天过去,贴在身上的暖宝宝失效了大半,冷风不断侵袭着单薄的戏服。走出片场的容鹤顾不上穿棉袄,扬着脖子环顾四周,确认陆霄远是真的离开了。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一盒草莓过来,笑眯眯道:“小容老师,这是陆老师要我转交给你的草莓哦。”   容鹤赶紧接下,说了声“谢谢”,小心地打开盒子。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聚过来凑热闹。怪就怪他迫不及待,在片场就把盒子打开了,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搞得容鹤不好意思吃独食,毕竟平时大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招呼大家一起吃。他便打算先客套一下,问他们吃不吃。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盒鲜红欲滴的草莓就这么被分完了。   换句话说,“抢完”更为合适,制止都来不及。   这可是陆霄远亲自送来的草莓!哪怕吃到一个都有种沾到仙气的幸运。   道具小哥咬了一口草莓,竖起拇指:“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草莓。”   场记姐姐挤眉弄眼道:“比起草莓,咱们小容老师心里更甜吧。”   容鹤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   草莓甜不甜他不清楚,因为他一个也没吃到。   吃完草莓,有人开始感慨:“陆老师怎么刚来就走了啊,呜呜呜我还没要到签名呢,羡慕刚才没活儿的人。”   “陆老师在避嫌吧。”   “要么就是怕男朋友害羞了。”   “哎呀好体贴呀。”   ……   大家七嘴八舌地起哄,只有容鹤拿着个空的草莓盒子,感到一阵微微的失落。   陆霄远应该是来探望蒋甚的。   *   身处B组的蒋甚下戏之后,发现陆霄远坐在不远处的屋子里喝茶,如同一个焦点般被周围的目光供着。   蒋甚不免惊讶,背着手,二大爷似的走过去,见四下无人,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不去看你假老婆?你不会真是想我了吧。”   陆霄远道:“距离产生美。”   蒋甚:“……”   他想问的是,陆霄远为什么不去做做样子,说不定还能被那些潜伏在片场四周的代拍拍到照片,拿去给营销号做文章,以示他们“感情稳定”,结果陆霄远告诉他五个字:距离产生美。   假情侣之间还在乎这个?   显然很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蒋甚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   心说这故弄玄虚的两个人,还有那个所谓的白月光,三者之间真是有意思。   “我在,他演不好戏。”陆霄远喝了口茶道,“无法进入状态。”   蒋甚顺着陆霄远的话道:“是吗?我有点想象不出来,他平时可不是这样。他演技相当不错的,我已经好久没碰到这种不争锋芒,擅长调动对手情绪的演员了,你想知道更具体的吗?”   蒋甚说着,满脸写着“求求我就告诉你”。   陆霄远放下茶杯:“我知道。”   蒋甚不信:“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跟他演过戏。”   陆霄远双手抱臂,淡淡地看着他,眼中却似乎有几分不屑。   蒋甚道:“呵,我说的可不是假情侣这种戏码。”   陆霄远道:“我说的也不是。”   蒋甚作为演员,一下就明白了陆霄远的意思,震惊之余,他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他最近台词进步这么快,该不会是……”   “嗯,是我连夜远程教的。”   陆霄远一句话,蒋甚足足消化了三秒,喃喃道:“我记得当年咱老师希望你帮忙提携一下学弟学妹,你推脱自己不是当老师的料,完全没给咱老师面子,搞半天你这教师标准是弹性的啊。”   陆霄远没说话,拿起茶杯吹开浮沫,喝了一口茶,似乎坦然了接受来自蒋甚的“双标”指控。   *   拉了一上午的“距离”,午饭时间到了。   陆霄远拎着蒋甚让助理从酒店多带的一份午餐来到A组片场,正巧看到容鹤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份没什么热气的盒饭发呆,一只手用筷子戳盒里的鸡腿,然后无意识地将整只鸡腿均分成两半。   整个操作非常熟练利落,如同很多年前就开始做这件事情,在好多个冬日午后,特意把午餐的一半鸡腿留给某人。   陆霄远眉梢微动,目光流露出惊讶,盯着容鹤分鸡腿的动作良久,仿佛陷入了某种让人心情愉悦的悠远回忆,唇边终于露出前来剧组探班之后的第一个笑,脸上那点与生俱来的冷感瞬间就被冲淡了。   他将热腾腾的酒店餐背在身后,走过去,坐到了容鹤旁边的凳子上。   身边冷不防多了个人,容鹤吓了一跳,侧头一看,不由得坐直身体,怔怔道:“陆老师,原来你没走啊……”   话音不大,话中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却溢于言表,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清晰荡漾。   陆霄远没有应声,而是在容鹤面前张开嘴,理所当然一般,对着他筷子上半块冷嗖嗖的鸡腿肉发出“啊”的一声。   “啪嗒。”   筷尖的肉猝不及防摔回了盘中。   刚收拾完工具的化妆师小姑娘怀抱着大包走过来,正巧看到这“求喂”的一幕,差点惊呼出声,在被发现之前陀螺般地迅速转过身去,躲到了墙后面。 第32章 “亲都亲过了。”   见容鹤僵在那半天不动,陆霄远面露疑惑:“难道这不是给我准备的?”   中学时期,容鹤经常会把自己从家中带来的鸡腿分给在食堂吃低档套餐的陆霄远,理由是自己吃不了这么多。为了体现他食量的“固定”,他每次都平分得非常均匀。   这是容鹤在那短短一年多的相处中养成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习惯之一。   而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不经意间的举动,在分开后的几年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一遍又一遍唤醒他对陆霄远的负罪感。   他曾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一一改掉。   可当他再次见到陆霄远的时候,所有的努力都瞬间溃败了。那些早已被他强制埋藏的小习惯,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哪怕他刻意地避免提及和过去相关的一切,也无法控制住本能。   容鹤“啊”了一声,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证明了陆霄远说的没错。   然而,陆霄远却仿佛没有捕捉到一样点点头:“看来你不太想分给我。”   低沉的语气带着几分失望。   容鹤忙道:“不是的。”   他当然愿意把鸡腿分给陆霄远,只是……   “筷子是我用过的,只有这一双了。”容鹤解释。   “没关系啊。”陆霄远不以为意道,“反正亲都亲过了。”   或许是陆霄远这句话说得太过稀松平常,以至于容鹤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傻傻愣在那,恍惚间,就被陆霄远连手带筷子一起握住。   修长有力的手指插入他指缝间,操控筷子,将那块落回盘中的半块鸡腿肉放进自己嘴里。   他全程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陆霄远带着薄茧的温暖大手操控着,唯有飞速跳动的心脏和脸上的灼热提醒他,自己还是个人类。   同样一脸绯红的,还有不小心听了墙角的化妆师小姑娘。   她是陆霄远多年的粉丝,见惯了陆霄远高冷的模样,没想到在爱人面前,即便是像陆霄远这种不似在人间的偶像,也还是跟个普通男友一样。   化妆师沉思着,没注意包包的拉链开了。   砰!一盒散粉落了出来,发出声响。   容鹤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门外的墙边,有个身影迅速溜走了。   原来是有观众在啊。   容鹤紧绷的肌肉蓦地松弛了下来,原本飞速悸动的心脏逐渐归于死寂,喉头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鸡腿肉是冷的,尽管休息室开了空调,可吃在口腔里还是有点硌牙。   陆霄远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趁容鹤不注意地时候,把另一半也吃了,然后一本正经地点评道:“这鸡腿还挺好吃的,不小心吃完了。”   容鹤回忆了一下盒饭鸡腿那种柴柴的口感,心说陆老师的口味还挺独特的。   他正准备继续吃剩下的盒饭,被陆霄远按住手,然后看到陆霄远从身后变出一个精致的酒店包装袋,里面装着六七个餐盒。   “我把你鸡腿吃了,你吃这个吧。”   容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霄远就已经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霄远打开包装袋,将琳琅满目的菜品摆到休息室的小茶几上。不仅荤素均衡,还有奶白的猪骨汤,由于都是用保温材料包装的,打开之后冒着滚烫的热气。   容鹤早都饿晕了,被香味勾得咽了口口水,用最后一丝理智问:“你吃了吗?”   陆霄远“嗯”了一声,示意容鹤放心吃独食。   容鹤吃饭的样子就和陆霄远在蒋甚视频里看到的一样,像只仓鼠,嘴里迅速嚼着一部分,腮帮子还存着一部分,看上去饿坏了。   拍戏的确会消耗巨大的体力,尤其是拍妆造动作都繁琐的古装剧,何况容鹤总是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半夜三更也不忘练习台词。   陆霄远单手撑着下巴,眉目舒展地注视着容鹤,突然想起什么,问:“草莓好吃么?”   容鹤狼吞虎咽地动作一顿,咽下一口饭,抬头小声道:“那个……我没吃,分给其他人了。”   陆霄远闻言,眉心微蹙,盯着容鹤许久,末了才沉声说了句:“你倒是挺会借花献佛的。”仿佛无言以对。   容鹤惩罚似的狠狠咬了口自己的舌尖,后悔说了实话,更后悔刚才没把草莓护好。   见陆霄远淡下去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问:“陆老师,你生气了吗?”   陆霄远望向窗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算我说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容鹤觉得自己八成是太紧张了,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委屈的成分。   陆霄远余光看着容鹤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没绷住,嘴角快速向上动了一下,幽幽道:“我在饭店订了包间,可惜缺个人陪我一起。”   话题转的太快,容鹤没反应过来,眨眨眼,“哦”了一声。   “我看过你的通告单。”陆霄远继续道,“你今晚七点以后没有戏。”   *   下午的外景结束后,容鹤刚换下戏服走出片场,就看到树林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驾驶座上戴着鸭舌帽的人正是陆霄远。   容鹤挥挥手,乘着月色奔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   副驾座上,放着一盒新的草莓,盒面贴着一张小卡片,写着“给小鹤的草莓”。   “小鹤”两个字还生怕看不清似的,专门大写加粗。   容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坐上车,把草莓抱在怀里,转头望向窗外,脸却在夜色的掩护下红的发烫。   好在他刚动完脑子拍戏,人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应该在意的仅仅是陆霄远的草莓究竟甜不甜,而非陆霄远为什么会在生气他借花献佛的情况下补送他一盒草莓,还写上他的专属标记。   尽管他已经正视和接纳了自己对陆霄远的感情,但那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暗恋而已。   有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不会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因为他深知,人的欲望总是在幻想中逐渐膨胀的。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层“对手戏演员”的关系存在。   容鹤一直望着窗外,看那些乏善可陈的风景,陆霄远也没找他说话,一路专心开车。   饭店就在附近,十五分钟的车程,是一家装修很好的中餐厅。   有专门的接待人员已经等在外面,带他们从特殊通道来到预定好的包间。   屋内的空调很足,从寒风中猛然扎进去,好像一脚误入了春天。   十分钟后,菜品陆陆续续上桌。   等到菜上齐,容鹤实在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并非是两个人怎么吃得完这么多菜,而是——   “怎么都是甜口的?”   陆霄远道:“嗯,给你点的。”   容鹤盯着面前的糖醋排骨、可乐鸡翅、奶香玉米烙……一时有些发怔。   中学时代的陆霄远的确知道他爱吃甜口,但他没想到,如今的陆霄远居然依旧记得,甚至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用行动告诉他,自己记得。   他不免再度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陆霄远识破他小动作之后的举动。   他可以理解那一刻的亲昵,毕竟有观众在。可就算是演戏给别人看,也没必要在这种涉及到过去的敏感事情上做文章吧?像陆霄远这种凤毛麟角的优秀演员,明明还有一万种别的演绎途径。   他用筷尖戳着一块蜜汁鸡,忽然意识到,草莓是他最爱吃的水果。   而这一点,十一年前的陆霄远也是知道的。   曾经他坐在天台上吃草莓只吃尖尖的时候,还被陆霄远说过浪费。   *   陆霄远订的包间不算大,在头顶稻草灯的暖光照耀下,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脸。   两人对坐着,无声地吃着饭,这是陆霄远一贯的作风。   容鹤把脸埋在碗里,思绪被那些不合理的现实带进了一个死胡同。   在他的认知中,即便陆霄远的良好的修养和丰富的阅历让他不会对过去的一切暴跳如雷,但至少也该是避之不谈才对,可眼下桩桩件件的往事,似乎都在被陆霄远状似不经意地揭起。   他开始产生一种无厘头的预感,觉得陆霄远是在对他暗示什么,而且挺重要的,但他此刻坐在暖气蒸腾的包间里,脑子就像生锈了一般,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明明来的路上还告诫过自己不要多想,但大抵是包间太闷了,容鹤还是借着昏沉偷偷多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陆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第33章 “好,我等你。”   容鹤轻飘飘的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那股没来由的冲动瞬间涣散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陆霄远见容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先看消息吧。”   容鹤点点头,连忙拿起手机,是付苗发来的一条消息:「听说陆老师今天去你片场探班啦?」   容鹤打了一个“嗯”字,然后抬起头看向陆霄远。   陆霄远问:“怎么了?”   容鹤指了指屏幕道:“我经纪人苗姐问我你是不是来探班了,你的私人行程,能说吗?”   陆霄远道:“当然可以,怎么说她这些年也比较照顾你。”   容鹤觉得陆霄远这句话听着有点怪怪的,好像站在了某个奇怪的立场上。   但他还是点点头,回复了付苗,并告诉她自己正在和陆霄远吃饭。   付苗:「不愧是拿过影帝的人,方方面面滴水不漏,我今天还听人说你俩在片场“秀恩爱”喂饭来着,要是被拍到,又是一大波热度。【大拇指】」   容鹤看着“影帝”两个字,突然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被点醒了。   容鹤放下手机后,陆霄远道:“你刚才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容鹤摇摇头,垂下眼睫:“现在没有了。”   他作为陆霄远的合作伙伴和戏中人,在对方没有任何明确表示的时候,不该如此越线。   好在陆霄远只是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追问。   容鹤继续道:“对了陆老师,苗姐要我帮她问声好。”   陆霄远道:“她是你第一个经纪人?”   容鹤点点头,讲了一些他入圈以来付苗对他的引导和提携。   陆霄远思忖片刻,作出什么决定似的长长地“嗯”了一声:“她的确帮了你很多,看来以后有机会,还得好好感谢她一下了。” 声音低得像在自说自话。   容鹤眨眨眼,道:“是啊,苗姐是我的贵人,我肯定会好好报答她的。”   对于容鹤自作主张接的这番话,陆霄远唇角动了动,但没说什么,只是撑着下巴,微微眯起了眼。   暗黄的灯光下,容鹤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仿佛削去了属于男人的棱角,和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面庞重叠了起来。   忽然,他注意到容鹤的鼻尖和嘴唇好像逐渐变红了。他看着容鹤碗里的鱼香肉丝,立刻尝了一口,皱起了眉。   这盘鱼香肉丝居然是甜辣口的,而容鹤口腔黏膜脆弱,连微辣都不能吃。   “别吃这个了。”陆霄远立刻制止容鹤下筷子的手,倒了杯温水给容鹤,把容鹤碗里的饭也一并换了。   当年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容鹤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陆霄远屁股后面,却也真真切切地帮了他很多。   他是个不爱欠人情的人,便问容鹤想要什么,容鹤一开始说没有想要的,后来在他的坚持下想了想,让他从家里的烧烤摊给他带一份烧烤。   第一次,容鹤说好吃,他以为容鹤喜欢,就隔三差五地给他带。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容鹤躲在天台吃他送的烧烤,整张脸都被辣的皱成了一团,嘴里也起了好几个泡。   他那时很生气,问容鹤既然不能沾辣为什么不倒掉,然后沉着张脸给容鹤嘴里上了药。   容鹤被他捏着下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为了表示这点小溃疡没事,还忍着疼笑嘻嘻地说自己舍不得倒掉,大不了以后再也不逞强了,要他别怪自己。   听完这句,他脸色更难看了,不过不是对容鹤。他怎么可能怪容鹤?要怪就怪当时的自己一无所有,困厄得只剩下这些能回赠容鹤。   而如今的他,能回馈给容鹤的很多,包括他所拥有的一切,和未来将会得到的全部。看上去好像今时不同往日了,但实际上没有差别,因为他失去了与之共享的资格。   在陆霄远的注视下,容鹤一口气喝完陆霄远倒给他的温水,清清喉咙道:“其实也不是很辣。”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   陆霄远脸色还是不太好,把那盘鱼香肉丝推到离容鹤最远的桌角。   “多大人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逞强。”   这句带着浅浅责备的话语蓦地闯入容鹤耳膜,瞬间勾起了相同的回忆,也将他的心脏一把推入真空,迅速膨胀了起来。   又一次,陆霄远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和过去有关的事情,而且还是那么自然。   之前被压下去的念头再度冲破克制涌向嘴边,但他这次没有那么冲动了,而是吸了吸被辣酸的鼻子,看向陆霄远道:“陆老师,其实刚才那个问题,我还是想问你,但我想组织好语言再说,可以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征求,就好像对方一旦有一丝不悦,他就会立刻收回刚才的话。   他知道,自己这样三番两次地欲言又止,很像在耍人玩,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估计都会回他一句“爱说不说”。   但陆霄远却点了头,还说了句:“好,我等你。”   *   饭吃到快结束的时候,容鹤突然接到拍夜戏的通知,说是景观园的场地协调出了点岔子,有几场戏最好能今晚拍完。   容鹤道:“抱歉陆老师,我临时加了戏,马上要回片场。”   陆霄远已经听到容鹤电话里剧组人员的话了,问:“是那场吻戏?”   “嗯。”容鹤点点头,又迅速补了一句,“导演说借位没问题。”   他说完,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刻意了,但陆霄远却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成,似乎对他这个决定非常满意。   景观园的后门离片场比较近,陆霄远开车把容鹤送到附近之后,容鹤便匆匆下了车,刚要往片场的方向赶,突然被身后的陆霄远叫住。   他回过头,只见陆霄远大步向他走来,将手上的围巾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冒冒失失的,当心感冒。”   围巾本身是冷的,但经过陆霄远的掌心之后,却奇迹般地有了某种温度。   容鹤攥住围巾道:“不小心落下了,谢谢陆老师。”   陆霄远“嗯”了一声,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和他一同往后门走去,像是送他,又像本身就要去片场。   这会儿景观园已经关闭了,到处黑灯瞎火的,只给剧组留了通道。   由于陆霄远就在身边,容鹤延续了吃饭时的心不在焉,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路,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险些栽倒之际,他被陆霄远用力扶了一把,整个人惯性扑向陆霄远的怀里,鼻尖撞在了陆霄远的颈窝上。   陆霄远皮肤的气味温暖、干净,像春雨后的空气,与他记忆中无二无别。   他如同一棵刚发芽的小草,连同心底那滋生已久的苗头一起,只是一瞬间的失足,便全然陷落了进去。   仿佛被蛊惑一般,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掌心悬空一秒,然后落到实处,轻轻回抱住了陆霄远。   陆霄远的手臂一僵,连呼吸都在黑暗中凝滞了一瞬。   容鹤看不到陆霄远的表情,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退开的时候,只感觉搂在自己背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让他彻底失去了放手的机会,只能微微睁大眼睛。   所有的嘈杂好像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了。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很久,久到风都停了,仿佛十一年那么长。   直到从不远处传来造型师大嗓门的吆喝:“张姐,我这边都准备好了,小容老师到了没有?”   容鹤回过神来,耳边响起冷静又温和的声音:“去吧。”   然后就被陆霄远轻轻推入了墙角的阴影之外。   容鹤迎着不远处片场的光,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不清陆霄远是否还在那片黑暗当中。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看到容鹤过来了,纷纷跟他打招呼,然后又迅速和他擦肩而过,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角落刚才发生了什么。   容鹤还维持着一种双掌微微向上摊起的姿势,失去怀抱之后,胸口变得空落落的,但很快又被盛大的心跳声填满。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是说可能。   可能陆霄远和他一样,也在情不自禁地留念着过去的种种美好。   可能彼时彼刻的陆霄远,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的…… 第34章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但很快的,容鹤就被自己得寸进尺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脸色也瞬间苍白了起来。   他怀疑自己吃错药了,以他的立场,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敢乱想?   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更加笃定一点,他像个走投无路的病人一样,仓惶地回忆起十一年前,那个他不敢轻易回看,又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能重来一次的初夏。   那天,他说好要帮陆霄远过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十八岁生日,却在陆霄远生日当天失了约。   但其实,他提前一小时就到了约好的小公园,藏在角落里,想看陆霄远到处找他的样子,然后给陆霄远一个惊喜。   然而他等来的并非陆霄远,而是父亲的仇人。   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将他敲晕后绑走,关在郊区的废弃工厂一天一夜。第二天,父亲拿着钱赶来把他赎了出去,然后连夜带他离开虹榆市,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倒闭了,而这些年来,父亲为了做大做强,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那是一个他无可想象的复杂世界。   如今,父亲马失前蹄,陷在泥淖中身不由己,被多方势力迫害也不敢报警,只能先暂时躲起来,保证人身安全之后再想办法。   他的手机在被绑架的时候丢了,为了避免被追踪,父亲把自己的手机一并销毁了,顺带把两人的手机号也注销掉。   他和父亲终日提心吊胆地躲在地下室里。父亲非常谨慎,从不允许他走出地下室一步,自己也只敢在夜间出去,给他带些吃的回来。   对于一直活在父亲羽翼下的他来说,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明明上一秒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下一秒就变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时的他时常想着,从云端跌入泥潭,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而后来的他又总会嘲笑十六岁的自己,因为十六岁的他还不知道,所谓泥潭,是深不见底的。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始终惦记着陆霄远,每个被噩梦折磨的夜晚,他都是靠思念陆霄远撑过去的,他想着再忍一忍吧,再忍一忍就能再次见到陆霄远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   陆霄远没有手机,没有社交账号,他也不记得和陆霄远相关的人的联系方式。   他只好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告诉陆霄远自己并非故意爽约的,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方便说,但希望陆霄远日后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然后他央求父亲出门的时候帮忙寄出去。   然而,那封信却石沉大海了。   就这样,他在地下室生活了好几个月。可最终父亲还是顶不住压力,留了张存有他学费和生活费的卡,扔下一屁股外债,投湖自杀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春节还没过完,父亲说要出门办点事,还笑着承诺会给他带草莓,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间地下室。   他父亲是家中独子,老家近一点的表亲和堂亲们都被他父亲借了很多钱,害怕再和他家扯上关系,没人愿意帮他料理父亲的后事,最终还是远房的叔叔念着旧情,过来帮着简单操办了一下。   父亲入土后,他的一切都被命运无情摧毁,彻底成了一无所有的人。   而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幸的人。他那时依旧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抱着最后一丝乐观的期待。   十六岁的他站在人车奔流的陌生街角,决定去找陆霄远。   时隔半年再度回到熟悉的虹榆市,踩着薄雪,他只觉得恍若隔世。他害怕被认出来,用帽子围巾把自己裹紧,从火车站径直打车去了陆霄远住的地方。   可迎接他的,只有空空如也的烧烤摊位和紧闭的大门。   有个老太太坐在旁边剥花生,见他敲门,便要他别敲了,说陆霄远已经搬走了,房子也卖出去了。   他大惊,连忙问老太太发生了什么。   那老太太先是叹口气,然后才道:“你是霄远的同学吧?说起这孩子,命是真的不好啊,爸爸走得早,妈妈也年纪轻轻就走了。”   他张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妈妈去世了?”   他虽然只见过陆母几面,但印象中,那是个非常和善的女人,有着和陆霄远一样的漂亮骨相,然而,半生的操劳和病痛让她失去了原本姣好的面容。她嘴唇总是乌青的,面色也干枯蜡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他还记得陆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那份欣喜。她说他是陆霄远的第一个要好的朋友,希望他能常来家里玩。不过他知道陆母身体不好,所以没去打搅过几次。   “是呀,在门口跟人扯白的时候心脏病突然发作了,那会儿有个社区医生刚好路过,还帮忙做了急救,救护车来得也蛮快,只可惜还是没救过来。”老太太算了下日子接着道,“六月十三号那天走的,这一晃都半年了。”   他清晰的记得,当时的他听到这个日子,几乎是厉声打断了老人,确认有没有弄错时间。   然而,老太太的声音还是从天边飘来:“别看我老太婆人老了,记性可没老。平常每天都按时按点回来照顾妈妈和生意的孩子,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一晚上都没着家,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妈已经没了。”   他那时其实还想再多问一句,陆霄远当时是什么状态,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了,浑身抖得不像话。   他了解陆霄远,陆霄远一定是为了等他出现,所以才整夜都没回家,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难怪他在信中告知了地址,请求陆霄远能回应他,却没有收到陆霄远的任何回复。   陆霄远肯定恨死他了。   而他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身不由己的理由,也无法让陆霄远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原谅他。   “他妈妈走了之后呀,有个从菱北过来的女的帮忙办了丧事。”   “后来那女的又来过好几次,想接他去菱北念书,他每次都不肯,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又同意了。”   “他俩拿着行李走的时候我就在跟前,说是火车票和机票卖光了,要乘大巴去隔壁枫市坐飞机。”   “也就刚走不到俩小时吧。”   这是那个雪天,他听老太太说的最后一句话。   半小时后,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疯了一般冲进人潮汹涌的车站,狂奔到售票处。售票员却告诉他,去枫市的大巴车在他来之前的半小时已经发车了。   后来,他买票追去了枫市,甚至去了枫市的机场,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那天他站在偌大的机场大厅,听着飞往菱北的航班播报,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就算见到陆霄远,他又能说什么呢?他还有什么资格出现在陆霄远面前呢?   ……   “小容,你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你要是再啃下去,这手指头可就该报废了。”   容鹤闻言,只觉手指一痛,倒吸一口凉气,茫然地对上林导笑呵呵的脸。指尖那颗被他用牙咬出来的鲜红血珠瞬间把他拉回现实。   林导手上拿着剧本,正在给容鹤和蒋甚讲戏。他也没怪容鹤走神,从助理手中拿过纸巾道:“赶紧拿纸擦擦,准备好了咱们就开机。”   今晚要拍的并非只有喻无瑕和苏引月的吻戏,而是这个场景的所有夜戏都要完成,时间非常赶。而蒋甚明天早上有活动要出席,所以要先拍有他的戏。   一切准备就位,导演喊了开机。   蒋甚说完台词,冲天空举起酒杯,摄影机从环轨上缓缓摇过来,轮到容鹤说话的时候,他竟然忘词了,重复了好几次,都以卡壳告终。   “休息几分钟吧。”林导拍拍手,对蒋甚道,“孟师兄,你先帮你喻师弟找下感觉,这几场戏确实有点突然了,咱们不急,调整好状态再继续。”   容鹤没逞能,和蒋甚一起坐在了片场外的椅子上。   他喝了半杯温水,放下水杯呼出一口白雾,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耽误甚哥时间了。”   蒋甚大度道:“没事,别放心上。”   容鹤点点头,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不停交握着,简直快把焦虑写在脸上了。   蒋甚没和容鹤聊戏,只是笑了笑问他:“你刚才和老陆去餐厅吃饭了吧?都吃了些什么说来听听,让我这个只来得及吃巧克力的人望梅止渴一下。”   容鹤如实把刚才吃的菜品报了一遍。   蒋甚听到容鹤报的全都是甜菜品,勾起唇角眨眨眼,说他这个师弟肯定又在“练习”吃甜食了,还说陆霄远以前和他同在张导门下的时候,明明口味很清淡,却每天晚上都要吃一个腻死人不偿命的蛋糕。   容鹤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蒋甚道:“我也问过他,他当时告诉我,他在练习自己不擅长的事,比如吃甜食。”   容鹤一直以为陆霄远现在接受甜食是因为口味变了,没想到居然是练出来的。他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焦虑也散了不少。   他道:“好奇怪的练习。”   “是啊,起初我也这么觉得。”蒋甚拖长音量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怕日后演个爱吃甜食的角色拿捏不到位,所以才提前感受。但后来根据我的推测,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蒋甚说到这里,突然冲容鹤勾了勾手。   容鹤会意,将耳朵凑了过去。   蒋甚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八成是他曾经单恋的那个人非常热爱甜食,他求而不得,借物思人而已。”   容鹤闻言,呼吸慢了半拍,有点不是滋味。   自从蒋甚那晚告诉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之后,他就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人,并产生可耻的羡慕。   为了掩饰,他勉强笑了笑,但还是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甚哥,你说的那个人,他当初是拒绝了陆老师吗?”   蒋甚闻言直起腰板,摩挲着下巴颏,眯着眼看了容鹤许久,才幽幽道:“我说小容啊,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第35章 “应该是高中时期的。”   蒋甚见容鹤一脸茫然,便换了一种可惜的语气道:“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容鹤“啊”了一声。   “那个人在我认识他之前就存在了。”蒋甚说着又眨眨眼,用一种略带引导的口吻继续道,“而且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应该是高中时期的。”   容鹤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高中时期?”   感受到容鹤的情绪起伏,蒋甚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是啊,多么宝贵的青春,究竟是谁会让他念念不忘呢?”   *   由于一开始耽搁了一会儿,容鹤拍到凌晨三点才收工。   拿到手机后,他看见陆霄远几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说自己已经回菱北去准备新电影的剧本会了,要他加油拍戏。   又一次匆匆离别,没来得及说句“再见”,容鹤有点遗憾。   他想给陆霄远回一句“你也加油”,但看看时间,还是决定白天再回,这样还能趁机多讲几句话。   离开片场,走进寂静的夜色,容鹤在寒风中拢了拢围巾,再度想起蒋甚几个小时说的那番话,心口仿佛蹿起一股电流,麻麻的。   他其实能感觉到,对于当年的陆霄远来说,自己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他也能感觉到陆霄远对他有多好。即使无法判断陆霄远那种感情是否超越了友谊,但他依旧确定,只有他闯入过陆霄远的高中世界。   可“忘不掉”一个人的因素还有很多,有时候,恨甚至比爱更加长久,而两者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或许,是蒋甚理解错了。   容鹤仰头,对着天边的圆月吐出一口白雾。   