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翻成白月光   作者:冷耳   文案   全世界都知道影帝程冕有个白月光。   程冕暗恋了白月光好多年,为了白月光演戏,为了白月光成立娱乐公司……   全世界也都知道,糊咖陆昭倒追程冕,为了和程冕结婚不惜上赶着当替身。   程冕婚内也很冷漠。   结婚当天便对陆昭说:“程家二楼西侧的房间,你不准进。”   别人都以为陆昭倒贴,爱惨了程冕。   估计连程冕本人都这样想。   只有陆昭知道,他和程冕结婚根本不是为了爱情。   而且他有很严重的心理性脸盲。   睡了两年,他依旧记不清这位影帝长什么样,只能依靠衣服配饰等特征认人。   陆昭一直演得毫无破绽。   有一天出席活动,陆昭摔了一跤,他抬头看到身边人熟悉的腕表和领带,想都没想便抓住男人的手,撒娇般叫了一声:“老公,疼~”   这话说出来,全场都安静了。   陆昭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他撞进了一个宽阔冷硬的怀抱。   有力的手臂揽着腰。   熟悉的冷漠嗓音从陆昭头顶降下来,朝着对面的人道:“不好意思,我爱人喝醉了。”   男人把“我爱人”三个字咬的其重。   陆昭低头,看看面前自己抓着的人,又看看身后强硬揽着自己的人——   看到了同款腕表和领带。   陆昭:“……”   #论撞衫引发的惨案#   -   一朝翻车,陆昭尴尬不已。   程冕一张脸冻得惨绝人寰。   陆昭思前想后,觉得这替身不当也罢。   于是找上程冕,谈起了离婚。   谁料听到“离婚”两个字,向来冷漠的程冕突然失控,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了墙上。   男人的声音偏执又充满占有欲:“你是我的合法伴侣。让我放你走?不可能。”   陆昭:“???”   你白月光呢?不要了吗!   -   有一天,陆昭日上三竿爬起来。   他腰疼得要死,心情也烦躁。   陆昭怀着挑事的心情打开了二楼西侧的那间房门。   进入房间后,陆昭整个呆住。   房间里全是他的照片、画像。   高中的,大学的,第一次拍戏,第一次上舞台,所有的杂志、写真……   每一张照片,右下角都写着两个字——“我的”。   #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被偏执影帝盯上了怎么办QAQ#   食用指南:   1、1v1小甜饼,双初恋   2、有些真假少爷元素,受是真少爷   3、娱乐圈只是背景,全靠作者脑补,无原形,请勿提及三次元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娱乐圈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昭 ┃ 配角:程冕   一句话简介:影帝偷偷喜欢了我七年。   立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第1章 回家   陆昭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人,稍微有那么点不耐烦。   没一会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留了个中分,头发还烫了一下,挺时髦。   陆昭把目光收回,没有率先开口,只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他长相是有点攻击性的漂亮,不说话时带着点乖戾,依旧好看,却让人有些敬而远之。   男人以为他等烦了,也没在意,主动开口:“陆哥不好意思啊,李哥知道您今天来解约,特地把时间空出来,谁想到临时有意外……”   听清男人声音,陆昭才又看过去。   “你是新来的?”他问。   男人点头:“哎对,前两天刚入职,您应该不认识我,叫我小王就好。”   “嗯,我再等一下。”陆昭点点头。   小王又给陆昭倒了杯水,这才离开。   办公室的门没关,陆昭透过门框和栏杆,刚好能看到公司大厅的电子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圈里的各种资讯。   忽然屏幕画面一转,似乎来到了一栋大厦外,中心是一条红毯。   吵杂的人声随着晃动的画面传来,很快又安静下来。   红毯尽头,出现一个高而冷漠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套深灰暗格高定,眉眼是与气质如出一辙的冰冷。   不像是普通明星出现在镜头前的定点和缓慢行走,男人步伐很快,身边带着助理、秘书,很快便要走过镜头的覆盖范围。   等在旁边的粉丝似乎慌了,有人大喊了一声:“程冕!”   紧接着中文夹杂着各种外国的蹩脚口音响起,都在呼唤同一个名字。   男人目光终于扫了过来。   仅停留短短一瞬,温度也只像是山峰雪顶上的一缕晨风。   但现场还是火爆了起来,连带着屏幕外的陆昭,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   “这么快就到现场了?还被粉丝给堵了?”陆昭嘟囔了一句。   屏幕上的男人仅仅对着粉丝们轻轻颔首,带着基本的礼节。   很快便离开了镜头前。   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手腕上,有些高调的手工腕表。   和男人冷淡沉稳的气质相比,腕表闪耀的表盘有些过于高调了,高调得甚至有些不搭。   当然不搭。   陆昭靠在沙发上,从屏幕上移开目光。   因为这表是三天前他挑的。   粉丝的声音还有些闹哄哄。   陆昭以为视频还没结束,看了眼楼下,才知道是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工作人员,也因为这一个视频骚动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程影帝”这个称号。   程冕已经退出演艺圈很久了,恐怕还是现在圈里人印象最深的“影帝”。   圈里每个人的境遇起起伏伏,可能今年拿了奖,明年就落魄。   只有程冕。   二十岁,仅仅凭着一部作品就站在了领奖台上。   观众还停留在电影的余韵里不可自拔,这人却果断退出了圈子。   浅浅在娱乐圈里呆了不到一年,造就了永久的神话。   神话也会落上灰尘。   但在蒙尘之前,这位“神话”又以程氏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神格便永远定格。   隔了那么久,只有一部作品,还那么有影响力。   这不得不让陆昭叹一句牛逼。   牛逼到,只是和这位结了婚,他就由“小陆”,升级成了“陆哥”。   陆昭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   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他的经纪人还没回来。   看来他这个“陆哥”,目前只在刚入行的助理面前好使。   陆昭起身去了这层的洗手间。   洗手池边,刚刚来办公室的小王正在洗脸,烫过的中分短发湿哒哒的。   陆昭没好气地问:“李哥在哪?卡路上还是掉沟里了?给我个地点我去接他投胎。”   “小王”愣了一下,顶着一脸水看过来。   陆昭看着“小王”,“小王”看着陆昭。   在陆昭的目光下,“小王”抹了把脸,缓缓道:“没卡路上,也没掉沟里,在这洗脸呢。”   陆昭:“……”   声音不一样,仔细看看,衬衫的材料也不一样,似乎更贵一点。   “你这副连相处了两年的经纪人也认不出来的样子,让我很难堪啊?”李哥开了个玩笑,“果然腰板硬了。”   陆昭盯着李哥头上的中分哂笑:“是您这新发型太帅。”   陆昭进公司之后,偶尔会搞出认错人的小笑话,所以李哥也没放心上。   他擦擦手,带陆昭走回办公室。   “等急了吧?”李哥解释,“我可不是晾着你啊,现在我哪敢晾着你。是真有事。”   陆昭笑了笑,没探究。   这话术他懂,没有故意晾着,只是把你的事情放后面而已。   解约只是走个简易流程。   陆昭现在没什么名气,再加上有程冕撑腰,公司也没为难,和平解约。   这时候李哥对自己前两年的怠慢,有些迟来的愧疚。   他看着陆昭问:“真决定去程影帝的公司了?”   陆昭点头。   李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唏嘘道:“两个人还是分清点好啊!不然以后有麻烦。”   陆昭低头拿了文件准备走人,心说麻不麻烦他不知道,反正婚都结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出了办公室,大屏幕上的播报还在继续。   知名影后嫁入豪门后,应老公要求息影,退出演艺圈。   陆昭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影后的电影他挺喜欢,息影可惜了。   正准备离开,陆昭听到有人给自己打招呼。   他转过头,电梯边走来一个温和的青年。   陆昭凭声音认出来人,语气也柔和下来:“亿哥,你今天在公司啊?”   乔亿,和他同公司的艺人。   有作品有名气,是个当红小生,在陆昭刚进公司时,帮了他很多忙。   乔亿走上前,看了看陆昭手中的东西:“解约流程走完了?”   陆昭点头,抱怨了一句:“等了两个小时才办完。”   “以后要见面就难了,去喝一杯?”乔亿问。   “行啊,走。”   两人一起走出公司。   临上车,陆昭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顿住脚步。   “怎么了?”乔亿问。   “哥,改天吧,改天我请你。”陆昭有些抱歉,“今天还有事。”   乔亿没在意,只拍了拍陆昭的肩膀:“那我等着你请客。”   陆昭笑着点头,看着乔亿的车远离后,才低头看向手机。   手机联系人只有一个姓,姚,后面跟了个数字标号1。   陆昭皱眉,接通:“有事?”   电话另一端的人语气还算温和:“什么有事没事,我是你亲生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陆昭在旁边的广告牌玻璃上,看到自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我挂了?”   “哎,你看你这孩子……”   陆昭二话不说,按上了挂断键,成功解约的喜悦烟消云散,心里有些浅淡的膈应。   过了两分钟,“姚1”才又给他发了条信息:“家里有你一个快递,你养父母那边寄来的。”   盯着信息看了两秒,陆昭打开车门上车,乖乖去了姚家。   姚家住的地方不错,是个别墅区。   陆昭对这里不算熟悉,也不感兴趣。   他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按了两下门铃,别墅大门才打开。   大厅前门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青年,正蹲着摆弄个快递箱。   快递纸盒已经被打开。   “回来了,还挺准时。”听见声音,青年抬头笑着打招呼。   陆昭没回话,冷着脸走上前,在被割裂的快递面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陆昭伸手把箱子夺过来:“姚一言你脑子有病?别人的快递你拆什么拆?”   姚一言也没和他争,站起身退后两步,依旧笑吟吟地看着陆昭。   大厅里倒是传来一道中年女声:“吵什么吵?不就是点不值钱的零食和卤味,箱子还脏得要死,当谁稀罕?”   陆昭低头看了眼箱子,里面只有半箱零食。   他抬头往大厅看,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盒卤味,还有几盒拆封的零食。   陆昭抱着箱子走进去,把那盒卤味拿起来,塞进了箱子里。   沙发上坐着的中年女人见状嗤笑了一声。   陆昭没说话,桌上拆封的零食也没要。   他抱着箱子往外走,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东西,脚步停了停。   玄关的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快递箱。   看规格和他怀里抱着的一模一样,没有拆,被嫌弃地丢在鞋架旁,东倒西歪。   但陆昭知道,这个箱子不是给自己的,是寄给姚一言的。   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和他怀里的一样,也可能……不一样。   仅停顿了这两秒,楼上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这么急着走干嘛?”   陆昭手机里一共有“姚1”、“姚2”、“姚3”,现在全凑齐了。   他心里清楚,姚家生意上估计遇上了点问题,似乎有五千万的资金漏洞补不上,因此想让程家帮忙。   否则姚父也不会那么殷勤地找他。   “现在翅膀硬了呗。”姚妈嗑着瓜子接话。   姚力江从楼上下来,坐在姚妈旁边,朝陆昭招呼:“你和程总结婚一年了,怎么也不带人回来一趟?”   陆昭扯开嘴角:“我怕人家进了姚家大门,立刻吓得跟我离婚。”   “你!”姚妈气得一瞪眼,“当初要不是你!”   “算了……”姚妈缕了下头发,“也不是什么好婚姻。谁不知道程冕心里藏了个喜欢的人,过去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妈,你别说了,陆昭也不想当替身的。”姚一言劝道。   “行了。”姚力江敲了下桌子。   姚妈和姚一言安静下来,姚力江才看向陆昭:“你和程总的感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总归不扎实,还是需要家里人撑腰的。”   陆昭看着这一家三口,心想你们搁着演戏呢?   演戏他也行,他专业。   陆昭垂下眼:“是,程冕心里有别人,我心里清楚,我也知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喜欢我。”   姚力江面容更柔和了。   他刚想再说两句,就见陆昭拿出手机,发了条语音:“老公,我想买个游艇,不用太好,五千万就行。”   姚妈:“……”   姚一言:“……”   姚爸:“……”   这要求离谱到让姚一言发笑,陆昭和程冕才结婚多久?   五千万的游艇?他可真会想。   五千万要是那么容易,姚家怎么会那么为难?   “陆昭,你不会以为……”   下一秒,陆昭的支付宝响起了提示音:“您的支付宝到账五千万……”   陆昭抱着快递箱痛心疾首:“我这场婚姻什么都没有,我永远得不到爱情,得到的只有这些臭钱而已,我可真他妈太痛苦了!” 第2章 五千万   五千万,说给就给。   陆昭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全是卧槽。没想到程冕打钱那么干脆,带着股让人想跪的气势。   可能是他当替身的痛苦让人太过感同身受,姚家三口脸都绿了。   欣赏了两秒这让人愉悦的脸色,陆昭才抱着箱子往外走。   姚一言追了出来。   陆昭和姚一言的关系有点特殊,放在古早电视剧里能扯掰个八百多集。   无非就是陆昭在小县城长到十八岁,突然有人告诉他,你从小被人抱错了。   陆昭一想起这关系,就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他活蹦乱跳地长到了成年,不觉得自己被抢了什么富家少爷的生活,膈应只是在于莫名其妙和姚家扯上关系而已。   “你有事?”陆昭把快递箱塞进车里,这才转头看向姚一言。   姚一言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昭,笑道:“看来你当替身当得很快乐。”   “真不好意思,抢了你的机会。”陆昭说。   姚一言一下收了笑容,盯着陆昭手里的手机:“看不出来啊,陆昭。你不在意这不在意那,装得挺像,抢起来倒是丝毫不手软。”   陆昭笑了一声,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降下车窗,对姚一言说:“别老赖在别人家,有时间找我麻烦,不如回你自己家看看。”   说完他想合上车窗,姚一言却靠了过来。   陆昭抬头,听到姚一言问:“喂,陆昭,你想知道我的箱子里有什么吗?”   陆昭面无表情,锁上车窗,开车离开。   和程冕的婚姻,是陆昭抢来的。   那时候他刚出道,搬回这个城市,姚一言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找了过来。   陆昭在出租屋整理东西,姚一言站在门边,避开灰尘,看着他说:   “你搬回来,爸妈还不知道吧?”   “程家有联姻的意思,那天爸见了……哦对了,反正和你没关系。”   姚一言当时说的什么话,陆昭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从身世揭开后,姚一言就经常挑衅,陆昭已经能随时屏蔽。   对于程家陆昭也不了解,只知道姚一言要结婚的对象是个男的,和演艺圈有点关系,他回国的时候好像还在机场碰过面。   但自己辛苦做家务的时候,有个苍蝇在耳边叨叨也挺烦的。   陆昭抬起头,没好气道:“你说完了没有?大少爷你要真闲的难受就来帮我打扫卫生,不干就……”   陆昭话陡然停住。   他注意到姚一言脖子上那条围巾。   当时天还不是很冷。   姚一言戴了一条很厚的藏蓝色羊绒围巾。   细密的针脚,很工整,但能看出手织的痕迹。   姚太太自诩名媛,是不会亲自做这种东西的。   这围巾的针法看起来也太熟悉了,十八岁以前,陆昭每年都能得到一条同样的围巾。   什么颜色都有,唯独没有藏蓝。   因为他不喜欢藏蓝。   见陆昭目光停留在围巾上,姚一言顿住了话头。   他低头扯起围巾的一端笑了笑:“这个啊,那边寄过来的。不过没什么意思,难看,料子也粗糙,就颜色还勉强吧?”   “滚。”陆昭站起身赶人。   姚一言笑容很灿烂:“反应那么大干什么?这东西你应该不缺吧?”   当天下午,陆昭去了程氏一趟。   几天后,程冕公布了婚讯。   结婚对象不是姚家的钢琴王子姚一言,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陆昭。   -   陆昭把车子开出别墅区,停在路边。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程冕转过来的五千万还安安静静躺在他的账户里。   这人还真什么都没问。   听他说要买游艇,直接把钱打了过来。   将心比心,要是有人向陆昭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陆昭肯定打电话过去,看他是不是喝醉了或者被人绑架了。   陆昭笑了一声,止住了想法。   他找到程冕的支付宝,把这笔钱转了回去。   看着余额极度下降,陆昭那叫一个肉疼。   他给自己顺顺气,告诫道:“不能老搞这招,不然万一以后真用钱,不给了怎么办?”   程冕不会过问他的事。   这次把钱转回去,应该也不会问。   陆昭刚准备发动车子,却见微信发来了一条消息。   老公:?   只有一个问号,陆昭还是惊了一下。   真问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只有问号,没有下文,显然问的并不上心。   但是配上他上面那条离谱的要求,就有些搞笑。   陆昭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复:“没挑到喜欢的,不想买了。”   姚家资金缺口五千万。   程冕当初和姚家联姻,显然是和姚家有联系,所以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这五千万是给他的,还是借着他的手给姚家的,也难说。   那边没回。   陆昭没回住处,驱车开往了剧组。   他现在要演的是个仙侠剧本,制作组挺知名,所以还没开拍,在业内就有一定关注度。   当然,最引人关注的原因是,出品人是程冕。   如果不是这样,陆昭也拿不到这部剧的主角。   车子停在剧组场地外。   陆昭还没下车,车窗就被人敲了两下。   陆昭打开车门,看到一个带着小圆眼镜,看起来有点呆的青年。   青年立刻道:“陆哥,我是您的新助理小许,您看过我的简历。”   陆昭点点头,把人认了出来。   “交代你的事情做好了吗?”他问。   “办好了!”小许拍拍胸脯。   两人往剧组内走。   还没进门,看到门外整理器材的道具组人员,小许立刻贴到陆昭耳边介绍:“道具1组成员,姓刘,年龄二十四岁,两年前进组,未婚,籍贯北城。”   陆昭:“……”   刚进去,洗手间方向又走出个男生,小许再次发挥作用:“灯光,姓王,二十八岁,自称未婚,其实结婚还有了个三岁的女儿……”   陆昭转头看着小许。   小许推了下眼镜,略显忐忑。   陆昭伸手拍在他肩膀上:“你可真是个……人才!”   小许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陆昭止住小许的介绍,拉住一个人问:“制片人到了吗?”   被拉住的人愣了两秒,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是陆哥啊?老顾在呢,欸你先坐,我去叫他。”   听到这人叫的一声“陆哥”,剧组气氛立刻有些微妙。   一些窃窃私语极力克制,还是传到陆昭耳朵里。   陆昭没在意。   有本事就跑到他面前叨叨,不当面说他都当没听见。   走到角落里坐下。   小许还在旁边站着。   陆昭借着腿长,脚尖勾来个凳子:“坐吧。”   小许看看周围,有些踌躇:“陆哥,我们第一天过来,我一个助理坐着是不是不太好。”   陆昭掏出手机,准备打一局游戏。   “你坐。”他道,“站那看得我累。”   小许这才坐下。   陆昭抬眸看了他一眼,问:“之前干狗仔的?”   小许点头:“还没能入行,就被踢了。”   陆昭倒没在意这个身份,程冕的娱乐公司审核过的人,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眼睛盯着屏幕,道:“以后不用介绍那么详细,有人来找我的时候,提醒我一下名字和身份就好。”   小许愣了一下,问:“那之前介绍过的人,还要提醒吗?”   “嗯。”陆昭点头,语气轻描淡写,“我有时候反应慢,不太认人。”   说着对面走来个人。   小许立刻发挥作用,小声道:“制片人老顾。”   陆昭闻声抬头打了个招呼:“顾哥。”   “来那么早?明天才算正式开工呢。”老顾笑着走过来,“是程总着急了怎么着?”   “没,他还在出差。”陆昭收了手机,“我听说张导今天来组里,所以过来了。”   这次的剧本是在程冕手里,也是程冕找制片人发起的拍摄。   导演反而是最后到位的。   这位张导的排面还很大,导类似的奇幻类剧本很有经验。   不过听说脾气不太好。   陆昭对这次拍摄机会很看重,所以特地提前过来刷个脸。   两人正谈着。   一个工作人员跑了过来,有点着急:“出了点事。”   他看了陆昭一眼,没明说。   老顾摆摆手,示意他直说。   工作人员说:“张导那边接洽有些问题。”   “不是说好今天来,有什么问题?”老顾问。   “张导早上问我要了演职员表,结果突然发火,说不来了。”工作人员看了眼陆昭,有点尴尬。   “这家伙!”老顾摸了下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他一个没什么作品的小演员,在这部戏里当主角,导演看不惯也正常。   他扯了下嘴角,对工作人员说:“你和张导说一声,让他过来给演员试个镜。”   老顾愣了一下,朝陆昭竖了个大拇指。   张导今天是过不来了,陆昭呆着也没意思,熟悉了一下剧组便回了住处。   陆昭现在的住处在市里的公寓,离他和程冕的公司挺近。   一开始结婚,他们住的是市郊的别墅,也是程家的老宅子。   但陆昭和那里水土不服。   既不习惯佣人的存在,又觉得太偏僻,于是提议搬出来。   程冕这人对这种事似乎不太在意,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加班,要么在出差,倒也没拒绝他。   陆昭抱着快递箱进门,把零食和卤味拿了出来。   今天忙活了一天,他还没吃什么东西。   手碰到了遥控器,电视屏幕亮起,接着关闭前的视频播放起来。   劲爆的舞曲响起,听得陆昭下意识皱眉。   他打开盒子,捻了块鸭翅。   或许是因为吃到了熟悉的味道,心情才逐渐好转。   签了上个公司后,经纪人把他扔到练习生里,非让他学唱跳,还安排了一次舞台表演。   科班出身学演戏的陆昭,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和程冕结婚后,陆昭就可以选择解约。   不过合约没到期,需要付违约金。   陆昭没和程冕提这事,自己熬到今天。   一想到合约解除,他就觉得轻松,反而能欣赏起这些舞蹈。   屏幕上的舞曲进入了高潮。   陆昭滑下沙发,跟着c位做了个一字马。   动作十分艰难的,但勉强成功,陆昭给自己比了个耶。   这时,门外传来了点声响。   紧接着电子门锁“嘀嘀”两声。   陆昭一愣,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房门打开。   早上在电子屏幕上露过脸的男人进了门,身上还裹着那股冷淡到不可侵犯的风,眉眼清隽到极致。   他抬眸朝客厅看过来,视线扫过陆昭,动作微顿。   “……”陆昭低头看了看。   看到自己劈着叉,左手比着剪刀手,右手还捏着啃了一半的鸭翅。 第3章 积木   “你……”   陆昭手忙脚乱要站起来。   一动就听“咔吧”一声,腰腿一阵抽抽,动作僵在了原地。   玄关的男人抬手松了下领带,淡声问:“练舞?”   “……”陆昭手背按住腰,批判自己的不自量力。   男人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又解了袖扣放在柜子上,全程动作轻缓,带着股慢条斯理的味道。   做完这些,他似乎才意识到陆昭的窘境,走了过去。   “……我还能再撑会儿。”陆昭死鸭子嘴硬。   程冕没说什么,只朝他伸出手。   陆昭沉默两秒,任命地把手递过去。   伸过去才看到手里的鸭翅,忙又把鸭翅塞嘴里叼住,但指尖上全是酱汁。   程冕的衬衫洁白,手掌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很整洁。   陆昭手指缩了一下:“唔……你先帮我拿下纸巾。”   话刚落,程冕没避讳,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将人拽了起来。   陆昭连忙抽了几张纸递给程冕,又低头把手擦干净。   “怎么今天就回了?不是说要五天?”   “事办完了。”程冕擦净手指,坐到沙发上。   他看看桌上装着卤味的盒子,问:“买的?”   “认识的人做的。”陆昭把盒子推过去,却没有多谈的意思。   程冕突然回来,家里一下多了个人,陆昭没做好准备,有点不适应。   这感觉就像老板说出差一个星期,员工刚想放纵几天,结果中途迎来了老板的大检查。   但是还好,程冕的存在感挺强,却胜在安静,也不会对他多要求什么。   已经到傍晚了,陆昭点了顿外卖,两人凑着卤味吃了一顿。   吃饭时,一直安静的程冕问:“游艇,还买吗?”   陆昭一口汤差点呛住。   “那个……”   在姚家搞那招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听程冕这样一问,陆昭才觉得真他妈尴尬,甚至猜测这人是不是在调侃他。   但这个B装了,那还是装到底。   陆昭假装沉思了一会儿,道:“忙起来了也没时间出去玩,还是算了。”   程冕点点头。   陆昭以为这茬终于揭过去了。   晚饭结束时,程冕突然冷不丁问:“这两天回姚家了?”   陆昭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   果然。   这人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抬头朝程冕露出个笑:“老板,和你结婚的是我,又不是姚家,怎么还管别人家里的事?”   气氛有点僵。   手指触到点温热。   陆昭垂眸,看到程冕把自己手里的碗筷接了过去。   乐得不用做家务,陆昭擦擦手,坐进沙发里。   程冕收拾完东西,把垃圾放在外面,回来后才道:“姚力江联系过我秘书。”   姚力江,不是姚一言。   陆昭喝了口水,缓了缓刚刚升起的不舒适:“生意上的事吗?那就按你的规矩来就是,我们结婚前不是谈过?”   “嗯。”程冕看了他一眼,没再提。   天色渐渐变暗。   程冕去了书房,陆昭窝在客厅看了会剧本,又开了局游戏。   刚匹配上队友,门铃被按响了。   陆昭懒得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公!”   “程冕!”   估计在办正事,没人应。   陆昭只能艰难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发现是快递。   他最近没买东西,以为是程冕的件。   他刚要去叫人,却听快递小哥问:“请问是陆先生吗?这是个国际件,需要您签收一下。”   陆昭伸头在面单上一看,发现收件人的确是自己的名字。   寄件人却不是他国外的同学或导师,而是程冕,寄件地址是程冕出差的城市。   陆昭看了往书房看了一眼,稀里糊涂签收了快递。   他搬着箱子来到客厅。   书房的门也刚好打开,程冕走了出来。   “你这买的什么?”陆昭问。   程冕挽起袖子,拿着美工刀走过来,把箱子打开。   巷子里是一组城市限定积木,一个巨大而古朴的城堡。   “你竟然买了这个?”陆昭眼睛亮了起来,直接从程冕手里接过了开箱的任务,“太帅了吧!”   陆昭从小就很喜欢玩积木,但这种成套的积木往往很贵。他的养父母只是在小城镇开小卖部的普通人家,当然买不起这种玩具。   所以小时候陆昭只能借着自己的智商到处蹭积木玩,长大了稍微有点存款,买是买得起了,又觉得没有必要。   程冕道:“提前订好送过来,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陆昭注意力全在积木上了,“哗哗”两下拆开摆弄,但很快又叹了口气。   程冕看他。   陆昭捶胸顿足:“可惜要进组了没时间,不然我一天就能拼完!”   程冕笑了一声。   陆昭又摆弄了一会儿,抬头看像程冕:“谢谢你啊,特地给我买这个。”   他仰着脸,五官那股漂亮的攻击性弱了点,在灯光下像个十几岁的天真少年。   程冕站起身,平淡道:“助理定的。”   “嗯、嗯。”陆昭也没在意,管它是程冕定的,还是助理的主意,反正是他喜欢的玩意。   跑楼上摆弄了半天,想到明天还要去剧组,陆昭这才忍痛离开。   托这套积木的福,他吃饭时被打扰的好心情,又升了起来。   陆昭从小房间里出来,摸进卧室,灯关着,看来程冕还在书房没回来。   留恋地看了眼中央的大床,独自霸占它的好日子到今天就结束了。   等陆昭从浴室出来时,卧室里多了另一个人的味道。   程冕穿着睡袍,已经吹干了头发。   陆昭看了他一会儿。   房间里很静,另一个人的存在感无法忽视。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没话找话问:“你在外面洗的啊?”   程冕坐在床尾凳上,长腿屈着。   陆昭手指笼进黑发里揉了揉,脚步顿了顿,从这人身前,绕到自己常睡的那一边。   床尾空间有些窄,程冕坐着没动。   他比陆昭要高,身形也宽阔,即使坐着,身上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也没消散。   陆昭头顶着毛巾,眼睛在毛巾下看着路。   膝盖擦着膝盖碰了一下。   丝质睡袍很薄,温热的触感无法忽视。   陆昭下意识后撤了下身子。   因为动作,水滴从发梢上落下,滴落在程冕衣摆上。   深灰的布料氤氲出更深的颜色。   短短几步路走得莫名艰难。   陆昭伸腿准备跨过去。   刚要走过床尾,他感到自己手腕被扣住。   “陆昭。”   是程冕在叫他。   陆昭喉结动了一下,伸手擦了下耳朵上的水。   他对人的声音很敏感。   程冕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低沉带着点沙,音色很冷,不常开口,偶尔一开口,便像是风直接吹在鼓膜上。   更何况是直接叫名字。   “……干嘛?”陆昭问。   头上还顶着毛巾,毛巾外没有声音传来,只是扣住他手腕的手指,在他腕心摩挲两下。   陆昭:“……”   这家伙……坐了一整天飞机,都不累的吗。   ……   第二天早上,阳光洒了满地。   到了平时要起的时间点,陆昭意识开始清醒,但还是很困。   微凉的手指蹭在了他脸上,陆昭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但这个动作也让他醒了过来。   迷迷蒙蒙睁开眼,陆昭看到衣帽间的门打开了,程冕站饰品柜前,听见动静朝他看过来。   “醒了?”程冕问。   陆昭翻了个身,继续把脸埋在枕头里。   程冕也没催。   卧室里蔓延着衣料摩挲的声音。   又过了几秒钟,陆昭这才转过脸,目光在饰品柜那一排腕表上巡逻了一遍。   “今天去哪儿?”他哑着声音问。   “公司。”程冕说。   “哦。”陆昭随手指了个颜色低调的腕表。   程冕打开柜子,把表拿出来,放在了一边。   搞完了这一通,陆昭差不多清醒了。   他撑着床坐起身,靠坐在床头上,但是姿势一动,腰腿的筋骨立刻开始发出哀嚎。   陆昭在背后塞了个枕头,由衷后悔昨天白天练的那个一字马。   当然还有点别的原因。   陆昭看向衣帽间。   男人正将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扣好,袖子上也扣上了袖扣。   衬衫下摆服帖的束进西裤,又是平日里冷淡的样子。   陆昭看过让程冕得奖的那部作品,也是程冕的唯一一部作品。   那是一部仙侠奇幻电影,融入了华国特有的文化底蕴,画面十分瑰丽。程冕那时候还不满二十岁,在里面演一位持剑的少年道长。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无情无爱,强到让人腿软。   这个角色,几乎颠覆了以往观众对“道长”这个词的印象。   程冕之前,提到“道长”,想到的是拿着拂尘神神叨叨的糟老头子;程冕之后,所有人只能想到白衣黑发,仙人之姿。   和“禁欲”这个形容词。   那部电影里有一场戏。   少年道长误入魔窟,需要在里面呆上一晚。   各色妖魔鬼怪涌了上来,男妖、女妖、魅魔诱他动情,各显手段。而他只席地而坐,膝上放着那柄长剑,来一个,杀一个。   电影得奖的画面,就是那场戏的最后。   黎明,天边金光乍现。   程冕迎着金光走出魔窟,身后是漆黑如墨的万丈深渊,深渊里是密密麻麻各色妖魔疯狂朝他伸出手,却被一剑斩灭。   一直到电影的结束,这位道长为苍生流过泪,为天下殉道,却没为某一个人、某一只妖动过心。   电影里的妖怪疯没疯,陆昭不知道。   但是陆昭知道,看完电影,观众全疯了。   越是无情,越是纤尘不染,越是想看他走下神坛,为爱疯狂。   粉丝甚至开玩笑,说有生之年,就算众筹也要让程冕演一部爱情片。   但没等这个愿望视线,程冕便干脆退圈。   在以程氏继承人的身份回归到公众视线时,他站得更高,观众便又疯了一次。   “咔嗒”是表链扣上的声音。   陆昭回过神。   程冕垂眸整理着袖口,眉眼冷淡,像是电影里那位道长走了出来。   比起少年时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压迫。   可惜陆昭记不住人的五官。   也感觉不到帅。   陆昭坐了一会儿,突然翻了个身,膝行到床边。   程冕抬眼朝他看过来。   陆昭笑着朝他招了下手。   程冕侧头,不明所以。   但还是走了过来,在床边站定。   陆昭又朝他勾勾手指,程冕以为他要说什么,疑惑低下头。   “咔嗒”。   陆昭捏开了他的皮带扣。   呼吸交错。   两人离得很紧,但是并没有吻上。   陆昭手指揪住程冕整理好的衬衫下摆,一寸寸往上抽。   程冕低着头,维持着近乎耳鬓厮磨的姿势,却按住了陆昭的手。   “时间。”他说。   陆昭又抽了一下,没抽动。   他“啧”了一声,卸力仰坐在床上。   程冕站在床边没动,垂眸看着他:“玩够了?”   陆昭笑着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道长就是道长。”   这句话称赞得真心实意。   陆昭自认长得还算好看。   一个大男人,早上被他这样撩都没什么反应,他不得不称赞一声牛逼。   要不是他知道真相,恐怕会以为这人不太行。   陆昭曾经以为程冕在那部戏里是本色出演。   后来又觉得不是,除非这人白天晚上两个人格。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除了“必要”的时候,程冕真对他没什么感觉。 第4章 粉丝   程冕离家去了公司,陆昭洗了个澡出来,随便吃了点东西,也去了剧组。   说要试镜,那位张导今天总该到了吧?   陆昭少说也进圈两年了。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张导这阵仗大概率冲着他来的,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等陆昭来到剧组,小许已经在剧组外等着了,依旧带着那双滑稽的小圆眼镜。   陆昭看着他笑了笑:“你这眼镜不错,很难认错。”   小许以为陆昭在夸自己,有点腼腆的扶了下镜框。   但他的八卦天性很快又冒了出来,小声对陆昭说:“听说张导昨天就到了,带着团队来的。”   陆昭点了点头。   他进组的时候,组里还没什么人。   制片人老顾倒是来得很早,看起来有点焦虑。   见到陆昭过来,老顾主动走上来:“小陆啊,要不今天你避避风头,老张那里我去说一下……”   “不用了顾哥。”陆昭心态倒是放的很平,早晚都要来这一场。   陆昭甚至还有些兴奋。   自从和前公司签约,他很长时间没正经演过戏了。   大学时,陆昭出演过很多学校举办的话剧,也参演过导演或编剧学院的毕业作品。   进圈之后,这些机会却变得极为难得。   和靠脸吃饭相比,演戏的成本太高。   经纪公司考虑到风险,不会把这些资源给陆昭。   照理说陆昭应该也能接到一些小角色。   可惜他的脸太抢戏,与这种角色的需要不符,经纪公司也不允许他来“糟蹋”这张脸。   而且他性格不是很好,刚入圈也得罪了一些人。   于是便拖到了现在。   今天没再拖时间。   和制片人谈了没一会儿,剧组就进来几个人。   为首是个三十多岁有点矮的男人,小许在陆昭耳边提醒:“张导。”   陆昭率先走上前:“张导好,我是陆昭,很仰慕您的作品。”   不论心里怎么想,张导面上很随和,拍了拍陆昭的肩膀:“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老顾招呼道:“下面人来人往太忙了,咱别在这杵着,去楼上喝杯水!”   一群人又和乐融融上了楼。   进了楼上的房间,门一关,气氛骤然冷落下来。   房间里摆着几把椅子,一张小圆桌,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试镜点。   陆昭看了制片人老顾一眼,见张导带着其他几位导演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几人对面。   “几位导演请。”   除了张导这位总导演外,其他的导演还算温和。   应该是想卖程冕个面子,一位导演道:“小陆也别紧张,就是走个流程。”   接下来几位导演开始翻看起剧本,共同来选试镜片段。   一时间房间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纸业翻动的声音。   陆昭紧不紧张不知道,小许站在墙角看着,手心都快出汗了。   其他几位导演商量一下,选出了个片段。   小许偷偷瞥了一眼,发现片段很长,心里又有点打鼓。   但张导左右看看,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手里的剧本递了出去。   张导圈出的片段很短。   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片段越难演。   老顾咳了一声,示意张导别太过分。   张导不为所动。   陆昭没理会这几个人之间的交流,接过剧本看了一眼。   这个片段是主角五感被封,十分低沉的一个阶段,简而言之就是眼瞎耳聋,在这时有人摸进主角的房间,来偷东西。   类似的片段,陆昭上学时演过很多,不算什么。   但放在这个剧里,却有点坑在里面。   这是个仙侠剧,主角是位剑仙。   他要把“眼瞎耳聋”的效果演到什么程度,怎么保留主角“仙”的身份,又突出这种残缺和无力感,需要陆昭自己把握。   思考了一会儿,陆昭把椅子挪到圆桌旁,模拟出剧本里的场景。   他坐在椅子里,保持着眼神乍看无焦距,又不完全无神的状态。   临时扮演小偷的副导演,朝陆昭缓慢接近。   陆昭保持着刚开始的眼神,缓慢却准确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个动作让老顾和身边一个导演对视了一眼。   “控制力不错。”   “看起来是学过的。”   小偷缓缓靠近。   在他即将从陆昭身边路过时,陆昭突然起身,抓着这人的领子按到了墙上。   老顾和几位导演小声交流:“爆发力也不错。”   “仙长饶命!”小偷念台词。   陆昭没听完便抬手把人扔开:“滚!”   小偷连忙跑开。   极其强势的动作之后,陆昭独自缓缓站了一会儿,而后才转身回桌边。   他全程很少表现出“眼盲”的特性,整体气势很强。   只是在回身的一瞬,碰歪了身后的椅子。   这个细节让在场很多人眼睛一亮,连张导都摸了摸下巴,不过没有出声。   片段结束,陆昭朝导演们鞠了一躬,又对刚刚演小偷的副导演道了个歉。   老顾带头鼓起了掌:“小陆表现的不错啊,果然程总的眼光不会错。”   其他几位导演也放下了心。   这个项目不小,本该选个流量演技同时傍身的演员,奈何程冕指定了陆昭。   现在确认了陆昭的演技,就算流量差点,他们心里至少有底了。   张导没附和,只点了点头。   出了房间,小许立刻长长出了口气:“吓死我了陆哥,幸亏你表现的好。”   “行了,快中午了,去吃点东西。”   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试镜时,陆昭还是有点紧张。   这个剧,老顾是制片人。   但陆昭很清楚,这是程冕的商业项目,他是程冕选的人。   万一表现不好,打得是程冕的脸。   项目要是延迟了,浪费的是程冕的钱。   出了剧组,刚想找个餐厅,却见到外面停了辆熟悉的车。   陆昭拍拍小许肩膀,让他先去吃饭,自己朝车子走过去,打开车门熟门熟路的坐了进去。   程冕坐在后座。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陆昭问。   “没必要。”程冕朝前座抬了抬下巴。   陆昭这才看到前座除了司机,还坐了个人。   应该是程冕的助理。   但程冕助理少说有七八个,穿得都差不多,背对着又看不到铭牌,陆昭也没把人认出来。   “陆先生,这里有档综艺,您看一下。”   听到这人说话,陆昭才认出来是杨甄,帮程冕处理和娱乐圈相关的事务,算是半个经纪人,现在勉强也算他的经纪人。   陆昭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我们的记忆》?”   他扭头看程冕:“你要上?上这玩意干嘛?”   这玩意儿……   杨甄忍不住了,尴尬道:“这是近年来最火的综艺了,刚好能给《剑山》宣传一波。”   《剑山》就是这个剧组正在筹备的剧。   “你不想?”程冕问。   “你有时间我当然没异议。”陆昭说。   看来这人……是真的挺看重这个项目,这都亲身上阵准备上综艺宣传了。   这档综艺一听就是个恋综,但和普通那种一录几个月的恋综不同,嘉宾不固定,每期都会选几对恋人做嘉宾,录制一周,减出来也就是一期的时长。   不占多少时间,新鲜感还比较强,还挺受欢迎。   “嗯。”程冕点头,“具体的时间根据《剑山》的进度定。”   陆昭看了看剧组大门:“好。”   和程冕一起吃了顿饭。   回剧组时,陆昭瘫在后座刷微博。   他微博没多少粉丝,入圈快两年了,看起来多少有点寒碜。   主要因为陆昭不太配合前公司的路线,大部分时间都在剧组跑组,又很少能拿到角色。   但是陆昭微博的评论区,还是活跃着一些粉丝。   严格来说,是程冕的粉丝。   程冕已经退圈几年了,就算影响力还在,但活跃的粉丝数以及唯粉当然比不过当前的顶流。   可是撑了那么多年还活跃的粉丝,无一不偏执。   《剑山》开机,以及陆昭做主角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陆昭的微博又热闹了起来。   陆昭翻看了两下,不由感慨:“真有精神。”   程冕瞥了一眼屏幕,皱眉。   他道:“杨甄。”   程冕冷不丁叫人名字,语气又冷,多少有那么点吓人。   副驾的杨甄一个激灵。   “怎么了,怎么了?”他转过头,就被迎面扔来一个手机。   陆昭看着被夺走的手机,多少也有点懵。   杨甄就着亮起的画面往下划了划,顿时有点无奈:“这、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你的职责。”程冕道。   杨甄有些秃头:“舆论哪有控制那么干净的,而且这评论才刚过三位数……”   一直听这两人交流的陆昭觉得自己被创了。   他打断杨甄的话,认真问:“你是在嘲笑我糊吗?”   程冕朝杨甄看过去。   正在努力解释的杨甄:“……”   “行吧,就当你说了个实话。”陆昭开了个玩笑,把手机从杨甄手里拿过来。   “让他解决。”程冕说。   “不。”陆昭又窝回了后座,“我要自己来。”   杨甄想了想,顿时道:“那还是我来吧。”   陆昭没理他。   对这些言论陆昭倒没什么感觉,说来说去,中心思想无非就是他配不上程冕。   甚至陆昭也能理解。   在程冕粉丝眼里,程冕就是颗长在雪山之巅的白玉大白菜。   没人能碰着,没人能染指。   每个人从山脚下抬头看,都有种安全感,白菜永远都不会是别人的。他们也没有妄想拥有白菜,只是想拥有这种每天抬头都能看到白菜的时光。   但突然有一天,他们眼睁睁看着有只虫把自己看了几年的白菜给啃了。   是个人都得疯。   很骄傲的是,陆昭就是这只虫。   还是只脾气不太好的虫。   陆昭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转头盯上了身边的白菜。   程冕不置可否。   陆昭露出了个有点狡诈的笑:“老公。”   他突然叫得那么亲密   前座的杨甄深感自己存在感太强,忍不住想跳车。   程冕抬手松了下领带,有些无奈地看向他:“做什么?”   陆昭笑得露出了虎牙,趁程冕不注意,“咔嚓”对着两人拍了张合照。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程冕侧脸被亲了一下。   温软转瞬即逝。   不是恋综文,恋综占比很小 第5章 反射弧   阴谋得逞,陆昭很快坐直身体,检查了下拍好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完美。   他二话不说编辑了条微博,发了上去。   这照片就像往深水里投了颗鱼雷,程冕的理智粉和偏执粉全炸了。   副驾上的杨甄揉了揉额角,没忍住打开陆昭的微博看了一眼。   微博最上方就是陆昭刚刚拍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陆昭微微闭上眼睛吻在程冕颊侧,而向来冷漠的程冕,在那一瞬也垂眸看向他。   很好,陆昭这招几乎在明摆着说:不是嫌弃我啃白菜吗?这就当场啃给你们看。   这条微薄评论迅速超过了四位数。   杨甄点开评论看了一眼,只见满屏都是冲天的尖叫。   别误会,不是嗑出来的,是气出来的。   这场面让杨甄想起陆昭和程冕发布婚讯的时候。   两人身份差距很大,婚讯又毫无预兆,舆论场面可比这糟糕多了。   当时程冕给他下了死命令,杨甄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但是就像今天这样,再怎么小心,还是有粉丝摸进陆昭的微博。   杨甄心想完了,陆昭一个刚入行的人,八成要被这阵仗吓到。   谁知道这小子二话不说,拉着程冕躺床上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陆昭朝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V。   照片发出去的一瞬间,杨甄都能听到程冕唯粉“biubiu”吐血的声音。   回击了一通,陆昭心情很好。   眼看到了剧组,他打开车门走下去,关门前却顿住。   “看我干什么?”陆昭纳闷地问程冕。   这人那双黑色瞳仁浅浅地望过来,不知盯了多久。   “晚上什么时候回。”程冕问。   “下午就定个造型什么的,有事吗?”陆昭说。   程冕没说什么,只是眸光依旧放在他身上。   陆昭关了车门,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回剧组忙活起来,陆昭便把事情又丢到了脑后。   张导刚进组,和制片人需要磨合的工作很多,因此几乎一下午都在开会,不到傍晚就早早收工。   陆昭回了家,还记挂着昨天收到的积木,一进门就蹿上二楼摆弄起来。   他一玩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连程冕回家的声音都没听到。   直到身后房门被打开,陆昭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程冕走近,蹲在他身边,看他拼积木。   “今天回那么早?”陆昭坐在地板上,挑选着零件,“晚饭我在剧组吃过了,你自己吃……”   话还没说完,陆昭突然感觉身体悬空。   程冕直接钳着他的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去!你干什么?“陆昭瞪大眼睛,后背抵着墙,手里还抓着一把积木零件。   冷不丁发难的男人似乎笑了一声,呼吸打在他颈侧。   “把积木放好。”程冕拍拍他,“等会会丢。”   “我……艹!”   折腾到卧室时,陆昭没忍住飙出句脏话。   “你今天疯了?”他一沾床就往被子里钻。   “早上。”程冕提醒他。   陆昭脑子像一团浆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早上什么早上?谁他妈早上惹你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两秒,伸手抽了抽被角。   陆昭打死不松手。   “洗澡。”程冕说。   “我……不洗!我、我不信你洗澡!”   陆昭明察秋毫,负隅顽抗,奈何敌方太过强大,还是被捉了进去。   两人在浴室看了两集奥特曼打小怪兽,出来后陆昭困得不行,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   又是微凉的手指触碰脸颊的感觉,陆昭刚想发火,温热的湿毛巾覆盖在了眼睛上,压下了陆昭的起床气。   陆昭伸手按住毛巾,迷迷糊糊还记得自己今天要试妆。   祈祷他今天眼睛没肿。   敷了一会儿差不多也清醒了。   陆昭掀开毛巾看过去,程冕在衣帽间里,等着他挑饰品。   “今天去哪……”陆昭有气无力拖着长音问。   “公司。”程冕道。   陆昭把毛巾又盖回到脸上,很想对程冕说,去公司您老人家就凑合凑合自己挑一个算了,干嘛还要叫他?   但转念一想,这“活动”还是他自己提的,现在要求来要求去太磨叽。   于是陆昭又掀开毛巾,随手指了支腕表。   “这个昨天戴过。”程冕提醒。   “……”陆昭手指往旁边移了一下。   谁让程冕自己买的表都长得大差不差。   过了这一通,陆昭也没心情再睡。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揉着自己的手腕和手指。   程冕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折腾人的时候喜欢扣住他的手,十根手指都用力钳住。   抓犯人似的。   换好衣服,程冕走到床边。   他看了眼坐在床头的陆昭,问:“今天老实了?”   “啊?”陆昭茫然。   程冕没多说什么,嘱咐一句:“记得吃早饭。”   然后便离开了卧室。   陆昭自己愣了半晌,才意识到程冕说的是昨天早上。   他翻了个白眼,这人反射弧真长,人家以秒为单位,这家伙以天为单位。   动了动腿,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舒适。   陆昭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进洗手间洗漱。   洗脸池和浴缸里都很干净,应该特地收拾过。   只有镜子上留了个模糊的手印。   陆昭刷牙的动作顿了顿。   他并不排斥类似的事。   结婚快两年了,要是什么都没发生,那他和程冕至少有一个有毛病。   但在最开始,陆昭的确没想过。   那时候陆昭和程冕刚结婚,在别墅里住不惯,刚搬进这栋公寓没多久。   家里没有佣人,陆昭也不用辛苦认人。   有天晚上程冕加班,陆昭没等人,自己洗了个澡准备睡觉。   洗到一半,浴室门开了。   陆昭转头看到程冕站在洗手间外。   当时陆昭独居久了,还不习惯住的地方多个人。   他有点尴尬,抬手朝外面打了个招呼:“嗨。”   程冕本来应该是想关门退出去,被他这样一招呼,一时间尬在原地。   陆昭觉得自己说了句傻逼话。   为了补救,他又问了一句:“你来上厕所吗?”   总之情况一言难尽。   陆昭自认脸皮挺厚,可现在一想起来,还是立刻人工失忆。   具体怎么样,陆昭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就像他问程冕是不是上厕所一样,程冕很认真地问他:“可以吗?”   那天程冕常用的那瓶香水,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厚底玻璃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带着点薄荷调的木质香蒸得整个房间都是。直到一个星期后,陆昭隐约还能从自己身上闻到那股味道。   出了浴室,陆昭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给他发了条消息,说制片人老顾和张导吵起来了,今天剧组进度又搁置,说他可以下午再来。   陆昭叹了口气。   但也知道,制片人和导演干架是常态。   他又刷了刷手机,收到了条新消息。   闪闪惹人爱:听说你和那个垃圾公司解约了?真的吗?我要买几串鞭炮庆祝!   这人头像是个金发帅哥,是陆昭的大学同学。   陆昭高中时朋友很多,大学关系却很淡,除了帮了他很多的导师,走得最近的只有这位同学了。   陆昭回他:“你庆祝晚了,早搞定了。”   闪闪惹人爱:晚什么晚,最近回国,到时候连你结婚的事一起庆祝。   陆昭和他闲聊了几句,又切回去看了眼剧组的消息。   照理说制片人和导演吵架,他这个小喽啰理应避开。   但作为老板的“亲信”,陆昭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   陆昭到剧组时,气氛虽说不太愉快,但也不算特别剑拔弩张。   看来给他发消息的那位工作人员,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见到陆昭,老顾倒是有点惊讶:“过来了?不是说了上午放假吗?”   陆昭又和旁边的张导打了声招呼,才道:“试个妆而已,化妆师在就可以。”   老顾和张导对视一眼,拿不准陆昭这次过来,是不是程冕催他们开工的意思。   “那行,小陆你去化妆间先忙着,等会我和老张对你的造型把把关。”老顾说。   仙侠剧的造型稍微讲究一些,不过都是提前定好的,倒也不算麻烦。   陆昭在化妆间坐了两个小时,试好了第一版造型,出去便被导演毙了个干净。   定第二版的过程中,剧组陆陆续续有其他演员过来。   等陆昭第二次出去的时候,重要的演员已经到齐了。   第二版造型,张导还算满意,调整了几处配饰,又交代了其他几位演员的妆容。   陆昭心里知道,今天晚上是要开机了。   从早上磨到傍晚,场地的大灯亮了起来。   看演员人数就知道,张导选的第一场戏,是场群戏。   小许比陆昭还紧张。   张导排了下调度,眼看其他演员就位,场记板打下。   陆昭按照调度上了场。   坐在主位上的演员一拍桌子:“住口!一个小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诸位今天过来,是要夺我机缘,还是要让我离开?”   陆昭台词一出口,小许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小许看不到导演面前的监视器,但是听现场台词,陆昭的表现是不差的。   摄像机持续运行着。   陆昭和第二位演员的对戏也很顺。   可轮到第三位演员时,张导喊了咔。   场地静了一下,但演员ng是常事,众人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张导冷不丁站起身,扔下耳机,离开了监视器。 第6章 问题   气氛一下静了下来,场地里的演员们也有点茫然。   副导追着张导离开,演员们左右看看,缓缓下了场。   “怎么回事?”小许凑到陆昭身边小声问。   陆昭似乎有些心情不好,没回答。   他来到了监视器前,点了回放。   小许还是有点茫然,小声问:“这个张导,是拉肚子了吗?”   陆昭没有笑,只盯着监视器。   看了两次回放,陆昭皱眉道:“是我出了点问题。”   具体的原因陆昭没有细说,小许也没敢问。   是不是陆昭没演好他不知道,但ng一次就摔耳机走人,这个张导显然是在找麻烦。   晚上的开机不了了之。   程冕应该在加班,陆昭回到家时,灯还没开,一片漆黑。   陆昭摸黑换了鞋,坐进沙发里,稍稍有那么点挫败。   今天开机这场群戏,的确不是他擅长的。   因为他认不清人脸。   完全认不清。   或者说几乎丧失了识别人类面孔的能力。   所以他需要等对方先开口再打招呼,要求小许提醒他别人的身份,每天早上都会给程冕挑选配饰。   除了这些方式,陆昭根本分不清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刚回到姚家。   在最开始,两个家庭似乎都想纠正当年的错误,所以把他和姚一言换了回去。   陆昭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陷入魔幻。   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了别的儿子。   他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庭和环境,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两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并叫他们爸妈。   姚家对他理应是不满意的,陆昭经常能在姚太太脸上,看到那种极力压抑的嫌弃。   刚到姚家,陆昭还带着从前的衣服。   他有天换了个短袖,短袖后面破了个很小的洞。   陆昭完全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但姚太太盯着他看了很久,带他去了商场。   中途遇到了其他富家太太。   几人去咖啡店聊天时,陆昭累得要死,没想那么多,直接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昭不明所以,看到别人的动作,才知道他要等身后的侍者拉开椅子。   小插曲过后,旁边一人问姚太太:“怎么没带一言出来,这孩子是……”   姚太太看了陆昭一眼,笑着介绍:“亲戚家的孩子过来玩,带他来买来两件衣服。”   陆昭不太能受委屈。   他知道姚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对姚太太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但被自己的亲妈说是亲戚家的孩子,那个年龄陆昭受不了。   当时陆昭没法火,借着去洗手间,开始了第一次逃跑。可惜没带身份证,在车站被姚力江找人拦了下来。   当天晚上,陆昭起来喝水,看到姚太太坐在沙发上哭。   这件事过去后,陆昭模糊感觉到,姚太太对他应该是有点愧疚的,也在尝试接纳他。   陆昭其实更想回原来的家。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应对姚太太突如其来的善意。   一天晚上,他又起来喝水,看到姚太太穿着睡裙在厨房里忙活,似乎在准备第二天的早饭。   那一瞬间,陆昭心里一软,艰难地尝试着叫出了那个称呼:“……妈。”   夜很静,声音很清楚。   与此同时,二楼主卧的房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另一个穿着粉色睡裙的姚太太。   陆昭很快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厨房里的是住家阿姨。   一直到现在,想到那天晚上,陆昭还觉得像是做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错。   只知道那天晚上,一向优雅的姚太太突然歇斯底里。   “妈?你在叫谁妈?”   “你好好看看我!我才是你妈妈!不是那个佣人!”   “是不是你只会把这种女人当成你妈?啊?”   陆昭的肩膀和头发都被扯得很疼。   姚太太吵醒了宅子里所有人,每个人都谴责地看着他。   起初,陆昭只以为那是意外。   不知道哪一天,他发现自己频繁认不出人。   姚力江带着姚一言来学校,这两个人陆昭一个也没认出来。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好像出了点问题。   客厅时钟滴滴答答响着,陆昭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已经快十点了。   记忆里那些陈麻子烂谷子的事,他早忘差不多了。   只是他以为在演戏上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在大学演话剧,同时上场的演员也很多。   但每场话剧排练的时间很长,演员的服饰造型也基本固定,所以即使有些困难,陆昭也能克服。   他以为拍戏也差不多,至少熬过最初就好。   没想到张导挑了这样一场戏,他和第三位演员对戏时,还是慢了半拍。   窝在黑暗里一下下捏着手指。   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演戏的机会,却遇到这种情况,陆昭有些挫败。   门外传来些许声响。   陆昭一个激灵爬起来,两步跨过半个客厅,把灯打开。   下一秒,房门打开,程冕走了进来,看到杵在客厅里的陆昭,问:“刚回来?”   “嗯。”陆昭点点头,按了按眼睛,朝楼上走,“忙了一天,累死了。”   程冕看看陆昭的背影,弯腰换鞋。   陆昭洗了个澡,心情好了很多。   浴室通着衣帽间,陆昭忘了拿睡袍,直接进了衣帽间翻找。   程冕正站在衣帽间里,把早上他选的那只表摘下来放好。   陆昭围着浴巾,察觉到程冕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他顿了顿,今天晚上并没有心情搞别的。   披上睡袍披上往外走,他走到衣帽间门口。   身后的男人冷不丁问:“今天剧组有事?”   “啊?”陆昭愣了一下。   程冕这位剧组的金主爸爸发话了,陆昭绞尽脑汁,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老顾和张导吵了个架,晚上开机出了点小问题,不过也都是正常情况。”   抬眸撞上了程冕那双黑而深的眸子,陆昭下意识有点心虚。   像是搞出岔子的项目负责人,刚好遇到老板来巡逻。   “其他没别了的吧。”陆昭笑了笑。   程冕又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嗯,晚上好好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卧室里灯彻底暗了下来。   陆昭侧身躺着,在黑暗里睁了会儿眼睛。   但他今天真有点累,很快便睡了过去。   晚上陆昭做了个熟悉的梦。   梦里他在大街上走着,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脸。   第二天,陆昭照常去了剧组。   剧组的气氛比第一天更差。   昨天开机,张导直接摔耳机走人的举动,无疑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老顾过来安慰:“小陆你别当回事,老张脾气太爆了。”   “张导今天没过来?”陆昭问。   一般演员被导演这样下了面子,基本都会有点退缩的心理。   老顾没想到陆昭竟然还会主动问张导在不在。   “这……”老顾沉吟了一下,只说,“今天让李导带着你们开机。”   陆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化妆间出去前,老顾又掩了下门,低声对陆昭说:“小陆啊,实在不行,你告诉程总一下,程总的话,张导总是会听的。”   陆昭靠在椅背里,抬头盯着制片人。   他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多谢顾哥提醒。”   老顾开门的手顿了顿,也笑了笑。   他推门走出去,关上门后“嘶”了一声。   看来长得好看,并不代表脑子不好啊。   昨天的事虽然是老张搞得。   但他这位制片人,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插手。   本以为陆昭今天就会示弱,把程冕叫过来撑腰。   没想到陆昭竟然撑住了。   总导演不在,李导开机的动作很利落,又把昨天的片段拍了一遍。   老顾交代了,事情不好搞得太难看,让他适当放点水。   陆昭的表演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就是细节有些小问题,李导也没过多追究,直接喊了过。   平心而论,陆昭对戏的节奏上的确有硬伤,但运镜和剪辑上多花点功夫也不是不行,完全没到把导演气得拍桌子走人的地步。   李导看得出来,陆昭的台词和演技功底能吊打圈内一波演员。   只是《剑山》是个大项目,陆昭这个主角一下被架得太高。   喊完过之后,李导站起身想去调度下一场。   谁料陆昭走了过来,看了看监视器回放,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慢了点,需要重拍吗?”   “你想重拍也行,我两个版本选一个?”李导问。   陆昭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场内,和其余几位演员道了个歉,再拍了一次。   看着监视器,李导叹了口气:“可惜了。”   副导小声问:“可惜什么了?拍得还是不行?”   李导笑笑没说话。   可惜了陆昭这个演员。   导演对演员天生处在压制地位。   昨天张导搞那样一出,对陆昭的伤害不小。   现在无论陆昭是不是凭本事过的,剧组的人都会以为他放水。   陆昭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张导这个总导演不在,今天没拍几场。   下了戏,陆昭心情并没有好转。   戏是过了,但达不到陆昭自己的标准。   每次和多个演员对戏,他都要先把人认出来。不光是节奏,他自己也在频繁出戏。   更糟糕的是,这部戏里,主角要经历的类似场面非常多。   卸完妆后去了趟洗手间。   手放在门把上,陆昭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这可是几千万的大项目啊……”   “看样子要有麻烦咯。”   陆昭收回手,换了个洗手间。   他很清楚,张导有他自己的目的,剧组其他人在意的不是他的演技,而是想看他这个“关系户”,怎么不出所料地把这部剧搞砸。   晚上陆昭收工很早,但回家时,程冕显然已经到家了。   陆昭去了楼上摆积木的房间,拿出几份资料看着。   不仅仅是担忧这部剧,这个角色。   现在演戏上遇到问题,陆昭也在思考以后的工作。   当演员是他小时候的梦想,大学读的也是表演。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是不能演,但在选角色这方面会有很大的限制。   如果以后情况变得更严重……   “咔嚓”房门打开。   程冕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他头发还没擦干,明显是刚洗过澡过来的。   看到程冕,陆昭以为这人又来问剧组的事,下意识坐直身体。   程冕扫了一眼他格外正经的坐姿,问:“腿疼?”   “……没。”陆昭又让自己的坐姿放松下来。   想了想,他反客为主,主动道:“今天找的群演老顾不满意,但符合要求的又有些超预算,所以又嚷嚷了一场。”   “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拍摄推迟了点。”陆昭抬头,笑容笃定,“不过明天就能解决。”   程冕静静听着他的“汇报”。   没有回答,也没有发问。   陆昭一时也弄不清,这人是在听自己说话,还是在发呆。   等陆昭说完,程冕弯腰拿起旁边一份资料看了看,若有所思。   他问:“和我说这些……你想当制片人?”   “啊?”陆昭一时没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的,有点茫然。 第7章 换人   凑过去看了一眼,陆昭才发现程冕看的是制片人的那份资料。   这是他进组前搜罗的。   陆昭很早就拿到了《剑山》的剧本,不仅是对主角这个角色,对这部戏多少也有些感情。再加上程冕把这部戏交给他,陆昭也不想自己什么不懂就进组。   “是啊,以后不演戏了,当制片人也不错。”陆昭半开玩笑道。   他不是停滞不前的人。   就算有一天真不能拍戏,那还有大把的事情可做。   “嗯。”程冕没有多问,点了下头,把资料放下。   第二天,张导终于回了剧组。   如果说一开始要求试镜,还顾忌着些面子,现在他和陆昭的矛盾几乎已经完全铺开,就等着陆昭撑不住,找程冕来调和。   这算是把陆昭推到了风口浪尖。   整个剧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陆昭,想看他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是,当天陆昭带了一个人来剧组。   他直接找上了制片人老顾和张导。   在这两位面前,陆昭身后的人摘下了口罩。   “乔老师?!”老顾站起了身。   乔亿很有礼貌:“两位老师好。”   屋里就他们四个人,陆昭懒得打机锋,开门见山道:“试拍了两天,我的确不适合秦风这个角色,以后由亿哥来演主角,张导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老顾吞了口口水。   张导脸也僵了。   “怎么?亿哥的演技和人气,两位还不满意吗?”陆昭问。   乔亿也配合的挑起了眉。   “那倒不是。”张导僵硬道。   他这两天针对陆昭,倒不是陆昭的演技真的没法看,而是故意给陆昭压力。   因为张导对合约上的条件不太满意,又不想失去参与《剑山》这个大项目的机会。   陆昭是程冕塞进来的人。   给陆昭施压,一旦陆昭忍不住找程冕帮忙,他在程冕面前就占了上风,顺理成章可以提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可现在,谁都没想到,陆昭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转脸玩了个不要命的,把自己给换了。   让他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这下占下风的立刻成了张导自己。   偏偏之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说陆昭德不配位,不配当主角。   现在陆昭找了个完全匹配的艺人,他半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毕竟乔亿在圈里有作品有地位,身后还有人,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   张导实在想不通,陆昭怎么会选择放弃主演这个位置?   老顾也问:“那小陆你呢?”   陆昭早有打算。   他给自己选了个更合适的角色:“我演那个妖王独半。”   老顾和张导对视一眼,见陆昭不是要撂挑子离开,也放下心来。   “妖王这个角色还没选角,小陆你要想试试当然没问题,就是戏份少了点,还有……”   陆昭看了看乔亿,对张导说:“张导,您不试试新主角的戏?”   张导被压了一头,心气不顺,但也只能走流程和乔亿到旁边的房间里。   一时间这个小房间内只剩下老顾。   老顾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心里一边是震惊,一边又有些埋怨陆昭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   他转身道:“小陆,你没必要放弃主角。组里的事你应该也能看明白,老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恰好抓住了我这个短板。”陆昭笑了一声。   老顾卡壳。   “顾哥。”陆昭语气挺认真,“我比你们更早拿到《剑山》的剧本。亿哥过来后,《剑山》的短板就补全了。我想让《剑山》拍好,你呢?”   老顾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他是制片人,张导的心思他当然知道,他不仅没制止,还在里面掺和了两脚,为的是在张导之后自己也能捞点好处。   他们一个制片人,一个导演,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奔波。   反倒是陆昭这个出品人塞进来的演员,真心实意地为了《剑山》这部作品着想,不惜放弃了主角,去演个普通配角。   “我……这个……”老顾咳了两声,又抹了把脸才道,“程总同意吗?”   这下卡壳的变成了陆昭。   当然会同意吧,陆昭沉思着。   “想什么呢?那么严肃。”乔亿在陆昭面前挥挥手。   “这次真的得谢谢你。”陆昭回过神来。   昨天晚上他特地请乔亿吃了顿饭,就是为了问乔亿有没有时间来演这部戏。   “你送了我那么大个人情,还要谢我?”乔亿笑着摇摇头,现在还在感慨,“我是没想到,有人能把到嘴的鸭子让出来。”   “演不好有什么办法。”陆昭坦然道。   乔亿盯着陆昭看了会儿,没多说,心里却有些佩服。   不是所有人意识到自己演不好,就能心甘情愿让位的。   “再说当年多亏了你带我跑组,不也送了我个角色。”陆昭说。   “那能一样吗?”乔亿叹了口气,“那个角色剪辑时戏份被删了不少,半点用没有。”   “没事,今天他们可不敢删我戏份了。”陆昭调笑。   和乔亿聊了聊,陆昭深吸口气:“不能陪你了亿哥,我有点事要去办。”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开车离开了剧组,陆昭在脑海里梳理着这几天的烂摊子。   从试镜的时候,陆昭就知道,老顾和张导俩老狐狸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给他挖坑呢。   他的确是个小演员,可也是程冕的人。   一个导演,一个制片人,一个出品方的人。   偏偏人人都知道他和程冕的感情不太实在,于是他就成了那个软柿子。   好巧不巧,他又的确有脸盲的缺陷。   让乔亿来演主角,是陆昭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至少不会让程冕亏钱。   事是办好了,陆昭还是有些忐忑。   因为办得不够漂亮。   任务交给了他,偏偏他承担不起重任,还请了个外援进来。   虽说剧组工作才刚开始,但开机了才发现自己演不好,临时换演员,很难说不是他的职责。   陆昭围着程氏集团办公大厦开了两圈,这才把车停进停车场。   又坐在车里踌躇了一会儿,才雄赳赳气昂昂进了电梯,直接去了程冕办公室那层。   陆昭不常来程冕的公司,但外面的助理还是很快认出他,把他带了进去。   助理很温柔,给陆昭倒了杯咖啡,温声道:“董事长在开会,麻烦陆先生您等一下。”   进门没看到程冕那张冷脸,陆昭莫名松了口气。   他朝助理道了声谢,自己呆在了办公室里。   程冕的办公室挺冷清,只有窗台上摆了盆植物。   陆昭没什么研究,也没心情探究,只站在玻璃墙外盯着会议室。   没过一会儿,助理又进来了,不知道从哪拿了来了盘小零食,道:“陆先生,您要是无聊,我带您在公司里转转?”   助理的态度算得上殷勤。   陆昭甚至有种见到某捞服务员的感觉。   他有些好笑,问:“你是不是新来的?”   他问得直白,助理尴尬地点了下头。   “你忙你的。”陆昭看了下手机,“我不是第一次过来,别担心我。”   助理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陆昭伸了个懒腰,坐在了沙发上。   不是第一过来,也仅仅是第二次而已。   第一次,还是结婚前,他因为姚一言那条围巾,冲过来“抢婚”。   这两天压力太大,陆昭整天都在想自己搞砸了怎么办。   等被开门声惊醒,陆昭才意识到自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目光扫了眼来人的腕表,才打招呼:“开完会了?”   “嗯。”程冕走进来,“怎么不去休息室睡?”   “没想睡觉的。”陆昭说。   他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爸爸,不好意思,我把我自己给换了?   叫爸爸太不正经了,要不还是叫老板吧。   陆昭正要开口,却听程冕问:“吃晚饭了么?”   “……还没。”   程冕打电话订餐。   陆昭酝酿着下一次开口。   打完电话,程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刚好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陆昭被吊起了好奇心。   “过来。”   程冕牵住他的手,走出办公室,通过一个旋转楼梯,上了天台。   一打开门,陆昭就看到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惊叹:“你竟然有这东西!”   大概每个男孩都有个天文梦。   陆昭还没回姚家前,高中有个天文台,但不开放。   有次他和小伙伴翻窗户爬进楼梯,撬锁跑了进去,结果发现那破学校里只有天文台,没有望远镜。   程冕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说明书翻看。   陆昭站在旁边绷了两分钟,犹豫是谈正事,还是先玩会望远镜。   在看到程冕生疏的动作后。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秒上手,凑过去调整角度、对焦。   程冕勾了下唇角。   “看到月亮了。”陆昭说。   程冕站在旁边看着他。   陆昭一兴奋什么都忘了,转身朝程冕招手:“快看这个!”   程冕凑到他身边,问:“哪呢?”   “你这样看……”陆昭手把着手,指挥他的动作。   玩了半天,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陆昭低头一看,是老顾的电话。   仿佛一桶冷水泼下来,他后退两步,清醒过来。   见他安静下来,程冕侧眸。   “今天来……是有件事想给你说的。”陆昭说。   “什么事?”程冕低头摆弄着望远镜。   “《剑山》我不想演主角了。有个配角我挺喜欢,演起来也比较顺畅,消息放出去也比较符合我现在的身份……”   全是放屁。   他才不管什么符不符合身份。   如果管了,当初就不会和程冕结婚,也不会隔两天发张合照来气程冕的粉丝。   他只是……演不好而已。   但这话陆昭对老顾、张导、乔亿都能很坦然的说出来,唯独面对程冕,很难说出口。   程冕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陆昭有点怕程冕问为什么。   等了一会儿,却见程冕指了指他身后,道:“有流星。”   “啊?”陆昭下意识转头看夜空,“哪儿呢?”   巡逻了一会儿没找到,他才又缓缓回过头,问程冕:“你的看法呢?”   “什么看法?”程冕问。   “当然是换角色的看法。”陆昭说。   程冕似乎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道:“剧本是给你的,里面所有角色,你想演哪个,就演哪个。” 第8章 重点   陆昭一愣,这就同意了?   白瞎他紧张那么久。   心陡然一松,陆昭朝程冕笑了一下:“放心,《剑山》会好好拍好的。”   程冕看着陆昭没有说话。   这人经常这样,冷不丁用那双漆黑且冷淡的眼睛看着人,眸光像一层厚而沉默的冰。   陆昭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天台的门被敲响了,程冕走过去打开门,是送餐的人。   陪程冕吃了顿晚餐,晚上陆昭又回了趟剧组,告诉制片人他搞定了。   老顾便着手和乔亿正式签约。   敲定这些后,正式开拍还要再等两天。   因为刚好赶上了一个时尚品牌的周年庆,到时候组里大部分演员都会参加。   陆昭没再管别的,拿了新角色的台本回了家,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连程冕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迷迷蒙蒙醒来,程冕已经去上班了。   陆昭看了眼时间,才知道自己起晚了。   床头柜上躺着新角色的剧本,还有一杯水,应该是程冕倒的。   靠坐起来,喝了口水,又扫了眼台本,   陆昭这才意识到,前段时间突然从比群演好不了多少的小透明,一步跳到担起大制作的主角,步子跨得太大,他其实是有些压力的。   现在拿到的这个配角,对他来说,反倒恰到好处。   手机上受到了条消息。   闪闪惹人爱:后天回,来接机嘛!   说着还发了个巨大的亲亲表情包。   陆昭恶心了个够呛,回道:“再恶心我就拉黑。”   他又看了眼日程,打字道:“接不了,后天品牌周年庆,要去参加。”   闪闪惹人爱:完了,你不爱我了。   闪闪惹人爱:果然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我倒要看看你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闪闪惹人爱:能让你忘记我给你当导盲犬的多年前情谊。   陆昭把手机放到一边,任金茂发癫。   很少有人知道他脸盲的事,除了他的心理医生,唯一知情的,只有金茂。   金茂是陆昭的大学室友。   当时陆昭一个人在异国读书,不仅人不清脸,对外国人的年龄也没办法很好判断,经常连老师和同学都分不清。   但学校活动又很多,陆昭无奈之下才对室友坦白。   自那之后金茂帮了他不少忙。   洗漱完之后,金茂消息早就刷了屏。   陆昭低头一看,满屏都是一个男人的照片。   陆昭连照片也认不清,看金茂的描述,才知道这是程冕的照片。   闪闪惹人爱:好像是比我帅。   闪闪惹人爱:坦白吧,你就喜欢这口的。   闪闪惹人爱:你说的那个姓赵的高中同学,不也是这个风格?   陆昭看着金茂的消息愣了愣。   和大学不一样,他高中玩得好的同学很多。   在小县城里,很多都是和他从小打到大的,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但是自从被“换”回姚家后,陆昭和他们慢慢淡了起来。   再后来他的脸盲症越来越严重,陆昭连照片也认不清,记忆里储存的别人的样子也在缓慢淡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陆昭和从前认识的人完全切断了联系。   现在看到金茂提起“高中”两个字,陆昭花了很长时间,脑海里才闪过一些模糊至极的影子。   “忘了。”陆昭打字回复。   金茂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陆昭刚接通,却看到朋友圈又弹出一条张导的新动态。   陆昭点开一看,火气蹭得冒了上来。   张导:有口碑的演员就是不错,不用耽误剧组时间。   现在主角刚换了演员,这条朋友圈在说谁,不言而喻。   陆昭翻了个超级大的白眼。   他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找来了乔亿来担任主角,张导要是明智,就不会再玩什么小花招。   可这家伙是咬着他不放了是吧?   在这指桑骂槐,pua他?   要不是他和乔亿的关系够铁,就凭这一句话就会起隔阂。   “挂了。”陆昭说。   金茂满头雾水:“刚接通怎么就挂了?”   “有事。”陆昭说。   他挂断电话,早饭都没吃,就开车去了剧组。   再次回到剧组,虽然剧组气氛依旧微妙,但众人看陆昭的眼神却没有最初的评头论足。   陆昭二话不说,直接找了乔亿来当主角,给自己换了个小角色。   这魄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演主角时只显得德不配位,现在主动让位了,却又有很多人觉得他演技没差到那一步,有些可惜了。   老顾先迎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朋友圈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啊。”   陆昭不爽了,打算直接找到张导硬刚,他倒要看看这人有完没完。   这时,剧组外一阵骚动。   忙活着的工作人员先是顿住,然后纷纷让开。   有的让得太急,道具都掉在了地上。   有人没忍住,兴奋的叫了一声:“谭导?”   “我去,是谭导?”   就连陆昭听了这个名字火气都散了大半,化妆间里试妆的几位演员也都跑了出来 。   只见剧组外走进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气质温和,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威严。   老顾没忍住爆了声粗口:“艹,这大牛怎么来了?”   谭闻,圈内顶尖导演,在电视剧的领域,这位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不过一年前谭闻就逐渐淡出影视圈,想要退休。   这次怎么来了剧组?   很快众人的疑惑便得到了解释。   陆昭看到谭闻身边跟了个人,看穿着打扮和胸牌,应该是程冕的其中一位助理。   助理解释道:“这位是谭导,相信大家都认识。从今天开始,谭导在我们剧组担任导演,和总监制。”   总监制三个字一出,制片人老顾面色微变,随即苦笑。   老顾还是好的。   剧组众人兴奋之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二楼看去。   二楼的楼梯处,张导呆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敬慕的笑,但这笑已经凝滞在了脸上,欲下不下,十分怪异。   谭导笑着向众人打招呼:“程总把我这把老骨头捞过来,希望不会给各位添麻烦啊。”   “不会不会。”老顾回过神来忙道,“您来了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众人也纷纷附和。   只有张导没动。   谭闻的资历远高于他。   现在谭闻来剧组担任了导演,同时担任总监制。   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总导演的位置名存实亡。   从今以后,他拍得每一场戏,都要谭闻点头才能过。谭闻要是觉得有问题,他就要不断返回重拍。   剧播出后,即使他总导演的职称打在屏幕最中央,也不会有人在意。   圈外人不会关心监制和导演的区别,所有人只会关心,这是谭闻复出后导的戏。   如果这部剧大火,所有人都只会以为这是谭闻的戏。   和他这个姓张的没有任何关系。   整个剧组因为谭闻的到来欢呼雀跃,只有张导僵着脸,从剧组走了出去。   化妆间里,乔亿侧眸调侃地看向陆昭:“现在什么感觉?”   陆昭在翻箱倒柜找纸笔,抬头道:“谭导啊!我可是看着他拍的剧长大的。看能不能去签个名。”   乔亿被他这反应逗笑了:“你光注意谭导了?别的呢?”   “你看没看到张导脸色。”陆昭“啧”了一声,“一个字,爽!”   乔亿失笑。   他倒是觉得,程冕能把谭导请过来,可不容易。   今早张导刚发了阴阳怪气的朋友圈,转脸谭导就来了剧组,哪那么巧的事。   程氏大厦外。   天上下了点小雨,助理打着伞送程冕出门:“十二点的会议,大概下午三点结束,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按照您的要求,晚上能回来。”   程冕正要坐进车子里,旁边传来了喊声:“程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保镖把冲过来的张导拦了个结实。   程冕停下脚步,站直身体朝保镖示意了一下。   张导被放开,发梢湿了点,略显狼狈。   但好歹也算个有点名气的导演,被这样一拦,他也恢复了点理智,脸上强挤出了一抹笑。   “程总,当初可是《剑山》这个项目找上我的吧?您现在一声招呼不打,把谭导找过来,是不是不合规矩?”   程冕没答话,静静听着张导说话。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不需要表示什么,仅仅拿出沉默,就会让人莫名觉得低了一头。   张导原本以为这些天剧组的事,陆昭没和程冕说。   但现在对上程冕漆黑的眸子,张导突然不确定了。   气势不自觉弱了下去,张导苦口婆心道:“程总,您也不是第一次出品这类项目。行业内的情况您也知道,那么大的项目,前期磨合是正常的。”   说着说着,张导逐渐开始理直气壮:“我们每个人都在合理范围内追求自己的利益,剧组哪个人不是?”   “磨合……”   程冕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短促地了一声。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导,冷声道:“你们怎么磨合我不管。”   张导迷茫中好像抓住了一丝希望。   却又听程冕道:“但是,你找错了重点。”   说完这句话,程冕坐进了车子。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张导脆弱的希望砸了个粉碎。   助理和保镖陆续上了车,扬长而去。   原本拥挤的大厦门前,恢复了安静。   张导独自站在原地,满目茫然。   重点?   这个几千万的项目不是重点吗?各自的署名权不是重点?版权归属不是重点?   突然,张导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击。 第9章 金表   化妆间里。   陆昭翻看着妖王独半的台词本。   他之所以选这个角色,就是因为独半在剧本里的是只孤独的花妖,人物关系相对简单,不存在什么大场面戏份。   另外这角色的人物变化也相对完整,并不单调,算是个有魅力的配角。   陆昭翘着二郎腿,吃着薯片,很快把这点台词背了个差不多。   见他这个样子,正在试装的乔亿笑道:“看你轻松的,我可麻烦了。”   “亿哥要对台词,我绝对随叫随到。”陆昭说。   “可算了吧你。”   化妆师看着两人打趣,笑了好一会儿。   乔亿做好了妆造,化妆师让张导过来看。   张导这次过来,态度好了不少,正常交流完乔亿的妆造,又破天荒询问了一下陆昭对拍摄时间的安排。   “时间先紧着亿哥,我配合他。”陆昭说。   “那好,我尽量排在白天。”张导说,临出门前又交代化妆师,“花妖的造型比较重要,妆造上多花点心思。”   说完张导离开了化妆间。   他和陆昭的矛盾几乎搬到了明面上,但不愧是在娱乐圈混出名头的人精,如今半点看不出问题。   陆昭也没多说什么,只感慨谭导的威力。   竟然能让这位张导好好说话。   看化妆师出去了,陆昭叹了口气,朝乔亿道:“幸亏消停了。”   没一会儿,化妆间的门又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个陌生男人,看着挺年轻,只有而是出头的样子。   身上穿了件夹克,带着股张扬气。   陆昭看了一眼。   他从穿着判断人身份的能力依旧不算强,但也看出来,这位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里的二世祖。   “你怎么来了?”开口招呼的是乔亿。   “你接了部新戏,我怎么能不来看看?”来人道。   乔亿转头对陆昭介绍:“周景,我男朋友。”   陆昭在前公司依稀听说过乔亿和周家的少爷有关系。   “周少好,我是陆昭。”   周景点了下头:“替我向程总问好。”   打了声招呼后,陆昭便带着小许自觉离开了化妆间。   中途老顾过来,神神秘秘拉着陆昭到角落里,说:“独半这个角色戏份少,但发挥性强,要不要让编剧给你加点戏份。”   陆昭看了他一眼,也神神秘秘朝老顾勾了勾手指。   老顾心领神会靠过去。   陆昭大声说:“我要加戏的话为什么不去演主角?”   老顾一拍脑袋:“是、是,是我糊涂了。”   谭导宣布了进组,对他这个制片人也有些影响。看到老张的境遇,他这个制片人难免也有点心虚,这才多此一举。   送走了老顾,周景也离开了剧组。   陆昭回到了化妆间,调侃道:“感情不错嘛亿哥,这才进组第一天,就特地来帮你撑腰啊。”   乔亿有点不好意思:“他年纪小,做事有点不周到,你别在意。”   陆昭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我拉你过来帮忙,周少不放心也正常。”   那位周少对乔亿带着点占有欲,陆昭大学学过心理学,对这点看得很清楚。   正儿八经谈恋爱,这样才是正常的。   像他和程冕那样,才是纯纯的上下属。   明天晚上就是时尚之夜,所以今天剧组收工很早。   陆昭也早早回了家。   他刚回家不久,玄关便传来点动静,是程冕回来了。   陆昭抬头看过去。   这人外套脱下放在了臂弯里,看起来有点累。   “出差了?”陆昭问。   “嗯。”程冕点了下头,把领带解下来放在一旁。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而后走到陆昭身边看了一眼。   陆昭没有摆弄积木,而是在研究新角色的剧本。   “新角色?”程冕问。   陆昭点头。   虽说这只是个戏份不多的配角,但毕竟依旧是他真正出演的第一个角色,陆昭还是很重视的。   “挺认真。”程冕说。   陆昭今天心情挺好,抬头看他:“你知道这只花妖为什么叫独半吗?”   程冕问:“为什么?”   “因为他只有一瓣花瓣。”陆昭说。   程冕认真点头。   陆昭盯着这人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个笑话。”   “……”程冕不为所动,没有任何要笑的意思。   陆昭反思,自己为什么要给程冕讲冷笑话。   真是脑子不清醒。   想到了白天的事,陆昭合上剧本问:“对了,你怎么想到请谭导过来?”   说着他又感叹一句:“你竟然能请到。”   程冕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早定好的。”   陆昭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和程冕都没吃东西,陆昭刚想订个餐,程冕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昭垂眸,看到了“姚力江”三个字。   程冕垂眸看了眼手机,走到阳台接通电话。   陆昭愣了两秒,一整天的好心情紧跟着回落。   前几天姚力江联系程冕,估计想让程冕帮忙。   这忙程冕帮没帮,陆昭不清楚,也没那么想打听。   而且……   姚一言最近回国的消息,程冕不知道清不清楚。   想了一会儿,陆昭便把这个问题丢到了脑后。   程冕当年可是要和姚一言联姻的人,和姚家当然有关系,这关系只要不舞到陆昭面前,他都可以无视。   程冕说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从阳台回来,问:“晚饭吃什么?”   陆昭手机上收到金茂发来的消息。   是张照片,入目是一片金色的“鸟窝”。   闪闪惹人爱:再给你看一眼。   闪闪惹人爱:马上就要染黑了TAT。   陆昭幸灾乐祸,乐不可支,一边在手机上回着消息,一边对程冕道:“没什么想吃的,你定吧。”   金茂一向很在意自己的头发,陆昭又聊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机。   结果一抬头便对上程冕的目光。   男人那双墨色的瞳仁,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问:“在和谁聊天?”   “同学。”陆昭被盯得不明所以,“明天回国。”   程冕没说什么。   晚餐后,陆昭本以为程冕今天出了趟差,大概率没兴趣做什么。   但是还是上演了一集奥特曼打小怪兽。   这人的坏毛病始终没改,食指用力扣着他的手指。   让陆昭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小怪兽可怜的爪爪,明明没有手指,却被强行按了出来。   当天晚上做梦,都是明天参加周年庆,结果他的手肿成了哆啦A梦的样子,非常可怕。   第二天一早,照例被热毛巾叫醒。   陆昭刚睁开眼,便掀开毛巾,率先看了看两只手。   还好,并没有真正肿起来。   程冕一如既往,站在衣帽间里。   “今晚周年庆,你去的吧?”陆昭问。   “大概。”程冕说,“看时间。”   看时间就是有可能去。   陆昭盘算了一下,今天要给程冕选个显眼点的配饰。   其实陆昭不太乐意参加类似的活动。   他认不清人,就算面前是位顶流,在他眼里和旁边的侍者也没什么区别,万一认不出来,平白得罪人。   还好大部分艺人在这种场合都会提前公布造型。   陆昭目光在玻璃柜里巡逻了两遍,伸手指向了角落里:“老公,今天你戴那个。”   听到陆昭的称呼,程冕微顿,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顺着陆昭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一块闪亮的金表。   纯金的表链,镶钻的表盘,从头到脚简单粗暴的展示着“我很贵”的事实。   程冕:“……”   这是长辈送的。   如果有可能,这块表根本不会出现在程冕的饰品柜里。   打开柜子,程冕朝这块金表伸出了手。   在手指即将触到金表时,不着痕迹地朝旁边移了半寸,想要拿起旁边的一块。   陆昭立马开始指挥:“不对不对,是金色那块。”   “……”程冕认命地把表拿了出来。   陆昭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程冕竖了个大拇指:“老公你戴这个好看。”   程冕并不信他的鬼话,但还是把这只闪到刺眼的腕表,戴在了手腕上。   今天不用去剧组,但越到晚上越忙。   快傍晚时,小许带着造型师过来,给陆昭做了个造型。   这种时期最容易发困,再加上早上起的有点早,陆昭很快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陆昭听到造型师和小许低声商量着什么:   “遮一下?”   “不行,衬衫是黑色的,粉底会蹭上去。”   “不低头也看不出来。”   然后陆昭感到后颈被碰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嘶。”陆昭立刻清醒过来。   “不好意思陆老师。”造型师连忙道歉。   “怎么回事?”陆昭有点迷茫地问。   小许和造型师面面相觑,有点尴尬。   陆昭只好自己转身看了一眼。   几枚微青的印记烙在后颈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陆昭自以为脸皮够厚,这会儿还是条件反射般的脸热了一下。   因为他职业特殊,程冕基本不会留下这些。   怎么那么巧偏偏在昨天搞了这出……   婚都结了,不丢人不丢人!   陆昭赶忙安慰自己。   虽然痕迹不是很明显,又有发尾当着,但在陆昭的要求下,化妆师还是浅浅扑了一层粉。   忙活完了造型,时间也差不多了,陆昭便赶往了场地。   路上小许发挥狗仔特长,把收集到的艺人造型照全发给了他。   等会儿小许不能实时跟着他,陆昭坐在车上,只能拿出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劲头来“背诵”。   入场前,小许问:“要等程影帝一起吗?”   “不了,他不一定去。”   能不能和程冕一起入场,陆昭并没有太在意。   他和程冕的真实关系在圈内又不是秘密,没人用“恩爱伴侣”的标准要求他们俩,要是真亲亲密密一起入场,才会惊掉媒体的眼睛。   这类场合,名气大的艺人入场顺序都是安排好的,而像程冕这种,则是无论什么时候来,主办方都非常欢迎。   陆昭自认没有在红毯上磨蹭的必要,在正式入场开始前,便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走了进去。   周围的媒体还在准备,红毯两侧还设了粉丝区。   陆昭瞥了一眼,看到了程冕的粉丝。   程冕在娱乐圈里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的粉丝数量当然比不上当红顶流,但粘性却极大。   在场的几乎都是死忠粉。   红毯外的小许也看到了粉丝区,高举着的“道长”两个字的灯牌,不由替陆昭捏了把汗。   现在程冕粉丝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红毯上的陆昭。   这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看到陆昭一个人进场,程冕的粉丝区传来一阵刺耳的嘘声。   “赶紧走赶紧走,不要停!”小许碎碎念,恨不得把自己的腿长陆昭身上。   红毯上穿着黑蓝色礼服,五官漂亮到凌厉的青年,却停下了脚步。   他有些狡黠的勾起嘴角,抬起手,大方且悠闲地朝程冕的粉丝招了招手。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程冕的粉丝区上方,出现了一层怨气。 第10章 周年庆   小许:“……”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经纪人杨甄说陆昭难搞。   挥手打招呼还不算完,这人单手插兜,看着粉丝,随意地问:“在等程冕啊?”   小许“啪”得一下捂住脸,竟然还闲聊起来了。   听到陆昭这句话,程冕的粉丝倒是升起了点期待。   粉程冕那么多年,不可谓不辛苦。   别人家的粉丝,那是掉进米缸的老鼠,做程冕的粉丝,那是去沙漠里当苦行僧。   别说粮了,连张照片都难得。   这次周年庆,只是放出主办方邀请程冕的消息,她们便忍不住赶了过来。   但是程冕不一定到。   现在听到陆昭的话,这群粉丝表面冷若冰霜,几乎在脸上写着“快走,不想看见你!”,但耳朵却悄无声息地支棱起来。   “程冕他……”陆昭拖着长腔。   粉丝们的眼睛肉眼可见的亮了起来,挂满了期待。   “可是他没说来不来啊?”陆昭无辜道。   粉丝:“……”   粉丝气得差点把灯牌扔过去。   前面的老粉把人拦住:“冷静、冷静!毕竟是道长的人,出了事丢的是道长的脸!”   陆昭释放完了恶趣味,这才继续往前走。   虽然讨厌,但有一说一的确长得好看。   有粉丝一边生气一边忍不住咔咔拍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拍了好多陆昭。   于是振振有词:“等我把他p丑了发微博。”   旁边的人歪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你给我发一份。”   说完感觉偏离了立场,又尴尬补充:“我帮你p,减轻一下你的工作。”   照片一会儿就传了一遍。   粉丝区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低头暗戳戳舔着屏幕,哦不,是在P图。   P着P着,有人“卧槽”了一声。   众人凑过去。   只见屏幕上的青年侧脸清隽,眉眼秾丽,嘴角的笑容漂亮又恶劣。   而在他偏头的一瞬间,后颈露出几块浅淡的红痕。   众粉丝:“……”   可恶啊!   陆昭心情很好地走到了红毯尽头。   他倒是不担心刚刚那一幕被媒体拍到。   和程冕有关的消息,拍到了也不一定能发,聪明的媒体早就省着力气干别的了。   场地里的人不多。   陆昭进场时脚步顿了两下,察觉到红毯尽头的一块地砖有些活动,红毯下压着点凸起的东西,有些滑。   他和工作人员说了一声,便进了场。   程氏大厦下。   程冕坐进了车子。   前座的杨甄看了一眼他的手腕。   程冕看了眼时间,道:“去周年庆。”   杨甄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程冕的手腕:“不是,你就这样去?”   “有问题?”程冕挑眉。   杨甄默默转过头。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这种场合程冕只要出席就是给主办方面子,自然不用费尽心思再精心做个造型。   只是……   杨甄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程冕手腕上那块足以闪瞎人眼的腕表。   程冕:“……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杨甄昧着良心说,“陆昭选的吧,挺好的。”   他这是说反话。   但不知哪句拍对了马屁,程冕竟然点了下头,说:“是。”   活动场地里。   压轴的明星也已经入场了,场内一片热闹。   陆昭在圈里熟人不多,但由于程冕的关系,倒是很多圈外人过来打两声招呼。   但陆昭竟然在晚宴见到了个意外的人。   姚一言。   会场中间放着一架钢琴,姚一言正坐在钢琴前演奏。   国外巡演之后,这还是姚一言第一次参加国内的活动。   陆昭站在不远处看着。   姚一言过来,程冕知道吗?   算了,管他知不知道。   正要转身离开,姚一言朝陆昭看过来,露了个笑。   在场没人知道陆昭和姚一言的关系,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个普通的笑。   陆昭却一眼看出了姚一言的挑衅。   他停下脚步,继续驻足观赏。   一曲结束后,陆昭站在观赏者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鼓起了掌。   姚一言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欣赏完姚一言的脸色,场外刚巧传来一阵呼声:“道长!!”   “程冕!!”   会场中的人先是下意识看向场外,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陆昭。   陆昭腹诽了两句,走向红毯入口准备接人。   场外的呼声持久不散,看不出那么一小撮人能那么有活力。   陆昭一边走过去,一边觉得自己早上真是多虑了。   就这个阵仗,没有那块闪瞎眼的手表,他也能认出程冕。   入口处也有人在看热闹。   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从签名墙后跑出来,跑到红毯尽头,踩到了裙子丝带,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陆昭立马想到红毯下那块碎裂活动的地砖,连忙跨了一步过去,想要接住小女孩。   但步子太大,脚底踩到块凸起的东西。   视线一阵反转。   小女孩摔到陆昭怀里,陆昭双手护着小孩,结结实实砸到了地上。   成年人和孩子摔倒的量级截然不同。   周围一阵惊呼,所有目光都朝着陆昭看过来。   女孩以为自己闯祸了,吓了一跳,连忙跑开了。   陆昭膝盖隔着毯子砸在碎裂的瓷砖上,疼得皱着脸。   还没等他回过神。   场外红毯边的粉丝区,传来了阵阵嬉笑。   “我靠谁摔了?”   “陆昭摔了?”   笑声不算恶意,但带着熟悉的嘘声。   陆昭咬牙。   他从小到大摔摔打打惯了,也不是那么在意所谓的丢脸。   但是,他不想在特定的一些人面前丢脸。   比如程冕的粉丝。   比如姚一言。   身边传来脚步声,陆昭一抬眼看到早上那块足以闪瞎人眼的腕表。   陆昭心想,我气死你们。   他伸手抓住了男人带着金表的手腕,恶劣道:“老公,疼。”   现场突然一静。   和刚刚的嘲笑与惊呼不同,骤然陷入了全然的安静。   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另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   陆昭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另一只同样款式的金色腕表。   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灯光亮的晃眼,让人一瞬间恍惚。尴尬尚未降临,但那种始终萦绕在梦境里的恐慌,以无法阻挡的方式,迅速笼罩在陆昭身上。   他又认错了。   程冕站在场地入口,面色很冷。   周身气息近乎冷到结霜。   看到自己的伴侣,在大庭广众下叫另一个人“老公”。   这事说轻松轻松,说严肃也严肃。   周围有人想活跃气氛,但程冕的脸色,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气氛凝滞之下,有些隐秘的幸灾乐祸便冒了出来。   陆昭咬住下唇,忍着膝盖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周围幸灾乐祸的气息更胜,下一秒却顿住。   冷淡的男人快步走到陆昭身边。   他伸手将陆昭抓在别人手腕上的手指捏开,牢牢拢在自己掌心。   另一只手则单手扣住陆昭的腰,将人带了起来,揽在自己身边,没有松手。   “不好意思。”熟悉的冷淡声调从陆昭头顶降下,“我爱人喝醉了。”   一句话便打破了僵局。   “我爱人”三个字,笃定且充满占有,让看戏的人纷纷一呆。   一群人缓缓围到陆昭身边,嘘寒问暖。   “陆老师没事吧?”   “唉,你看这个毯子,就是绊脚。”   “哟,下面怎么还有块地砖活动了!”   刚刚摔倒的小女孩的父母也过来了,带着孩子来道谢。   陆昭全程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直到刚刚被他认错男人小声问了一句:“陆昭,没事吧?”   声音很熟悉,陆昭一愣,反应过来:“金茂?”   金茂笑着打圆场:”你可吓死我了,老同学见面,也不至于开那么大个玩笑吧?”   气氛更轻松了起来。   有人跟着打趣:“陆老师和金先生是校友?”   “金先生的学校在国外挺有名是吧?”   “没想到陆老师师出名门啊……”   “金茂你头发……”陆昭脸上终于能露出点笑容。   但话没说完,他便感觉腰上箍着的手骤然一紧。   陆昭抬头看过去,看到程冕的目光放在金茂的手腕上。   金茂手上,带着块几乎和他如出一辙的腕表。   宴会继续,陆昭被程冕带着入场。   气氛恢复如常,想看好戏的人只能失望。   程冕自进场后便没有松开陆昭,全场一直将陆昭带在身边。   陆昭却没那么好受。   程冕不是一直带着他,而是……一直箍着他。   有力的手臂一直放在腰间,让他移不开半寸,手指的力道隔着礼服压得他腰侧发疼。   贴着程冕沁凉的西装布料,陆昭心底的恐慌还没完全散去,便又笼罩在男人身上那股危险的、冰冷的气息中。   陆昭挣了一下。   程冕放下酒杯,黑色的瞳仁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他没放手,只是问:“去哪?” 第11章 吵架   “我去趟洗手间。”陆昭声音很低。   程冕依旧没松手:“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去。”陆昭抬头看着他,没有让步。   程冕黑眸盯着他,没有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半晌后,程冕极为缓慢地松开手臂,道:“早点回来。”   陆昭这才感觉,自己恢复了呼吸的功能。   他克制住揉按腰间勒痛的冲动,快步走向洗手间。   进入洗手间后,金茂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担忧地看他:“你还好吧?”   陆昭脸色苍白。   他垂眸看了眼金茂手腕上的表,扯出了个笑:“这表还真是你的风格。”   金茂快麻了:“我哪想到……”   话还没说完,陆昭推开他,猛地冲进了隔间。   很快隔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金茂下了一跳,连忙去拿纸巾:“回国两年,你这怎么还严重了?没接着看医生?”   陆昭手臂伸出隔间挥了两下,示意金茂别进来。   等待肠胃的抽搐停下,他这才伸手接过金茂准备好的纸巾和水。   陆昭已经有两年没这样吐过了。   他还算平静,回到洗手池边洗了把脸。   “你的那个,妆。”金茂提醒。   “本来就没画多少,卸了拉倒。”   又咳了一声,压下嗓子里的灼痛。   陆昭这才看向金茂,问:“怎么下了飞机就来这边?”   “路上遇到了人邀请。”金茂有点后悔,“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这下变成惊吓了。”   陆昭笑了一声。   他没办法埋怨金茂过来让自己认错,甚至有点庆幸,认错的是金茂,不是其他什么陌生人。   金茂一脸心有余悸:“我要吓死了。”   “我都没死呢,你吓什么?”陆昭说。   “你对象看我的眼神,仿佛要杀了我。”金茂说。   陆昭脸上的笑收了收:“男人嘛。”   没再洗手间停留,稍稍整理了一下,陆昭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多久,陆昭便看到走廊尽头的程冕。   男人朝这边走过来,伸手牵住陆昭的手。   即使结婚快两年,但陆昭和程冕很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尤其是在外面。   手腕一被扣住,陆昭下意识往回抽了一下。   回应他的是无法撼动的力道。   程冕目光越过陆昭,看向他身后。   陆昭见状介绍道:“我大学同学,昨天说要回国的那个。”   程冕没说话,只冷淡点了下头,而后伸手抚向陆昭冰凉的脸颊。   陆昭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黑眸晦暗,深不见底。   不知为何,陆昭后颈的寒毛一瞬间都炸了起来。   宴会还没结束,两人又回到了会场。   程冕好不容易到场,主持人邀请程冕上台讲话,陆昭等在台下,获得了片刻轻松。   但很快,他耳边传来一声笑。   陆昭转头看了一眼,是姚一言。   姚一言一边看着台上鼓掌,一边轻声对他说:“妈和我说,你有次连她都认错了,我还不信……”   “你想说什么?”陆昭看着台上。   “你这替身当的。”姚一言开玩笑般说,“如果是我来做,至少不会把人认错。”   陆昭笑了一声,感觉有些讽刺。   很快程冕下了台,朝两人走过来。   “程总,好久不见。”姚一言笑着打招呼。   “嗯。”程冕浅浅点了下头。   陆昭看着两人的互动,没有说话。   没再宴会呆多久,程冕便带着陆昭中途离开。   车子早就等在外面。   陆昭打开门进了后座,他想着等会和程冕同坐在车厢里,自己要说什么。   但是另一侧的车门却没开。   程冕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司机吓了一跳。   陆昭也是一愣。   “董事长您……”司机问。   程冕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这是程冕第一次,在自己的专车上坐副驾。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车外,杨甄跑过来,没多想就去开副驾的门。   刚打开便又“卧槽”一声,把门关上。   他看看副驾,又看看只做了一个人的后座,朝司机挥挥手,示意自己打车回去。   车子开动起来,载着一整车冰冷的气息。   陆昭孤零零呆在后座。   他坐在着个配饰精致,甚至算得上轻奢的车子里,觉得还不如在外面步行舒适。   前座的程冕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冷淡的背影。   陆昭捏了捏手指,解释:“金茂过来是临时决定的,我不是故意把你认错的。”   说到这里,陆昭喉咙还是哽了哽,不正常地痉挛着。   陆昭深吸口气,忍住这阵痉挛。   他告诉自己,没事的。   说出来也没事的。   陆昭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我……”   “咔嗒”一声,是表链解开的声音。   前座的人抬了下手,把手腕上的表,扔到了车载垃圾桶里。   金灿灿的腕表,被嫌弃地丢了过去,孤零零躺在黑色的垃圾桶中。   车窗外的霓虹灯照进来,镶着钻的表盘,在灯光折射下,发出破碎般的光芒。   陆昭突然闭了嘴。   瞬间没了说话的冲动。   这一瞬,他耳边甚至响起姚太太歇斯底里的叫声。   “……我才是你妈!”   “你是不是有病?怎么能把你亲妈都认错?”   心情一瞬间抽离,甚至有点滑稽。   陆昭有点想笑。   谁能接受被亲近的人认错呢?   他怎么会以为程冕会不在意?   程冕不会像姚太太那样歇斯底里。   但是把表扔开,可能就是程冕的歇斯底里。   可惜,他就是认不出来。   即使是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车内一路安静,停在了公寓楼下。   陆昭全然冷静下来,出了电梯,打开家门走进去。   程冕同样一路沉默。   进门之后,灯还没开,程冕的手机先响了。   程冕把手机拿出来。   一室黑暗中,点亮的手机屏幕上,“姚力江”三个字非常显眼。   程冕动作顿了顿,没有换鞋,打开门,准备退到走廊上接电话。   陆昭笑了一声。   程冕朝他看过来。   陆昭靠在玄关,漫不经心道:“程冕,你这样有意思吗?不满意离婚就是。”   程冕整个人愣住。   手机铃声,在黑暗又空旷的室内回荡了一轮,才被人按灭。   “你说什么?”男人怔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句短促到急切的问话:“为什么要离婚?”   陆昭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有点冲动。   他转身脱掉礼服,套了件外套要出门:“我出去冷静一下。”   程冕手臂撑在门框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低头,黑眸盯着陆昭。   近乎执拗地重复道:“为什么要离婚?”   陆昭还是第一次见到程冕这样。   但这会儿他压着的火气蹿了上来,还带着宴会上残余的恐慌:“你他妈还问我为什么要离婚?闪开。”   他推开程冕的手臂,却被扣住了手腕。   “要去哪?”   门板“砰”的一声,在陆昭面前关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宴会上那股冷且危险的气息又冒了出来,不加掩饰,甚至张牙舞爪的将陆昭笼罩起来。   “别他妈碰我!”   陆昭用力甩了下手腕,却被人扣着压在了门上。   男人的身体随之压上来:“你想去哪?”   “我不想和你吵。”陆昭努力挣扎着,伸手去开门。   他脚尖刚踏出门框,腰却被揽住。   挣扎间一个踉跄。   陆昭额头差点磕到柜子。   程冕一顿,目光落在他差点磕伤的额头,浑身冷气尽退。   陆昭彻底火了:“你他妈想打架吗你?”   程冕嘴唇动了动,缓缓收了手上力道。   他松开手指,借着门外走廊里的光,能看到陆昭手腕上深刻的指印。   陆昭转身要出门。   程冕拉住他,这次拽住的是衣服袖口,力道并不重。   ”等等。”他按着陆昭的肩膀,把人推到门里。   争执一通,男人额发有些散乱,身上带着些说不出的挫败。   他哑声道:“离婚的事……再说。”   “今天,你别走,我出去。”   陆昭愣了两秒,没想到他这样说。   缓慢而坚定地把陆昭推回客厅,程冕转身回了玄关。   关门前,他又转头看向陆昭:“你待在家里。”   房门关闭,挡住了走廊灯光。   四处又陷入黑暗。   陆昭在客厅呆站了几分钟,骂了声操,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   黑暗裹进来。   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和窗外的车流声交错响着。   陆昭手臂搭在眼睛上,理智渐渐回笼,疲惫却渐渐涌了上来。   这还是他和程冕第一次吵架。   他没想到,提起离婚,程冕反应会那么大。   他今天的确有些失控。   一直隐藏的秘密,在大庭广众下差点被揭破,梦境中的恐慌流进现实,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今天的确做的不对。   他不该提离婚,至少要等程冕先提。   陆昭想到姚一言说的话。   “如果是我来做,至少不会把人认错。”   姚一言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实际上陆昭这“替身”当得始终有些小心翼翼。   照理来说,这不应该。   因为在程冕面前,这张脸理应是他最大的倚仗。   但如果,还有一个代替品可以选呢?   很不幸,自己是不是和程冕的白月光长得像,陆昭不知道。   但是老天开了个玩笑,他和姚一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有些相似。   意识缓缓下沉。   陆昭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白天。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   起来时身上骨节“咔吧咔吧”响了一通,他一迈步,膝盖碰到茶几,顿时一阵疼痛。   陆昭又坐回沙发,揉了下膝盖。   不用说,肯定青了。   刚刚茶几上有个袋子被碰掉,他弯腰看了一眼,发现刚好踢到了缝隙里。   实在懒得理会,陆昭起身去洗漱。   回来时,门边的智能门铃响了。   这大早上谁会过来?   陆昭接通门铃,小区保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陆先生,小区外有人找您,您看看认不认识,我好放行。”   然后画面转了一下,露出一个中年人有些苍老的面容。   陆昭擦着头发,心想就算是熟人他也认不出来。   他刚想问这人是谁,就见屏幕里有些畏缩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说:“我就不上去了,把东西放这吧。”   陆昭一愣,丢掉毛巾趴到门铃前:“等、等会儿!让他过来。不,我这就下去!” 第12章 养父   陆昭弯腰帮人拿好拖鞋:“快进来坐。”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看着面前的门,陆昌有些退缩。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进来?”陆昭笑道。   “这箱子……有点脏,放外面……”陆昌又说。   但他还没说完,陆昭就抱起了箱子。   客厅里茶几还歪着,陆昭连忙过去摆正,顺手把下面的塑料袋捡起来放一边。   他转头想招呼陆昌,但一句“爸”却卡在了喉咙里。   最终只道:“……你坐。”   陆昌想推辞,还是被陆昭拉着坐下。   “什么时候来这边的,怎么不告诉我?”陆昭倒了杯热水,笑着问。   “来进货,顺便来看看。”陆昌说。   说完又补充,“你……田姨,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陆昭看看一旁的箱子,笑着说:“嗯,上次寄的东西我也收到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昌赧然。   “那个……”陆昭又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田姨身体还好吗,还有你,别太累了。”   “还好,还好。”陆昌说。   说着他站起身:“我就不坐了,这就走,外面车还等着。”   “等一下。”陆昭连忙转身。   他想说:“再坐一会儿没关系,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但终究没说出来,只道:“我有点东西给你们。”   说着他快步跑上楼,先到柜子里拿了两个厚厚的信封出来,又翻找了一下身上的现金,拿了个袋子裹住,和信封装在一起。   一边下楼,陆昭一边打开信封,强行扬起嘴角道:“姚一言最近回国了。”   客厅里站着的人抬头看过来,听到这句话,苍老的眼睛里有点希冀。   “他在国外巡演,这是我找人拍的照片。”   陆昭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几张,递给陆昌。   里面每一张都是姚一言钢琴演出的照片。   陆昌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手接过了照片。   陆昭没多看,把剩下的都塞进袋子里:“这里面都是,原本想给你们送过去的,但是最近有点忙。”   陆昌还拿着照片。   陆昭把袋子递过去,笑着说:“带回去,给田姨也看看。”   陆昌执意要走,陆昭送他下楼。   看看周围的环境,陆昌说:“挺好的,还是别送了,你现在身份是不是不方便?”   “哪有那么多事。”陆昭带着陆昌往小区门口走。   走动间,陆昌手里袋子没拎稳,一下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除了照片,还有一沓现金。   一片粉红,躺在了两人之间。   看着地上的东西,陆昌脚步停住。   他看看陆昭,又看看地上的钱,嘴唇抖了一下:“我……我不是来要钱的。”   陆昭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之前给你们打钱,你们都没收。”   他弯腰把地上的钞票和照片都整理好,放进袋子里,再次递给陆昌。   这次陆昌没伸手。   陆昭低头笑了一下:“……田姨她胃不好,血压还高,经常要去开药。你腰椎间盘突出,理货的重活干不了。我不能回去,以后雇个人在店里帮忙吧。”   陆昌没有动,陆昭把袋子塞到了他手里。   把陆昌送出小区,外面等着辆拉货的卡车,开车的是以前的邻居。   陆昭和邻居说了两句话,让他带陆昌把钱存上。   车子发动,陆昭朝着车窗挥挥手。   等卡车上了路,走远,陆昭才转身回去。   进了门,他坐到陆昌送来的箱子旁,拿着美工刀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还是那些东西。   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零食。   那么多年过去,陆昭的口味已经变了很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极度怀念这些东西,因此从姚家跑了很多次。   那时候姚力江对他这位亲生儿子还没死心,想趁着生日,对外宣布他的身份。   但生日越靠近,姚力江和姚太太的压力越大。   甚至吃饭的时候,会用筷子打他的手,让他姿势“优雅”一点;更会冷不丁指责他的坐姿,乃至说话的腔调。   陆昭烦得要死,每次都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   时间久了,偶尔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垃圾得不像样子。   后来他才知道,姚家刚跻身上流社会不久,急需摆脱“暴发户”的形象。   然而在生日当天晚上,就在宴会开始前,姚一言冒着雨跑了回来。   陆昭还记得那天晚上。   姚一言浑身湿漉漉的站在玄关。   家里佣人叫了声“少爷”。   姚太太转头看到姚一言,崩溃到失声痛哭,当场把姚一言揽进怀里。   姚力江也从楼上下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陆昭当时没什么想法,看着这一家三口,心里甚至有点轻松。   耐心等他们宣泄完情绪,陆昭开口问:“他回来了,那我回去了?”   外面宾客已经三三两两到来,姚家里乱作一团。   姚力江很焦急,当场给了陆昭一巴掌:“你是老子的种,老老实实给我上楼呆着,什么时候让你下来你再滚下来。”   一巴掌把陆昭的火打了出来。   “去你大爷的。”陆昭骂了一句,直接掀开姚力江从姚家跑了出去。   这次陆昭成功了。   他身份证依旧被扣着,但是冒雨打了辆黑车,一路从市里回到了他从小长大的小县城。   看到那条熟悉的巷子、小卖部颜色剥落的招牌,陆昭的心情甚至是雀跃的。   他下了车跑回到家门前,小卖部的门关着。   在雨里等了好一会儿,陆昭看到他妈打着伞从远处跑过来,看到他,愣了好一会儿。   陆昭喉咙哽了好一会儿,他喊了一声:“妈!”   一张嘴,咸涩的雨水直往嘴里灌。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前:“怎么这样回来了?”   “连把伞都不打?”   “你说你,就站在外面淋,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感冒了怎么办?”   那时候陆昭想,死了他也不怕。   进了熟悉的铺子,从窄小的楼梯上了楼。   陆昭浑身都缓缓舒适起来。   他打开门进了客厅,看到客厅中央摆着大的生日蛋糕。   陆昭下意识雀跃了一瞬,以为给是自己的。   平时他生日只有一碗面,很少有蛋糕。   他看了好几眼蛋糕,这才被母亲推着进了浴室。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手里被塞了一碗热姜汤。   顶着毛巾走向自己熟悉的房间,耳边那些尖利的、带着嫌弃的话语缓缓褪去,陆昭感觉这就像是从前的每一个暑假。   他和朋友跑出去疯玩,淋了雨回家被妈妈唠叨。   然后捏着嗓子被灌下一碗又烫又辣的姜汤。   直到他打开房门,闭着眼坐向自己书桌前的椅子。   一下坐了个空。   他掀开头顶的毛巾看了一眼,发现房间里的格局变了。   曾经熟悉的东西也不见了,换上了些陌生的配饰。   闹了一晚上,陆昭很累。   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床铺,他犹豫着要不要躺上去。   现在,这好像是别人的房间。   陆昭突然明白,外面的蛋糕,应该也不是给他准备的。   但是家里只有这一间房,姚一言肯定要住这里。   蛋糕……   爸妈不知道他回来,愿意给姚一言过生日,也是正常的。   没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端了碗热腾腾的面。   “晚上没吃饭吧?快吃点东西垫垫。”   陆昭把碗接过来,吃第一口便像往常一样输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道:“好吃!”   然后便低头把面吃了个精光,汤都没剩下。   吃完面,胃里的熨帖又给了人勇气。   陆昭靠在椅子里,抬头看向母亲,想问:“妈,我不走了行吗?”   但是母亲没回他的话。   在门边踌躇半晌,问:“雨那么大,小言跑出去了,你回来时见到他了吗?”   一声长而怪异的耳鸣刺了进来,陆昭瞬间想到姚家三口人抱在一起的样子。   像是隔了一层水膜,陆昭听到自己缓慢地回话:“哦,他……他没事,我出来时,看到他在姚家。”   母亲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瞬。   陆昭听见自己说:“——我累了,想睡会觉。”   母亲应了一声,出门前却转身看着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欲言又止。   可能也问出来了。   问姚一言还回来吗?   但陆昭记不太清了。   那天陆昭没有在床上睡,只窝在了书桌前,趴着睡了一晚。   也是那天,陆昭知道,不是他逃回来了就可以。   事情一旦发生,就怎么也回不去了。   那天宴会姚一言应该表现得很好,姚家似乎明白,他们更需要姚一言那样的孩子。   而陆昭整个高三都呆在学校,趁每天晚上和假期出去打工。   后来他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联系上了一位导师,申请到奖学金,便孤身一人跑到了和姚家、陆家都不相干的地方。   中间姚一言经常找他麻烦,耍些小手段。   陆昭看在眼里,并不是很想理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明是陌生人,他和姚一言却被摆在了同一架天平上。连亲生父母的在意,都需要竞争才能得到。   姚一言更怕失去,所以争取得更用力。   陆昭只觉得讽刺。   拆开条脆心巧克力当早餐,陆昭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更讽刺的是,当个替身,他都要和姚一言竞争上岗。   程冕大抵和他的“父母们”一样,坐在评委席上,随时在他和姚一言之间摇摆、挑选,一旦不顺心,便可以换一个。   陆昭很恶心这种被选择的感觉,但多年下来多少也习惯了。   和程冕结婚,是陆昭做过最冲动的一件事,应该也是他唯一“赢”的一次。   虽然胜利很短暂。   但离婚是他先提的,真要走人时,多少能让他不那么狼狈。 第13章 制片人   随便吃了点东西,陆昭赶着时间去了剧组。   今天没他的戏份,但是要拍定妆。   剧组气氛并没什么不同,看来程冕那边把舆论控制得很好,昨晚他在宴会上摔了一跤,并认错人的事并没有发酵起来。   乔亿在换衣间,陆昭来得有点晚,敲门说了一声也进去了。   拎起妖王独半的服装看了一眼,陆昭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没忍住吐槽:“这衣服,跟穿了个彩虹在身上有什么区别?”   他表情生动,乔亿没忍住笑了出声:“注意下人设啊,花妖陛下。”   这衣服一个人肯定穿不好,陆昭无奈摇摇头,等会准备叫人进来帮忙。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换掉牛仔裤时,膝盖上的淤伤显露出来,青紫一片。   乔亿吓了一跳:“摔了?怎么伤那么厉害?”   “小事。”陆昭没在意,套上戏服,叫了工作人员过来整理身上飘飘扬扬的带子。   定妆照拍得很顺利,剧组留存了一版,把其他版本发给了演员。   《剑山》从筹拍到现在,小道消息不少,关于演员的消息也透露了大半。   为了后期的宣传造势,剧组也没让演员完全保密。   陆昭歪在化妆间冲浪的时候,听到了微博消息提示音,点开才发现乔亿发了几张照片上去。   两张是不算太正式的定妆,还有一张是趁陆昭不注意偷拍的合照。   乔亿在镜头前比了个V,后面是陆昭穿着色彩艳丽的长袍靠在化妆台上打游戏的样子。   “沉迷游戏的傻弟弟,剧组颜值担当。”   乔亿微博活粉数量很高,一看他爆照立刻围了过来。   “亿崽终于营业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定妆照吗?是《剑山》吗!”   “果然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做朋友!亿崽的弟弟也那么绝吗!”   “弟弟还在玩手机,完全不知道被拍了哈哈哈笑死!”   “艹,定妆照里弟弟好攻,结果下了场是个爱打游戏的小屁孩?”   “悄咪咪问一下,弟弟成年了吗[羞涩]?”   “楼上醒醒,弟弟已经结婚了,对象是我[狗头]。”   “楼上真的醒醒(晃肩膀),你去查查弟弟对象是谁……”   陆昭的颜值很能打,稍带攻击性的五官,刚好压住了身上服装夸张的颜色,凌厉而不显得浮夸。   很快便有粉丝顺着摸到陆昭的微博,这一波下来,至少陆昭颜粉涨了不少。   “谢了啊亿哥。”陆昭说。   “谢什么,我能演这个角色还多谢你呢。”乔亿道。   陆昭笑笑,以他和乔亿的关系也不用多说什么。   今天拍摄任务比较松,陆昭看完几场戏后,和乔亿一起吃了个饭,然后才回家。   开门前,陆昭动作顿了顿。   推开门,看到屋里灯是关着的,陆昭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程冕还没回来。   想想也是,先是被他认错。   然后他这个乙方又大言不惭,率先提出了终止合作。   程冕大概气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打开灯,往沙发上一瘫,陆昭这才皱皱眉,“嘶”了一声。   他把受伤的那条腿放在扶手上,卷起裤腿看了看。   过了一整天,淤青肿得更吓人了。   陆昭后知后觉想要去找药箱,瘸着腿爬下沙发时,目光却被茶几上的塑料袋吸引。   这袋子他早上起来就看到了,中途还碰到了地上,又拿起来,不过一直没打开看。   陆昭伸手拿过白色袋子,打开一看,愣住。   里面是一盒药油,还有一管药膏。   这东西……应该不是他买的吧?   所以,程冕……昨天晚上回来过?   捏着药膏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陆昭觉得他可能是回来拿换洗衣物。   顺便……带了点药。   看了一会儿,陆昭把药又塞回袋子里,卷着裤腿翻箱倒柜,把自己的药箱找了出来。   他找到一瓶制跌打损伤的药,打开刚要用,低头一看,过期了。   陆昭骂了声艹。   看看手里这瓶过期的药油,再看看桌上袋子里那瓶全新的。   纠结半晌,陆昭梗着脖子把过期的那瓶糊到膝盖上。   反正不是吃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昭翘着腿,又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   整个客厅都是过期药油刺鼻的味道。   第二天陆昭洗了两遍澡,才隐约把那味道洗下去。   今天排了他的戏,谭导也在场,因此陆昭很认真。   这场戏是主角秦风闯进妖王的地盘,也是妖王第一次出场。   “喂,你踩到我叶子了。”慵懒的腔调响起,尾音带了点含混,听得人耳尖发麻。   秦风下意识后退。   那声音又“啧”了一声,“让你踩掉了。”   收音将这句话回放了一遍,听得在场很多人忍不住红了耳朵。   不少人有些吃惊的看着场内。   陆昭演秦风的那两场并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但现在作为妖王独半上场,气场却一下涨了起来,看得人心惊。   那边导演喊了声:“很好,这场过。秦风去补下妆。”   陆昭松开手,乔亿立刻揉了下耳朵:“你这台词。”   “怎么样?”陆昭有点得意,“我上学时台词满分。”   场外谭导走到监视器前,看了一会儿。   谭导迟迟没有说话,周围又静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谭导突然道:“小陆,我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周围众人朝陆昭看过去。   这话让人心底有点犯嘀咕,不少人想到陆昭和程冕之间的传言。   谭导见的是白月光还是陆昭,这还说不定呢。   陆昭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在毕业典礼上,我和好多同学去找您要过签名。”   谭导恍然:“我记得你,你是霍顿戏剧学院那年的优秀毕业生。”   这是陆昭的学历第一次在剧组提起。   又拍了两场,去洗手间遇到谭导,又闲聊了两句:“你戏感不错,台词也好,毕业这两年没演戏吗?”   陆昭笑笑,没多谈,只道:“没什么好的机会。”   谭导大概知道圈里现状,也没多问。   临离开时,他拍了下脑袋,转身对陆昭说:“人老了容易忘事。程冕之前找我时,说你对做制片人感兴趣,让我进组之后带带你。等会有个小会,正好你过来一起听一下。”   水龙头开着。   清亮的水柱哗哗浇在陆昭手上。   陆昭愣了几秒,才回过神,连忙答应:“好,我这就过来。”   说是个小型会议,其实是制作组讨论一些经费相关的问题。   陆昭坐在谭导身后,手上记录着会议的重点,脑子里却分出了一根神经。   制片人……   那天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那家伙什么时候和谭导提的?   忙到中午吃了顿饭,下午又拍了几场戏。   晚上即将收工前,陆昭看了眼手机,看到“姚一言回国”的消息上了热搜。   这段时间姚一言巡演结束,但一直没在国内露面。   前几天的时尚之夜,刚好走完这个流程。   陆昭没点开话题,退出微博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但他看到另一个话题又挂上了热搜的尾巴——#姚一言 修罗场#。   点进去,不出陆昭所料,这话题把他也扯了进去。   热门微博是个营销号,透露出一条小道消息:姚一言要参加恋综《我们的回忆》,同期节目组还请了C姓大佬,这凑到一起,可不妥妥的修罗场。 第14章 婚约   这条微博只提了姚一言的名字,然后隐晦提了下程冕。   作为程冕伴侣的陆昭直接模糊了过去,乍一看像是姚一言和程冕要去参加恋综。   “修罗场”这三个字又激起了网友的兴趣,开始考古。   广场上立刻有人科普当年的往事。   程冕演的唯一一部电影《除魔》爆红时,他只接过一场采访。   主持人询问:“怎么想起来进圈演戏?”   当时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程冕,身上冰冷的气场已经初具雏形。   他抬眸瞥了眼镜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似乎身边有人提醒了一句。   他才稍稍偏移了下视线,道:“和人约好的。”   主持人来了劲儿:“是喜欢的人吗?”   镜头前的程冕又顿住了,微微垂下眸子,一片冷硬的沉默。   主持人以为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话题,刚想打个哈哈揭过去,却见面前的少年极轻地点了下头:“是。”   这段采访当年在网上疯传,每个沉浸在电影里的粉丝,看完都恨不得抱着手机跳楼。   所以,从一开始所有人都知道,程冕有个喜欢的人。   而在后来,得知程冕是程氏集团掌舵者后,这份自降身价进入演艺圈的承诺,便更加戳心。   程冕只演了一部戏便退圈,也有人猜测,是因为他的那份恋情无疾而终。   又过了两年,陆昭回国,出道。   下飞机时,两人偶遇。   当时的程冕已经彻底站在了山巅,裹着一身风雪,仿佛电影里那个无情无爱的道长蹦了出来。   陆昭跟在经纪人身后,走普通通道。   程冕带着一群助理和保镖,走向早准备好的绿色通道。   擦肩而过时,程冕脚步停了下来,看向身侧容貌张扬的青年。   他一看便看了很久。   久到陆昭也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询问:“先生,我们见过吗?”   ……   周围路人拍下了这张对视,传到了网上。   那一年,有人传言程家的长辈对程冕催婚,程氏有和别家联姻的计划。   这张照片爆出来时,所有人都因为照片上程冕的眼神心惊,甚至讨论陆昭是不是就是程冕曾经喜欢的人。   但很快有人将陆昭的身世扒了个底朝天——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县城,和程家的继承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又有一些“知情人士”爆料,说陆昭估计和程冕喜欢的人有点像。   再加上当时在现场的人,复述出陆昭问的那句话,证明两人并不认识。   而后另一张和程冕有关的合照,压过机场的这次对视,迅速占据了各大平台。   那是程冕和姚力江在某场宴会上的照片。   照片上,两人相谈甚欢。   程冕朝着姚力江微微点头,姚一言站在姚力江身后,乖巧笑着。   程家要和姚家联姻的消息,被这张照片盖了章。   姚一言的身份又被一顿细扒。   微妙的是,这位姚家的小公子,和陆昭真的有些相似。   舆论当即分成了两派,姚一言的粉丝认为,自家钢琴小王子就是程冕喜欢的人,白月光本光;程冕的粉丝则认为,要是真喜欢,怎么可能几年后才爆出关系,姚一言只是个纯纯的联姻对象。   两方争执不下,在社交平台每天吵得腥风血雨。   然后,谁都没料到。   程冕公布了婚讯,结婚对象是陆昭。   姚一言粉丝的白月光论当场被戳破,啪啪打脸。   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以程冕的能力,会放着姚一言这个白月光不要,要陆昭这位替身。   现在两年过去。   在这个话题下,姚一言的粉丝又支棱了起来。   抓着路人科普,当年陆昭是怎么破坏程家和姚家的联姻的。   程冕和姚力江的那张合照又被放了出来,当成联姻的证据疯传。   姚一言的粉丝恨不得在合照上配字:   “是某个商圈五十周年庆典上见的面。”   “当天真的聊了很久!”   “不信的人去翻翻道长其他场合的照片和视频,程冕什么时候对别人那么亲近过?”   “我敢打包票,低头的时候程总是在看言言!”   “所以某些插足别人婚约的人,真的讨厌。”   陆昭随便扒拉了一下手机页面,倒没什么特殊感觉。   他既然敢“抢婚”,就敢面对这些话。   姚一言和程冕的粉丝加起来,他都不怕。   更何况现在两方已经自己打了起来。   陆昭还挺喜欢程冕的粉丝,这群人从来不是针对他,而是平等的厌恶着所有妄想啃程冕一口的虫。   剧组里的人不知道看没看到网上的消息,都各自忙活着。   这些破事儿也不是秘密,陆昭觉得他们大抵是知道的。   就是可惜了他昨天刚涨的颜粉,这一遭下去,不知道要掉多少。   但想想自己的粉丝数量,陆昭又觉得掉和不掉也没什么区别,于是更不在意了。   他放下手机,收拾了下东西想离开。   这时一旁偷偷摸鱼的小许没忍住,骂了一声:“我去,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小许身边刚巧一个道具小哥路过,他瞥了眼小许的手机,也道:“你说错了,这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陆昭沉思了一会儿,思考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在说自己。   小许忍不住了,伸手拉陆昭袖子:“陆哥你快把程总微博转发一下!”   陆昭微微一愣。   程冕发微博了?   什么微博还要他转发,总不会是这就公布离婚消息了吧?   陆昭看了小许一眼,又坐回椅子里,打开程冕微博看了一眼。   就见程冕八百年没更新的个人微博,发了条很正式的声明。   程冕V:程氏和姚家的婚约系谣言,我的结婚对象自始至终只有陆昭一个。网传和姚家签订婚约的场合,具体情况见视频。   这微博搞得陆昭懵了两秒。   他看看那句“我的结婚对象自始至终只有陆昭一个”,又看看前面的“程氏和姚家婚约系谣言”,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手指便下意识点开了视频。   视频是一段监控,并没有剪辑,清晰度也很能打。   能清晰的看到,程冕从红毯处进场,一路不断有人围上来打招呼。   这个男人维持着冷淡的态度,又不失礼貌地朝周围的人点头,偶尔驻足聊上两句。   画面中很快便出现了姚力江和姚一言两人,画面紧跟着放大。   就见姚力江带着姚一言艰难挤进程冕身边的包围圈。   似乎两人挤进来的动静过大,程冕的确往那边瞥了一下,但很快便转了回来。   而后,对凑到身边的姚家父子,男人仅向平常一样点了下头,没有丝毫停顿,便继续往前走。   画面里的姚一言似乎想搭话,向前迈了一步,却被程冕完全无视。   视频只有一段。   评论区,程冕毫不客气地回应:“觉得视频不全,我可以让主办方全发出来。”   一句话震得粉丝和路人嗷嗷乱叫。   程冕发微博这一件事就足够粉丝们喜大普奔、敲锣打鼓!更何况程冕打的还是她们吵架对象姚一言的脸。   程冕的粉丝当场上天,在姚一言评论区玩起了书名文学。   “传说中的《婚约》。”   “真的《聊(wan)了(quan) 很(wu) 久(shi)》。”   “鼓掌鼓掌,恭喜姚粉重新定义亲近两个字!”   “真他爹的牛逼,就见面点了个头,硬拍出张‘亲密\'照,真是辛苦您蹭热度了哈!”   “这也太恶心了吧,要不是程总把两年前的监控搞了出来,还真以为和这个什么言有关系呢。”小许愤愤不平道。   陆昭还在懵逼中。   他手机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姚力江的电话。   陆昭本想挂断,但想到程冕刚刚的微博,鬼使神差地接通了电话。   姚力江有点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陆昭,程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程家没有婚约,你不是和程家结婚了吗?你是我的儿子,你和程总的婚约也是婚约啊……总归要认祖归宗,你干脆把身世……”   陆昭挂断了电话,茫然道:“……还真没有。”   要是有,姚力江不会给他打这样一通电话,而是会直接质问程冕。   程冕和姚一言没有婚约啊?   没有当然好。   但是要是没有……   陆昭的脸缓缓、缓缓涨红。   小许见他脸色不对,疑惑地询问:“陆哥?”   陆昭嘴里蹦出两个字:“我……草。”   程冕和姚一言没有婚约。   那他抢婚抢了个寂寞啊?! 第15章 位置   行驶的商务车中。   杨甄坐在副驾驶上,骂骂咧咧地抱怨:“两年前让我帮你调了监控,要发出澄清的时候,你又变卦说不发了。这过了两年,主办方那边都删了,你又让我拿出来。”   “得亏我资料都好好保存着。”   程冕沉默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捅了喋喋不休的杨甄一手肘。   杨甄也感觉到车厢内蔓延的冷气,讪笑着闭上了嘴。   自从周年庆那晚之后,程冕就一直心情不太好。   如果说平时只是座冰山,那现在就是遭遇了世纪大雪崩,不仅冻人,还特么吓死人。   杨甄还记得时尚之夜第二天,他上班时在停车场遇到了程冕。   这人不知道是在哪儿窝了一晚,身上衣服没换,皱得像干巴巴的咸菜叶子。   杨甄极度怀疑程冕是在车里睡了一夜。   有次会议间隙,他们几位助理在聊一位朋友的离婚官司。   不知道哪个字惹到了程冕,这人直接推开椅子离开了会议室。   车里坐了三个大活人,却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是程冕的手机响了起来,听起来是视频邀请的提示音。   杨甄和司机在前座眼观鼻,鼻观心。   程冕崇尚高效交流,要么直接听电话,要么发简短明了的信息,从来不开视频和别人寒暄。   大部分也都知道程冕这个习惯,从不在他雷点上蹦跶。   杨甄从后视镜偷看了一眼,看到程冕拿出手机,没有接。   他下颌绷紧,像是在犹豫。   但程冕也没有挂断。   铃声在车厢里催命一样转。   杨甄恍惚间竟然从程冕的沉默里读出一丝逃避的味道。   最终,在铃声消失的前一秒,程冕还是接通了视频。   陆昭的影像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刚洗完澡,一手擦着头发,低头往手机上看。   水滴落在了镜头上,视野一片模糊。   陆昭伸手把水滴擦掉。   程冕已经侧眸看向了窗外,表情平淡,只有凸起的喉结浅浅动了一下。   陆昭坐在桌边,酝酿了一会儿。   最终没忍住问:“那个……你和姚家没婚约啊?”   程冕这才看向镜头,身上那股凝滞的气息松了一丝。   “没有。”他道。   陆昭哽了一下,猛擦了两下头发,才道,“那、那时候我去找你,你为什么?”   程冕垂眸看他:“我没说过。”   “哦对,是。”陆昭破罐破摔瘫在椅子上,“是我自己说的。”   陆昭恨不得拿着毛巾把自己勒死。   对于姚一言争来争去的小手段,他向来都是无视。   唯一没忍住争了一次,成功了,并沾沾自喜两年。   到头来告诉他,那根本不是姚一言的婚约?陆昭一整个大无语。   但这似乎又不能怪程冕,毕竟当初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现在想想,姚力江当初估计根本没想到程家的继承人会向他打招呼,再加上程冕被催婚的传言,于是自我脑补程冕看上了姚一言。   谁知道人家打招呼只是出于礼节,根本没有联姻的心思。   陆昭把毛巾拿下来,露出湿漉漉的脸颊。   他看了眼屏幕里满目平淡的男人,捏着毛巾甩了甩,想了想,问道:“你不觉得我和姚一言有点像吗?”   “什么?”程冕皱眉。   他极少有表情,因此偶尔露出些嫌弃的表情,便极为明显。   不可否认,陆昭一瞬间心情很好。   他和姚一言摆在一起。   姚一言永远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姚家需要一个优雅、彬彬有礼的儿子撑门面,陆家可能也更在意实际的血缘。   就算是陌生人,比起他,也更倾向温柔的姚一言。   程冕这种更偏向他的反应,让陆昭觉得有点稀奇。   “没事了,挂啦。”陆昭说。   “等等。”程冕制止他。   “什么事?”陆昭问。   程冕盯着屏幕里的人看了一会儿。   很显然,某人已经将前几天的争吵,彻底丢在了脑后。   手指敲在皮质扶手上,沉吟了一会儿,程冕尽量冷静地问:“你提的离婚,还要坚持?”   “啊?那个啊。”陆昭顿了两秒。   他其实不在意程冕的白月光是谁,是活着还是死了。至于找不找替身,等白月光回来后怎么解释,那是程冕自己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陆昭只是厌恶那种和姚一言摆在一起,被人选择的感觉。   现在,姚一言明显不符合程冕的要求。   那他为什么不能继续这份“独一无二”的工作呢?至少这是姚一言永远没办法抢走的身份。   陆昭找了个借口:“和综艺都签约了,消息也放出来了,离婚不太好吧。”   这句话说出来,商务车里的气氛顿时一松。   “嗯。”程冕点头。   不知是再附和“离婚不太好”,还是鸽了恋综不太好。   陆昭靠在椅背里,朝程冕露出个张扬的笑:“老板,直到你不需要我之前,这个位置我可以一直坐着吧?”   程冕黑眸隔着镜头瞥了他一眼。   陆昭了然,改口道:“老公!”   程冕放松了身体,道:“在家等我。”   这就是答应了。   陆昭笑着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   车子还在行驶中。   前座的杨甄收到了条消息,对程冕说:“赵老夫人说想你了,问你过段时间有没有空去一趟。”   程冕仅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车窗外霓虹灯如水般涌来,又褪去。   距离回到A市,还隔着一天的工作,和一趟航班。   今天牵扯到了两年前的监控,程冕难免又想到了那一天。   程家和姚家联姻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姚家自己的参与,大抵是程家某个长辈的手笔。   程冕坐在办公室里,头也不抬地交代:“当天监控,调出来。”   话落,秘书将前台电话接过来:“董事长,前台有人找您。”   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他正因为秘书的失职皱眉,便听秘书道:“他说他叫陆昭,和您认识。”   程冕的动作停下。   停顿了几秒,他才道:“让他上来。”   话刚说完,又道:“算了,我这就下去。”   说着便起身,扔下一屋子人,走出了办公室。   见面地点在一楼的会议室。   进门前,程冕下意识抬手,正了下领带。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身材颀长的青年半坐在会议桌上,脚尖垂地,正弯着腰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地球仪。   听到开门声,口口声声说认识他的青年抬眸看过来,扯了下嘴角:“是程总吧?”   程冕站在门边,没进去,也没说话。   陆昭垂眸念叨了句:“应该是。”   “有事?”程冕问。   青年低头笑了下,那双漂亮到刺眼的眸子朝他看过来,说:“那天在机场,你看了我很久。”   一瞬间,程冕感受到了心脏停跳。   但陆昭很快便转过了脸,手指继续拨弄着桌上的地球仪。   “喂,程冕。”他道,“既然你总要结婚,找个看着顺眼的不更好吗?”   “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这样我才没什么心理压力。”说到这,青年自嘲地笑笑,开玩笑般说,“你要真喜欢我,我倒不敢来了。”   程冕的心脏缓缓下沉。   他侧眸看向会议室的玻璃门,问:“你想说什么?”   他听到青年直奔正题:“和我结婚怎么样?”   程冕转头盯住陆昭。   “我比姚一言更像吧?”青年依旧在笑,他举起双手在身前打了个叉,“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这不比你扶贫姚家轻松多了?”   程冕有种沉入梦境的错觉。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来一种让人沉醉而满足的压迫。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好。” 第16章 民政局   陆昭有认真想过要不要当制片人。   他依旧更想演戏,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演不下去,制片人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谭导要出去办点事,刚好陆昭拍完了今天的戏份,秉持着不去白不去的想法,也跟过去学习了一趟。   回来时,刚好路过民政局。   看到熟悉的路段,陆昭又想到了自己和程冕结婚之前。   他自己找上程氏集团,两句话敲定了一场惊掉所有人眼球的婚姻。   虽说是自己主动的,但陆昭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这些有钱人结婚前总要签这个协议,那个协议,他以为要拖拖拉拉很长时间。   没想到第二天,程冕便找了过来。   当时陆昭还在跑组,每天忙忙碌碌却蹭不到戏。   听说外面有人找他。   陆昭出去,看到一辆沉稳的宾利。   车窗开着,冷淡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右手夹着烟垂在窗外,听到声音,冷沉的目光随意瞥来。   陆昭一如既往认不清人,心里却猜出了答案。   八成是昨天他见到的那位程总,圈里神话似的影帝。   没等陆昭打招呼,男人熄了烟,道:“上车。”   同样冷淡的嗓音压过来,似乎因为抽烟,带了点不明显的哑。   陆昭确认了来人,也没多说,打开车门上了副驾。   车内的空间很隐秘,没有其他人。   只飘荡着淡淡的烟味,是特质的烟草,并不呛人。   烟味之下,压着男人本身的味道,冷而沉稳。   陆昭手指勾着安全带,有些不自在。   程冕发动了车子。   他没说去哪,陆昭也没问,只伸手捏了捏外套的口袋。   里面装着身份证和他的户口本。   车子行驶的路线慢慢变得清晰,陆昭回国还没多久,但是知道前面有个广场,广场对面是民政局。   眼看着路线逐渐靠近,陆昭才终于有种自己要结婚的意识。   同时一丝忐忑涌了上来。   陆昭一手捏着口袋里的证件,一边装作不在意地扭头看着窗外。   实则心底有点说不清的后悔。   后悔是不是太意气用事,太冲动了。   姚一言挑衅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这次就忍不了,把人家未婚夫给抢了?   还有些莫名的担忧。   从今以后,他要负担起这份陌生的“工作”吗?   如果是十八岁以前,陆昭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可能会给人当替身。   思绪突然打住。   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小小的卡片,陆昭又觉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十八岁以前他手里什么都有,包括父母独一无二的宠爱。   而现在的他,根本没什么好失去的。   一路忐忑了半晌,车子缓缓停下。   陆昭做足心理准备打开车门,发现外面不是民政局,刚刚离开的剧组。   程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了回来。   这人一路一言不发,仿佛就是心血来潮,想带他兜个风。   陆昭心想,这家伙肯定是忘了带户口本。   第二天,程冕又过来了。   这次上车时,陆昭转头看向自己这位陌生的“未婚夫”,提前问了句:“额……你证件带了吗?”   程冕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直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陆昭任他盯着,心里腹诽,看什么看,到底带没带啊?   然后他看到程冕打开抽屉,给他看了一眼驾驶证。   陆昭哽住。   他不知道是程冕会错意了,还是他会错意了。   但这一次陆昭没有走神,仔细盯着路段。   的确是去民政局的路。   在靠近民政局最近的红绿灯路口,程冕车子缓缓减速。   陆昭不争气地也又紧张了起来。   可是,程冕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转向,变道,在路口左转掉头。   民政局又缓缓远离。   陆昭一颗心抛起来又落下去,有种被耍了的茫然。   他看不懂这位程影帝是要干什么。   驾照都拿到了,总不是要在这条路上练科三吧?   第三天,再看到这辆宾利,陆昭很想抬脚踹过去。   他熟门熟路打开车门做进去,但是没去前面的副驾,而是直接打开后座车门窝了进去。   像前两次一样,车里有股淡淡的烟味。   前座的男人似乎惊讶于他这大摇大摆把他当司机的行为,一时间没有发动汽车。   陆昭昨天琢磨了一晚上,大抵搞了明白。   这位程影帝估计也在犹豫要不要和他结婚。   毕竟放下良知找替身,应该也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陆昭有些不耐烦,直接道:“程总,我每天在剧组帮忙很累的。先在您这睡一会儿,您什么时候想好了要结婚,咱们俩就去领证,不结就把我送回来。”   车子的后座很舒适,陆昭睡了一路。   这一次,车子停下来时,陆昭看到了民政局的大门。   前座当了一路司机的人下车,绕到后面打开车门。   看着睡得头发乱翘的陆昭,男人垂眸,低声道:“给过你两次机会。”   车子拐过民政局前的红绿灯。   坐在副驾的小许忍不住道:“陆哥,您对这段路挺熟啊。”   陆昭笑了笑:“多来几次当然会熟。”   不仅熟,他连红灯一共几秒都数过。   把小许送回去,陆昭今天的事情也差不多办完了,直接开车回了家。   客厅里还静悄悄的。   陆昭往沙发上一坐,膝盖又碰到了茶几,疼得他“嘶”了一声。   楼上卧室的房门应声而开,程冕走了出来。   陆昭捂着膝盖抬头看过去:“你在家啊?”   “嗯,刚到。”程冕下了楼。   陆昭刚准备卷裤腿的手又停住,按住了膝盖。   受伤的第三天,正是难熬的时候,手掌下的皮肤还肿胀着,一碰就疼。   程冕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把手里的酒杯放下,看看陆昭的膝盖:“伤怎么样?”   “没多大事。”陆昭说。   程冕盯着他没动。   陆昭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看人。   像是冷冷注视着猎物的捕食者。   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遮掩,反正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要坦诚相见。   陆昭再次想卷起裤腿,却发现今天穿的是条没弹性的牛仔裤,裤脚卷到小腿已经是极限了。   犹豫了两秒,他解开腰带,想把受伤的那只腿抽出来。   只抽出一条腿,还要顾忌着布料不要磨到伤口,实在是有点艰难。   陆昭正想放弃,一边站着的程冕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裤脚拽了拽。   陆昭连忙伸出手拉了下,好歹保住了另一条腿上的裤子。   虽然并没有什么必要……   程冕没理会他的小动作,低头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   前两天的磕伤不仅没消,现在变得愈加吓人。   整个膝盖都不正常地肿胀着,颜色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突兀。   程冕转身去看茶几上的袋子。   袋子拆开了,但药油和药膏都完好无损地躺在袋子里,没有拆封。   “我用的那瓶。”陆昭指指旁边已经拆封的。   他又解释了一句:“之前买的,不用多浪费。”   程冕瞥了眼他的伤口,拿起拆封的药油看了一眼,抬眸道:“过期了。”   “哦是吗?”陆昭抬眼去看墙壁上的时钟,“我没注意,怪不得不管用。”   “咔哒”。   程冕把药油放回茶几上,厚底玻璃瓶和大理石茶几相触的声音挺刺耳。   陆昭捏了下牛仔裤上的金属扣。   姚太太经常说他粗鲁,不懂礼仪。   陆昭曾经是真不知道她嘴里说的贵族礼仪是个什么东西,但程冕应该属于很懂的那类人。   这个男人可以做到任何动作都轻缓又不失优雅,吃饭时勺子不会碰到瓷碟,放杯子时也悄无声息。   再加上他不爱说话。   陆昭老怀疑,如果这家伙愿意,完全可以把生活演成默片。   所以,即使程冕日常面无表情,但只要他不高兴了,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强势地展现出来。   就比如现在。   看了看被放在一边的药油,陆昭思索着该怎么哄老板开心。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程冕坐在沙发上,朝他招了下手,道:“拿来。”   “什么?”陆昭茫然。   “腿。”程冕直接伸手把他受伤的那条腿捞了过来。   指腹和皮肤相触,陆昭还没条件反射的蜷腿,膝盖便已经搭在了程冕腿上。   男人没看他,只伸手拿过那盒新的药油拆封,倒在手心,两手合上把药油暖热。   陆昭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些。   这些步骤其实陆昭也会,只是懒得做。   但是看别人做不一样。   他小时候皮得要死,整天爬高上低,摔摔打打,往往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就青一块紫一块。   有时候摔疼了就一路嚎着跑进小卖部。   小卖部柜台上始终放着一盒红色的药油,味道很刺鼻。   他妈或他爸在看店,见到他嚎着进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店里还有个小板凳。   陆昭经常坐在那个矮凳上,看着父母用手把药油暖热,揉在他的伤处。   又呛又辣的药味散发出来,因为染上了体温,又显得有些温和。   程冕抬眸看了陆昭一眼,两手毫不客气的按上了淤青。   “我艹!”陆昭仰天嚎了一嗓子,什么温馨的童年回忆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嚎完之后,他近乎虚脱地抓住程冕的肩膀,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级了,直接问:“程总,你是想杀人吗?”   程冕手上动作没停:“现在知道疼了?”   “疼疼疼!”陆昭连忙点头,疼得抽气,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手劲儿怎么那么大?”   他妈当年要是用这种力道,他恐怕是活不到现在。   “是你拖太久。”程冕道。   陆昭膝盖疼得全身都跟着蜷起来,双手紧抓着程冕的肩膀。   拖了三天的淤伤碰起来简直要人命。   他又觉得喊疼太丢脸,死咬住了牙关,但还是忍不住一下下的抽气。   过了一会儿,程冕动作停住,伤口顿时只剩下热烫。   陆昭满头都是汗,问他:“涂好了?”   “没有。”程冕道。   他黑眸盯着陆昭额头的汗水,平淡道:“你别喘。” 第17章 腕表   陆昭顿住,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他抽了抽腿,程冕按住,手上又倒了点药油继续揉。   这次力道轻了很多。   陆昭手指揉着牛仔裤上的金属扣。   距离上一次一起看“灾难片”,也只过去了四天。   不是很长的时间,但可能因为中间吵了一架,间隔便显得特别长。   时钟“嗒嗒”走着,陆昭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但似乎因为周围太静,又或者是因为程冕那句话,陆昭耳朵里总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还有程冕的呼吸。   即使刻意压得很轻,还是十分清晰。   忍了一会儿,陆昭没忍住,抱怨:“你刚刚说的什么话,你不喘气试试?”   “没你喘得厉害。”程冕说,依旧是平时冷而平的音色。   陆昭被噎了个结实。   他动动脚,想把腿给抽回来。   稍微一动,脚却踢到了个温热的石块。   行动快于思绪,陆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尖便条件反射地踩了一下。   下一秒,他的脚踝被按住。   ……   一直到晚上躺在被子里,陆昭还在琢磨这件事。   程冕不愧是找替身的人,多少是有点变态的。   他疼那么狠,嚎得跟杀猪似的,这人竟然还能有反应。   翻了个身,看到身后安静闭目的人,陆昭又翻回来。   最牛的不是这个。   而是这家伙都这个样子了,还能硬撑着面无表情洗个澡,一切如常地上床睡觉。   这他妈是道长吗?是个忍者吧?   《剑山》开机之后,已经进入了正轨。   有谭导在,进度推进得很快,三个月便能杀青。   陆昭的戏份也很快进入了尾声。   监视器屏幕上,自恋至极的妖王被秦风挟持。   “干得不错嘛秦风。”   明明处于劣势,妖王依旧一派优雅,他悠闲扇了下扇子,“可惜本尊的容貌享誉三界,你带我走不出妖域。”   秦风皱眉想着办法。   妖王笑道:“任何法术都对我的本体无效。”   追兵在前,秦风左右看看,伸手抓了把淤泥。   妖王脸上的笑容凝固:“你想干什么?”   秦风木着脸泥糊了妖王一脸。   漆黑的淤泥在俊美至极的脸颊上滑落。   妖王整只花僵住。   之间那双始终藏着讥笑的狭长眼眸睁大,变成可爱的猫眼,甚至晕出了泪花。   他嘴唇哆嗦两下,竟然显得恶劣又可怜。   “对,就这个特写再补一下。”谭导说。   这种最后再返回去补镜头的事也常见,陆昭依言又被抹了一脸泥,站在场地里酝酿情绪。   补完这个镜头后,妖王的戏份基本结束。   杀青的第一天,陆昭睡了个懒觉。   奈何前几个月的生物钟太强大,他还是不到六点就醒了,窝在床上玩手机。   程冕在衣帽间里。   身前是放着名表的饰品柜。   饰品柜里缺了一角,之前放着那块金表的格子一直空着。   程冕在饰品柜前逗留了一会儿。   陆昭趴在枕头上打游戏,没往那边看。   程冕回到衣柜旁,将刚打好的领带拆下来,又换了一条。   “K.O!”   陆昭打完了一局,很快又响起了下一局开始的音乐。   他没对程冕新挑的那条领带发表意见,也没有要给程冕选腕表的意思。   上班时间要到了,程冕没在耽搁,打开饰品柜随意拿了只表戴上。   “记得吃早饭。”程冕道。   “嗯,好。”陆昭一边打着游戏,一边点头应了声。   卧室的房门打开又关上。   陆昭转头看了一眼,一不留神,手机上就传来游戏失败的音效。   没太在意,也没有了再来一局的性质。   陆昭起身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进了衣帽间,趴在程冕的饰品柜上看了看。   袖扣领带夹什么的码得整整齐齐。   放表的格子里空了两个。   一个是程冕刚刚拿走的那块,一个是周年庆那天,陆昭选的那块金表。   那天晚上,程冕坐在副驾驶上,把那块和金茂撞了的表摘下来,扔在了车载垃圾桶。   现在说不定早倒掉了。   后来他们没再提过吵架的事,相处一切如常,但陆昭再也没有给程冕选过表。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提不起兴趣。   《剑山》杀青,《我们的记忆》这档综艺也开始了新一期的宣传。   这档综艺每一期的录制时常只有短短的一个星期,所以能请到的大牌嘉宾很多。   和陆昭同期录制的,就有三组。   一组是同样为了宣传过来的乔亿和周景,另一组是知名歌王,还有一组便是姚一言。   和前三组不一样,姚一言并没有官宣的伴侣,只是和另一位当红明星进来做试行伴侣。三对情侣再加一对假情侣,这也是节目组为了制造热度,耍的小心机。   官方宣传一出来,各大娱乐论坛就炸了一波。   八卦小能手:大家看《我们的记忆》官博了吗?喜大普奔,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位再次回圈。   遍地是瓜:艹,爷青回!竟然是道长?   新手上路:有没有人科普一下,道长是谁?程冕不是个爸爸吗?   遍地是瓜:哎……楼上知道吗?现在大火的腕儿,当初都给道长当过配角。演一群莺莺燕燕妖魔鬼怪,但是没有一个能让道长动心。啊啊啊啊越禁欲越戳人懂不懂!   老阿姨:真是绝了,自从他退圈以来,圈里所有禁欲的男明星,加起来抵不上他一根头发丝。   想当年我恨不得每个月都去道观里上香,就为了求老天爷开眼,让程冕演个爱情片。最好还是那种撕心裂肺、卑微至极,最后还爱而不得的角色!   遍地是瓜:阿姨你愿望也算实现了,程冕上恋综了(点烟)。   路人刚讨论没多久,很快程冕的死忠粉也飞速赶来。   生是道长的人:有粮了有粮了!ps:要是没有陆昭就好了(微笑)   死是道长剑侠魂:家人们!沙漠里下大雨了,死守着墙头没有爬的奖励来了!ps:要是没有陆昭就好了(微笑)   道长唯爱苍生:啊是恋综?为什么不是电影!算了,饿那么久不挑了,希望节目组能出道长单人版。   我是苍生:没关系,我可以拿个贴纸把陆昭遮住。   慢慢其他粉丝也混了进来,看到程冕的粉丝那么嫌弃陆昭,乐不可支。   i言-黑白琴键:就是,没有陆昭就好了,陆昭在这个阵营里简直是拉低格调。   生是道长的人:滚!   死是道长剑侠魂:滚!   道长唯爱苍生:滚!   我是苍生:滚!   i言-黑白琴键:?你们特么有病!   陆昭一边刷论坛一边笑。   他伸手拽了一下程冕,给他看手机:“道长,你粉丝真可爱,不会是你请来的水军吧?”   程冕没领略到这种可爱,皱眉看了一会儿,把他手机拿过来,说:“把网址给杨甄,让他把帖子删了。”   “删了干什么?”陆昭觉得很没趣,“删了我怎么看热闹?”   看他看得起劲,程冕也没说什么,把手机还给陆昭。   接过手机时,陆昭瞥了眼程冕的手腕,愣了一下。   程冕的手腕是空的。   前几个月,即使他不给程冕选,程冕也会自己挑一个戴上。   这段时间,估计是知道他没有早上选配饰的兴趣,干脆也不打扰他睡懒觉了。   和程冕结婚那么多年,陆昭很清楚,这人只要不是周末休假,手上都会戴表。   就像正常人出门要穿鞋一样。   而且估计是出于上流社会默认的准则,程冕的腕表每天都不会重样。   有次陆昭问他为什么。   程冕说了两个原因,一是有人会以为程家的经济出了问题;二是他不喜欢别人以此来揣测他的喜好。   陆昭听着觉得又奇葩又有趣,直感叹贵圈的规矩真多。   但他没想到,今天去录制综艺,程冕竟然没戴? 第18章 我介意   车子又行驶了一会儿,到了节目组订好的拍摄地点。   这次节目组选择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县城,商业不算很发达,高楼大厦也不多,从路上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郊外的田地。   这样的环境让陆昭一下想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心情跟着稍稍雀跃起来。   当然这股雀跃只持续到下车。   其他三组嘉宾到了两组,一组是陆昭不认识的歌后齐辛和她老公,另一组就是姚一言那对试行情侣。   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便留给嘉宾们一起寒暄。   姚一言已经和齐辛那边打好了关系,没有多做犹豫,便朝着陆昭这边走了过来。   “程总,陆老师。”姚一言笑道,“之前粉丝说了点不太好的话,也是我们团队没有管理好,希望两位不要介意。”   程冕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这个男人平时几乎将礼节融进了骨子里,但因为他够冷,站得也够高,即使做出这种不搭理人的举动,也没有任何突兀感。   渔——   熹——   陆昭听着姚一言这句话,打心底觉得这人厉害。   被程冕当着全网的人下了面子,再见面时依旧能这样毫不在意地打招呼。   陆昭自认做不到,至少他现在一看到姚一言,就立刻想到自己“抢假婚”的乌龙,一边替自己尴尬,一边替姚一言尴尬。   姚一言还在等他们回应,脸上的笑容挑不出任何错处。   齐辛那边看了过来。   客厅里几架摄影机放着,镜头对着他们这边,如果陆昭没记错,嘉宾刚到场这会儿,应该是直播。   现在随着《剑山》的宣传,陆昭也有了点名气。   他知道姚一言的意思。   这人最擅长玩这招,把人高高架起来,让人不得不做出他想要的回应。   陆昭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艺人身份。   然后他指了一下程冕,开口道:“他不介意,但是我介意。”   程冕转头朝他看过来,眉梢微挑。   客厅里气氛因为陆昭的话有些尴尬。   旁边的工作人员拿着手机,看着屏幕的表情很精彩。   陆昭不用想就知道,直播上肯定炸了一波。   刚开场就来个高能撕逼,节目组应该额外给他打钱。   陆昭牵起程冕的手,仰脸朝姚一言露出个不客气的笑:“姚老师,没人喜欢自己老公被当做别人的未婚夫对吧?更何况这婚约还是个没影的事?”   姚一言笑容僵在了脸上,隐隐咬了下牙。   但很快他表情变的低落,带着点不明显的委屈:“是,陆老师别生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陆昭早料到他会露出这个表情。   之前在姚家哪次都是这样,姚太太一看到姚一言这个表情,就会立刻发疯。   因为对这个场景太过熟悉,现在看到这一幕,陆昭半分生气的感觉都升不起来,甚至连想吐的冲动都淡了。   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介意。”   陆昭一愣,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姚一言也是一僵。   程冕低头看看被陆昭握住的手,抬眸看向陆昭,又重复了一遍:“我介意。”   陆昭暗骂了声艹。   弹幕上已经炸翻了。   程冕只说了三个字,就掀翻了姚一言泡的茶。   而且这人,全程只看着陆昭,没有看姚一言一眼。   “艹!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艹!这还是曾经那个道长吗?”   “尝试翻译一下,我介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咳,替姚一言尴尬,当事人都说介意了……”   节目的第一场直播,不光是火爆,这是连屋顶都炸翻了。   以至于主持人不得不下场缓和气氛。   最终还是乔亿和周景两人迟迟赶来,才彻底把刚刚那茬揭过去。   直播结束,程冕带着助理去楼上放行李。   陆昭在客厅里转了两圈,跑到乔亿那边串门。   乔亿今天之所以来晚,是因为参加了个颁奖典礼,靠着他上一个角色,拿到了视帝的奖项。   “亿哥?奖杯在哪,给我看看行吗?”陆昭说。   他和乔亿很熟了,乔亿也想和人分享,直接打开箱子把那座水晶奖杯拿了出来。   奖项不算大,但是得来也不容易。   陆昭毫不掩饰羡慕:“真好,哪天我也能拿一个。”   “这还不容易,程总一句话,你想拿多少拿多少。”周景推开阳台的门进来,插了句话。   “小景。”乔亿斥了一句。   见周景进来,乔亿把手里的奖杯放好,朝陆昭歉意地笑笑。   陆昭看看周景又看看乔亿,倒没生气。   他敏锐的感觉到,周景那句话应该不是说给他听的。   周景出了门,乔亿揭过这个话题,对陆昭眨眨眼:“来的路上,我看直播了。”   陆昭顿时想到程冕冷不丁那句“我介意”。   乔亿调侃地看着陆昭。   陆昭说:“牛逼吧?我只能怼怼人而已,程影帝一开口,能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   乔亿让陆昭这异常坦荡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   陆昭还在吹:“我估计当时导演都在怀疑,他那句‘我介意’是不是在内涵节目组借着话题炒热度。”   说曹操曹操到,乔亿这边的房门被敲响了两下。   程冕站在门边,朝乔亿点了下头。   然后看向陆昭:“过来看看你东西放哪。”   陆昭依言走过去。   等两人走后,乔亿抬头看了眼时间。   距离陆昭来他这边串门,总共没有五分钟。   这么急着来找人?   乔亿摇头笑笑。   这两人还挺有意思。   陆昭回到房间,看了眼衣柜。   衣柜里空间还有大半。   但这栋节目组准备的别墅,每间房子空间有限,跟他和程冕住的复式公寓不能比,程冕叫他过来询问他的意见也正常。   不过陆昭对衣物不怎么在意,对奢侈品更不感冒。   他随便打开箱子把衣服挂进去,刚想关上衣柜的门,却想到了什么。   程冕在窗边打电话,右手拿着手机。   他似乎想看时间,习惯性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又把左手放下,插进口袋里。   陆昭看看他空荡荡的左手手腕,随手翻了下程冕那边的行李。   没有装饰品的盒子。   这家伙真一块表都没有带。   陆昭盯着衣柜里的衣服看了一会儿,才把衣柜门关上。   很快别墅里安静了下来。   陆昭和程冕各自洗漱完,关了灯上床睡觉。   小县城郊区的夜晚很静。   但是陆昭有点认床,睁着眼皮撑到半夜才睡着。   第一天来到录制现场,嘉宾们都起得很早,只有陆昭那组没过来。   别墅的装修很豪华,配饰是某个高奢品牌的赞助,华贵乃至奇巧,很符合普通观众对豪门的想像。   嘉宾们来到了餐厅。   入目就见餐桌上摆着几个金色镂空带花纹的物品,看起来像是带底座的金蛋。   歌后齐辛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眼:“这是什么?”   姚一言在旁边落座,笑道:“是赞助方准备的水壶吧?”   “水壶?”齐辛有些惊奇,“这东西没看出来怎么倒水啊?”   姚一言嘴角勾了勾,拿起一个金色的蛋,手上不知怎么动作的,只见这只蛋的外壳像花瓣一样展开,露出了里面的壶嘴。   在场众人一半司空见惯,一半感到惊叹。   姚一言的搭档借机撒狗粮,感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这种壶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也挺稀奇,后来家里多买了几个,用用就习惯了。”姚一言轻描淡写地说着,给在场每个人都倒了杯水。   周景明显会玩这东西,直接拿过来一个,给自己和乔亿倒了水。   乔亿看出姚一言身上那股隐晦的炫耀,也没去凑热闹。   这场的人都是人精,这摆弄起来那么复杂的水壶能摆在餐桌上,说不定是谁的手笔呢。   厨房的早餐是工作人员们准备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陆昭下了楼。   看到众人都在客厅里,打了声招呼:“都起那么早啊?”   “程影帝没和你一起过来?”乔亿搭话。   “他早起了,晨跑去了吧。”陆昭说。   他随意惯了,自己在桌边坐下。   这边天有点干燥,陆昭昨晚半夜才睡着,喉咙干得要死。   “这是什么?水壶?”陆昭拿起桌上的蛋。   乔亿暗道了声不好。   这水壶看起来的确很高级,如果姚一言刚刚没演示也就罢了。   现在姚一言表现了那么一通。   程家又是知名的豪门世家,陆昭作为程冕的伴侣,难免被人盯着。   要是打不开这个壶,就显得难看了。   更何况现在节目组搞了个噱头直播,连事后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乔亿在桌下踢了周景一脚,示意他救场。   周景抬眸看了一眼,继续靠着椅背玩手机。   陆昭的确不知道这个蛋怎么玩。   但他研究了一下构造,看出外壳是弹簧连着的,于是找到了靠近壶嘴的那片外壳,用手尝试掰开往外倒水。   姚一言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刺耳。   陆昭顿住动作看向他。   他站起身走到陆昭身边,道:“陆老师,这东西不是这样用的,你这样会弄坏。”   说着他把壶从陆昭手里拿过来,再次优雅地把壶打开,倒了杯水,看着陆昭的眼睛,递了过去。   “陆老师,下次不会的话,可以叫我。”姚一言又歉然补充,“这种东西程总肯定玩腻了,也可以让程总来帮你。”   淡淡的火药味蔓延开来。   现在是直播时间,不用想就知道弹幕上是什么样子。   陆昭刚睡醒的茫然褪去。   他看看姚一言,顿时知道这人在玩什么把戏。   的确戳中了他的软肋。   这些豪门世家里常见的东西,陆昭都很陌生,格格不入的陌生。   餐厅里静了下来,只有无声的打量。   陆昭把面前的杯子推远了点。   虽然已经离开姚家很久,这一瞬间,陆昭还是回忆起刚回到姚家时的手足无措。   他本不觉得自己不会这些有什么问题,可周围人评判的目光,依旧让人感到不适。   客厅的大门打开,是程冕回来了。   他走到餐厅,拉开陆昭身边的椅子坐下。   餐桌气氛有些尴尬,每个人都静静吃着自己的东西。   陆昭也是,只是没动面前的杯子。   程冕面前的杯子还空着。   姚一言笑着提醒:“程总,壶里有热水。”   程冕伸手把壶拿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朝程冕看过来,陆昭吃饭的动作也顿了顿,没有去看程冕。   毋庸置疑,姚一言和周景都会的东西,程冕没道理不会。   但是……只听“咔嗒”一声。   程冕伸出两根手指,直接把外壳掀开了。   和陆昭一模一样的野路子。   一桌子人都呆了一下,程冕抬眸:“有事?”   众人:“……没。” 第19章 请教   姚一言握紧了手中的叉子。   同样的举动陆昭做,是没教养,不入流。   但是程冕做,没人有胆子这样说。   他能指正陆昭做事来彰显优越感,但谁都没有资格说程冕。   再贵重奇巧的玩意,程冕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只是程冕这样做,难免显得他之前的刻意展示,像是在镜头面前耍猴。   第一天节目组只让嘉宾熟悉熟悉环境,没安排特殊的拍摄任务,到了晚上才将各组情侣的分工说明。   这个度假小屋的居住要支付报酬,每组伴侣里有一个要外出打工去赚积分,而另一个也有自己的特殊任务。   晚上众人出去逛了逛,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陆昭洗漱完躺在床上,认床的那股劲儿还没过去,明明困得要死却睡不着。   再加上早上的事,他情绪其实有点低落。   程冕出了浴室,站在一旁擦头发。   陆昭趴在枕头上看着他。   大概真的有人,一举一动都是高贵的。   或者说,高贵的标准,就是以他而定的。   “关灯?”程冕走到开关前问。   “关吧。”陆昭说。   