其实换个角度来说,他当年间接导致的那场意外,也确实够让陆霄远刻骨铭心了。   得知陆霄远这些年可能依旧会想起自己,还会因为自己牵动情绪,容鹤唇边露出一丝苦中作乐的笑。   毕竟之前,陆霄远在访谈上提及过往的时候,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就好像曾经的一切对于陆霄远来说,早就已经不足挂齿了,而他也早就成了陆霄远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   爱恨不明地记着,至少比彻底遗忘要好。   *   自从陆霄远回菱北之后,两人又退回到了每天在微信上闲聊几句的状态和关系,仿佛那以拥抱结尾的短暂一天不曾存在过一样。   陆霄远似乎非常忙,容鹤上午发的消息,陆霄远可能到了晚上才会回复。   容鹤看见过齐禾发的几次深夜工作的朋友圈,也向齐禾旁敲侧击了几句,得知陆霄远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新电影的前期准备,就连来他剧组探班也是挤出来的时间。   据容鹤所知,那部片子是陆霄远自己投资的大项目,非常重要,也备受瞩目。作为业内人士,他能想象到陆霄远的压力。   于是渐渐地,他就不再去打扰陆霄远了,正好他的拍摄也进行到了一天18小时的紧张期。   这天中午拍摄结束,容鹤刚要放下手中的道具满天星,听到旁边的小姑娘们在谈论满天星花语,说白色代表浪漫,紫色代表思念。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花,是淡紫色的。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配文“剧组第28天”,发了进《昆山雪》剧组以来的第一条微博。   然而,他低估了粉丝们的洞察力,很快就有人指出,紫色满天星是传递思念的意思,证明容鹤正在想一个人。   热评第一很快就变成了:【让我们来猜猜看,鹤鹤是想把这束紫色满天星送给谁?】   紧接着有人在评论下回复了一句:【在?你老婆说想你了,还不去看看老婆?@陆霄远】   然后,鹿茸CP粉们便火速聚集到了这条评论里,排队@陆霄远,足足两百多条。   容鹤心虚地看着这些赤裸裸的评论,脸烫得仿佛在火上烤了一圈。   眼看着@陆霄远的评论越来越多,他犹豫着要不要删掉这条微博,但想想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陆霄远的微博每天都会接收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这区区几百条就像水滴汇入大海。况且很多时候,陆霄远的官方账号都是工作室的人在帮忙打理,本人应该不会像他一样翻看微博消息。   *   第二天晚上,天公作美,月朗风清,正适合拍摄“桃源亭围剿邪魔喻无瑕”那场小高潮戏。   按剧本时间线来说,这是喻无瑕早已堕为邪神的剧情,但却是容鹤首次出演真正撕开伪善后的黑化喻无瑕。   拍摄前,容鹤最后一次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看了眼陆霄远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他闭上眼往片场走去,凝聚了一下心神,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截然不同的神情。   而片场外,刚从隔壁组下了戏的蒋甚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着不远处的角落戏谑道:“哟,咱们堂堂陆大明星,怎么委委屈屈地躲在这里?”   “不打扰人工作是美德。”   陆霄远一身黑,隐匿在角落的黑暗中,目光依旧望着片场内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人身上。   上次他来的时候,容鹤在片场里完全成了一只乱飞的小鸟,频频出错,很显然是因为他分心了。   蒋甚撇撇嘴,没多说什么,也同他一道看向不远处。   这场戏讲的是喻无瑕成为邪神后,在各大门派大开杀戒,女主为了终结这一切,便假意要与喻无瑕完成父辈定下的娃娃亲。   婚约那天,女主在他们相识的桃源亭设宴。容鹤戴好威亚,穿着如火般艳烈的新郎服从天而降。   他问女主为何没有宾客,只有一个小侍女。女主未答,侍女适时喊了一拜天地。容鹤目光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是勾起唇角,同女主拜了下去。   喝交杯酒的时候,容鹤冷冽玩味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纯真。人面喜服相映红,仿佛那年在桃源亭外初遇师妹,心生惶然,却一眼万年。   放下酒杯,容鹤想去牵女主的手,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负手道:“师兄,你要的婚宴宾客,我替你请来了。”   下一秒,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而女主也站到了他的对面,神情孤冷,却又怜悯地看着他。   遭遇心上人背叛,容鹤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召唤来武器,却发现自己手脚发麻,体内的真气完全无法聚拢。   是方才那盏交杯酒!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浑然不见方才的温柔。   一番激烈地打斗过后,容鹤体力不支,胸口被人刺了一剑。那人狠狠抽出剑尖,看到上面鲜红的血迹,又惊又喜,高呼他伤了魔头,但下一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掼到地上,口吐鲜血。   女主表情略微错愕,很快便猜到他是有备而来。   “我早知会如此,但还是来了。”   容鹤提起地上的长剑踉跄了几步,鼓风机吹起他缭乱的长发,喜服大红的衣摆猎猎作响。   “你说我是魔头?”容鹤歪头看着地上痛苦求饶的修士,如同掸去一粒灰尘般抬手了结了他,然后看向女主。   “当年,十三鬼岛杀我全家屠我全镇,在场哪位仙君侠士没有袖手旁观?哪个正义门派没有推脱责任?倒是碧空阁主要掘我祖坟,妄图抢夺魔尊心魂的时候,全天下的仙门都带着铁锹来了。引月师妹,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正道?”容鹤环看四周,捂住渗血的胸口大笑出声,那笑声凄凉悲怆,令人听之动容,“你总说你心系苍生,却何时心系过我?难道我喻无瑕非这天下苍生,只配做尔等正义人士脚下的一只蝼蚁吗?”   一滴仿佛被眼底血色染红的眼泪从容鹤眼角滑落。   这里专门给了个特写。   这段诘问表演,导演全程没有喊卡,在监视器后面连连竖大拇指。   蒋甚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用胳膊肘狂怼一旁的陆霄远:“老陆,小容这个表演张力简直绝了啊!”   陆霄远抱臂斜睨了蒋甚一眼,没说话。   那一瞬间,蒋甚仿佛在陆霄远淡然的眼中读到一行字:也不看看是谁老婆。   可再一晃眼,只剩下对方微微抬起的优越下颌线。   这让比陆霄远矮三公分的蒋甚嘴角抽搐,感到非常不爽。   片场内,方才还义愤填膺誓杀邪魔的众人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好像谁第一个出声,谁就是喻无瑕口中所指的那个不仁之人。   喻无瑕有妖邪之物傍身,无人敢接近,他正欲逃走。   然而,就在容鹤纵身跃起的刹那,突然被牵引绳狠狠拉动,他控制不住身体往前一扑,整个人擦着地面飞出去好几米远。   周围的演员猝不及防惊呼了一瞬,正站在威亚控制箱前的马清禹也猛然反应过来,那只刚伸到控制屏前十公分处、还在纠结要不要碰上去的手一下缩到了身后。   容鹤摔蒙了,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斑驳的泪眼和不远处巨大的照明灯对了个正着。   他还来不及闭上刺痛的双目,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耀眼的白光中,仿佛从天而降的幻象一样,逆光向他大步跑来,昂贵的西裤布料不管不顾地点在地上,然后一脸焦急地将他扶坐起身。   下一秒,他扑进来人的怀中,双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容鹤穿着大红色喜服,整张脸伏在陆霄远肩头,瘦削的身体在他怀里连连颤抖,仿佛一片落叶般脆弱。   陆霄远呼吸一窒,侧过头。   只见容鹤的眼泪珠子如同断了线般从通红的眼眶滚落,砸向他肩头,无声无息消失在黑色大衣中。   陆霄远一把捧住容鹤的脸,几乎是从未有过地厉声道:“小鹤,你摔到哪了?”   容鹤在陆霄远掌心缓缓抬头,睫毛还挂着泪珠,可脸上那伤心决绝的表情赫然是属于喻无瑕的。   原来是还没出戏。   四面围着的人早就乱作一团,在工作人员的呼叫下,配置的应急医生也赶了过来。   容鹤拿脏兮兮的手指揉了揉眼,对上陆霄远难看至极的脸色,茫然地呆了半晌,哽咽道:“陆,陆老师,你是从哪变出来的啊?” 第36章 “好。”   容鹤摔的这一下看上去夸张,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掌心磨破了一点皮,腰部的旧伤稍稍有些被牵动到。   事故原因很快调查清楚了,负责威亚的师傅正在和妻子闹离婚,准备上法庭,这几天一直精神恍惚,设置参数的时候疏忽大意,导致了意外发生。   他没有推脱,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承担责任,并且向容鹤真诚道歉。   大家平日里关系都还不错,既然不是故意的,也没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容鹤表示了谅解。   但陆霄远的脸色依旧非常难看,和林导讲了几句之后,直接带容鹤回了酒店。   看着陆霄远小心翼翼扶容鹤上车的背影,蒋甚摸着下巴,站在重新运转起来的片场之外。   认识陆霄远好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这位师弟急成这样,发这么大的脾气。   印象中,陆霄远任何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就算成为年轻的影帝站在领奖台上,也比历来所有获奖者都淡定,就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他稍微在意一点的事情一样。   他之前还觉得,陆霄远对容鹤的过度在意不排除假戏真做的可能性,但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容鹤就是那个陆霄远高中时代忘不掉的人。   而且以他对陆霄远的了解,但凡是陆霄远认定的事情,都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是长达十一年的执念,岂是区区一个天降能轻易打破的?   不过话说回来,四千个摸不着的日日夜夜,没把单恋演变成心理扭曲,真是相当不错了。   蒋甚“啧”了一声,突然觉得容鹤还挺幸运的。   *   容鹤房门没关,陆霄远出去打了个电话让齐禾给他改签机票,回来发现容鹤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正盘着腿研究剧本。   听到推门的声音,容鹤一下抬起头,看清来人后道:“陆老师,我还以为你走了。”   声音是他自己没意识到的开心,眼中一瞬的惊喜也没能逃过陆霄远的眼睛。   陆霄远走到容鹤面前,道:“你这个情况,我还走不了。”   说着还瞟了眼容鹤手心的擦伤,眼神变得有些晦暗。   容鹤眨眨眼,也不知道陆霄远说的“情况”是什么情况,毕竟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他没有对此表示疑义。   不过,现在回想起陆霄远在片场发脾气的声音和吓退一圈人的低气压,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情绪波动”这四个字向来是与陆霄远本人绝缘的,无论是十一年前的高中时期,还是如今重逢之后,他都没在戏剧之外见过这样的陆霄远,而且还偏偏是因为他……   为了缓解不必要的遐想,容鹤清清嗓子,转念问:“陆老师今天怎么突然来探班了?”   陆霄远闻言,神色缓和了不少,道:“有很多人说你想我了,我就来了。”   由于陆霄远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容鹤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昨天那条满天星微博下@他的评论。   容鹤脸上顿时泛起热度,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没有强行解释,而是随意“哦”了一声,迅速把剧本举到面前,装作思考剧本。   几秒钟后,他隐约听到一声轻笑。   剧本上的方块字逐渐开始在灯光下浮动了起来,容鹤很成功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总觉得今晚的陆霄远和往常不太一样,好像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语气也不似以前那样寡淡了,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发事件的缘故。   他把竖在面前的剧本往下挪了一公分,露出半双眼睛,偷偷从剧本后面看陆霄远,发现陆霄远已经坐到了床边的沙发上,正摆弄着手机和谁发消息,好像确实没有要走的意思。   感受到容鹤的目光,陆霄远抬起眼问:“要睡了吗?”   容鹤摇摇头道:“刚拍完情绪爆发的戏,有点睡不着,正好琢磨一下卡壳的感情戏。”   “我看看。”   陆霄远起身走过来,跟着看了一会儿摊在容鹤腿上的剧本,有意无意地,把容鹤头顶的光遮了一半。容鹤也没有提出让他站远一点,反倒无意识地向他这边倾斜了几分。   在《昆山雪》的故事中,女主既是男二号喻无瑕的年少初恋,也是一生挚爱,两人年少时期曾有过一段纯真暧昧的感情。   这对于情感经历白纸一张的容鹤来说,要深刻共情的确不容易。   他并非没有拍过感情戏,以往他都是通过看大量的优秀爱情影视学习,然后模仿别人的样子去演,虽说不算特别出彩,但也没出过什么纰漏。   可这次的喻无瑕是他接到第一个如此受人瞩目的角色,他心里压力不小,所以总希望尽善尽美。何况喻无瑕对女主的感情是左右喻无瑕这个人物一生的方向盘,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容鹤叹了口气,撑着下巴,用手指摩挲着纸张,头顶突然传来陆霄远的声音:“有一个方法。”   容鹤求救般地仰头望向陆霄远:“什么方法?”   陆霄远道:“做一个体验派。”   容鹤眨眨眼,显然没懂。   陆霄远继续道:“通俗点说,就是找一个人交往。”   容鹤顿了一下:“找一个人?找谁?”   陆霄远道:“找我。”   “找你……”容鹤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儿闪了舌头,“是什么意思?”   陆霄远道:“和我谈恋爱的意思,我指的不是协议。”   “啪嗒”一声,剧本重重落到了地上。   陆霄远弯腰捡起来,拍了拍,放在了一边。   “那天在片场外,你主动回抱了我,证明你对我的接近至少不排斥,甚至你也需要一个人陪你。”   “而且这段时间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得非常融洽。”   “正好你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都不能恋爱,节省光阴,和我试试,未尝不可。”   陆霄远全程很冷静,也很有条理,点到即止,好像深思熟虑了很久一样。   但容鹤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几乎无暇思考,只能像个盲人一样步履蹒跚地跟着陆霄远走,好半天才夺回自主,憋出了半句“可是当初”,说完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面对过去,他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胆怯了。   他所有的冲动,早就在十一年前的那个送走陆霄远的机场消失殆尽,随着时间流逝,经历了人世种种,现在的他甚至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陆霄远道,“从现在起,把‘过去’当做一个动词。”   提起曾经,陆霄远表现得似乎比容鹤还要回避。   容鹤修长的睫毛忍不住垂下去几分,没看到陆霄远平静声音的掩饰下,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   他想:对于陆霄远来说,他们那些所谓的过去,约等于陆霄远人生当中最悲伤的记忆,放在内心不够强大的人身上,很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不想提再正常不过。   可陆霄远提出恋爱的对象,为什么会是他呢?   容鹤把大拇指蜷进手心,拼命克制住指尖的颤抖。   他记起前些日子,他问陆霄远为什么整天在家,陆霄远告诉他,自己进入演艺圈的目的已经完成了,有点累了,想休息。   结合现在的情形,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陆霄远目前已经得到了事业上的满足,有时间去考虑人生其他的可能性,所以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突然也想谈个恋爱了。   但以他的敏感身份和圈内的复杂情况,又不知道找谁更好,恰好他还不错,性取向符合,也正在合作期,算得上知根知底。   而且,曾经的他们,也是要好到只有彼此过的。   眼下删繁就简,其实全都可以简化成一个问题:   他想和陆霄远谈恋爱吗?   对于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若不是不合时宜,容鹤都想要苦笑了。   别说十一年前那场阴差阳错了,哪怕是世界毁灭宇宙爆炸,答案都只会是“想”。   他连假恋爱都愿意谈,何况是真的。   况且这是陆霄远提出来的想法,意味着他再一次被陆霄远需要了。   这种诱惑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大到让他所有的负罪感顷刻间分崩离析。   面对容鹤的沉默,陆霄远并没有催促,只是补充了一句:“尝试恋爱而已,以后如果你有任何别的想法,都可以再说。”   怎么可能?   容鹤在心中无声反问。   在喜欢陆霄远这件事上,他怎么可能有别的想法?   但容鹤没说。   既然陆霄远都说了让“过去”变成一个动词,那包括自己曾经的暗恋,也没必要说出口,不然势必会连带着把过去的一切翻出来,重新讲一遍,再伤害陆霄远一次。   容鹤这些年来练就的随遇而安再一次发挥作用,那些遗失在过去的冲动也重新聚拢。   就像陆霄远说的,“未尝不可”。   对于自己来说,哪怕到了最后,仅仅是人生中一小段真实的体验,也未尝不可。   如同被解开翅膀的鸟,他仿佛瞬间冲回了高远的云霄,然后轻轻吐出一口堵在胸口十一年的气,张开嘴,轻飘飘地说了句:“好。”   声音低如蚊呐。   陆霄远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蹦出条消息,是齐禾发来的:「哥,咱真的要改签吗?可是这样的话,你两天加起来只能睡四个小时,孙哥不让我改。」   陆霄远眉心皱了一下,思忖片刻道:“抱歉,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听到房门轻合的声音,容鹤依旧保持相同的姿势坐在原处,足足五分钟之久。   陆霄远还没回来,他摸了摸脸,感受到脸上的黏腻,这才想起自己没卸妆。   他今天的戏又哭又笑的,还在地上摔了一跤,现在脸肯定已经花了,就这样被陆霄远看了这么久……   由于腰还有点不舒服,容鹤索性搬了把椅子进浴室,坐着手忙脚乱地卸妆,没过多久,又开始对着镜子发呆。   他今早四点起床,连拍了十六小时的戏,又狠狠摔了一跤,早就已经体力透支了,这会儿靠在椅背上不动,眼皮便不受控地打起架来。   于是,当陆霄远解决完孙睿再度回来,看到的就是容鹤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一团五颜六色的化妆棉,坐在卫生间里呼呼大睡的场景。   陆霄远弯起唇角,无声笑了笑,走过去拿起洗漱台上的卸妆水和干净化妆棉。   容鹤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陆霄远护住腰,抱着放到床上,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脸。   陆霄远道:“给你洗干净了,继续睡吧。”   或许是陆霄远身上的味道太令人安心,又或许是实在太困,没撑过十秒,容鹤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   午夜,剧组下榻酒店的某间高级套房内,两个男人正靠在窗边。   蒋甚点了支烟,吐出一串老长的白雾后,幽幽道:“老陆,你那个白月光,就是这个假老婆吧。”   陆霄远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代表默认。   “等等,你得让我好好捋捋。你借老师大寿,和白月光共同参加了一场宴会,被人断章取义拍到亲密举动,于是你将错就错,和白月光假扮情侣……”蒋甚边说边忍不住拍起了巴掌,“手段高啊兄弟,实在是高!”   对于蒋甚的赞叹,陆霄远并没有什么反应。   蒋甚问:“那个狗仔不会也是你找过去的吧?”   陆霄远道:“巧合而已。”   蒋甚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陆霄远这人虽然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但绝对不会干这么没底线的事。   他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白?居然用这么麻烦的套路,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啊。”   毕竟陆霄远一向雷厉风行,懒得说一句废话、做一件多余的事,心情欠佳的时候,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陆霄远从漆黑的天幕收回目光,道:“我怕他又被我吓跑了。”   看蒋甚一脸震惊的表情,陆霄远淡淡道:“很难理解?”   蒋甚咽了口唾沫,心思电转。   陆霄远用了“又”字,说明有过前车之鉴,至于是什么,他这个做兄弟的就不方便多打听了,只能沉默地继续抽烟。   陆霄远想起什么,问:“对了,你们剧组是不是有个人和小鹤有矛盾?”陆霄远皱了皱眉,“好像姓马。”   蒋甚道:“你说马清禹啊?”   陆霄远“嗯”了一声,容鹤摔倒之前,他看到马清禹一脸恨恨的表情,试图去动威亚控制屏。   虽说这次事故并非马清禹所致,但马清禹也绝对是个危险人物,如果不尽快处理好,说不定哪天就真出事了。   蒋甚和陆霄远一向有默契,知道他的意思,便直接道:“那个小演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跟最近正在求你演电影的陈制片人关系不一般。”   陆霄远道:“我知道了。”   蒋甚笑道:“不过你那个假老婆本身就挺不好惹的。”   他把那天在片场,马清禹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借武戏打容鹤,结果引发和唐伊娜矛盾的事情讲了一遍。   陆霄远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道:“他一直是这样,爱憎分明,有正义感,不会任由别人欺凌,也总想着保护别人。”   蒋甚还没从陆霄远温柔罕见的语气中缓过神来,就听到他突然冷下声音说:“还有,你该换个词了,别一天到晚‘假老婆’‘假老婆’。”   蒋甚翘起一边嘴角,不屑道:“呵,不是假老婆,难道是亲老婆?”   陆霄远:“嗯。”   蒋甚:“? 第37章 “肯定是粉丝啊。”   第二天大早,容鹤在熹微的天光中睁开眼,睡意朦胧间,先是感觉掌心传来微微刺痛,这才逐渐回想起昨晚那场有惊无险的事故。   三秒之后,他猛然从床上惊坐起身,瞪圆眼睛环顾四周。   然而,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完全嗅不到第二个人的存在,角角落落里也没有任何有关陆霄远的痕迹。   就连昨晚和陆霄远一起看过的剧本都被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他平时用来装剧本的盒子里。   可他明明记得,昨天他被陆霄远那番话惊得没拿稳剧本的时候,是陆霄远把剧本捡起来,然后随手放到了沙发上……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如同以往每一个普通的清晨,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如今大梦醒来。   容鹤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耳膜嗡嗡作响,心也凉了半截。   揉着太阳穴昏昏沉沉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抱起角落里的垃圾篓。   垃圾篓里的废弃化妆棉几乎是小半盒的量,每片都没有被充分利用。这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笔。   心脏“咚”的一声落回原位。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陆霄远。   陆霄远目光往下移了几分,看到容鹤宝贝似的捧着个垃圾篓,里面装着一堆用过的化妆棉。   他疑惑地问:“你在对垃圾篓做什么?”   “没有,我没对它做什么!”   容鹤赶忙把垃圾篓放到地上,脸因为慌张还挂着明显的红晕。   听到陆霄远身后传来一声笑,容鹤这才发现蒋甚原来也在。   他立刻喊了声“甚哥好”。   被无视的蒋甚懒懒地摆了摆手。   陆霄远盯着容鹤的脸,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容鹤下巴上。   “这块好像还有一点没卸干净,昨天怕把你弄醒了,没怎么使劲。”   陆霄远指尖带着深冬的微凉,却仿佛一簇火,瞬间点燃了容鹤的面颊,烧出一大片绯红。   一旁的蒋甚跟眼里进了沙子似的,用力挤了两下眼,仰起头道:“艾玛,我得赶紧走人了,再不走,眼睛该得糖尿病了。”   *   白天在片场的时候,容鹤本着敬业的心态,将一切与拍戏无关的杂念通通抛到脑后,出色地完成了每一个镜头。   当然,也可能是陆霄远不在的缘故,不然恐怕就是另一副天人交战的光景了。   陆霄远早上把他送到片场之后就走了,说是有事,但没说具体做什么,他也没多问。   这一天忙碌的拍摄下来,容鹤惊讶地发现,马清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的马清禹总爱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看,可今天在片场和他打照面的时候,马清禹居然直接低下头,然后绕道走了。除开两场台词不多的对手戏,马清禹和他几乎没有半点多余的眼神交流,简直可以用安静如鸡来形容。   这让容鹤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情却着实愉悦了不少。   今天难得没有夜戏,容鹤早早收工回去,揉着隐隐作痛的腰,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完全闲下来之后,容鹤终于忍不住开始想陆霄远。   也不知道陆霄远办完事,还会不会再回来一次,又或者直接去机场。   想着想着,容鹤洗澡的动作就变慢了。   所以当陆霄远敲开房门的时候,容鹤才刚穿好睡衣,几缕湿发粘在雾蒙蒙的皮肤上,难掩被水汽蒸过度的薄红。   “陆老师?”   看清来人之后,容鹤忍不住在心里直呼“神了”。   陆霄远似乎总是会在他心有所思的时候突然出现,也不知道是他想陆霄远的次数太多,还是真的这么巧合。   他指了下头顶道:“稍等十分钟,我吹个头发。”说完迅速溜进了浴室。   由于在剧组都是带头套,顾不上剪头发,容鹤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吹干需要的时间也相对久一些。   五分钟后,他便搁下吹风机,抓起半干的发丝,在脑后握成一个小揪揪,边扎边大步走出浴室,湿漉漉的拖鞋在地板上趿出一串水声。   陆霄远指了下桌上的东西,道:“护腰和Destiny的蛋糕。”   容鹤愣了愣。   心说陆老师说的有事,不会就是去帮他挑选护腰了吧……   他刚要过去看,就接到了付苗的电话,他只得先走到窗边,问付苗有什么事。   付苗问:“鹤宝,你现在在哪呢,旁边没外人吧?”   由于房间太安静,付苗的声音从手机里漏了一点出来。   陆霄远微微挑起眉。   容鹤说:“没有外人”   陆霄远挑起的眉梢落了下来。   付苗这通电话说的都是有关个人团队组建和形象塑造方面的安排。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为了长远考虑,以后他的每一条微博都要经过团队把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畅所欲言了。   容鹤对着窗外打电话的时候,陆霄远一直盯着他脑后那个轻微抖动的小揪揪,等容鹤挂掉电话转过头,便顺势对上了容鹤的眼睛。   见容鹤一脸忧愁的模样,他问:“怎么了?”   “苗姐说我的微博以后不归我管了。”容鹤说着叹了口气。   毕竟微博原本是他的私人社交账号,现在要交给团队,相当于成了公用的,难免会有些舍不得。   陆霄远道:“那种麻烦的东西,交给别人打理也好,把时间精力花在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上。”   对于陆霄远来说,微博这种信息量爆炸的东西的确挺烦人的。但容鹤知道陆霄远是在安慰他,于是点点头道:“没关系,以后可以用小号。”   陆霄远道:“你还有小号?”   “嗯……”想起自己那个仿佛陆霄远团队买的专属水军一样的微博账号,容鹤一阵心虚,小声掩饰道,“就是偶尔用来刷刷感兴趣的东西,用来自娱自乐的。”   好在陆霄远没有继续问,而是招招手,让容鹤过来看看护腰合不合身。   靠近陆霄远的时候,容鹤微不可见地皱了下鼻子,随即惊讶地看向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继续拆护腰的包装。   陆霄远道:“有问题就问吧。”   容鹤含含糊糊道:“陆老师,你是不是抽烟了?”   陆霄远闻言,闻了下自己的衣服,确实有股淡淡的烟味。他刚跟蒋甚吃完饭,蒋甚有饭后抽支烟的习惯,今天还多抽了一根,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烟味了。   他道:“蒋甚抽的。”   容鹤松了口气,抬起头道:“那就好。”   陆霄远挑眉,意思是“好在哪里”。   容鹤清清嗓子,道:“吸烟有害健康。”   一本正经得仿佛做了一个小科普。   陆霄远问容鹤:“那万一我抽烟,你会要求我戒掉吗?”   容鹤想了想,摇摇头。   “你不是不喜欢么?”   “自己不喜欢的,也没立场太强求别人。”   在容鹤看不见的方向,陆霄远轻微蹙了下眉。   然而下一秒,他越过容鹤的肩头,看到不远处打开的行李箱。   里面装着的刮胡刀、杯子、护手霜等等日用品,但它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   这天晚上,陆霄远在容鹤房间逗留了没多久,便匆匆赶往机场,连夜去了几百公里外的夏海市。   陆霄远的新电影也要开机了,接下来会和容鹤一样,要在剧组里度过好几个月,还要辗转好几个国家取景。   夜色中的夏海市,一辆黑色商务车从机场缓缓驶出,往酒店的方向开去。   陆霄远双手抱臂靠在车内补觉,没过半小时就睁开眼,拿出手机,给蒋甚发了条消息:「把你行李箱里的东西拍给我看看。」   几分钟后,蒋甚发来几张图片,都是些价格不菲的大牌。   蒋甚:「打算和你师哥get同款?」   陆霄远忽略了他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出门在外,带的绝大多数生活用品都是同一个人代言的品牌,意味着什么?」   蒋甚:「哟,您这个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还需要问这种问题?那肯定是粉丝啊。」   陆霄远:「有没有可能只是巧合?」   蒋甚:「也有可能吧,但至少是信赖代言人的,只有信赖,才会下意识购买他代言的东西。」   陆霄远看着“信赖”两个字,淡漠的唇角泛起一丝弧度。   容鹤对他的好感,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一点。   坐在一旁的助理齐禾见陆霄远醒了,在心中打了最后一遍腹稿,深吸一口气,用征求的口吻道:“哥,那个,我女朋友她下周过生日,她爸妈也会过来,地点刚好就在夏海市。”   齐禾说几个字,看一眼陆霄远的反应,最后支支吾吾地说:“呃,所以我想,我想……”   冷不防被陆霄远突然抬起的目光扫到,齐禾顿时后背冒汗,“请半天假”四个字死活说不出口。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陆霄远问:“礼物挑好了吗?”   语气意想不到的温和。   齐禾愣愣道:“还没来得及。”   陆霄远道:“给你放两天假,好好挑个礼物再去。”   说完,陆霄远便重新闭上眼,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多赚了一天半的假期,齐禾做梦般地大喜过望,一颗直男心忍不住怦怦直跳,心说还好他哥平时比较高冷,只能迷倒一半人,要是整天都这么春风和煦的,那全世界的人恐怕都得“遭殃”了。 第38章 “杀青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容鹤都戴着陆霄远给他的护腰拍戏,再也没有出现过腰痛的情况。   也不知道陆霄远是怎么挑选的,居然刚好合身,如同量身定制。   拍完了几场在学堂听夫子讲学的戏,容鹤撩起厚重庄严的学子服,坐在课桌前摆弄着手机发呆。   晏景带着几个同样演师弟的男演员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鹤哥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开心啊,给弟弟们也分享一下呗。”   容鹤回过神来,摸了摸脸:“啊,我在笑吗?”   一个男演员点头道:“可开心了。”   容鹤低头看了眼手机,早已经黑屏了。   他也并没有看到什么趣事,只不过想起了陆霄远。   陆霄远进剧组后,两人就很少联系了。   起初,容鹤还觉得他俩关系转变得太突然,有个缓冲和消化的机会也挺好,至少能让他专心把戏拍完,结果这才没几天,他就无可救药地陷入了思念,甚至到了不分场合傻笑的地步。   他以前也会想陆霄远,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陆霄远对他而言,就像是从他手中断线后越飞越高的风筝,正因为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了,反倒不会有任何别的念头。   但现在,风筝奇迹般地被风吹了回来,给了他不可思议的希望。   而希望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最为嚣张和可怕的,它的野蛮生长从不受人的意志而左右。   容鹤坐在学堂和晏景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就被叫去补妆。   隔壁正在休息的化妆师助理捧着手机,突然惊道:“哇,小容老师上热搜啦。”   容鹤闻言,立刻打开微博,只见热搜榜上明晃晃地挂着#容鹤 路透#四个字。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上热搜了,所以他只是喉结颤了颤,还算平静地点开话题,但依旧难掩内心的紧张。   上热搜的是一张路透照。   照片上的他身穿一袭大红色喜服,左手捂胸,右手提剑,血从指缝中汩汩渗出,神情癫狂又决然地看着周围。   化妆师助理吃瓜神速,很快就找到了照片的拍摄者,是晏景的一个粉丝。   粉丝那天原本是来拍晏景的,但没有蹲到晏景本人,于是随手拍了张容鹤的照片,回去后觉得还不错,便草草修图挂上微博,没想到直接被转发两万多次,并且冲上了热搜,评论也是一片赞不绝口——   「卧槽,这眼神的破碎感简直绝了!」   「呜呜呜我心中的喻无瑕活了。」   「路人有被惊艳到,开始期待剧了。」   「当时是谁说容鹤太温柔演不了黑化来着?」   「光看图片是不错,但剧还没出呢,粉丝们倒也不必急着捧杀。」   「期待鹤鹤在剧里的表现!」   「鹤鹤演技还是稳的,粉丝安静期待就好啦。」   容鹤还没来得及看几条评论,苗姐就来了消息,让容鹤赶紧趁热打铁,发一条拍戏相关的日常微博。   带着任务发微博,容鹤一时也不知道该发什么好,于是翻起了手机相册。   他挑了几张剧组生活照,纠结半天,还是没忍住夹带私货,把陆霄远给他送的Destiny小蛋糕和护腰也一并添加了进去。   九宫格一经发布,很快就收到了不少评论。   其中,一个微博ID是系统初始命名的粉丝留言:「蛋糕不错,护腰也不错。」   容鹤翻自己微博评论区的时候正好看到。   由于这位网友的头像是他上次发的那束紫色满天星,他的视线便下意识地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随手点进了“满天星”粉丝的主页,结果发现这是一个新账号,注册日期就在几天前,不仅微博发布数量为零,关注列表也只有他一个人。   联想起上周,付苗在电话里说公司要帮他进行宣传推广,他心说这大概是公司给他买的僵尸粉吧。   看着还挺智能的。   *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热搜,容鹤的人气又增长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压力也就更大了,导致他时常演着演着就陷入自我怀疑,哪怕蒋甚替他分析过了,说他的演绎没有任何问题。   蒋甚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信任,摸着下巴戏谑道:“你要实在想被人挑刺,不如你去找你的陆老师讨教一下吧,他嘴比较毒。”   蒋甚一语道破了他内心的蠢蠢欲动,但他还是忍着,没去打扰陆霄远。   毕竟陆霄远自己也在剧组拍戏,而且还要在好几个国家取景,比他累多了。   寒冬腊月,两人都在认真忙着自己的工作,只在大年三十匆匆见了一面,花三个小时吃了一顿属于两个人的年饭。   那天,剧组按照之前说好的放了三天春假,容鹤都已经做好了像往常那样一个人过年的准备,却在拉好窗帘、关上灯、点开一部超长文艺电影的时候,不期然见到了陆霄远。   仿佛开机前那个雪夜里的魔法,一直延续到了除夕纷飞的大雪之中。   他没有告诉陆霄远,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有人陪伴的年。   毕竟这种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实在太扫兴。   