在程冕去按开关时,陆昭眼角余光瞥见个黑影。   他转头一看,当即道:“卧槽,你不要动!”   程冕不明所以,但停下了动作。   “那、那……”陆昭指着程冕身旁的帘子。   上面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蟑螂。   陆昭立刻不困了,看看蟑螂,又看看一旁站着的程冕,觉得有点滑稽。   程冕这人的存在,就让人感觉他天生应该出现在高档、干净的场所。   而现在,他两步以内的地方趴着只大蟑螂。   程冕也看到了,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身边会出现这东西,表情空白了一瞬。   陆昭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去摸拖鞋:“它会飞,你小心啊。”   话刚落,就见这只红棕色的美洲大蠊,直接对着人飞了过来。   程冕依旧变无表情,却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很难说是嫌弃还是恐惧。   陆昭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程冕皱眉看向他。   陆昭笑着把他拉到身后:“这个我擅长,让我来。”   话落瞅准时机,一拖鞋盖过去,把蟑螂给嘎了。   “怎么会有这东西。”程冕揉了揉额头。   “今天别墅里做了饭,闻到味道都出来了呗。”陆昭把蟑螂尸体处理好。   做完这些,他站那没动。   程冕提醒他:“洗手,睡觉。”   陆昭转头,有点好笑:“大哥,你不会以为这玩意儿就一只吧?”   程冕脸上又出现一丝空白。   陆昭关了灯,打开手机手电筒。   床底下立刻又窜出来两三只,陆昭快狠准,单脚跳着解决了。   等了半小时,确定没有蟑螂再出来,他这才去洗了下手,上了床。   刚刚的蟑螂大概给了程冕很大的震撼,这人盯着床看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躺上去。   陆昭没忍住又开始笑:“你不睡我睡了?”   程冕挣扎了两秒,才像往常那样坐在床上。   忙活了一通,陆昭认床的毛病并没有好转,躺在床上依旧睡不着。   他已经有几年没有打过蟑螂了,小时候倒是经常半夜蹲点。   蟑螂这东西,真正不害怕的都是勇士。   陆昭打起来很顺手,打完了后知后觉有些起鸡皮疙瘩。   身侧的人没有动静,陆昭悄悄支起身,打开抽屉摸索了一阵。   “找什么?”程冕问。   冷淡的音色在黑暗中很清晰。   “你还没睡啊?”陆昭问。   程冕翻过身,侧躺着看他。脸上表情好像在说:“怎么可能睡得着。”   陆昭问道:“你带没带耳塞?”   “我睡觉打鼾?”程冕问。   “没。”陆昭想了想,觉得独怕怕不如众怕怕。   他躺下身,对程冕道:“咳,我小时候被蟑螂爬到脸上过。”   程冕:“……”   “没骗你啊。”陆昭认真道,“我还听说这玩意会往人耳朵里钻,所以睡觉都捂着耳朵。”   程冕:“……没带。”   陆昭没办法,只好用纸巾团了两个球,塞进耳朵里。   他又团了两个,递给程冕:“你要吗?”   程冕似乎挣扎了一会儿,认命地把纸巾接了过去。   两人这才又躺下睡觉。   但是耳朵被塞着并不舒服,纸巾团成的球稍微一动就在耳朵里悉悉索索地响。   陆昭本就失眠,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翻了个身。   “睡不着?“程冕问。   “嗯,这东西塞着不舒服。”陆昭说。   程冕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陆昭。   “过来。”他道。   陆昭不明所以,但还是往中央靠了靠。   床很大,他和程冕之前都是各睡各的,除了特殊时刻,基本互不打扰。   现在拖着枕头挪到中央,两人距离立刻近了起来。   陆昭想问程冕要干嘛,就感到程冕伸出手,将他耳朵里的纸团拿了出来。   而后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温热的掌心盖住耳廓,带来一种类似温柔的错觉。   “睡吧。”程冕说。   他阖上了眼。   两人躺的很近,陆昭盯着程冕看了一会儿。   这人又冷不丁睁开眼看他。   “看什么?”程冕问。   陆昭心说你眼皮上是装了雷达了?   想了想,他坐起身,伸手拉了下程冕:“你过来。”   程冕早被蟑螂搞得毫无睡意,这会儿顺着也从床上坐起来。   陆昭穿好鞋子,拉着程冕出了卧室。   别墅里静悄悄的。   其他几组嘉宾和工作人员应该都睡了。   澄明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探头往外看,能看到窗外的路灯。   偶尔一声遥远的车鸣闷闷传来,并不扰人。   陆昭带着程冕摸黑下了楼。   程冕不知道这人心血来潮要做什么,跟着走过去,才发现陆昭带他进了餐厅。   靠在餐桌旁,陆昭伸手拿了桌上一个金蛋,递给程冕。   “这个东西,你会开的吧?”他问。   程冕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陆昭。   陆昭身上那股浅淡的乖张褪去,眉眼柔和了些许。   他抬眼看过来的样子,像个受了委屈,又悄悄全藏在心底的落寞少年。   “早上不是开过了?”程冕垂眸。   陆昭手指搭在他手腕上:“你肯定会,姚一言和周景都会。”   程冕叹了口气,手指在底座上按了两下,壶的外壳展开。   陆昭新奇地看了一会儿。   “那你早上为什么和我一样开?”陆昭问他。   程冕指尖收了一下,外壳“啪”的一声合上。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问话的人却自己找到了答案:“也是,现在咱俩是一伙的,你肯定要帮我。”   程冕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陆昭把壶从他手里拿过来,摆弄了一会儿。   又疑惑地问他:“你当时不在场,怎么知道我是怎么开的?”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程冕按住外壳,像早上那样掰了一下,“你肯定用最直接的方式。”   陆昭噎了一下,忍不住有点脸热。   他辨白道:“正常人肯定都会这样开好吧?”   程冕嗓子里又溢出一声笑。   陆昭又拿着这个蛋型的水壶摆弄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水壶放到程冕手里,仰着脸问:“道长,能教我怎么开吗?”   程冕没多说,抓住他的手放在底座,按着他的手指动作。   陆昭这才知道,这玩意底下有个凹槽,要按进去,再顺时针围绕底座旋转一圈,外壳才能打开。   “我去。“陆昭抱怨,“好好一个水壶搞成这个样子,急着喝水还不得渴死。”   程冕倒是挺赞同。   觉得掌握了诀窍,陆昭把壶拿过来,想自己试试。   外壳上一处有点锋利,程冕怕割到他的手,伸出手指挡了一下。   他指尖碰到陆昭的手背,陆昭一缩手,壶掉了下来,又被捞住。   这动静有点大,程冕手指僵住,垂眸看着陆昭。   “吓了我一跳。”陆昭说,“我还以为哪里没做对,你要抽我。”   程冕皱眉。   陆昭语气像是开玩笑,但其实不是。   他刚回到姚家时,一边觉得格格不入的陌生,一边又对各种陌生的东西有些好奇。   例如茶几上的八音盒,车里的点烟器。   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复杂的东西忍不住就想拆。   但姚太太很反感,即使没有外人在,看他碰一下也觉得小家子气。   陆昭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十八岁了还能被人打手背。   从前陆昭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在学校里挺聪明,动手能力也强,长得也还算好看。   但来自亲妈的嫌弃,还是让陆昭克制不住地自我怀疑。   他慢慢克制住了这些好奇心,也没了探索的兴趣。   不看,不碰,也不想呆在这种环境里。   拿起水壶自己试了一次,外壳成功展开。   陆昭像是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摆弄了好一会儿。   夜已经很深了。   程冕站在一旁看着,没笑他幼稚,也没催促。   过了一会儿,抱着玩具的陆昭抬头看向程冕。   对上程冕的眼睛,他又低下头。   “做什么?”程冕问。   陆昭手指摩挲了一下水壶雕着细致花纹的外壳,轻声问:“以后……遇到不会的东西,我可以请你教我吗?”   程冕整晚一直在思考。   是什么让他记忆里那个张扬的少年,问出这样一句有些卑微的话。 第20章 嫌弃   又是打蟑螂,又是玩玩具。   陆昭第二天早上不出所料又起晚了,连程冕都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   两人出门时,对面房间开着门。   齐辛正在帮她老公选领带。   她手里拿着两三条,往人身上比划:“这条不行,那条也不行,你事儿那么多我不选了。”   说着她作势要走。   她老公笑着说:“你不选我就不戴呗。”   陆昭一出门被塞了嘴狗粮。   听到两人的对话,更是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程冕在他身后,不知想到什么,也顿在那里没动。   陆昭转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对上,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移开。   动作同步,相当有默契。   楼下,节目组已经准备好了抽签,四组里每组都要选出一个人来挣钱养家。   说是抽签,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节目组已经提前问过他们的意见。   齐辛那组是他老公出门。   陆昭这边,自然不会让程冕这位“老板”出去打工,所以自告奋勇。   姚一言也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乔亿那组,陆昭本以为周景这位二世祖会尝试改变一下形象,没想到是乔亿出去,周景继续选择当大爷。   四个人离开别墅,动真格似的来了场洒泪告别。   到路上,节目组才开始让几人选工作。   小县城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太过显眼的工作,最显眼那份是姚一言的,是去餐厅弹钢琴。   陆昭感觉这大概是这县城里最贵的餐厅了。   为了节目看点,节目组选得都是需要见人的工作。   陆昭随便看了看卡片,挑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去小卖部看店。   这小卖部开在一所学校旁边,上学时冷冷清清,一到放学就会很热闹。   陆昭打量了一下这家陌生的小店,进门打了声招呼。   店主是为年老的妇人,正在织毛衣,听到声音,带着老花镜从柜台后看过来。   陆昭站在店门口,看着这一幕愣了很久。   “饮料在左边的柜子里,自己拿。”店主说。   陆昭这才回过神来,踏进店里,说:“婆婆,我是来帮忙的,之前应该有人和你提过。”   “哟。”店主把老花镜摘下来,“是个那么俊的小伙子啊,那这几天生意好喽。”   都是节目组提前谈好的工作,不会太累。   陆昭穿上了小卖部的围裙,往柜台后面一站,接替了店主的位置。   店主预料的不错。   中午放学第一波学生过来后,几个初中的小姑娘看到陆昭就是一愣。   陆昭名气不大,但胜在长得好。   结账时,说了两句话,为首的两个姑娘就红了脸。   没一会儿又是一堆穿着校服的学生涌进来,一边假装挑着东西,一边偷偷摸摸往陆昭这边瞟。   人一多结账的时候就忙。   店长以为陆昭这样的明星肯定会手忙脚乱,怕他弄错价格,在一旁看着。   谁料陆昭很熟练,对各种小东西的价格基本也有数。   “能算清账吗?”店主调侃。   陆昭:“……婆婆,我大学生。”   婆婆看他一眼:“大学生也用计算器啊?”   陆昭:“……”   到了下午放学,来的人更多了。   陆昭一边结账,一边遇上空了的货架便补上。   几个初中的男生打闹的声音传来,追着个女生进来店里。   女生有点窘迫,但还是仰头和几个男生呛声。   没一会儿男生进来,要把女生拉走,起了点争执。   陆昭在家里看点时,对类似的场景很熟悉。   他手上算着账,头都没抬,只道:“那几个男生出去,别在我店里闹。”   挑事的男生看到陆昭这位陌生人,梗着脖子道:“你谁啊你,口气那么大?”   陆昭趁着拿东西的动作,抬头瞥了这几个中二男生一眼:“想闹可以,你们几个把名字住址给我,我亲自上门找你们,怎么样?”   他眉眼凌厉乖张,说话语气很淡,却十分熟稔,似乎对类似的场景司空见惯,更有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压迫感传来。   几个混混以为他要去找家长,闹了个红脸,灰溜溜走了。   店里在场的女生几乎全红了脸。   店主看着乐不可支。   陆昭第一天过来,来看热闹的人很多,店里东西一下空了大半。   店主年纪大了,陆昭怕她晚上上货费力,临下班前主动要求去了趟仓库。   店主有些不好意思:“在前面忙就好了,后面这里有点乱。”   陆昭倒没觉得有什么。   他检查了一下箱子,把货架上的东西都补齐,动作熟练又麻利。   店主看得啧啧称奇:“你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干起活来倒是利索。”   陆昭听得一愣,失笑:“我算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   填满了货架,陆昭看到仓库有几个大箱子摞在一起。   箱子很重,以店主的年龄,想把上面的箱子搬下来应该不容易。   “这几个箱子需要我帮忙理一下吗?”陆昭问。   店主见他随和,便点头:“能搬得动吗?上次卸货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把箱子码成这样,我搬不动又够不着,放了有两个月了。”   陆昭没多少,走过去把摞在上面的箱子搬下来。   箱子里是那种劣质的香水,里面估计有瓶子破了味道窜得到处都是。   陆昭忍着味道把箱子放好。   店主凑过来也闻见了:“哎你瞧瞧,到处都是味儿,不好意思,都给你粘身上了。”   陆昭袖子蹭了把脸。   看店主太过不好意思,他道:“没事,我都习惯了。”   店主看着他有点迷惑。   陆昭从来没有和别人谈过自己曾经的事。   但现在,或许是环境太过熟悉,又或许是店主让他想到养父母。   陆昭一边搬着箱子,一边说:“我家里就是开店的,我小时候经常在家里帮忙。”   他转头朝店主笑笑:“这点味道没什么。”   的确不算什么。   陆昭小时候,流行一种带香味的文具,那香味不仅劣质刺鼻,闻久了还有点熏脑子,但在女生群体里很受欢迎,所以家里进了很多。   他家地方小,有时候仓库放不下,就放在晾衣服的阳台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昭每件衣服上都是那股味。   小县城人没那么多规矩,陆昭身上是香又不是臭,所以周围同学虽然经常调侃,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陆昭倒是记得,自己的确因此被人嫌弃过。   他有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叫胡广。   陆昭和胡广关系特别好,从小搭伙干坏事,皮得整条街都赫赫有名。   一直到初中,陆昭和胡广都是同班同学。   到了高中后,两人分到了邻班。   陆昭无聊时经常串班找胡广去玩。   他人缘好,在隔壁班玩得也挺熟。   有天晚自习不上课,胡广拉着几位同学偷偷摸摸打牌,陆昭占了个陌生人的座位补眠。   他那天穿的衣服就是这样,带着股浓郁且劣质的玫瑰香。   胡广调侃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天天顶着这味儿,也不难受。”   “滚。”陆昭踹了一脚胡广的凳子。   一旁玩牌的同学笑道:“胡广你这就不懂了吧,咱昭哥要是身上不香,哪那么多女生喜欢?”   说着同学凑过来问:“哥,昨天给你送情书的女生,你答应了吗?”   胡广恍然大悟,深以为然:“陆昭,把我衣服也带你家里一件呗。”   陆昭没理这群傻逼,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他昨晚帮忙卸货,熬到了很晚。   胡广也和旁边的同学说:“别理他,让他睡。”   但陆昭很快还是被吵醒了。   教室后面的铝合金门变了形,每次打开,下框都会和地板发生摩擦,发出“支呀”的噪音。   陆昭没起来,眼睛从手肘的空隙里往后看了一眼。   一个陌生的身影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少年很高,身形瘦削,影子被教室里的灯光拉得很长。   陆昭视线绕过臂弯,盯着看了一会儿。   不认识,但很特殊。   他们学校的校服是藏蓝和白色相间的运动款,开学那么久,大部分人校服外套白色的部分,都多少有些暗沉。   但这个人不是。   他身上的外套,几乎白到发光,是那种冷然的白。   学校里校服查得很松,其他人身上的校服要么松松垮垮,要么干脆没穿。   但这人外套穿得规规整整,拉链拉到了领口最顶端。   只有两手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且瘦削的腕骨。   视线里的人逐渐靠近,放大。   最终那片洁白的衣角出现在陆昭眼前。   来人抬手,少年清瘦的指骨在桌板上敲了两下。   冷淡的音色从陆昭头顶洒下:“起来,我的位置。” 第21章 请求   “哎,你别叫他,空位那么多去别的地方坐又怎么了?”胡广插话道。   陆昭从桌子上坐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伸了个懒腰。   他靠在后桌的桌沿,仰脸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少年黑眸像淬了冰,半垂着薄薄的眼皮,视线居高临下地洒下来,带着点目中无人的味道。   陆昭打了个哈欠,站起身。   换了个位置,陆昭也没了补眠的兴致,接过胡广手里的牌玩了一把。   脑子里却在思索,学校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帅逼。   那人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刚坐定便倏尔皱了眉。   一群人还在玩牌,没注意角落里的事。   突然“噌”的一声,是窗户打开的声音。   晚上的冷风不讲道理地吹进来,冻得人一个哆嗦。   陆昭捂住手里的牌,朝窗户看过去,刚巧看到少年收回的手。   教室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处于视线中央的人,毫无所觉,或是觉察了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开了窗户,这人皱着的眉并没有松开。   他起身走到讲台,拿起值日生准备的消毒水,回到座位上。   水雾喷洒在桌面、凳子上,将陆昭刚刚碰过的地方,覆盖了个遍。   很快,刺鼻的消毒水味,盖过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带着体温的玫瑰香。   一班里的人愣了大半。   窗边的人表情依旧很淡,看不出明显的厌烦,但动作的意味却溢于言表。   那人将消毒水放回讲台,路过陆昭时扔下一句:“别坐我位置。”   陆昭捏着手中的牌,骂了句艹。   程冕和周景还呆在别墅里。   大厅的投影屏上正播放着《剑山》的样片。   影片的最后一集,妖王独半和主角秦风同时陷入险境,独半为了救秦风受了重伤,绝丽的容貌都失了颜色,苍白无比。   秦风咬牙背着奄奄一息的独半,在悬崖峭壁上艰难上行。   多么情比金坚的一场戏,放出去不知道要赚多少眼泪。   但沙发上的两位全都面无表情,仔细看还有点丢了老婆的不爽。   “这什么垃圾剧情,拉低格调,不剪留着干嘛?”周景嗤笑一声。   程冕没理会,面无表情继续往下看。   周景受不了乔亿那张脸和别人“亲亲我我”,转身打了个电话。   他打给乔亿,没人接。   又打了一次,依旧没人接。   周景脸色立刻沉下来。   身边的助手凑过来解释:“可能是工作人员要求,录节目时不能接电话。”   周景把人推开,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端的人把乔亿的工作地点、动向以及见了什么人都事无巨细交代清楚,周景脸上那点戾气才消下去。   他回到沙发旁坐下,朝程冕笑笑:“程总见笑了。”   周景打量了程冕一会儿,道:“不过程总应该能理解,喜欢的小玩意儿总要握在手里才放心。”   程冕不置可否,只是抬手关了投影仪。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带着摄影机过来,走到程冕身边道:“程总,这会儿您有空吗?该拍您的部分了。”   程冕抬手想看一眼时间,看到空荡荡的手腕又放下,和拍摄组一起出了门。   毕竟是恋综,除了陆昭那边有任务,程冕这些留在别墅里的人,要想办法给外出养家的伴侣准备一件礼物。   礼物的获得,也需要积分来换。   不过不是像陆昭那样系统的工作,做些小任务就可以。   因为后期剪辑给力,甚至这任务是否真做都没有关系。   程冕来到的是一处花田。   现在季节有些晚了,但花田里依旧零零星星开着玫瑰。   一进花房,带着温度的玫瑰香扑面而来。   程冕找到花农,询问礼物需要的积分。   跟着过来的工作人员,以为程冕要送陆昭一捧玫瑰。   听着似乎的确是程冕这类人的偏好。   鲜花好看,浪漫。   主要是不复杂,也不需要多用心。   只是如果要凑够九十九朵,需要的积分很多。   这位程总八成不会自己动手挣积分,所以剪辑程冕这部分的时候,要费神了。   但是出乎工作人员预料,程冕问的不是九十九朵玫瑰的积分。   而是一朵。   工作人员忍不住腹诽这位程总的小气。   听程冕和花农交流才恍然。   程冕要的不是一捧切花,而是一株玫瑰,生长在泥土里,活的玫瑰。   陆昭忙了一天,顶着一身浓郁的劣质香水味回了别墅。   别墅里大多数嘉宾都已经回来了,陆昭打了个招呼,回房一看,程冕竟然不在。   陆昭洗了个澡,大部分的香料味道散去,只留下尾调淡淡的香味。   他擦干身体要出去,浴室外传来点动静。   没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程冕走了进来。   结婚快两年,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陆昭也懒得害羞,只打了声招呼:“回了?”   程冕点了下头,径直走到洗手池旁。   他道:“今天杀虫的团队来过。”   陆昭放下了心,知道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同时脑海里闪过程冕面对蟑螂的神色,陆昭又觉得有点可惜,看不到这么有趣的场景了。   但陆昭很快开始忏悔。   一个员工,可以向老板学东西,但不能热衷于看老板的笑话。   他套好浴袍走过来,有点好奇地问:“你今天去哪了?节目组也给你安排任务了?”   程冕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   陆昭去拿毛巾擦头发,低头看到程冕洁白的衬衫袖口,竟然沾了点泥。   陆昭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一眼。   没错,的确是泥。   他卧了个大槽,没想到节目组胆大包天,竟然敢让程冕下地干活?   秉持着想为老板分忧的原则,陆昭想说,要不咱们俩换换吧?   但脑补了一下程冕冷着脸站在小卖部柜台后的样子,又默默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程冕在认真洗手。   他把两颗黑曜石袖扣解下,放在一旁。   沾了泥点的衬衫袖扣松松挽上去,露出瘦削却不失力量感的腕骨。   程冕皮肤很白,在浴室的暖光灯下,依旧泛着层霜感的冷光。   清冽的水流冲刷在他修长的指骨上,让陆昭心里升起一种极为陌生的熟悉。   陆昭晃了下神。   再回过神来,发现程冕在看自己。   黑漆漆的眸子,盯得人心里发慌。   看什么啊?   陆昭嘴唇动了动。   他视线再次落在程冕手上,这次注意到了别的。   这人一把袖子挽上去,时常戴着腕表的手腕便裸露出来。   即使程冕皮肤足够白,但常年被表带覆盖的皮肤,依旧和周围的皮肤有着细微的差别。   这两天,这种差别正在慢慢变小。   程冕垂了下眸,视线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扫了一秒,又掀起来,直直落在陆昭眼里。   陆昭猛擦了把头发,转身往外走:“你洗澡吧,我先出去了。”   出了浴室,带上门。   陆昭顶着毛巾坐在床边。   水渍沿着发烧滴在床单上,晕染出深色的印记。   茫然地擦了会儿头发,陆昭想到程冕刚刚的视线,动作又顿了顿。   他大概知道程冕的意思。   陆昭也明白,自己多少有点毛病。   姚家嫌弃他,姚力江打过他一巴掌,所以陆昭从没认过这对爹娘。   当初冒着雨回到养母家,养母对着他问了句,姚一言还回来吗?于是那么多年来,陆昭会往家里打钱,会给他们寄姚一言的照片,但他没再回去过。   现在也一样。   程冕当着他的面,摘了他挑的表,扔了。   他便完全没了给程冕挑这玩意的兴致。   就像是憋着一口气,你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们。   这心态多少有点孩子气了,还弊大于利。   但连这点都不坚持,陆昭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什么。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陆昭站起身,假装刚刚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换好睡衣,正想睡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声响。   像是有东西被人狠狠砸在了地上。   程冕走出浴室,听到声响也皱了下眉。   陆昭打开门探头看了眼:“好像是亿哥那边的声音?”   他抬脚要往那边走,却被程冕拉住手腕。   陆昭回头,不明所以。   程冕黑眸看向他,问:“那么担心乔亿?”   “啊?”陆昭愣了两秒,点了下头,“当然担心啊。”   程冕盯了他一会儿,微抿了抿唇。   “哦。”他松了手,转身回到床边,声音低且淡。 第22章 打架   陆昭捏着手腕想了一会儿,觉得程冕说的对。   小情侣的事,外人似乎应该少管。   他和乔亿再熟,也熟不过周景啊。   但陆昭回房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担心,他起身道:“我过去看看亿哥。”   程冕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陆昭下床换了鞋,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他还没到门边,就见乔亿那边的房门猛地打开,周景出来后又猛地砸上。   还在录节目,这人却表现得毫无顾忌。   房门弹开,晃荡了两下。   陆昭走过去,看到乔亿坐在矮桌旁,的确有东西被砸了,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玻璃渣。   陆昭本以为是周景生气砸了杯子。   看到一块黑色铭牌,这才知道,地上的是乔亿的奖杯。   陆昭绕开地上的碎块走进去,放轻声音叫了一声:“亿哥?”   乔亿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   他朝陆昭笑了一下:“吵到你了吧?”   陆昭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知道应该少管小情侣的事,但周景这个家伙太过肆意妄为,他怕乔亿被打。   看看乔亿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陆昭蹲下身,把奖杯的碎块一点点捡起来。   乔亿看了一会儿,也一起蹲下身来捡。   同为没背景的演员,陆昭知道乔亿得到这个奖有多不容易。   得奖那天,陆昭也看出乔亿很宝贝这个奖杯。   低头捡着捡着,陆昭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乔亿侧头看他,脸上带着一种已经习惯的平静。   “哥,我帮你揍他吧?”陆昭说。   乔亿一愣。   陆昭咬牙切齿:“套麻袋打一顿。”   乔亿笑了起来。   他和陆昭把地上碎块收好,其他细小的玻璃渣用吸尘器解决掉。   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乔亿解释:“他年纪小,又被家里惯坏了,有点暴脾气也正常。”   陆昭不觉得正常,有点替乔亿打抱不平。   乔亿侧眸看他,突然问:“你会打程总吗?”   陆昭一顿,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子。   他不知道乔亿在暗示什么。   可能乔亿和周景的关系,也不那么纯粹。   这在圈里也常见,至少周景公开了,承认了和乔亿的关系。   陆昭没忍住顺着乔亿的假设想了想。   如果他好不容易得了个奖,被程冕给砸了……   陆昭还是握紧了拳头。   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个让人崩溃的事实,他大爷的,他可能打不过程冕。   这家伙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力道大得像个怪物。   陆昭有点沮丧。   乔亿看向窗外:“这样已经很好了。”   没聊上两分钟,房门被敲响了。   程冕站在门外,黑眸扫过两人,落在陆昭身上。   “回了。”他道。   “哦。”陆昭站起身,又看了眼乔亿。   乔亿笑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陆昭回了房。   天已经很晚了,陆昭认床的阶段还没过去,睡得很艰难。   脑子里也在想乔亿提到的事。   他悄悄翻身,看了眼身侧的人。   程冕均匀地呼吸着,看起来已经睡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陆昭伸手戳了下程冕的肩膀。   他手刚伸过去,这人就像背后长眼睛一样,一下钳住他的手腕。   “做什么?”程冕转过身。   “你没睡啊?”陆昭吓了一跳。   程冕没回话,半瞌着眸子盯着他。   陆昭咳了一声,很想和程冕说:“商量一下,以后吵架,别摔我奖杯行吗?”   他甚至想,要不把每天早上挑选腕表的活动恢复算了。   这样程冕发火的时候,可以摔他自己的表。   话都到了嘴边,陆昭又意识到自己和各大奖项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现在思考这个问题,属实是多虑了。   于是变成了:“我们打一架试试?”   程冕愣了一瞬,眉梢缓缓抬起:“哪种?”   陆昭心想还能是哪种。   回过神来,陡然一噎。   “当然是……我们没打过的那种。”陆昭说。   “哦。”程冕兴趣缺缺。   “你该不会……”陆昭狐疑,“打不过我吧?”   几分钟后。   陆某人被反剪着手腕压在了枕头上,像只被捉住翅膀的鸟。   陆昭挣动了一下,崩溃:“你吃什么长大的?”   “行了吗?”程冕松开手。   陆昭不怎么甘心。   他从小到大也算是个中能手,连大学时被人围堵,也从来没输过。   “我觉得是姿势问题。”陆昭坐起身,“在床上我使不上力,我们站起来打。”   几分钟后,陆昭又回到了床上。   这次被人正面压着,两手腕分开扣住,膝盖也被锁住。   “行了行了,我打不过你!”陆昭认输。   他挣了挣手腕,程冕没松。   陆昭一愣,缓缓抬眸,望进程冕眼睛里。   男人半垂着眸,清冷却暗沉的视线压着下眼睑,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夜很静。   窗外有淡淡的风声。   陆昭微微偏开头,道:“这里的床不舒服。”   “嗯。”程冕应了一声,但手没松。   “隔音也不好。”陆昭又道。   “嗯。”程冕点头。   浴室里水声响起来的时候,陆昭没忍住骂了一句:“嗯个鬼。”   第二天早上,陆昭结结实实起晚了。   他还记得要去“上班”,爬起来匆忙洗漱一通,就往外跑。   路过乔亿房间时,门没关。   陆昭想打个招呼,侧头看过去却见周景已经回来了,蹲在乔亿身前,脑袋拱在乔亿掌心,看起来像只大狗在撒娇。   陆昭笑着下了楼,知道昨晚是自己多虑了。   乔亿和周景是真正谈恋爱的情侣,他不该用自己的情况来担忧乔亿。   程冕不在楼下,不知道去哪了。   陆昭也没找他,搭节目组的车去了小卖部。   今天陆昭来得晚了点,已经过了上学的时间。   正常情况小卖部已经过了一波高峰,但陆昭过来却发现店门还没开。   锁着玻璃门外不知被谁泼了桶垃圾,店主正在弯着腰打扫。   “真造孽,哪个扔垃圾的不长眼。”店主抱怨道。   陆昭走过去接过店主的扫帚,把垃圾扫干净。   又打了桶水把玻璃门擦了。   今天发生了件趣事。   不知道是为了搞怪,还是节目组安排,陆昭竟然收到了一封情书。   送信的是几个高中女生,一窝蜂过来,又很快笑闹着离开。   让陆昭连“我结婚了”这几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这事儿被店主调侃了一整天。   中午被催着打开粉色的信封,陆昭这才知道不是告白,而是昨天那个被混混纠缠的女生发来的感谢。   今天陆昭照例呆到了傍晚,没乘剧组的车,自己走着回去。   学校靠着外环,路边就是郊区的水田。   陆昭在夕阳下慢慢走着。   这场景很像陆昭初中每次放学回家,可惜身后跟了个跟拍的摄影大哥。   没一会儿,路上又出现个人影,身后同样有跟拍。   陆昭转头看了一眼,看年龄不是齐辛的老公,看神色不是乔亿。   是谁不言而喻。   两个跟拍摄影慢慢走到了一起。   姚一言和陆昭并排走在路边,笑了一声:“真巧。”   陆昭没理会。   姚一言人挺聪明,刚来到剧组照常耍了点小心眼,眼看两次占不到好处,便很明智的没有来招惹他。   现在刻意和他走到一起,估计是要给粉丝看看他们的“好关系”,把之前的两次找茬揭过去。   大路靠着水田,中间有一条用来排水的泥钩,里面的水及膝。   两个摄影在后面远远坠着。   姚一言手指捏住麦,看看水渠道:“你说现在我要是掉进去,大家会不会觉得是你推的?”   “你想跳就跳,愿意在里面躺着我都没意见。”   陆昭有点烦。   姚一言挺喜欢玩这招。   无论是在姚家,还是在陆昭后来转学的高中。   这人也狠得下心来,明明是个弹钢琴的人,却敢拿着美工刀往手上割。   姚太太一看到姚一言的手受伤,就和天塌了一样。   陆昭从小到大都是看不惯就打,正面硬刚。   当时第一次见到姚一言这招数,被搞得很懵,还以为这人精神有什么问题。   “现在当然不会跳。”姚一言挺坦荡,“不是直播,爸妈又不在,跳给谁看?”   陆昭没说话,维持着步伐往前走。   姚一言倒是侧头看陆昭:“其实我们可以一起跳,看看别人会以为是你推的,还是我推的。”   他话刚落,陆昭“噗通”一声跳进了排水沟里。   渠水夹杂着淤泥溅了姚一言一身。   姚一言愣了两秒,忍不住想笑。   陆昭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想陷害他?   还是又程冕护着,所以笃定认为,程冕一定会说服节目组,把这段剪成对他不利的样子?   姚一言刚要讽刺一句,却见陆昭凝神看着水田里的一处,两步趟过水沟,跳上水田,又跳进水田另一侧的沟渠里。   很快,他单手拎着个满身是泥的三四岁孩子爬上来,叫道:“谁家的孩子?栽沟里了!”   后面赶来的摄影惊醒了姚一言:“快,刚刚那个小孩坐田埂上,一下滑了进去,幸亏陆老师动作快。”   田里的大人很快赶了过来。   拍摄途中出现了这样的事,摄影都很激动,绕到田里跟拍事件。   姚一言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那边闹哄哄的一群人。   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他为了守住自己在姚家的位置,锲而不舍的打压陆昭,但陆昭在意的永远是别的事情。   姚一言记得陆昭高三住校,即使放假也不回家。   有次需要家长签名,陆昭才回了姚家一趟。   他像现在一样,凑过去挑衅。   陆昭单手拎着包从他身边路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扔下一句:“滚,别他妈烦我。”   陆昭对姚力江也不假辞色。   姚力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家长,经常指着陆昭骂:“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东西?”   陆昭半点不在意,直接回呛:“那得看你是不是个东西。”   只有对姚太太,陆昭有些不一样。   姚太太对陆昭很差,但陆昭几乎不回嘴。   似乎对多年前偶然认错母亲的事,陆昭一直抱有某种愧疚。   不过陆昭依旧不会听姚太太的话,我行我素。   姚一言相反,他一切都做得很完美。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完全将陆昭挤出去。   有一次,他在沙发上看琴谱,准备艺考。   坐在他身边削苹果的姚太太冷不丁问:“那小子一天天在学校干什么?他成绩怎么样?”   话里带着浓重的讽刺和嫌弃。   但是她依旧在问,在问陆昭。   田地里,孩子的母亲对着陆昭千恩万谢。   姚一言收回目光,自己往前走。   陆昭可能会疑惑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被针对。   因为……陆昭的存在,对他就是个威胁。   陆昭从田里上来,裤子已经不能看了。   皮质短靴里也都灌满了泥水,难受的要命。   摄影问他:“要先找个地方换下衣服吗?”   陆昭摆摆手:“算了,两步路就走回去了。”   姚一言已经不见了,陆昭乐得清静,自己拖着泥泞的鞋子往前走。   折腾了一通,落日往地平线又偏移了一点,夕阳红得厉害,连对面的天都笼上了一层粉红的霞光。   慢吞吞走了一会儿,陆昭看到对面又过来个人。   他以为是姚一言又拐回来了,但看了一会儿又发现不是。   来人身后没跟着摄影,身上穿了件黑色风衣,身形修长。   他笼在霞光里,周身是落日余晖暖不化的冷淡。 第23章 捡回来   陆昭没敢认,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后面的摄影欣喜提醒:“陆老师,是程总来接你了。”   陆昭心想,别瞎说,万一不是来接他的就尴尬了。   还好程冕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垂眸看了眼他泥泞的半条裤腿,挑了下眉,目光里的疑问不言而喻。   陆昭觉得有点丢脸,咳了一声:“下水摸了个鱼。”   程冕没说什么,转身和他一起走。   看来还真是来接他的。   “怎么想起来接我?”陆昭问。   “时间。”程冕提醒道。   陆昭这才意识到今天回来的的确晚了点。   并排走了一会儿,陆昭眉一皱,跺了下脚。   “怎么了?”程冕问。   “鞋里面进石子了!”   陆昭被硌了两下,金鸡独立,奈何站着的那只脚也有泥沙,一个不稳想去扶程冕。   手都伸出去,他才想起自己手也不干净,于是想收回来。   程冕抓住他的手,把人扶稳。   他看看陆昭泥泞的鞋子,又看看接下来的一段路,建议:“脱掉处理一下。”   “然后再让我穿上这玩意儿啊?”陆昭翘了翘脚,八百个不愿意。   不脱也就算了,脱了再穿上这泥鞋子,恶不恶心。   程冕看了他两秒,躬身:“上来。”   陆昭一呆:“上什么?要背?哪那么夸张,我又不是废了。”   程冕转身无奈看他:“那你跳回去。”   陆昭一哽,心说跳就跳,当谁没跳过。   但他一动,发现今天想跳回去,的确有点艰难。   节目组准备的房子,自然没有家里舒服。   卫生间的规格也差了一大截。   在加上还被蟑螂爬过。   陆昭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干净,于是昨晚全程绷着劲,挂在程冕身上。   以至于今天,全天都不怎么舒适。   僵持了两秒,陆昭决定当一回残废。   程冕的背很宽阔,应该也很有力,整洁的风衣布料下的样子,陆昭也都看过,还挠过。   照理说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   但陆昭还是有点……难以言喻的陌生。   他强调道:“我身上都是泥,你衣服会脏。”   程冕转头盯着他,问:“我瞎吗?”   陆昭:“……”   那随便!   陆昭不客气地爬上程冕的背。   程冕扣住他的膝弯,将人稳稳背了起来。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   天边的霞光散去,呈现出一种晨昏不分的色泽。   陆昭支着手肘撑在程冕肩膀上。   程冕手掌托着他的膝盖,膝盖以下的牛仔裤是重灾区,湿哒哒沾着泥。   陆昭觉得程冕这人应该挺爱干净。   要是说有什么洁癖的举动,倒也不至于。但程冕站在那里,就会给人这种感觉。   就算心理准备再足,陆昭以为这人碰到他的裤腿时,还是会有下意识的嫌弃。   但是程冕没犹豫,也没缩手。   摄影师在后面远远坠着。   前面已经看到了别墅的影子。   旷野的风有点凉。   陆昭打破沉默,有点好奇地问:“老板,这是你第一次背别人吗?”   以程冕的身份,生活里应该没有需要他这样做的场合。   “不是。”身下的人冷淡回答。   陆昭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没有需要背的场合,但有想背的人,也不是不能背。   他笑了一声。   却听程冕又问:“我背上有东西扎你?”   “昂?”   陆昭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人是在拐着弯嘲讽自己用手撑着,不敢趴下去。   “我这样看得远。”他嘴硬道。   身下的人估计被他搞无语了,没再说话。   被背了一会儿,陆昭没被扎到,倒是感觉左腿腿弯被硌得不舒服。   他稍稍动了动,被硌的感觉没有缓解。   “别乱动。”程冕道。   “不是,你左手那边是什么,硌得我腿疼。”陆昭说。   程冕左手把他往上送了一下,用小臂撑着,被硌的感觉消失了。   陆昭以为是程冕袖子上的扣子,等人到了别墅,脑子里才轰的一下。   硌到他的是……程冕的腕表。   ……   晚上别墅里热闹一番。   先是听说陆昭在田里救了个小孩,众人围着问了一通。   然后是齐辛的老公,意外发现了齐辛好像在准备礼物,节目组刻意隐藏的那条任务线才暴露出来。   陆昭和乔亿他们,这才知道,留在别墅里的人,要为外出打工养家的人准备礼物。   不过礼物的内容还是保密的,能不能发现算个人本事。   节目组还趁机又提出另一条规则,在节目结束前,如果猜中或看到伴侣准备的礼物,那准备礼物的人算是任务失败,需要无条件满足伴侣一个要求。   其余三组都兴冲冲的。   陆昭已经洗完了澡,坐在客厅,端着热牛奶悄悄去瞥身边的程冕。   所以这家伙每天早出晚归,还弄了一手泥,就是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在准备礼物?   他这位老板……参加个节目,还挺认真。   程冕也换了件衣服。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左手衣袖被带了一下,稍稍上移,露出空荡荡的手腕。   陆昭收回目光,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   也是,他记得程冕这次根本没戴腕表过来,录制还有两三天就结束了,总不至于半途让人又买了个送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这天晚上陆昭睡得很熟,第二天一早成功早起。   记得昨天早上的情况,陆昭刻意提前赶到了小卖部。   不出所料,和昨天一样,店门前又躺着一堆垃圾。   今天更过分,有人拿着剩饭剩菜,泼到了店门上,一片狼藉。   陆昭没说什么,把门前垃圾扫干净。   傍晚照常回了别墅。   别墅里,节目组成功挑拨离间,各组嘉宾都在探究礼物的内容是什么,鸡飞狗跳。   最先成功的是姚一言。   这人偶然撞破自己搭档的电话。   他的试行伴侣也是个牛人,直接送了一架钢琴。   闹得别墅里众人跟着嗑了一波。   陆昭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   今天程冕晚了一些才回来,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半夜。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陆昭半支起身子看了看身旁躺着的人。   程冕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陆昭放轻动作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穿上外套。   他轻手轻脚拎着鞋子往外走。   即将打开房门时,“咔嗒”一声,屋里的灯骤然一亮。   陆昭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程冕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揉着额角看向他。   “大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男人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吵醒你了?”陆昭解释,“我有点事,你继续睡。”   程冕皱眉,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扮。   完整的外衣外裤,手上还拎着鞋子。   “要出去?”程冕问。   “嗯。”陆昭点头。   程冕靠坐在床头上看着他,神色不明。   陆昭被他盯着,没由来升起一股心虚。   他后知后觉感到这场景有点滑稽,忙解释:“我就是一个人出去办点小事!”   “哦。”程冕起来穿衣服。   陆昭茫然了两秒:“你干什么?”   “和你一起。”程冕说。   “不用不用!”陆昭连忙跳过去按住他。   程冕在扣衬衫的扣子,垂眸瞥了眼他的手,又抬眸对视。   他声音冷淡的:“给我一个理由。”   陆昭差点给他跪了:“理由就是,这事不方便的带着老板去干。”   “那今天晚上不做老板。”程冕说。   陆昭一愣。   程冕动作快,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经穿好了衣物,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放在臂弯。   “不是,那个……”陆昭下意识伸手拉了一把。   他拽住了程冕的外套,啪塔一声,一个金色的物品从程冕口袋里掉了出来。   陆昭低头一看,再次愣住。   躺在地板上的,是那块和金茂撞了的金表。   几分钟后。   陆昭臭着脸,和程冕一起站在了通往小卖部的路上。   接近十五,今晚的月光很好,月亮很大也很圆,金灿灿的。   陆昭盯着这只月亮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儿很像一个金灿灿的表盘。   他眼角轻轻瞥了程冕一眼。   程冕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但陆昭知道,这人大衣右边的口袋里,还放着那只表。   陆昭一直以为,程冕把这只表扔了。   这只表看起来名贵,实则比不上程冕那些定制,否则也不会和金茂撞上一起。   一直到现在,陆昭还能记起几个月前,周年庆那晚。   他坐在车子里,程冕坐在副驾。   他弱点暴露的恐惧还没褪下去,便看到程冕把他选的表摘了,冷冰冰地扔向了车载垃圾箱。   程冕转头看向陆昭。   陆昭收回视线看着路,假装一点都不在意。 第24章 大度   没一会儿,两人便来到小卖部所在的街道。   程冕在店门前驻足,抬头看了一会儿。   他问:“来这做什么?东西忘了?”   陆昭没说话,拉着他躲进了一旁的巷子,做贼似的蹲下。   巷子里不算太干净,程冕身后就是垃圾桶。   程冕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卡在这种境况里,僵着没动。   陆昭伸手拽了他一把:“蹲下啊?你那么高杵在这里太显眼了。”   程冕表情一言难尽,缓慢地蹲在了陆昭和垃圾桶之间。   然后是漫长的蹲等。   身后的味道飘来,程冕一张俊脸越发冻人。   陆昭瞥了他一眼,咕哝道:“都说了让你别过来。”   程冕:“……”   街道上静悄悄地,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憋了一会儿,程冕叹了口气,问道:“到底要做什么?”   “嘘!”陆昭伸手捂住他的嘴。   巷子口突然跑过两个人影,小卖部门前发出点声响,然后就是一阵窃笑。   陆昭二话不说,丢下程冕冲出去。   两个搞恶作剧的见状要跑,陆昭一手一个拽回来,拎着进了巷子。   程冕站起身,看着这场景皱眉。   “就猜着有人给我搞事。”陆昭一手按着一个,往墙上一怼,“说,为什么来店里泼垃圾,脑残吗?”   两个混混没想到半夜有人在蹲点,都懵逼了一会儿。   看清陆昭的样子,为首的混混脖子一梗,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仔细看看,不认识我吗!”   “你谁啊我认识你?店里天天那么多人我一个个认,脑子不要了?”陆昭说。   混混没想到自己搞了那么几天事,当事人竟然还不认识自己,顿时抓狂,抬脚朝陆昭踹过来。   “老实点,我不想打架。”陆昭膝盖一抬挡住混混的腿,笑道,“我和别人打的时候,你们俩还在幼儿园玩泥巴呢。”   俩混混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大人,一时愣住。   在陆昭的逼问下,终于弄清楚,这俩小子就是那天被陆昭赶走的小混混。   “行啊。”陆昭松了手,“好好的学不上,在这欺负人家女生,还找店家麻烦,够能耐啊?”   混混想跑,陆昭抬腿拦住,拿起手机对准两人咔嚓咔嚓拍了照。   “你、你想干嘛?”俩混混年纪不大,有点怂了。   “不干嘛。”陆昭摆弄着手机,“发到你们爸妈微信里呗。”   混混顿时委屈,指着陆昭骂道:“你不讲武德,竟然告家长!”   陆昭差点笑出声来。   “这还只是我。”他绷住脸,做出凶恶的表情,伸手往后面一指,“要是我老大动手……”   陆昭摇摇头,做出叹息的表情。   远离垃圾桶,站着看好戏的程冕:“?”   他长得高大,浑身又都是冷气,半边身子站在黑暗里,半边在路灯下,看起来还真有点唬人。   几分钟后。   两个混混拿着扫把和抹布,弯下腰,苦逼地收拾自己搞出的恶作剧。   陆昭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全程拍摄:“左边还没擦干净,认真点干。”   程冕站在他身边,问:“大晚上起来,就这事?”   “什么叫就这事?”陆昭觑了他一眼,“大早上开门看到那么一坨垃圾,多恶心,还赶客。”   说着他又转头,继续拍混混。   嘴里咕哝了一句:“我现在脾气变好了,要是从前有人敢这样搞我家的店,那他死定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短而轻,却存在感极强,无法抵挡地敲在人耳膜上。   陆昭侧眸。   是程冕在笑。   这人依旧冷冷淡淡,嘴角却带着丝明显的笑意。   笑意直达眼底,那双经常盯得人心慌的黑眸,似乎也笼上了一层怀念的味道。   陆昭收回目光没再看。   只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很好,月光都像带着滤镜。   从半夜折腾到凌晨,觉是没法睡了。   陆昭早上打着哈欠上班,把两个混混的事给店主说了,让她最好在门外也安个监控。   那俩小子估计也是隔壁初中的学生。   陆昭昨晚也没为难,盯着两人把垃圾收拾好,就放他们回去了。   但陆昭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非常了解这帮熊孩子,大概率没那么容易消停。   陆昭一边看店,一边提防着那两个小子搞事。   到了午休时间。   陆昭趴在柜台后吃午饭。   店门叮铃一声,进来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陆昭以为有人来买东西,放下筷子起身:“稍等一下。”   一抬头,和两人面面相觑。   “两位想买点什么?”陆昭问。   两个男孩一脸憋屈,崩溃道:“我们昨晚才见过。”   陆昭:“……哦,不好意思。”   陆昭认真了点,看到两人手里拿着扫把和簸箕。   “不扔垃圾,改扔扫把了?”他问。   两人更憋屈了:“我们扔了两天垃圾,所以来打扫两天的卫生。”   陆昭心里稀奇,转性了?   青少年一心想要改正错误,陆昭当然很支持,就让这两人在店里扫扫地。   店里有监控,他倒是不担心这两人偷偷摸摸。   和昨晚不同,今天两个初中生显得很乖巧。   陆昭认不清脸,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俩小子找别人顶替自己来干活。   扫地扫过一轮。   扫到陆昭脚边的时候,其中一位男生终于忍不住,偷偷朝陆昭竖了个中指,委屈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竟然还告老师!”   另一个也小声道:“老师说了会来查监控,看我们打扫的认不认真。   陆昭心里卧槽一声,心说,是谁那么不讲武德?   他可没打小报告,这锅他不背。   傍晚回到别墅,程冕倒是在场。   其余几组嘉宾在玩牌,陆昭被叫过去一起。   自从认不清人之后,陆昭便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但玩牌这事他擅长。   他小时候,经常一群大爷大妈凑在店门口大牌,陆昭从会走路就趴在旁边看。   没一会儿就赢了两把。   齐辛哀嚎:“太诈了吧你!”   “没想到啊陆昭,牌技那么好?”乔亿也道。   陆昭把最后一张牌丢出去,脸上笑着,余光却扫向程冕。   这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书再看。   看起来丝毫没有参与热闹的意思。   陆昭又玩了一局,觉得没什么意思,离开了牌桌。   他坐到程冕旁边,瞥了眼程冕手中的书。   本以为会是什么财经、金融相关的书,或者干脆是本逼格很高的名著,但陆昭看清之后,才发现竟然是园艺相关的书。   “你对种花感兴趣?”陆昭问。   “随便看看。”程冕道。   陆昭也没在意,把白天两个男孩的事给程冕说了。   程冕没什么表示。   陆昭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晃程冕的胳膊:“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程冕垂眸扫过他的手,又翻了一页书,平淡道:“只是找人通知了他们的班主任而已。”   陆昭:“……”   好家伙,直接釜底抽薪告到学校,还“而已”……   “你这也太不讲武德了吧!”陆昭说。   程冕瞥了他一眼:“只是用成年人的处理方式。”   陆昭:“……”   这次他听懂了。   是嘲讽他大晚上堵人太幼稚。   程冕放下书,去拿桌上的杯子。   喝了口水后,他又拿起书。   翻页之中,不经意间转了下左手的腕表。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被扔开的金表,又被他戴回了手腕。   镶钻的表盘在灯下熠熠发光。   陆昭移开视线,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心里暗骂阴险狡诈的成年人。   节目的录制已经到了尾声,除了姚一言,齐辛的老公也找到了齐辛准备的礼物。   临近结束,节目组给姚一言这对试行情侣加了场戏。   戏很简单,就是家长连线。   陆昭事先不知道。   他结束了在小卖部的工作,回到楼上洗了个澡。   下楼的时候,看到客厅的投影仪打开了。   屏幕上有个富家太太的身影。   姚一言站在屏幕前,一脸惊喜。   陆昭看看姚一言,又看看屏幕上的人。   视频里,姚太太一如既往的精致,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头温和笑道:“言言是妈妈的骄傲,在我最低落的时间里,是言言支撑着我走下来,所以言言是我的精神支柱……”   陆昭驻足看了一会儿,从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绕了过去。   外面时间还早,太阳还没落山。   陆昭没带摄影师,自己在路上逛了一会儿。   不远处有所小学。   正值放学时间,有家长牵着孩子,三三两两从路上走过。   陆昭沿着小路往前走。   走到一条河边,站在桥上往下扔了块石头。   石头孤零零地,进了水便缓缓下沉,沉入了黑暗里。   河面也恢复了平静。   陆昭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然后又是一声。   陆昭拿出手机,是微信消息。   消息来自一个特殊的备注。   心情雀跃了点,陆昭有点惊喜的点开消息。   妈向你转了一笔账。   妈向你转了一笔账。   ……   一笔一笔,把陆昭之前给的现金全转了回来。   陆昭翻到最上面,看到消息。   妈:你叔不知道好歹,拿了你的钱,以后别给了。照片收到了,谢谢你。   陆昭目光放在那个陌生又客套的“谢谢”两个字上,逐渐丧失了回消息的兴趣。   也不想点收款。   陆昭趴在桥上往下看。   他在想,如果是姚一言给的钱,她会不会收呢。   但水面上没有答案。   只有他自己有些难看的脸。   陆昭又往下丢了一颗石子。   石子沉得更深,更远。   在桥边坐了一会儿,夕阳落得更低了点。   陆昭觉得有些冷,又不想回别墅。   他看看桥的另一端,慢悠悠站起身走了过去。   过了桥就是田地,还有排列整齐的温房。   现在已经入秋了,田里没什么好看的。   陆昭踩了一脚的泥,不打算往里走了,反身准备退回去。   初中也放学了。   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半大少年从路边呼啸而过。   陆昭止住点烟的手,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他正准备转身,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抹闪耀的金色,像是钻石反射着夕阳的光。   陆昭脚步顿住,有些好奇地向旁边一个玻璃温房走去。   温房旁散落着一些碎裂的花盆,包裹花泥的皮碗,田里一些玫瑰盛开着,但已经有了凋零的趋势。   陆昭凑近了点,看到温房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中央身形高瘦的那位,没穿外套,白衬衫袖口一层层细心地卷上去,没有一丝褶皱。   这人的左手手腕,戴着那只曾经被丢弃,又被人从车载垃圾桶里小心捡出来的金色腕表。   “这盆还是不成功吗?”工作人员忍不住问。   程冕没说话,手指抚着玫瑰微微干枯的叶子。   一旁的花农道:“现在不是移栽花枝的季节,就算放在温箱里,也难活。”   工作人员也道:“程总,要不换个礼物吧。”   弄点简单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前几天知道程冕要种花,他觉得以程冕的身份做这些很稀奇,特地告诉了导演。   导演大着胆子借题发挥,联系花农,给程冕搞了几个障碍,不光是花株,花泥、花盆都要用积分来换。   程冕没说什么,一一准备了。   只可惜最近天气突然转冷。   程冕看着花枝上枯黄的叶子,只道:“再换个大点的花盆。”   花农依言去拿。   没有假他人之手,程冕蹲下身,拿着铲子小心贴着花盆把泥铲松。   转移花根要用手托着,他看看手上的腕表,小心解开卡扣,把表摘下来,放在了一边,   这时前面的玻璃“笃笃”两声。   程冕手还插在黑色的花泥里,闻声抬起头。   本应老老实实待在别墅里等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趴在玻璃上,隔着一层水雾,朝他笑。   青年的眼睛很亮,愉悦的弯着,嘴里做出了搞怪的提示音:   “叮咚,先生,您的礼物被我发现了,很遗憾,您的任务失败。”   花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冷风进了一瞬,便又被热气暖化。   陆昭坐在一个干净的高台上,长腿垂着,脚尖将将触地,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那支金色的表。   表盘随着他的抛动,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程冕还在移那盆花。   冷白的指骨浸在漆黑的花泥里。   移好了花枝,他没有看陆昭,径直走去水池边洗手,和花农说了几句话。   跟着程冕的工作人员和摄影小哥挤在角落里,力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发光发热。   两人闲聊:“陆老师看起来很高兴,程总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倒也不是不高兴。   更像是……透着股事情没做好的懊恼。   拖了一会儿,程冕还是捧着花盆,走到了陆昭面前。   刚移栽不久的花枝孤零零的,有点干涸,没有开花的迹象,还显得有些难看。   远远比不上旁边那些娇艳的切花。   “礼物。”程冕说,目光没有看陆昭。   陆昭捧起花盆看了一会儿,把花盆放在了一旁。   程冕微抿了抿唇。   他想问:“要不要换别的?”   转头却见陆昭朝他伸出了手。   “做什么?”程冕问。   “手,拿来。”陆昭说。   程冕抬眸看他一眼,递出去一只手。   “不是这个,是另一只。”陆昭伸手牵起了程冕的左手。   泥渍已经洗干净了。   