陆霄远的剧组并不放假,他是请了半天假过来的,当晚就要回去。   吃完饭,送陆霄远上飞机的时候,不知怎么,容鹤突然就想起了十一年前——当他得知陆霄远走了,疯了一样从小吃街追到虹榆市汽车站,又从汽车站追到隔壁枫市的机场的场景。   当时也是一样的大雪天,但那天的他,连陆霄远的背影都没见到。   看着即将进入通道的陆霄远,容鹤鼻子蓦地一酸,忍不住喃喃开口,叫了一声:“陆老师。”   声音不大,但陆霄远却回头了。   陆霄远对一旁的齐禾说了句什么,然后作势要朝容鹤这边走过来。   容鹤赶紧摇摇头,做了个“不用”的手势,又指了指前方,意思是要陆霄远抓紧时间登机,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手忙脚乱。   好在陆霄远没有再往他这边走,而是遥遥望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   短暂的春节过后,剧组再度开工,干劲十足地迎接春日的到来。   《昆山雪》作为一部角色众多的大型电视剧,拍摄过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基本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困难,就连天公都时常作美,让他们取到了不少雪天实景。   容鹤的个人戏份用了四个月就全部拍完了,期间辗转了五座城市,从冰天雪地到春暖花开。   容鹤正式杀青那天,有一束淡紫色的满天星被送到了剧组。   原本总被当作配角点缀的花朵,此刻却被精致的包装聚成一捧璀璨的星空,成为了容鹤怀中唯一的主角。   花束的中心藏着一张深蓝色的小卡片,只有一句“杀青快乐”,以及一个笔锋苍劲的落款——   陆霄远。   这还是容鹤第一次收到从剧组外送来的杀青礼物。   他有些难以置信,想象不出陆霄远这么高冷淡然的人会送鲜花这种东西。   有人眼尖,高声道:“哇,我看见了,这是陆老师送的花!”   大家听闻,纷纷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想看看陆霄远究竟是怎么秀恩爱的。   虽然参观起哄的人很多,但从头到尾,容鹤都把这束花保护得很好,没有像上次的草莓那样。   今天来祝贺容鹤杀青的演职人员很多。   虽然只有短短四个月的相处,但他依旧和大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眼下分别在即,他实在有些不舍,被大家搂在中间拍合影的时候,还忍不住红了眼圈。   在剧组的最后一个晚上,容鹤躺在床上,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回放着剧组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和喻无瑕融为一体的时光。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艰难地从喻无瑕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在喻无瑕面带笑意的注视下,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下一个远方。   入行七年来,每一场与角色的告别,对他来说都是不舍的,然而却没有哪一个角色同喻无瑕一样,让他如此难舍难分。   或许是因为从最初挑选角色开始,陆霄远就一直在帮他,甚至可以说,这是他与陆霄远共同完成的角色。   翻来覆去睡不着,容鹤索性起床披上大衣,抱着被他翻卷了边的剧本坐在窗边吹风,时不时闻一下桌上的花。   尽管满天星并没有什么香味,可他却仿佛能嗅到一丝又淡又冷的木质气息,就像一百多天前那个猝不及防相拥的夜晚,陆霄远皮肤上的气味。   *   时间慢慢悠悠,又淌过一个月,步入暮春,陆霄远的电影也拍完了。   两箱冬季的行李在一周前已经先他一步到家。   这天大早,容鹤收到了前段时间定制的领带夹。   他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瑕疵后,满意地将它放进了一个黑色绒布盒。   这是他给陆霄远准备的杀青礼物。   但他并不知道陆霄远回来的具体时间。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通讯录,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结果还没想好答案,手指就先大脑一步,将电话拨了出去。   几秒后,手机那头传来陆霄远一贯冷感的嗓音。   好久没在电话里听到陆霄远的声音,容鹤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稍稍握紧了手机,有些结结巴巴道:“陆老师,我就想问问你,你电影杀青了吧?”   陆霄远“嗯”了一声,问:“你在哪?”   容鹤还以为陆霄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连忙道:“在你家。”   谁知陆霄远却说:“哦,那不讲电话了,挂了。”   容鹤完全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怔愣了片刻,内心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他心想,陆霄远现在应该挺忙的,毕竟一部影视作品的杀青并不意味着结束。   何况这部电影是由陆霄远本人投拍的,对于陆霄远来说,他需要做的工作仅仅只是完成了一小部分而已。   容鹤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静静等待陆霄远那边断线,然而,电话却依旧接通着。   估计是陆霄远忙忘了吧。   容鹤刚打算主动切断通话,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声。   手机里,也响起了同样的门铃声。   容鹤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   门口的男人左手抱着一盆垂丝茉莉,右手拎着行李,歪着头,手机就夹在耳边。 第39章 “当做我们的孩子。”   容鹤还没来得及从陆霄远突然回家的惊喜中抽离,就被他手上那盆垂丝茉莉定在了原地。   “这个……”   容鹤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陆霄远换上拖鞋,道:“过期道具,从剧组带回来的,不过我没有养这种花的经验,只能麻烦你帮忙养一下了。”   他朝家里四下看了看,问容鹤:“你看放哪比较合适?”   相对于容鹤明显的紧张,陆霄远显得稀松平常,俨然把容鹤当做了养花专家询问,而他自己仅仅只是想收养一盆剧组不要的花。   容鹤清清嗓子,道:“放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边吧,光照不错,还能通风,空间也大。”   “嗯,有道理。”陆霄远把花放到了容鹤说的位置,问,“是这里吗?”   容鹤点点头,却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当年,陆霄远班上的生活老师给了他们班一盆垂丝茉莉,让他们全班一起养半个学期,植物的生长状况将作为期末考核标准。   大家便把花放在后门外,正好在陆霄远的座位旁边。   他得知以后,每天都会过来一次,在后门口徘徊,装作赏花的样子。陆霄远问他来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是来看花的,还说自己很喜欢它。   一开始,班上的同学都铆足了劲轮流照看它,可慢慢的,大家变得兴致缺缺,最后只剩下陆霄远一个人还在给它浇水,勉强维持着它的生命力。期末一结束,同学们商量着找个时间丢掉它,陆霄远就将它带了回去。   但陆霄远没有合适的养花环境,也没有时间照料,便直接把花交给他养。   头一次被陆霄远委以重任,他十分郑重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并用小刀在花盆上刻了一高一矮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霄远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把它当做我们的孩子一样对待。”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陆霄远许诺,一点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还给它取名“陆同学和容同学的孩子”,并询问陆霄远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忘了陆霄远有没有评价这个如今看来傻兮兮的名字,但他记得,当时的天很蓝,白云如锦,陆霄远冷若冰霜的脸上罕见地绽放出笑容,还笑得特别开心。   后来,他家出了事,花没了,手机也没了,时过境迁,他从社交账号的相册里找回了唯一一张垂丝茉莉的照片,设置成微信头像,用了十来年。   说让“过去”成为动词的是陆霄远,不经意间提起过去的也是陆霄远。   容鹤有些纳闷,不知道陆霄远带回这盆垂丝茉莉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又或者陆霄远只是习惯性地对没人要的小生命心地善良,而那个小生命恰好是盆垂丝茉莉。   他对着这盆茉莉发了会儿呆,听到陆霄远叫他吃饭,回头的时候,发现陆霄远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桌菜,还摆了两个高脚杯,里面铺了层薄薄的红酒。   容鹤洗了个手,走到陆霄远对面坐下。   陆霄远穿着利落的休闲西装,明明是刚从剧组回来,整个人看上去却一丝不苟,一点都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   容鹤看了眼自己身上被睡得有点发皱的棉质睡衣,又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不好意思道:“我可能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陆霄远道:“不用。”   吃饭间,两人聊到了陆霄远刚杀的青电影。遇到有些不懂的地方,容鹤临时拿出手机,在桌子底下偷偷百度。   看着容鹤认真抱佛脚的模样,陆霄远忍不住笑出声来。   容鹤茫然地抬起头。   陆霄远道:“问百度做什么?这部电影的投资人和主演就在这,你随时可以向他采访。”   容鹤脸一红,不知道陆霄远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他百度的很明显吗?   他道:“我怕有些东西要保密,不能对外透露。”   陆霄远道:“我会酌情回答的。”   容鹤只参演过一次大荧幕,而且还是个几句台词的小配角,所以一直对一部电影诞生前后的内幕非常感兴趣,于是他抓紧机会,噼里啪啦问了一堆问题。   陆霄远倒是每个都详细解答了,但说着说着,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容鹤还以为是自己问题太多,打扰到陆霄远吃饭了,毕竟陆霄远一向是个食不言的人。   谁知陆霄远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一下距离,道:“我这样讲话好累。”   仿佛是为了印证,声音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桌子这么大,两人一南一北相对而坐。以前默默吃饭的时候没觉得远,但现在看来,距离确实有点大,讲话确实有点费劲。   容鹤傻傻地问了句:“那怎么办?”   陆霄远可能是没想到容鹤会问这么傻的问题,挑眉指了下身边:“你坐过来。”   容鹤“哦”了一声,一手端碗,一手拖着凳子,坐到了陆霄远的身边。   很快,陆霄远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继续他的电影制作小课堂。   容鹤听得非常认真,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了,一开始因为垂丝茉莉而产生的无措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原来拍电影还有这么多门道,和拍电视剧差别挺大的。”容鹤说完,一脸向往地喃喃自语,“我以后要是也能主演一部电影就好啦。”   陆霄远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容鹤闻言愣了愣,想起当初付苗带着他和陆霄远团队进行恋爱协议商讨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资源问题,付苗也非常明确地表达过,希望陆霄远团队能在这次的合作中给他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好处。   陆霄远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他刚要紧急解释什么,就听到陆霄远说:“你的能力和付出,注定你不会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默默无闻下去。”   容鹤微微张着嘴,解释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口。   这是容鹤第一次听到陆霄远这么直白地夸他,而且还是以一个优秀同行的身份。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味,就好像突然被喂了一颗糖,含在嘴里不敢多碰,生怕化得太快。   看到容鹤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陆霄远淡淡道:“放心,是实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容鹤猛地呛了一口空气,脸瞬间红了。   “啊对了对了,陆老师,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容鹤咻的站起身,快步往客厅走去。   看着容鹤面红溜走的背影,陆霄远眼底落了一层笑,好整以暇地等着容鹤说的礼物。   半分钟后,容鹤返回餐桌,从背后拿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托到陆霄远面前,缓缓打开:“杀青快乐,电影大卖。”   陆霄远没有立刻接下。   容鹤双手托着盒子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似乎有种掏戒指的既视感,就差个单膝跪地了。   他连忙道:“是领带夹!”   陆霄远挑挑眉,眼中似乎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   “我不是近视眼。”陆霄远从容鹤手里拿过盒子,“眼光不错,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容鹤瞥了眼陆霄远的胸前,遗憾地发现他今天并没有系领带。   这时,陆霄远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孙睿”。   陆霄远把领带夹放到容鹤手上,眨眨眼道:“帮我放到衣帽间最里面那个柜子的第二个抽屉。”   虽然陆霄远说这个房子除了他的卧室以外,其他地方容鹤都可以随意出入,但容鹤还是只去过一些公共区域,以及陆霄远主动让他进入的地方,譬如健身房,至于陆霄远的衣帽间,还是第一次进。   容鹤走进衣帽间,里面的整体布局就和陆霄远本人一样,非常规整,不同类型和季节的衣服都按柜子挂好,还有一些配饰也分门别类地放在玻璃柜里。   容鹤走到最里面,拉开黑色柜子的第二个抽屉。   偌大的抽屉里只摆放了一排袖扣,款式各异,却每一颗都带有鹤的元素。   他想起当初在张导的生日会上偶遇,陆霄远戴的那个红宝石袖扣,上面的图案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容鹤迅速将领带夹放进了袖扣盒,“砰”的关上抽屉,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再次下楼的时候,陆霄远刚挂完电话。   容鹤依稀听到一句“把车开到门口”,猜到电话那头应该变成了陆霄远的司机老江。   容鹤问:“你要出门吗?”   “嗯,等下还有通告。”陆霄远边说边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顿了顿,道,“就是餐桌可能需要你收拾一下了。”   容鹤点头道:“没问题。”   容鹤还以为陆霄远要上楼准备一下再走,没想到他穿好衣服后,直接就往玄关的方向走去,眨眼的工夫便出门了。   那迅速程度,就好像是百忙之中专门抽空回家吃了个吃饭一样。   *   傍晚,容鹤拎着陆霄远之前用来给腊梅花浇水的小水壶,给落地窗边的垂丝茉莉浇了第一次水。   天边绚丽的残阳下,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摸着垂丝茉莉细嫩的枝条,突然心尖微动,自作主张地给新茉莉取了个名字:陆先生的孩子。   还未开花的垂枝安静地沉睡着,为几个月后的花朵蓄力,仿佛一个崭新的开始。   容鹤拿起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和十一年前那株同样的拍摄角度。   没过一会儿,张彦突然在《心灵魔方》的微信群里@全体成员:「同志们,说出来你们可能不敢信,但咱们的《心灵魔方》拿到许可证了!!!」   几秒钟后,群内一片欢呼沸腾,争相刷起了象征喜悦的表情包。   其中,容鹤发的最为频繁,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表情包库存。   很不符合他一贯的淡定。   五分钟后,张彦突然道:「1个猜想,不一定准确,我发现小鸟同志头像上的茉莉好像换了盆新的。」   秦逸风:「你不是一个人。」   徐倩:「+1」   付思琳:「导儿好眼力!」   编剧夏紫柳:「是有什么深意吗?」   ……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探究中,容鹤退出微信,仿佛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样,从群聊中消失了。 第40章 “换个新的。”   几天后,《昆山雪》的拍摄工作正式收尾。   蒋甚作为最后一个杀青的主要演员,很多已经离开剧组的演职人员都回来参加了他的杀青会。   容鹤也赶了过去,还帮陆霄远带了份礼物。   蒋甚拎着那个黑色的纸袋子,睁大眼睛,横看竖看,目光闪烁了老半天,一下没控制住内心的惊讶和感动。毕竟他做陆霄远师哥这么久,还从来没被当作哥好好孝敬过一回。   但为了在弟媳面前挽尊,蒋甚一秒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摩挲着下巴有点嫌弃道:“给师哥的贺礼怎么还让你代送啊?以前不管多忙都是亲自给我送到剧组来的,唉,退步了退步了。”   容鹤闻言不免惊讶,没想到陆霄远和蒋甚的关系居然好到这种地步。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容鹤拿着的手机里传了出来:“蒋甚,你脑子是离家出走了吗?以前的你连礼物都没有。”   蒋甚被吓得直接“操”了一声,瞪着容鹤的手机道:“你怎么在他手机里?”   陆霄远哂笑了一声。   蒋甚反应过来什么,问:“你的意思是,我沾了小容的光?”   问完这句后,电话里的陆霄远不说话了。   容鹤也不知道陆霄远和蒋甚平时的相处模式,便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道:“正好在通话,就没挂断,吓到甚哥了不好意思。”   杀青大喜的日子,蒋甚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决定在容鹤挂电话之前,离这两个人远一点。   *   五月下旬,网上流传出了一张新叶视频网站6月待播剧的表格,《心灵魔方》赫然在列。   几天后,张彦向各位主创证实了这个传闻。   说起张彦这人,他身边的朋友没一个不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魄力,包括容鹤在内。   毕竟他是演员转行的导演,而且还是在演员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毅然决然远赴国外进修编导。   转行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容鹤当年放弃法学,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艰难踏进了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演艺圈,所以对此深有体会。它需要的不仅仅勇气和口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对人生的把控力。   张彦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拍摄第一部 作品。   他朋友多,门路广,还恰好碰上新叶视频网站做悬疑推理类电视剧的专题,几乎是顺风顺水地就拿到了新叶视频的6月待播剧的名额。   而对于容鹤来说,自己主演的剧这么快就能播出了,他的高兴程度丝毫不亚于导演本人。   他先是把这份喜悦分享给陆霄远,得到陆霄远的祝贺后,觉得还不够,便询问付苗能否发微博。   付苗表示没意见,说趁着人气上升期多发发讨论性强的微博,也有利于增强粉丝粘性。   于是,容鹤发了一条微博:【晚上好,如果进展顺利,很快就会有个新角色和大家见面了!】   几分钟后,评论区逐渐热闹了起来——   【首先排除喻无瑕这个选项,让我猜猜,是心灵魔方吗?】   【好耶终于有剧看了!前段时间补完《蛰藏》,剧荒了好久,鹤鹤演的洛刑警太酷了,帅到我腿软,就是太早领盒饭了呜呜呜,所以还想继续看鹤鹤演悬疑!】   【这次终于是主演啦~看海报感觉鹤鹤这次演的是个腹黑心理学家。】   【期待期待,虽说最期待的还是喻无瑕,但目前只能先看别的解解馋了。】   ……   评论区有不少粉丝最初是因为在热搜上看了那张喻无瑕路透图,被惊艳到了,所以对容鹤产生了兴趣,后来又补了他其他的剧,然后才正式成为他的粉丝。   观众的喜爱有时候就是来得这么出其不意,百转千折。经过半年的适应,曾经一直在自己的小区域里打转的容鹤已经逐渐习以为常了,心态方面也终于跨出了自己的舒适区。   容鹤继续往下翻,看到一个用户名是“我嗑的cp请速速doi”的粉丝评论:【小声bb,想看鹤宝发点恋爱小日常,孩子快饿死啦。】   底下有人回复她:【同意。】   这名说“同意”的网友正是那个满天星头像的“僵尸粉”,依旧顶着那个“用户”+一串数字的初始用户名。   这已经容鹤第六次看到ta了。   自从上次他在剧组发了九宫格之后,ta就经常出现在他的微博评论区。   容鹤点开“满天星”的微博账号,主页一如既往地空空如也,连个转发和点赞都没有,关注列表也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典型的僵尸号。   容鹤抱着笔记本电脑,边看评论边下楼,看到陆霄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陆霄远戴着耳机,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机就倒扣在一旁,屏幕从缝隙中隐隐透出光亮,大概是刚使用过,忘了息屏。   听到他来了,陆霄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专注的神色顺势舒展了几分,随手关掉了手机屏幕。   容鹤正在想僵尸粉的事情,和陆霄远视线相碰,便随口问了句:“陆老师,你见过会在评论区和其他网友互动的僵尸粉吗?”   陆霄远摘下耳机,道:“僵尸粉是什么?”   容鹤顿了顿,转念想起陆霄远出道即红,可能并不需要买粉充门面,不知道僵尸粉这种东西也正常。   “就是虚假粉丝。”他道,“比如我刚入行的时候,苗姐就给我买了一堆僵尸粉,表面上显得我好像有粉丝,但其实我发微博的时候根本没人理我。”   他怕陆霄远不明白,认真解释了好大一通,还拿自己做了个例子,见陆霄远直直地盯着他看,眼中还流露出几分不赞同,便问:“怎么了?”   陆霄远道:“坦诚固然是好的,但这种话别乱说。”   容鹤点点头道:“谨言慎行嘛,我懂的,我也是第一次提,没跟外人说过。”   容鹤说完,看到陆霄远唇边好像略过一丝笑,但他没看太清,对方就把头低下去继续看电脑屏幕了。   陆霄远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个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哦”了一声:“也对,毕竟你才是我的前辈,肯定不会忽略这种小问题。”   这不是陆霄远第一次用“前辈”称呼容鹤,相比最初听到时的无地自容,现在的容鹤已经能够坦然接受。   对于陆霄远来说,“前后辈”仅仅是对入行早晚的一种区分而已。   最开始的时候,他总爱思考陆霄远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开斟酌,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但慢慢地,他发现陆霄远大多时候都只是随口一说。很多在他听来别有深意的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可能陆霄远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一分钟前说了什么,他也就没必要过度纠结了。   容鹤揉了揉头发,盘腿坐到了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腿间,开始浏览几个感兴趣的新角色。   容鹤杀青后,各种工作接踵而至,付苗也带领团队给他制定了一系列新的发展计划。陆霄远的情况更不必说,忙起来甚至不见得能回家。此时此刻,难得两个人都在家里。容鹤便把剧本拿到沙发上来看,因为他发现,陆霄远似乎很喜欢坐在客厅工作,哪怕家里有一个非常大的书房。   静谧的夜晚,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个筛选招商会上感兴趣的电影项目,一个认真挑选剧本,互不干扰。   这时,陆霄远电脑上蹦出一条蒋甚的消息:「陆大明星在干嘛呢?我知道你在家,出来陪你师哥喝个闷酒呗,或者我来你家找你也行。」   蒋甚这语气,一看就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想找人吐苦水。   陆霄远:「沙发上,两个人一起。」   蒋甚:「和谁?你老婆?」   陆霄远:「嗯。」   蒋甚:「行吧,那我就不打扰你跟白月光卿卿我我了,免得你俩少亲个嘴还得怪我。」   陆霄远打字的手一顿,瞥了眼隔他至少两人远的容鹤,原本舒展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愉快。   容鹤对陆霄远一闪而过的目光浑然不觉,正仔细分析着剧本和角色,时不时地默读台词,脸上作出相应的表情。   他倒不是故意要远离陆霄远的,而是客厅的沙发实在太大了,而且还是环形的,随便一坐,可能就隔出两米以上的距离。   第二天,容鹤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恍惚间还以为有贼来拆家了。   他赶紧跑出房间,趴在二楼栏杆往下一看,原本好端端摆在客厅的多人环形大沙发被八九个装修工人合力抬走,而陆霄远的助理齐禾就站在门口指挥。   不一会儿,两名装修工搬着一个双人亲子小沙发进了家门,放在了原来大沙发的位置。   小沙发孤立在偌大的客厅里,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容鹤这会儿还没睡醒,有点懵懵的,刚想下楼看看情况,就被楼梯口的一个人影拦住。   “等他们走了再下去。”   是陆霄远。   容鹤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不方便见人,便疑惑地问陆霄远:“沙发好好的,为什么要换掉呀?”   陆霄远淡淡道:“旧了,看着不顺眼,换个新的。” 第41章 “公平竞争就行。”   说起来,陆霄远的确在节目上侧面表达过自己不喜欢旧东西。   那段透露着对过去的一切早已看淡的访谈,容鹤忍着失落又带着祝福地看过好几遍。   可根据他的回忆,那个被换掉的环形沙发看上去跟新的几乎没什么两样。他昨晚才刚刚坐过。   不过,他来这个家的时间不长,陆霄远的沙发究竟购置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或许是陆霄远保养得当,又没怎么在家使用过,所以外表看起来很新。   陆霄远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否认了。   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对家具的大小没有要求,能用就行。   只是这么小的沙发,一个人坐着还好,两个人同时使用起来,似乎稍稍有些不便。   比方说这天晚上,他和陆霄远就胳膊贴着胳膊,坐在这个狭窄的亲子款双人小沙发上,用客厅那个90英寸的大电视看他主演的网剧《心灵魔方》。   沙发在巨型电视的反衬之下,愈发显得渺小,立体声环绕在四周,空间像是被压缩了一样。   暖黄的夜灯下,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身下的沙发,以及陆霄远身上火热的温度。   因为担心挤到陆霄远,又不舍得拿凳子坐到旁边去,容鹤一开始只是虚坐着,腰和背都微微悬空,整个人呈现出直挺挺的模样。他偷偷观察着陆霄远的神情,好随时改变坐姿。   然而,陆霄远却始终一副非常惬意的状态,两条长腿伸在外面恣意交叠着,目不转睛盯着正前方的屏幕,好像压根不觉得挤。   在陆霄远因为剧中的搞笑剧情露出浅淡笑容的时候,容鹤终于放松僵了半天的腰背,学着陆霄远的样子,慢慢靠在了沙发上,鼻间属于对方的好闻气息瞬间变得浓郁。第一集 播完,进入容鹤亲自献唱的片尾曲。   容鹤清了清嗓子,趁这个时间问陆霄远:“陆老师,你对我的表演有什么看法吗?”   在他看来,这是陆霄远第一次看他的作品,对于陆霄远的评价,他很期待,也很忐忑。   正在专心听歌的陆霄远沉吟片刻,道:“非常好,目前来看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比起以前进步很大,至于整体表现,还要看完后面的再说。”   因为隔得太近,陆霄远低沉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往他耳膜过了一道酥酥麻麻的电,让他脊背轻轻颤了一下。   以至于许久之后,他才察觉到,“比起以前”这四个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心灵魔方》第一集 主要梳理人物关系和故事背景,从第二集开始,主线变得明朗了起来,剧情逐渐紧张刺激,主角团的表演功力也开始真正地大放异彩,但容鹤却无心欣赏自己的演技。   因为他发觉,陆霄远好像和他贴得越来越紧了,高大的身躯有一半力道都倾在他身上。   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陆霄远大臂肌肉的线条和力量。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到第二集 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陆霄远可能是有点冷。   虽说现在的菱北市就要入夏了,但到了晚上还是会降温,而陆霄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单衣。   “陆老师……”   容鹤侧过头,刚想提醒陆霄远去添件衣服,却发现对方闭着双眼,修长的睫毛安静地搭在下眼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霄远双手抱胸,头由于重心原因,微微歪向他,隐隐有垂落的趋势。   我演的剧有这么难看吗?   容鹤不禁心中泛起尴尬的嘀咕。   但很快,他看到陆霄远眼眶下有一抹淡淡的青色,在灯光投射的阴影下,被掩藏得不怎么明显。   他愣了良久,心里蓦地泛起一丝心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却还没来得及碰上去。   “咚”的一声。   他肩膀忽然一沉。   陆霄远的脑袋就重重靠了上来,高挺的鼻子顺势埋进他的颈窝,带着热流摩擦过他颈部敏感的皮肤。   电视里紧张刺激的音乐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本就狭窄不堪的世界,只剩下漏了一拍后,反噬般铺天盖地的心跳声。   容鹤呼吸凝滞,抬起的手悬在半空片刻,不知所措地垂了下去。   其实,陆霄远在靠上容鹤肩头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睛。   容鹤也知道他没睡,但还是保持着这样亲密的动作,任凭电视放完了整整四集。   *   《心灵魔方》前四集的水花还不大,但第五集 高能剧情出现之后,顿时在微博上面掀起了一阵热议。剧方立刻趁热打铁,借势宣传,平台也乐得赚钱,给予了大力推荐,许多自来水因此纷纷涌入,好评如潮水般奔腾而来……   在这种良性循环之下,播放量一下就冲了上去。   甚至有人预测,《心灵魔方》这部小成本零宣传的剧,会成为今年年中的黑马。   而作为本剧的主角,容鹤和他饰演的禁欲系心理学教授自然成为了焦点,无数观众拜倒在他一丝不苟的西装裤下,直呼他是“剧抛脸”的宝藏演员。   容鹤是个戒骄戒躁的人,接连获得短暂的成功后,反倒劲头更足了。   他最近除了拍摄新代言的广告之外,一直在面试新戏。   虽说主动找他的剧本越来越多,但大都同质化严重,三个里面有两个类似喻无瑕,还有一个是斯文败类。他想趁着年轻,挑战一些不同类型的角色,找到更多可能性,所以依然走在毛遂自荐的路上。   但他在选择之前,通常会先去征求一下陆霄远意见。   和以往不同,他现在已经没有了“麻烦人”这个概念。   因为他发现,当他向陆霄远寻求帮助的时候,陆霄远不仅不嫌麻烦,反倒会表现出高兴,好像很乐意做“陆老师”。哪怕陆霄远忙到没空回他消息,也会在行程结束后的第一时间给他细致的回复。   反倒是他吞吞吐吐,藏着掖着,把陆霄远划分在自己的事情之外,陆霄远才会有意无意地沉下脸色。   这天,容鹤收到了律政剧《正前行》的二次试戏邀约。   对于这部剧,容鹤少有的势在必得,因为男主角是一名律师,算是刚好踩中了他的本科专业。   然而,当他到达二次试戏地点的时候,却不期然遇见了马清禹。   第一次试戏结束,选角导演挑了包括容鹤在内的三名演员进行二次试戏。   而马清禹并没有参加过之前的面试,属于空降来的。   自从上次的“打人”视频流出后,他和容鹤就再也没有戏外的交流。   尽管他的公关团队为那次事件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但他还是被唐伊娜的粉丝连续不断骂到了今天,很显然,这件事在未来还会被隔三差五翻出来鞭尸。   此时见到容鹤,马清禹一张趾高气昂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但很快,他换上一副故作怜悯的笑,扔下手中的矿泉水,走到容鹤身边低声说了句“别白费力气了”,然后扬长而去,留下容鹤和另一位等候的男演员。   这时,最后一个演员也到了,和马清禹擦肩而过的时候,表情不怎么好。   他回身把门轻轻关上,对室内二人低声道:“我来的时候找错房间,正好听到王导和制片人在为男主角人选的事情争吵。”   他看了一眼正静静看剧本的容鹤,故意拔高音量道:“他们提到了容老师。”   “嗯?”容鹤抬起头,指了一下自己道,“你在说我吗?”   男演员点点头道:“容老师你知道吗,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定下是你演了,结果马清禹突然空降。安排这次二次试戏,就是为了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男主角。”   “呵呵,什么人呐。”另一名男演员听闻,咬着牙愤愤道,“容老师,我要是你,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地说了起来。   容鹤当然知道他们的意图。   这里面或许有为他鸣不平的成分,但更多的,大概是想撺掇他去做出头鸟,替他们出气。   这种被截胡角色的事情,容鹤其实遇到过不少,但他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演员,就算再咽不下气,也无能为力,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已经看开了,娱乐圈这种地方,本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他接纳了这种行径的存在,不代表他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心烦意乱。   这时,容鹤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陆老师”。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容鹤离开房间,快步来到走廊的窗边,接通电话。   对面传来陆霄远的声音,让他烦躁的心情疏解了不少。   陆霄远顿了顿,问:“怎么了,试戏不顺利?”   容鹤一惊,连忙道:“没有没有,你在杉市的活动结束了吗?”   陆霄远道:“延期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容鹤阴雨绵绵的心仿佛被窗外的午后阳光撩了一下,涌起一丝温烫的喜悦。   那是不是意味着,陆霄远今晚终于可以回家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讲几句,容鹤就被叫去试戏了。   果然如那个男演员所说,进入房间后,选角导演并没有让他表演准备好的片段,而是笑呵呵地把他拉到一边坐下,还给他递了杯茶,问他愿不愿意出演剧里的其他角色。   *   容鹤所在的商业楼对面,不足一百米远的顶层餐厅内,陆霄远端起桌上的咖啡,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喝了一口。搁在一旁的手机还停留在和容鹤通完话的界面。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餐厅,在里面碰到各行各业的名人不足为奇。   恰在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看到半包隔间里的陆霄远,远远地就笑开了花。   “霄远啊,难得看到你这个大忙人这么闲,我之前说的那个剧本,真的没兴趣再考虑一下吗?”   陆霄远抬头看了眼,来人是著名制片人陈砺,投过几部现象级的电影,手下的产业也不少。   陆霄远道:“陈总来喝下午茶?”   陈砺道:“约了王杰导演过来吃饭。”   王杰是容鹤正在试戏的那部剧的总导演,而陈砺是马清禹目前的金主,当初就是陈砺把马清禹强塞进《昆山雪》剧组的。   想起容鹤刚才低落的情绪,陆霄远唇角突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请陈砺坐下,问:“《正前行》的导演?”   