程冕的手还是那样的冷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和筋络都十分清晰。   因为刚冲过凉水的原因,这只手很冷。   陆昭下意识捂进手心暖了一下。   程冕看着陆昭,没有动作,但掌心却很快变热。   陆昭松开手,拿起自己一直把玩着的腕表,套在了程冕手腕上。   程冕眸光微动。   陆昭低着头,认真调整着表盘的位置,指尖不时碰到程冕手腕的皮肤,触感微凉,呼吸也很轻。   他把卡扣扣好,抬头看向程冕。   “你戴这支表很好看。”陆昭说。   “哪里好看?”程冕嗓音微哑。   “因为很闪耀,我离很远就能看得到你。”陆昭说。   “而且这种表别人戴都很傻,只有你能压得住。”   程冕的低头,浅笑一声。   “道长。”陆昭叫了他一声,“你的礼物被我发现了,所以你要无条件满足我一个要求。”   “好,什么要求?”程冕问。   陆昭没松手,拇指摩挲了一下表盘。   他低声道:“以后你生气,我们可以吵架,也可以打架,但是能不能不要把我给你选的表摘下来?”   程冕一怔。   这个可以被无条件满足的要求,听起来轻到有些卑微的地步。   程冕又觉得这句话很重。   虽然他不知道重在哪里。   他一直很清楚,那天他把这只表摘了扔开,陆昭很生气。   这人足够倔,也足够嚣张。   他摘了一次,于是陆昭便没再给他选过,无论他怎样暗示、明示。   但是程冕也知道,陆昭心很软。   从少年时到现在,一直如此。   即使是再倔强的坚持,只要对方先服了软,做出道歉的姿态,这人总会心软的原谅。   程冕看着手上的腕表,握了下陆昭的指尖。   他承诺:“好。”   节目录制已经到了尾声。   除了在别墅的录制,最后还有一场摄影棚。   摄影棚里的录制,便更像是商业活动。   几对嘉宾坐在一起,由主持人cue着问了些问题。   《剑山》已经开播了,大屏幕上放了一段陆昭和乔亿的对手戏。   “喂,你踩到我叶子了。”   ……   “妖王殿下怎么以戏弄人为乐?”   ……   足以吸引一批cp粉的片段放完,主持人贼兮兮地cue两对嘉宾:“不知道四位看着是什么感觉?”   乔亿笑了笑没接话。   陆昭只觉得自己演得真他么好。   主持人主要想逗趣一下,看看周景和程冕两位大佬的反应。   结过这两人表情一个比一个冷漠,周景还有种想把屏幕炸了的暴躁。   主持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尬笑着把话题揭过去。   重头戏在姚一言那边。   陆昭怀疑,姚家肯定给节目组送了很多钱。   这次的摄影棚录制,节目组特地准备了一架钢琴。   姚一言是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当即在节目上弹了一首。   姚一言的琴技很不错,很适合温柔的曲风。   连陆昭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琴弹得很好听。   除了姚一言,齐辛这位歌后对弹琴也是不在话下。   主持人就音乐这个话题问了一圈,最后cue到陆昭身边安静坐着的程冕身上。   “程总对音乐是否感兴趣呢?”   有钱人家的孩子,十个里面有九个会弹琴。   主持人以为能引着程冕说两句。   但程冕的不给面子向来不分场合。   他掀了下眼皮,视线扫过台上的钢琴,冷淡扔出两个字:“不会。”   主持人:“……”   陆昭低着头,在心里偷笑。   下一秒却见程冕看向了他,开口道:“我记得你会。”   一句话把话题引到了陆昭身上。   陆昭被迫打起精神。   他瞥了眼程冕,心里有点纳闷。   他的确是会弹钢琴,但结婚后又没和程冕说过,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陆老师也会弹钢琴吗?不来展示一下?”主持人道。   姚一言也看向了陆昭,手指不自觉握紧。   陆昭心底不太情愿。   弹钢琴是姚一言的主场,他凑上去只是献丑。   但被cue到了,不去更是出丑。   陆昭没推辞,就是起身走向钢琴时,不着痕迹地刮了程某人一眼。   “我好久没弹了,弹错了别笑我哈。”陆昭说。   舞台下有设有粉丝席。   程冕的粉丝当然不会缺席。   陆昭这句话一出来,就听那边一个女生喊了一句:“放心,肯定会笑你的!”   一句话把陆昭逗笑了,也升起了点胜负欲。   他在钢琴前坐下,活动了下手腕和手指。   陆昭初中毕业前一直在学琴。   不是什么专业的老师,他家里也请不起老师。是他家隔壁的邻居会弹,好像还得过什么奖,家里也有琴。   陆昭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总是找借口跑过去,邻居没收钱,有空便带着他练习。   后来他到了高中,邻居突然搬家,陆昭便没了人教,只能偶尔在学校蹭琴。   他翻窗进音乐教室,胡广在外面给他望风。   每次弹琴前,陆昭总会这样活动下手指,指关节捏得咔吧咔吧乱响。   胡广吐槽他不像是弹琴,像是要打架。   手指轻轻放在了黑白琴键上。   陆昭的手并不像姚一言那样符合普通人对钢琴家的印象,他掌心带着薄茧,手背上也有些不明显的伤痕,指节轻微的突出。   但敲击起琴键很有力。   他选得是一首圆舞曲,节奏很轻快。   最开始的滞涩过去后,音色变得圆润而欢快,瞬间将人拉入无忧无虑的童年。   台下不少人都跟着轻轻晃动起了身体。   一段结束,先前喊话的粉丝区铆足了劲鼓掌。   不知道是给陆昭面子,还是给程冕面子。   台上嘉宾也鼓起了掌。   齐辛的老公挺惊讶,他在钢琴方面的造诣很高,忍不住追问陆昭:“你开始练琴时年龄很小吧?功力不错,就是明显有些生疏,是放弃钢琴了吗?”   陆昭从能跑就开始蹭琴了。   他笑笑,实话实说:“高中就没怎么练过了。”   齐辛的老公点点头,啧了一声:“可惜了。”   姚一言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没有发表评价。   他脸色有点苍白,引得身边搭档问:“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姚一言笑着摇摇头,只是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有一个秘密。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姚家的亲生儿子。   最初只是个不靠谱的怀疑,姚一言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怀着对自己另一种人生的好奇,他来到了陆昭生活的小县城。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层层往下压着。   昨天晚上刚下过一场大雨。   县城里排水系统不好,脏兮兮的雨水往洼地中的店面里涌。   姚一言从车里下来,找了处干净的高地站着,看着面前这个窄小、乃至破旧的小卖部。   里面出来个穿着围裙的女人。   围裙很干净,但是洗得泛白发旧。   女人手里拿了个桶,弯着腰把店门口的水舀起来起来,往下水道里泼。   下水道里味道很难闻,漫得到处都是。   有行人路过,朝女人打招呼:“田姨,清水呢?你腰不好,让陆昭来干啊。”   女人抬起头朝那人笑笑:“他去楼上找林老师练琴呢。”   忽而楼上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又像死谷中几分生机勃勃的鸟鸣。和这条破败的街道格格不入,又异常和谐。   街道上不少人循着琴声抬头往上看。   女人直起腰看了下隔壁楼上的窗户,道:“让他玩吧。”   行人也笑着离开了。   对这条街道上的人来说,这琴声只是平淡生活中的调剂。   但姚一言是学琴的人,他的老师是姚太太费尽心思求来的钢琴大师。   他站在那里听了很久。   店门前女人还在泼着水。   有人骑着自行车嘎吱嘎吱从污水里轧过。   姚一言低头,看到污浊的水滴溅在了自己洁白的限量版球鞋上,水滴滑落,留下难看的泥渍。   姚一言不觉得那个猜测是真的。   他也没有对陆昭或者那家店做什么。   他只是让人找上那个教陆昭弹琴的女人,让她搬家而已。   做这件事时姚一言才十五岁。   三年后他很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琴声结束,姚一言从回忆中脱出。   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鼓掌,抬头却对上程冕冷凝的眼神。   姚一言动作一僵,从骨缝里透出寒意。   为期一个星期的录制终于结束。   明明很空闲,也没多累,但回程的路上,陆昭还是歪在车里睡得昏天黑地。   等车子停下,看到熟悉的停车场,陆昭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思绪纷杂,有点轻松也有点怀念。   “到了。”   程冕下车,提醒睡懵了的人。   “噢。”陆昭打开车门跨下去,伸了个支楞八叉的懒腰。   司机要锁车。   陆昭突然想到了什么,叫道:“等等!”   司机停下,陆昭拿了后备箱钥匙,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花盆端了出来。   “差点把这个忘了。”他道。   离开了温室,这只刚移栽的花枝更加枯萎了,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将死的萧条。   随着陆昭的搬动,两片枯叶还落了下来。   花盆很大,陆昭单手抱着有点吃力。   程冕驻足看了眼花枝,道:“要枯死了。”   陆昭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枝上还带着点绿意。   “养着呗。”他道,“回家开开空调,说不定明年就活了呢。”   程冕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进了家门,程冕看着助理把两人的行李放好。   陆昭脱了鞋,抱着花盆直奔阳台,找了个妥善的地方安置。   然后蹲在一旁,翻看起了程冕那本园艺书籍。   等了一会儿,助理和打扫的阿姨都离开了。   陆昭还在看书,但看得一头雾水。   “这东西到底要不要浇水?”陆昭问。   “看情况。”程冕说。   陆昭心说,你这不废话么。   陆昭对侍弄花花草草半点心得都没有。   曾经有人送了他一盆花赔罪,他收是收了,但怕养死,于是搬到了教室外面放着。   班里的女孩子都对花感兴趣,说不定能养得很好。   后来那盆花的确长得很旺盛,在走廊里张牙舞爪,尖刺经常勾着人的衣角不放。后来还分了几枝出来,绵延不绝。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照顾。   估计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   把那本书翻了一遍,陆昭仍旧没有任何心得。   程冕在打电话订晚饭。   挂断电话,就见阳台上蹲着的人,正仰着脸看自己。   “做什么?”程冕问。   陆昭腆着脸笑,他指着那盆花道:“老板,这盆花虽然是我的,但平时麻烦你照顾照顾。”   程冕眉梢动了一下,不置可否。   如果换个称呼,他说不定会考虑。   但陆昭没接收到信号,放下书去楼上洗澡了。   回来时晚饭已经送到了。   只有两个人在的房子里有点冷清,不比节目组准备的别墅热闹。   但却多了一分熟悉和安心。   吃完饭,陆昭趴在床上看了会儿剧本。   程冕在洗澡,只有非常轻微的水声漫出来,纸业翻动的声音能轻而易举的盖过。   半晌,陆昭捻着纸质剧本书页的手顿了顿,在床上翻了个身。   又过了一会儿,床边微陷下去一块,水汽漫得更近。   陆昭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捂着手中的剧本,道:“你别把我剧本弄湿了。”   程冕擦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扔到一边。   “那就把剧本放好。”他道。   陆昭按着剧本,没动。   “家里床很舒服。”程冕说。   “嗯……”陆昭手指捻了捻书页。   渝一习——   “隔音也好。”程冕又道。   “……”   真是要命。   《我们的记忆》这一期的预告片剪了出来。   点开视频,画面还没显露,就听到一声气震山河的:“老公!”   没人应。   于是刚刚的声音就又叫了一声:“老——公——”   点进来的粉丝快被这两嗓子给震碎了。   倒不全是因为这声音。   而是这两声“老公”叫得,不仅没有任何扭捏和羞涩,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坦荡。   “我去,这谁的声音?”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就算是恋综也不至于这样吧?”   “……别告诉我是陆昭在叫程冕?”   “艹,还真是他在叫。”   画面显露出来,陆昭站在别墅下,拢着手朝楼上喊。   楼上的程冕无奈看了一眼,转身似乎要下楼。   楼下的院子里,齐辛和乔亿也在场。   齐辛的表情一言难尽,忍不住开口:“陆老师,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把老公这个称呼,叫的跟兄弟似的?”   一旁的乔亿也在取经:“我也想知道。”   刚刚叫老公的人倒挺淡定,想了想说:“我和程冕除了——以外和兄弟也没什么区别。”   弹幕上程冕的粉丝疯了。   “等等,除了什么以外?节目组你有种别消音!”   “领证?睡过?淦!”   “……我一时竟然搞不懂陆昭到底是在讨好我们,还是要气死我们。”   四组嘉宾里就陆昭和程冕这组争议最大,预告片剪了他们,正片的播放量直网上冲。   陆昭出道两年,还算是个新人。   《剑山》开播,再加上这档综艺,算是陆昭第一次进入公众视线。   晚上,姚太太和相熟的姐妹参加了一个沙龙。   贵妇们一个个陆续到来。   其中一位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刷着手机上的视频。   按资产来算,这位太太在圈子里资历不算很高,但她丈夫是国家一级钢琴家,格调很高。   有人凑过去打招呼:“张太太,这是看谁弹琴呢?”   “是这档综艺啊,昨晚我还在追。”   有人看向姚太太:“一言可真上镜。”   姚太太把得意隐藏得很隐晦:“小孩子去玩玩而已。”   张太太没参与几人的对话,还在看着剪辑的视频,一段琴音流露出来。   有人问:“是一言弹的吧?真不错。”   姚太太喝了口茶,嘴角笑意更深。   张太太却按了暂停键,抬头解释:“不是一言,是另一个孩子。昨天我看综艺,看到这里我老公凑了过来。”   “我还挺稀奇他怎么对这节目感兴趣,结果他听完这段,说这孩子天赋不错,可惜没能继续往下练。”   这话听得在场几位太太忍不住都凑了过去。   姚太太更是支棱起了耳朵。   众所周知,这位张太太的先生要求极高,很少收徒。   姚一言当年还是她想尽办法搭上关系,才塞进张家学琴。   现在这是谁,竟然能让张先生夸一句天赋不错?   姚太太也凑过去瞥了一眼。   屏幕上,容貌漂亮到乖张的青年漫不经心弹着琴,沉浸在音乐里,嘴角带笑。   是姚太太没见过的样子。   姚太太被烫一般收回了视线,坐直身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有太太也跟着可惜地问:“弹得挺好,怎么高中就不弹了呢?”   “应该从前的家庭不是很好吧?”   周围人跟着或真或假的叹息。   有人打趣:“看中了张先生怎么不上赶着收个徒?”   张太太睨了那人一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程家那位的人,现在想学还能缺了老师……”   姚太太如坐针毡。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   应该是生怕别人把这个出身不怎么好的小明星和自己扯上关系,可胸腔里又有种别的慌乱和可惜。   晚上,姚一言和姚力江结束酒局回了家。   “我上去看看妈。”姚一言说。   姚力江拍拍他的肩膀,走向洗手间。   姚一言悄声上了楼,放轻动作,想给姚太太一个惊喜。   他知道姚太太最喜欢他这样做。   房门没关严,姚一言悄然贴近门边,动作却陡然顿住。   门内传来一段轻快的圆舞曲,悠扬地在走廊上回荡。   姚一言僵在门外,像听到了索命的乐章。   -   “这转账怎么不收就退回来了?”田珍看着手机。   一旁理货的陆昌叹了口气:“孩子给你你就收着,转来转去瞎折腾。”   “你说什么屁话?”田珍拍了陆昌一巴掌,“这是能收的吗?”   说完田珍又看看手机,转身去阳台晒衣服。   陆昌没再说话,沉默地理着货。   过了一会儿,阳台传来田珍的声音,又低又闷:“下次你别过去了。万一让人家知道他在我们这待过,多不好。”   “现在是明星,外面的人最容易说七说八的。”   “再说你老和他联系,他自己家里的人看到怎么想?”   楼下的店铺里传来喊声。   田珍把衣服放下来,应了一声连忙下来。   店里站着的是邻居,一见她下来便招手:“田姨,你看手机了吗?”   “什么?群里又有消息了吗?”田珍在身上擦擦手,想起手机忘楼上了。   邻居直接拿着手机凑到田珍面前:“快看这个。”   田珍伸头过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陆昭在弹琴。   几年没见,当初那个青涩调皮的男孩,已经长成了现在这个漂亮但沉默的青年。   弹琴时,又偶尔露出些熟悉的影子。   田珍眼睛黏在屏幕上,不自觉接过了手机。   视频里有人问:“是放弃钢琴了吗?”   青年垂眸,笑着答:“高中就没怎么练过了。”   ……   田珍脸上升起的那股欣慰和怀念缓慢地刹住,变成一种混杂着无奈的愧疚。   “挺好的……”她伸手,想把手机递还给邻居。   这时第一个视频播放完,软件自动往下播。   画面变成了一个窄小昏暗的仓库。   刚刚闪耀弹着琴的青年,挽着袖子站在一摞箱子前,一边把顶部的箱子往下搬,一边和身边的老太太闲聊:“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   青年的眼睛晶亮:“我妈腰不好搬不了重的,都是我来帮忙。”   ……   陆昭醒得很艰难。   热毛巾盖了好一会儿,他才诈尸一样掀开毛巾翻了个身。   浑身骨头都跟着哀嚎。   他从平躺缓缓变成趴着。   觉得腰好受点了,这才侧头看向衣帽间。   衣帽间的设置及其照顾陆昭。   他只要趴在枕头上一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饰品柜。   这还是陆昭刚搬进来时,为了能多睡几分钟懒觉,特地要求的。   程冕站在饰品柜旁,慢条斯理系着袖扣。   陆昭眯眼看了看,觉得窗外阳光有点不正常的刺眼。   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半天没发现在哪。   最后扒拉了一下床头,才在床垫的缝隙里把手机解救出来。   点亮屏幕,一看时间,陆昭立刻卧槽一声。   已经八点五十五分了。   往常程冕都是六点起床健身,七点出门。   “都九点了,你怎么还在磨叽?”陆昭坐起来提醒他。   程冕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只在饰品柜前站着。   陆昭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   他盯着饰品柜看了足足两分钟,才慢慢地……慢慢地读懂程冕的意思。   一股想笑的心情陡然蹿了上来。   陆昭绷住嘴角,强行憋住,告诫自己不能看老板的笑话。   但一开口,还是露了端倪:“咳,你还没挑好吗?那就左边那个吧。”   程冕觑他一眼,手指伸到一个格子上敲了敲。   “不对。”陆昭靠在床上比划,“再左边一点。”   程冕手指左移,“默契”地避开了陆昭指着的那个。   陆昭:“……”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人是故意的吧,是不是为了逼他下床?   陆昭抱着被子,盯着程冕看了一会儿,张口来了个精准的:“第二层,从上往下数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二列。”   我他妈看你还会不会弄错。   程冕:“……”   手指无奈停顿两秒,打开玻璃柜,将陆昭点到的那个拿了出来。   自己戴在了手腕上。   表带的卡扣即将扣上,床上懒着的人又出声了:“哎等等!”   陆昭掀开被子下床。   脚还没触地,就感觉浑身一阵……极没有安全感的空荡荡。   抬眸对上程冕的视线。   男人目光从他脚踝缓缓扫上去,带着点狎昵,落入了陆昭眼底。   陆昭干咳了一声,缩回被子里。   程冕又开口了,问:“等什么?”   陆昭嘟囔了一句,抱着被子没动。   程冕看了眼腕表,手指敲敲柜子,催促:“九点了。”   陆昭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也知道九点了,磨蹭那么久,这怪他吗?   扯着身上的薄被裹住,下了床。   陆昭披着被子挪到衣帽间,趴在堪称壮观的饰品柜上看了一会儿,打开柜子拿出另一块表。   “还是戴这个吧,比较配你今天的衣服。”   程冕没有把表解下来,只朝陆昭伸出手腕。   陆昭心说麻烦,伸手随意将之前那只表薅下来,又把手上这只给程冕囫囵戴上,卡扣一按:“好了。”   男人盯着表盘看了一会儿。   “又怎么了?”陆昭问。   程冕叹了口气:“表盘戴反了。”   “……”陆昭又给他正过来。   眼看程冕对他的“服务”满意,陆昭披着被子又爬回床上。   刚想和程冕说声再见,手机响了一声。   是金茂发来的消息。   陆昭顺手点开看了一眼,入眼又是一张金灿灿的照片。   闪闪惹人爱:染回来了。   闪闪惹人爱:还是金色比较配我的美貌。   程冕从衣帽间里出来,路过床边,垂眸瞥了一眼。   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金色头像。   他收回目光,状似无异般问:“今天有事?谁大早上发消息?”   “嗯?”   陆昭打字的手停住,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观察了一下程冕的脸色。   有之前的乌龙在前,陆昭不确定程冕是不是还介意他和金茂联系。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和从前的同学聊聊。”   程冕点了下头,没有立刻从卧室出去,而是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带。   “那位很熟的同学?”他旁敲侧击。   见他没什么特殊表情,陆昭也放下了心,“大学一个专业的,帮过我挺多忙,不过后来他转到导演系了。”   程冕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缓步走出卧室。   即将出门时,黑眸瞥向陆昭,冷不丁道:“应该请他吃顿饭。”   “嗯?”陆昭不懂话题怎么跳到这里。   程冕垂眸,漫不经心解释:“那天的事很不好意思,也感谢他大学照顾你。”   男人语气很微妙。   细听有种宣誓主权的味道。   但陆昭没听出来,觉得不愧是程冕。   不仅不记恨金茂,还要请人吃饭,着实大度。   以至于陆昭有点不好意思。   他摆摆手,替金茂拒绝:“不用吧。我们俩那么熟,用不着搞这些。”   那么熟……   程冕卡了个壳,抿着唇出了门。 第25章 赵融   《剑山》的制作已经基本完成,制作组也快要散场。   今晚是一位导演的送行宴,陆昭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还是爬起来,去了趟剧组。   自觉今天的身体状态不好开车,陆昭还特地叫了小许来接他。   小许闲了一个多星期,在车上嘟嘟囔囔地抱怨:“陆哥,你综艺应该带上我的,我要是在场,肯定怼死那个什么姚一言!”   陆昭听得好笑,从后座抬眼看他:“一个恋综你去干什么,当电灯泡吗?”   小许也反应过来,道了声:“也是……也不用我跟着,程总就帮你怼了。”   陆昭躺在后座上昏昏欲睡,听小许给他八卦剧组现状。   “剪片子的时候,谭导带了个徒弟过来,在剧组呆了一点时间了,人还挺好相处。”   “谭导的徒弟,应该也是位不错的导演吧?”陆昭问。   “那理应是,不过好像还在进修中,最近在忙什么毕业作品……”   陆昭到剧组,没见到谭导那位徒弟。   他先去和制片人老顾打了声招呼。   老顾看他冷不丁回组,旁敲侧击地问:“剧的宣传做得挺到位,平台也没额外加价,程总是有什么……指示吗?”   陆昭看他一眼,道:“有,今天晚上不让我回家吃饭,让我蹭一顿李导的送行宴。”   老顾听得纳闷,心说你们两口子闹别扭这算什么指示。   抬头一看陆昭表情,才知道陆昭这是在逗他,气得拍了下陆昭的肩膀:“你小子皮得!”   陆昭笑着跑开了。   在剧组逛了一下午,又围观了一下影片后期制作,到了晚上,终于进入正题。   电视剧的拍摄周期和制作周期都很长。   硬是从开春制作到入冬,长期合作起来,对合作伙伴多少都有点感情。   和张导不同,李导平时很低调,陆昭偶尔也会问他些问题。   因此乍一听到李导离组,陆昭也有些不舍,在饭桌上跟着敬了几杯酒。   上桌的只有啤酒,但陆昭身份在那里,他喝了两杯,老顾便把他拦了下来。   陆昭倒是觉得没什么。   陆昌喜欢喝酒,他从前的确有点皮,很小就学会偷喝陆昌碗里的酒,被田珍揍了几次都没学乖。   从小下来,酒量倒是不错。   推杯换盏间,谭导赶了过来。   一上桌便开了听酒赔罪:“不好意思啊老李,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谭导年纪大了,周围人哪敢真让他喝,忙劝着拦下了。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很会来事,当场把啤酒接过来干了:“我来我来!”   这位应该就是谭导的徒弟。   陆昭一开始听小许说还没毕业,还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但谭导这位学生却剃了个显老的光头,长得又高又壮,五大三粗得像头熊,身上带了点匪气,乍看不像是搞艺术的。   这样的人天生让人有些怕,但陆昭却有点好感。   因为会让他想到他的发小胡广。   见陆昭盯着谭导身后的人瞧,小许凑过来悄声介绍:“喝酒的那个就是谭导的徒弟,姓胡……”   陆昭晃了下神。   手中的易拉罐被捏扁,瓶口咕嘟咕嘟涌出泡沫。   “你说什么?”他转身问小许,陆昭觉得自己可能醉了,有点幻听。   那边谭导也注意到了陆昭,打招呼道:“小陆也过来了,这是我徒弟胡广,你还没见过吧?”   陆昭脑子里嗡嗡的响。   谭导想到什么,转身看胡广:“小胡,你和小陆似乎还是老乡吧?”   胡广已经坐下了,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   他沉默地撸着串,闻言抬头看了眼陆昭,笑道:“哪能啊,我小地方出来的,肯定比不上陆老师。”   泡沫顺着手指往下流,一部分流进袖口里,沁凉一片。   一部分凝成线,滴落在陆昭膝盖上。   “酒洒身上了,我去趟洗手间。”陆昭起身,维持着脸上的笑。   他从酒桌间绕出去,出了包厢,吸了一大口凉气。   小许跟着出来,看看陆昭身上的酒渍,问:“没事儿吧陆哥?”   陆昭伸手去摸烟,手指生理性的颤抖。   熟悉的反胃感涌了上来。   谭导的徒弟是胡广。   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   但他没把人认出来,还需要别人向他介绍。   恐惧混着失控涌上来。   陆昭进了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扯了个笑,这才压下这股生理性的恐慌。   他出来顺着走廊往外走,对小许说:“你帮我给李导道个歉,就说我喝醉了,先回去了……”   话正说着,前面走廊拐弯处胡广在那站着。   他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话,嗤笑一声:“大少爷喝醉了?一桌子人都喝趴下,你也醉不了。”   “大少爷”三个字听着极度刺耳。   小许不高兴了,走上前要回嘴,却被陆昭拦住。   陆昭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包厢。   包厢里依旧热闹,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陆昭坐在桌边,沉默地吃着东西。   菜有点冷,又让胃里一阵不正常的翻腾。   好不容易熬到了酒宴结束,陆昭打开车门上了后座,让小许开车送自己回去。   车窗外,胡广和谭导都喝了酒,正在打电话叫代驾。   车子上了路,陆昭下意识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握成了拳头。   “陆哥……你和谭导的徒弟认识吗?”小许问。   陆昭不太想搭话,只回了句:“同学。”   进了家门,程冕应该在加班,还没回来。   陆昭打开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坐到了阳台。   屋里开着空调,阳台上的花盆静静坐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干涸着。   陆昭伸手往花盆里浇了点水,看着一片昏暗的窗景。   他很少回忆过去,因为记忆里的人都没有脸。   包括他爸妈,邻居、同学、还有胡广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姚力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刚把他接回来,就认定他上不了台面,需要改造。   所以收了他的身份证,把他的手机和号码也全换了,彻底切断了他和从前生活的联系。   最开始,陆昭每天费尽心思想把手机拿回来,想和胡广以及玩得好的朋友吐槽自己这操蛋的经历。   直到那天他冒着雨跑回家,看到他爸在外面寻找跑出去的姚一言,他妈欲言又止地问他,姚一言还回来吗?   再接下来,他彻底认不清人。   陆昭一狠心,把过去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净。   不去看,就能不去想那个十八岁以前,一穷二白,却耀眼、张狂,什么都拥有的自己。   今天冷不丁遇到胡广,陆昭却没办法不去想。   如果是曾经。   他不会像今天这样因为认不出朋友而恐慌。   他会直接走上去,给胡广一拳,当做打招呼。   他从来不用考虑不合群,不用想没人玩,不用犹豫用什么表情遮掩。   他有家,有父母,有同学,有朋友。   放学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一路接零食,等回到家,肚子都被投喂得差不多了,连晚饭都不用吃。   陆昭觉得,那应该是最好的自己了,再也不会比那个时候更好了。   哪像现在,什么都没有,凄惨得无地自容。   陆昭几乎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从前的好友。   花盆边又落了一片枯叶。   陆昭手背搭在眼睛上,自嘲地笑了一声。   高中时多好。   没心没肺,即使破天荒被人嫌弃了一次,也很快丢到了脑后。   “滴”,是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   陆昭被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阳台睡着了。   他揉了下眼,坐起身,问:“你回来了?”   熟悉的身影进了门。   玄关的灯没开,程冕的影子落在黑暗里,带着股让人揪心的陌生。   陆昭一瞬间不敢看他,垂眸盯着地毯。   程冕应了一声。   屋内太过安静,他抬头看过来,皱眉:“怎么在阳台睡?”   陆昭顿了顿,揉揉有些僵硬的腰,从软垫上爬起来:“没什么,就是想了点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说完他抬起头,一下对上程冕的眸子。   这一瞬,陆昭感觉程冕的眼睛很亮。   像漆黑的死水突然流动,闪着月华流光。   陆昭眨了下眼睛,没搞懂这人为什么突然……激动?   “想了什么?”程冕问。   “……就同学的事。”陆昭说。   他提到同学两个字,心里余悸未平,又跟着颤了一下。   陆昭下意识掩盖:“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导演的同学。”   “哦。”   程冕应了一声,眼中的光熄了下去。   他扯开袖扣,单手松了松领带,转身往楼上走。   陆昭跟着起身。   他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的杯子空了,大半杯水都流进了花盆里。   “我去,不会淹死吧?”陆昭叫了一声。   程冕停下脚步,垂眸瞥了眼花盆,道:“不会。”   “……你怎么那么笃定?”陆昭有点不信。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男人目光移到了他脸上,黑眸沉沉,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养过。”程冕扔下两个字。   “哦。”陆昭应了一声,没想到养尊处优的程家大少爷竟然还养过花。   “你养过站那么远也看不清啊?”陆昭喊道。   程冕没回话,只有上楼时轻缓的脚步声。   陆昭看看花盆,又看看楼梯,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人早上明明还好好的,晚上回来怎么好像有点生气?   陆昭看了眼花盆,起身跟上去。   “工作上有什么事吗?”他问。   问完陆昭就后悔了。   以他和程冕的关系,打听程冕的工作,是个很危险的话题。   程冕回眸看了一眼,只道:“没事。”   陆昭缓步跟在他身后,没再多问。   走到卧室门边,一直走在前面的程冕冷不丁停下,转身问:“怎么突然想起同学的事,今天去见同学了?”   陆昭心又提了一下:“嗯……今天见了一面。”   他不想多谈,又怕程冕接着问。   但程冕只是看他一眼,便径直进了房间。   男人进了浴室洗漱。   陆昭坐在床头看了会儿剧本,半个字没看进去。   他一垂眸,眼前就是少年时肆意的时光。   画面夹杂着久违的率性欢笑,直往他脑袋里钻,避无可避。   程冕澡洗得有点慢。   等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时,这人身上那股冷淡的戾气已经被冲掉。   他穿着浴袍,靠在洗手间的玻璃门上。   视线从额发的缝隙里,看向床边坐着的人。   “大学的同学,比高中记得更清楚吗?”他问。   陆昭手指用力,把纸质剧本撕了一角。   饭局上连发小都没认出来的窘迫又升了起来,冲得陆昭牙关发酸。   “不知道,那么久的事不记得不很正常吗?”   他“啪”地一下放下剧本,去拿睡衣,“你洗完那我洗了?”   说着便进了浴室。   程冕看着他,嘴唇轻动了动。   陆昭在浴室里磨叽了很长时间。   拖到最后,看到卧室的顶灯关了,只留两圈地灯,他才慢吞吞擦干身体,走了出去。   程冕已经睡了,侧着身子朝外。   窗帘没拉全,透过缝隙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星星。   陆昭放轻动作上了床,盯着程冕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开始反思自己。   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事生闷气而已,最后却忍不住把气撒在了程冕身上。   从前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超大度。   明明是一点就炸的年纪,陆昭被人当面撂了面子,都没有发火。   坐过的位置,被人嫌弃的喷了消毒水。   胡广和其他几个朋友几乎瞬间就炸了。   胡广直接站起身骂人:“干什么呢你?不就是坐了一下你的位置,你清高觉得别人都有病毒怎么着?”   晚自习没老师看班,一场架马上就要打起来。   偏偏喷消毒水的那位半点不服软,冷腔冷调地问:“喷我自己的位置,有问题?”   胡广举着拳头就要冲过去,被陆昭伸手拦住:“行了!”   陆昭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起初的确有点火,但很快压了下去。   他甩了甩手中的牌道:“这可是我从家里拿来的第三盒,闹起来再被老陈给收了,你们几个到我家打工去吧。”   几人还站着没动。   陆昭挨个把人拉着坐下来,又看向窗边那位冷霜一样的少年,扯了下嘴角:“不好意思啊。”   事情大概就这样过去了。   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陆昭晾衣服的时候,会刻意把衣服挂在远离那些香味文具的地方。   但阳台那么小,那香气又够魔性,怎么都躲不过去。   上体育课时,一出汗,味道散发得更远。   陆昭待在体育场的洗手间里,洗完手,忍不住扯着领口闻了一下,嘟囔:“真比消毒水还难闻?”   入口传来点声响,陆昭转头,看到喷消毒水的罪魁祸首站在门边。   不知道看了多久。   胡广朝他抱怨过这位同学。   说是什么市里转来的,冷着脸牛逼得要死,谁都不搭理。   陆昭囫囵听了很多,最后只记得这人姓赵,叫赵融。   那么冷的一个人,名字是个“融”字,多不搭。   赵融走进来。   洗手间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人没有去隔间,也没去小便池那边,而是径直走向了洗手池,顿在那里。   陆昭拿不准这人是不是要说什么。   他心里还藏着点气,也怕再熏到这位大少爷,转身快速离开了洗手间。   陆昭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天是个周末,也是田珍的生日。   他放了学,直奔花店。   胡广开了个电动三轮车过来,车斗里坐满了人,路上招呼了他一声,陆昭非常熟悉地跳上了前座。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还在抱怨。   “不行,我想着还是气。”胡广说,“得和那小子理论理论。”   陆昭翻了个白眼:“得了你,你连我都打不过,肯定打不过他。”   胡广一听这话差点气哭:“你当谁他妈都跟你一样能打!”   路过花店,陆昭笑着从车上跳下来。   胡广他们停在路上等。   一推开花店的门,陆昭愣了一下。   他们路上议论的人,正站在收银台后。   柜台后的少年也抬眸看过来。   看到他后,这人微皱起眉,低下头有一瞬微不可查的躲避,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股慑人的冷淡,黑眸漠然又防备瞥过来。   再微不可查,陆昭还是察觉到了。   他僵在花店门口,有些尴尬,心里把胡广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听的什么小道消息?   谁家大少爷周五放了学,还要来花店兼职?   少年人最好面子。   被同学看到自己周末在外打工,肯定很不舒服。   况且还……闹过不愉快。   沉默了两秒,陆昭垂眸走进去。   他没去看柜台后的赵融,径直走向花店的里间,和店主说话:“敏姐,我订得花好了吗?”   店主从里间探出头来:“马上就好,要写贺卡吗?”   “不用,我直接当面和我妈说。”陆昭说。   店主笑了一下,又缩回了里间。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又只剩下陆昭和赵融两个人。   冷冷清清,还带着丝不明显的对峙。   陆昭依旧没去看赵融,低头玩着手机。   其实他手机没开流量,没什么好玩的。   但很快手机也没得玩了,一声提示音后,“呱唧”关了机。   陆昭心里骂了一声,收了手机,去看柜台相反的方向。   目光沿着花墙,挨个走了一遍,十分认真,好似完全没认出柜台后那位结了梁子的同学。   陆昭大概知道,赵融最开始的那瞬回避,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单纯的觉得丢脸。   更可能怕他趁机找麻烦,丢了这份兼职。   虽然结过梁子,但陆昭没什么戳人痛点的习惯。   索性就装作没认出来。   “小赵。”里间喊了一声。   赵融从柜台里出来,朝里间走去。   路过时,两人避无可避地对视了一眼。   对面少年身上那股冰冷的戒备已经散了,正莫名其妙盯着他看。   陆昭突然心头火起,有点生气。   明明……明明被惹的是他好吧?   陆昭偏过头。   赵融进了里间,半晌后捧着束百合出来,递给陆昭:“花。”   陆昭顿了顿,伸手接过。   赵融回了柜台后。   陆昭抱着花往外走,路过门边,忽而闻到一股浓郁的玫瑰香。   他垂眸看向脚边,那是一盆正绽放着的红玫瑰盆栽。   陆昭脚步顿了半晌。   曾经被嫌弃的恼怒又涌了上来。   他弯腰,单手拎起花盆,往柜台上重重一放。   “还有这盆,结账。”   玫瑰摇晃了一下,花瓣上的露水扑簌簌落下,花香散得更浓郁。   神似那天晚上,被消毒水盖过的玫瑰香。   只是香味里少了那股恼人的……少年体温。   赵融抬眸看了看玫瑰,又看向柜台前“张牙舞爪”的人。   明明能轻而易举把他这份兼职搞砸。   但眼前的人却什么都没做。   贴心地假装没认出他,带着股和年龄不符的心软与包容。   再不服气,也只是端了盆花来呛他。   像猫突然亮出爪子,也亮出了软乎乎的肉垫。   赵融垂下视线,他语气轻缓:“这盆是送的。”   柜台前的人噎了一下。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嗖”得收回了爪牙。   “……不用你送。”陆昭说。   自己都在打工,送什么送,从工资里扣吗?   他抬头去找价格表,没找到。   花店外等着的胡广他们等不及了,吆喝了一声:“陆昭你磨叽什么呢!”   说着胡广下了车,朝花店走过来。   以这家伙的脾气,进来了难免嚷嚷一顿。   陆昭抿了下唇,没收那盆花,只抱着自己订的百合往外走。   走到门边,又转头。   柜台后的人依旧在看着他。   那双黑眸盯着人看时,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像是染了寒霜的墨玉,冷出了一种极致的干净。   陆昭伸出手,把柜台上的花盆端走了。   他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拎着花盆,侧身顶开店门,将过来的胡广堵在了外面。   “怎么多买了一盆?”胡广问。   “走吧你,帮我拿下。”陆昭把花盆往胡广怀里一塞,揽着人往电瓶车边走。   等上了车,胡广还在嚷嚷:“你在里面呆那么久,是不是偷偷和敏姐聊天来着?敏姐是我预定的女朋友,是兄弟就别和我抢哈!”   陆昭没听清胡广在嚷嚷什么。   他从电瓶车后视镜看过去,赵融在柜台后站着,似乎正在往店外看。   接受了道歉,陆昭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这盆花也被他放在了教室外面。   偶尔路过花店,会习惯性看一眼。   周末有时候会看到赵融蹲在玻璃墙前,给花浇水。   他和赵融不是一个班,也不太熟。   直到有天晚上,陆昌和田珍去隔壁市拉货。   陆昭忘了带钥匙,把自己关在了门外,只能去网吧凑合一晚。   他窝在椅子里睡着。   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到自己旁边的椅子动了一下。   陆昭睁开眼,看到那位花店里的同学,正站在他旁边,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号码牌。   周末的网吧很吵闹。   有人在开麦打游戏,骂得满嘴脏话。   还有的在看某些电影,忘了关外音。   赵融就在这些嘈杂的声音里站着,身上带了股格格不入的冷淡沉静。   陆昭愣了两秒,坐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问:我时间到了吗?”   赵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拿着号码牌转身,似乎想去找老板换个位置。   陆昭下意识拉住他:“哎你等等!”   赵融低头看了眼被他抓着的衣摆,问:“做什么?”   声音有点冷,又不算太冷。   陆昭松了手,想了想,放下面子商量道:“帮我个忙呗?”   赵融站在那里没动。   “你就用这台电脑吧,我不玩,就睡一会儿,老板要是过来问,你就说我们是一起的。”陆昭探头看了眼老板,低下身子小声说。   少年眉梢动了动,没弄懂他的意思。   陆昭朝他笑笑:“这网吧老板特凶,特别反感有人蹭空调,不交钱不让人呆。”   但陆昭想省两个零花钱。   虽说这样请求,陆昭心里也有点打鼓。   要是其他认识的人,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他了。   但这位不仅不太熟还结过梁子,陆昭也不清楚这家伙什么反应。   赵融捏着号码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陆昭知道妥了。   “谢了啊。”   他道了声谢,窝在椅子里继续睡。   隔间很小,坐了两个半大少年,有些挤,又难免靠得很近。   那股温暖的玫瑰香又钻了过来,冲散了网吧里萦绕的烟味。   赵融手指放在电脑主机开关上,悬了很久才按下去。   一下没按亮,又按了一次,才成功开了机。   开机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声音不小,惹得身边睡着的人翻了个身。   天气热,薄而宽大的T恤跟着扭了个圈,领口歪掉,露出一小片刺眼的白。   赵融端坐在椅子里,手僵硬地放在鼠标上。   眼睛看着还没完全亮起的电脑屏幕。   直到屏幕彻底点亮,反射的画面消失,出现系统自带的桌面,他才微微放松下来。   转瞬却又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不由伸手捏了下眉心。 第26章 衣服   陆昭是被老板的一声吆喝吵醒的。   这网吧里附近的学生不少,几乎和老板产生了默契,只要有老师来查岗,老板一定要给点提醒,让人赶紧偷偷从后门跑。   只听老板在前厅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陈老师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来查资料吗?”   陆昭一个激灵醒过来,抬头骂了声:“我去!”   他去看旁边的位置,赵融还坐在电脑前。   “老陈来了!”陆昭伸手拉了他一把。   赵融转头看他,问:“做什么?”   这人不知道怎么了,刚刚还好,现在身上却像是笼了一层寒霜,实打实的冷。   陆昭也懒得探究,忙不迭提醒他:“老陈啊!咱们年级主任!你还不跑?”   说着他要从椅子上跳下来,可腿一动,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窝太久,腿麻了。   旁边坐着的人八风不动,还平静地问他:“放学了,跑什么?”   “老陈才不管你放不放学,见到了就告家长!”陆昭皱着脸说。   “哦。”赵融应了一声,依旧坐着没动。   眼看老陈要过来,陆昭坐不住了。   他爬不起来,只好拉住赵融。   这次没有拉衣服,而是一下握住了赵融的小臂。   “融哥!”陆昭不要脸地叫了一声。   赵融僵了一下,转头看他。   窝在椅子上的人皱着脸,看起来快哭了,一边攀住他的手臂,一边仰着脸央求:“哥我求你了,快拉我一把,后门就在那!”   赵融僵着没动。   陆昭是真他妈要哭了,什么招都使出来了:“老陈他认识我妈!我妈知道我在网吧过夜,非抽死我!融哥、融哥你把我送出去,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少年绷着脸看他一眼,拂开了他的手臂。   陆昭要骂人了。   却见这人站起身,背对他弯腰:“上来。”   陆昭没想过要背。   他以为赵融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扶着他出去就得了。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   陆昭跟只八爪鱼似的,快速攀上少年绷紧的肩膀,搂住,催促道:“快点快点!”   赵融脖子被他沁凉的手臂拦住。   指尖胡乱地蹭过喉结,极不舒适。   到后门只有两步路,他没说什么,背着身后的人快步往前走。   可刚刚还“深陷险境”,仰着脸求他的人却欢腾起来,手肘撑在他肩膀上,偷偷往后看。   看到有人被老师抓住,笑得一阵幸灾乐祸。   笑着笑着手肘一滑,指尖便溜进了他的T恤领口,一片滚烫。   “手。”赵融冷着声音提醒。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背上的人收回手,歉意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从位置到后门短短十米不到,却好像走得极为艰难。   到了后门的小巷,赵融还没来得及撒手,背上的人便自己跳了下来。   沉甸甸的重量一瞬间消失。   仅留下一阵怅然若失的空荡荡。   陆昭跺了跺脚。   巷子口一辆电动三轮车开过,又倒回来,停住。   胡广招呼道:“怎么在这呢?找你半天了!”   “来了!”陆昭跑过去,跳上了车斗。   走之前,他转头往巷子里看。   刚刚帮了他忙的人,正冷着脸扯着T恤领口扇风。   后背汗湿了一片。   “谢了啊融哥!”   陆昭招了下手,从巷子口消失。   程冕打开卧室的门进来,背后洇了一片汗渍。   陆昭趴在床上,半睁着眸子瞥了一眼,知道这人是刚从健身房里出来。   程冕以为他还睡着,放轻动作进了浴室。   浴室直通衣帽间。   程冕换衣服时,陆昭“咕噜”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跑进衣帽间,在饰品柜里巡逻了一圈,拿出一块蓝色表盘的腕表。   “今天戴这个吧。”陆昭说。   程冕衬衫扣子还没系好,闻言停下动作,伸出左手给他。   陆昭把表带套了上去,这次很细心,没把表盘戴反。   程冕看了看表,又抬眸看他。   陆昭被盯得心里七上八下。   他都主动过来给他戴表了。   这家伙不会还记着昨天晚上那点别扭吧。   程冕眼底染上点笑意,提醒:“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陆昭:“……”   他骂了声艹。   不早提醒他!   “那你摘了吧!”陆昭又回到了床上。   程冕没摘,低头继续穿着衣服。   等陆昭磨蹭着起来时,程冕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陆昭穿着家居服挪到桌边,手机响了一声,是谭导发来的消息。   谭导发给他一组数据,解释道:“播出到现在,独半这个角色口碑不错。你放弃主角的选择虽然有点保守,但也是对的。”   陆昭知道谭导的意思。   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演主角,播出后挑刺的一定大于支持的。   和谭导聊了两句后,陆昭上微博搜了一下自己。   一搜吓了一跳。   弹出来的是个视频,出现的却是程冕演的那部电影的剪辑。   一袭白衣的少年道长冷脸站在妖窟中,手中的剑寒光四溢。   属于花妖独半的懒散嗓音响起:“喂,你踩到我叶子了。”   然后是一声缱绻地笑:“没人教你们人类,不许随便碰别人的花吗?”   随后声音慌了点:“用剑碰也不行!”   画面一转,树上衣着绚丽的花妖垂眸往树下看。   站着的白衣道长恰好抬眸望去,随意收了手中的剑,问:“跟着我做什么?”   陆昭:“……”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他想歪了吗?奇奇怪怪。   剪视频的人很激动,一连剪了好几个,打满了tag,什么“清冷道长X美艳花妖”,“扛过了魔窟,却栽在了一朵花身上”。   弹幕上一群人骂博主毁经典。   除此之外竟然还真有一堆嗑的。   陆昭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看着视频里被剪到一起少年程冕和自己,完全像看着两个陌生人在互动。   认不出程冕,也认不出他自己。   谭导又发来一条消息,陆昭退出微博去看。   谭导:你说你不擅长群戏,小胡的毕业作品应该适合你,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试试,只是没有片酬。   陆昭盯着屏幕看了两秒。   有没有片酬他不在意,能找到适合他的角色,他也很高兴。   但是……   以胡广的脾气,八成不愿意理会他。   陆昭向谭导道了声谢。   程冕端着早餐过来,随意瞥了眼陆昭的手机,看到谭导的头像,问:“有新角色?”   “还没定。”陆昭拿着叉子戳了下煎蛋。   陆昭不喜欢吃溏心蛋。   高中食堂早饭,有全熟有溏心。胡广向来不在意这些,陆昭交代了几次,这傻子还是经常给他带没全熟的蛋,把陆昭难受得要死,下了早读再跑到他们班抱怨。   程冕不经常做饭,陆昭以为程冕八成不知道自己的口味。   没想到盘子里是枚全熟又不焦的太阳蛋。   “可以啊程总。”陆昭抬头对着程冕比了个大拇指,叉起煎蛋放到了嘴里。   程冕勾了勾唇角,和他谈起了正事:“过两天你和杨甄正式签个约,以后就让杨甄跟着你,筛选角色的事可以交给他。”   “我是没问题,看杨哥愿不愿意吧。”陆昭说。   程冕点了下头,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是个电话。   陆昭下意识抬眼瞥过去。   程冕却迅速按灭屏幕,把手机收了起来。   陆昭:“……”   藏什么呢这是。   陆昭戳了下盘子里的牛排,有点莫名的不高兴。   他问:“今天公司有工作?”   程冕顿了顿,点头:“是,等会有点事。”   “哦。”陆昭不置可否。   程冕快速吃光盘子里的东西,起身拿着外套出了门。   陆昭坐在餐厅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朝门边看过去,恰好看到程冕把手机拿出来,回拨了个电话。   “……”   大摇大摆偷看他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倒是捂得跟个宝贝似的。   但想想他和程冕的关系,陆昭又很快释然,没放在心上。   吃完早饭,陆昭还是去了趟剧组。   他心情挺复杂。   一边的确有些怕见到曾经的好友,一边又因为见到了发小而高兴,忍不住想去搭话。   胡广和谭导待在制作组,似乎挺忙。   他毕业作品要选演员的消息在剧组传开了。   一般有知名度的演员不稀罕这机会,但对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来说,这是个挺好的机会。不管怎么说胡广都是谭导的徒弟,打好关系总没错。   陆昭几次见到胡广,这人是身边都围着几个演员。   知道胡广不缺人选,陆昭也没过去凑热闹。   下午回到家,陆昭坐在阳台上看了看花盆。   花枝叶子已经落光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棍插在泥土里,应该活不了了。   陆昭没舍得扔,对着花盆拍了张照片。   金茂发来了条消息,火急火燎的。   闪闪惹人爱:快!我黑发的那张帅照呢?之前发给你的。   闪闪惹人爱:我消息记录没了,快发我一下。   陆昭知道,这家伙八成要拿那张照片去撩人,无奈往上扒拉聊天记录。   照照片的时候,意外看到条消息。   闪闪惹人爱:你说的那个姓赵的高中同学,不也是你对象这个风格?   陆昭手指停了停,继续把金茂的照片找到,发给了他。   金茂消停了,估计在和别人扯皮。   陆昭捏着手机想了想,问金茂:“我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高中的事?”   刚进大学那会儿,陆昭对高中的记忆还没那么模糊。   他刚出国,既因为远离了姚家和陆家而轻松,又被陌生的环境、生计压得喘不过气来。   金茂是和他同住一个公寓的室友,也是留学生,外语还不好,每天对着作业抓狂,两人不得不互相帮忙。   因为靠着金茂认人,陆昭把自己认不清人脸的事告诉了金茂。   应该陆陆续续还说了点其他的。   金茂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和别人聊了很久,这才反过来回陆昭的信息。   闪闪惹人爱:没说多少吧,就说你那个发小,还有那个赵什么。   闪闪热热爱:你说你穿过那个姓赵的衣服[奸笑]。   陆昭:“……”   他看着金茂的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什么时候穿过赵融的衣服?   “滴”,电子门锁打开,程冕进了门。   陆昭转头看过去,意外道:“今天回那么早?”   程冕应了一声,进了门。   陆昭这才发现,这人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生活用品,还有蔬菜。   “你去超市了啊?”陆昭问。   程冕点头,从袋子里拿了两个小盒出来,放在茶几上,拎着剩余的东西进了厨房。   陆昭想起身去帮忙。   金茂又突突发来两条消息。   闪闪惹人爱:你也没说你为啥穿人家衣服[滑稽].   闪闪惹人爱:放心我会帮你保密的,否则就你对象那个样,知道了肯定得炸。   陆昭觉得金茂八成在胡诌。   他打字问:“你记错了吧?”   他穿胡广的衣服还差不多,他们小时候爬树刮破裤子,怕被家长骂,就会到对方家里换衣服。   闪闪惹人爱:你自己说的还赖账?   闪闪惹人爱:别不好意思,那时候你都成年了,有啥不好承认的[滑稽]。   陆昭翻了个白眼,不想和这傻子聊了。   头上罩下来点阴影。   是程冕走了过来。   这人垂眸去看他的手机。   陆昭一伸手,“啪”的一声,把手机屏幕给捂住了。   程冕:“……”   陆昭被自己的条件反射搞得有点尴尬。   但一想到程冕早上的举动,又变得非常理直气壮。   他大摇大摆地按灭手机屏幕,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   程冕:“……”   他什么都没看到,只从陆昭指缝里,又看到了那个闪耀的金色头像。   陆昭从阳台的软垫上爬起来,假装没看到男人冷凝的脸色,拍拍屁股往客厅走。   路过茶几时,看到了两盒崭新的安全套。   陆昭:“……”   他看了眼程冕,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这家伙冷着脸在超市挑蔬菜可怕,还是站在柜子前一本正经地挑安全套更惊悚。   见不得这东西躺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陆昭把盒子拿起来放兜里,上了楼,放到床头柜里。   程冕特地逛了趟超市买了菜,陆昭本以为这家伙会心血来潮地做顿饭。   没想到最终还是叫阿姨来做。   吃了晚饭。   程冕在书房呆着,陆昭上楼洗了个澡。   水流从花洒中流畅落下,浇在发顶。   浴室柔和的灯光又蒙了层水雾。   盯着灯看了一会儿。   陆昭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穿过赵融的衣服。   那应该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陆昭上学晚了一年,高二便正式踏入成年人的行列。   当时胡广被家里人要求住了校,第二天又是假期,胡广便带着一群人,在宿舍里热闹了一次。   不下七八个同学,跟着陆昭来到胡广的卧室。   一进门,陆昭愣了一下,看到赵融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在擦着头发。   他黑眸隔着滴水的额发冷冷淡淡看过来,和热闹格格不入。   衬得他们这群闹哄哄的人,像一群傻子。   胡广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门口杵着干嘛?进去啊!”   陆昭被推着进了屋,在胡广的桌子前坐下。   胡广神秘兮兮地打开电脑:“快点,哥哥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早备好了就等你成年呢!”   赵融仿佛没看到他们这群人,自顾自坐在自己的书桌旁,拿出了假期作业。   陆昭收回视线。   他看了眼电脑,笑着问胡广:“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东西!”胡广神秘兮兮道。   其他男生都明白了,这个年纪,大多都有点向往和紧张,一个比一个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   陆昭大概也懂了,没太有兴趣,自己拆了包薯片,嘎吱嘎吱咬着。   胡广的电脑开了机。   他点开一个视频,播放软件正在缓冲着。   天花板上风扇转着,带来呼呼的热风。   陆昭身后一群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赵融坐在隔壁的位置里,手指冷静翻着书页。   而陆昭自己咬着薯片,心不在焉地想下次还是吃点正常的口味。   突然耳边爆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陆昭薯片差点吓掉。   那边赵融翻书的手也顿了一下。   陆昭捞住薯片,抬头去看屏幕,顿时笑了出声。   屏幕上那有什么小电影?   而是胡大爷自己穿了个连衣裙,在镜头前搔首弄姿,把人恶心得七窍生烟。   “不是吧昭哥,你还能笑得出来?”   “都他妈给我吓坏了!”   “啊,我的眼睛!”   胡广叉着腰在哪里嘎嘎直乐:“是你们几个脑子里废料太多,都给我想点正经的。”   陆昭倒是看得挺乐呵,当即保存了下来:“干得不错啊胡广,改天发给胡叔看看。”   胡广气得来勒他脖子。   众人又闹哄哄地热闹了一番。   有人还捧着自己那颗被伤害的幼小心灵,抱怨道:“广哥你穿裙子那能看吗!要穿也得陆昭来穿!”   陆昭不怎么在意,靠在椅背上说:“行啊,你们搞来了我就敢穿。”   他滑落,忽听“砰”的一声。   隔壁一直安静坐着的赵融猛地起了身,身后的椅子撞到了床柱。   这人不知怎么了,绷着一双脸,表情几乎结了冰。   他连试卷都没收,自己利落上了上铺,拉上了床帘。   风扇还在吱扭吱扭转着。   窄小的宿舍内一阵冷凝。   “咋了这是?”胡广吓了一跳。   陆昭看了眼黑色的遮光床帘,轻声道:“行了,吵到人家学习了,我们出去吧。”   当晚陆昭在外面玩了个通宵。   第二天凌晨,其他人都熬不住回家了。   陆昭身上染了点烟味,他怕回家别骂,拿了钥匙准备去胡广宿舍洗个澡。   进门时宿舍空荡荡的,大多住宿生都回了家。   男生洗澡没那么讲究,陆昭连个毛巾都没拿,进了浴室打开花洒随便冲了冲。   正眯着眼睛洗头时,浴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陆昭转头看过去,看到赵融站在门框里。   这人似乎刚晨跑回来,浑身汗湿,头发丝都要滴水。   他胸膛还快速起伏着,身体却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僵在门框里,一双失了冷意的黑眸微微睁大,盯着陆昭。   男生宿舍,陆昭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还朝他打了个招呼:“大早上跑那么厉害啊,你要一起洗……”   话还没说完,来人似乎才反应过来,火燎似的快速关上了门。   陆昭洗完出来时,看到这人坐在自己书桌前,背影冷冷淡淡。   T恤上都是烟味,没法穿了。   陆昭打开胡广的衣柜找衣服,却发现这小子已经把行礼带回了家,柜子里只有条裙子。   陆昭拿着裙子,仰天骂了声艹。   桌边坐着的人闻声朝他看了一眼。   陆昭手上捏着裙子,破天荒有点脸热。   不只是裙子。   赵融看起来和他们这些人就不太一样,陆昭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但总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在赵融面前说脏话。   他光着上身出来,水还没擦,风一吹有点冷。   捏着裙子犹豫几秒,陆昭把胡广衣柜关上,转头看向宿舍里唯二的活人,低声问:“融哥,能借我件衣服吗?”   水滴从发丝上落下,砸到光洁的地板上。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带着层亮眼的金辉。   桌边坐着的人没看他,也没回话,只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柜,翻出件T恤朝他扔过来。   冷冽的薄荷香袭来,陆昭套上衣服,朝他笑笑,“谢了啊,开学还你。”   假期里,陆昭已经把那件衣服给洗了。   但他又想起,这位赵融同学好像有洁癖,于是专程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件一样的,借的那件自己留着穿。   假期开学,陆昭敲响隔壁班的窗户,把装在袋子里的衣服递给了窗边的少年。   赵融拿到崭新的袋子,愣了一下。   陆昭正盘算着再次道谢。   却见赵融抬头看向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地问:“为什么还我新的?”   少年向来冷淡的黑眸有些灼人,像藏着蠢蠢欲动的熔岩。   陆昭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好像花了钱还干了件蠢事,他有些不高兴。   陆昭一伸手把袋子拿走了:“那你过来。”   赵融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跟着陆昭来到了洗手间。   正是上学的时候,洗手间外的走廊里人来人往。   陆昭没进隔间,也没关门,直接一抬手,把身上那件T恤给脱了。   赵融一噎,“不用还”三个字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陆昭抬手把衣服扔过去,自己拆开袋子把新的那件套上,吊牌往领口里一掖。   “行了吧?”他抬眸有点挑衅的问。   门边站着的人没回话。   握着他刚刚脱下的衣服,暖融融的体温直往掌心里钻。   陆昭觉得这位赵融同学冷冷淡淡的不太合群。   明明洁癖得要命,给他买了新的又不乐意。   屁事真是特别多。   水流哗哗冲着身上的泡沫,陆昭洗澡洗得有些出神。   “咔哒”,浴室的门开了。   陆昭猛地转头看。   因为这场景和记忆中的太过相似,不由愣神。   门边的男人高大,早褪去了那丝稚嫩的少年气,靠在窄小的浴室门框上,压迫感十足。   “在想什么,洗那么久?”他问。   “没什么。”陆昭收回视线,“就是一些……同学的事。”   “哦。”男人的黑眸沉沉。   陆昭眼角余光,透过淅淅沥沥的水帘与满室的水雾去看他。   程冕身上西装还没脱掉。   黑眸却在水汽的掩映下,给人一种陌生的熟悉。   陆昭冲掉那种熟悉感,又收回了视线。   “我快洗好了,你再……”等一会儿。   到底没能像少年时那样,大大咧咧地邀请别人一起洗。   但门边的男人却和当年的少年不同。   没有“砰”的一下关上门,退出去。   而是带着一身侵略走进来,手指游刃有余地带上了门。 第27章 管天管地   今天程冕新买的那两盒东西没用上。   半夜陆昭被折腾到要断气时,咬着枕头,抽出一丝神经,想了下金茂说的话。   好像……是有点像。   但又有很多很多的不像。   这些不像,让陆昭轻轻松了口气,感觉到一种安全。   第二天一大早,陆昭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困得脑仁疼,起床气空前严重。   手臂在整张床上盘旋了一圈,最后在八丈远的地方捞到了声源。   是个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外婆”两个字。   陆昭眼都没挣开,就要挂断,脸颊却蹭到了接通。   手机里是个老人的声音,带着点南方方言的口音。   “融融在吗?”   陆昭迷迷糊糊重复:“农……什么龙?”   意识还没来得及清醒,就有只手轻柔的接过他耳边的电话。   噪声远离,陆昭又沉入了梦境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程冕昨晚有点疯。   似乎很喜欢浴室的场景。   陆昭真的累到了,一觉醒来都到了正午。   今天是周一,程冕这人对待工作一向认真,这次没等他起来选腕表,已经去了公司。   陆昭眼睛睁开了,人还躺在床上不想动。   仿佛知道他在赖床,手机上打来了个电话,是程冕的。   “喂……”陆昭拖着长腔。   “吃午饭了吗?”程冕那边有些吵杂,似乎刚散会。   陆昭眼都不眨的扯谎:“正在吃,你走了我就起来了,早饭也吃了。”   为了佐证谎言的可信性,他还补了一句:“又不是小孩子,谁会赖床。”——谁会累得爬不起来。   那边“嗯”了一声,问他:“吃了什么?”   陆昭绞尽脑汁:“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竹笋海带汤。”   小时候经常扯谎,所以他深谙撒谎的诀窍,还补充了下细节:“海带汤有点咸。”   程冕又嗯了一声,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应该是信了。   但这一串菜名报出来,陆昭自己的肚子也咕咕乱叫。   那边好像有人在打电话。   程冕的声音很快又清晰了起来:“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还有竹笋海带汤。菜订好了,三十分钟送到家,记得起来拿。”   陆昭:“……”   艹。   他无奈爬起来洗漱。   爬起来活动活动,又饱餐了一顿,陆昭满血复活。   没在家窝着,谭导快要离组了,陆昭想趁这两天多学点东西,硬着头皮又去了剧组。   他去的时间不巧,一群人刚吃完午饭回来。   陆昭还没下车,便看到胡广和一个演员并排走着穿过停车场。   这段时间,陆昭和胡广经常默契的避开,陆昭避得更厉害。   剧组里都是人精,看出来两人不合,连谭导都没再和陆昭提胡广的毕业作品。   现在胡广身边的那位演员,自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和胡广闲聊。   “出品方的人都这样,没什么本事,趾高气扬的。”   “不光胡导你看不惯,剧组里看得惯的有几个?”   胡广没说话,沉默地往前走。   驾驶座的小许拳头硬了,立刻就要出去理论。   陆昭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陆哥!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人话吗?”小许急得脸通红。   他刚跟着陆昭,对陆昭的印象也差不多是这样。   但这半年多下来,知道陆昭这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张导不满意他当主角,他说让就能让。其他导演对表演细节不满意,他能一遍遍在泥窝里滚着来。   就连演技,也是谭导盖过章的。   况且陆昭对他是真不错,几乎拿他当兄弟处着,好得小许都有点心虚。   “不行,我要下去和他们理论。”小许去松安全带。   “理论什么,闹起来难看。”陆昭说。   这些话,从他决定和程冕结婚,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让胡广这位发小听到,陆昭还是有点不舒服。   “谁知道他怎么运气那么好,搭上了程总。”   那位演员还在说,说着还笑了,“说是演员,谁知道是不是……”   这人没说全,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个人都懂。   胡广停下脚步,看向他。   那人被看得一愣:“胡导?”   胡广吸了口烟:“接着说啊,说的挺好听怎么不说了?”   “这……”   那人一开口,就跟要死的鸡一样发出一声怪叫。   胡广拽着领子把人怼墙上:“继续给老子说啊?谁给你的胆让你跑老子这说陆昭闲话?老子和陆昭什么关系要你问?”   这小演员被按得满脸通红。   陆昭立刻下了车,两步跑过去按住胡广的手:“胡广松手,干什么呢你!”   胡广没动。   陆昭脑仁疼,没想到这家伙那么多年了,还是冲动的一比。   陆昭用力捏松他的手指,骂了他一句:“别给谭导丢人!”   胡广松了手。   小演员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陆昭拦住胡广,低头看向他,说:“回去吧,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这人胡乱点了点头,跑了。   停车场里静了下来。   胡广又点了根烟。   陆昭没说什么,抬头去看监控。   “别看了。”胡广粗声粗气地说,“监控死角,我又不傻。”   陆昭笑了一下。   胡广手指拿不稳烟,还在抖。   他甩了下手,骂道:“手劲儿挺大,那家伙说那么难听,你怎么不揍他?”   “陆昭,你都听着呢是吧?从前你能放过他?现在怎么就没种的憋着?”   陆昭笑着叹了口气,只说:“广哥,谢你了。”   他一抬头,看到胡广眼眶红了。   陆昭心一凛,知道要遭。   下一秒就听胡广带着颤音嚎了一嗓子:“陆昭,我日你大爷!你好意思这样叫我吗?”   胡广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两只眼少了个闸。   陆昭靠在石柱上。   胡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鼻子骂他:“你知道我找你多少次吗你?但凡你有点良心,就不能把我给删了!“   “是我不好。”陆昭点了根烟。   胡广一把给他薅走,扔地上踩灭了。   “抽,你他妈还好意思抽,我高中毕业特地去找过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对不起,广哥。”陆昭说。   “我他妈对我闺女都没那么费心过!”胡广带着哭腔继续骂。   “是,广哥,是我不对。”陆昭笑了下,没想到这家伙都有闺女了。   “你看看我,看看我脑袋。”胡广把光头凑到他面前,“我才二十几岁就秃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陆昭:“……”   “这个不怨我吧。”陆昭表情一言难尽,“这是遗传,得怨你爸。”   “你大爷的……”胡广追着陆昭要打。   几分钟后。   两人蹲在走廊里抽烟。   “真不要脸,你那是什么亲生父母,还不如不认,回家得了!”胡广恨恨道。   陆昭抖了下烟灰,笑了笑没说话。   “真是的,你怎么不回去,田姨他们又不是不要你。”胡广说,“就算真不要你,你去我家啊?我妈巴不得认你当儿子。”   “不说这个了。”陆昭问他,“你这些年怎么样?”   胡广拿着手机给陆昭看自己老婆和女儿的照片。   陆昭没想到,胡广真和开花店的敏姐结了婚。   闺女还挺小,看着还没一岁。   “花店还开吗?”陆昭问。   “后来没时间就盘给别人了,现在开得挺好。”胡广说。   说到这他顿了顿,笑着调侃陆昭:“你也不错啊,没想到你们俩混到一块,还结了婚。”   胡广这话语气听起来有点怪。   陆昭吐了口烟圈,又觉得正常。   他和胡广都是小县城出身的人。   胡广的家庭,在他们那算是富翁了。   陆昭进社会之前,完全没想到世界上还有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   他把人家领头的拽过来结了婚,可不是没想到吗?   但陆昭笑了笑,没有多谈。   他和程冕的关系复杂,和正常的伴侣不同,陆昭不想完全掰开扯给胡广听。   这会让他觉得……很难堪。   还好胡广也没多问。   两人在剧组聊了半天,临走前,胡广给了陆昭一份剧本。   “我就是冲着你来的。”胡广说,“这角色是你喜欢演的那种。”   陆昭没推辞,接过了剧本。   回到家打开剧本看了一眼,陆昭笑了。   怪不得胡广说是他喜欢的角色,剧本里的角色是个精神病患者。   他高中时就和胡广搭档,在学校里搞了话剧社。   在高二快结束的校庆上,还演出了一场。   当时话剧的剧本是一位老师写的,大概是公主被邪恶的巫女抓走,被王子救出的老套故事。   胡广魔改了半天,把巫师改了个性别,硬是改成了当时非常流行的三角恋。   陆昭原本被安排演王子,结果一看剧本,却喜欢上了那个变态巫师的角色,吵着要演。   “滴”电子门打开的声音。   陆昭抬头看过去,嘴角还带着笑意:“回来了?”   程冕抬眸,扫过他手中拿着的剧本,问:“今天那么高兴?”   “嗯。”陆昭点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愉悦。   换鞋时,程冕看了眼陆昭东倒西歪的鞋子,顺手放好。   “出去过?”他问。   陆昭被他问得有些纳闷。   抬头对上那双黑眸,才从里面听出了调侃。   腰腿残留的不适涌上来,陆昭一哽,假装不在意道:“是啊,出去玩了很久。”   程冕没说什么。   他换上了拖鞋正要进屋,手机响了起来。   陆昭朝他看过去。   就见这人瞥了眼手机,又把鞋子穿上,出了门。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程冕又回来,顺便带回了晚餐。   陆昭靠在沙发里,侧头盯着这人在餐厅里鼓捣。   接个电话也要跑出去……   “吃饭。”程冕提醒他。   “我和朋友在外面吃过了。”陆昭坐在沙发上没动。   正在摆放餐盒的程冕微顿。   “不早说。”他叹了口气。   “你也没问我啊。”陆昭说。   程冕没多说什么,自己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东西。   陆昭低头研究着剧本。   屋里静了几分钟。   餐桌旁的程冕冷不丁开口问:“和谁一起吃饭,同学?”   “嗯。”陆昭随意应了一声,没多说。   程冕吃饭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收拾起了碗筷。   拎着垃圾出去时,他看了眼陆昭手里的剧本,问:“你那个学导演的同学给的?”   陆昭抬头,有些惊讶于程冕对于他同学描述的精准。   但又一时摸不准,程冕问的是金茂,还是胡广。   不过这两个对于程冕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陆昭点了点头:“有个角色给我拍,过两天我要去隔壁市一趟。”   程冕点点头,打开门扔了垃圾。   再回来时,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散了点,坐到了陆昭的对面。   盯着陆昭手中薄薄的剧本,程冕端起水杯,状似无异般问:“制作团队拉好了吗?新导演在这方面一般会有困难。”   “没吧。”陆昭没抬头,“他应该准备得挺充分。”   程冕指尖摩挲了下杯子:“资金到位了吗?拖欠演员片酬的事也不少见。”   “我去帮他的忙,还能要他的钱?”陆昭笑了,“我们俩多少年的朋友了,还在意这些?”   他语气熟稔。   程冕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僵。   他应了一声,起身离开沙发,去了书房。   陆昭看他一眼,不明白这家伙怎么问来问去那么多事。   不就是个只拍几天的小短片吗?   第二天陆昭又去了趟剧组,和胡广聊了下剧本。   陆昭要演的这个角色很有意思。   这部剧本的主角是一个被恋人囚禁很久的青年。他被救出后,精神失常,一直以为囚禁他的恋人还在身边,经常对着身边的空气说话。   剧本里独角戏很多,台词也不少。   这对其他演员来说,估计有些头疼,但恰好是陆昭的长处。   但看完剧本,陆昭还是觉得有点难。   “你这剧本谁写的?人物小传都不完整。”陆昭说。   胡广一边在那审片子,一边牛气哄哄地说:“我们学校编剧系的一位老师写的,大牛!”   “屁。”陆昭半点不信,“你自己写的吧?”   胡广坦诚道:“我有什么办法,我跟着谭老师在外面跑,等回过神来,能联系上的编剧都被那帮孙子抢走了,我这不得自己上场?”   “你觉得缺哪儿,告诉我我给你补!”他拍着胸脯道。   “这个透明人,你准备怎么办?”陆昭问,“靠我演,还是你找个演员后期p掉?”   胡广沉默地看着他,半晌问:“你看我像是有那么多钱的样子吗?”   陆昭:“……”   他拍了下额头:“行了,知道了。”   两人讨论到了晚上,陆昭还有点角色逻辑没捋清,带着囫囵半个的剧本回了家。   一进门,陆昭便有点意外。   程冕已经回来了,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屋里空调开着,灯却只开了一半。   一半暖融融,一半还陷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的,显得有些寂寞。   陆昭低头换鞋。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稍稍有一点隔阂,就显得异常明显。   “今天回来那么早?”陆昭开口问。   “嗯。”程冕只应了一声。   陆昭没多说什么,拿着剧本上了楼,进了自己放积木的小房间。   那栋城堡已经拼好了,放进了展示盒里。   陆昭收拾了一下地上的零件,坐在椅子里看剧本。   笔在指尖转了好几圈。   陆昭的眼睛还盯在那栋城堡上。   低头翻了翻剧本,陆昭站起身,打开门,钻出去一个脑袋。   “程冕。”他朝楼下喊了一声。   坐在沙发上的人微顿,抬眸看过来。   “……你过来一下。”陆昭勾了两下手指。   楼下的人顿了两秒,便放下手中的酒杯,上了楼。   规律的脚步声随着木质旋梯一点点靠近。   陆昭缩回了脑袋。   程冕推开门,没立刻进来,只站在走廊里问:“什么事?”   陆昭顿了两下,把手中的剧本递出去:“我剧本有点问题,你帮我看一下。”   男人垂眸,走进门,伸手接过剧本。   “咳,就是……我这个角色有点特殊,你看看能不能和我对下戏,梳理一下思路。”陆昭说。   他不知道程冕会不会答应。   这人虽然是个影帝,也出品过不少电影,但只拍过一部电影,九成九是本色出演。   找这样一位“金主爸爸”来对戏,好像有点过分。   程冕站在一旁,快速将手里的剧本翻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抬头,黑眸盯住陆昭,问:“剧本里这位‘先生’,有具体的演员吗?“   这位“先生”,就是囚禁主角的那位恋人。   “当然没有。”陆昭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要是有,还要找他来对戏吗?   闻言,程冕收回视线,点了下头。   又看了会儿剧本,他问:“除了囚禁,你认为先生做了什么事,你才会变成剧本里这样?”   他问得一针见血,陆昭也没隐藏,想了想,直接道:“那方面的……虐待?”   两人抬眸,倏尔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   陆昭坐在地毯上,暗骂胡广这是写的什么傻逼剧本。   “你划定个场景。”程冕道。   陆昭盯着他没说话,眼神里带着点小小的怀疑和挑衅。   “这个角色我可以。”程冕拉着椅子坐下,语气笃定。   这下陆昭变成好奇了。   程冕在圈里也算个传奇式的影帝了,但陆昭从来没见他演过戏。   “那就设定成……'我'出逃后,又被抓了回来。”陆昭眼眸一转,瞥向程冕,“先生会怎么做?”   话落,陆昭发根一痛。   旁边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五指插进他的发丝,用力。   陆昭顺着他的力道过去,由坐着,直接变成趴跪在男人的跨间,被迫仰着头看过去。   头发上的力道很快便松了。   陆昭却一下晃神。   男人居高临下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领口的扣子系到了第一颗,领带夹上的钻石闪着光。   他半瞌着眸子,表情淡漠,却透出一股让人颤栗的危险。   就像……   像那次他认错人的时尚晚宴。   “先、先生……”陆昭出声。   却被打断。   带着威士忌香味和冰块温度的手指,从耳后划过来,又钳住他的下颌骨。   指腹摩挲过他的眼角。   “见了多少人?”男人问。   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柔和。   “没……”陆昭努力摇头,却被捏住脸颊。   指腹移到了他唇上。   “和什么人说过话?”男人又问。   “唔。”陆昭被迫捏开牙关。   他皮肤白皙,脸上很快带上了指印。   程冕眉一皱,从那种状态里出来,松开了手,问:“疼吗?”   陆昭却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样。”   他有点兴奋,就这现在的姿势,摸到一旁的剧本和笔,压在程冕腿上刷刷写了起来。   剧本很薄,只有两三张A4纸。   笔尖书写的触感很明显。   这间房里空调打得不高,因此陆昭呼出的温度也很明显。   陆昭趴在程冕腿上,补齐了人物小传。   他写完了东西,抬头想说什么,却愣住。   有些不正常的热度,就贴在他手边。   陆昭沉默着,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去看程冕。   程冕没说话,只是手指再次插进他的发丝,轻轻揉了揉。   陆昭垂下眼眸,睫毛颤了颤。   他伸出只手,晃了晃,作为示意。   程冕依旧没说话,视线还是落在他脸上。   陆昭不高兴了。   “我不干!”他抬头瞪人,嘟囔,“明天我嗓子肯定会疼,我还要坐车去拍戏。”   发丝中的手指又动了动,没有逼迫,却让人无法挣脱。   男人垂眸,叫他:“陆昭。”   陆昭一窒。   他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有人能用那么冷的音色,说出这种……带点哀求的语气。   剧本和笔又放回到地毯上。   陆昭摸到旁边的遥控器,把房间里的灯关了一半。   第二天早上,陆昭意识还没清醒,果不其然就感到嗓子有些不舒服。   沙沙的,有点胀疼,让人想咳。   他恼怒地翻了个身。   这搭个戏代价也太大了点吧!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声源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   陆昭被吵得有点火,支起身体看过去。   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后,陆昭却突然清醒起来。   是姚力江的电话。   浴室里水声停了。   陆昭忙躺下,把脸埋进被子里。   浴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电话铃声还在响着。   陆昭感到有水汽袭进,一只温热的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抽走,电话铃声也停了下来。   然后是阳台的门打开。   冬日的凉风钻进来一丝。   隔着玻璃门,陆昭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程冕的声音。   在谈股份之类的事。   应该是生意。   陆昭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呼吸了口空气,又埋了进去。   前几天程冕接电话躲着他,是不是也是姚力江的电话?   心情倒没有太沉重,就是有点……奇怪?   从前,陆昭从来不在意程冕接谁的电话,更没留意过这家伙是不是躲着他接电话。   他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程冕出差的时候。   老板出差,员工摸鱼。   就算在意程冕和姚家的联系,也只是不喜欢程冕在自己和姚一言之间“挑选”而已。   可是现在……   明知道程冕这人看不上姚一言。   但听到程冕和姚力江打电话谈生意,陆昭拳头依旧有点硬。   他有种……不高兴。   大概类似“明明咱们俩是一伙的,你竟然背着我和我的仇家玩?”的不爽。   陆昭深吸口气,告诫自己冷静。   他和程冕的关系很明确。   他管天管地,也管不着程冕和谁做生意吧? 第28章 越线   阳台的门打开又关上。   听声音是进了衣帽间。   陆昭像往常一样睁开眼,兴致不高,随手指了块表。   大抵是昨晚过得很满足,程冕没逗他,爽快地拿出来戴上。   从衣帽间出来后,程冕走到床边,问他:“累了?”   他这样一说,陆昭反倒没法睡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   “不……”一张口就是个沙哑的气音。   陆昭气死了,抬头怒视着罪魁祸首。   被瞪着的人慢条斯理地递上一杯热蜂蜜水。   陆昭仰头咕咚咕咚灌了。   又清了两下嗓子,好多了。   到底只是物理损伤,比不上感冒那么严重。   他揉了两下手指,发现最近被箍住的次数太多。   指根都有点疼。   不知道程冕这是什么习惯,每次都是扣着他的手指不松手。   程冕正了下领带,瞥了眼床上的人,说:“拍戏的事往后推?”   “不用。”陆昭在这种事上向来不服输。   他清了下嗓子,假装不在意道:“这点小事怎么能耽误拍摄进度,我下午的车,一分都不会晚。”   程冕挑了下眉,点头:“知道了。”   所以下次可以再过分一些。   临出门前,程冕转身提醒陆昭:“记得带上助理。”   到隔壁市的路程不远。   陆昭蹭了辆大巴,一直到了胡广读研的学校。   胡广这傻子在路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一车人都被他吵得睡不着觉。   小许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羽绒服出来。   一下车就兜头给陆昭披上。   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穿外套,冻得哆嗦:“哎呀我去,就往北了一点,怎么冷了那么多?”   陆昭提醒他:“穿好衣服再下车。”   胡广早习惯了这温度,里面一套短袖,外面罩了件大衣,莽得一比。   他嘲笑陆昭:“不行了啊,瞧你这穿得跟头熊似的。”   陆昭两件外套叠一起也有点难受。   他撸了下袖子,手腕上露出一个泛红的齿印。   胡广:“……”   陆昭:“……”   “你那是什么表情?”陆昭又把袖子撸下去。   “没什么。”胡广抹了把脸,表情一言难尽,“就是现在才有种我兄弟嫁人了的真实感。”   陆昭踹了他一脚,跟着人群进了学校。   程氏集团。   程冕看着手机。   助理在汇报:“一个小时候在华雅餐厅和张总见面。李总也有预约,在明天下午。”   “打电话问下李总。”程冕开口,“把时间提到今天傍晚。”   “那就占用了您的下班时间……”助理道。   “嗯。”程冕点了下头,想了想,又道,“把杨甄叫过来。”   杨甄和程冕挺熟,进了办公室,直接问:“陆昭又出了什么事,要用到我?”   “没别的事。”程冕道,“你抽时间和陆昭正式签个约。   “……别了吧。”杨甄想了一会儿。   陆昭和程冕的关系到底有些特殊,他不想淌这趟水。   而且就陆昭那个喜欢逗粉丝玩的性格,他就受不了。   说白了杨甄觉得,陆昭这个艺人风险大于收益。   他回绝了程冕:“我手里还有其他艺人,应该带不了他。”   程冕抬眸盯了他一会儿,没多说,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胡广赶时间交作业,所以他们的拍摄进度很赶。   时隔三年,陆昭再次回到校园环境,也逐渐找到最佳状态,连着两天拍下来都很顺畅。   镜头里。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骨骼清瘦的青年站在窗边。   他看着窗外,明明是一个人呆着,另一手却自然地伸出去一些,像是被人牵着一样。   “68床,吃药了。”护士推着车走进来,敲响了房门。   68床的病人很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看着瘦瘦弱弱的,又长了张脆弱但好看的脸,很容易激起人的母性。   见青年待在窗边没动,护士轻声又提醒了一声:“吃药了。”   青年转过身,嘴唇苍白。   他没有答话,那双大而黑的瞳仁先是看了眼旁边,像是在征求别人意见一样。   护士又问了一声。   青年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嗫喏道:“先生说,不可以吃别人给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惊恐,便死死闭上了嘴。   护士毛骨悚然。   等护士推着车慌忙离开叫医生时。   青年像做错了事似的看向旁边,嘴角咬到滴血,轻轻道:“是……不、不可以和别人说话。”   镜头下移。   特写给到青年伸出去的手。   五指自然弯曲着,像是被人十指相扣。   恋人的姿态。   -   “可以啊你!”   胡广猛拍陆昭的肩膀,“你这种牵手的方式,的确比幼儿园小朋友牵手好多了。”   陆昭揉着手指哂笑。   在这边呆了接近一个星期。   这还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出差,把程冕丢在家里。   看工作性质,以后如果他能接到合适的角色,那类似的事情估计会经常发生。   “已婚人士偶尔出来浪的感觉怎么样?”胡广朝陆昭挤眉弄眼。   陆昭没绷住笑了出来:“爽死了。”   胡广哈哈大笑,叫上团队其他人,准备晚上聚一聚。   陆昭也挺期待。   小许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凑到陆昭耳边小声道:“陆哥,说好的今天回去的,票都已经订好了。”   胡广听了个漏风,直接过来揽住陆昭的肩膀:“回什么回,玩两天再回!”   陆昭想了想,转身对小许说:“你先回吧,我在这玩一晚上,明天自己回。”   小许吓了一跳:“不不不,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而且在外面通宵,不太好吧……”   陆昭差点被他逗笑:“我又不是未成年。”   和胡广在学校里浪了几天,陆昭随意多了,他推着小许转身:“行了,你收拾行李去,该怎么玩怎么玩,我就和同学聚一下。”   小许有些踌躇,但拗不过陆昭,被推着离开了。   晚上,胡广定了个包厢。   几个人闹哄哄的进去。   学校旁边的烧烤店就是热闹,老板娘烤串一盆一盆往里面端。   估计和胡广几个是熟人了。   她看到陆昭一愣,随即笑了:“你们怎么拐了个那么俊的小哥?”   胡广喝得舌头有点大,揽着陆昭道:“我兄弟!老板娘怎么样,比你见过的那些表演系的学生都好看吧?”   “好看好看。”老板娘笑道。   桌上的朋友都和胡广一个风格。   陆昭夹在里面显得瘦瘦弱弱,非常惹人怜惜。   看着桌上那扎啤酒,老板娘没忍住,嘱咐道:“你们几个悠着点,别把人家给灌醉了。”   陆昭笑着没说话。   桌上已经和陆昭喝过一轮的人忍不住了,哀嚎:“老板娘你偏心,您没瞅见吗?我们哥几个脸都红了,陆老师跟没事人一样!”   胡广也道:“我就说你们别和他喝,他认真起来能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喝晕!”   老板娘笑着离开了,包厢里又热火朝天地玩起了游戏。   一玩玩到了大晚上。   酒过三巡,陆昭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点开了小卖部的微信。   他没醉,只是看着。   今天和胡广玩了一通,让他有种高中和同学聚餐的感觉。   只是现在没人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交代他早点回家。   胡广划拳输了,侧头看了眼陆昭。   看到陆昭的手机,他一把抓过来:“害,还得给田姨报备呢?”   “我来!”说着他按上了语音输入,“田姨,昭在我这呢,我看着他没喝酒,十二点前就给他送回去……”   “沃日。”陆昭吓了一跳,连忙去抢也没抢过。   “呲溜”一声,语音发了过去。   陆昭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他愣了两秒,才长按消息撤回。   聊天页面上干干净净。   只有一条:“您撤回了一条消息。”   陆昭松了口气。   抬手去揍胡广:“真喝晕了啊你!”   老板娘又来送了回烤串。   一群侃大山的男人,肚子像无底洞。   陆昭跟着又吃了一会儿。   包厢的门忽而被人敲响了。   “谁啊!”胡广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   老板娘往往敲一下门就进来了。   可能是熟人。   陆昭作为桌上唯一一个不大舌头的人,自告奋勇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走到包厢门口,拉开门,冷风一吹,狂欢中的神经清醒起来。   有些自嘲。   他来开门有什么用,根本认不清人。   比那一桌子喝醉的还不如。   陆昭转头想去叫胡广,一抬头却愣住。   走廊里站着的人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外面罩了件大衣,衣领和肩膀处落了些雪花,还没化。   这人发丝和眼眸漆黑,带着和烧烤店格格不入的冷淡。   陆昭心脏倏尔提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来人的手腕。   表还是他选的那只。   “你……”陆昭嗓子发涩,心脏下意识有些雀跃。   但很快又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从云端逐渐跌落。   见到陆昭一直杵在门边没动,胡广过来喊了一声:“到底谁啊?”   他看到门外的程冕,有些惊讶,酒清醒了不少,笑着调侃道:“这是来接人啊?快进来快进来!”   程冕看到胡广也是一愣,朝他点了下头。   陆昭转身朝胡广笑笑,介绍程冕:“这是我……”   我的什么呢?   是……老板?   渔嬉睁隶!   还是老公?   陆昭的称呼卡在喉咙里。   那种隐约回到过去的幻觉消失,从梦境重重落回了现实。   金茂和胡广每次提起程冕,都欢快地说“你对象怎么怎么了”。   但他自己……要怎么介绍呢?   他和程冕的关系,他最清楚不过了。   程冕查到他吃饭的烧烤店和包厢,亲自找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嗨,还要你介绍?”胡广伸手去揽陆昭的肩膀。   程冕垂眸看了眼他的手。   胡广硬是没揽过去,手尴尬地在半空中摆了摆:“这不都是……”同学嘛。   他想着怎么打招呼:“那个程……总,进来喝两杯?真是……”   “我们就不打扰了。”陆昭冷不丁道。   胡广一句“好久不见”噎进了胃里。   包厢里也是一静。   其他醉醺醺的人也看了过来,气氛有些尴尬。   程冕刚过来,陆昭冷不丁就要走。   仿佛透着股……不欢迎。   程冕侧头,黑眸看向陆昭。   陆昭没有看他。   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外套,朝胡广和桌边其他人笑笑:“一不留神都那么晚了,大家接着玩,我先回了。”   说着不等胡广回应,他后退了几步,带着程冕出了门。   “啪”的一下,包厢的门关上,一下隔绝了所有的热闹。   回程的车上。   陆昭和程冕都坐在后座。   程冕正襟危坐,手指转着左手手腕的腕表。   陆昭斜倚在自己那侧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飘过的雪花。   细碎的雪花飘下来,刚沾到车窗,便融化成水滴,消失无踪。   等回了市里,天已经亮了。   但阴阴沉沉地,看得人心情压抑。   “程总,是回家还是先送您去公司?”司机在前面问。   后座两人都没说话。   沉默在车里蔓延了好大一会儿。   又过了半晌,程冕开口:“家。”   一路无话。   进了公寓,刚好赶上上班时间。   打开公寓的房门,陆昭脱了鞋,外套都没脱,就往里面走。   程冕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室内静悄悄的。   又沉默了两秒,程冕轻声问:“为什么生气?”   陆昭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过去。   程冕重复:“见到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没生气。”陆昭声音很低,“我去洗个澡。”   他继续往楼上走,却被拉住了手腕。   陆昭下意识挣了一下,转头去看程冕。   男人黑眸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们的饭局,我不可以……参与吗?”   以程冕的身份,问出这种话,几乎有些卑微。   陆昭轻轻吸了口气,将心底那点莫名的犹豫压下去。   “为什么要找过来?”他道,“我们说好的。”   程冕一愣,手微松了松。   “我们说好不干涉对方的生活。”陆昭挣开手,眼睛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就像我没问过,也没插手过你生意上的事,更不会管你和谁做生意。你凭什么过问我?”   屋内一静。   从综艺开始,逐渐越线的关系被无情挑开。   光线昏暗。   阳台上那盆花,已经彻底干涸,像一根枯枝,徒劳插在花泥里。   程冕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打破了沉静。   来电人是姚力江。   陆昭转头看了一眼,拿起手机抛向程冕:“出去接你的电话,谈你的生意。”   匆忙间手指接连划过接听键和免提。   手机落到了程冕手里,姚力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程总,我同意您的条件,姚家属于陆昭的股份,一分都不会少。” 第29章 父母   一部短片在各大网络平台火了起来。   短片名叫《先生》,最开始只是在某影视学院的论坛里传播。   时长只有十几分钟。   开篇悬疑色彩拉满,一个男人失踪,警方到男人家里查看,发现了一个被改造的地下室。从地下室里救出一个漂亮青年。   青年似乎被关了很多年,精神失常,完全与社会脱节。   一场堪称凄惨的囚禁被警方捅破。   可惜即使脱离了魔窟,青年依旧没能回归正常生活。   在他的世界里,那位已经失踪的先生,始终跟在他身边,注视着他。   检查室里,脸色苍白,肢体瘦弱的青年在仪器旁站着。   护工提醒他:“脱掉外套做检查。”   青年很乖,抬手去解领口的扣子。   他手指解了一颗陡然停住,看向一旁的空气。   “68号?”护工提醒。   青年把领子扣好,眉眼低垂,轻声道:“先生说,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这样做。”   在场一片哗然。   除了这件恶劣的囚禁案,警方同样在追查这位先生的失踪案。   可惜没有任何头绪。   在医生的帮主线,警察对青年进行了几次问审。   不同于平常的精神病人。   青年没有什么攻击性,像只胆小又瑟缩的兔子。他的身体很差,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做笔录的警察很怜惜。   医生几次暗示青年,“先生”不在。   青年才能勉强回答警方的问题。   他窝在椅子里,双手捧着杯子,自顾自说道:“灯开了,先生从门里进来,陪着我。灯关了,先生从门里离开,离开很久。我坐在那里,等门打开。”   这似乎就是青年全部的生活。   “先生一直在离开,离开了很久。”青年重复着。   警察没忍住问:“先生平时提过自己白天的生活吗?最后一次离开是什么时候?你猜测先生会去哪?”   医生轻声提醒:“他可能不懂‘猜测’的意思。”   这时,青年看向一旁,说:“先生回来了。”   问讯只能无奈结束。   护工送青年回了病房。   青年吃了药躺下。   病房里的灯关了。   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昏暗一片。   乖巧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的人睁开了眼。   那双大而黑的眸子弯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幸福的酡红。他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胸口,轻声道:   “先生在我身体里呀。”   影片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句轻柔的画外音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回荡着:“有时候我也会想……先生不要离开就好了。”   这部有些魔幻的影片,意在映射两性关系里畸形的占有欲。   最开始只是在学校里激起一片浪花。   由于最后的反转太过骇人,一传到网上,火得不可思议。   大部分人都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焯,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咳,最后他捂得到底是心脏,还是胃?”   “粗……粗掉了吗?”   “啊啊啊啊!怎么就完了,先生是自愿被那啥的吗?”   “楼上你冷静一点!怎么还嗑起来了!”   与此同时,被关注到的是陆昭。   “救大命了,只有我觉得演员超级特别牛逼吗!他演的……害我以为旁边真有个人,大半夜吓死我啊啊啊!”   “最后一幕简直是病娇本娇!”   “嗯……小哥哥长得太好看,我竟然有点理解这位‘先生’……”   陆昭的名字被人提了起来。   加上《剑山》里独半的戏份也到了高潮,两者相加,陆昭入圈两年多,真正靠着作品爆红。   不同于之前被提起时对他婚姻状况的调侃,这次很多人留意到了他的学历。   有人甚至找到了陆昭大学时参演话剧的视频,又是新一轮的惊艳。   但艺人的爆红总和黑料割不开。   在一众夸演技和舔颜的言论中,也有些浑水摸鱼的小号科普陆昭曾经的黑历史。   提到他刚入圈时“耍大牌”,往某个素人身上泼酒。还有人说他出身太低,没有“教养”。   不过不管怎样,这次陆昭真的火了。   姚一言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家。   刚进门,他听到姚力江在和姚太太商量:“陆昭的股份得分给他,一分不能少,孩子还是得认回来。”   姚一言僵在当场,几乎以为噩梦里的场景成了真。   看到姚一言,姚力江顿了顿。   “爸。”姚一言扯出个笑,“您至少得问下我吧?”   姚太太没来得及说什么,姚力江已经拍了板:“小言,那本来就是陆昭的东西。你一向听话,爸爸都是为了家里好,你应该知道。”   一向听话?   姚一言没想到自己拼了命讨这两人欢心,最后得到的是这个评价。   “那我呢?”他问。   “你……”姚力江皱了下眉,也有些发愁。   想了一会儿,他似乎说服了自己,道:“你能在我们家长大,就已经得了好处了,毕竟……”   毕竟不是亲生的。   车子里。   “毕竟不是亲生的……”   姚一言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笑得直拍方向盘。   他觉得荒唐,又不算惊讶。   很快姚一言收了表情,安静下来开着车。   他很了解姚家夫妇。   这两个人,要的不是儿子,而是脸面,还有儿子身后能带来的利益。   当年看着姚太太指责陆昭没教养,姚一言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不遗余力打压陆昭。   因为他知道,只要陆昭比他耀眼,那这两人会毫不犹豫踢开他,选择陆昭。   只有把陆昭踩进泥里,他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   自从陆昭和程冕结婚,这就像悬在姚一言头顶的一把剑。   现在陆昭红了,剑终于落了下来。   也许明天,姚力江就能跑到社交平台上,声泪俱下地把陆昭认回来。   他就成了鸠占鹊巢的恶人。   但是,他也有他的办法。   陆昭一天一夜没睡了。   姚力江的电话他只听了一句,便被挂断。   程冕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向他道了声歉,就出门去了公司。   陆昭昨天在饭桌上喝了些酒,又吹了点冷风,脑子没办法思考,紧跟着也去了剧组。   《剑山》剧组已经要解散了。   陆昭硬是在剧组赖了一整天。   现在小许把他送到家。   他没进门,在小区花园里闲逛。   刚好被姚一言抓了个正着。   “陆昭!”姚一言喊了一声。   临近年关,小区里人不少,闻声都朝这边看过来。   陆昭被周围热情的视线吓了一跳,转身往公寓楼的方向走。   姚一言上前拉住他,冷笑:“挺厉害啊,大明星。”   “别来烦我。”陆昭甩开他,“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扯皮。”   “我来烦你?”姚一言笑了,“当年是谁说姚家的钱一分也不要?现在转头把所有股份都拿走,真是唱的一首好戏啊。”   陆昭就是不想和他谈这个。   他转身要走,姚一言拉住他:“你现在火了,故意搞我是不是?”   一些人已经听到了这边的争端,慢慢靠近,还有人拿着手机。   陆昭扫了一眼,看着姚一言:“你在这拉拉扯扯也没用。”   他指了指一旁的绿化树。   “树上有监控。”   姚一言笑了一声,松开手。   “网上和我有关的黑料,也是你放的吧?”陆昭有点累,没心情发火。   姚一言不置可否。   “我一直挺疑惑的。”陆昭满怀疑惑地问姚一言,“咱们两个的身世,是你不占理对吧?你怎么有胆子一直找我的麻烦?不怕我生气把事情捅出去吗?”   “什么捅出去,我们的身世?”姚一言佯做惊讶的问。   陆昭看着他,没说话。   姚一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来,用我的手机,我现在让你去捅,你去吗?”姚一言把手机递给他。   “神经病。”陆昭骂了他一句,转身往楼里走。   姚一言站在他身后,叫住他:“喂,陆昭,你现在还在我的演奏会上拍照片,给那边送过去吗?”   这句话在公寓楼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陆昭停在原地,被砸得有些茫然。   原来姚一言知道。   知道每次钢琴演奏会,他都会找人拍照。   洗出照片,再给田珍他们送过去。   因为陆昭知道,老两口很想看看这位亲生儿子的现状。   这件事被姚一言冷不丁点出来。   陆昭像是被人捏住了那根扎进肉里的刺,狠狠地翻搅。   又像是大冬天掉进冰窟窿,冷得浑身关节都在疼。   他张了张口,吸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姚一言走上前,拍他的肩膀。   “陆昭,你不会让我身败名裂。因为有人不忍心,所以你也不忍心。”   陆昭眨了下眼睛,拂开他的手。   “你加个我的微信吧。”姚一言恶意地笑着,“这样以后你也不用特地找人帮忙拍了,告诉我一声,我让助理把高清照片发给你。”   他话落,忽听到一道颤抖的女声。   “不、不用了!”   陆昭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   身后站着两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   前面挎着包的中年女人面色苍白,盯着他和姚一言,不住地摆着手。   她颤着嘴唇重复道:“不……不用再拍了。”   看清这两人,姚一言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没再说什么,快速转身离开。   陆昭还站在原地。   他认不出来,也没敢认,整个人带着点不真实的恍然。   旁边穿着小区门卫制服的人提醒:“陆先生,这位先生我看您之前带进来过。这次您家里没人,但我记得您回小区了,所以就带他们进来了。”   “嗯。”陆昭感到自己点了下头,“谢谢。”   门卫也离开了。   陆昭看着两个中年人,张了张口。   又不知道叫什么好。   田珍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她从包里拿出一条鹅黄的手织围巾,走上前,顿了顿,抬手把围巾围在了陆昭脖子上。   “又长高了点啊。”   她说,“都那么大了,大冷天出门也不知道戴条围巾。”   毛线暖融融地堆在脖颈里,软得像云又像花瓣。   让陆昭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你的消息,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田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陆昭想到昨晚胡广发过去,自己又撤回的消息。   “……没事。”陆昭喉咙里堵得难受,他艰难道,“上楼坐坐。”   “不了不了。”田珍摆手,“你没事,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他们要走,陆昭没留住。   只是走之前,陆昌回头看他一眼,说:“今年不忙的话,回家过个年吧。” 第30章 可爱   “滴”的一声,电子锁打开。   陆昭被这个声音惊醒,抬手摸了下围巾,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看向玄关。   程冕带着一身冷气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松了领带,弯腰把鞋子放好。   他抬眸看过来,陆昭收回视线坐好。   早上吵了一架,他还以为……程冕不会回来了。   不过程冕的确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换好了鞋,便沉默地往楼上走。   “那个!”陆昭叫住他。   “有事?”程冕问。   声音挺冷淡。   就像他们刚结婚时,互不关心,晚饭都不会互相关照一声,而是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   “没……”陆昭没了说话的性质。   程冕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   先去了书房。   杨甄打来了个电话。   接电话前,程冕盯着手机看了几秒。   想的却是陆昭抬手挡在他手机屏幕前的样子。   他接通电话。   杨甄有些激动的声音传来:“欸你不是让我和陆昭正式签个约当经纪人吗?”   “他天赋不错,明天还是后天,我准备好合同去找他。”   “晚了。”程冕说。   “啊?”   程冕拒绝地毫不犹豫:“我替他找了更好的。”   杨甄:“……”   挂断电话,程冕有些自嘲。   不知道陆昭听到这通电话,会不会骂他多管闲事。   他回卧室洗了个澡。   热水冲走一身冷气,却冲不走疲惫。   洗漱完,程冕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   他一打开浴室的门,便愣住。   陆昭搬了个椅子,双手抱胸,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对浴室大门的地方。   看起来在堵人。   没等程冕说话。   一见他出来,陆昭抬眸看着他,抢先一步出声:“你这家伙怎么这样啊!”   话里带着抱怨,把程冕钉在了原地。   程冕手指捏了下毛巾,问:“怎么样?”   上一秒还理直气壮的人立刻卡了壳:“你……”   “你和我说一声就可以啊!”陆昭说,“就姚家的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姚力江谈?”   “因为有人听到姚家两个字就生气。”程冕破天荒说了一长串话。   陆昭一噎:“谁生气了?”   “不是我。”程冕说。   陆昭快让他给气死。   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每次程冕谈到姚家,他态度都不怎么平和。   “我那……那也不叫生气啊!”陆昭强行解释。   程冕垂着眼皮看他一眼,分明在说:“是不是生气你自己清楚。”   “我生气又怎么了?”   陆昭有点火,是恼羞成怒,“我生气你不该怎么联系还怎么联系?”   “哦。”程冕应了一声,转身从陆昭身边过去。   陆昭紧捏着椅子扶手。   他想,程冕平时不说话是对的。   这家伙偶尔漏出来两句,就能把人气得想打架。   想归想,陆昭还是伸手拽住了程冕的衣摆。   “我不想要姚家的股份。”陆昭说。   程冕停下脚步,低头望进陆昭眼睛里。   陆昭是认真的:“他家的钱,我一分都不想要。”   顿了两秒,陆昭说:“我觉得晦气。”   他生活的一切不幸,都是从姚家上门的那天开始。如果可以选择,陆昭不想和姚家沾上半点关系。   程冕僵了两秒,点点头。   他说:“好。”   一个字便放弃了最近几个月的周旋和努力。   原本他并不准备让陆昭知道这些。   陆昭不喜欢姚家,那就不用接触。   他会准备好一切,把理应属于陆昭的东西,干干净净送到陆昭手里。   可惜……   似乎一直是这样。   他给的东西,并不是陆昭喜欢的。   把毛巾放在一旁。   程冕径直走出卧室。   走廊里的灯关了。   他出了门,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尽头的书房走。   手指按上门把,推门进去的时候。   程冕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喂!”   顿了一下,程冕还是认命地转头看过去。   等着身后人进一步的审判。   陆昭站在卧室里,只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先是伸手按了下额头。   又像是才觉得热一样,把脖子里的围巾摘下来握在了手里。   小动作做了半晌。   他才抬眸朝程冕望过去,那双漂亮的眸子,在昏暗的走廊里,也像晕着星光,很亮。   他说:“今年除夕,你要不要回我家吃顿饭?”   大年三十。   停车场里,后备箱开着。   陆昭把年货一箱箱往里面搬。   搬了一会儿,陆昭没忍住,看向身边同样忙活着的程冕:“你怎么带了那么多?”   “多吗?”程冕皱眉看着后备箱的那点东西。   陆昭从他的表情里读懂,这些大概还不到程家置办年货的百分之一。   “行了行了,下次你别搞那么多了。”陆昭两下把东西搬完,关上后备箱。   他弄完了下意识去开后座的门。   人都进去了,想到今天司机放假,又退出来,问程冕:“你开还是我开。”   程冕看了他一眼,道:“我来。”   陆昭心说刚好。   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紧张,根本没想程冕认不认识路,直接上了副驾。   还是程冕提醒他一句,陆昭才想起来系安全带。   陆昭侧头去看身边开车的人。   过年大概是程冕最忙的时候。   去年过年,程冕回了程家吃年夜饭。   但是他对陆昭没什么要求,可去可不去。   陆昭随便想想,就知道那场年夜饭可能写作鸿门宴,半点兴趣都没有,干脆在家里躲懒。   今年……   陆昭默默擦掉手心里的汗。   带着程冕回去,一部分……是邀请,另一部分,多少有点带个人壮胆的意味。   现在和人一起坐进了车子里,陆昭又有点纠结。   他表情一言难尽。   想了想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车子刚出了车位,又一个急刹停下。   车里,程冕扭头盯着陆昭。   那表情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当场谋杀。   “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事情嘛……”陆昭干笑。   “……你还是坐后面去吧。”程冕闭了闭眼平复心情。   车子上了路。   陆昭还赖在副驾驶上没动。   路程有点长,所以他们今天出发得很早。   陆昭低头玩了会儿手机。   玩不心里去,无知无觉地摆弄起了手指。   摆弄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家挺小的。”   程冕专心开着车,没回话。   “菜也只是家常菜,肯定没你家那么好。”陆昭说。   程冕叹了口气,叫他:“陆昭。”   “昂?”陆昭扭头看过去。   “闭嘴。”程冕说。   陆昭:“……”   好啊,去他家过年,竟然还敢骂他?   但想了一会儿,陆昭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他咳了一声,继续打补丁:“我家还有蟑螂,当然这几天天冷是没怎么有……”   程冕:“……”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你看路。”陆昭忙道。   下了高速,又开了一会儿,才到县城。   眼前的环境陌生中带着熟悉。   倒也不算太陌生。   陆昭毕业回国之后,曾经回来过。   只不过没回家,只在外围转转。   街道里的小路就有些绕了,不太好认。   陆昭这才想到指路。   他忙去拍程冕的手:“变道变道,前面红绿灯左转。“   他这个导航心不在焉,有点延迟。   司机却好像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打了转向。   左拐进了另一条街。   这条街应该修整过,陆昭看到后愣了一会儿,思索片刻才想起来往哪走。   但程冕并没有比他慢,很快进了另一条路。   挺熟练的嘛。   跟回自己家似的,陆昭忍不住嘀咕。   车子停在路旁的车位里。   陆昭降下车窗往外看,看到那个仿佛多年没变过的老旧招牌,还觉得有些像做梦。   “下车了。”程冕提醒他。   声音很轻,仿佛带着温柔。   “哦。”陆昭应了一声,人却没动。   又坐了半晌,他转头看向程冕,恳求:“你先下,快点。”   程冕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去开后备箱。   陆昭这才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围上围巾,下了车。   刚好小卖部门开了。   田珍出来倒垃圾,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便有些局促:“那么早就过来了啊,快、快进来。”   说着她似乎有些紧张,没忍住回头喊了一声:“老陆,你快下来。”   她喊这一嗓子,陆昌没下来。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邻居倒是好奇地从窗户里探了个头,讶道:“陆昭回来了?”   说着便转头呼朋引伴:“看大明星回家了。”   陆昭脸一热,没好意思出声。   程冕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过来,顿时分担了大家的视线。   见到田珍朝程冕看过去。   陆昭这才想到,他们应该还是第一次见程冕。   “他……”陆昭尝试着介绍。   肯定不能说老板。   也没那个脸皮叫老公。   陆昭咳了一声:“我对象,程冕。”   程冕侧头看他,黑眸里映着光,像是深潭里的一抹萤火。   田珍笑了:“都快进来吧。”   几人进了店,店面很小,有些局促。   天还不算晚,田珍要关店门,又遇到临时来买东西的顾客,只能嘱咐陆昭:“你们先去后面。”   自出生后十几年的记忆刻在脑海里,陆昭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他带着程冕走过店后的小门。   路过后面那一小间仓库,进了一处很窄的天井。   天井是和对面的邻居共用的,东西杂乱。   又贴墙上了窄小的楼梯,从上面的门进去,才是客厅和卧室。   两人卡在了楼梯上。   陆昭从程冕手里接过东西:“你侧着身往前走,再侧一点。”   说着他一脚踩滑了楼梯:“我去!”   程冕伸手想去拉他,奈何两手都拎着东西。   陆昭趴在程冕拿着的一堆年货上,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抬头:“就说不让你带那么多!”   最终两人无奈又从楼梯上退下来。   陆昭把带来的东西放进仓库。   仓库里没装修,还只是灰色的水泥墙。   陆昭本不想让程冕进来。   谁料这人自己钻了进来,进了门在仓库里看了看。   陆昭把程冕带来的年货放好,看到几个摞得高的箱子,随手搬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程冕轻嗅了嗅。   不像是厌恶,倒像是在寻找什么味道。   “闻什么呢你?”陆昭问。   程冕看看他,嘴角带了点弧度:“没什么。”   仅仅耽搁了一会儿。   再出去时,天井里已经挤满了闻风而来的邻居,要和陆昭合影。   陆昭吓了一跳。   他伸手把程冕往楼梯上推,自己在下面营业。   胡广的妈妈也来了,伸手去拍陆昭的肩膀:“胡广刚刚还说你呢,没想到你小子这就回来了,等会儿去我家里坐坐啊!”   