陈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霄远最近对电视剧感兴趣啦?”   “不是我,是我有个熟人,这会正巧在对面试戏。”陆霄远说着指了下窗外那座商业楼,“《正前行》男主角。”   陆霄远说得漫不经心,陈砺却闻之一愣。   陈砺并不知道这个角色的竞争者都有谁,当时马清禹在被窝里把他哄开心了,他就随口许给他了。要是早知道陆霄远有“熟人”在,他肯定不会帮马清禹截胡这个角色。   他表情很快恢复如常,道:“既然这么巧,干脆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陆霄远淡淡道:“不用,公平竞争就好,我相信他的实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砺不会不懂陆霄远的意思,他连声道:“是是是。”   陆霄远戴上墨镜和帽子,起身欲走,又回过头,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桌面,道:“陈总说的剧本发到我邮箱吧,我空了会拜读一下。” 第42章 “你回来了啊……”   陆霄远坐在车里,透过明净的车窗玻璃,看着容鹤步履轻快地走出商业楼,没有了在电话里的低落情绪,像一只越过冬季,恢复活力的小鸟。   容鹤站在角落的台阶前四下张望,偶尔瞥一眼手机,很明显是在等来接他的人。   一小时前,陆霄远给付苗打了通电话,告诉付苗不用叫司机去接容鹤。   电话那头的付苗惊讶了好久,她平时都是和陆霄远的经纪人孙睿对接的,这还是第一次和陆霄远单独交流。   私下里的陆霄远和她印象中那个高冷疏离的形象天差地别,不仅学着容鹤的口吻一口一个“苗姐”地称呼她,还提出想找个时间请她吃顿饭,感谢她这么多年对小鹤的照顾,搞得她受宠若惊的同时,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念头——这两人该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陆霄远把车开到距离容鹤三米远的位置,在他面前摁了一下喇叭,成功收获容鹤一枚从惊讶到惊喜的可爱表情。   容鹤没想到来接他的人居然是陆霄远,刚才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陆霄远人在杉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陆霄远问:“今天还算顺利吗?”   容鹤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面露不解道:“但挺奇怪的。”   陆霄远道:“怎么了?”   容鹤道:“这次试戏空降了一个人,是《昆山雪》同组的演员。”   陆霄远闻言,佯装惊讶,说了句“真巧”。   “是挺巧的。”容鹤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原本其实已经内定下来是他了,选角导演也给我做思想工作,希望我演男二号,但后来又跟我说这次出了点岔子,要我等第三次试戏的通知。”   车停在红绿灯前,陆霄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个前同事呢?”   容鹤道:“他好像直接退出了。”   见容鹤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陆霄远道:“别想太多,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问心无愧就好。”   说完大手揉了揉容鹤的头发。   容鹤笑着“嗯”了一声,睫毛半垂,脸有点红。   他确实挺想不通的,毕竟马清禹一开始那么势在必得,导演也摆明了让他去演男二号。他都已经做好失去这个角色的准备了,结果却峰回路转。   若说这其中没点不为人知的猫腻,绝对不可能。也不是说非要得知内幕,他只是作为当事人,略微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但好在陆霄远的一句“问心无愧”,让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偶尔会怀疑陆霄远是不是有什么魔法,总能三言两语地打消他的顾虑,让他冗杂的想法变得简单而有效。   这时,容鹤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剧方发来的第三次试戏通知。   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容鹤唇角的弧度不偏不倚落入了陆霄远的余光中。   他问:“是通知来了吗?什么时候?”   “我看看。”容鹤立刻点开消息,过了许久才含糊地说了句“下周二”。   经过六个月的相处,他和陆霄远逐渐找回了许多当年的默契,又在这个基础上增添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有时候,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对话,就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没人会表现出无聊,在彼此的身边就仿佛进入了某种舒适区。即便大多时间他们工作都很忙,难得见上一面,也不会产生太大的隔阂感。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状态,没有过分亲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依旧存在着,但似乎真的如陆霄远所说,“过去”真的成为了一个动词,它一点点带走了曾经的负罪感和胆怯,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前进着。   可是……   容鹤看着手机日历,方才的笑容早已褪尽,眉头罕见地紧锁了起来,形状饱满的嘴唇也被指关节抵出了青白色。   下周二,6月13号,是陆霄远的生日。   *   关于陆霄远生日的具体日期,在当下娱乐圈一直是个谜,因为陆霄远只对外公布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这年头,但凡有点名气的明星,快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有粉丝铺天盖地地刷生日词条,确保在生日当天将自家偶像一举送上热门话题。   对于给偶像过生日,所有粉丝都乐此不疲,只有陆霄远的粉丝从来没参与过。搞得那些合作方连个在陆霄远生日当天献殷勤、蹭热度的机会都没有。   早些时候,粉丝们还没完全死心,想尝试扒出陆霄远的生日,然而扒着扒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事情就变味了。   据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说,陆霄远不报具体年龄是因为年龄造假。后来又延伸到他一个在校大学生居然能演张导的电影出道,并质疑他和张导的关系,甚至传闻他是张导的私生子。更离谱的是,还有人摆出一副抽丝剥茧的态度,说他是某个陆姓财团的太子爷……   所有揣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以陆霄远隐瞒生日为切入点,颠倒是非,牵强附会,极尽可能地抹杀陆霄远本人的能力和天赋,试图将他拉下神坛。   这场鱼龙混杂的粉黑大战持续了很久,容鹤曾经还一度为此消沉过。   那段时间,他整晚睡不着觉,时时刻刻抱着手机刷微博,看着那些充满恶意的言论,比自己被黑还难受。   他是知道真相的人。   陆霄远在18岁生日那天永远失去母亲,又因为他的缘故,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所以,那不是个值得被庆祝的日子,陆霄远也不可能想过这个生日。   但最终他也只能学着普通粉丝的方式,在社交网络上针对那些谣言做无力地辩驳。   那时,他与陆霄远天各一方,根本不敢想象陆霄远是怎样的心情。   *   周二一晃就到了。   此前,陆霄远一连几天都在别的城市出席新电影的路演活动,无论从直播画面还是站姐返图来看,他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也和容鹤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这让容鹤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容鹤到达第三次试戏地点的时候,他看到陆霄远的小助理齐禾发了条朋友圈:[忙碌的六月,居然能在周二拥有整整一天的假期!我爱我陆哥!]   评论区整齐划一的羡慕嫉妒,问他陆老板还缺不缺助理。   容鹤立刻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相关情况,发现今天的路演名单里确实没有陆霄远。   此前的路演,陆霄远每一场都到了,唯独今天缺席……   容鹤思索片刻,给齐禾发了条消息:「小齐,你知道陆老师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齐禾很快回复:「陆哥让我给他订了张去虹榆市的早班机,其余我就不知道了。」   尽管容鹤早就预料到了,但看到“虹榆市”三个字,他心口还是有种微微的麻痹感。   他对齐禾道:「不要告诉陆老师我问过你,麻烦你了。」   刚把消息发出去,他就被选角导演叫去了房间里。   所谓的第三次试戏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主要还是告诉容鹤,剧方有意让他出演男主角,顺带跟他聊了一下接下来的拍摄安排,确认他的档期,如果没问题,就可以找他经纪人商量合同了。   结束后,容鹤和这部剧的总导演王杰以及制片方一起吃了个饭。   去饭店的路上,王导旁敲侧击地表示,马清禹空降的事情和他无关,他其实也挺身不由己的,弄得容鹤一头雾水。   但容鹤今天本就有些心绪不宁,也没太在意王导的话,只是向王导表达了合作愉快。   这部剧是双男主剧,两位男主亦敌亦友,在针锋相对中携手同舟,共同捍卫法律的尊严。   他们刚到饭店不久,另一位早就已经定好的男主演赵奇也过来了。   席间,王杰导演提到了陆霄远,说自己和陆霄远是校友,非常欣赏陆霄远的才华。   赵奇闻言,“啊”了一声,一脸恍然道:“要是不提,我都快忘了你和陆老师在谈恋爱了。”   容鹤愣了一下。   赵奇意识到自己酒喝多了口快,连忙道:“哎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俩处对象处得挺低调的,无数事实证明,秀恩爱死得快,像你和陆老师这样的才会拥有稳稳的幸福。”   低调?   容鹤摆出一副笑脸,表示对赵奇的话不介意。   可是按理来说,以陆霄远的初衷,是不应该这么低调的。   陆霄远同他合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营造出一个恋爱和事业都稳定的形象,从而破除那些谣言和诋毁。但互联网是个健忘之地,这就需要时不时提及,展示他们“感情稳定”,以此增强公众记忆。   但在容鹤的印象中,好像除了最开始“官宣”那周的通稿和热搜,陆霄远真正公开表明他们关系的行为,就只有几次帮他宣传电视剧的微博互动。   到后来,连互动都没有了,甚至有种刻意回避的感觉。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霄远可能是怕自己光环太大,影响到他了。   饭局结束后,才晚上八点。   菱北市进入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那遍地如同天际撒下的纷繁霓虹,就是对行人最好的诱惑。   容鹤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座城市的夜景了,正好他还不想回去,灰扑扑的情绪也渴望被照出一点色彩。   于是,他戴着口罩,独自一人在街头徘徊了好久,手机耗到没电,也没去找个移动充电器,任凭自己置身于谁都找不到的短暂时刻。   坐车回家的时候,容鹤从司机那里得知,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   六月上旬的菱北昼夜温差大,夜露降临,雾气沾在裸露的皮肤上,泛起一阵阵恼人的湿冷。   容鹤搓了搓胳膊,刚打开家门就呆住了。   路演期间临时去了趟虹榆市的陆霄远居然回家了,此刻正拿着钥匙,将外套搭在臂弯,急匆匆的像是准备出门,看到他之后,才停下了脚步。   空气安静了一瞬。   容鹤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嘴:“陆老师,你回来了啊……”   陆霄远没说话,只是面对面地看着他,脸色不大好看。   容鹤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艰难地笑了笑,低下头,快步从陆霄远身边走过。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到楼梯口,就感觉腰部一紧,整个冰凉的后背随即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陆霄远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那清晰的力道,就好像怕他会走掉,所以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抓住他一样。 第43章 “今天是我生日。”   容鹤的感觉大体没有出错。   但比挽留还重的力道,是失而复得。   在特殊的日子怎么都联系不上容鹤,难免让陆霄远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当年——   他18岁生日的前一天,和容鹤窝在他的小卧室里看电影的场景。   那天下午的容鹤看起来有些疲惫,不似平常那般叽叽喳喳,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就靠着他睡着了。脑袋不偏不倚地从他肩头溜进他的怀中,然后顺着胸膛一路向下,最终,那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狠狠贴在了他腿上,白皙的皮肉被压变了形,泛着若隐若现的薄红。   那时,地处南方的虹榆市刚刚入夏,潮湿的空气迅速在紧紧相贴的皮肤之间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黏腻。   或许是电影音乐太过动情,又或许是逼仄的空间缺乏清新的空气,一向冷静克制的他,平生第一次起了冲动——他背对着窗帘缝隙的光线,在昏暗中俯下身,用嘴唇碰了容鹤的侧脸——而因为这个冲动,他后悔了十一年。   容鹤几乎在他刚抬起头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然后腾地从他腿上跳起来,像是突然有急事一样抓起背包,匆匆忙忙地说要走。他提出送容鹤回家,也被拒绝了。   那天晚上,他整夜都在思考,他亲容鹤的时候,容鹤究竟有没有睡着。   直到第二天,他没能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来容鹤,他才确认自己没猜错。容鹤早就醒了。不然怎么会在他生日那天失约,甚至连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都没有半句告别?   容鹤肯定被他吓得不轻。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抱的太紧了,陆霄远放开了容鹤。   一室躁动不安的空气如同沸水突然冷却。   容鹤一脸震惊地转过身,对上陆霄远依旧微沉的脸色,心口那片兀自地跳动顿时落了空。   “小鹤,你去哪了?”   容鹤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没想到陆霄远开口会问这个,还来不及惊讶,便赶紧老老实实地汇报了自己一整天的行程,包括他在街头漫无目的溜达的那一两个小时。   陆霄远听完,脸上的郁色终于淡了下去,发现容鹤米白色的棉质t恤皱了,领口也歪了,整个人像只乱糟糟的小鸟,四处都是拥抱过头后的罪证。   容鹤也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立刻拉了几下衣领,嘟嘟囔囔地问:“那你呢?你不是在路演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按理来说,即便陆霄远今天结束祭拜,也应该直接到下一站路演的城市去,而不是选择回家这种来回折腾的路线。   不过他虽然这样问了,但实际上并没有期待陆霄远会如实告诉他原因,任陆霄远怎样搪塞他都可以。   然而,陆霄远却说:“我回了趟虹榆市。”他顿了顿:“忘了告诉你,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霄远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容鹤大脑短路,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知道……”   陆霄远眼中明显落了一层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嗯,我去年在节目里提过。”   “不是的,是我后来回过一次虹榆市……”容鹤喉结微动,声带像滚刀子般含糊道,“你家隔壁的奶奶告诉我的。”   容鹤硬着头皮说完,轻轻咬住舌尖,在头顶璀璨的吊灯下小心翼翼地看向陆霄远。   他其实并没有多少勇气直面陆霄远的眼神和表情,却又恨不得拿放大镜去观察,理解每一寸肌肉调动的含义。   但陆霄远只是在确认他说完之后,点了点头,眼中流过一丝他来不及捕捉的情绪:“下次带你去见见她,她以前很喜欢你。”   “嗯……”   陆霄远明明说得云淡风轻,容鹤却喉头哽咽了一下,低下头才能抑制住鼻酸。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今天是我生日。”陆霄远抬起手腕,状似平静地看了眼腕表,“还有五分钟就到零点了,给我煮一碗葱花鸡蛋面吧。”   *   关于葱花鸡蛋面的过往,还要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期。   那次寒冬后的春季运动会,从不参加校园活动的陆霄远居然破例报名了最受瞩目的男子长跑。   一向高冷示人的校草下凡比赛,最兴奋的自然是学校的女生,不少胆大又漂亮的女孩提前好久就开始准备礼物,想运动会那天站在终点送给陆霄远。   然而,陆霄远对那些小礼物通常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在他看来,贺卡浪费纸张,小夜灯占地方,就连鲜花那种浪漫美丽的事物,到了他嘴里也变成了华而不实。   对此,女孩子们一无所知,但容鹤却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想了好久,陆霄远夺冠的时候,他应该送上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作为祝贺。   于是,当陆霄远一骑绝尘冲向终点之后,从容鹤那里收到的就是一桶热气腾腾的葱花鸡蛋面。由于怕面坨了,容鹤还利用保温桶隔层,将汤和面仔仔细细地分装起来。   陆霄远不知道,为了这一碗简单到似乎不需要任何技巧的面,某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差点把厨房都给炸了。   好在陆霄远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吃到最后连汤汁都没剩一滴。   看似对世间万物都保持淡漠的陆霄远,终于有了感兴趣的东西!   容鹤无法贴切地形容胸口那种咕噜咕噜冒泡泡的感觉,有点像毫无头绪的潦倒寻宝者,误打误撞开掘到宝藏时的兴奋。   从那之后,他开始找各种机会给陆霄远煮葱花鸡蛋面,直到他们流向陌生人海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吃的都是葱花鸡蛋面……   陆霄远家的厨房平时没怎么用,只有最基础的平底锅,小煮锅、高压锅一类的全都扔到了仓库。   容鹤先回卧室给手机充了个电,开机的时候,蹦出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陆霄远打来的。   他打开微信,里面同样也被陆霄远让他回电话的信息塞满,其间还夹杂了一条王导的语音消息——   “小容啊,刚才霄远联系我,问你去哪了,我跟他说我们八点吃完饭就散了,你忙完了记得联系他。”   王导这番话带着明显的笑意,听起来有种溢于言表的荣幸。   他记得在饭桌上的时候,王导曾几度提起陆霄远,话里话外都是想和陆霄远搭上线,很显然并没有陆霄远的联系方式。   容鹤深吸了一口气,责怪自己任由手机断电关机,同时心口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这种被人等待和牵挂的陌生感觉,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难体会到了。   尽管陆霄远今天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陆霄远原谅他了,过去的事也真的可以翻篇了。   但他还是决定,等到他汇聚起全部勇气的那一天,要向陆霄远正式道个歉。   不必再赘述他当年的遭遇,说句“对不起”就好。   毕竟和父亲一起躲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就给陆霄远写过信,信里已经将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再讲一次反倒显得像在给自己开脱,何况陆霄远当初没有回复他,显然是怪过他的。   容鹤放下手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打算去挑个合适的锅,给陆霄远煮面。   进仓库找锅的时候,他出乎意料地在墙边发现了另一个东西,是个席梦思床垫,和他睡的床同品牌同型号。   原来那张床原本是有席梦思的,但由于某种原因,被特意拆掉了。   如果是以前,容鹤不会自作多情地想那么多,但此刻,他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会不会是陆霄远恰好从某个途径知道他受过腰伤,不能睡软床,所以特意把床垫拆下来了?   于是,当陆霄远开始吃面的时候,容鹤问出了关于床垫的问题。   陆霄远拿起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道:“床是小齐买的,带了软床垫,好在是可拆卸的。”   容鹤眨眨眼,问:“为什么要拆掉?”   陆霄远胸口起伏了一下,半晌才道:“你受伤的事情我知道。”   容鹤“啊”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猜对了。   陆霄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在容鹤眼里却是“不能再透露更多”的表情。   容鹤便没有再问。   当天晚上,刚逗完狗准备睡觉的孙睿突然收到陆霄远发来的一张图片。   他点开一看,是一碗面,上头撒着绿油油的葱花,还卧着两个漂亮饱满的太阳蛋。   陆霄远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突然深夜放毒,必有蹊跷。   于是,孙睿稍加思索,果真想起半年前,他曾请陆霄远吃了一碗他练手烹饪的豪华版葱花鸡蛋面,结果被陆霄远泼了冷水,说葱花鸡蛋面还是简简单单的最好。   为此他郁闷了好久,一有空就钻进厨房潜心钻研,生怕他女朋友思思吃到之后会和陆霄远一个想法,好在思思最终并没有嫌弃,还夸他厨艺不错。   思及于此,他福至心灵地问了句:「小容做的?」   陆霄远:「嗯。」   孙睿恍然大悟,搞半天不是因为他面做得不好吃,而是因为那碗面不是白月光做的!   他顿时气笑了,咬牙发了句:「你就是专门等这一天来秀的吧?」   他是故意这样调侃的,因为以他对陆大明星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在深更半夜干这种无聊的缺德事。   谁知陆霄远很快回复:「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给等到了。」   *   第一阶段的路演结束后,陆霄远有两天的空闲时间。   容鹤也特意把工作前前后后地挪了一下,腾出一整天的假期。   他想得很简单,毕竟都成为情侣了,就算工作再忙,也该有点相处的机会。   陆霄远得知他也有空后,说了句:“正好,有时间约会了。”   “约会”两个字如同一双大手,把他心中那点小心思拿捏得死死的,滚烫的掌心顺带给他的面部贡献了不小的热度。   “我们好像还没有约会过。”   陆霄远又补充了一句。   面对陆霄远理所当然的语气和表情,容鹤脸更红了。   对此,他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第二天大早,他接到了那位远房堂哥的电话,说是许久不见,想来看看他。   这半年来,容鹤的生活和事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导致他都快忘了还有堂哥这号人了。   堂哥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手机里漏了出来,被擦身而过三次的陆霄远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见。   容鹤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   陆霄远道:“既然是堂哥,那就请他来家里坐坐吧。”   容鹤有点犹豫。如果换做别人要来做客,他肯定就同意了。   陆霄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原来小鹤不想把我介绍给家人。”   语气惊讶、疑惑,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   容鹤立刻就妥协了。   *   堂哥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格调的高端家装,来了之后围着一楼整整转了两圈,这看看,那摸摸,还时不时自以为懂行地点评一通。   容鹤已经尴尬到没精力再去阻止了,只希望陆霄远不要太见怪。   走到客厅的时候,堂哥看到那张双人亲子沙发,急刹车似的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晃脑道:“都挺好,就是这小沙发有点low,看来大明星的眼光也有走眼的时候。”   容鹤还以为陆霄远会无视,没想到陆霄远却说:“家具的意义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实用。”   尽管容鹤非常反感堂哥毫无礼貌的说辞,但听到陆霄远的解释,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发问:这个沙发究竟哪里实用了?   两个人坐上去还得紧紧贴在一起才行……   想着想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默默红了脸。   陆霄远订的午餐还没送到,堂哥闲不住,又在酒柜前转悠了一会儿,对那些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价值不菲的酒品头论足。   其实大多时候,陆霄远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从高中时期起,面对前赴后继试图靠近他的人,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就是不耐烦的最佳体现。   但对待堂哥,陆霄远却破天荒地一点也没表现出不悦,相反,还亲自给堂哥介绍红酒,俨然一副积极待客之道。   堂哥惯性吹牛的时候,陆霄远也不拆台,只是用那种淡然的目光看着堂哥,搞得堂哥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吹下去,疯狂给自己找补,来回左右互搏。   堂哥这种人,平时自信得要命,脸皮厚比城墙,但在真正的大佬面前,也还是会罕见地生出丁点自知之明来,尤其是当大佬静静看他装逼的时候。   容鹤在一旁默默围观着,心中反倒有种终于出了口气的感觉。对付堂哥这样的普信男,他完全没辙,还是陆霄远顶用。   饭后,陆霄远去准备饮品,容鹤收拾餐桌。   堂哥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大餐了,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不阴不阳道:“你最近还挺红的哈。”   容鹤道:“这段时间刚好有剧在播,有点热度是正常现象。”   堂哥哼哼了两声,摆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你说说,当年要不是我家帮你渡过难关,你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   容鹤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中岛台。   正在煮咖啡的男人背对着他,围裙绳系过挺拔的窄腰,动作依旧流畅,应该是没有听到。   送堂哥离开的时候,容鹤不巧接了通来电。   等容鹤走进隔间之后,陆霄远拿起手机对堂哥道:“走之前留个电话吧。” 第44章 “可以亲自摸一摸。”   电话是付苗打来的,一点关于新剧的小事,三两句话就讲完了。   容鹤返回客厅的时候,看到堂哥正喜上眉梢地盯着手机,像是刚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他有点纳闷,总觉得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陆霄远和堂哥进行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但他后来单独问陆霄远,得到的答案却是“没什么”。   短暂的闲暇很快结束,两人再度投入到各自的工作当中。   这天,《正前行》的剧本围读会结束,容鹤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给“陆先生的孩子”浇水。   最近白昼越来越长,离天黑尚早,窗外茂盛的草木随风披拂,夕阳浩浩荡荡地聚散流动,仿佛眨眼的前一秒还是刺骨的冬季,睁眼之后,甜蜜的夏天就突然来了。   天边的夕阳不知何时缓慢了下来,留了一束最好的天光,恰巧照进落地窗,给垂丝茉莉的每一片翠绿罩上浅金色的暖意。   容鹤心尖微动,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没加任何滤镜,那股天然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要冲破屏幕。   陆霄远这会儿在十几公里外的体育馆里进行新电影菱北站的路演活动,按正常流程,大概快要进入尾声了。   时间正好。   容鹤突然很想向陆霄远炫耀一下,自己帮他把儿子养得多好,便点开微信,给陆霄远发了条消息:「陆老师,给你看看你的孩子。」   然而,图片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齐禾一通电话打断。   *   陆霄远发烧了,人在医院。   其实一开始只是轻微发热,但在连续三天带病路演、连轴转之后,顺利演变成了高烧。   #陆霄远路演晕倒#的话题此刻已经冲上了热搜。   由于事情发生在从前台到后台的通道里,网上并没有太多现场的相关视频,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放大之后依稀可以看见一堆工作人员争先恐后地扶着陆霄远。   有自称在现场的人透露,说陆霄远是发着烧走路不稳,下台阶的时候踩空了,还说陆霄远开场的时候就状态不佳,但为了粉丝和观众,依然坚持了大半场。   陆霄远生病,最抓狂的是粉丝,无数粉丝排着队质问陆霄远工作室究竟是怎么照顾他的,但眼下无论工作室说什么,他们显然都不会相信。   坐在去医院的车上,容鹤看着张彦刚刚分享给他的相关舆论信息,心急如焚。尽管齐禾在电话里说没那么严重。   然而,祸不单行,车开到最后一段路的时候,遇上了晚高峰堵车,十多分钟过去,前方的车辆仿佛长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四面八方时不时传出焦躁的喇叭声。   眼看还有两公里就快到医院了,容鹤心一横,干脆拉开车门,不顾司机劝阻冲了出去。   十五分钟后,容鹤终于大汗淋漓地赶到了医院,他给齐禾打了个电话,很快就被带到了陆霄远的病房门口。   他一把推开门,刚急匆匆迈进一只脚,便猛地刹住了车。   不远处的陆霄远背对着大门,脊背微弓,双手捏着裤腰,很明显是刚换完裤子。   病床上扔了条领带,而陆霄远身上的黑色衬衫沾着星点灰尘,昭示着网传的事故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惴惴不安的心被裤链拉起的声音一秒摁在当场。   正当他思考自己该不该贸然闯进去的时候,病房内的陆霄远转过身,看到他先是错愕了一瞬,然后道:“进来。”   声线明显带着生病后的沙哑,少了些许淡然,多了几分罕见的虚弱。   容鹤没见过陆霄远这副病殃殃的模样,心脏顿时揪了起来,也顾不上对方正脱着衣服,快步走到床边,喘匀一口气道:“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没关系,小感冒。”陆霄远话音未落,闷声咳嗽了一下,胸腔发出剧烈震动,听着根本不像“小感冒”。   “可网上有人说你从台阶上摔下来了。”   “网上乱讲的。”陆霄远幽幽道。   但眼里遮掩般的闪烁好像明显得有点过了头。   让容鹤一瞬间就看出来他在说反话。   但陆霄远此刻就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已经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慌了。   “我先换身干净衣服。”   陆霄远说着,不等容鹤反应,修长的手指便毫无避忌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一路向下,隐约露出线条饱满的胸肌。黑色衬衣从肩头滑落,宽阔平直的肩和富有力量感的大臂肌肉也随之一览无余。   可偏偏,陆霄远的表情是冷淡的,嘴唇是苍白的,眼底是烧得血红的……   “那你赶紧换吧,别着凉了!”   容鹤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半晌才回应,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看天,看看地,手心冒汗,艰难地等待着陆霄远换完衣服。   夏天的服装,哪怕是这种带纽扣的衬衫,脱和穿也都不过半分钟的事情,然而,陆霄远却动作缓慢,仿佛身体有什么不便一样。   该不会是摔倒的时候受伤了吧?   容鹤冒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念头。   于是,当陆霄远脱掉上衣,随意扔到凳子上,然后弯腰从包里拿干净衣服的时候,容鹤担忧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了过去。   却正好撞上对方流畅有力的腰线和腹肌。   他咽了下唾沫,瞬间忘了自己看陆霄远的意图是确认对的有没有受伤,等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初衷后,他已经把陆霄远上半身一寸一寸看了个精光。   但病号陆霄远依旧没有穿好衣服,像是旁若无人般,不慌不忙地从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心仪的。就好像他越看,陆霄远就越慢。但事实上,陆霄远兀自穿衣的模样,似乎摆明了没有注意到他。   容鹤一张脸早就被烧得滚烫,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做到眼观鼻鼻观心,只能心说:快点吧,快点吧。   可他还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陆霄远的出道电影《遇你》,那些香艳却不烂俗的经典画面,以及他对着那个名叫“李初”的少年干过无数次的事。   每回做完,一身难耐的燥热都会在铺天盖地的空虚中轰然冷却,被随之而来的羞耻情绪巨浪般吞没。   第一次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就把自己狠狠裹进了被子里,喘息着,直到电影快结束都不敢探出脑袋面对陆霄远,觉得自己玷污了银幕上那双纯洁的眼睛。   透过冷冰冰的屏幕看过无数遍的肉体,此刻就完整又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比之当年更加漂亮,散发着有温度的荷尔蒙,充满了成熟男人的张力。   脑子里跑马灯似的过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容鹤心虚的目光在陆霄远和墙缝之间来回切换,两点一线。   陆霄远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神色再寻常不过,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偷看他。   容鹤自我安慰。   “小鹤。”   “嗯?”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容鹤绷直脊背,演员的职业素养发挥作用,迫使他强装冷静地对上陆霄远的视线。   然而,天生白皙细腻的皮肤容不下任何突兀的颜色,尤其是脸颊和耳尖。   陆霄远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嘴角,只随手系了衬衫中部的一粒扣子,便走到容鹤身边,火热的掌心捞起他的手,径直按向自己的腹部:“这么感兴趣的话,其实可以亲自摸一摸。” 第45章 “你喜欢钓鱼吗?”   滚烫真实的触感顺着掌心迅速蔓延,朝容鹤心头掷下一枚炸弹。   轰——   那些旖旎的画面仿佛受惊的鸟兽,瞬间四散纷飞,杳然而去。   他下意识地弯了弯手指,富有弹性的肌肉随着指腹的按压轻微律动。   来回三次后,容鹤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想要猛地缩回手,但他的手背被陆霄远按着,动弹不得。   容鹤拿出第一次拍感情戏时的定力压下汹涌而至的难为情,故作严肃地提醒道:“陆老师,这里是医院。”   这样不太合适……   “哦。”陆霄远恍然大悟般挑挑眉,拿开容鹤的手,单手利索地系上纽扣,“你说得对,那剩下的留着回家再摸吧,反正都是你的。”   声色像低沉优雅的琴音,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   容鹤的脸早就已经红透了。   这病房里站了两个人,也不知道发烧的那个究竟是谁。   他的手依旧被陆霄远握着,直到下一秒,医护鱼贯而入。   