等送走了过于热情的邻居,陆昭再上楼时,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田珍关了店,在厨房里忙活。   陆昭进了客厅,发现程冕和陆昌相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两个人都不善言辞,客厅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见陆昭进来,陆昌松了好大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厨房帮忙。”   陆昭看向程冕。   客厅的沙发换了个新垫子,上面铺着手织的巾布,还摞着几个绣着福字的抱枕。   程冕坐在红通通的抱枕中间,身上的大衣还没脱,就这样抬头朝他看过来,目光里带着点格格不入的无辜。   有那么一瞬间,陆昭觉得这人有点可爱。 第31章 照片   有陆昌看着火,田珍从下面的厨房过来了。   陆昭和田珍母子俩在客厅坐着。   程家那边打来拜年的电话,程冕到外面走廊上去接。   一安静下来,刚开始的兴奋劲儿褪去。   陆昭和田珍相对坐着,又有些淡淡的生疏。   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   也不是亲生母子。   陆昭想说些什么,田珍率先开了口:“对了,这里还有你小时候的东西。”   她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小箱子。   陆昭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他曾经留下的东西。   大多是书,还有些别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都是从前同学送的礼物。   被保存得很好。   陆昭手伸过去,又犹豫几秒,才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硬皮本。   这是他的同学录。   小时候每一次换班,都把里面的纸业分出去,满班级乱传。   等相熟的同学写好了,再收回来。   一年年攒下来,收了厚厚一本,用皮筋捆着。   陆昭抱着本子,坐回沙发上,把皮筋摘掉。   封皮涨开,一连掉出好几张照片,大多是毕业照。   陆昭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照片了。   他手机相册里也基本没存这些。   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镜子都不去照。   但这会儿,却没忍住,拿起几张翻看了一下。   他依旧忍不出人,大脑没办法根据照片上人的模样,翻找出相关的记忆。   但是看到照片上的场景,还是一瞬间激起回忆。   正翻看着,几张毕业照中间,漏出了一张照片。   相纸很小,不到五寸,飘荡着落在了地板上。   陆昭弯腰捡起来。   照片上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坐在高高的梯子上,修长的手里拿着颜料盘和几根彩色粉笔,对面是出了一半的黑板报。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傍晚。   艳红的夕阳从教室后门照进来,洒在少年身上,暖得几乎能将人融化。   但阳光下的人,却连发丝都透着冷淡,正半侧过身,暖不化的黑眸朝镜头看过来。   陆昭看着这张照片,突然感到一丝熟悉。   这熟悉毫无缘由,却来势汹汹。   冲得人心慌。   院子里有邻居在谈话。   房间隔音效果不好,陆昭甚至能听到一门之隔的走廊外,程冕讲电话的冷淡嗓音。   捏着照片愣了一会儿,陆昭觉得今天自己刚回家,一惊一乍,可能多想了。   他翻到照片背面。   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他自己写的——赵融。   没了接着翻看照片的兴趣。   陆昭把其他合照收一收,准备放好。   即将把皮筋勒上,他又突然把本子打开,翻到那张照片。   摸到沙发上的手机。   陆昭点开浏览器的识图,对着手中的照片拍了一张。   网不好,页面上转起了圈。   陆昭心里默念:不是不是不是……   页面卡顿了一下,出了识图结果。   百科人物:程冕——程氏集团董事长兼CEO……   相似图片的推荐,全是程冕年少时那部电影的截图和剧照。   陆昭“啪”的一下把手机按灭,屏幕朝下按在了沙发上。   他暗笑自己傻逼。   自己认不清人,竟然相信这智障ai。   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赵融的照片。   程冕高中在国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程家继承人。   而赵融……   赵融是他隔壁班那个孤僻冷淡的同学,家庭不好,周末和节假日都在打工。   这两个人……   可能只是长得稍微像了点,气质接近了点。   陆昭呆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捏着这张照片。   田珍见他愣着不动,凑过来看了一眼,笑了:“你竟然留着程总的照片。”   陆昭僵硬的转头看向她。   田珍叹了口气:“和男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们又是曾经的同学,知根知底的。他高中时经常来店里,但你和胡广他们出去玩,不在。后来你回去了,他还来问过……”   陆昭脑海里嗡嗡作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伸手抓住田珍的手腕,手指用力到有点颤。   “妈……”陆昭打断她,“别说了,我……”   田珍被他叫得一愣。   抬头就见陆昭“蹭”得站起了身,外套都没穿,就要往外走。   “哎你……去干什么?”田珍问。   “我、我去买包烟。”陆昭说。   “买什么买,家里就有。”田珍有些疑惑。   “那……胡叔,我去胡叔家看看。”陆昭又找到个理由。   “你把羽绒服穿上!”田珍拿了外套塞进他手里。   陆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外套,走到门边,听到外面影影绰绰的声音,又停下脚步。   程冕的声音越来越近。   像是门外藏着只野兽似的,陆昭缓缓后退。   他忽而返身快跑几步,打开阳台的窗户,踩着窗沿跳了下去。   田珍吓了一跳,跟着跑过去,看到他轻巧落地才拍了拍胸口:“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程冕挂断电话进来,只看到屋内洞开的窗口。   陆昭在街上跑。   他已经好久没翻过窗了,落地时脚腕震得有些疼。   他跑得很快,羽绒服握在手里没有穿,也没有感觉到冷。   路上人很少,各家各户都关了门,窝在家里过年。   亮着的窗户里又暖又热闹。   周围的环境早就刻在了陆昭脑子里,即使不用眼睛看,潜意识里也能知道哪里前行,哪里转弯。   但终究还是几年没来过。   陆昭被新添加的路障绊了一脚,一个踉跄停下来。   他弯腰扶着膝盖喘气,脑子里全是刚刚田珍说的话。   陆昭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他妈和程冕不太熟,和赵融也不太熟,会不会是弄错了?   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同时出现在脑海里。   比如程冕为什么对这边的路那么熟悉?   再比如,那天早上,他迷迷糊糊接到的电话,电话里的人叫的是……   陆昭按了下额角,捂着脑袋继续跑。   一路跑到胡广楼下,陆昭仰头喊了一声:“胡广!”   楼上没人应。   等了两秒,陆昭气得又喊:“胡广,你大爷的!”   这下胡广家窗户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探头看了出来。   不是胡广他爸,就是他大爷。   陆昭:“……叔,我找胡广。”   中年男人笑了一声,回头和家里人说了句什么。   胡广从窗口冒了下头,招呼陆昭上去。   陆昭喘得厉害,只摆了摆手,示意胡广下来。   等看到胡广从楼梯口出来,陆昭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哟,咋跑那么厉害?来我家拜年也不用那么积极吧?”胡广开玩笑道。   “那个……”   陆昭还喘着气,冷风灌进嗓子里,厉得像刀子。   他弯腰喘了一会儿,抬头吐出两个字:“赵融……”   “咋了?”胡广疑惑看着他问,“你们两口子大过年的吵架了?”   又是一块石头砸下来。   陆昭闭了闭眼,外套一扔,伸手去掐胡广的脖子,直接崩溃:“你他妈怎么不早告诉我程冕就是赵融!”   “哎呦我日!”胡广吓了一跳,把他手掰下来,“咋了你?你俩都结婚快两年了,怎么还让我提醒?”   陆昭卸了力,蹲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像只垂死的鸵鸟。   他说不出话来。   忽听胡广身后的楼梯口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沃日!”   陆昭抬头,看到了一脑门的金发。   几分钟后。   三个男人在墙角蹲成一圈,沉默抽着烟。   陆昭终于觉得冷了,木着脸把羽绒服穿上。   胡广满眼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的脸问:“真一点都认不出来?”   短短几分钟里,这是胡广问的第三遍了。   陆昭没理他,转头问金茂:“你怎么在胡广家?”   金茂满脸恍惚,看向他:“你和你对象结婚快两年了,都不知道你对象是你那个高中同学?最开始还是你自己找上门,说要给你这位高中同学当那个替……”   “你他妈别说了!”陆昭暴怒。   他吼起来,神情恍惚的胡广和金茂,这才想起来安慰这位当事人。   陆昭极度痛苦。   他不太能完全理解这种痛苦来自于哪。   但是陆昭很清楚。   要是早知道……早知道程冕就是赵融……   那天姚一言就算在脖子上绕八条围巾,他都不会冲到自己高中同学面前自荐当替身。   “别这样嘛……”胡广去拍陆昭肩膀。   金茂也道:“我俩在学校认识的,我这不家人都在国外,所以胡导请我来他家过个年。”   陆昭一手捂着脸,一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   胡广又有些纳闷:“赵融啥时候有个白月光,还和你长得像?是脸像还是别的像?”   “你和他是室友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觉得我和他熟吗!”陆昭抬头没好气道。   “那倒是……”胡广摸了摸下巴,“他和谁都不熟。”   “那天你们俩见面怎么不打声招呼?”陆昭崩溃地问。   但凡他早一点知道,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带程冕回家过年时,突然得知这个让他手足无措的消息。   胡广那叫一个委屈:“那不是你二话不说就拉着人要走吗?”   “你从前不是挺看不惯他吗?现在见面怎么那么客气?”陆昭又问。   胡广更委屈了:“从前那是同学,现在我是干导演的,他是出品人,四舍五入他是我爸爸!”   陆昭问不出来了。   捂着脸叹气。   胡广和金茂蹲在旁边扯皮。   “刚知道这俩人结婚,我还挺惊讶,当年也没看出来他俩是弯的。”   “他自己估计也不清楚。”金茂笑着揽住陆昭肩膀。   他道:“陆昭可受欢迎,大学一开学就有gay告白。这小子全以为是别人整蛊,理都没理。直到有次半夜打完工回公寓,刚好撞见两个室友在客厅沙发上办事。”   胡广笑了一声。   金茂添油加醋:“第二天早上,这家伙神情恍惚问我: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啊?”   俩没良心的笑出了鹅叫。   陆昭捂着脑袋,连头都不想抬。   他高中时同性婚姻法案还没通过,小县城风气相对闭塞,所以脑子里根本就没这茬。   胡广还在侃:“陆昭我是看出来了。”   “你怎么看出来了你?”陆昭没好气问。   “看出你弯啊!”胡广说,“那次你过生日,我说要带你们看小电影,其他同学都激动死了,就你还在那吃薯片。”   “那赵融还把椅子踢了呢,你怎么没看出他是弯的?”陆昭说。   胡广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椅子都踢了,你说这反应得多大。”   陆昭闭着眼不想理他。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陆昭低头看了一眼。   屏幕上亮着一条消息。   老公:在哪? 第32章 融哥   “我艹!”   胡广手忙脚乱接住陆昭手机,“你砸我干什么?”   陆昭:“……不好意思,没拿稳。”   他刚接过手机,手机上便打来一通语音电话。   程冕的。   陆昭又想把手机扔出去。   “怎么办?”陆昭抬头茫然地问。   “接啊你!”胡广朝他摆手。   金茂揽住他肩膀:“不怕不怕,隔着电话呢。”   陆昭犹豫了两秒,捂着额头点了接通键。   “年夜饭准备好了。”   嗓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静,少了少年时浅淡的傲气,多了成年人的沉稳。   “我……”   陆昭手指捏着羽绒服的拉链,几乎把毕生扯谎的经验都用了上去,“我出来抽根烟,被……被邻居拦住了。”   “在哪?我去接你。”程冕道。   “不用!”陆昭一口回绝。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   陆昭喉咙哽了哽,缓慢道:“我等会儿就回。”   程冕道了声:“好。”   没多说,但也没挂断。   陆昭快速按了挂断。   他一把抓住胡广的时候,恳求:“广哥,我在你这住一晚。”   “可以是可以……”胡广挠了下自己冻得冰凉的光头,指了指金茂,“那你得和他凑合睡一起。”   陆昭还没说话,金茂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敢!”   十几米外的街口。   烟雾缭绕,挡住了视线。   程冕站在路旁,透过呼出的烟气,看着不远处凑在一起的三个人。   似乎一直是这样。   从高中到现在,陆昭身边永远不缺朋友。   他永远呼朋引伴,站在人群里,被一圈一圈围在中央,让人无法靠近。   而他只是……在暗处窥伺觊觎的狼。   程冕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陆昭。   他高中时和家里闹了别扭,来到这里,换了名字,与周围格格不入。   最初,他对陆昭的印象,只是那股带着温度的玫瑰香。   有些烦。   后来在花店见面。   少年压着脾气假装没有人出他,身上带着股超出年龄的温柔和包容,让程冕恍惚间有种被同龄人照顾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他送了一盆花,当做赔罪。   那是程冕这辈子第一次主动道歉。   再后来……   陆昭在一班,他在二班,坐在靠窗的位置。   陆昭喜欢来二班找胡广,还有很多其他的朋友。   有时需要送东西。   这人像是完全不记得当初的不愉快,直接来敲他侧边的窗户,然后自顾自把窗户推开,把东西递进来。   有时是早餐,有时是书,有时只是带话的纸条。   但全都不是给他的东西。   只在他桌上停留一瞬,便到了胡广或者其他人手里。   程冕觉得自己的桌子变成了中转站。   有时候程冕会故意把窗户锁了。   看着少年隔着两层玻璃朝他比划。   “融哥、融哥!”   等人在窗外呆了好久,叫了他好几声,这才慢条斯理抬手把窗户打开。   教室在三楼。   二班靠着最左边的楼梯,再往右是一班,然后是年级组的两间办公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程冕下楼时,会多走一段路。   从最左边的二班,路过隔壁的一班,绕过其他同学不愿踏足的办公室,走到最右边的楼梯,再下去。   上楼时,要多走两段路,从一楼走廊左边,走到最右边的楼梯上去,再顺着走廊走回来。   只为了路过某个人的班级时,眼角余光,透过窗户轻轻瞥一眼。   那个人有时候在睡觉,脸颊压在手肘上,睡得酣甜。   大多数时,他都被人围着。   有男生,有女生,让人看不清。   有次班级里办晚会。   程冕照例从一班的窗外路过,看到少年被一群女生按着戴上了兔耳发箍,坐在教室后面的桌子上当吉祥物。   他路过时,带着发箍的人恰巧看过来,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毛茸茸的兔耳随着那人的动作,在黑色的发丝间轻晃。   程冕匆忙避开视线。   到了平安夜。   学校里流行送苹果。   陆昭搬了一整箱苹果过来,挨个教室的分,连办公室都没放过。   来到二班走廊时。   程冕等着他来敲窗户。   但是陆昭没过来,直接搬着箱子进了教室。   第一个苹果是给胡广的。   第二个、第三个……   看着陆昭分苹果,程冕才意识到,这人怎么那么多朋友。   有个女生从陆昭进来时就开始脸红。   垂着头坐在座位里,想看又不敢看。   陆昭一边和朋友笑闹着,一边搬着箱子往后退。   路过女生座位时,随手往女生桌上放了个苹果。   女生脸更红了。   程冕收回了视线,从这场和自己无关的热闹里抽出来,冷淡地看向窗外。   他能听到陆昭抱着箱子在班里绕了一整圈。   从他身边路过,然后出了教室。   有收到苹果的女生追出去,似乎说了些。   陆昭抱着箱子站在走廊里,手忙脚乱地解释着,耳朵红了一片。   程冕有些烦,垂下眼没再看。   预备铃响了,下节课还有三分钟开始。   走廊里静了下来。   程冕数着课表,却没有把书拿出来的兴致。   忽而耳边的窗户又传来“笃笃”两声。   程冕抬眸。   窗户打开,凉风吹进来。   陆昭伸手递来一个红通通的苹果。   程冕伸手接过,声音冷淡:“给谁?”   “给你啊。”   程冕一愣,抬头看过去。   少年趴在窗边,笑着说:“特地给你留了个最红的。”   一整节课,程冕时不时看向桌上红彤彤苹果。   他想……这可能是当初伊甸园里被偷的那一个。   那盆用来道歉的花,被放在了走廊里。   程冕路过时偶尔撒些水。   周末打工回来,趁没人的时候松土,剪枝,分盆。   就为了等到第二年春天,某个人路过时,惊叹一句:“又开花了?“   程冕没时间,也不喜欢参加学校活动。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会缺席有陆昭的活动。   没有多热情,也没有参与感。   他只是拿着本书站在角落里,可书往往半天也翻不了一页。   看着陆昭呼朋引伴地从眼前路过,渴望在心里积压,偶尔也会有些念头冒出来。   ——他有能力得到陆昭。   不管陆昭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又是否讨厌他。   只是需要一些小手段而已……   一些陆昭可能会不喜欢的手段。   实在忍不住时,这些念头算是自我安慰。   而不打扰,是程冕做过最需要自制力的选择。   他忍了很久,直到陆昭突然消失。   程冕问过老师,问过胡广,也问过田珍。   最终只得到一句模棱两可的“转学了”。   紧接着程家出了变故。   他只能回家扛起重担。   那是程冕最累的一段时间。   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   偶尔忍不住小憩,沉在梦里,耳边会传来一声声远而轻的敲窗声。   他抬头看过去。   是高中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少年趴在窗户上看他:“欸?真睡了?那好好睡吧……”   在陆昭的注视下,他总能休息得久一点、沉一点。   少年时的一场暗恋。   成了他在疾风骤雨里唯一的歇脚处。   在梦里,偶尔他会抓住陆昭的指尖,说出当年想说的话。   但转瞬醒来,只有压过来的工作,和难缠的亲戚。   一年后,尘埃落定。   程冕坐稳了程家家主的位置。   少年时的渴望并没有消散,顽固地在他心里扎根。   一次偶然,程冕被一位选角导演缠住。   导演跟着他走了一路,被身后的保镖拦住,还在喋喋不休:“你很适合这个角色,演了绝对会红,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你……”   程家的家主不可能去演戏。   传出去会是个笑话。   程冕却停下了脚步。   转头问他:“什么角色?”   导演急道:“一位无情无爱的少年道长,仙侠片,一个亿的投资,制作和特效都……”   后面的话程冕没有听。   陆昭调笑的声音忽而在他耳边响起:“融哥你演那种没有私情的角色一定很合适……”   程冕收回思绪,看向被拦着的导演。   他道:“我给你加两个亿,你做到一件事。”   导演一愣,问:“什么事?”   “让全世界都看到。”   电影的效果很好,比程冕预料的还要好。   他也查到了陆昭的学校,动身去了趟国外。   戏剧学院,表演系。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陆昭依旧在坚定地朝着少年时的梦想前进。   程冕查到了陆昭的班级、课表。   他走进陌生的教学楼,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   教室里在上表演课,学生三三两两的坐着。   陆昭坐在一旁,很认真地在听课。   少年又长高了点,有些瘦,指骨的凸起很明显。   但即使坐在避静的角落,依旧扎眼得厉害。   程冕站在窗外看了很久。   老师点到人上台表演。   陆昭上去,台下掌声雷动。   陆昭依旧是那个备受欢迎的陆昭。   下课铃声响起。   学生从教室里鱼贯而出。   程冕等在教室门口,看陆昭单手拿着课本从位置上起身。   看着他缓缓靠近。   看着他出了教室,路过自己时,随意抬头看了一眼。   但很快,陆昭又收回了视线。   只是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样,随意一瞥,没有任何停留。   外面下着雨,陆昭站在走廊上把伞撑开。   旁边窜来一个金发的身影,直接钻进了陆昭的伞底,熟练地将人揽住。   “幸亏你带了伞!”   看到愣在走廊里的他,那人问陆昭:“找你的?”   陆昭摇头,举着伞走进雨里。   平静到堪称淡漠的话,从雨幕里传来:“不认识。”   程冕回了酒店。   助理在订回程的机票。   程冕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闹哄哄的街景。   他合上书,看向助理,问:“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已经不记得你的同学,要怎么打招呼?”   如果……   这个同学,是你一直暗恋的人呢?   第二天,程冕又去了一趟学校。   雨停了,天空一片清澈。   校篮球场里一片热闹。   程冕站在场地外,看着黑发的身影送球入篮。   裁判哨声响起,周围一片欢呼。   得了分的人却毫不留恋地转身,伸手接过队友递过来的白色毛巾。   毛巾搭在头顶,让人看不清表情。   这人顶着毛巾从场地中走出来,沿途有人高喊着表白。   男男女女,真真假假,堆在一起。   但引得人发疯的那位,却一身生人勿近的乖戾,垂着头走过,没给任何人眼神。   有大胆的女生从看台上跳下来,拦过来表白。   陆昭把毛巾丢到一旁。   他伸手扣住身边那位金发队友的手,高举起来,言简意赅地宣布:“我男朋友。”   沾着汗水的手指在阳光下极度刺目。   亲亲密密,十指相扣。   看了一会儿,程冕转身离开了球场。   求而不得,大概会让人发疯。   越是得不到,越是关注。   越是关注,越是喜欢。   程冕像是沙漠里徒步的旅人,徒劳地寻找着绿洲。   直到某一天。   程冕接到了前台的电话:“他说他叫陆昭,和您认识。”   他来到会议室。   半坐在桌上的青年抬眸看过来,问:“和我结婚怎么样?”   沙漠中的旅途结束。   开启的是另一趟饮鸩止渴的旅程。   烟雾迷蒙了视线。   像是多年前在篮球场外一样,程冕缓缓转身走远。   胡广在给陆昭上哲学课:“程冕是赵融,那么你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是赵融。这是事实,本质上和你知不知道没有任何关系……”   陆昭被他念叨得耳朵起茧。   经过最初的震惊和尴尬,这会儿倒也平静下来。   他无奈地瞥向小区外,视线却顿住。   “所以呢,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不了就装……”   “等等。”陆昭止住胡广的话,看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的人。   “我先去看看。”   他三两步跳下台阶,冲着路灯走过去。   前面的人转身走向了深而黑的巷子。   两边是挨家挨户亮起的窗子,灯光暖融融的,照不进巷子里,衬得巷子越发的暗和冷。   “等一下!”陆昭把人叫住。   他看了眼前面人的手腕和大衣:“……还真是你,怎么……逛到这了?”   程冕脚步顿住,转头。   他微吐了口烟雾,只道:“迷路。”   “哦。”   陆昭拢了拢领口,跟上来。   程冕在抽烟。   这是很稀奇的事。   陆昭总觉得,他应该不喜欢烟味。   但这会儿他脑子乱得厉害,顾不上这些,拉住程冕问:“也给我一支。”   程冕摸了下大衣口袋,给他看空掉的烟盒。   末了把指间夹着的烟递过来:“要么?”   陆昭顿了顿,伸手接过。   他抬手放到唇边,忽而又放下。   只伸手拉了拉程冕的袖子,指向旁边的大路:“走这边,这边好走。”   程冕没说什么,顺着他的力道转了身。   陆昭落后了几步。   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摩挲着那张匆忙装进来的照片。   前面走着的人,和他记忆里的赵融很像。   一样的一身清冷,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陆昭对赵融的回忆总是停留在夏天。   在热得要融化的季节,这人冷得像永远不会化的冰,静静地待在那里,和周围的年少躁动格格不入。   “咻!嘭!”   天上炸起了烟花。   五颜六色的光彩在布满了头顶黑沉的夜空,哗啦啦炸响,又悄无声息熄灭。   “咻!嘭!”   烟花紧接着响了一串。   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   陆昭捏紧手中的照片,看向前面的人。   “……赵融。”   忽而,烟花停住,周围是极致的安静。   只余下陆昭的尾音。   天上零零散散飘起了碎雪。   雪花静静地飘着,落在人的眉眼上,又钻进发丝和衣领。   陆昭看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个仿佛融化在夕阳里的少年。   如今隔着多年的时光,站在风雪里看他。 第33章 谎言   饭桌上的气氛算不上尴尬。   但也远算不上活跃。   毕竟是陆昭多年后的第一次回家,田珍一顿饭做得很用心。   可陆昭心里还挂着别的事,提不起心思活跃气氛。   于是一顿年夜饭吃得味同嚼蜡。   等年夜饭吃饭,时候已经不早了。   外面烟花炮竹声正浓。   陆昭和田珍一起收拾桌子。   田珍道:“那么晚了,你们俩今晚在你那个小房间凑合一晚?”   陆昭转头看向一旁房门紧闭的屋子。   今晚他没去开这间房的门。   下意识看了眼程冕,陆昭笑着拒绝:“不了,我和他都没喝酒,等会儿开车回去。”   说完又觉得拒绝得有些生硬,补了一句:“明天早上还有些事。”   听到这,田珍也没再留他们。   没耽搁多久,陆昭两人便离开了。   一坐进车子,世界陡然间静了起来。   陆昭扯着安全带系上。   程冕最后对外面说了句别送了。   低而沉的尾音落下,便裹着雪花,坐进了车里。   冷冽的味道钻进来,盈满开着空调的车厢。   陆昭手指捻了一下安全带。   他忽而又想到第一次坐程冕的车。   程冕这人对车没多少爱好,现在开的还是那辆宾利。   车里依旧是那股淡淡的,冷冽的薄荷香。   现在又多了丝不常见的烟味。   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空间更封闭了。   陆昭还记得程冕带他去民政局的那三次。   之所以徘徊了三次,是不是认出了他是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   他和程冕的白月光是哪里像?   高中时,他并不记得赵融对自己有什么特殊。   所以……   多年以后,他以为自己变得越来越差,却意外和程冕喜欢的人有了相似之处吗?   陆昭脑子里乱得厉害,两只手都放进了口袋里。   可一缩进口袋,指尖便又触到了那张照片。   等了一会儿,车子没有发动。   陆昭转头,一下对上男人深且沉的黑眸。   “不走吗?”陆昭问。   程冕没回答,只是收回了视线。   车子启动,缓慢出了巷子,上了公路。   路上车不多,烟花也放过了一轮,四下终于安静下来。   天上飘着小雪,零零星星的雪花飘到车窗上,又被刮净。   “你……”陆昭出了声。   他略略放松脊背,靠进座椅里,问:“你怎么换了名字?”   说着他佯做玩笑:“害我都没认出来。”   “嗯。”程冕应了一声。   他专心开着车,过了半晌才道:“家里的要求。”   陆昭点了下头,也没再问。   家里的要求。   现在想来,无非就是大少爷微服私访体验生活。   要是遇到正常人也就罢了。   胡广他们看到脸,自然会认出来。   偏偏遇到个他这种不正常的。   陆昭扯了下嘴角,觉得老天爷这是在戏弄他。   车子上了高速,车里也彻底静了下来。   陆昭半托着腮,眼角余光瞥着一旁的车窗。   开车的男人手很稳。   身上的衬衫一丝不苟,气质成熟而稳重,锋芒内敛,和记忆里那个不太理人的少年差了太多。   陆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程冕相处。   同学?   但他们不熟,彼此也都变了太多。   还是和从前一样各取所需的合法伴侣?   可是……   他们见证过彼此稚嫩、张扬、直接的少年时光,又怎么维持现在这种赤裸裸的成年人关系?   “雪有点大,等会换我来开吧。”陆昭说。   程冕侧眸看过来。   陆昭半垂着眸子,避开他的视线:“我先睡一会儿。”   这一睡,便睡了很久。   陆昭被手机铃声惊醒时,才发现程冕开了一路,车已经快下高速了。   手机铃声吵得恼人。   陆昭以为是别人发来的新年祝福,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姚力江的电话。   他心里窝着点火,很想接通电话,不管不顾骂上一通。   但抬眸看到驾驶座上的程冕,骂人的冲动又陡然熄了下去。   不想……闹得太难看。   陆昭抬手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前面服务区换我开吧。”   程冕也没拒绝。   两人换了位置,程冕打开抽屉,摸出了个烟盒。   “我抽一根,介意吗?”他问。   陆昭瞥了眼他指尖夹着的烟:“……不介意。”   是今晚的第二根了。   程冕的烟应该是特制的。   烟草味很特别,并不呛人。   “不知道你还有抽烟的习惯。”陆昭努力让自己态度自然的闲聊。   程冕垂眸抖了下烟灰:“有段时间抽得很凶。”   烟燃了半根,他身上放松了点,随意问道:“什么时候记起我的?”   陆昭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他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才道:“没多久,就……和胡广聊了一下,才想起来你和一个同学挺像。”   没等程冕回复,他又笑着补充:“你名字和身份都换了,我认不出来也挺正常吧?”   “嗯。”程冕微微笑了笑。   车子在一片新年的欢庆中进了小区。   公寓的房门打开,里一片空荡荡的沉静。   阳台花盆里的花枝,已经陷入了半干枯的状态,看起来撑不过这个冬天。   这一晚上又是回家,又是认出了人,搞得陆昭有些疲惫。   他实在绷不住了,没多说什么,进门就躲进了浴室。   冷水淋下来,冻得陆昭一个激灵。   他开了热水开关,蹲下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   在热水中冲了一会儿,陆昭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   压在下面的,是一种被看光所有狼狈,又被狠狠戏耍的愤怒。   冲了几分钟,陆昭抬手关了水龙头,随便套了件浴袍,连头发都没擦,就走出了浴室。   卧室里,程冕也已经洗去了一身烟味,坐在卧室的一边看着手机。   陆昭缓步走到程冕面前。   “喂。”他出声问,“我认出你很晚,但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程冕抬头看过去。   陆昭眼里似乎进了水,眼底刺激的一片红。   他笑了笑,眼角眉梢那股带刺的乖戾又涌了上来:“不会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吧?”   程冕皱眉看着他,没回话。   对上程冕的眼睛,陆昭突然有些崩溃。   他抬手捂了下眼,笑道:“当初在公司见到我,是不是很搞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是觉得挺有意思吗?”   看着曾经张扬、闪耀的同学,卑微地找上门来当替身。   看着他从当年那个拥有所有爱的陆昭,变成连家都回不了的流浪狗……   很好玩吗?   “程总,您还真是……”   “没有。”程冕打断了他的话。   陆昭手还按在眼睛上。   冷淡的、否定的话语,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竟然有种温柔的味道。   陆昭硬生生把眼底那点狼狈的热意全憋了回去,只留下那份倔强的不服输。   “什么?”他问。   程冕按住额头,手指扒梳了一下微湿的黑发。   再抬起头来时,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没认出来。”程冕说。   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我没记起你。”   陆昭微愣,放下了按在眼睑上的手。   屋里只开了一圈地灯。   程冕站起身,侧过眼眸,平静地望着屋内大片大片望不到头的黑暗。   他平淡道:“我只在那呆了一年,印象不深。结婚后查了下你的资料,但并没记起你,这次你说要回家,我才想起你在那个学校。”   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没提。”   陆昭愣了两秒。   “哦……”他点了下头。   也是。   对大少爷来说,小城镇的生活应该很难熬,似乎没什么记住的必要。   他觉得自己落魄成这样,当初的同学可能会嘲笑。   但在程冕这边……可能连嘲笑的必要也没有。   浑身的尖刺缓缓褪了下去。   陆昭又觉得自己过激的反应有些羞窘。   他抹了把脸,努力用正常的声线说:“我……我只是问一下。”   “嗯。”程冕看着他,点头。   “……没别的意思,”陆昭又道。   “我知道。”程冕点头,“太晚了,睡吧。”   陆昭依言走回床边,乖乖掀开被子躺下。   他太累了,情绪骤起骤伏,之前又跑了一通,现在放松下来,几乎是倒头就睡。   程冕默默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躺下之前,他侧身看了看身边的人。   陆昭两手攥着被子,明明已经睡着了,睡颜依旧倔强。   像只伤痕累累、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倔强的维持着最后一丁点骄傲。   程冕自嘲地笑笑。   算了,这样就很好。   这一觉陆昭睡得很沉。   早上意识醒来时,他还并不想睁眼。   像是突然放下了重担,于是极度放松。   又像是下意识想回避,没那股劲儿睁开眼。   他听到程冕在接电话。   应该是一些新年祝福,一个接一个的打进来。   程冕压低了的声音影影绰绰传来,冷淡但是不失礼节。   微微睁开了眼,陆昭看过去。   发现这次程冕接电话没去阳台,只是待在卧室外间。   陆昭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那边程冕挂断电话看过来。   陆昭问:“今天要出门吗?”   “嗯。”程冕点头进了衣帽间,“再睡会?”   陆昭摇摇头爬起来,起身给程冕挑了块表,又下楼随便煮了点饺子。   他在厨房,看着锅里圆乎乎的饺子一个个翻滚着。   程冕从楼上下来,站在厨房门外看着他。   陆昭以为他是急着吃早饭,加快了动作。   谁料,厨房外站着的人,犹豫了几分钟,冷不丁开口:“新剧本怎么样?”   “昂?”陆昭一愣。   他没明白,程冕杵了半晌,就是为了问这个?   抬头看了这人一会儿,陆昭才突然明悟。   无论是程冕还是赵融,大概都是不善言辞的。   昨晚,气氛总归有些尴尬。   现在这个不善言辞的家伙,是在主动找他搭话。   “哦……是个罪案片。”陆昭眨了下眼睛,接了这个话题。   他想聊天的时候很健谈,随口说了几个剧本里的小问题。   饺子缓缓飘了上来,陆昭盛了两盘端出去。   正吃着饭,程冕又接了个电话,听起来似乎是工作上的事。   陆昭下意识想回避,觉得太刻意,又没动。   最近……程冕接电话,好像的确不再避着他了。   “临河的项目?”   听起来似乎有点急。   “合作公司选好了吗?”   程冕讲着电话,眉头皱了一下,“林家?再说。”   挂断电话,他上楼进了趟书房。   没一会儿,陆昭见他拎了个行李箱下来。   “要出差?”他问。   “嗯。”程冕点了下头。   陆昭倒也习惯了,这人经常接了个电话就出差。   程冕出差都是麻烦事,一拖好多天。   这次好像格外的匆忙。   陆昭下意识问了句:“程家那边没问题吗?”   过年肯定要应付亲戚。   程冕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   “不远。”他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在青园那边住几天。”   听到青园两个字,陆昭没再问,只“哦”了一声。   临出门时,程冕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他:“你……”   “我就不过去了。”陆昭想了想,说,“要准备试镜。”   程冕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房门打开又关闭。   屋里顿时少了个身影,一下又安静下来。   陆昭微松了口气。   这时候程冕出差,对他来说倒是个好事。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突然的身份转变,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把程冕当成曾经的赵融……   还是现在的“老板”。   青园是程家别墅所在的小区。   也算是大多数人眼中,程家真正的位置。   刚结婚陆昭在那住过几天,但别墅里佣人很多。   偶尔也有程家的亲戚上门。   陆昭认不清人,在外面忙一天,回家之后并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在。   再加上离市中心有些远,于是和程冕提议搬了出来。   青园离这边不算远,也不算近。   单程多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现在刚过年,程冕回那边住倒也正常。   陆昭上楼把剧本打印出来,一边看着剧本,一边回着新年祝福。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   陆昭低头看了眼,发现胡广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了个小群。   群里胡广和金茂正在担忧的询问。   胡广:陆昭,还活着吗?   陆昭回了条语音:“老子好得很。”   胡广:害我就说,不就是和同学结婚了吗。   胡广:你想一想,这是你认出来了,发现你对象是赵融,要是回头你发现对象是我……   陆昭被这个假设震得天崩地裂。   陆昭:……   陆昭:你给我打住。   陆昭:要是那样,我直接找个楼跳。   胡广和金茂发了一长串鹅叫。   让这俩人一打岔,陆昭心情只剩下了无语。   又唠了一会儿,陆昭点进微博,想发条新年祝福。   一进去却看到条热搜。   乔亿竟然要退圈? 第34章 椅子   陆昭看到这消息懵了一会儿。   乔亿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上次他们聊天,乔亿还说想去拍电影。   怎么这会儿突然要退圈?   陆昭脑子里闪过乔亿碎掉的奖杯,忍不住有些担心。   借着新年祝福的由头,他给乔亿打了通电话。   “喂?”乔亿的声音有些疲惫。   陆昭说了句新年快乐,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亿哥,你没事吧?”   “没事。”乔亿笑了笑,“退圈的消息是假的,正在澄清。”   “那就好。”陆昭松了口气。   对于退圈绯闻的原因,乔亿明显不想多谈,倒是问了问陆昭的情况:“我听说你新接了个剧本?”   陆昭和乔亿简单谈了谈下一部戏。   选角导演应该是看中了他在《先生》里的表现,主动找上来,给的还是个戏份很重的配角。   陆昭确定这个角色没什么群戏,这才接了下来。   “不过还是要等试镜之后才确定。”陆昭说。   乔亿和这次的剧组合作过,特意交代了两句:“这个导演有点强迫症,可能比较在意细节……”   陆昭点头全记了下来。   新年的几天假期过去,试镜的日期也定了下来。   巧的是胡广也在这次的剧组,金茂也不远,在隔壁当副导。   程冕出差倒是还没回来。   临出门前,陆昭拿起手机想给程冕发个消息。   一点进聊天框,看到上方的备注“老公”,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瞎了眼,连忙从聊天框里退出去。   试镜地点有点远,当天很早陆昭和小许便出发。   小许倒是很精神,早早就把新剧组的情况打听了个清楚,还做成文件发给了陆昭。   路上,他一边开车着一边叭叭。   “陆哥,我发给你的资料你看了吗?”   “看了。”   陆昭靠在后座,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地图。   他关上地图,视线看向窗外。   车已经开出了三环,成片的绿色多了起来。   小许有些捉急,跟个老妈子似的叭叭:“哥啊,你多少记一点,至少记个名字和脸。总让我跟着提醒,我要哪会儿不在怎么办?你认不出来,万一被有心人揪着说你耍大牌……”   “什么耍大牌?”陆昭心不在焉地没听进去,只问,“酒店你定了吗?”   “订好了,就在剧组旁边。”小许说。   陆昭点了下头。   车子路过了一片别墅区。   里面住户很零散,与其说是小区,更像是景区。   只在入口处,立了块巨大的山石,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园”。   小许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陆昭带跑偏。   于是无奈又重复了一遍:“哥,你老心不在焉记不清人,会被别人说耍大牌的。”   听到小许的话,陆昭倒是想起来一些事。   小许的担忧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他刚出道那会儿,经纪人带着他和其他几个艺人去和人吃饭。   陆昭第一次被坑到那种场合,非常想掀桌子走人。   再加上他的确认不清人,什么林总郭总直接叫岔了,闹得场面十分难看。   和他同行的艺人觉得被他牵连,当晚爆了他的黑料,说他刚出道就耍大牌。   “放心。”陆昭安慰小许,“我努力记。”   刚进试镜点,就见个光头在安排试镜顺序。   等安排到陆昭这边,陆昭看着他叫了一声:“胡广。”   正准备逗他的胡广哎呦一声,摸了下脑袋,小声问:“你驴我啊?不是说认不清吗?这不认得贼顺。”   陆昭笑了一声,心说剧组再多个光头可能就认不清了。   目前剧组还在选角阶段,周围等待的演员不少。   陆昭没往里面挤,捏着号码等在外面,和胡广闲聊。   胡广挺好奇的,问他:“你和赵融怎么样了?”   陆昭:“……”   他听到赵融这个名字还不太习惯,一时之间想不到程冕身上去。   赵融是他记忆里,隔壁班的冷淡少年。   他们最深的接触,也只是他在教室外敲个窗户,等赵融心情好了,帮他递个东西。   但程冕……   程冕对陆昭来说,是个有点危险……又有点亲密的成年人。   “还能怎么样。”陆昭低头翻着试镜的片段。   “你是不是还没挑破?”胡广问。   “挑破了。”陆昭沉默两秒,说,“他说他也没认出来,反正不太熟。”   胡广点点头:“也是,那么多年了,他不记得也正常。”   陆昭翻着剧本的手顿了顿:“嗯,反正我也不怎么记得。”   胡广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摸着下巴啧啧两声。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问。   陆昭一噎。   顿了半晌,挠了下脸,道:“吵什么架,赵融他……像是会和人吵架的样子吗?”   完了,看来真吵架了。   胡广想去扇自己的嘴,这话题找的。   好在没一会儿就轮到陆昭试镜。   试镜的过程很顺利。   选角导演当初找上陆昭,冲得就是他在《先生》里的表现。《剑山》里的表演,也证明陆昭台词功底极佳,所以这次试了两个简单的片段,就全票通过。   当场敲定了角色。   又寒暄了几句,剧组的形体老师根据要求,给陆昭限定角色的身体状态。   因为前两个角色比较特殊,陆昭维持着一个偏瘦的状态,但这个角色需要他更有力量感一些。   “好,开拍前我会调整过来。”   陆昭坐在小桌前,仰脸看着仔细听着。   屋里空调打得很足。   他进门就脱了外套,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连帽卫衣,曲着长腿坐在椅子上,面前还有张小桌。   陆昭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局促。   站起来一看,才发现自己坐的桌椅,就是高中的课桌。   他下意识站起身,拎起椅子看了一眼。   胡广进来了一趟,也看到了桌椅:“呦呵,这道具不错,哪个高中借来的?”   说着他也看了看那把椅子,抬头道:“我记得你高中有一阵魔怔了似的,整天进别的班找椅子,这椅子是不是符合你要求?”   陆昭看了看那把椅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忘了。”   拿了新角色,胡广吵着要去庆祝。   陆昭叫上隔壁剧组的金茂,三个人到附近吃了顿饭。   饭桌上,金茂锤着桌子,哀叹自己的N加一次失恋。   胡广还在安慰,陆昭早习惯了,没理会他,低头自己吃着东西。   金茂这家伙人比较花,但几段恋情没一次长久的。   陆昭大学时经常拉这家伙来挡枪,拒绝别男男女女的追求。   可惜金茂不靠谱,挡枪也挡不住。   杯子空掉,陆昭又往里倒了半杯酒。   今天小许开车,他稍稍喝了点。   吃饱了,便盯着一旁的椅子出神。   这把椅子上的一颗螺丝松了,椅面跟着有些晃动。   其实胡广提到的椅子的事,陆昭还记得。   高二下学期,他和胡广搞了个话剧社。   平时只是零零散散玩着,后来刚好赶上校庆,便忙起来搞了一部话剧。   话剧社不是什么热门社团。   一忙起来人手不够。   陆昭不记得原因了,只记得当初赵融破天荒来了话剧社。   赵融这家伙明摆着不合群,从来都不参加集体活动。   这人来了社团也不怎么说话,靠在桌边看书。   陆昭看得纳闷,把胡广揪过来问了一句:“他怎么在这?”   “这我哪知道?可能是老师催的。”胡广说。   陆昭觉得不太像。   以赵融的性格,就算班主任催到脸上,这家伙也能无视。   但那几天忙得厉害,多个人手是好事。   赵融平时不出声,但需要帮忙的时候,总会自己过来。   那段时间大概也是陆昭和赵融最熟的时候。   当时学校里公开课也很多。   阶梯教室不够数,学生们经常搬着凳子到处借教室。   有天从话剧社搬完道具回来。   陆昭到二班串门,进门就见赵融站在书桌前,皱眉盯着椅子看。   “怎么了融哥?”   陆昭探头过去看了一眼,这才知道是赵融的椅子被人换了。   原本完好无损的椅子被拿走,位置上只扔了个掉了螺丝的破椅子。   “谁那么缺德?”陆昭骂了一句。   他抓住前桌的同学问:“上节课有别人来上课?”   “不知道,我们班都搬着椅子去了大礼堂。”同学说。   陆昭愣了一下。   上两节课,赵融推了大礼堂的活动,来话剧社帮忙。   椅子落在座位上,这才被人换了。   陆昭有点愧疚。   “融哥,我把我的椅子给你吧。”他说,“你这把我拿走修一修能用。”   赵融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用。”   说完若无其事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一开始陆昭倒也没当回事。   只是放学回家时路过了街边的花店,看了一眼里面搬着花盆打工的人。   又恰逢要交学杂费,田珍和陆昌商量时,他多听了一耳朵。   突然想到,高一入学交的学费里是有桌椅费的。   又想起来,赵融对桌椅很爱惜。   到了高二,大部分人桌子都磨损了不少,不是缺角,就是用笔和圆规刻了一道又一道。   只有赵融那套桌椅还跟崭新的差不多。   上次他只是坐了一下,还喷了消毒水……   这种爱惜,可能只是作风使然。   也可能……这套桌椅对赵融来说,算是贵重物品了。   第二天,陆昭便去了趟监控室。   但当时人来人往,每个人手里都搬着椅子,并没有拍到什么。   他又找到当天上课的班级,一个椅子一个椅子搬着看。   可赵融那家伙真是半点记号没做,所有椅子都长一个样,陆昭也认不出来。   找个椅子并不容易。   学校里椅子换来换去是常见的事,只要不是真没椅子坐,老师也不会在意。   但陆昭莫名有点在意,两天跑了三趟监控室。   第三趟,他从监控室里出来,遇到了赵融。   那人仿佛恰巧从走廊里路过。   路过时,又恰巧不经意朝他看过来,问:“你最近……总跑这边干什么?”   “你椅子找到了吗?”陆昭问。   赵融摇头。   “那……那把破椅子修好了吗?”陆昭又问他。   赵融似乎迟疑了一下,没回答。   陆昭顿时有些气愤,心想这不是欺负人嘛。   “你跟我过来!”他拉着赵融跑到了广播室。   广播室里正在播放眼保健操的音乐。   陆昭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把音乐停了,拿着话筒吆喝起来:   “喂、喂,有人拿走高二二班第七排靠窗的椅子吗?自己椅子坏了就换别人的,要不要脸啊你?桌椅费都是加在个人学费里的,请把别人完好无损的椅子还回来……”   嚎完了,陆昭拉着赵融就跑。   还是被年级主任老陈给堵住。   两人被拉到办公室训话。   “谁关的音乐?”老陈虎着脸问。   陆昭正要举手,旁边冷不丁窜出一句:“我。”   陆昭一愣。   身边的人冷声补充:“东西是我丢的,也是我要找的。”   “你什么你!是你的声音吗?”老陈一顿输出。   赵融冷着脸受着。   陆昭立刻插话:“不是……我昨天就来问了,老师你不愿意帮忙找椅子,我趁着课间播个失物申领怎么了?”   老陈险些被他气笑:“人家失主一旁站着呢,需要你强出头帮人家播报?”   陆昭一噎。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刚好撞进一双黑眸。   少年眼眸清澈,冷而静,像山中浅浅流淌的寒泉。   陆昭匆忙移开眼,嘟囔:“老师……你别欺负我朋友不爱说话……” 第35章 记得   老陈倒也没为难,训了两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渝息征璃——   但这椅子,一直到最后陆昭被姚家接走,都没找到。   中途陆昭去五金店买了几根螺丝,回来把那把破椅子修好了。   现在再想起这件事,陆昭觉得自己纯粹是被正义感蒙了眼,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人家一大少爷,打工纯粹是体验生活,在意那点桌椅费吗?   被隐瞒的不爽,混杂着尴尬涌上来。   陆昭仰头又喝了杯酒。   胡广指着他嚷嚷:“你看你怎么还自己喝上了?”   陆昭笑了笑,站起身:“去个洗手间。”   走出包厢,冷风一吹,陆昭清醒了点。   他靠在窗户前抽了根烟。   椅子的事,程冕九成九不记得了。   周围的包厢有点闹。   陆昭把窗户开大了点,盯着外面的街景看。   窗外灯光闪烁,车流不息。   再往远处,是那片安静的别墅区。   陆昭背过了身,靠在窗沿上。   那晚程冕说不记得了。   他觉得放松。   自己现在这样子,被互相忘记的陌生人看到,总比被一直记得他少年模样的同学看到了要好。   但有那么一瞬……   在最深最深的心底,陆昭却又有那么点浅淡的不爽。   凭什么。   他只是没认出来而已。   这家伙倒好,干脆直接不记得了。   陆昭把这点危险的不爽按了下去,掐了烟转身回包厢。   路过一个包厢,却被人叫住。   “哟,陆老师,好久不见。”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听语气还算客气。   陆昭辨别了一下声音,认不出来是谁,又不好把小许叫过来认人。   他点了下头,真心实意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那人愣了一下,笑了:“当初泼了我一脸酒,现在就忘了,陆老师这记性。”   陆昭脸色冷了一瞬。   两年前刚入圈,前经纪人说要带他和其他几个艺人参加一档活动。   陆昭以为真是什么活动,去了才发现是饭局。   倒也不是多过分的事,无非是在几位老板面前混个眼熟。真有想法的,饭后留个联系方式自己搭线。   但敬酒是免不了的。   陆昭被经纪人催着给这位林总敬了杯酒。   敬酒陆昭忍住了。   只是在接酒杯的过程里,这位林总摸了下他的手。   陆昭一个没绷住,把酒泼在了这人脸上。   事后被经纪人拉着道歉,他又没记住这人的名字,喊了句郭总。   场面非常难看,这位林总差点把嘴气歪。   现在这位林总倒也不像找麻烦的样子。   他摆了摆手,朝陆昭笑道:“最近我们林家和程氏有合作,所以和陆老师打个招呼而已,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陆昭脚步顿了顿,朝包厢走了过去。   如果照他以往的性格,甩都不会甩这位林总,说不定还会再泼一杯上去。   但陆昭想到了程冕出差前的那通电话。   程冕好像……的确和林家有合作。   可能还很急,所以接了电话就匆匆离开。   陆昭朝着桌上的人笑笑:“当年是我脾气不好,林总见谅。”   桌上有其他人打圆场:“说开了就好。”   林总也笑着开了瓶酒,给陆昭倒了一杯。   酒是新开的,倒得也不多。   陆昭倒也没在意,伸手去接。   在他接过酒杯的一瞬间,男人滑腻的手指,像两年前一样,隐晦地从他掌心划过。   恶心感一瞬间涌了上来,丝毫不比两年前逊色。   林总还在笑:“陆老师给个面子?”   陆昭牙关咬紧。   理智强压下愤怒,告诉他:忍住,别泼。记住你现在代表的是谁。   桌上没有人看见林总的动作。   他泼了,错的就是程冕了。   陆昭扯了下嘴角,抬手要把酒喝下去。   忽而,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只冷而有力的手,按在了他手腕上。   熟悉的木质冷香袭来,带着些极淡的烟草味。   有人贴近了他的后背,像禁锢,又像是有力的依靠。   “程总!”桌上几人站起来大半。   陆昭愣了一下,微微转过眼眸,看到男人手腕上熟悉的腕表。   是几天前,他选的。   “为什么不泼?”   陆昭听到程冕贴在他耳边问。   被强压下的愤怒瞬间涌了上来,夹杂着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得人胸腔难受。   下一瞬,陆昭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握紧,用力往前送了一下。   “哗”的一声,清亮的酒液在灯光下分散、折射。   “你干什么!程总你、你!”   林总的叫声在一旁响着,聒噪得像只青蛙。   陆昭有点懵。   “陆昭。”   “和我结婚,不是让你忍气吞声的。”   声音离得很近,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声线。   陆昭恍惚间又想到那个课间。   蝉鸣聒噪,天热得要死。   他们呆在走廊下被老陈指着鼻子训斥,自己耳边冷不丁窜出来的那句:“是我。”   ……   被泼了一脸酒的林总嚎起来。   声音有点大,叫得很难听。   “程冕你什么意思!”   陆昭靠站在包厢的门边,手里玩着打火机的盖子,有点出神。   先前二话不说动了手的男人在擦手,还递给了陆昭一张纸巾。   “你和林家的合作不管了吗?我不相信这块你能找到比林家更好的!”林总快速擦着脸。   和林总的跳脚截然不同。   程冕站在那里,披着一身冷淡,不疾不徐道:“泼你酒,和我与林家合作并不冲突。”   “你!”   “但是这笔钱,我并不准备让林家赚。”   林总一窒。   程冕整了整袖口,转身往外走。   临出门时,他黑眸扫过桌上的人,道:“我不希望有人用任何方式为难我爱人。”   陆昭维持着面无表情,却抬手摸了下耳朵。   林总彻底破防:“程冕你公私不分!以后谁还敢和程氏合作,你……”   桌上其他人也开口相劝:“程总,只是点小摩擦而已。”   程冕没有理会的意思。   身边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程冕侧眸朝陆昭看过去。   陆昭一手按着他的小臂,转身盯着包厢内。   忍了两秒,到底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有病吧?说谁公私不分?”   一屋子人被冲得一愣。   “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约还没签呢跑过来给老板的人灌酒,你们林家这个乙方当得可真高调。“   陆昭觑着桌上的人,冷笑,“那么喜欢跑到甲方头上蹦迪,谁他妈想和你们合作?”   鸦雀无声。   没人想到陆昭会突然开口,牙尖齿利,两句话把林总骂得脸色发青。   主要说得……还很有道理。   桌上其他人都忍不住觑向林总。   程冕却是垂眸盯住陆昭。   陆昭骂得很爽快:“还公私不分?自己搞事往别人身上扣帽子。你就是欺负他不爱说话。”   现场气氛陡然有些滑稽。   不少人听着这句“你就是欺负他……”,甚至陷入了一种恍惚。   欺负谁?   程冕?   陆昭撸起了袖子:“还灌酒?给人灌酒是犯法的懂不懂啊大叔?”   林总被这一顿普法弄得脸色铁青。   桌上其余人表情也十足古怪。   程冕却停了动作,站在门边,静静听着。   他的确不善言辞。   遇到林总这样呈口舌之快的人,大多不会理会。   他站得高,人又冷淡。   家人朋友以为他不在意,下属为前途考虑,犯不着把林总这样的人得罪死。   时间长了,程冕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他刚掌权时遭到的骂名,可比这多。   但程冕始终知道,有人愿意这样维护他,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   陆昭和程冕从饭店里出来。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陆昭问。   “刚巧在附近。”程冕说。   助理把程冕的外套送过来,陆昭才知道他也在这边吃饭。   程冕打开车门,陆昭下意识坐了进去。   进去了才想到胡广他们几个,抬头对程冕道:“等等,我朋友还在包厢里……”   程冕点头:“嗯。”   然后把车门关上。   车里的陆昭:“……”   你嗯了个什么!   程冕绕到前面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下车和助理离开,程冕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   车里一下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昭坐在后座,看着前面的“司机”,没话找话:“你没喝酒吧?”   “有人刚普过法,怎么敢。”程冕说。   陆昭:“……”   知道这家伙是在调侃他刚刚在包厢里说的话。   车子启动,车里又静了下来。   陆昭刚刚怒火冲天输出了一通,这会儿静下来又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刚刚的事……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陆昭看不清程冕的表情。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微哑的嗓音从前面传来:“因为怕对我有影响,所以才选择喝那杯酒?”   陆昭一噎。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落入下风被人拿捏的感觉。   “那还不是……你那天走得太急。”他转头看向窗外,“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程冕微愣,继而低头笑了一声。   陆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又强行给自己解释了一句:“我那是……能屈能伸。”   前面的人点头:“嗯,口才也不错。”   “那是。”陆昭毫不谦虚。   前面开车的人又道:“该给你搬来个广播站。”   陆昭一愣。   夜幕上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亮起,如流水般从车窗外划过。   周围车道上的车辆飞驰而过,空气摩擦响起的呼啸变得远且朦胧。   冷不丁吐出这句话的人,还在安静地开着车。   听了话的人,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下耳朵。   什么鬼。   竟然还记得……   不只是记得。   程冕知道得更多。   例如广播响起时,他站在走廊里,听了很久。   再例如,后来陆昭来帮忙修椅子时,他桌洞里,藏着两枚装上了,又匆忙摘下来的螺丝。   “住哪儿?”程冕问。   陆昭下意识把小许订的酒店报了出来。   