如同电影中缓慢的升格镜头被打断,世界终于恢复正常运转。   对于给明星看病,这里的医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看到陆霄远和容鹤,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直接询问病情,然后按部就班地为陆霄远输液,告知注意事项。   只有一个负责推车的年轻小护士靠近容鹤的时候,偷偷在他身边说自己是他的粉丝,正在追他的新剧。   吊瓶挂上后,容鹤问跟进来的陆霄远的助理齐禾:“还需要做别的检查吗?”   齐禾摇头道:“陆哥已经做过了。”   说完看了陆霄远一眼,把后面那句“都挺好的”默默咽了回去。   他们刚进医院就做了全面检查,拿到结果后,齐禾听到他哥问医生:“真的没问题吗?”   医生耐心解释:“陆先生您放心,您身体底子好,又有肌肉做保护,浑身上下连个擦伤都没有,就是发烧还需要静养几天。”   然后他哥又反复问了医生三遍,确认自己真的没事之后,好像还有点失望。   *   医生挺忙的,来去匆匆。喧嚣过后的病房又只剩下两个人。   陆霄远坐在病床上,把不知何时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习惯性查看消息,翻阅一阵,抬起头,揶揄地看向容鹤:“我怎么不知道我连孩子都有了?”   容鹤大脑短路了一瞬,还以为陆霄远又陷入了什么惊天大绯闻,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赶来医院之前没来得及发完的消息。   “我说的是它。”容鹤连忙找出一个多小时前拍的垂丝茉莉的照片给陆霄远看,“我给它取了个名字,‘陆先生的孩子’。”   后六个字,容鹤说得很轻,不似前面急着解释的语气。   十一年前,也曾有这样一盆漂亮的垂丝茉莉,它叫“陆同学和容同学的孩子”。但他没有照顾好它。   容鹤垂下目光,听到头顶传来声音:“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他抬起头,迎向陆霄远充满疑惑的目光,认真道:“再加我一个也生不了。”   两人对视半晌,同时笑了起来。   容鹤心头的那点伤感如同被春风吹过的薄雪般瞬间化开,无影无踪。   陆霄远的退烧药一时半会儿还挂不完,容鹤要在这里陪着,就推掉了和《正前行》另一位男主角赵奇的约饭。对方原本是想和他继续白天的剧本探讨。   赵奇关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容鹤说家里有人发烧了,需要人照顾。   赵奇说他知道一些照顾发烧病人的方法。   容鹤和赵奇就着发烧的话题聊了一会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浅浅的闷哼。   他立刻扔下手机,紧张地问陆霄远:“哪里不舒服吗?”   陆霄远道:“还好。”   “还好”的意思就是“不太好”。   容鹤听懂了。   他也发过高烧,知道那种浑身不对劲的滋味,见陆霄远完全没有睡一觉休息的想法,他便打算给陆霄远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想起刚才那个小护士说的话,于是提议一起看他的新剧《心灵魔方》。陆霄远表示没意见。   上次他们一起追到了第五集 ,容鹤直接打开第六集,也就是剧情发展开始引人入胜的地方。   但容鹤无法纯粹地享受剧情带来的刺激,毕竟面对的是自己主演的剧,各种出其不意的反转和最后的结局他早已知晓,看的时候怎么也免不了带着审视的心态,去抠自己的演技和台词。   容鹤正默默复盘自己的表演,突然感觉头顶有点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丝中悄悄穿行,仔细感受了一阵,才发现原来是陆霄远在用手指玩他的头发。   在剧中,容鹤饰演的是一个衣冠楚楚、头发微长、戴着金丝眼镜的心理学教授。   随着《心灵魔方》在一众6月剧中杀出重围,他多了不少相关的营业宣传工作。为了让观众有代入感,他特意保留了和剧中角色同款的发型,没剪短头发。   容鹤侧头看了眼坐在病床高处的陆霄远,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他的专注,好像手里的小动作是无意识的一样。   容鹤只好继续看剧。   然而,发顶的那只手却慢慢变本加厉了起来,指尖缠绕发丝,指腹擦过头皮,无所不用其极地骚扰,甚至不知道从哪变出根橡皮筋,粗手粗脚地给他绑了个小尾巴。   中途陆霄远的经纪人孙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一次,看到容鹤顶着个丑到爆的小揪揪,没忍住差点笑晕在病房门口,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陆霄远赶走了。   可能是发烧的缘故,容鹤觉得今天的陆霄远有点霸道,有点不讲道理。   陆霄远拒绝住在医院浪费病房,挂完吊瓶后,就在容鹤的搀扶下,虚虚弱弱地回家了。   *   第二天上午,陆霄远难得在休息日睡懒觉,醒来一出卧室,就闻到一股勾人的香味。   他惊讶地顺着香味下楼,走到厨房,看到了一个忙碌背影,系着围裙,微长的黑发散落在颈间。   自从容鹤那天为了找煮锅去了趟仓库之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将里面一些实用的陈年旧物统统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归置在家里的角角落落。   原本空旷冷清的大房子一点点地被填满了不少,变得有烟火气了许多。   此刻,容鹤正在处理一只新鲜的母鸡,手起刀落,剁骨头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陆霄远的印象里,容鹤还是个连燃气灶都要开几次才能打着的小少爷,泡在厨房努力尝试了好久,才做出一碗像样的葱花鸡蛋面,然后献宝一样捧到他面前。   容鹤察觉到有人,回过头,脸上还残留着两滴鲜红的血,逆着光,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有种纯洁却残忍的反差感。   神似他在《心灵魔方》里演的那个白切黑的教授。   但只是一瞬间,弯起的眉眼就驱散了所有的晦暗错觉。   容鹤边擦脸边问:“怎么不多睡一会?”   陆霄远答非所问道:“在楼上就闻到香味了。”   容鹤道:“可能是抽油烟机好久不用,被灰尘堵塞,排烟效率变低了。”   陆霄远点点头,依旧抱着胸,靠在一边看他。   和少年时期的容鹤不同,现在的容鹤,不仅会处理整鸡,还会煲汤、颠锅,切菜的手法也非常熟稔。   容鹤揭开砂锅搅汤的时候,陆霄远突然问:“你厨艺怎么变得这么精湛?”   容鹤闻言,搅汤的手一顿。   他以前一天打几份工还债的时候,在饭店后厨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下手。   “独身在外,总要会点基础技能。”   他背对着陆霄远,仿佛觉得不值一提般敷衍地回答道,并没有察觉到陆霄远欲言又止的神情,和眼底忽明忽暗的异样。   饭后,陆霄远想收拾餐具,被容鹤拦下了,迅速将碗筷塞进了洗碗机。   当他回到客厅的时候,看到陆霄远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百无聊赖。   “烧退了吗?”容鹤问完没等陆霄远说话,便自顾自伸手探了一下陆霄远的额头,和自己的体温对比,得出结论,“唔,摸起来已经正常了。”   原本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陆霄远便抵着唇,不轻不重咳嗽两下,略带沙哑地“嗯”了一声。   容鹤和陆霄远都没有午休习惯,便坐在小沙发上一起看电影,至于看什么,两人谁也没有头绪。   容鹤拿着遥控器,在眼花缭乱的影库里挑了半天,基本都是看过的。   被晾在一旁十多分钟的陆霄远抢过容鹤手里的遥控器,道:“干脆随机播放好了。”   陆霄远说着按下了随机播放选项,结果好巧不巧,随机到一部颜骁的电影,而且还是将他一举送上影帝宝座、堪称教科书的那部。   海报界面跳出来的时候,容鹤面露惊喜,显然是被踩中了心意。   陆霄远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浮现出几分古怪,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和容鹤一起观影。   在这部影片中,颜骁以一名年轻钓鱼客的身份出现,游走在危机四伏的险境中。   “你不是看过吗?”   见容鹤满眼放光的样子,陆霄远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容鹤并没有奇怪陆霄远知道他看过这部电影,毕竟陆霄远连他早期给颜骁写过很多影评都知道。   “毕竟是经典影片,百看不厌嘛。”   “有这么好看吗?”   容鹤不假思索地点头:“为了这部片子,颜骁还推掉了所有工作,专门练了三个月的钓鱼,可能是天赋使然吧,直接练成了专家级别,无论放线、收杆,还是鱼上钩之前的静待,都特别到位,让人看过之后都想去钓鱼了……”   提起颜骁,容鹤如数家珍。在整个演艺圈中,除了陆霄远,他最佩服的就是颜骁。   对于粉丝来说,偶像在他们眼里都是自带滤镜的,区区钓鱼而已,也能被吹成无与伦比的绝技。   陆霄远听了半天,终于皱起了眉头。   容鹤愣了愣。   “你不想看这部吗?”   “你喜欢钓鱼吗?”   两人同时开口。   *   两小时后,微风荡漾的户外,容鹤手里握了一根手感上好的鱼杆。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跟满脸写着“不高兴”的陆霄远一起,坐在了某个私人水畔的钓鱼区。 第46章 “让我觉得陆影帝在吃醋”   当年,颜骁那部电影上映之后,的确掀起了一阵钓鱼热,容鹤也不例外,兴冲冲地去学了几天钓鱼,还算有经验。   但陆霄远是纯新手,连碰钓鱼杆都是第一次。   陆霄远学着容鹤的动作,挂饵,放线,但好像无论怎样握杆,都不得要领,甩钩的时候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懊恼,还有意无意地让容鹤正好看到。   “要握在这个地方。”   容鹤伸出手,掌心覆在陆霄远的手背上,亲自将他的手挪到了正确的位置,确认他记住之后才收回手。   陆霄远突然咳嗽了两声,用手捂着嘴,再次握杆的时候,似乎又找不到正确地方了。   于是,容鹤抓着陆霄远的手又挪了一次,这次他多确认了一会儿,直到陆霄远点头为止。   转过身拿起自己的鱼杆,他脸颊有些微微发热。陆霄远绝不可能是半天都学不会握杆的傻子。自己也没那么迟钝,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用意。   两人一时间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垂钓,等待鱼儿上钩。   虽然现在是初夏,但水畔的风带着水汽,夹杂了几丝微凉。   容鹤怕陆霄远高烧初愈经不起风吹,便搁下鱼杆,去车内拿了件薄外套,返回的时候,余光看到陆霄远正往他的方向看,在他对视回去之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盯着水面上的鱼漂。   容鹤走到陆霄远身后,把外套披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有鱼咬钩了,但陆霄远胳膊被外套阻碍住,好不容易咬钩的鱼就这样被吓跑了。   容鹤连忙说了声“抱歉”。   陆霄远淡色的嘴唇一动,吐出三个字:“你赔我。”   容鹤真诚问:“你想要我怎么赔你?”   陆霄远墨镜后的目光在容鹤身上圈转片刻,喉结动了动,道:“陪我继续钓鱼。”   原来是这个“陪”。   容鹤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一下午过去,陆霄远钓了满满一桶大肥鱼,最顶上的几条还在奋力扑腾,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容鹤知道陆霄远其实一开始就掌握了钓鱼方法,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能钓,盯着那桶鱼有点傻眼。   陆霄远下颌微抬,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这样的水平,能演好一个钓鱼爱好者么?”   初夏的风拂过陆霄远的发梢、眉眼,在那张雕塑般八风不动的脸上掀起一点小小的马脚。   容鹤愣了愣,而后故作玩笑般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啊,你这样会让我觉得陆影帝在吃颜影帝的醋。”   陆霄远闻言,在风中咳嗽了两声,居然没有反驳。   这反倒让容鹤不知该怎样把这个他认为的“冷笑话”进行下去了。   钓鱼区的围栏外,有人在路边卖花,容鹤心思微动,给车里正刷着短视频的司机发了条消息。司机看到后,便下车去了外面。   不一会儿,司机回来了,带着一束铃兰花。   容鹤起身走过去,从司机手中接过花,递到了陆霄远面前。   陆霄远盯着面前洁白的花束,愣了一瞬,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要翘不翘。   由于看不见陆霄远墨镜后的神色,容鹤以为这是嫌弃的表情,突然想起什么道:“哎,我忘了,你说过不喜欢花来着。”   陆霄远接过花,挑眉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容鹤道:“高中的时候,有女生在元旦晚会上送你花,你没接,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你说鲜花这种东西华而不实,没有意义。”   “花本身确实没什么意义,”陆霄远取下墨镜,对上容鹤的目光,“有意义的,是送花的人。”   *   回程路上,陆霄远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郁色。于是,容鹤在车里坦白,自己平时的娱乐活动其实并非钓鱼,而是打游戏。   陆霄远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拈着大腿上的铃兰花,幽幽道:“你应该早点说。”   那你也要给我说的机会啊……   容鹤在心中默默吐槽,但还是决定让着病号一点。   到家后,两人商量好晚上一起打游戏。   可容鹤看着客厅的亲子小沙发,不禁犯了难。   “打游戏的时候,动作幅度挺大的,这个沙发太小了,施展不开,我们可能要换个地方。”容鹤说着,四处看了一圈,“餐厅怎么样?或者小花园的藤椅。”   陆霄远道:“不太好。”   容鹤眨眨眼道:“那不如把大沙发搬回来吧。”   紧接着,他又红着脸补充了一句:“这样就可以坐在你身边,手把手教你了。”   于是,被淘汰半个月的环形大沙发终于从仓库回归了,但那个只能贴着坐的小沙发也没被挪走,而是靠在大沙发旁边,像是某种醒目的提醒。   吃过晚饭,陆霄远例行呆了一小时健身房,洗完澡之后,容鹤已经拿好手机,坐在沙发上等他了。   容鹤常玩的是一款枪械手游,他把自己的小号借给陆霄远用。   进入游戏界面,容鹤道:“秦逸风还在拉人,我先教你一些基础操作。”   陆霄远问:“秦逸风是谁?”   “我朋友,就是在《心灵魔方》里演我助手的那个人。”   “哦。”   不一会儿,秦逸风就拉了两个兄弟过来,组齐了一个五人小队。   考虑到陆霄远在,容鹤就没有和其他三个人开语音。   开头几局,陆霄远都处于上手阶段,全靠容鹤罩着,也不怎么开枪,就贴着容鹤走,容鹤蹲下他也蹲下,容鹤躺倒他也躺倒,活像一个腿部挂件,但偶尔会突然放个冷枪,干掉容鹤死角盲区的偷袭者。   陆霄远道:“我玩得不好,没给你添麻烦吧?”   容鹤安慰他道:“你平时没怎么玩过游戏,上手慢是正常的。”   在玩游戏之前,容鹤就跟秦逸风打好招呼了,说今天要带一个新手一起,但没透露是谁。秦逸风感到好奇,猜了一圈人都没猜到陆霄远身上,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陆霄远这种层次的人,不像是会把时间花在游戏上的。   很快,新的一局开始。   匹配完成后,陆霄远突然一字一顿道:“容鹤是我老婆。”   容鹤手一抖,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陆霄远在念对方战队某个成员的ID。   那人很明显是他的粉丝,连头像都是他前段时间发的自拍照。   面对一些常见的粉圈用语,容鹤适应之后,已经不再觉得奇怪。   粉丝叫他“老公”或者“老婆”,并非真想和他发生点什么,而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   在游戏里遇到自己的粉丝,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容鹤觉得挺惊喜、挺亲切的,操作也就不自觉的温柔了不少,放了好几次水。   然而,某位原本的“腿部挂件”却突然一反常态,抡起一架冲锋枪,朝着“容鹤是我老婆”精准扫射,换弹夹也是一气呵成。   那位粉丝一开始还能举枪回击两下,没过多久就败退下来,被陆霄远攻击得抱头鼠窜,头上不停冒出SOS的求救标志。可他的队友被秦逸风他们挟制住了,自身难保。   容鹤在屏幕外面看呆了。   这就是陆霄远所谓的玩得不好??   虽说只是游戏而已,但看到自己粉丝被射成筛子,还是难免有点心疼。   而且游戏目前正在举行赛季,以这位粉丝的积分来看,他这局甚至都不需要赢,只要能撑过今晚十点,也就是赛季第一阶段结束后再死,就可以踩线晋级,反之如果提前被杀死,就止步第一阶段了。   现在是晚上9:55,还剩五分钟。   粉丝躲在不堪一击的掩体后面,发出一句话:「跪求大佬,让我活过十点晋级吧!」   容鹤顺势提议:“陆老师,要不我们就让让他吧,先去解决他队友,然后再来解决他,让他在十点钟晋级,不会影响我们最后的胜利。”   “他晋级,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陆霄面无表情远说完,唇线绷紧,不再多言,操控角色提枪逼近。   眼看还有三分钟就到十点了,粉丝可怜的血条已经所剩无几。   情急之下,容鹤身体快过大脑,整个人倾身凑过去,在陆霄远开枪的瞬间,往他冷酷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下一秒,陆霄远操作失误,被“容鹤是我老婆”残血反杀。 第47章 “容鹤是陆霄远的老婆。”   容鹤没想到陆霄远会被他吓得直接阵亡。   作为一个游戏爱好者,他深知受外力影响而战败时的气恼和暴躁,便也顾不上自己在游戏中的安危,像个闯祸的小孩一样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霄远缓缓放下手机的动作,一颗心七上八下。   陆霄远道:“死了。”   短短两个字,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   容鹤更内疚了,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霄远看着他,没说话。   “要不你在游戏里开枪打我吧,打掉多少条命都可以,直到你出气为止,我绝对不还手。”   容鹤提出补偿,边说边伸出两根指头,扯了扯陆霄远的衣角,眼神特别真诚,用的还是哄人的语气。   终于,陆霄远紧闭的双唇微动,淡淡地吐出一句:“不用,我奉还回去就行了。”   容鹤当然知道陆霄远是什么意思,毕竟相处大半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沉默了几秒,眨眨眼,顶着蔓延到耳尖的红晕,乖乖把右脸凑了过去。   陆霄远向下挪动半分视线,状似嫌弃地看了眼容鹤细腻白净的脸颊,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正。   容鹤一惊,错愕的同时下意识抓住了陆霄远的手腕。   下一秒,陆霄远在他唇上飞速吻了一下。   “唔……”   湿热的触感一闪而逝,在心头留下一朵烟花的盛景。   由于猝不及防,容鹤睁大双眼,在手足无措中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上半身仰面朝身后的沙发坐垫倒去。   可他攥住陆霄远手腕的手忘了松开,将对方也一并狠狠地拽了过来。   于是,他被陆霄远严丝合缝地压在了身下。   宽阔的大沙发给予了足够的空间。   *   游戏结束,容鹤他们战队还是赢了,但存活的只有秦逸风和他兄弟。   秦逸风在队内频道呼叫了半天,也没见另外两人出现。   秦逸风挺纳闷的,毕竟容鹤和那位神秘新手一开始配合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双双殒命,然后挂机消失了?   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容鹤。   容鹤从沙发上跳坐起来,一把捞起震动的手机:“等等,我去接下电话!”   看着某位拽倒人后、又一溜烟飞走的小鸟,被推开的陆霄远坐起身,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突然觉得沙发大点确实不错,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电话在哪儿都能接,但容鹤还是拐出客厅,一路来到了落地窗前。   透过反光,他看着玻璃上那个面红耳赤的人,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接通电话。   秦逸风主要是来了解情况的,担心他这边出了什么事,听闻他一切正常,便闲聊几句后,放心地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跳回桌面,弹出一条微博特别关注提醒。   两分钟前,陆霄远发微博了。   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战绩截图,配文:[前辈教我打游戏,很耐心,没嫌我操作不熟练。]   陆霄远在社交平台分享日常,这可是堪比铁树开花的奇景。至少容鹤在关注陆霄远微博的期间从没见过。   他盯着“前辈”两个字,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陆霄远的第一条日常博,是和他一起。   很快,这条微博下就聚集了大批激动的粉丝。   容鹤习惯性刷新了一下评论区,前排赫然出现一条十分醒目的热评——   容鹤是我老婆:【哥,我今天挨的是你的揍???(附战绩图)】   陆霄远马赛克没有打全,漏出那位粉丝1/3的头像,导致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再加上战斗数据也都完全吻合。   容鹤惊讶地发现,这位粉丝的微博头像是去年张导生日会上,狗仔偷拍到的那张“摸脸”照。   显然,她是个cp粉。   容鹤点开这层的评论,在成片的震惊和恭喜声中,一眼看到了熟悉的“满天星”头像。   那个经常活跃在容鹤的评论区、连个正式网名都没有的僵尸粉又出现了。   “满天星”在“容鹤是我老婆”的评论下回复:【你不是鹿茸cp粉么?】   容鹤是我老婆 回复:【没错,正是在下。】   “满天星” 回复:【那你应该知道,容鹤是陆霄远的老婆。】   容鹤是我老婆 回复:【鹤鹤是我老婆,跟鹤鹤是陆老师老婆,这两者并不冲突呀。】   此话一出,霎时激起千层浪,其他cp粉纷纷赶来凑热闹,组团和陆老师抢起了老婆。   “满天星”发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像是无语至极。   容鹤看着他们的互动,逐渐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怀疑——   因为从目前状况来看,这个“满天星”很有可能是个货真价实的粉丝。   倘若只是一个专属他本人的僵尸粉,业务应该不会拓宽到别人的微博底下吧……   很快,有人视奸了“满天星”的微博主页,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位的关注列表居然只有鹤鹤一个人诶,原来她是唯粉姐姐!失敬失敬/抱拳/抱拳】   【妈呀,唯粉姐姐怎么比cp粉还会嗑??】   【请在座的cp粉们都好好反思一下。】   【呜呜别骂了别骂了,是本cp粉格局太小了,只知道和陆老师抢老婆。】   ……   粉丝们大多是二十上下的小姑娘,说话实在太有趣了,容鹤捧着一方幽亮的白光,躲在昏暗的落地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最关注的,还是被cp粉团团包围的“满天星”,好奇ta接下来说些什么,又会怎样突破重围。   然而,当他再一次刷新的时候,整条微博却显示“不存在”了。   回到客厅,陆霄远还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操作些什么,见容鹤来了,便将手机息屏扔到茶几上。   容鹤有些不解地走到陆霄远面前,盯着陆霄远的面部看了一圈。   他刚才似乎在陆霄远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不悦,就像是跟人吵了一架还吵输了的那种表情,但等他想去确认的时候,已经查无行踪了。   于是,他问出了另一个疑惑:“你刚发的微博怎么删了?”   多可惜呀……   陆霄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道:“我经纪人孙睿要我删的,说带素人发微博不太好。”   *   十几公里外,刚忙完工作回家的孙睿对着怀里雪白的狗儿子狠狠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嘟囔:“我该不会狗毛过敏了吧?” 第48章 “给我吸一口。”   陆霄远痊愈之后,容鹤的新戏也正好开拍了,片场在祖国南边,和菱北市算得上天南海北。   这是容鹤小火一把之后拍的第一部 主演剧,付苗挺看重的,为了提高效率,她亲自给容鹤挑选了一个助理,叫张雯,一个很机灵的小姑娘。   容鹤的新剧是律师题材的单元剧,走双男主路线,主打兄弟情,和女主之间的爱情戏份比较少。   另一位男主演赵奇虽说是流量出身,但同时也是个谦虚又敬业的演员,性格非常开朗,和蒋甚有点像,很好相处,才一周的时间,就和包括容鹤在内的所有人打成了一片。   容鹤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近段时间连续呆的三个剧组氛围都不错,就算偶尔有些小的磕绊,也不值一提。   这日天朗气清,光线充足,拍摄间隙,组里有个配角在片场休息区自拍了一段短视频,发表在了社交平台上。   视频背景画面里,容鹤正补着妆,赵奇在一旁帮他拿水杯,等他结束之后,把杯子递还给他,然后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地对起了戏。   由于有容鹤和赵奇意外入镜,这条短视频的播放量很高,评论区大多是他们二人的粉丝。   原本都是各夸各的偶像,却突然冒出个评论:【小声逼逼一句:没人觉得容鹤和赵奇也挺好嗑的吗?】   很快,这条评论就被双方的唯粉和鹿茸CP粉攻陷了。   又有人说:【凭什么不让嗑?容鹤又没和陆霄远结婚,恋爱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谁知道能谈多久,还不许人遇到更好的了?何况陆霄远看着就不像个会花心思恋爱的人,整天冷冰冰的谁受得了,说不准还是个性冷淡。】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仿佛是趴人床底下了解过事实一样,很明显就是故意跑来引战的,跟他较真就输了,可还是有很多粉丝咽不下这口气,和他大战了八百回合。   对于网上那些角角落落的言论,正在紧张拍戏的容鹤浑然不知。   *   《正前行》开拍一个月之际,剧组终于拿到了特殊地区的拍摄许可。   地点是个地处高原的闭塞山村,由于没怎么发展旅游业,自然风光极佳,目之所及处,弥漫着天地间最原始的野性,质感十足,各方面都完全符合这部剧需要。   这里原本不接受外来人员进驻拍摄,制片方二话不说先塞了钱,然后盛赞当地风光,掰着手指头给当地土著分析影视剧如何推动旅游业,从而带来经济效益。   一番好说歹说,终于争取到了二十天的拍摄时间。   时间紧迫,上高原之前,负责人把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打算用最高的效率拍到最多的镜头。   然而,现实总是比理想骨感。   才上到三千米的高度,不少人就已经抱着氧气瓶开始吸氧了。   容鹤是高原反应比较轻的那一个,只有点轻微头痛,揉揉太阳穴就能缓解,但他看着萎靡不振的同事们,还是有些担心。   果不其然,次日大早开拍,有几个演员没能按时到场。   高原气温很低,容鹤站在缥缈的高天之下,揣着手等了半天,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对手戏演员。   第一天拍摄,全剧组的表现都不尽如人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所以早早就收工了。   离开片场,容鹤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消息。   通知栏里有一条陆霄远三小时前发给他的微信:「高原冷,注意保暖。」   由于艺人工作性质的特殊性,他平时和陆霄远也是聚少离多,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但此时此刻,这短短七个字却毫无理由地瞬间勾起了他的思念。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当思念来临之际,就像迷雾中的飞鸟般无所适从,只能独身一人,从满天星宿,安安静静呆到遍地朝露。   于是,他当即给陆霄远拨去了电话,陆霄远很快就接了。   容鹤听到陆霄远的声音,还没说话,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霄远问:“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容鹤立刻掩饰道:“没,就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说完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陆霄远顿了顿:“是吗?我怎么记得你那边在下小雨,要一直下到晚上十点才停?”   谎话没撑过三秒就被拆穿,容鹤也没问陆霄远怎么会对他这边的天气这么了如指掌,便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高原信号不怎么好,容鹤断断续续和陆霄远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直到听到齐禾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他才得知陆霄远这会儿正在忙,是抽空接的电话。   为了不耽误陆霄远工作,他连忙结束通话。   然而,才刚一掐断联络,思念就再度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以前从没发现,自己居然是个这么得寸进尺的人,分开的时候,想着哪怕能听听对方声音也好,可一旦听到声音了,便又按捺不住地想见到真人。   想得不得了。   只可惜,还有至少二十天才能见面。   倘若在交通发达的城市里拍戏还好,但他此刻置身高原,无论是他偷偷溜出剧组去见陆霄远,还是陆霄远亲自过来探班,都是不现实的。   *   对大多数人来说,高原反应不是什么大问题,会随着时间缓解。   整个剧组共同适应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大家纷纷恢复了活力,投入到紧张的拍摄当中。   但有个演员的高原反应非常严重,甚至到了晕厥的地步,直接被医疗队抬走,送去了医院,经医生诊断后,确认无法再继续回来拍戏。   这位演员的戏份说多不多,但非常重要,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性角色,几乎无法删改,而且这个角色表演起来也有一定难度,不是随便抓个演员就能胜任的。   这天拍完上午的戏份,容鹤舒展了一下疲惫的筋骨,刚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就听到刘制片激动的声音:“老王啊老王,都是你非要来这种地方取景,完全不综合考虑,都拍过多少部电视剧的人了,思想还这么天真,现在出了这种状况,你说怎么办。”   王导焦头烂额地叉着腰,踱了几圈步子后也吼了回去:“说了多少遍,这几场戏比较特殊,只有这里才能让镜头语言发挥到极致,至于演员,不是已经有着落了吗?”   刘制片哼笑一声:“你说的那个演员,人家真的愿意自降身价,来演你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小角色?”   王导闻言,用力摸了把锃亮的脑门,好像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会来救场。   就是这一瞬的犹疑,刘制片没忍住又嘲讽了几句,狠狠戳到了王导的痛脚,两人再度争论不休了起来。   最关键的演员问题还没解决,一个剧组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又产生了矛盾,遇到这种状况,容鹤也挺急的。   但这种演员调度的事情,并非他一个普通的演员能够左右,所以,他只好轻轻关上门,把战场继续留给王导和刘制片,自己去了隔壁空休息室休息。   小雯跟过来送了一壶热茶,又拿了一个靠枕,帮容鹤把空调打开,调到了合适的温度。   容鹤刚拍完一场追逐戏,因为对手戏演员的缘故,NG了好几次,这会儿非常累,等小雯出去之后,他便靠在长凳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直接睡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着,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件深灰色大衣,显然不是他本人的。   衣服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他凑到衣领处闻了闻。   淡淡的木质香钻进鼻腔,似乎是某种熟悉的气息。   他从长凳上站起来,迷迷瞪瞪地走出休息室,恰好撞见他的助理小雯站在走廊上,往隔壁门里张望,看样子有点兴奋。   小雯听到容鹤开门的声音,便转过头,朝他的方向挡住嘴,小声道:“鹤哥,陆老师来啦!”   容鹤睡意未散,这会儿还是懵的,抱着那件凭空出现的大衣脱口问了句:“哪个陆老师?”   然后,他走到小雯身边。   隔壁休息室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簇拥的景象。   被几个导演和制片人围在中间的陆霄远只穿了一件黑色套头羊毛衫。   很明显,他怀里的外套是从陆霄远身上脱下来的。   他看陆霄远的时候,陆霄远也在看他。   感受到陆霄远的视线越过了自己头顶,王导不明所以地回头,发现站在门口正一脸震惊的容鹤,便笑呵呵道:“咱们的男主角陈大律师到了。”   容鹤同屋内的制片人和导演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到陆霄远面前。   陆霄远表面看上去还和以往一样,淡漠疏离,有种清冷的边界感,让靠近的人忍不住仰视,但唇色却有点发白。   王导他们不熟悉陆霄远,自然看不出来,可容鹤一眼就看出来了。   容鹤盯着陆霄远,担忧道:“脸色好差,是不是缺氧了?”   陆霄远问:“有吗?”   容鹤点点头。   陆霄远沉默半晌,嘴唇一动:“那你给我吸一口。” 第49章 “是两个……环。”   吸一口?   吸什么?   怎么吸?   不止容鹤,在场所有人腹中估计都装着这三大疑惑。   在容鹤拜托的目光中,陆霄远不情不愿加了两个字:“氧气。”   下一秒,骤然安静的室内恢复了方才的热络。   王导连忙请陆霄远坐下,亲自拿了几个氧气瓶过来,满面堆笑地为陆霄远讲解用法,还招呼助理替陆霄远换了杯新茶。   不怪王导这么殷勤,实在是他做梦都想要陆霄远来演他导的戏,毕竟在当今影视界,“陆霄远”三个字就是流量和质量的双重保证。   奈何陆霄远以电影为主,而他本人能力又不太够,连人家的面都见不上,如今因祸得福,早都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怕陆霄远一个不舒服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容鹤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陆霄远神色淡然、八风不动、任由在场的几个导演制片毕恭毕敬围在身边的模样,这才发觉自己和陆霄远相处这么久,见惯了有温度的陆霄远,都快忘了陆霄远原本的样子。   陆霄远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不怎么想搭理人的态度,容鹤来了之后,就更明显了。   屋内的人大概是看出陆霄远舟车劳顿,此刻并没有什么交流欲,便纷纷识相地离开。   闹哄哄的休息室如同被抽真空一般,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两个人。   容鹤走到正在摆弄氧气瓶的陆霄远身边坐下,提醒道:“陆老师,这个一次不能吸太多,会产生依赖的。”   “是吗?”陆霄远一脸嫌弃地把氧气瓶扔到一旁,“那我换一个吸。”   容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行抱在了怀里。   陆霄远双手环在容鹤腰上,把脸深深埋进了容鹤的颈窝,鼻尖拱着靠近锁骨的地方,依恋般,缓慢而用力地呼吸。   容鹤只感觉脖子凉嗖嗖的,还有点痒,偏偏那吞吐的气息在某处软肉上不停地环绕,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原来陆霄远说的“吸”,是真的吸。   慢慢的,容鹤有了一点呼吸不畅的错觉,好像真的被对方吸走了氧气一样。   纯情又漫长的拥抱结束,陆霄远不出意外地获得了一只红扑扑的小鸟。   午休结束后,容鹤准备上妆,刚走到化妆间门口,就意外接到了孙睿打来的电话。   对面的孙睿似乎正处于某种暴走状态,接通电话后的一个“喂”字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容鹤吓了一跳,忙问:“孙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睿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道:“陆霄远手机关机了,我只能打给你。”   容鹤道:“那我等下让他联系你。”   孙睿幽幽道:“不用了,他一个擅自跋山涉水跑去演路人甲的人,是不会联系我的。”   容鹤一头雾水,半晌才道:“原来孙哥没同意啊。”   “我不同意有用吗?”孙睿说完,像是妥协般叹了口气,“算了,不任性就不是陆霄远了。”   “任性?”   容鹤无比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他还是第一次把“任性”这个形容和向来稳重自持的陆霄远联想到一起   孙睿呵呵冷笑两声:“他要是不任性,你俩能——”   后面的话止住了,没说下去,改成:“唉,知道他安全到达,没昏死在高原上就行。”   *   陆霄远来早了,前两天都没戏拍,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说是怕自己有高原反应,所以提前过来缓冲两天。   这个理由几乎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他有没有可能是来看对象的。   只有心思细腻的小雯隐约猜到了真相。   下午的拍摄分为AB两组,在室内和室外同时进行。   赵奇拍完几场室外戏,打算进旁边的挡风帐篷休息一会儿,掀开门帘,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是陆霄远。   赵奇虽然也是正当红的艺人,平时被半个娱乐圈捧着走,但比起陆霄远来说,咖位和资历还是不够看的。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进去打搅的时候,陆霄远指了下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他客气地喊了声“陆老师好”,坐下后,陆霄远给他沏了杯茶。   他连忙道谢。   陆霄远扬起唇道:“不用,这段时间,小鹤承蒙关照了。”   赵奇愣了愣,没想到传闻中性格冷淡不好接近的陆霄远居然这么平易近人,甚至还会笑。   他也笑道:“哪里哪里,我们是互相关照才对。”   但很快的,他又隐隐察觉陆霄远的笑容似乎没那么简单,再细品刚才那句听上去貌似很谦虚的话,很明显是以亲密身份说的。   毕竟除了关系非常亲密的人,谁有资格替别人感谢关照?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互相关照”了……   *   容鹤下午的戏份四点就结束了,他和陆霄远说好,等他下戏之后,一起去附近转转。   但陆霄远这会儿还在和导演谈拍摄的事,他便站在门口的藩篱外等着。   约摸十多分钟过去,有个戴着头巾的老妇人恰好挑着担子路过,没注意路,一脚踩进了坑里,人倒是没摔着,就是担子里的小玩意叮铃哐啷撒了一地。   容鹤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帮忙捡东西的过程中,容鹤了解到这位老妇人刚在另一个村子参加完集会,这些镯子、银器都是她和儿媳亲手做的,卖剩下的。   容鹤拾起两枚套在一起的对戒,双指拈着,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看到上面刻着当地的传统纹路,拼在一起就是一朵云。   云……   他想到了陆霄远的名字。   便对老妇人说:“这两个我买了。”   付钱的过程中,老妇人又讲了几句。   她的普通话不好,容鹤连蒙带猜地听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树林的另一边有个情人庙,和所爱之人一起许愿,生生世世都会被神女庇佑。   老妇人走后,容鹤低头看着手心的两枚戒指,轻轻掂了掂,听它们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说是戒指,其实就是两个银质的环,中间开了个小口子,可以调节大小。   这时,陆霄远出来了,容鹤迅速把戒指揣进了口袋。   高原的自然风光非常壮美,从这里可以眺望到皑皑雪山,头顶的高天时而很远,时而又仿佛触手可及。   陆霄远是第一次来,完全不认路,便将向导的工作交给了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的容鹤。   但其实,容鹤每天都是剧组和住处两点一线,不比陆霄远认路,他能想到的其他可去之处,只有刚才那个老妇人说的情人庙。   于是,两个人便慢悠悠地朝树林走去。   容鹤问陆霄远:“王导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陆霄远道:“他说想给我救场的那个角色扩充戏份,我没同意。”   容鹤闻言,点点头道:“他应该是希望你镜头多一点,毕竟有你加盟,这个剧收视率肯定会很高。”   陆霄远微微颔首,不以为意。   容鹤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大半年,你帮了我很多,不然单凭我自己,肯定很难走到现在这一步,一直以来都没机会跟你说声感谢,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容鹤嘴里道着谢,眼中却落下几分不易察觉的惭愧。   陆霄远突然问:“你知道我是怎样得到少年李初这个角色的吗?”   少年李初是陆霄远出道作品《遇你》里的角色,那个电影上映之后,陆霄远就火了。   容鹤道:“听说是张导去电影学院挑中你的。”   “那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惊艳。”容鹤不假思索地说。   “倘若没有张导,又或者我演得不尽如人意呢?”   容鹤抿抿唇,低下头,没说话。   如果这二者缺少任意一个,演艺圈可能就不会有如今的陆霄远。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张导就是我的伯乐。在这方面,我的运气比你的来得早一些。”陆霄远从衣袋中伸出一只手,扣住容鹤的后脑,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听好了,小鹤,我既不是你的后台,也非你的捷径。”   “我是你的伯乐。”   “而作为千里马,只管继续向前奔跑就可以了,不需要有其他负担。”   “况且像你这么优秀的演员,被埋没了不仅是行业的损失,更是观众的损失。”   陆霄远声音轻缓,却字字句句敲在容鹤的心头,荡漾起酥酥麻麻的电波。   容鹤怔怔地望着他,眨了眨略微酸涩的眼眶,半晌才开口:“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你这是情人……”   说到这里,他猛地咬住舌尖,把后五个字狠狠堵在了嘴边。   晴了一整个下午,气温依旧很低,呼出一口气都带着白雾。   穿行在人迹杳然的树林里,稀薄的日光穿透树枝的缝隙倾泻在两人肩头,仿佛一条细长的围巾,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走出树林,又通过一条岩壁之下的小径,一座不起眼的小庙被乱石掩映着,幽然出现在不远处。   容鹤其实并非迷信之人,当年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曾拜过不知多少神佛,却依然没有减轻半分苦难。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再拜托神明一次。   不是因为失去了,而是因为得到了。   容鹤没有告诉陆霄远这里是情人庙,只含糊地说是许愿的地方。   走进庙里,容鹤见陆霄远一直盯着他揣在口袋里的手看,不由得做贼心虚般攥紧五指,两枚戒指相互摩擦着硌进了掌心。   陆霄远问:“兜里是什么?我看你藏了一路了。”   容鹤天生不会撒谎,只得将手拿出来,摊开手心:“是两个……环。”   “环?”陆霄远眉梢微挑,“这不是戒指么?”   “嗯……”   “买给我们的?”   “我们”两个字让容鹤呼吸一窒,心跳漏拍,仿佛被挖出了藏在心底最猖獗最羞耻的秘密。   这个问题,他不敢轻易作答,毕竟对戒还是过于神圣了一点,哪怕只是两个廉价的银环。   陆霄远问完,没得到回应,脸上逐渐露出失落的表情,明晃晃的。   容鹤一下就慌了,在陆霄远彻底失落之前,急急忙忙地点了头。   “既然有我一份,那就给我吧。”   陆霄远说着,抬起手,然而是手背朝上。   容鹤怔了片刻,才握住陆霄远骨节分明的大手。   再一次触到那经年累月的粗糙,他没忍住,轻轻挠了挠手指上的薄茧,同时将戒指套在了对方中指上。   戒指已经被容鹤捂热了,贴在陆霄远指根皮肤上,两种体温叠加在一起,逐渐融为一体。   “该我了。”   陆霄远捏着另一枚戒指,盯了容鹤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无名指半天,最终还是抓起他的右手,戴在了中指上。   两只戴了对戒的手顺势交握在一起,仿佛把所有的温柔严丝合缝地扣进了掌心。   窗外明亮的世界像是坍缩了一般,只剩下昏暗小庙里的一方天地,而他们,就是这世上仅存的一对爱侣。   不知过了多久,容鹤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指了指面前的神女石像,然后松开陆霄远的手,双掌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是个很长的愿望。   容鹤许久都没睁眼。   久到一旁的陆霄远有种被忽略的不耐烦。   于是,当容鹤许愿完毕,刚要睁眼的时候,突然被牢牢吻住了双唇。   --------------------   小科普:戒指戴右手中指代表热恋中。 第50章 “我帮你。”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侵略性质,破开了容鹤的牙关,缠住了他的唇舌,甚至将他的唾液搅乱,不放过他每一寸口腔。   他被亲得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呼吸,有点手脚发软的时候,被陆霄远揽住腰部,按在了墙边。   亲吻还在继续。   轰隆——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小庙中的缠绵。   陆霄远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黑云压境的天幕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容鹤正靠在墙边喘气,望着他的眼神布满湿漉漉的迷茫,从淡粉变得红润的唇上还挂着一层晶莹,闪烁着暧昧的光泽。   陆霄远用额头抵了一下容鹤的额头,眉梢微挑问:“吓到了?”   这个问题很模糊,也不知道说的是打雷还是接吻。   容鹤只好红着脸摇了摇头。   高原地带,十天有七天在下雨,阳光少得可怜,原本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却还是在日暮之际降下大雨。   两人坐在挡风的地方等了一个多小时,瓢泼般的雨水却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陆霄远给齐禾打了个电话,把他们的具体位置告诉他,让他带上伞过来接他们。   半小时后,齐禾给陆霄远打来电话,说从他这边通向神庙的唯一道路被垮塌的山体堵死了,施工队目前正在抢修其他道路,晚上才能过来,不过疏通挺快的,到后半夜肯定能通路。   陆霄远道:“真遗憾,我们今晚回不去了。”   齐禾说的话,容鹤在旁边差不多都听见了,他点点头道:“没事,只要明天早上八点之前能赶去片场就好了。”   很快,齐禾就把打听到的附近的旅馆地址和电话发给了陆霄远。   陆霄远看完之后,把手机放进口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容鹤。   容鹤问:“怎么了?”   陆霄远道:“齐禾说这里是座情人庙。”   容鹤喉头微动,眨眨眼,又摸着鼻尖道:“好巧啊。”   看着眼前人一堆的小动作,陆霄远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确实挺巧的。”   又等了半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势终于小了一点,陆霄远脱掉外套,顶在两人头上挡雨。   世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外套下安安稳稳,弥漫着温暖又好闻的气息。   容鹤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陆霄远在他教学楼下等他,然后将自己宽大的校服外套撑到头顶,因为个子太高,为了迁就他,必须微微弯下腰来。   就像现在这样。   *   齐禾提供的旅馆就在情人庙附近三百米的地方。   这里缺乏宣传,旅游业不景气,信息也相对闭塞,店老板还是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妇,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两个冒雨而来的人是谁,只觉得他们长得俊,像天仙下凡一样,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   老伯问:“你们需要几间房?”   陆霄远道:“一间。”   容鹤在一旁抿着唇,没有提出异议。   开完房间后,老妇人和蔼地对陆霄远道:“赶紧上楼暖一暖吧。”   容鹤这才意识到,刚才用外套挡雨的时候,陆霄远把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他,确保他基本没被淋到雨,自己单薄的内衫上都是斑驳的雨痕。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吱呀吱呀的老式楼梯上楼。   进入房间后,陆霄远把打湿的外套随手扔到了椅子上,一把搂过正打算去给陆霄远开电暖片的容鹤。   冷不防被抱住,容鹤问:“怎么了?”   陆霄远用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容鹤的脸颊,道:“冷。”   说着按住他的腰,往怀里紧了紧。   电暖片就在旁边,但陆霄远却选择投奔他这个人形暖炉,他不由得哑然失笑,也抱紧了陆霄远。   或许是气氛合适,两人贴在一起,在灯光下又接起了吻。   一门心思接吻的人,如果没有支撑和倚靠,很容易站不住脚。   房间很小,空地不大,再挪动一点,就要碰到床了。   陆霄远余光瞟到,只是稍稍停顿了半秒,就再次迈开腿,继续脚下的跌跌撞撞。   而容鹤的视线完全被陆霄远挡住,看不清任何障碍物。   于是,当陆霄远被床“绊”倒的时候,容鹤便顺理成章地面对面压在了他身上,然后再度被吻住。   大幅度的动作之下,衣摆被摩擦着掀起,容鹤平坦的小腹压在了陆霄远的腹肌上。   容鹤摔蒙了,又被亲得迷迷糊糊,压根就没在意这点肌肤触碰。   直到陆霄远大手扶住了他的后腰,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着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来回扫过。   伤疤上的新肉无论过了多久都比周围的皮肤要软。那无比清晰的剐蹭感让容鹤轻微颤栗了起来,好像被过了一道电,然后那道电蚂蚁般爬上他的脊椎,撩起酥麻的痒意之后,突然朝反方向一冲而下。   容鹤立刻手脚并用地从陆霄远身上爬起来,想去浴室,但想起陆霄远身上还有雨,便偏着头道:“陆老师,你身上都湿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吧,免得感冒了。”   好在陆霄远采纳了他的建议。   看着关闭的浴室门,容鹤终于舒了一口气。   正当他打算冷静一下的时候,窗外一声惊雷乍响,整个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容鹤立刻从床上摸到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得知是雷暴把电线弄坏了,来电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抽屉里有蜡烛和火柴。   他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对里面的陆霄远道:“停电了,老板说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黑暗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容鹤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里面也安安静静的,便问道:“陆老师,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陆霄远终于“嗯”了一声,半晌才道:“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语气有点显而易见的苦恼。   在容鹤的认知里,陆霄远是能扛事的性格,绝不会轻易说自己有麻烦。   思及于此,容鹤心生担忧,便不管不顾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里面依旧是黑的,根本看不到人。   容鹤往前方抓了两下,摸到了陆霄远赤裸的手臂皮肤,上面并没有水汽,随即又摸到卷起的衣袖,也就是说,陆霄远压根就没开始洗澡。   陆霄远在黑暗中不说话,他也不知道陆霄远发生了什么,但随着沉默滋长,呼吸逐渐暧昧地交缠,他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陆霄远所谓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然而,陆霄远并非少不更事的稚子,这种事情当然可以自己解决,甚至连麻烦都算不上。   可陆霄远偏偏说了“麻烦”,其实意思很明确了,就是需要人帮个忙。   容鹤不由得将头埋得很低,脑子乱糟糟的,心想还好现在正停着电,陆霄远看不到他难堪的模样。   忽然,头顶传来了陆霄远的声音:“你要是还没准备好的话,不如让我先帮你,我的留到下次你准备好的时候。”   容鹤呼吸一窒,本就飞速动个不停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刚才突然不亲了,让陆霄远去洗澡,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陆霄远继续道:“你现在这样,也挺不舒服的吧?”   羞涩如同饱胀的空气,已然没过了一切,却还是挡不住陆霄远明明平淡无波,却莫名蛊惑的嗓音。   蠢蠢欲动了八百次之后,容鹤没说出那句“我可以自己来”,而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嗯”。   好像自从走进了那座情人庙,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浴室,陆霄远感受到对方仿佛烧着的身体正微微轻颤,如同一颗挂在枝头被风吹得颤巍巍的青涩果实。   “自己平时不经常弄吗?”   这个问题让容鹤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不少。   他确实不怎么弄,但他每次做这种事,都是因为银幕上二十岁的陆霄远。   那感觉非常糟糕,就好像一种未经许可的亵渎,可耻至极。   而此时此刻,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全都被陆霄远掌控住了,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即便到了结束,也没有出现任何自责和后悔的情绪,只是闷哼着将脸死死埋在陆霄远宽阔的肩头,带着最后那一瞬席卷身心的舒服和愉悦,潜入悠长的余韵。 第51章 “你们感情真好。”   前所未有的感受让容鹤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陆霄远身上,大脑空白了好久,才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有些难为情道:“把你的手弄脏了。”   陆霄远笑着吻了吻他的头发,道:“不要紧,你先出去吧。”   容鹤抿住唇,摇摇头,想到陆霄远看不见,便直接用手轻轻握住那个地方……   在停电的黑暗中折腾到很晚,容鹤手都酸了,最后是被陆霄远托着屁股,面对面抱到床上的。   两人在一个被窝里躺下之后,气氛反倒变得纯情了起来,只是胳膊贴着胳膊睡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接触。   第二天清晨,容鹤被生物钟唤醒。   窗外已经大亮,暴风雨也停了。   他看到陆霄远正站在窗边,侧身穿衣服。   人世间最美好的清晨,大概是由天光、情人和对方系纽扣的手指构成的。   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继续看着,还以为是大脑自动勾勒的一出美梦。   直到陆霄远转过头,俯身往他额上亲了一口。   *   齐禾作为陆霄远的贴身助理,一天超过十小时围着陆霄远转,对陆霄远的个性可以说了如指掌。   他总觉得,他哥自从被暴雨困了一夜之后,那股子高冷淡漠的气质仿佛春风吹过的冰雪般,融化了不少,本就英俊逼人的脸上熠熠生辉,光彩照亮十里地,就好像神手雕刻出的最完美的雕塑突然活了过来。   偏偏他哥没事还总爱往片场跑,说是熟悉一下拍摄节奏,闪闪发光地往那一站,惹得好些群演小姑娘挪不开眼,忘了听从指挥。   这要换做是别人,估计早被暴脾气的王导赶走了,但他哥却被王导直接请到了监视器后面,递杯茶,坐着聊拍摄。   陆霄远到高原的第三天,才终于开始上工拍戏。   这天大早,容鹤刚一出房门,就看到陆霄远站在走廊上等他。   他笑着挥挥手,朝陆霄远走过去,突然被个匆匆忙忙的人撞了一下,他回头,发现是赵奇的助理。   助理连忙鞠躬道:“抱歉容老师,我赶着帮赵哥拿点东西。”   说着便用房卡刷开了容鹤对面的房间。   陆霄远今天的第一场戏就是和赵奇拍。   坐在去片场的车上,陆霄远突然问:“赵奇是个什么样的演员?”   容鹤以为陆霄远是初来乍到感到生疏,想要提前了解对手戏演员,便事无巨细地向他介绍了一番。   最后还来了个总结:“赵奇对待拍戏挺认真的,没事的时候经常找我对戏抠细节,他人也不错,我在这边的戏份比他多,偶尔忙到来不及吃饭,他还会给我送吃的。”   容鹤说完之后,过了很久,陆霄远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五官被压在鸭舌帽下,看不清表情。   今天的片场有点远,车内除司机外,还坐着齐禾和小雯,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风景。   容鹤没忍住,连打了两个哈欠。   陆霄远道:“困就睡一会。”   容鹤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一觉醒来,已经到了。   陆霄远的拍戏地点在五百米外,容鹤和小雯下车后,车子继续往前开。   上妆前,容鹤有点口渴,让小雯把他的背包给他。   他从包里摸出一个装满水的保温杯,然后傻眼了。   因为这是陆霄远的保温杯。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从来没碰过陆霄远的杯子。   他想起刚刚在车上打盹的时候,依稀感觉到陆霄远好像找小雯要了什么东西……   他睁大眼睛。   陆霄远居然把他的杯子掉包了!   五百米外的另一组拍摄片场,一场戏刚刚结束,陆霄远正在喝水。   一旁的赵奇看到陆霄远手上那个贴了小鸟贴纸的保温杯,疑惑道:“我怎么记得这个是小鹤的杯子?”   陆霄远看了眼杯子,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没注意,拿错了吧。”   说完继续喝水。   赵奇也不是没谈过恋爱,知道很多情侣间的小细节和氛围感是无法在生活中刻意演出来的。   他以前一直觉得,陆霄远和容鹤谈恋爱,逢场作戏的成分多一点。   他甚至认为,这两个人很可能还有利益关系在里面,毕竟陆霄远在公布恋情之前被人翻来覆去黑了大半年。   而他身为流量明星,虽然没陆霄远那么火,但也算是热搜常客,隔三差五地就要做公关,对一些套路早就非常熟悉。   娱乐圈这种地方看着光鲜,其实就是一滩乌七八糟的浑水,很难有什么纯粹的感情,结婚生子出轨离婚都跟闹着玩儿似的。   容鹤为人温润谦逊,长得也好看,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其实对容鹤还挺有好感的,还想着倘若陆霄远和容鹤不是真的,等他们解绑之后,他可以抓住机会试一试。   但现在……   赵奇看着面前冷淡却耀眼的陆霄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自量力——   这个男人恐怕只需要付出十分之一的真心,其他人便毫无竞争力可言了。   他摸摸后脑勺道:“陆老师和小,咳咳,和容老师,你们感情真好。”   陆霄远勾起唇角,显然很赞同他的话。   *   第二天,轮到容鹤和陆霄远演对手戏的时候,容鹤不出意外地紧张了。   无人的化妆间内,陆霄远揉了揉容鹤的头发,道:“放轻松,把我当成一般的演员就行了。”   容鹤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陆霄远笑了笑,对准他的嘴唇亲了一下,然后率先往外面走去。   容鹤吓了一跳,望着陆霄远的背影,半天才抬脚跟上。   陆霄远刚说完把他当作一般演员,就亲了他,这还让他怎么把陆霄远放在一个寻常人的位置?   可他还是奇迹般地平复了不少。   但毕竟是第一次和陆霄远站在摄影机前正儿八经地演戏,导演喊“开拍”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有点露怯,生怕接不住陆霄远的戏。   然而等到开拍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了。   他和陆霄远的配合竟然异常顺利,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磨合期,默契得就好像曾经一起演过好多次戏一样。   这几场戏很快就拍完了,两人又换到了不同片场。   一天过得很快,日暮西沉,容鹤结束一场雨中戏,像只瑟瑟发抖的落汤鸡一样被小雯用大毛巾包住。   处理好身上的湿衣服,容鹤披了件袄子,头上顶着条毛巾,伏在休息室的桌上写东西。   他从入行开始就有做经验总结的习惯。   写到和陆霄远拍的几那场戏的时候,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容鹤抬头,发现是陆霄远来了。   他冲陆霄远笑了笑,说了句“你那边也结束啦”,然后往冻僵的手指上呵了口气,刚要打算继续写总结,笔就被抽走了。   下一秒,他冰凉的双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陆霄远一本正经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容鹤闻言,也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有道理”,然后笑了起来。   陆霄远瞟了眼容鹤的笔记本:“在写我吗?”   容鹤点点头道:“记录下来,以后好复习借鉴,不过像你这样的水准,我这辈子恐怕都达不到了。”   陆霄远不以为然道:“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也表现得很好吗?”   面对陆霄远的夸奖,容鹤有点心虚。   他没好意思说,自陆霄远出道那天起,他就把陆霄远的戏路翻来覆去的研究,早已经烂熟于心了,要是真让他毫无准备地上场,肯定演得一塌糊涂,被陆霄远嫌弃。   而陆霄远不同。   陆霄远是货真价实地首次和他在片场搭戏,却非常游刃有余,一点障碍都没有。   容鹤从宽大的毛巾下仰起脸,好奇地问陆霄远:“你是怎么轻松跳过磨合期的?”   对于这个问题,陆霄远并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角,然后放开容鹤已经回暖的双手,拿过一旁的吹风机,开始帮容鹤吹湿漉漉的头发。   *   晚上九点,容鹤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回到住处。   王导给他发了个文件,和明天的拍摄有关,只能用电脑查看。   他把笔记本电脑翻了出来,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开机。自从来了高原,他的电脑就像产生了高反一样,时好时坏。   这时,陆霄远发来消息:「准备睡觉了吗?」   容鹤:「还没有,我要用笔记本电脑查看一个文件,但是它好像开不了机了。」   陆霄远:「能解决吗?」   容鹤:「有点棘手,不过没关系,我找住对面的人借电脑应个急。」   陆霄远:「那你过来拿吧。」   过来拿?   容鹤被陆霄远发来的消息弄得一头雾水。   他起身打开房门,发现对面的门开着,而刚才还在和他聊天的陆霄远正一身睡袍靠在门边,握着手机,像是等候多时。   容鹤懵了一下。   住在他对面的应该是赵奇才对。   他往陆霄远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疑惑道:“赵奇呢?”   陆霄远道:“他想住王导隔壁,方便讨教问题,所以跟我换了房间。”   容鹤眨眨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想到赵奇在王导面前确实像个十万个为什么,他也就没再多问。   陆霄远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电脑。”   容鹤点点头,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室内。陆霄远的两个大行李箱还放在门边,很明显是刚搬过来不久。   陆霄远返回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先是解开了某个私密文件夹的密码,然后将那个文件夹拖到了桌面。   把电脑交到容鹤手上的时候,他说:“这台电脑没有什么隐私,你可以随便看随便用,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记得早点休息。”   和陆霄远道过晚安后,容鹤抱着陆霄远的笔记本回到自己房间。   陆霄远的电脑桌面非常简洁,数量不多的图标分门别类排列着,只有一个单出来的文件夹稍显突兀,标题是“值得反复观赏的影视珍藏”。   能被陆霄远称作“珍藏”的影视作品,可想而知多有价值。   容鹤想起陆霄远说的“随便看随便用”,便再也按捺不住点开它的欲望。   然而,当他怀着观摩学习的心态点开这个文件夹的时候。   他愣住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这个文件夹里,居然全都是他参演的剧,包括他刚出道的时候,演的那部糊到连评分都没有的三流小网剧……   而他在那个网剧里,只是个没活过五集的小配角。   --------------------   小鹤:Σ( ° △ °|||)︴ 第52章 “恋爱脑。”   直到花一个小时看完王导发来的文件,容鹤还是懵的,手心微微冒汗。   窗外的月色慢慢匿进了云层中,只剩下肉眼难辨的朦胧,世界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安静。   他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过了零点。   他趴在桌前,盯着眼前喝了半杯的汽水,一个又一个设想如同碳酸气泡般冒了出来。   关于那个存满他出演作品的文件夹,关于陆霄远对他的拍戏习惯了如指掌的原因……   它们都需要向陆霄远求证。   然而第二天,迎接他的是比前几天更为紧张的拍摄工作。   当地有关部门给他们的拍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天,由于前期准备工作不够充分,刚开始的时候状况不断,全剧组的演职人员花费近十天才终于全面进入正轨。   接下来的任务有多繁重,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   天还没透亮,容鹤就马不停蹄赶去了片场,迎着第一缕晨曦上妆。   陆霄远开工时间比他晚。   一辆黑色轿车路过片场附近的时候,场记小哥在旁边嘀咕了一句:“奇怪,陆老师今天的拍摄地点不是在宾馆附近的吗,干嘛从这边绕远路?”   容鹤立刻从剧本中抬起头,背台词时绷紧的神色瞬间舒缓,冲坐在车里的陆霄远偷偷眨了眨眼。陆霄远也朝他眨了眨眼,然后升起降了一半的车窗,乘车离去。   一整天下来,他们就见了这一面,甚至没来得及说句话。   拍戏一旦忙起来,几乎不分昼夜,腿脚磨得肿胀,精神高度集中,身心都很疲惫,而且还是在高原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所有困难都要加倍。   无论时间地点,都不太适合处理私事。   为此,容鹤拿定主意,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等到杀青之后,找个完完整整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再好好说吧。   两天后,陆霄远配角戏份结束了,因为还有别的工作行程,妆都没卸就直接坐上了下高原的车,走得非常匆忙。   容鹤那会儿正在片场拍戏,没办法送他,只在微信上抽空讲了几句语音,当做道别。   二十天的高原拍摄一晃进入尾声。   网上突然流传出了一则小道消息,说是《正前行》有个重要配角因为高原反应没法继续拍戏,正在剧组一筹莫展之际,陆霄远空降救场。然后附了几张片场照。虽然画面模糊,但一眼就能看出照片里的人是陆霄远。   高原上的闭塞地区连只鸟都飞不过来,很难有人跟拍,并不需要特意做对外保密工作,因此这次风声走漏,十有八九是内部人员导致的。   负责人把在场演职人员召集到一起,搬出签过的保密协议和相关法律,开了个严肃的会议。会后,他叫走了几个片场工作人员,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数。   《正前行》官博也就此事发了一篇声明,呼吁大家通过官方渠道了解本剧有关消息,共同创造良好环境,但依旧堵不住大家的热议。   容鹤吃饭的时候翻了翻评论区。   【咱就是说,都有人嗑赵奇×容鹤这种邪教了,真老公不得亲自去盯着点?】   【呵呵,别发散了,我们陆哥热心肠罢了。】   【这个剧居然有陆老师,那我必须要期待一下了!】   ……   正当大家还算平和地各抒己见的时候,一个专门混迹在热评前排拱火的营销号突然跳出来评论:【绝了,让影帝男友自降身价给自己抬咖,也不怕才不配位,无福消受?】   此话一出,顿时打了评论区一个措手不及,一石激起千层浪,矛头直指容鹤。   很快有人回复:【你怎么不说是陆霄远恋爱脑?】   而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个“满天星”头像的网友。   自从ta出现在陆霄远微博下和人辩论之后,容鹤就确认了ta不是僵尸号,而是自己的活粉。   紧接着,“满天星”又发了长长一段话:【这部剧演员阵容早就固定好了,谁也预料不到会有演员产生高反,这种临时换演员的大事,容鹤他一个普通演员敢做主吗?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八成是陆霄远正好想老婆了,得知消息后自己要求演的。】   虽说作为热度长盛不衰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被人议论和解读是常态,但亲眼看到陆霄远被人揣测成“恋爱脑”,容鹤还是有点受不了,饭也吃不下去了,忍不住搁下筷子,切换小号,和“满天星”理论:【这位朋友,你说的未免也太武断了,维护自己喜欢的人本无可厚非,但请不要因此给别人泼脏水,陆老师是个很敬业的演员,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满天星”回复:【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容鹤回复:【你也不是他呀。】   ……   两人你来我往地争了半天。   有人围观之后,发现两人的微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关注列表分别只有陆霄远和容鹤其中的一位。   于是评论道:【非战斗人员快跑!这层有两个唯粉掐起来了,真可怕。】   最终,势单力薄的“满天星”被赶来的陆粉淹没,但ta的发言还是被好几个营销号截图发到了微博,打开了大众新思路。   毕竟在固有认知里,像陆霄远这么高冷寡言的人,实在很难和“千里追妻”联系在一起。   于是,吐槽风向轻而易举地从“抬咖”、“才不配位”转变成了“陆霄远恋爱脑”,容鹤则成了被动的那一方,成功隐身,很快就被摘了出去。   但好在陆霄远平时的大众形象都是沉稳一挂的,这种捉摸不透疑似“恋爱脑”的行为倒是造成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反差萌——   一个出类拔萃到近乎无可挑剔的人,突然做出一两件看似没脑筋的事,公众形象反而鲜活了起来。   更何况,在剧组找不到演员的情况下上几千米的高原救场,这个行为无论如何都属于做好事的范畴,本不该被批判,都是因为无良营销号拱火,才衍生出一场小范围争论。   陷入其中的人们逐渐回过味来,惊觉自己沦为了营销号赚kpi的工具。   甚至有路人因为这件事对陆霄远转粉:   【我怎么觉得怪可爱的?感觉陆霄远突然变得接地气了hhh】   【救命,我之前一直对陆霄远无感来着,现在有点嗑他了。】   【陆老师好宠,我好爱。】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也不知道贬低配角的都是什么价值观。我就问一句:凭什么影帝不能演路人甲?要我说,陆霄远是做到了不忘初心。】   看到吐槽和质疑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容鹤松了口气,安安心心继续后面的拍摄。   *   陆霄远回菱北后,参加了一个公益广告录制,然后无缝进组拍戏,拍摄地点在国外。   去机场之前,陆霄远和蒋甚吃了个饭。   蒋甚勾起唇角,摩挲着下巴道:“听说陆大明星擅自接戏,差点把经纪人气死。”   陆霄远转了转右手中指上那枚质地粗糙的银环,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充分利用假期而已,孙睿倒不至于气死。”   蒋甚盯了一会儿陆霄远手上旋转的戒指,忽觉被银光刺痛双目,幽幽道:“大哥,您能别转它了吗?我眼睛都快晕了。”   陆霄远眉梢微挑,停下了转戒指的动作,将戴了戒指的手搁在了桌上——   也就是蒋甚的正眼前。   饭后,去机场的路上,陆霄远捏了捏眉心,正要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新邮件的提示音。   紧接着,他收到一条容鹤发来的消息:「啊,我刚才好像错发了一个文件到你邮箱,你别管它,删掉就好啦。」   陆霄远打开邮件,并未删除,而是直接将压缩包下载了下来。   解压后的文件夹里,赫然陈列着一篇篇行文细腻的影评文档。   每一篇都标注了撰写日期,从七年前陆霄远的出道电影《遇你》开始,一直到他最新上映的一部电影。   七年如一日般,一个作品都没落下。   *   给陆霄远发完消息之后,容鹤像是做了什么丢人的糗事,将手机重重地扣在枕下,脸也烧红了起来,正准备钻进被窝蒙头睡大觉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陆霄远的电话。   他心脏跳得飞快,喉结攒动的叫了声:“陆老师?”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陆霄远一贯淡然的声音:“麻烦了。”   短短三个字,勾起了被暴雨困在小旅馆里的回忆,那天晚上的陆霄远也说自己遇到了“麻烦”。   容鹤脸上的红晕一下扩散到了耳尖,小声道:“你又遇到麻烦了?”   陆霄远“嗯”了一声,道:“突然好想亲你。”   “可我现在正在去国际机场的路上。”   “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陆霄远语速很慢,明明无波无澜,一本正经,可仔细听来,似乎有种淡淡的委屈。   容鹤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连忙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先欠起来。”   陆霄远道:“那就从第一个吻开始,往后欠着,等杀青回来,一个一个还。”   容鹤忍不住将手机贴紧耳朵,让陆霄远的呼吸离自己更近一点,笑着说了句:“好。”   不止亲吻。   他想。   陆霄远应该还有很多重要的话想当面问他。   而他也一样。 第53章 “拿你照片挨家挨户打听”   九月下旬,容鹤杀青了。   候机的时候,付苗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团队把他这次的行程公布给了后援会,所以今天会有粉丝过来接机,他下飞机后跟着保镖走就可以了。   容鹤的粉丝后援会是在《心灵魔方》大火后成立的,粉丝统称“小翅膀”。   《心灵魔方》大结局播出已经过去近一个季度了,到今天依旧存续着不小的讨论度。像这类细思极恐的悬疑作品,倘若拍得好,后劲会非常强。   热播那阵子,这部微成本微宣发的小网剧更是力压同期好几部大制作,口碑人气双收,靠源源不断的自来水成为今夏一骑绝尘的黑马,吸引到多方资本运作,形成一种良性循环。   从演员转行的新人导演张彦,自此一战成名,彻底在导演界站稳脚跟。   而容鹤作为这部剧的男主角,由于演技和颜值皆为上乘,人气更是飙升。   随着粉丝越来越多,各种声音也越来越杂,为了方便管理,营造理性的追星环境,付苗未雨绸缪,当即联系了一些有经验的大粉,给他成立了一个后援会。   和苗姐通完电话,容鹤觉得有点恍惚。   去年的他,还是个不戴口罩走在大马路上都很难被认出来的小演员。一晃如今,已经会有粉丝不辞辛苦,在机场翘首以待,只为能短暂地见他一面了。   飞机起飞后,他盖着绒毯,靠在窗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久违地梦到了自己在菱北安身立命之初,最艰难的那三年。   梦到随时可能赶走他的出租屋、握不住的拍戏机会、还不完的各种债款,还有冲着他的脸抛来的,一簇簇看似光鲜亮丽的橄榄枝,而那些诱人的橄榄枝背后,往往带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每个难眠之夜努力积攒起来的锐意,都会在白日现实中一次又一次地被磨平瓦解。   那时的他,就像一只在泥潭里打滚的鸟,拼命抵抗下沉的命运,一双眼睛死死朝着天上看。然而淤泥太重了,重到张不开翅膀,云霄又太远,远到触不可及。   但他仍然向往云霄。   这是鸟的天性。   ……   在眼眶的酸涩中,容鹤睁开沉重的眼皮,却被朦胧的水光模糊了视线,直到逐渐看清窗外瓦蓝的景象,才发现这一刻,他其实已经飞翔在了蓝天白云中,一身轻盈。   二十分钟后,飞机落地。   果然如苗姐所说,通过长长的甬道,光亮的出口处聚集了好些粉丝。   他们看到容鹤走过来,立刻举起手机和相机欢天喜地地围了上去。   “鹤鹤,看这里!”   听到有人叫自己,容鹤条件反射地循声转头,对上了一部快门狂响的手机。   激动拍照的粉丝看到手机屏幕里的男人轻轻歪头,口罩上方黝黑的瞳仁望向镜头,眉目从一瞬的茫然变至微弯,不由得心脏狠狠漏了一拍,差点没拿稳手机。   “啊啊啊鹤鹤笑得好可爱!”   “姐妹们救命,我需要呼吸机!”   “鹤宝,妈妈爱你!”   ……   由于来接机的人并不算太多,所以现场秩序良好,粉丝们看容鹤这么好说话,纷纷大胆上前塞手写信。   一旁的小雯和保镖见递信的人源源不断,本想拦一下,但听到容鹤说收下吧,便只好替他把信件都收了起来。   坐到车上之后,容鹤迫不及待从小雯那里取回厚厚一沓信件,搁在腿上翻阅。   粉丝写给偶像的信,无外乎吹些大同小异的彩虹屁,一口一个“老婆”、“老公”、“宝贝”、“哥哥”。   就看这么几张纸的工夫,他已经被不同的人又亲又抱了八百回。   正巧这时,远在国外拍戏的陆霄远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下飞机没有,他便把这些信给陆霄远拍了过去。   陆霄远看过之后,回了他一个“嗯”字。   容鹤问:「这些信我该怎么处理?」   第一次收粉丝的信,他不确定要不要发个微博回应一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聊表心意。他觉得陆霄远见惯了大风大浪,肯定很懂。   但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看上去有点生硬,有点敷衍。   但容鹤可以理解。   毕竟除了陆霄远,他还认识不少粉丝多的艺人朋友,他们整天都被庞大的赞美声包围着,早就对这样的示爱行为免疫了,也没精力去仔细阅读粉丝的信。   有些太火的艺人为了避免事端,甚至拒收粉丝递来的任何信件和礼物,譬如陆霄远。   容鹤继续翻看信件,突然看到夹杂在其中的一幅画。   是张A4纸大的同人图——   寒月霜枝的深冬,陆霄远单手捧住他的侧脸,与他默默对视,眉目间泛滥着缱绻的温柔。   画面右下角书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信女愿鹤鹤和陆老师生生世世锁死。钥匙已吞,消化完毕。]   这幅画是纯手绘彩图,虽说是照着张导生日会上那张狗仔拍的照片画的,但依然可见画工之了得。   他惊讶于自己粉丝的才华,忍不住再次拍下来,分享给陆霄远:「给你看个超级厉害的粉丝。」   陆霄远回复:「不错。」   这次是秒回的。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粉丝的心意,还是放在家里,妥善保存起来更好。剩下该做的,就是磨炼演技,挑好剧本,用更优秀的作品回馈他们的支持。」   *   流量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想要长久保持热度,就必须抓紧时间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因此,容鹤并没有赋闲在家的机会,他的日程表上早被付苗排满了工作,其中一项是作为飞行嘉宾,参与《旅行家派对》的节目录制。   这档综艺采用的是时下正流行的旅行模式,没什么大的新意,但胜在常驻嘉宾都是颇具话题度的艺人,后期剪辑又很会搞事情,开播以来热梗金句频出,所以收视率居高不下,是艺人刷脸的不二选择。   容鹤自认为没有任何综艺感,一直对参加综艺节目抱有抵触心理。   他这次点头,并非是因为付苗磨破了嘴皮子,而是因为陆霄远曾经上过这档综艺。   节目录制当天做妆造的时候,容鹤意外的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他在虹榆七中的同学兼同桌,林畅,也是此次节目的特邀造型师。   林畅虽是男人,但从小就对时尚和美妆感兴趣,经常在课上偷看时尚杂志,让他帮忙望风,如今林畅竟然真的做了造型师,而且小有名气。   多年不见,两人先闷头叙旧,直到工作人员过来催促,才开始做造型。   “真是赶巧了。”林畅兴奋道,“班长马上要在虹榆举办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去年聚会的时候他还念叨你来着,说十来年了都联系不上你。”   容鹤问:“聚会是什么时候?”   林畅说完具体日期,容鹤看了眼行程表,发现正好有两日空闲。   四天后,综艺录制顺利结束,容鹤在同学会当天抵达了虹榆市。   自从十年前抱憾离开,容鹤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乡愁这种东西,往往是要和人挂钩的,虹榆已经没有他牵挂的人了,他对“家乡”这个符号的眷念也就淡了,后来甚至催生出了一种畏惧感,只要提及“虹榆”二字,他就会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种种。   到酒店后,容鹤在包间门口整了整衣衫,推开大门,说了句:“好久不见。”   灯火通明中,大家纷纷回头看向他,闹哄哄的气氛突然一瞬就安静了。   方才正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的班长率先做出反应,大步迎了上来,给了容鹤一个老友般的拥抱,拍着他的肩膀道:“真心不容易啊,终于联系上你这个大明星了!想当初你转学之后完全杳无音信,结果一转眼就火成了这样。”   说到“明星”二字,班长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多年不见,班长还是这么爱夸张。”容鹤笑说着,看到班长无名指上的婚戒,便问,“成家了吗?恭喜恭喜。”   班长晃了晃戒指,道:“前年结的,我老婆姚栀,你还记得不?隔壁三班的,当年她在走廊给你递情书,被她班主任当场抓获。”   容鹤眨眨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当初他一颗心全扑在了陆霄远身上,后来又遭遇了那么多变故,很多无关紧要的记忆都模糊成了马赛克一般的碎片,只剩下陆霄远,是清晰完整的存在。   走进包间,容鹤和老同学们一一问好。还有人专门带了卡片和笔找他签名。   又是十年难得联系上的“失踪人口”,又是光彩夺目的明星,容鹤一到场,便顺理成章被捧成了主角。   在场一圈人,不能说各个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至少每个人身上都有岁月流淌过的痕迹,不复当年的青春,尤其是某些不修边幅的男同学,谢顶发福的不在少数。   唯有容鹤,看上去还似曾经那个俊美出挑的少年,只是面容多了些棱角,气质内敛了几分。   如此强烈的对比惹得已经当了二胎妈妈的语文课代表盯着他的脸,近距离地看了又看,确认和荧幕上没差别之后,连连感慨做明星真好,能青春永驻。   容鹤在班长的引导下落座,其他人也纷纷入席。   学委踩着踢踏作响的细高跟坐到容鹤正对面,抚着自己长长的卷发,故作失落地嘟囔了句:“唉,还以为今天有机会见到陆学长呢。”   一个男同学打趣道:“你都叫他学长了,证明你还没忘记他比我们高一届,不是一个班的。”   “但他是我老同学的家属嘛。”学委说着冲容鹤抛去个眼神,立刻引发一阵起哄声。   大家都是年轻人,互联网的中流砥柱,没人不知道容鹤和陆霄远在一起了。   班长咂摸了一口白酒,摸着圆润的下巴感慨道:“说起来,容鹤和陆霄远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选择了对方,这可能就是宿命吧。”   原本兀自笑着,任凭大家八卦的容鹤闻言一怔,然后确认般地重复道:“兜兜转转?”   班长不以为意道:“是啊,你俩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不就已经开始早恋了吗?”   这下不止容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校草和他们班班草在学校谈恋爱,这么轰动的事,没人听说啊?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班长信誓旦旦,“当年校花在教学楼后面那棵大槐树下给陆霄远告白,被他拒绝了,校花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男生。至于陆霄远那么高冷孤僻的人,和哪位男生走得最近,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   林畅一巴掌拍向桌子,恍然大悟道:“难怪校花当初追陆霄远的攻势那么猛烈,突然某天就莫名其妙地放弃了。”   有人附和:“我去,不愧是神通广大的班长大人,解了本人多年以来的困惑!”   少年时代曾轰动过校园的未解之谜,终于在十来年后得到了答案,每个人都有一箩筐的话往外倒,霎时嚷作一团。   聊起过去的青葱岁月,一帮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仿佛又变回了那群无聊的高中生,被关在学校里,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盎然的兴致,尤其是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偷偷喜欢着谁。   只有容鹤静静含着一口红酒,伴随着心跳和耳膜的鼓动,还在逐字逐句回味班长的话。   班长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他完全没料想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是出现在平行时空的另一个陆霄远。   而那个陆霄远,竟会在十七岁的年纪,爱上一个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追忆了一会儿当年的事,班长又把重点拉回到容鹤身上:“容鹤你也是的,高二那会儿怎么突然就转学了,也不和大家说一声,连陆霄远你都瞒着。”   容鹤强行回过神来,咽下那口早已经被口腔捂热的酒,只是抱歉地笑笑,说了句:“因为一些私事。”   “那你大概不知道吧。”班长继续说,“陆霄远当年为了找你,拿着你的照片在你家附近挨家挨户地打听。我当时也住那个片区,大晚上见到他,还吓了一跳。他离开了虹榆之后,也给咱们班主任打过电话问你的消息,我正好在办公室听到了。听老班那个爱莫能助的语气,估计陆霄远问过她不止一次。” 第54章 “我喜欢你。”   “像一张褪了色的照片。”   话题的最后,班长是这样形容当时的陆霄远的。   嘴里那口红酒的甘甜不知何时褪尽了,只留下阵阵酸涩,时不时刺激着喉头。   容鹤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无论被多少恶意包围,都难掩锐意和锋芒的少年,突然失去色彩和生命力,会是什么样子。   他半垂着头,拇指包在四指中死命攥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陆霄远找过他。   哪怕是在经历了母亲去世、离开虹榆之后,也依然找过他。   参加完这场久违的同学聚餐,容鹤并没有像刚开始计划好的那样,和大家去唱K,然后在虹榆找个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他以赶紧急通告为由,直接坐上了飞往菱北的航班。   虽然陆霄远目前人在国外,归期未定,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去到一个布满陆霄远痕迹的地方,证明这一切都不是梦。   *   三小时后,容鹤到达住宅区。   远远看到家门口站了两个人,是陆霄远和齐禾。   夜色下,齐禾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霄远,道:“哥,都订好了,现在出发去虹榆市的话,估计凌晨一点能到酒店。”   陆霄远快速扫完屏幕上的内容,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什么,一抬头,便看见了几米外站在阴影中的容鹤。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立刻把装着航班和酒店信息手机塞回齐禾手上,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兜。   齐禾也发现了容鹤,挠挠头小声道:“哥,那咱还去吗?”   陆霄远压低声音道:“不去了。”   等齐禾走后,陆霄远摘下黑色鸭舌帽放到脚边的小行李箱上,状似不经意地问容鹤:“你今天不是回虹榆参加同学聚会了吗?”   容鹤缓步朝陆霄远走来,没有做声。   直到他走入冷白的路灯光下,陆霄远才终于看清他通红的眼眶。   陆霄远眉心顿时皱了起来,两步上前捧住他的脸,沉声问:“发生了什么?”   容鹤一把抓住陆霄远的衣袖,望着他,半晌哑着嗓子问:“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陆霄远疑惑道:“信?什么信?”   “就是十一年前,我突然消失,过了一两个月……你真的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信吗?”   容鹤急急忙忙开口,却语无伦次了起来。   他当时为了保险,特意叮嘱父亲用快递寄信,父亲也在几天后告诉他陆霄远本人签收了,再加上后来,他得知陆霄远为了等他,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所以他从未怀疑过,这封信会不会没送到对方手上,甚至压根就没寄出,而他父亲骗了他。   陆霄远神色凝起,语速陡然变快:“我没收到过任何信件,你说清楚一点。”   原来,那封信真的没有寄到陆霄远手上……   容鹤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向喉头,一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最终,他胡乱选择了一个切入点:“陆老师,其实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陆霄远点点头:“我知道。”   容鹤还未来得及伤感,便面露错愕。   “那次你堂哥来家里做客,说他以前帮助过你,所以后来我问过他。”陆霄远摩挲着容鹤的侧脸,略带歉意道,“但我的调查仅限于此。我想,当你希望我了解更多的时候,你会亲自告诉我,你不说,就是还不想让我知道。”   容鹤闻言,微微睁大双眼。   没想到陆霄远已经知道了,难怪陆霄远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过他的父亲,也再也没叫过他“小少爷”。   因为陆霄远明白,那是他很痛的一道伤疤。   曾经,他无比害怕在陆霄远面前提及过去,是站在陆霄远埋怨过他,甚至憎恨过他的基础之上,觉得陆霄远并不想听他用悲惨遭遇为自己开脱。   但此时此刻,班长在聚会上说的那番话再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容鹤清了清沙哑的嗓音,把当年写在信里,却没有被陆霄远看到的内容重述了一遍,包括他被绑架、逃亡、躲在地下室不见天日,以及最后父亲甩下债务自杀……   他尽量剔除了那时的恐惧、无助、思念,平静得就好像只是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过去的事实。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陆霄远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震惊和心疼,以及一些他读不懂的、交织在一起的东西。   终于,那点强装出来的淡然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突然觉得好难过,好委屈,胸口漏风一样的疼,就快要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能哽咽地喊一声“陆老师”。   陆霄远轻轻拍着容鹤的背安抚,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嘴上却不赞许道:“以后别再叫我‘老师’了,明明你比我先入行,你才是我的前辈。”   容鹤还沉浸在情绪当中,没反应过来,喃喃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陆霄远道:“以前怎么叫我,现在就怎么叫我。”   容鹤试探道:“陆学长?”   陆霄远皱眉,佯装不悦:“你还是学生吗?除了老师同学就想不出别的了?”   容鹤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把快要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霄远哥……”   瓮声瓮气地说完,他听到陆霄远轻笑了一声,接着就被封住了双唇。   陆霄远的嘴唇是湿润的,尝起来有点苦涩,像他最爱的咖啡那般让他着迷。   直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眼泪落在了上面。   这片住宅区私密性非常好,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出没。   两个人在寂静的家门口拥抱了许久。   陆霄远贴了贴容鹤的额头,问:“除了那封信,你后来还用别的方式联系过我吗?”   容鹤摇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后来回过虹榆市,问了你家邻居,才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害得你没见到妈妈最后一面,所以我想,你一定在怪我,这辈子都不愿再见到我。”   陆霄远听完,沉默了。   胸膛明显起伏了片刻,重重叹出一口气后,他弓起食指抹掉容鹤眼角泫然欲落的泪珠,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道:“你听好了,我妈去世是个意外,从头到尾与你无关,我也根本没有怪过你,你不必为此自责,更不需要因为这个就躲着我。”   “躲了我那么多年……”   深秋的夜风微凉,树影婆娑,苍白的月亮反反复复出入云层。   陆霄远声音依旧有些清冷,却一反常态地又继续说了很多——那些等待,那些误会,那些错过。   但还有一些,陆霄远不会说。   比如他曾经偷亲过容鹤。   再比如重逢之初,他得知容鹤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感到万分难过。   就像他永远不会告诉容鹤,当年找不到容鹤的那个晚上,他究竟有多失魂落魄。   然而有句话,耽误得太久,他一定要说。   陆霄远收紧抱着容鹤的双臂,在他耳边低语道:“容鹤,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说完,陆霄远放松几分怀抱,低下头,牢牢地盯住容鹤,似乎是在等待回应,又仿佛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好巧啊霄远哥。”容鹤眨眨眼,扯出一个哭过之后的笑,“我居然跟你一模一样,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路灯下,陆霄远圈着容鹤的手臂一僵,难得怔住了。 第55章 “今晚睡你床。”   从陆霄远说的那些不难拼凑出——从一开始的火锅店相遇,到后来张导的生日宴会,再到顺水推舟的假恋爱,陆霄远全都是有备而来的,就像打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只是迟迟不敢收束。   那天晚上,面对陆霄远的亲口告白,容鹤佯装不可思议,故意表现出被暗恋之人告白时的惊喜,进行了一场漏洞百出的夸张表演。   然而,陆霄远的震惊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陆霄远和他一样,从未料想过对方会和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   原来,即便是陆霄远,也有缺乏勇气的时候。   *   半个月后,容鹤担任飞行嘉宾的那期综艺播出了。   他在里面的表现中规中矩,不抢镜也不冒头,节目组发布了什么任务,他就踏踏实实地做。经常是其他艺人在镜头前插科打诨争相刷脸,回到原地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一个人把团队任务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由于全程没有什么太大的爆点,网上关于容鹤综艺首秀的讨论度并不高,但他自己发的宣传微博下面,还是有很多粉丝捧场。   有人评论容鹤的表现和陆霄远上综艺时的做派有点“夫夫相”,总结就是“话少”。   不过,陆霄远虽然不怎么发表见解,但关键时刻一旦开口说了话,那便是一针见血,热搜预定。而容鹤则是个单纯的行动派。   【陆老师不说话是惜字如金的大佬,鹤鹤不说话是勤劳又漂亮的木头人。】   【木头也超级可爱!鹤鹤只需要演戏的时候灵动就行了。】   【好期待鹤鹤跟陆老师一块儿上综艺呀。】   【我也期待,我要看他们狠狠地擦出爱情火花!】   【陆老师看上去有点儿冷淡,我有点想象不出他疼人的样子,但放在我们可爱小鸟身上,好像一切又都说得通了!】   【所以有没有恋爱综艺看看我们鹿茸夫夫?@全天热恋官微@咱们俩官微@心跳同步官微】   【期待双人综艺+1】   ……   【还是别了,如果陆霄远也跑去凑热闹,你们就不太能看到他们两个了。】   正当大家做着双人综艺的美梦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而发表评论的人,正是那个“满天星”头像的唯粉。   几个月前,ta信誓旦旦说陆霄远是恋爱脑,被陆粉和鹿茸CP粉以造谣为由围攻,连账号都被冻结了,过了好久才解禁。   粉丝无语:【怎么又是你这个杠精,一天到晚发表下头言论。】   【请你自己开一层楼发言,别来打扰CP粉嗑糖。】   【求求唯粉离开CP粉的世界吧。】   【姐妹们都在生气,为什么我看多了之后,反而觉得这位有点幽默细胞在身上?你们看啊,他好像每次都是站在陆老师的角度,一本正经发言,一副很了解陆老师的样子,就很搞笑啊哈哈哈,看来他是真的很想魂穿陆老师和小鸟谈恋爱了。】   客厅里,正在认真看综艺的陆霄远转过头,发现一旁的容鹤既没有和他一起看综艺,也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手机,一脸沉思状。   “在看什么?”陆霄远暂停电视后问容鹤,目光游弋在他白到发光的脸侧,并没有落在手机屏幕上。   “看我下午发的那条微博的评论区,有个粉丝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容鹤说着,把“满天星”的评论放到陆霄远面前。   陆霄远扫了一眼,淡淡道:“他说的没错。”   容鹤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陆霄远道:“我大概会找个没镜头的地方,带你躲起来。”   “为什么?”   容鹤感到纳闷。   像陆霄远这种无时无刻不被聚光灯包围的大明星,怎么可能躲避镜头?   陆霄远没回答,只是注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无风的湖水,明明神色很平静,但容鹤却突然懂了。   那次敞开心扉之后,他们并没有像普通情侣一样迅速进入如胶似漆的热恋期,而是转身便投入了各自的工作,假期也难得凑到一起,别说做点什么情侣间的事,就连见上一面都难。   看到容鹤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陆霄远兀自拿起遥控器,恢复电视播放,好像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样。   容鹤放下手机,往右边挪了挪,直到半个身子都贴着陆霄远之后,才将脸靠在他肩头,和他窝在一起静静地看综艺。   几个对抗性质的派对游戏过后,综艺进行到了节奏平缓的交心部分。容鹤在上一轮的积分比较多,所以有优先选择交心内容的权利。   他顺着墙上的牌子一个个看过去,上面写着“校园糗事”、“童年趣事”、“尴尬瞬间”、“择偶标准”等等。   弹幕都在刷“择偶标准”,但容鹤选了“童年趣事”。   就在大家感到失望的时候,有条弹幕飘了过来:【鹤鹤早年在访谈里说过呀,他喜欢温暖的人。】   短暂的交心部分很快结束,紧张刺激的游戏再度开启。   容鹤去安静的地方接了通工作电话,回来后,发现陆霄远已经没看综艺了,而是支起了平板,正在看一个他早期的访谈。   随着他的人气逐渐增长,很多以前的物料都被粉丝扒了出来,有些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譬如平板上正在播放的这个。   陆霄远道:“我怎么没看过这期访谈?”   语气里满满的“不应当”。   容鹤道:“可能是太糊了,没什么传播度。”   他说完,撑着下巴看了几分钟。   在这个访谈上,主持人问他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他思索片刻,真挚而笃定地回答:“我喜欢温暖的人。”   陆霄远听罢,有些不悦地嘟囔了一句:“你这个标准好像是故意跟我反着来的。”   隐约闻见酸味,容鹤觉得大事不妙。   刚想解释点什么,屏幕里二十岁出头的容鹤就率先开口,替他解释了:“温暖的人,不在于外表,他就像云霄万里的天空一样,即使离得再远,也能带给我源源不断的最广阔的热量。”   *   经过将近半年的制作、审核,《昆山雪》终于确认将在寒假档播出,并进入了开播前的宣传期,各种预热通稿不断,重点放在了男女主角和喻无瑕三个热门角色上。   与此同时,许多代言也纷纷找上门来。付苗秉持着贵精不贵多的准则,挑出了几个最合适的项目。   仿佛否极泰来一般,有了方方面面的加持,容鹤的热度持续高涨,但菱北的天气却渐渐冷了起来。   一晃就入冬了。   这天吃过晚饭,电视上正在播放“寒潮来袭”的天气预报,音量开得有点大,连还没下楼的容鹤都听得一清二楚。   容鹤穿着毛茸茸的棕色睡衣走进客厅,看到陆霄远坐在沙发上,一身露锁骨的单衣,捧着一杯热茶捂手。   容鹤问:“你不冷吗?”   陆霄远道:“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容鹤已经逐渐掌握了陆言陆语。   他把空调温度调高,坐到了陆霄远身边。   陆霄远搁下茶杯,将他整个毛茸茸的身体连同手臂一起抱住,下巴顺势搁在他的肩膀上,偶尔蹭蹭,发梢弄的他有点痒。   容鹤感觉陆霄远好像情绪不高,便问:“怎么了?”   陆霄远道:“我在想,天这么冷,什么时候可以和你同居。”   容鹤诧异:“我们现在不就住在一起吗?”   陆霄远道:“我说的是真正的同居。”   容鹤呼吸一窒,心脏无法克制地悸动了起来,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期待。   但总之作为情侣,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眨眨眼,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原本有气无力的陆霄远突然放开他,坐直身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睡你床。”   *   容鹤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陆霄远就对他说过,除了陆霄远的卧室,其他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出入。   而陆霄远点明了睡他的床,也就意味着,那个关于卧室的禁止依旧存在。   尽管有些奇心,但他不会去询问缘由,毕竟是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陆霄远洗澡去了。容鹤先回到卧室,对着眼前的双人床发了会儿呆,然后把床单换了一下,又把地毯上的灰吸了一遍。   忙完一圈后,他正想着去帮陆霄远拿一个新枕头,一转身,发现陆霄远已经抱着枕头和被子站在了门口。   容鹤道:“你带被子了啊?”   陆霄远道:“嗯,你那条被子太小了,只够一个人盖。”   容鹤不禁脸一热。   他刚才还在想,自己体温偏低,会不会冻到陆霄远,没想到陆霄远自带被子,打算和他各盖各的。   然而,还没等容鹤给陆霄远腾位置,陆霄远就把手上的东西抛到床上,紧接着抱起容鹤原先那床被子,朝屋外大步走去。   容鹤冲着陆霄远的背影不明所以地喊道:“等等,你要把它拿到哪里去?”   说话间,陆霄远已经不见了,远远地飘回来三个字:“淘汰它。”   *   容鹤房间的双人床很大,即便两个人睡,也可以尽情翻滚。   但到了睡觉时分,宽大的被褥却集中拱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   容鹤枕着陆霄远的胸口道:“霄远哥,要不还是别抱着我睡吧。”   陆霄远不以为意道:“是我这个云霄万里的天空还不够大,装不下某只小鸟吗?”   容鹤:“……”   陆霄远这句略显做作的话,改编自容鹤那个提到“择偶标准”的古早访谈。   那场访谈的内容翻译过来,简直就是他对陆霄远的大型告白。   陆霄远自从看过之后,就隔三差五地用来造句。   这会儿听陆霄远又一次提起,容鹤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洞钻了。   但眼下没有地洞,只有陆霄远的胳膊。   于是,他在陆霄远怀里大力钻了两下,把脸埋进了陆霄远的臂弯。   整个身体紧紧贴着对方,闷到快缺氧的时候,才小声道:“我是怕你抱着我睡不舒服。”   陆霄远喉结古怪地动了动,说了句:“没事。”   容鹤长长地“嗯”了一声,很明显是已经有了睡意。   果然没过多久,他眼皮便开始打架,困倦道:“我先睡了,哥……”   容鹤喊陆霄远的时候,偶尔会去掉“霄远”两个字,平时倒还没什么,但此时此刻,容鹤嗓音沙哑,气息不匀,把这个字活生生念成了一个精准的小钩子。   沉默良久,陆霄远突然出声:“小鹤,我们打个商量。”   容鹤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陆霄远一本正经道:“以后在床上,别叫我‘哥’。”   容鹤条件反射地问:“为什么?”   下一秒,他衣摆处裸露的肚皮碰到了某个半鼓的东西,隔着睡裤都能感觉到那股跳动的热度。   他瞬间睁大眼睛,整个人被烫醒了。   最终,两人去了卫生间,进行互相帮助。   不同于在高原上的第一次,这次没有停电,在柔和的暖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每一寸表情。   陆霄远像是感到诧异一般,低声道:“原来你的脸这么红。”   “眼角也是红的。”   “嘴唇……嗯,可能还需要再亲几下。” 第56章 “好想结婚。”   临近年底,各种典礼大秀雪花般纷至沓来。   容鹤作为今年备受瞩目的爆剧演员,也收到了不少邀请函。付苗把大大小小的活动汇总起来,行程从月中排到了月尾。   反倒是陆霄远,本该是大佛一般被各大主办方争相往自己会场搬的人物,却除了他代言的某个高奢品牌的红毯外,一反常态地没参加什么晚会。容鹤悄悄问了齐禾才知道,原来是陆霄远自己推的,为此,孙睿像吃了火药桶一样,没少掉头发。   容鹤虽说年底工作多,但多数是在菱北市内,回家住的机会多。   这么一联想,他也大概猜到了陆霄远的用意。   这天晚上,容鹤和陆霄远坐在床边,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容鹤和付苗讲了几句关于活动礼服的事情之后,伸伸懒腰,拿起手机看了眼微博。   陆霄远的新电影快要上映了,由于题材具有社会性,网上早前就刮起了风声,今天发布终极预告片之后,更是引发了万众期待,转发量分分钟突破百万。   不少粉丝抓心挠肝地想看到正片,只能先望梅止渴,把预告片里陆霄远的镜头一帧一帧截下来,做成高清图片。   明明正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超话逛了一圈之后,容鹤还是管不住手,存了一堆太太们的产出图。   受到气氛感染,他也在超话里发了条评论:【好希望一眨眼就到元旦!】   配上了两个“大哭”的表情。   陆霄远看容鹤时而叹气,时而皱眉,还以为容鹤在为工作发愁,便凑过去亲了一口,没想到容鹤是混在他的粉丝堆里和大家一起期待他的新电影。   他抽走容鹤的手机,藏到身后,疑惑道:“你都近水楼台了,为什么还要像其他粉丝一样哭着等公映?”   陆霄远说的是首映礼。   电影的首映仪式通常比公映日提前十天半月,会邀请很多媒体、业界人士,以及部分观众前来观看。   容鹤到场的时候,入口处张贴着新电影硕大的宣传海报,上面有一句台词——   “快乐的人不会去思考什么是快乐,只有不幸的人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容鹤望着海报上的陆霄远,驻足与他对视了很久,突然收到陆霄远的消息:「我还在忙,只能让小齐来接你。」   容鹤立刻回复:「没关系,你忙你的,我可以自己入场。」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陆霄远那边没了回音,看来是真的很忙。   想到今天可能没法跟陆霄远交流,他便又给陆霄远发了一句“提前祝首映仪式圆满成功”。   再度抬头的时候,他突然对海报上的那句台词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感怀。   半个钟头后,首映礼准时开始。   主持人一袭银色长裙站在红毯上,介绍今天与会的主创和重要来宾。   台下闪光灯劈啪作响,大都集中在和导演一起站在中间的男主角陆霄远身上,包括容鹤的目光。   陆霄远身着低调的深灰色西装,却在一众争奇斗艳的演员中显得格外亮眼。陆霄远领带上别着一个领带夹,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陆霄远拍完这部电影之后,他送给陆霄远的杀青礼物。   整场致辞下来,陆霄远始终目视前方,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观众席的中间区域。   而他被陆霄远安排坐在影厅后排最右边,对于观影来说,不是个好位置,所以附近没人,陆霄远不往这边看也是正常。   但这并不妨碍他独自坐在灯光暗淡的角落,注视着闪闪发光的陆霄远。   偶尔在心里小小地期待一下短暂的视线交汇。   只可惜,他的位置实在太偏了。   全场入座后,所有的录播设备关闭,电影即将开始放映。   这是容鹤第一次参加电影的首映。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曾走运拿到过一次陆霄远电影首映礼的入场机会,但活动当天,他临时胆怯了,将机会让给了别人,然后像一个最普通的粉丝那样,拿着四十块钱买来的电影票,在公映日的第一天走进电影院。   准备认真观影之前,容鹤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余光中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迅速坐进了他旁边角落的阴影里。   他吓了一跳,差点呛到,闻见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后,他心脏止不住地砰砰直跳,压低嗓音问:“你怎么过来了?”   “来约会。”   陆霄远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三个字,抬起两人之间的座椅扶手,牵过容鹤的手放在了自己腿上。   容鹤放眼望去,坐在前排的观众都看着前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难怪陆霄远要给他安排这么个犄角旮旯与世隔绝的位置。   他问:“你就这么溜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扣紧了陆霄远的手指,将自己掌心的温度和对方牢牢贴合。   黑暗中,陆霄远弯了弯唇,在他耳边答非所问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光明正大谈恋爱,不违法不犯罪。”   “只不过还没拿到一个正式的法律证明而已。”   后一句话,陆霄远是离开容鹤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的,但容鹤还是听见了。   开始放映之后,两人没再说话,仿佛一对普通情侣那样,在电影院约会,全程手牵着手。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陆霄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原来的坐席,等影厅灯光亮起,同所有主创一道起身向观众致谢。   影片内容非常精彩,以容鹤站在观众角度对于电影市场的粗浅见解,不出意外,这部电影会票房大卖。   主持人再次回到台上,请在场的观众提问,或是浅谈感想。   一套流程结束后,还有互动酒会。   因为恰巧碰到了一个还算熟的制片人,容鹤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对方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端着红酒坐下来叙旧,顺带听听新项目。   而宴会厅的另一边,陆霄远正在回答媒体提问。   正在接受采访的,还有这部电影的最大投资方——新叶集团最年轻的董事季靖闲。他的同性爱人时尘就站在他身边,和他穿着情侣款西装,以动作导演的身份出席这次首映礼。   电影女主角向薇的新婚老公欧岩席也来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迎着镜头掩唇,表现得又惊又喜。   至于她是否真的毫不知情,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第二天一定会有一堆报道:“欧岩席惊喜现身向薇电影首映礼”、“向薇首映礼遇老公笑逐颜开”、“欧向夫妇默默扶持对方”……   容鹤将目光重新投向独自接受采访的陆霄远。   他倒是没有想过站在陆霄远身边。   并非因为他和陆霄远的圈内地位悬殊,而是因为,他只是陆霄远的男朋友,没有理由同陆霄远并肩出现在这样的镜头前。   就像陆霄远说的,他们缺少一个法律证明。   恰在这时,去了趟洗手间的制片人回来了,问容鹤是否有空听他讲刚才的IP。   容鹤笑道:“我有空,您继续。”   互动酒会后,首映礼圆满结束。   夜已经深了,马路上除了呼啸来去的车辆,几乎没几个行人。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但陆霄远看了眼身旁的容鹤,突然说想散步,让齐禾和司机回去。齐禾担心首映礼刚结束,路上会有狗仔,可拗不过他哥,只好先走了。   步行在菱北的冬夜里,冷空气铺天盖地。不过,对于刚从闷不透气的室内出来的人来说,这样的寒冷却别有一番清列,酒后头晕的感觉也被风吹成了微醺。   陆霄远问:“电影不好看吗?”   容鹤不假思索道:“非常精彩。”   “我看你情绪不高,还以为是我的电影让你这个粉丝失望了。”   “没有啊。”容鹤眨眨眼,“对了,我今天还碰到洪总了,他给我讲了个电影项目……”   容鹤边走边说那个项目的事,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陆霄远是觉得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说散步的。   身后一直有狗仔跟着,两个人早就觉察到了,为了不贡献话题,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出意外,网上很快就会出现“独家爆料”。   然而,无论是#陆霄远和容鹤夜晚散步#,还是#陆霄远的恋爱日常#,标题都不够好。   行至一棵掉光叶子的行道树下,容鹤突然停下脚步。   在陆霄远回转身的时候,容鹤两步上前,扯下他的口罩,双手拽住他大衣衣领,仰颈吻上了他的唇。   这种感觉不像是预演万遍,有意为之,它更像是一种肢体冲动——如同少年时期,某个夏日的傍晚,他在马路旁看到一只与众不同的漂亮蜻蜓,迎着路人惊诧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追了它数百米。   *   冲动的后果,就是热搜预定。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晚上,全网都是他们马路边接吻的照片。   最激动的还要属CP粉——   【亲亲!!是谁疯了,是我疯了!!我哭好大声!!】   【上辈子做拯救世界的英雄,这辈子嗑鹿茸。】   【陆老师看小鹤的表情真的好专注好温柔啊,以前总觉得鹿茸虽然好嗑,但没有什么实感,像浮在空中的楼阁一样,谁能想到他们原来这么相爱,这么浪漫,谢谢正主亲自按头!】   ……   “满天星”:【祝福。】   【谢谢哈,你tm终于说了句人话。】   【妈呀,这个满天星怎么突然转性啦?都有点不适应了。】   【毕竟大喜的日子,就连唯粉也被这份藏不住的炽热爱意感动了吧。】   ……   网上的热议还在继续。   由于两人恋情太过低调,这一年来,总会冒出个别声音说他们貌合神离,恋情岌岌可危,预测他们何时官宣分手,更有甚者说陆霄远其实根本瞧不上没名气的小演员。   而这路边旁若无人的一吻,强势攻破各种唱衰传言,自然引爆了话题度。   随着酒精代谢干净,容鹤那股不知所起的勇气早就透支殆尽,工作结束后,开始认真反思昨天的放肆行径。   陆霄远一回家,就看到某只小鸟窝在黑灯瞎火的沙发角落自我检讨的场景,而幕布上电影正兀自放着悠扬颤动的钢琴曲。   见陆霄远来了,容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满含歉意地问他:“那种热搜,会不会你带来什么麻烦?”   陆霄远道:“我们又不是地下恋情,恋人之间接吻很正常。”   说完便俯下身来,将愁眉不展的容鹤按在沙发上,勾住他的舌头,来了一个缠缠绵绵的沙发吻。   容鹤毫无防备,被亲得气喘吁吁。   然而亲吻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从嘴唇滑到下巴,又落在了颤抖的喉结上,停在那里,用牙齿轻轻捻着。   陆霄远亲他的次数不少,但从来没有像这样亲过他。   两个相爱的人抱在一起接吻,难免擦枪走火。   容鹤提议:“要不我们去解决一下吧。”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轻车熟路了,完全没有刚开始的害羞情绪。   但陆霄远却说:“我被人造谣了。”   表情闷闷不乐的,语气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委屈。   容鹤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陆霄远没做声,而是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放到容鹤眼前。   这是一张微博评论截图,发表日期在半年前,大致内容是有人看了《正前行》的演员片场互动,想嗑容鹤和赵奇的CP,并说陆霄远不会疼人,看起来像性冷淡。   容鹤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嗑过这种CP,而陆霄远居然那时就截了图,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至于陆霄远说的是哪个谣言,容鹤当然清楚。   都是成年人了,对于这种事情,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些年来,就是在梦里也不知道梦过多少次了。   容鹤红着脸道:“可是,会很麻烦吧。”   陆霄远风轻云淡道:“家里有工具。”   容鹤不由得睁大眼睛。   原来陆霄远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很难说不是蓄谋已久,但现纠结这种小事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牌都摊到这份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刚开始的时候,容鹤很紧张,但越过了心里那道防线之后,一切都变得如流水般顺畅了起来。   原来,心理上的愉悦和慰藉,是真的可以战胜身体初次的不适,二者交织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快感——希望对方更用力一点,更野蛮一点,让两种感受对比得更加鲜明一点。   很快,他的想法就实现了。   床上的陆霄远丝毫没有平时的沉稳冷淡,每一寸鼓起的肌肉都游走着令人畏惧的力量,就像一个脱下了西装的暴徒,弄得他哭了出来,但为了照顾他的腰伤,还是没有太过火。   是冷酷又温柔的暴徒。   洗澡的时候,两人又来了一次。   直到容鹤说“受不了了”,陆霄远才终于完事,清理过后抱他回床上,然后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压在怀里,就这么用力且亲密地贴着,如同一部电影乱雨般激烈过后的留白。   容鹤精疲力尽地蜷缩在陆霄远的胸膛之下,睡意朦胧间,感到嘴唇一阵瘙痒,半睁开眼,发现是陆霄远在用指腹摩挲他的唇瓣。   浓稠又寂静的空气仿佛阻隔了一切噪音,只剩下陆霄远的薄唇,在他耳后灼热地吐息着,许久之后,突然抵着他的耳垂,厮磨着轻启。   “小鹤。”   “……嗯?”   “好想结婚。”   --------------------   陆霄远:听说有人造谣我不行? 第57章 “今日大吉,宜领证。”   冬季白昼来得晚,早上六点,卧室尚处于一片晦暗。   容鹤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床头的手机正无声地闪烁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来电话了。   此刻,陆霄远的胳膊和腿都环在他身上,睡姿比以前不知随性了多少倍。   为了不吵醒陆霄远,容鹤缓慢而又艰难地把手机够了过来,在电话超时挂断的前一秒接通。   来电人是付苗,她昨天在公司开了场超长会议,直到晚上才结束,还没来得及走出会议室,就看到助理发来的热搜消息。   “我的小祖宗,你终于接电话了。”付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道,“你昨晚在做什么?电话一直打不通,姐担心坏了。”   容鹤大脑“嗡”的一声,记忆回笼。   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和经纪人失联了。   看着自己胸口处的斑斑点点,想起昨晚的桩桩件件,容鹤脸色爆红,支支吾吾道:“抱歉苗姐,有点事耽误了。”   然而一开口便是引人遐想的沙哑嗓音,吓得他赶紧自欺欺人地解释了一句“我刚睡醒”,便不敢再多说话了。   下一秒,手机被人从身后捞走。   “苗姐,我是陆霄远。”   容鹤回过头,陆霄远不知何时醒了。   “陆,陆老师?”   静谧的清晨,手机内的声音清晰地漏了出来,容鹤还是头一回听到沉稳果决的女强人苗姐张口结舌。   但话说回来,面对陆霄远的时候,的确很少有人能在他的气场下保持不怯场。   陆霄远顶着一头微乱的头发,语气却淡定道:“年底了,苗姐什么时候有空,我和小鹤一起请你吃个饭吧。”   “您年底应该很忙吧?”   “再忙也要好好向苗姐表达谢意,小鹤这些年不容易,我不在的时候,还好有你关照。”   陆霄远说完,和气地笑了两声。   电话那头的付苗如陆霄远所料般沉默了。   聪明如她,很快便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两个人恐怕很早以前就有过一腿,所谓的恋爱合作,并非各取所需,而是再续前缘。   关于热搜的事情,陆霄远和付苗聊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陆霄远问:“还睡吗?”   容鹤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陆霄远。   陆霄远不以为意地挑眉道:“难道你想继续和我玩披着营业皮的地下恋情吗?”   容鹤又摇了摇头。   他只不过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居然这么快,转眼间连饭都约好了。   莫名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毕竟他当初在演艺圈差点混不下去的时候,只有苗姐愿意拉他一把。他一直把大他十多岁的苗姐当成亲姐对待。   但陆霄远不听他解释,大手不由分说扣住他的双腕,来了一场温柔又激烈的晨间运动……   自从开启了第一次负距离接触,两人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纱就被彻底撕得粉碎。   尤其在每回小别之后。   好几次都是从进门的玄关处开始接吻,亲着亲着,就亲到床上去了。   还有一次甚至是在新叶视频盛典的前夜,陆霄远在他胸口和后背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以至于当他穿着得体严整的西装礼服走上红毯的时候,看着前方刚下红毯、一袭露背吊带晚礼服的新生代小花,心都是虚的,心说自己还好是男人,不用像女艺人一样穿这种露肉的衣服。   这个冬天,容鹤没有进剧组拍戏,而是在团队的策划之下,趁着风头参加了一些刷脸的活动,但他本人的重心还是放在了挑下部剧的剧本上。   自从人气有了大飞跃之后,可供选择的剧本越来越多,但同样的,选择也变得困难了起来。挑选剧本的工作其实完全可以交给团队来做,有付苗把关,质量肯定不会差,可作为一个希望在影视作品上不断突破自我的演员,容鹤还是想亲力亲为。   *   忙碌的日子总是飞快,不知不觉,情人节伴着最后一场冬雪来了。   为这一天,容鹤瞒着陆霄远,做足了计划,结果当日早早起床,却发现实施计划的对象不见了。   陆霄远的腕表还搁在桌上,证明他没有出门工作。   容鹤在偌大的房子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   他再度返回二楼,走到陆霄远的卧室前,想趴在门上听听动静,没成想门居然没关紧,一不小心就推开了一半。   他吓了一跳,正要关上,却如同被当场过了一道电般,猛地僵在原地。   足足半分钟后,他才像喝了机油的卡壳机器,迈开腿,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早在他履行合约入住这栋房子的第一天,陆霄远就说过,这间卧室不能进。   但是人都有好奇心,他曾对着这扇紧闭的房门想象过无数次,这个房间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其中不乏天马行空的猜测——   会不会是陆霄远放了很多本人照片偷偷孤芳自赏,又或者是贴了一屋子关于那个让陆霄远追随入圈的“神秘前辈”的海报写真。   可任凭他如何假设,都不及眼前的景象来得震撼。   这个房间的布局、陈设,居然和当年住的那个小阁楼般的卧室一模一样。   那是十二年前,陆霄远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地方。   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吹着小电扇,坐在地板上看电影,但他为了策划陆霄远的十八岁生日,日思夜想,睡眠不足,没一会儿就困倒在了陆霄远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似乎传来温热的气息,还有一种绵软的触感,让他醒了几分。   半梦半醒间,他想起在礼品店订制的礼物还没取,便从陆霄远怀中匆匆跳起,忙不迭离开了陆霄远家。   紧接着,就是长达四千个日夜、以为永不会再见的分别。   眼前不大的空间,如记忆中那般简约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几件基础家具。   一个老式的小衣柜,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床边摆着一方蓝色桌布铺就的小书桌,书桌上用书立夹着一叠纸。   容鹤走过去,才发现是他落在陆霄远家的试卷,以及涂满公式的草稿本。   他都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丢三落四,他更没有想到,陆霄远居然会把它们妥善保存下来,没有当成废纸扔进垃圾桶。   一旁的笔筒里,也插着他送给陆霄远的文具,和他当时的用文具是一对。   十二年过去,这些东西早已经旧得泛了黄,落了色,灰扑扑的,如同尘封已久的记忆般,在这栋高品味有格调的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明明记得,陆霄远说过不喜欢旧东西。   容鹤环顾了一下四周,被不远处的床头柜上,一个蓝天飞鸟的浮雕相框吸引了视线。   那是高二下学期那年,他偶然在街角的橱窗前看到,觉得好看,买来送给陆霄远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往里面放上一张合影,他们就天各一方了。   容鹤愣愣地看着相框边缘凸起的浮雕,一只飞鸟投入云霄的怀抱,心脏突然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泛起疼来。   他明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擅闯禁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伸手去碰。   拿起空相框的时候,背面松动的夹层掉出了一张纸。   纸上写了几行字,但大概是内容令人不满意,又被硕大的叉划掉了。笔尖太过用力,以至于把纸张划了道小口子,足以见得笔者当时的懊恼。   这张纸不知经历了什么,墨迹晕开了不少,花朵一般开在泛黄的纸面,但字迹依旧可以辨认——   [我最近开始拆情书了,打算临时抱抱佛脚,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告白的,但这些告白都很无聊,并没有什么意义,完全无法打动人。   其实有些话,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说,也没想好怎么说,但倘若你有机会看到这些文字,得知我的想法,拒绝之余,请不要生气,也不要因此疏远我——   这是我唯一的生日愿望。   有点自私,但你说过寿星是有特权的。]   最末尾还有两行字:[“我欲缠腰骑鹤,烟霄远,旧事悠悠。”   一直没告诉你,你写在书签上的这句宋词,我也很喜欢。]   很明显,这是一封被废弃的情书,但容鹤还是缓慢地看完了上面的每一个字,如同含着一块徐徐融化的糖果,越读甜味越浓。   看到结尾的时候,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圈。   或许是糖吃完了,心有不舍,又或许是这糖实在太甜,甜得让人无所适从。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容鹤回头,看到陆霄远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表情错愕。   但很快,陆霄远就走上前,抽走了容鹤手里的纸,迅速藏到身后:“写的不好,很幼稚,别看了。”   语气硬邦邦的,毫不留情地批判十二年前的自己。   这是容鹤第一次看到陆霄远面露尴尬之色,脸上还浮起可疑的红晕。   “抱歉,你门没关严,我找你的时候,不小心把门推开了。”容鹤眨眨眼,双目含光,诚恳道歉,见陆霄远好像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便转而笑着说,“其实,你本人能站在我面前,就已经是全世界最好的一封情书了。”   陆霄远沉默良久,眼底忽明忽暗,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清清嗓子,状似轻描淡写道:“算了,我本来想翻修一下这里,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容鹤望着陆霄远绷紧的表情,心说这可能是陆影帝演技最差的一次。   他脸上笑意更甚:“拆掉多可惜啊,留着吧,反正你也不会在这过夜了。”   不会再守着无望的回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说话的档口,令人愉悦的馥郁花香早已如同晨曦般,悄悄爬满所有熟悉的角落,留了一缕在鼻间。   带着水珠的红玫瑰还在陆霄远臂弯盛放着,没来得及经过一番精心铺垫,就如同街角相撞般,提前和赠送对象相遇了。   容鹤道:“你刚才不在家,是不是拿花去了。”   陆霄远“嗯”了一声,把花放进容鹤怀里,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容鹤道:“情人节。”   陆霄远又问:“那你还记得两个月前,热搜那天晚上,我最后对你说的话吗?”   容鹤把脸埋在玫瑰里,闻着香味思索了片刻,他依稀记得,陆霄远好像抱着他提了“结婚”。   但那天他实在太累太困了,陆霄远说完之后,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后来陆霄远也没有再提,导致他根本分辨不清是不是幻觉。   不过,幻觉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他原本就是打算今天正式向陆霄远求婚的,连戒指都准备好了,放在卧室那个带锁的抽屉。   但此时此刻,他面对难得别扭的陆霄远,突然有点想使坏,便故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露出疑惑的神情。   陆霄远没做解释,直接将手伸进了居家服的大口袋里。   容鹤大惊,还以为陆霄远要先他一步掏戒指,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对方却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日历。   日历翻到今天,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今日大吉,宜领证。   后面还跟着两颗红彤彤胖乎乎的小爱心。 第58章 “我们公开吧!”   陆霄远和容鹤领证了。   情人节那天,谁也没通知,直接上民政局把钢印盖了。   用蒋甚的话来说,他俩正经恋爱还不到一年,是妥妥的闪婚。   但同时,蒋甚也知道,他们分开的那十一年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彼此,那种点滴汇成的绵长,不比朝夕相处来得单薄。   蒋甚拍戏回来后,张导也恰好完成了一部电影执导,师徒三人难得聚餐。   张导是长辈,来得最晚,走进包间后,他看到陆霄远聚精会神盯手机的样子,乐呵呵问蒋甚:“霄远手上有事?”   “有啊。”蒋甚哼笑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事。”   张导不解。   蒋甚道:“您还是等他自己跟您说吧。”   陆霄远和容鹤交换了最后一条消息,关掉手机,宣布了自己结婚的事。他出面组这顿饭,就是为了正式告诉自己敬重的老师,他已经找到了一生相守的伴侣。   听闻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结婚了,张导笑得花白的胡子颤颤巍巍,不听两位学生的劝阻,欣慰地小酌了一杯。   “你婚结得太突然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连点表示都没有。”张导思忖道,“要不这样吧,我马上有部电影要物色男主角,如果各方面合适,说不定还能当个见面礼。”   说“见面礼”,实在太轻描淡写。   能主演张导的电影,那便等于在电影圈一步登天了。   然而,陆霄远却道:“如果他有机会接触到您的剧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亲自去尝试,至于有没有能力拿到手,他心里有数。”   对于一个优秀的演员来说,缺的从来不是送到手上的资源,而是尝试的机会。   或许并非所有演员都信奉这个观点,但容鹤一定是。   “让他在籍籍无名的时候被冠上与我相关的头衔,本身就已经是我的自私了。”   张导闻言,笑着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听懂了陆霄远的顾虑。   毕竟陆霄远就是演他电影的配角出道的,又与他师徒相称多年,倘若容鹤轻而易举就能出演他的主角,往后不知会招来多少质疑,到那时,四面八方的非议恐怕会淹没他本身的光华。   张导换了个提议:“上次生日会,我没瞧清楚,有空把那孩子带去家里,再让我好好见见,还有你师母,咱们一起吃个饭。”   陆霄远道:“听老师的。”   *   春日伊始,在电视台和新叶视频网站上热播了近三个月的《昆山雪》,于万千期待中迎来了大结局。   这部由五大花旦之首唐伊娜、当红男艺人蒋甚,以及今年的后起之秀容鹤所主演的仙侠剧,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爆款电视剧,以燎原之势点燃了整个冬季。   在嗑男女主绝美爱情的同时,无数观众也为喻无瑕的悲剧人生落泪。   #容鹤演技#、#容鹤哭戏#和#喻无瑕黑化#这三个话题不止一次登上热搜。   容鹤彻底火了。   以秦逸风为首的几个好友纷纷在群里嚷嚷“抱大腿”。   付苗一见容鹤,嘴里就念叨着:“要红了,要红了,这次是真的要红了!”   反倒是容鹤本人,成了最淡然的一个,因为他深知任何热度都是暂时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提供优质燃料,才能持续发光发热。   在这方面,陆霄远就是最好的榜样和目标。   可就在一切都随着季节朝春暖花开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有个爆料号赶在《昆山雪》收官之际,发了一段没头没尾的录音。   录音中,一个疑似蒋甚的声音问了句“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不去看你假老婆?你不会是真的想我了吧”,另一个疑似陆霄远的声音回答“距离产生美”。很显然,这段对白发生在《昆山雪》拍摄片场。   声音这种东西虽说可以伪造,也无法作为法律上的证据,但给网民吃瓜,并且掀起热搜,已经足够了。   完全抵死不认是下下策,蒋甚当即就出面辟谣,说他所谓的“假老婆”指的是还没结婚的意思,只是一种调侃。   也有不少两人的圈内好友出来作证。   但网上依旧有不少人说陆霄远搞假恋情骗人,就是为了洗白自己,还断言他们很快就会宣布分手,心疼工具人容鹤。   歇了一年的陆霄远团队再度忙碌了起来,发表声明的同时,迅速调查消息来源,很快顺藤摸瓜,查到了马清禹头上。   自从那次在《正前行》二次试戏现场碰面之后,容鹤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马清禹的消息,都快把这号人给忘了。   恐怕马清禹正是因为那次空降失败,没能拿到男主角,所以对他怀恨在心,被各种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驱使,伺机给他使绊子,连带着把陆霄远也摆了一道。   其实,他和陆霄远拥有抵挡非议最有力的武器,但他们目前还处于隐婚状态。   他知道,陆霄远决定暂缓公开是为了他的事业着想,毕竟“影帝男友”和“影帝配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重量级。   权衡利弊后,容鹤心中已有判断。   他走进书房,打开一个暗门,里面有一个安全系数超高的保险箱。   而他们的结婚证,目前就放在里面,一起被锁着的,还有那本某宝买来的19.9元一本的“结婚日历”。   容鹤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那本日历每一天的运势都是“今日大吉,宜领证”,陆霄远大概是做好了“一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的准备。   客厅内,陆霄远刚看完剧本,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听到一串急促的拖鞋声,便直接张开怀抱,却半天不见有小鸟扑进来。   他半睁开眼,看到容鹤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两个红本本。   “霄远哥,我们公开吧!”   *   三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容鹤和陆霄远早早起床,一起拿着喷壶,给垂丝茉莉浇完水,然后打开各自的微博。   几分钟后,全平台瘫痪了一阵。   紧急抢修完毕,大家争先恐后地再度冲上微博,确认刚才看到的信息是否属实。   然而无论看多少遍,陆霄远发布的那条微博内容都是:[感谢大家的关心,“假老婆”变真老婆。@演员容鹤]   配图上有两只戴着婚戒的手,容鹤的手握着翻开的结婚证,而陆霄远的手握着容鹤,背景是一盆翠绿的垂丝茉莉,明媚的阳光开在枝头,闪闪发亮。   容鹤抢在陆霄远发表后的第一时间就转发了。   等到服务器恢复正常,蒋甚也及时转发,配文:[都跟你们说了,没结婚的时候可不就是“假老婆”吗?恭喜兄弟,以后我也终于能改口了/大拇指/大拇指]   “鹿茸夫夫”的超话早就是一幅锣鼓喧天的盛景——   【明明是大喜的事情,我为什么眼里进沙子了呢?】   【虽然英年早婚,但他们好般配,都是顶级帅哥,即使不拥抱,不接吻,光看着对方的脸也会感到幸福吧。】   【恋情官宣的微博是鹤鹤发布,陆老师转发;结婚官宣的微博是陆老师发布,鹤鹤转发。你来我往,互诉衷肠,鹿茸夫夫好有仪式感!】   【等等,老婆??陆哥的意思是攻受已分吗??】   【斯哈斯哈,姐妹你发现了盲点!陆老师还真不拿咱们当外人!】   【我记得还有人嗑容陆来着,连超话都有小几万粉丝呢。】   【容陆也太离谱了,小鸟虽然事业上也很强,但长相和性格方面一看就是漂亮老婆呀。】   【呜呜别骂了别骂了,心疼一下我们这种站反CP的人吧。】   ……   婚都结了,证也晒了,哪怕之前有再多质疑,眼下都说不出口了。   除了一些看不惯优秀之人幸福美满的喷子硬酸一口“八成会离”。   但很可惜。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概率还要低。   这天,陆霄远接到了来自陈砺陈制片人的一通赔罪电话,对方在电话里狠狠数落了一通马清禹,说他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希望陆霄远把他当成不入流的小角色,不要太跟他计较。   看得出,这个陈总是被马清禹给迷住了,既舍不得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又不愿得罪陆霄远这尊大佛。   面对对方的恳切言辞,陆霄远表现出一贯的冷淡,没怎么表态。   电话挂断,一旁的容鹤惊讶道:“原来马清禹和陈总没有分手?”   陆霄远眉梢轻挑,来了兴致:“怎么说?”   容鹤把当时在《昆山雪》片场听到马清禹和女朋友聊语音的事情讲给陆霄远听,然后若有所思道:“我当时还以为他和陈总分手了,没想到居然是脚踏两条船,男女通吃。”   说完,他顿了几秒,冲陆霄远眨眨眼。   陆霄远也冲他眨了眨眼。 第59章 “追爱。”(完结)   陆霄远和容鹤结婚的热度刚平息没多久,另一个热搜又带着“爆”的小标识登上了榜首。   一位自称是马清禹女友的姑娘愤怒发文,称自己被小三了,甩出来的证据全都是雷神之锤,无论马清禹的粉丝还是公关团队,都没办法狡辩和洗白。   这年头,网友最容不下的就是出轨行为,事情一经发酵,很快就闹大了。大家又把马清禹去年在《昆山雪》片场疑似借戏殴打唐伊娜的事情翻出来,重新审判,综合得出结论:果然是个人渣!   粉丝脱粉的脱粉,回踩的回踩,还有部分坚信哥哥清白的死忠粉,也慢慢找回理智,相继躺平。   被灌了迷魂药的陈砺得知自己摘星星摘月亮包养的金丝雀居然拿他的钱出轨,终于清醒过来,气得一脚把人给踹走了。   至于马清禹还能否在娱乐圈继续混下去,大概只能任凭天意。   *   在马清禹被包养、出轨的事还沸沸扬扬之际,容鹤顺利进入了新剧组拍戏。   新戏是一部名为《飞过那山》的公路电影,由一位年轻有才的新锐导演执导,容鹤在里面担任男二号。   这是容鹤第二次出演大银幕,几年前,他曾在张导的一部电影中扮演了一个只有四句台词的小配角。   容鹤进组半个月后,陆霄远的新电影也开拍了。   作为敬业的演员,一旦双方都进了剧组,分别就必然会成为长达几个月的常态。   容鹤拍戏之余,一有空就抱着个手机,倒不是和谁聊天,而是把想说的话打包发给陆霄远,内容往往事无巨细,连偶遇一朵开在岩缝的小花都要拍给陆霄远看。   但他不要求对方及时回复,只是想最大程度保持生活的共享与同步。   陆霄远也是一样。   两人谁有空看手机了,就会从一堆未读消息里挑几个感兴趣的话题回复对方。   拍戏的日子忙碌又充实,转眼到了四月暮春,草长莺飞。   《正前行》终于通过审核,拿到了播放许可,如火如荼的开播了,由于有容鹤的流量加持,收视率远超预期,也成为了同期口碑最好的电视剧。   剧方趁着热度,特地办了一场主创见面会,采用线上直播的方式,时间定在容鹤的拍戏空挡。   这两天下暴雨,没有拍摄任务,去新片场踩完点后,容鹤站在雨搭下等车。   没过多久,晏景也躲了进来。   很巧,他们继《昆山雪》之后,又一次合作了,而且还有不少对手戏。   容鹤和他打过招呼,拿出手机给助理小雯发了条消息,却见晏景一直盯着他的右手看。   容鹤动了动手指,问:“怎么了?”   晏景道:“我记得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代表热恋中。”   容鹤“嗯”了一声。   晏景说的戒指,是去年在高原,他从做银饰的老婆婆那里买来的。说是戒指,其实就是两枚质地粗糙的小银环,但时至今日,他和陆霄远谁都没摘。   晏景疑惑道:“可是鹤哥和陆老师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说着确认了一下容鹤左手无名指的婚戒,道:“还是说,你只是碰巧把戒指戴在了右手中指上,并非热恋之类的特殊含义?”   “是热恋。”容鹤旋转了一下指根处的戒指,笑道,“它和婚戒不冲突。”   几分钟后,晏景装着满肚子狗粮上了自个儿的保姆车。   小雯还没带司机过来,容鹤便兀自对着戒指发了会儿呆。   说的是热恋,但其实他和陆霄远已经将近一百天没见了。   这时,手机上蹦出一条新消息。   陆霄远:「你明天打算穿什么衣服上直播?」   容鹤:「明天的直播采用茶话会形式,所以穿一般的常服就可以了。」   陆霄远:「给我看看。」   容鹤感到纳闷,心说陆霄远怎么突然对他穿什么衣服这么感兴趣了,但回酒店之后,他还是找小雯要来准备好的服装,拍下来发给了陆霄远。   第二天晚上七点,直播如约开启。   男主之一的赵奇性格开朗,能言善道,非常会炒气氛,刚开播没多久,就暖了场。粉丝们的弹幕也是一茬接着一茬。   然而,气氛真正达到高潮的时刻还是半小时后。   一位工作人员入场,同主持人耳语了几句,主持人面露惊讶,下一秒,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打着招呼入了镜。   陆霄远空降了!   王导反应很快,连忙站起身,把陆霄远请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也就是容鹤旁边。他怎么都没想到,陆霄远不仅拍戏的时候会空降救场,连这种小直播都愿意驾到。   惊喜的不止是王导,还有容鹤。   开播之前,他还和陆霄远聊了几句微信,以缓解面对直播时的紧张,没想到一转眼,三个月未见的人就横跨千山万水,来到了他身边。   而且陆霄远今天这身行头,明显和他穿的是情侣装。   难怪陆霄远问他穿什么衣服做直播。   小别重聚,容鹤有好多话想对陆霄远说,还有久违的拥抱和亲吻,但镜头当前,他只能摆出得体的笑容,跟着主持人的引导发言。   由于陆霄远的到来,直播间瞬间涌进一大批观众,画面都卡顿了几秒。   主创们同陆霄远寒暄过后,直播继续,大家围在桌前,聊了一会儿电视剧拍摄期间的话题。为了适当转换气氛,主持人准备了一些快节奏的小桌游,输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   两局过后,容鹤输了。   饰演女一号的演员提问:“鹤哥在圈内的偶像是谁?”   很多艺人都有公开的偶像,所以这并非难以作答的问题,倘若答得好,还能引发话题度。   “我的偶像是——”容鹤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陆霄远身上,歪着头莞尔道,“陆老师。”   这是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主持人夸张地发出一声“哇哦”,一脸“嗑到了”的表情。   紧接着,其他几位主创都开始起哄,现场和弹幕洋溢着欢乐的氛围。   只有刚刚大胆发言的某人在陆霄远深邃的注视下,偷偷红了脸,好在他脸上带妆,看不太出来。   又一轮游戏结束后,陆霄远输了,该上一轮输家容鹤提问。   容鹤问:“随便问什么都可以吗?”   陆霄远点头,一脸坦荡。   容鹤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我们都知道,陆老师做演员是为了追随一位前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陆霄远的反应,倘若陆霄远表现出半点不乐意,他就会立刻转移话题。然而,陆霄远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冲他点了点头,仿佛是在鼓励他继续问下去。   容鹤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接着说:“关于这位神秘前辈,大家有过无数种猜想,但一直不得解,今天,我可以替大家问问这个人是谁吗?”   容鹤话音未落,弹幕区就已经沸腾了——   【啊啊啊鹤鹤好会问!】   【还好我及时赶到!!】   【什么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居然连容鹤都不知道,那我心里平衡了哈哈哈哈。】   【我懂了,小鸟就是陆粉安插在陆老师身边的卧底。】   【卧槽居然是这个问题,陆粉前排发来感谢信!】   【传说中一周聊废362个帖子的娱乐圈未解之谜,今日就要破解了吗!!】   【陆老师你可要说话算话,有问必答哦。】   ……   不止弹幕上的网友,在场的几位主创也都在容鹤提出这个问题之后,齐刷刷地望向陆霄远。   这不仅是粉丝多年以来的困惑,同时还是无数圈内人的困惑。   毕竟那位前辈,可是影响并成就了陆霄远的人!   镜头从全景切到了陆霄远和容鹤的双人特写,整个直播间陷入寂静。   面对众人的期待,陆霄远只是扬唇笑笑,搁下话筒,凑到容鹤耳边说了两个字,而后好整以暇地坐直身体。   可容鹤却握着话筒愣住了。   在容鹤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陆霄远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容鹤得体的表情早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分崩离析,得到确认之后,眼圈也在灯光下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随即,他也放下了话筒,用一个既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喃喃道:“原来,陆老师进入演艺圈是来追爱的……”   -正文完-   【以下这些是在本章正文发表之后添加的,不占vip收费字数。有宝子看不到作话,所以放到这里】   首先,感谢各位陆容婚礼上的亲朋好友们追文、订阅、打赏、投海星。   之所以用这个剧情结局,是因为私心觉得这样有种浪漫的留白感,大家要是觉得没看够,别急,还有番外!   番外会接着大结局的剧情继续写的,要是想看的人多,会争取多来几篇(* ̄3)(ε ̄*)   如果大家对我今后的文感兴趣,记得点开我的头像,关注我的专栏哦!!这很重要!!   微博也放一个吧:@迟小椰要吃宵夜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