听到他的答案,程冕似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陆昭转头看向窗外,有那么点后悔让小许订酒店。   这边离青园很近。   放着自己家不住,去住酒店,好像有点奇怪。   搞得好像他在闹别扭似的。   但订都订了,现在突然不去住,好像……更奇怪?   陆昭莫名有点烦。   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   程冕倒没多说话,切了路线往酒店开。   不一会儿,车子停下。   小许订的酒店不错,离剧组很近。   因为艺人多,安保也很可以,周围也没有狗仔的痕迹。   接下来半年多,都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但陆昭看着外面陌生的酒店,没有立刻下车。   程冕侧头看他。   陆昭松了安全带,捏着安全带的金属扣头摆弄。   “你……”陆昭有点不爽地问,“最近那么喜欢当司机?”   还特地把司机支走,带着他开了一路。   在这练科三呢?   程冕没回答。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低声问:“试镜怎么样?”   “当然通过了。”陆昭说。   “明天还要去剧组?”程冕问。   “嗯。”陆昭点点头。   车里缓缓静了下来,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陆昭手放到了车门开关上:“……改天见。”   “嗯。”程冕点头。   陆昭开门下了车。   外面冷风吹了过来。   酒店前有侍者迎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停车。   陆昭摇摇头,朝着酒店大厅走过去。   走了段路,他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程冕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   没穿大衣,站在车门旁看着手机。   “你……”陆昭动了动嘴唇。   程冕同时抬头看过来。   两人隔着那么一小段路对视着。   程冕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嗯?”陆昭往回走了几步。   “我查了下路线。”程冕说,“青园离剧组,比这边近。”   陆昭侧头去看别处:“小许这订的什么地方,竟然比家里还远。”   “所以,要不要回青园?”程冕问。 第36章 吵醒   陆昭又莫名其妙坐上了车子。   这次还多带了个行李箱。   他坐在后座上沉思了半晌,觉得自己鲁莽了。   陆昭对青园的别墅其实有些陌生。   当初他和程冕结婚很急,三天搞定。   领证的当天晚上,程冕比他接过来,一下车便看到一屋子穿着工作服的佣人。   场面有点像他刚回到姚家的样子。   一样的陌生,一样的猝不及防。   当然姚家的排场远没有程家这样夸张。   回想起来,陆昭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有些局促的,总归不怎么舒适。   把他送回别墅后,程冕当晚就出了差。   一去一个多月。   陆昭一个人呆在别墅里,每天面临着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身份,过了一个月,等程冕回来,便提议换了地方。   到现在他也不敢把保证,自己能习惯那么多佣人。   但答应都答应了,陆昭很快把这个问题丢到了脑后。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胡广他们正在群里进行惨无人道的谴责。   胡广:这是给谁庆祝呢?   金茂:庆祝着庆祝着,正主上个厕所没了。   胡广:我差点要去洗手间捞人。   金茂:幸亏小许说了一声,不然我们还以为你被绑了。   陆昭心虚了一瞬,发了个跪下的表情包。   车子进了小区,陆昭心里又有点怵。   千万别一进门,一群佣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随着管家一声令下,朝他们鞠躬:“少爷好!”   跟演电视剧似的。   等车子开进别墅,别墅里熄了灯,静悄悄的。   陆昭这才想起来,就算是佣人,这会儿也该睡了。   他拎着行李箱轻手轻脚进门,上楼的时候也刻意放轻了动作。   程冕站在一旁看他一会儿,问:“做贼呢?”   陆昭:“……”   “我这不是怕把人吵醒吗?”他道。   “把谁?家里没人。”程冕说。   他伸手拎过陆昭的行李,几步上了楼。   陆昭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那么多人呢?”   “定期过来打扫,多余的辞了。”程冕说。   程冕也是饭局中途出来的,这会儿有人打电话过来询问。   陆昭在楼下转转,自己循着记忆,拎着箱子上了楼。   别墅的主卧很大。   陆昭一开始住的也是这里,但那段时间他每天跑组累得要死。   再加上又实在陌生,一个月下来,根本没好好观察过自己住的地方。   这会儿放下行李箱打量了一番,陆昭才发现,这卧室不像翻修过的样子,到处还存着点旧物。   角落里有个有些旧的游戏机。   迎面靠墙放了个玻璃柜,柜子里很多杂物。   有些拼好了的积木、正中红心的飞镖盘、游戏手柄……还有把仿真模型枪。   都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用旧的调色盘和画板。   陆昭这才想起来,赵融会画画。   高中的那张照片上,这家伙就是在出黑板报。   陆昭看了看柜子,着重眼馋了一下那把模型枪,转而又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细节。   身后房门打开。   程冕一边讲着电话一边进来。   他挂断电话,帮陆昭把箱子放好。   “你从小一直住这吗?”陆昭问。   “嗯。”程冕点头,又补充,“除了高中。”   天还不算太晚,陆昭倒了杯水,站在那架放玩具的柜子前看了一会儿。   程冕估计在饭局上没吃什么,到厨房又简单做了点东西,端到楼上来吃。   陆昭看了会儿柜子,又转头瞥了一眼吃夜宵的人。   上学的时候,他就发现赵融和整个高中食堂都格格不入。   那会儿,陆昭还并不能识别什么贵族礼节和所谓的优雅,就是觉得这人吃东西的姿势很好看。   明明吃得也不慢,但就是和别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一样。   只是赵融从来不和别人同桌,吃饭时也不会说话。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孤零零坐在饭桌上,孤零零吃完东西。   等洗漱完,陆昭坐在床上看了会儿剧本。   和公寓那边不同。   别墅里似乎到处都是程冕的过去。   陆昭这会儿就像突然到同学家做客似的,意外看到了点同学和学校里不一样的一面。   他翻了个身,和程冕闲聊:“你在这边住的好好的,怎么高中非要转到我们那边?”   程冕“啧”了一声,不是很想回答。   低头对上某人明显好奇的眼睛,他才把那点不成熟的年少狂妄说出来:“和家里吵架。”   陆昭有些想笑:“你还会和人吵架?”   程冕顶着陆昭调侃的目光,把大致原因说了。   无非就是不想按家里规划好的路走,一气之下惹怒家里长辈,被扔到小城市。   “啊,所以你去花店打工,是真没有生活费了?”陆昭问。   程冕点头,又突然顿住,黑眸盯住陆昭。   陆昭被他盯得不明所以:“……看我干嘛?”   “你还记得花店?”程冕问。   陆昭一愣,随口问:“你不也记得椅子的事吗?”   屋内一瞬又变得很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传出淡淡的声响。   静了半晌,程冕进浴室把毛巾挂好。   “嗯。”他点了点头,又补充,“记得不多。”   “我也是。”陆昭垂眸又翻了两页纸,继续花店之前的话题:“然后呢?”   “没多严重,家里只气了半年。”程冕说。   他说得很平淡,陆昭却有点稀奇。   没想到程冕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所谓的叛逆期。   可他算了会儿时间,又觉得不对。   赵融大概是高二刚开学转过来的,但知道高二下学期快结束,这人一直都在学校里呆着,算起来应该有一整年了。   “那半年后你怎么没回?”陆昭调侃了一句,“总不会是不舍得回来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程冕半晌没回答。   陆昭抬头看过去,就见这人垂眸盯着地摊上的一处花纹,像是突然出了神。   陆昭也探头看了一眼,没从地毯上看出什么花样。   程冕也已经回神,修长且有力的指骨握紧了一瞬。   他道:“转学手续有些麻烦。”   说着便转了话题,问陆昭:“当初你怎么突然转学?”   “嗯……”陆昭不太想提。   但问了人家一大堆,自己不说点什么好像又不太厚道。   “你应该知道的啊,就我和姚家那点破事。”陆昭说。   “细节不清楚。”程冕说。   陆昭挑着捡着把当初这狗血的身世说了。   说一半,他打了个哈欠。   打完扭头去看程冕。   这人坐在床边,垂眸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你听故事呢?”陆昭笑了笑。   程冕没催促,但明显还在等后续。   他听那么认真,陆昭又觉得有些脸热。   不被亲生父母接纳,养父母又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中途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连亲爹娘都认不出来。   这种事好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挺晚了。”陆昭把剧本放好,钻进被子里,“明天还要早起。”   程冕没拖着他再问,点点头,起身关了灯。   陆昭认床,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早上醒得也早。   程冕雷打不动的五点起床去健身房。   陆昭迷迷糊糊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想到什么,伸手去拉程冕。   “等等……带我一起。”   他手指刚触到什么,手腕便立刻被扣住,拉开。   手腕上的力道有些重,陆昭意识清醒过来。   “别墅健身房在哪?”他揉着眼问。   程冕没回话。   陆昭睁开眼,尽力朝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抓的地方好像不太对。   “……”   一室沉默。   程冕垂眸看了他一眼,松了手腕,掀开被子起了床。   陆昭收回视线,揉着手腕。   睡了快两年了,这种事倒也挺常见。   但好像,都没有这次那么尴尬。   他们昨晚才像真正的同学见面一样聊了半晚。   今早却冷不丁遇上这种情形。   程冕那边起了床。   往常他都是先换件衣服去健身房,一个小时后再带着一身汗水回来,进浴室。   但今天,他拿了件浴袍,先进了浴室。   浴室水声响了起来。   陆昭爬起来,靠着床头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别墅隔音很好,不会有多大的声响。   但浴室那点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是传了出来,在大而空旷的卧室里回荡。   陆昭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   翻来覆去几次,没睡着。   他又趴在枕头上玩了会儿手机,可惜一切风平浪静,没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发生。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剧本。   翻了两页,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最终陆昭堵着耳朵,脸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试着松了松堵住耳朵的手指。   水声还在。   陆昭翻身骂了句艹。   怎么还在洗?   他还想上厕所呢!   程冕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   水声淅淅沥沥不断,在陆昭脑海里响着。   有次放假,陆昭去宿舍找胡广。   学校宿舍抽风似的,一学期换一次。   就算不换室友,也要换换房间,换换楼层,总归要给住宿生找点活干。   那是高二下学期,陆昭还是第一次去胡广新宿舍。   他们宿舍运气好,只是从同一楼层的东边,搬到了西边。   男生宿舍经常不关门。   陆昭拎着早餐进门,找到胡广的床铺。   那天胡广很反常,黑色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陆昭知道这家伙在呼呼大睡,想都没想,直接伸手进去,在人身上胡乱拍了两下:“起了起了!”   他的手被冷风吹过,很凉。   这次却没听到胡广“嗷”得一声乱叫。   拍的手感也不一样,结实的筋骨硌得手疼。   陆昭还没来得及愣神,手腕就被死死钳住。   床帘撩开,一双冷眸从昏暗的内部看过来,暗沉沉的黑眸像藏着火光。 第37章 尴尬   “融哥?”   陆昭惊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间寝室和胡广原来的寝室是对称的。   原来的寝室里,这边是胡广的床,现在应该是……赵融。   手腕上的力道很重,贴着腕骨的手心滚烫。   “不好意思啊。”陆昭有点尴尬,解释道,“我认错了,以为是胡广。”   床帘里的人看了他很久,才缓缓松了手。   陆昭揉着手腕,一点点退回到胡广的桌边,像是小心翼翼退出猛兽的领地。   床帘敞开了一角,床上的人没再拉上,但也没下来。   陆昭拆了根吸管,喝起了豆浆。   他又去看胡广的床,却发现这家伙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其他人回家的回家,也没在宿舍。   “融哥你见胡广了吗?”陆昭咬着吸管问。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   这人刚被他吵醒,哪知道胡广去哪。   床帘里半晌没回话。   不知道是被他笨到了,还是又睡着了。   又过了很久,床上的人哑着声音扔了一句:“不知道。”   陆昭从良久的沉默中感到了点不对劲。   都是男生,对彼此早上的情况心知肚明。   他低头喝了口豆浆,思考自己是在这等胡广,还是出去找找。   但外面冷,他不是很情愿。   床上的人坐了很长时间。   从床帘的缝隙里,看着刚刚作乱的人低着头,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喝着温热的豆浆。   似乎发现静坐没用。   “啧”了一声,有人破罐破摔下了床,背对着人往浴室走。   偏偏有人还举着另一杯问:“融哥,你要喝吗?”   赵融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从他握着纸杯的泛红指尖,到杯口,再到被牙齿咬着的吸管,堪堪停住。   他没回话,径直进了浴室。   只是关门前,他冷不丁转头,问:“你一直这样叫人起床?”   陆昭一噎。   没等人回话,浴室的门紧紧关上了。   水声就这样响了起来。   陆昭捏着纸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尴尬。   又不是没见过其他男生闹出笑话。   他坐在外面等。   不知道是在等胡广回来吃早饭,还是等里面的人出来,他好把场子找回来。   不就是……那什么吗?   那次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很久。   久到里面的人出来时,陆昭已经吃完了早餐,打了好几个哈欠。   少年带着一身温凉不热的水汽,走到衣柜边。   躬身套上针织衫,脊背拉得像一张弓。   陆昭想起来要找回场子。   他回想着其他人是怎么开玩笑的,装作熟练地朝赵融竖了个大拇指。   “时间挺长的嘛。”他说。   话音落地,穿衣服的人一僵。   整个寝室气氛随之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陆昭不知道哪里说得不对。   僵了一两分钟,衣柜边的人才咬着牙回了一句:“只是洗澡。”   “哦,我说……”陆昭想不出什么好话,“我说你洗澡时间挺长。”。   ……   陆昭捂着脸,把叹息憋进了肚子里。   他告诫自己冷静。   他和赵融现在都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   不就是早上这点破事,有什么好尴尬的?   更严重的事都经历过八百遍了。   上次拉着这人对戏……   赵融给的东西,他吃了很久。   “……”   陆昭这会儿才真切意识到。   他和隔壁班那个不爱说话,也不太搭理人的冷淡同学,结了婚。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   浴室里的水声堪堪停歇。   陆昭火速从床上爬起来,拿了换洗衣物,冲出了卧室。   房门在身后关上。   看到别墅里零散的几个人影,陆昭那点莫名其妙的慌张才褪下去。   有穿着工作服的家政来打招呼:“陆先生,早饭还在准备,马上就好。”   “哦。”陆昭低头往楼下看了看。   别墅里人不多,就三五个。   昨晚程冕说多余的佣人辞了,陆昭也知道,那么大个别墅,没家政也不可能。   现在这情形比从前要好多了。   “我先去洗个澡。”陆昭说。   家政有些疑惑,问:“卧室的洗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陆昭:“……没。”   他没解释,顶着家政奇怪的目光,找了个客房钻了进去。   今天剧组倒是没多少事。   其他一些角色还在试镜中,陆昭只是过去混个脸熟。   隔壁剧组倒是有了点动静。   陆昭和胡广过去串门找金茂,竟然遇到了乔亿。   上次乔亿的退圈风波闹得沸沸扬扬,这还是乔亿在风波后的第一次现身。   “亿哥。”陆昭打了声招呼,“今天过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乔亿笑着叹了口气:“本来想去隔壁找你,但我在这边进度拖得有些严重,还是先补几场戏。”   陆昭从金茂那边也听说了。   这边剧组早就开机了,乔亿拿了个挺重要的角色。   这个角色算是乔亿进电影圈的敲门砖。   可惜开机之后,乔亿请假缺席了一段时间。   “亿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陆昭问。   他说话直,听得乔亿愣了一下。   化妆师进来了,乔亿没多说,只道:“你记得那个退圈的影后吗?”   去年有个新晋影后,因为家庭原因,无奈退圈,惹得一堆影迷惋惜和抗议。   陆昭顿时明白乔亿的意思。   八成是和周景有了矛盾。   陆昭没多问,等乔亿上场便回了自己剧组。   晚上,他和乔亿胡广几个吃了顿饭。   吃饭期间,乔亿的电话几分钟一个,全是周景的。   这位周二少跟块牛皮糖似的,看得陆昭牙酸。   金茂更是大跌眼镜,惊恐道:“谈恋爱那么可怕的吗?要我早忍不住把人给踹了。”   陆昭踢了他一脚:“要踹你也得有。”   金茂单身狗的心一秒碎裂:“好啊,这一桌四个人,俩结婚的,一谈恋爱的,就我单着行了吧?”   胡广在桌上扫视一眼,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一桌四个人,仨都是弯的,就我一个死直男。”   金茂像是找到了组织,作势要和胡广抱一个。   胡广立马闪出去八米远:“滚!”   桌上笑了半晌。   陆昭看看乔亿的脸色,安慰道:“周二少脾气是挺狗,但认错快,挺粘亿哥你的。”   乔亿笑笑,调侃道:“怎么,程总不粘你?”   陆昭一噎。   他仰头喝了口啤酒,估计是酒劲儿冲得,耳朵有点些微的红。   “他粘我干什么?”陆昭整理好表情,“我和他,跟你和周少又不一样。”   话落,陆昭手机响了起来。   备注还是那两个大字“老公”。   一桌子人全他妈看了过来。   陆昭:“……”   他“啪”的一下把手机屏幕按在下面。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备注,那么……见不得人?   “哎。”胡广叹了口气,“一个个查岗呢这是?”   陆昭憋了半晌,最终还是找了借口,出去接了电话。   “喂?”   一贯冷淡的声线从听筒里传出来,陆昭却仿佛又听到了早上的水声,一时没有说话。   “那么晚了,还在外面?”程冕问。   “嗯,和亿哥他们吃了顿饭。”陆昭说。   说完他又抢先问:“有什么事吗?”   距离仿佛立刻拉远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没。”   “哦。”陆昭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他又回了饭桌。   听胡广和金茂胡侃了半晌,陆昭又觉得稀奇。   刚刚的电话……好一通废话。   晚上,陆昭刻意回得很晚。   别墅里静悄悄的,早上忙活的家政已经离开了。   他关灯上了楼,看到卧室里程冕已经睡了,这才莫名松了口气。   等洗漱完悄悄钻进被子,陆昭又觉得不爽。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啊,他怎么跟做贼似的?   晚上睡得倒是安慰。   第二天一早,陆昭被人从被窝里拔了出来。   “你干什么?”   陆昭顶着一脸的起床气问。   “昨天不是说要去健身房?”   程冕已经换好了衣服。   贴身的黑色T恤覆盖在躯体上,隐隐显出肌肉轮廓,比平时穿着衬衫的样子,更多了分力量感。   他额发垂着,有些凌乱,搭在锋利的眉眼上。   乍一看像是多年前那个高而瘦的少年。   陆昭顿时清醒了起来。   “哦……你等我一下。”   他掀开被子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进了衣帽间,随手把睡衣脱下来一甩。   平时陆昭很随意,衣帽间的门从来不关。   这次睡裤甩掉了半个裤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往外看了一眼。   程冕还站在床边等着。   黑眸不闪不避看过来,视线越过半开的玻璃隔门,落在他身上。   陆昭:“……”   他伸脚把衣帽间隔门带上。   门关上,视线是阻隔了。   可门缝却流进些许低沉浅淡的笑声。   陆昭想把自己脚给砍了。   干什么多此一举。   别墅里的健身房很大,器械齐全。   陆昭没再多想,拿出营养师给的训练指导研究。   他这边的剧组离开机还有一段时间。   之前《先生》里那个青年需要的身体状态太瘦了,陆昭肌肉流失的厉害,在开拍前需要全补回来。   陆昭在这边做力量训练。   间歇的时间里,余光看向一旁跑步的程冕。   “看什么?”程冕问。   “没什么。”陆昭收回视线,“就是突然想到高二运动会。”   小县城的学校里,运动会不怎么认真。   大多数同学都只想请假出校去玩,老师只能强制让男生参加项目。   一班还好,陆昭一个人报了三个。   二班男生少点,班主任愁秃了头。   “我记得你一千米跑拿了第一。”陆昭说。   程冕慢慢放缓了速度,问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陆昭茫然,“然后你班主任差点给你跪下了,你也没答应参加第二个项目。”   程冕笑了一声。   “欸你别笑。”陆昭怕他岔气。   一提到过去,他们好像又变成了同学。   陆昭觉得这种关系挺舒适。   反正比……他在门外听着程冕“洗澡”,要舒适得多。   接下来半个月,陆昭都泡在健身房里。   他身上肌肉长得很慢,注定演不了魁梧的角色。   还好这次的角色要求也不高,只是让他恢复到正常身形就好。   但陆昭还是有点着急,练得浑身都有点疼。   “今天怎么不练?”程冕从器械上下来,喝了口水。   陆昭活动着手臂,有点蔫。   “都疼死我了,就长这点肉。”他抱怨。   “哪里疼?”程冕皱眉。   陆昭顿了顿,抬起胳膊随便示意了一下:“就这。”   程冕似乎没弄懂,继续问他:“哪里?”   陆昭沉默:“……”   轻松了几天的氛围,似乎又有些微妙。   陆昭心里暗道,放轻松,都是兄弟。   这段时间他们聊学校,吐槽老师,已经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昭指了指自己锁骨下方。   “这?”   陌生的手指轻轻按了上去。   陆昭“嘶”了一声,点头。   “你拉伸没到位。”程冕说。   他拍了拍一旁的垫子:“躺下,我帮你按。”   陆昭迟疑了一瞬。   他抬眼去瞧一旁站着的人。   程冕垂着眸,表情冷淡又认真,轻轻活动着手腕。   见他看过来,回了个疑惑的眼神。   陆昭默默躺躺下。   程冕又拍了他一下:“放松。”   “哦。”陆昭应了一声。   程冕手掌按了上来。   这人手劲儿其大,陆昭当场扯着嗓子骂了一声:“我日!”   “现在知道喊疼了?”程冕觑他,“你练太急。”   陆昭满头冷汗,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轻点!”   “轻点没用。”程冕我行我素。   肌肉和筋膜的酸痛传来,陆昭差点从垫子上蹦起来,直接憋出了哭腔:“哥、哥!算我求你了,轻点轻点!”   话落,按着肌肉的力道骤然一松。   陆昭睁开眼睛。   透过睫毛上密密的汗水,视线刚好撞入那双沉沉的黑眸。   “只是拉伸。”程冕说。   他垂眸,看向一旁,抿了抿唇,又道:“别这样……说话。” 第38章 建议   陆昭:“……”   他立刻把声音都憋了回去。   去他妈的革命友谊。   程冕没再多说什么,只放轻了拉筋的力道。   陆昭咬住牙,连喘气都憋住了。   憋了半晌,他又觉得不爽,辩解道:“……我就是疼,没别的意思。”   程冕停下动作,眼神无奈。   “真的,你手劲儿太大,弄得太疼了。”陆昭说。   他说一半又觉得这对话奇怪,闭上嘴不说了。   “今天就到这。”   程冕松了手,缓缓直起身。   陆昭点点头,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运动裤宽松,但薄,掩藏不了什么。   程冕转身要去冲澡,转一半,被人拉住。   他垂眸看过去。   就见垫子上躺着的人,一手拉着他的衣服,一手压着汗湿的额发,挡住眼睛,问他:“要不要……”   ……   今天是周末。   别墅里的家政没过来,四处静悄悄的。   后脑勺陷进软绵绵的羽绒枕里。   陆昭浑身僵得像石头。   他小臂挡在眼前,只感觉身侧的床垫微陷了一块。   等了半天,没什么动静。   陆昭狐疑地移开手臂。   男人单膝压在床上,微弯着腰,正在看他。   “……看什么?”陆昭问。   话落,他感到额头微凉,是程冕伸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   “发烧了?”程冕问。   “什么?”陆昭没明白。   程冕问:“脸怎么那么红?”   依旧是冷淡的声调,却仿佛带了点调侃的味道。   陆昭整颗脑袋,连带着脖子都红得像番茄。   “你……”他伸手打掉程冕的手,支起半个身体,“不做拉倒。”   程冕倒是不急,顺着他的力道移开了手,道:“你从前不会这样。”   陆昭干脆坐了起来。   “以前我又不知道你是我同学。”他嘟囔。   之前,他以为程冕就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领了证,都是成年人,合理合法。   但现在……   陆昭抬眸,又倏尔垂下。   “怎么?”程冕问他。   “你不觉得……”陆昭说一半卡住。   过了半晌,他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躺尸一样倒回去,催促:“你快点。”   程冕却没动。   陆昭斜觑着他,眼角带着浅浅的红,额发也还挂着汗水。   程冕伸了下手,他立刻把眼睛闭上。   “算了。”程冕收回手。   “算什么算?”陆昭气势汹汹地瞪他。   程冕从床上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我可以,你恐怕不可以。”   “我哪里不可以?”陆昭翻起身,有点不服输。   程冕挑眉。   陆昭心里慌得一批,依旧梗着脖子道:“我超可以,不就是同学嘛……有什么不行?”   程冕靠在沙发里,慢条斯理点了下头:“嗯。”   陆昭稍稍松了口气。   输人不输阵,今天八成是不成了,但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这口气刚吐出来。   就见坐着的人,手指敲了敲膝盖,道:“既然可以,那你自己过来。”   陆昭:“……”   他一双浓墨重彩的眸子瞪得跟猫似的。   呆了半晌,终于慢吞吞挪着腿下了床,刚走两步,被拖鞋绊了一脚,踉跄一下,恰好被沙发上的人扶住。   “上来。”程冕说。   陆昭动了动嘴唇,喉咙却卡住,只有喉结无助地滑动了两下。   他膝盖压上了沙发边缘,堪堪撑住身体。   窗外晨光大亮,一抹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屋内却还陷在大片大片的阴影里,暗得让人心慌。   那丝光亮,恰好打在陆昭眼睛上。   他垂眸,看到沙发上的程冕半瞌着眸子。   陆昭脑子里思绪开始乱飘。   他想到高中时赵融经常趴在座位上补眠,尤其是周一的早上。   别人在或在早读,或在补作业。   这人压着两张一个字没填的空白卷子,睡得毫无牵挂。   陆昭偶尔去二班给胡广递东西,看到这一幕,总会愣一愣。   手指放在窗户上犹豫两秒,再笑着走开。   屋里暖气开着。   陆昭手心开始冒汗。   程冕抬眸看他。   刚从健身房里出来,他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质松散了很多。   陆昭恍惚间看到,那个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年,艰难睁开眼,打开窗户,在他转身时叫住他,问:“喂,是不是要递东西?”   陆昭一惊,下意识想要起身。   却被人牢牢按住。   微凉的手指钻进了下摆,将薄薄的毛衣掀起了点。   陆昭打了个颤,更僵了。   “那个……”   陆昭有点慌。   他手臂撑住程冕的肩膀,整个人绷着力道,没有坐在程冕腿上。   “抖什么?”程冕问。   声音低低的。   他们离得很近,说话间,声音震动。   齿尖磕在陆昭颈侧,轻轻咬了一下。   陆昭伸手捂住脖子。   他记忆里高中的影像还没消散,时空交错的混乱感涌了上来。   仿佛当年那个被吵醒的冷淡少年,冷不丁凑过来,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刚要安慰自己,搞错了,不是当年赵融。   低头便撞进那双和少年时几乎没有变化的清冷黑眸里。   隔壁班的赵融,在咬他。   “我去,你!”   陆昭猛地伸长手臂,把人按得远远地。   程冕动了动眉梢。   “我、那个……我突然想到今天好像还有事。”陆昭打起了退堂鼓。   程冕没应。   卧室里静得厉害。   心跳声一下下在耳边响着,震耳欲聋。   陆昭陡然间泄了气。   他松开手,耷拉着眉眼认输:“我不想做了。”   “嗯?”程冕挑眉。   陆昭伸手去扒拉自己腰上的手,没扒动。   “你……”   他抬眼去看程冕,却见这人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冷泉似的黑眸,直直望进他眼里。   “你不觉得不一样吗?”陆昭说。   “哪里不一样?”程冕反问。   陆昭一噎。   被领了证的合法伴侣欺负。   和被曾经结过梁子的隔壁班同学欺负……   这能一样吗?   两人僵持在沙发里。   手机铃声恰巧响了起来。   “是我的电话!”陆昭直接从程冕身上跳下来,跑到床头,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喂?”田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陆昭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朝程冕看了一眼,才回话:“咳,刚刚有点事。没、没……嗓子是有点哑,没感冒……”   程冕进了浴室。   陆昭松了口气,专心讲起电话。   过年时他回了一趟,但年夜饭吃的并不是很欢快,这还是过了年之后,陆昭第一次和家里联系。   “我才看到你演的那个短片,怎么那么瘦,这……当演员,那么折腾的吗?”田珍忧心地问。   陆昭笑了笑:“演员算什么折腾,又不用风吹雨打。那是年前拍的,现在早养回来了。”   “哦哦。”田珍的声音有些尴尬。   陆昭沉默了一会儿。   毕竟隔了那么多年。   他已经不太习惯别人无微不至的关心。   田珍也有些生疏和笨拙:“还是要注意下身体……”   陆昭犹豫着,还是叫出了那个称呼:“嗯,妈……我多注意。”   电话另一端突然静了。   然后便是田珍压着喜意的声音:“好、好,清明放假你回不回家?我和你爸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嗯,好。”陆昭笑着点了点头。   挂断电话,他捏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浴室的门打开,陆昭抬眸朝程冕看过去。   “在高兴什么?”程冕问。   “……你怎么知道我高兴?”陆昭有点纳闷。   “眼睛。”程冕扔了两个字,自顾自站在那擦头发。   陆昭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他仰起脸:“……我妈说清明让我回家吃饭!”   再次从口中说出“我妈”这两个字,陆昭恍惚间,又有种自己似乎有了家的感觉。   这个消息让陆昭一整天都很高兴。   他这次出来带的东西不全,程冕也是临时出差,趁着周末,两人便回了公寓一趟。   公寓里空荡荡的,但这是住了那么久的地方,陆昭一踏进来,还是很快放松下来。   他拎着行李箱上楼收拾东西。   找证件时,打开床头柜,两盒没拆封的安全套滚了出来。   陆昭愣了两秒,连忙又给塞了回去。   他下楼时,程冕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正站在阳台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昭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那盆移栽的花枝。   “对了,把这个给忘了!”   半个多月没理会,这盆本来就半死不活的花,肯定要凉了。   但陆昭仔细一看,却在枝干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竟然活了?”陆昭抬头去看程冕。   程冕也觉得稀奇,蹲下身看了一会儿。   临走时,陆昭抱着这盆花,塞进了车子后备箱。   两人又到外面吃了顿饭,这才回去。   路上,陆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才八点。   好像还是有点早。   他眼角余光偷偷觑了程冕一眼,装作有点忙碌地翻着手机,抱怨道:“明天剧组好多事,一大早就要过去。”   程冕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陆昭心里打鼓,用尽全部演技,重重叹了口气:“你明早记得早点叫我。”   “多早?”程冕问。   陆昭顿了顿。   其实……他明天,还想睡个懒觉。   懒觉什么时候不能睡!   陆昭一狠心,道:“五……不,四点就得起来。”   “那么早?”程冕讶然。   “嗯。”陆昭心虚点头。   所以晚上就别瞎折腾了。   “四点你起不来,不如……”   正值红灯,程冕侧头看着陆昭。   “……不如什么?”陆昭问。   “通宵。”程冕说。   陆昭整个噎住。   通、通宵干什么?   这家伙是不是在耍流氓?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行驶。   开车的人依旧面色冷淡,气质沉稳,仿佛只是真心提了个建议。 第39章 认错   程冕这人看起来挺正经。   实际上也很正经。   但陆昭早就发现,这人在晚上,偶尔会有那么点恶趣味。   偏偏他耍起恶趣味来,还总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前面就是别墅区。   陆昭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复那句“通宵”。   他自以为脸皮挺厚,口才也挺好,这会儿舌头像是被什么黏住似的,说什么都觉得不对。   最终自暴自弃往椅背上一靠:“挺会说话啊你?”   “嗯?什么?”程冕侧头看他,黑眸一片无辜。   陆昭捏紧了安全带。   装,还他妈装。   影帝拿得可真是名副其实。   快要进青园时,车子突然停下。   “怎么停了?”陆昭抬头看过去。   前面停着辆车。   车边站着个中年人,直接拦在了他们车前,正笑着朝他们这边招手。   陆昭坐直身体,心想这是哪个生意伙伴,竟然那么大胆,直接拦到了小区门口。   中年人走了过来。   程冕朝陆昭看了一眼,将车窗降下了三分之一。   陆昭看得挺稀奇。   他还以为程冕会下车,没想到是这么不情不愿的方式。   但很快,陆昭便意识到来的人是谁。   中年人先向程冕打了声招呼,便看向了他,笑道:“去哪玩了?昨天不给你发了消息,不知道回家看看爸爸啊?”   语气熟稔又温和,像极了一位宠爱任性儿子的慈爱父亲。   陆昭一愣,指尖顺着指节迅速变冷。   胃里也开始翻腾。   姚力江招呼了陆昭一句,便继续对着程冕说话:“程总,之前……”   “你来干什么?”陆昭打断他的话。   姚力江朝他笑:“你不来看爸爸,爸爸还不能来看你吗?”   陆昭手有些抖,他最恶心姚力江这副模样。   转头看了眼程冕,陆昭又觉得有些难堪。   在同学面前,遇到死缠烂打的傻逼亲戚的那种难堪。   “我下去应付他,你先回吧。”陆昭说。   他没看程冕,低着头解安全带。   手却忽而被按住。   “我下去。”程冕道。   陆昭微微愣神,看着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拦住了姚力江。   他降下车窗,听两人的对话。   姚力江的声音听起来极度虔诚:“程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陆昭回家而已。我和他母亲年岁不小了,总得有个亲生的孩子在身边。”   “你胡说什么?”   陆昭还是没忍住下了车,扯住姚力江的手臂,将人从程冕身边拉开:“你想要什么当我不知道吗?我要不结这个婚,你们家看得上我吗?别来恶心我!”   姚力江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朝程冕摊手:   “你看着孩子,那么大了还那么冲动。我是你爸爸啊,你这是要打我吗?”   余光扫到程冕的衣角,难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陆昭一下松了手。   陆昭深吸了口气:“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回姚家。”   听到这话,姚力江只是摇头笑笑:“你还是年轻……陆昭,你毕竟是个公众人物,和家里闹僵了不好吧?”   陆昭火蹭得一下冒了出来:“威胁我啊?”   程冕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力道沉且稳。   “没事。”   陆昭回头小声和他说了一句。   他转头看向姚力江,嗤笑一声:“敢用这种事威胁我,一看你就没关注我微博。”   姚力江让他说得一愣。   陆昭平息了火气,语气平淡:“我没和你开玩笑,你想搞事随便搞,我接着。但我不会回姚家,你没养过我,我也不想要你的钱,别来我面前当爹。”   说完,他转身推着程冕回车里,自己开车,绕过姚力江,回了小区。   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陆昭窝在卧室的沙发里发呆。   程冕走过来,端了杯热牛奶放在他面前。   陆昭抬头朝他扯了下嘴角:“刚刚……是不是很难看?”   程冕摇摇头,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喝了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陆昭笑了一声。   “其实……姚家刚找过来的时候,我虽然不愿意走,但心里还是挺好奇的。”   程冕静静听着他讲。   “就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陆昭端起牛奶,在手心里捂着。   “后来,他们把姚一言接了回来。我还……”陆昭顿了顿,没再说。   程冕知道,陆昭不是很喜欢姚家人。   现在真正看到陆昭和姚力江相处,他才发现,陆昭对姚家似乎不是单纯的厌恶,或者被夺走东西的不公。   他像是完全不想见到姚力江,所以连姚家的钱也一分都不想沾。   “算了。”陆昭仰头咕咚咕咚把牛奶喝了,转头朝程冕笑,“反正现在我可以回我妈那边。”   程冕看着他,认真点头。   半个多月过去,陆昭的认床好了不少。   早上,热毛巾轻柔的盖在脸上。   陆昭抬手按住毛巾,等热度散了些,才掀开毛巾,睁开眼。   他有点崩溃 ,“你还真四点叫我啊!”   “不是你说要早起?”程冕站在衣帽间里。   “这也太早了吧!”陆昭翻了个身又躺下。   躺了两秒,陆昭才发觉屋里没开灯,看光线不像是四点。   他摸到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七点了。   衣帽间里的人正在穿衬衫。   剪裁得当的布料覆盖在肩背上,勾勒出劲瘦的线条,越发显得身形挺拔。   陆昭收回目光,默默从床上爬起来。   他要进浴室,却听程冕手指敲了两下玻璃。   陆昭探头看过去。   男人稍稍侧开身,露出了旁边的饰品柜。   一排排名表整齐的躺在格子里。   陆昭:“……”   好家伙,昨天回一趟公寓,竟然把表都给搬来了。   “你还真是……”陆昭笑着走进去。   前段时间程冕算是出差,没戴多余的东西。   每天早上挑选腕表的活动,已经终止了半个多月,没想到现在又捡了回来。   陆昭趴在饰品柜上看了一会儿,托着腮调侃:“你这些表怎么都那么低调,不是银的就是黑的,深蓝的。”   “还想要什么颜色?”程冕挑眉。   “搞个大红色的。”陆昭一本正经道。   程冕:“……”   他僵着脸,表情仿佛宁愿把手砍了。   陆昭乐得要死,一边笑一边帮他选了一个。   程冕伸出手腕递给他。   陆昭手指按住他腕骨,一手撑开表链要往上戴。   忽而,他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眼程冕。   男人低头看着他,神情专注,黑眸清澈见底。   他领带还没打,领口扣子没系,松松散散敞开,发丝也散着,带了点不羁的味道。   记忆中清清冷冷少年人的影子,和眼前的男人缓缓重合,跨越多年的时光,用同一双清澈的黑眸盯着他。   明明是每天都在做的事。   陆昭却突然觉得这举动有些过于亲近了。   “你自己戴吧。”   陆昭把表塞进程冕手里,转身又坐回了床上。   程冕眉梢动了动。   他倒也没在意,自己扣上了卡扣,对着镜子打好领带。   陆昭回到床边兀自尴尬。   他拿起手机刷了会儿微信消息。   谁料还真刷到一条劲爆的信息。   小许:陆哥!大瓜!姚家出事了!   小许:姚家家主的小三大着肚子闹上门了!   陆昭盯着小许的消息看了半晌,嘴里蹦出一句:“卧槽!”   这消息着实太劲爆,以至于姚家两个字引起的生理性恶心还没出现,就被极致的惊讶压过去。   小许还发了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被中年男人扶着,里面中年女人面目狰狞,身旁年轻人的表情也不好看。   陆昭没忍住,一把抓住程冕的袖子,把手机给他看。   “我去,姚力江在外面找小三?还有孩子了?”   一时之间,陆昭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这位亲爹牛逼。   程冕没什么惊讶的神色。   但陆昭把手机怼过来,他还是很给面子的低头看了一会儿。   陆昭盯着程冕看了一会儿,有点稀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程冕聊八卦,吃的还是自己亲爹的瓜。   说起来,他和赵融也没聊过这些。   这家伙一看就不会搭理他。   把手机递还给陆昭,程冕冷腔冷调地发表中肯评价:“孩子不一定是他的。”   陆昭:“……”   这话有点刻薄。   从程冕嘴里甚少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陆昭低着头给小许发消息。   小许不知道他和姚家的关系,单纯站在他的立场上讨厌姚一言,在微信里叉着腰大笑。   陆昭起初是真的有些惊讶,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之前他被接回姚家,明明很受嫌弃,但姚力江却不放他回去。   那时候陆昭就看出来,姚力江这人有点大男子主义。   估计觉得自己家有皇位要继承,所以不允许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面。姚力江对孩子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听话,一个是有用。   陆昭两个都不占,所以跑了。   现在才知道,估计还有第三个要求,那就是一定得是自己的。   于是姚力江又生了一个。   陆昭觉得有点荒谬。   都有孩子了,昨晚还一副慈父模样来找他,是非从他身上薅点东西下来才行?   小许还在那乐呵。   小许:陆哥,姚一言他爹都多大了,还能生吗?   小许:这孩子是他的吗?   不管是不是姚力江的,姚家估计要乱一段时间了。   姚力江应该是没心思找他麻烦了。   程冕穿好外套下楼。   今天他要上班,临走前对陆昭说:“姚家出了事,姚一言可能会去找你。”   “我知道。”陆昭点点头。   姚一言钻营那么久,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么想。   陆昭不太想管姚家的事。   姚家发达也好,没落也好,总归跟他没什么关系。   姚家不算什么大家族,但因为姚一言的关系,多少也有些名气。   小三打上门的消息小许都知道了,舆论很快也在各大网络平台发酵起来。   舆论闹得沸沸扬扬,陆昭也被姚一言和姚太太电话骚扰了好几次,烦得要死。   不过新剧组人员到位,马上要开机。   陆昭也忙了起来。   开机第一天就是拍外景,陆昭下了场,裹着羽绒服窝在椅子里,看其他演员拍戏。   “陆哥,我想上厕所。”小许憋得跺脚。   陆昭有些想笑:“去啊你,又不是上学,还要老师批准。”   小许一溜儿小跑离开了。   陆昭拿出剧本翻看着。   他身后传来点脚步声,但剧组人来人往的,陆昭也没在意。   忽而有人靠近,伸手拉掉羽绒服的帽子,又在他肩上捏了两下,动作有些亲昵。   陆昭猛地躲开,差点从椅子上歪下去。   他转头看过去,身后站着个高大的男人。   陆昭下意识去看这人的手腕,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程冕。   “你怎么来了?”陆昭问。   程冕对上他有些陌生的眼神,皱了皱眉,问:“吓到你了?”   陆昭摇摇头,确认似的又去看了一眼他的手腕。   程冕前段时间一直戴着出差的那只表,现在突然换了,虽说是陆昭自己挑的,但这会儿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程冕顺着陆昭的视线看过来:“怎么了?”   “没。”陆昭抬手晃晃剧本,“刚刚看呆了。”   没等程冕说话,他主动问:“这边离你公司不是挺远的,怎么绕了一圈过来?”   “应酬路过。”   程冕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   导演喊了一声,陆昭脱了羽绒服上了场。   一场戏拍完之后,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看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个中年女演员。   程冕坐在一旁,两人正谈着话。   陆昭走过来喝了口热水。   这两人齐齐朝他看来。   陆昭笑着调侃程冕:“和前辈聊演技呢?聊得挺愉快啊。”   程冕眼眸一凝,眉头皱了起来。   陆昭微愣,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昭昭?”中年女人突然出了声。   和剧组那位老戏骨不同,是有些怯懦,犹豫的声线。   陆昭骨缝里骤然渗出一股凉意。   他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白,他后退一步,被人伸手揽住。   “欸慢点,怎么了?”田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哦,没事。”   陆昭嘴唇抖了抖,开口,“不好意思,妈……我……” 第40章 胸牌   陆昭推开洗手间的门。   他步伐加快,猛地冲进隔间。   肠胃痉挛翻涌,胃液混着胆汁烧得嗓子难受。   陆昭吐不出什么东西,依旧干呕了很久。   冷汗和泪水一起流下来,满脸凉意。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明明裹着羽绒服,浑身却像陷在冰窖里,半点知觉都没有。   那是田珍。   是养了他十八年的妈妈。   前两天他们还打过电话。   今天却连陌生人还不如,被他认成了别人。   陆昭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身后脚步声传来,隔间的门被大开。   “谁!”陆昭转头,如同惊弓之鸟。   “是我,程冕。”   程冕的声音传来。   他伸手要触碰陆昭的肩膀,却被一下打开。   “别他妈碰我!”陆昭声音嘶哑。   程冕顿了顿,收回手。   陆昭缩在隔间里,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程冕沉默了一会儿,朝他伸手:“没事了。”   “啪!”陆昭打开他的手,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抬起来,防备地盯着一切。   “为什么带我妈来剧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抬头望进程冕的眼睛,却在如墨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   陆昭匆忙捂住脸,避开他的视线。   “你出去!别看我不要看我!”   “陆昭!”程冕扣住他的手腕。   ”她还等在外面。”程冕放轻了声音。   陆昭茫然地抬头看他:“那、那怎么办?”   “乖,没事,先出来。”程冕用了点力道,牵着陆昭往外走。   从高中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昭这个样子。   只是不小心认错了而已,陆昭的反应太大了。   程冕不知道确切原因。   但以往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渐渐串联在一起。   陆昭每次见到他,都要看他的手腕。   上次在宴会上认错,是因为有人戴了和他相似的腕表。   一个有些荒诞的猜测浮现出来。   他把陆昭带到洗手池边,尽量放平声线:“那么晚了,天又黑,看不清很正常。”   陆昭僵了一下,点点头,匆忙洗了把脸。   他刚刚那一下打得很用力,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眼睛也红得厉害。   程冕拿着纸巾用凉水打湿,敷在他脸颊上。   动作间他感到衣服被扯了一下。   程冕低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昭手指牢牢攥住了他的衣角,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没事。”程冕下意识安慰,“只是进来卸个妆。”   陆昭点头。   田珍等在洗手间外面。   见到两人出来,总算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田珍还是有些担忧。   “他最近拍这个角色,比较入戏。”程冕说。   陆昭跟着点头,嘴角扯出个笑:“刚刚才找到状态。”   田珍不懂演员演戏那一套,只能讪讪点头。   “我在手机上看到姚家那边出事了,打电话想问问你的情况,你关机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联系了一下程总……”   陆昭抬头看了眼程冕,又匆忙移开眼。   带着田珍在附近走了走。   陆昭逐渐平静下来,他垂眸看到自己还捏着程冕的衣角。   他捏得很用力,手心沁着汗,厚厚的羊绒布料被他捏得发皱。   陆昭连忙松开手。   他转头看向田珍,不知道要不要提姚一言的事。   田珍看出来了,笑了笑:“没别的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陆昭怔了一下,心里的愧疚蒸得更厉害。   等送走了田珍,剧组也收工了。   晚上没有陆昭的戏份,陆昭跟着程冕坐上了车子。   司机在前面坐着,程冕没多说什么,只问:“饿么?”   陆昭摇摇头。   车子启动,他回过神来,问:“去哪?”   “回家。”程冕说。   回到别墅,陆昭匆匆洗了个澡,就关上灯钻进了被子里。   程冕看他一眼,默默把温度调高了点。   这一晚对陆昭来说,又是不亚于噩梦。   他睡得很沉,但脑子里很乱。   曾经的记忆又钻了初来,姚太太歇斯底里地指着他:“你仔细看看,到底谁是你妈?”   “啊?你连自己亲妈是谁都认不清吗?”   “怎么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玩意?”   有时候是姚太太在骂。   有时候又换成了田珍。   早上。   程冕轻声关上卧室的门。   有家政上来打扫,程冕制止:“楼上不用整理。”   家政应了一声,悄声退了下去。   程冕站在走廊上打了个电话:“帮我联系几位脑外科和神经系统相关专家。”   那边详细问了情况,程冕简单地把猜测说了。   挂断电话,程冕回到卧室。   陆昭已经起来了。   他按着额头,端起桌上的水杯,吃了两粒药。   程冕走过去,拿起药盒。   只是感冒药。   “不舒服?要不要请假?”他问。   “没事,吃点药预防一下。”陆昭说。   这是他大学时养成的习惯。   每天要上课,要打工,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真倒下了,既耽误事,又没人照顾,所以稍微有点苗头,陆昭就会先把药吃上。   他进了浴室,把水温调高了点。   洗完澡穿衣服,也特地穿得厚点。   做完这一切,又给自己灌了几杯热水,他才收拾东西,准备去剧组。   程冕还站在衣帽间里。   陆昭回头看向程冕身侧的饰品柜。   一块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孤零零躺在格子里。   他脚步顿了顿,没走过去。   “陆昭。”程冕看向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   陆昭心一提。   “不是。”他下意识否定。   快速离开了卧室。   外面家政已经离开了,陆昭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今天实在不想见人,谁都不想见。   正要出门,别墅的电子门铃响了。   陆昭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不敢过去看。   无论是谁,他都认不出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程冕下了楼,走向门前的电子屏幕。   看到门外的人,他皱眉,低声提醒:“是姚太太和姚一言。”   陆昭一窒。   他看向程冕,想说:“不用你提醒。”   最终还是觉得烦躁,一言不发,转身往楼上走。   楼梯爬了一半,理智逐渐回归。   这两人能找到青园,特地大早上堵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离开。   姚力江的小三大着肚子找上门。   姚太太和姚一言肯定会来找他,这也是陆昭早就预料到的事。   找到别墅这边,总比找到剧组,或者闹到程冕的公司要好。   陆昭下了楼,回到电子门铃旁,按下了开门键。   “你先去上班吧。”他对程冕说。   程冕看向外面两人,没说话。   姚太太气势汹汹走进来。   还没进客厅的门,声音先传了进来:“见你一面可真难,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接我电话?”   她一进来,这才看到站在门边的程冕,气势一下弱了下去。   程冕垂眸瞥了她一眼,走到阳台打电话。   “家里出事?”陆昭讽笑一声,“谁家?”   “我可是你亲妈,你也是姚力江亲儿子,怎么不是你家?”姚太太有些心虚,但依旧有点希冀。   她知道陆昭对她和对姚力江不一样,要是姚力江,今天估计连门都进不了。   陆昭头又有点疼,伸手按了两下。   “我好好和你说,你和姚力江的钱我也不会要,姚家的事我不准备掺和,以后你也不要来找我了,自己去想其他办法吧。”   “你!”姚太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行啊你,当年指着家里的阿姨叫妈!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清,现在更是不管我死活?”   陈年旧事冷不丁被捅破。   姚太太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陆昭下意识想去看程冕的表情。   他的心脏高高提起,又慢慢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放松。   沉默了一会儿,陆昭道:“是,是我认错了。”   他抬起头,看着姚太太笑了笑:“你在外人面前说,我只是小地方来的亲戚。”   姚太太倏尔静了下来。   陆昭声音很平静:“你说我上不了台面,坐着也嫌弃我,站着也嫌弃我,吃饭也看不惯。但你对我好一点,我还是愿意叫你一声妈。”   他自嘲地笑一声:“谁知道竟然还认错了。”   “对不起,我没办法把你当妈妈,你回去吧。”陆昭说。   姚太太站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带着姚一言离开了。   陆昭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没去看程冕,径直出了别墅。   一连串的事压下来,陆昭其实有点累。   但他上学时早养成了习惯,天大的事都不会影响工作。   今天的戏份全是一次过。   下了场,几个导演都夸他状态好。   只有胡广看出了点不对,吃午饭的时候凑过来问他:“出啥事了?昨天田姨过来了是吧?这边离老家的确挺近的。”   陆昭拆了包感冒冲剂喝了。   “没啥事。”他道,“估计要感冒。”   “那你小心点啊。”胡广说,“最近有点降温,还要过两天才是室内戏。”   陆昭点点头。   他看看胡广,觉得有些稀奇。   最开始,认不清人的事,他也没特地和胡广说。   但除夕那天,事情赶着说了也就说了,陆昭并没有特别想隐瞒的意思。   但同样的事落到程冕身上,他却有点在意。   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讲出来。   稍稍一想,他满脑子都是程冕当初在车上摔手表的样子。   今天任务结束得早,陆昭半下午就收了工。   他回到别墅,家政们正在忙活,收拾早上没能整理的楼上。   “陆先生好。”有人打招呼。   陆昭站在客厅里,看着陌生的人上上下下。   他犹豫了两秒,想出去转转。   刚出门,迎面又有人打了个招呼。   陆昭随便应了一声,刚要离开,余光却发现面前的家政制服上戴了胸牌。   胸牌上仔仔细细写清楚了名字和职位。   陆昭回忆了一会儿。   他记得上次早上,他见到这些家政时,他们制服上还没这个东西。   陆昭开口:“你们这是……要考绩?”   家政拿起胸牌看了看:“哦,这是程总新提的要求,说是我们几个来这边打扫做饭的时候,务必把胸牌带上。”   “哦,好。”   陆昭怔了很久。 第41章 懊恼   “今天可真冷。”陆昭裹着羽绒服在地上蹦。   快三月的天气,又下起了小雪。   胡广一路小跑着过来,也搓着手:“的确有点冷,你平时不挺抗冻的吗?”   “那也太冷了。”陆昭说。   旁边传来点动静,陆昭扭头看过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胡广“哟”了一声:“你对象来了。”   陆昭愣了两秒,看看那边没自己的戏,就先回了棚子下面。   小许搬来了椅子,程冕坐下。   陆昭拢着手,坐在了程冕旁边。   两人一人抱了一杯热水,谁都没说话。   小许在那杵了半晌,冒着寒风,一点点,一点点挪出了棚子。   这边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陆昭喝了口热水,盘算着怎么开口。   没等他想好,又有人朝棚子这边走了过来。   剧组人多,陆昭光记衣着发型根本记不下来。   他下意识去找小许,却发现小许这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正慌着。   旁边坐着的程冕看了他一眼,主动朝来人打了招呼:“李导。”   “哎!”李导答应的特别响亮。   程冕可是一位出手大方的爸爸。   他这一叫,李导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差点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立刻走过来,等着程冕的下文。   但他等了半天,程冕半句话没说。   仿佛叫了个名字直接结束。   李导挠了下脑袋,看看程冕,又看看陆昭。   三个人在棚子底下大眼瞪小眼。   瞪了半晌,还是陆昭率先开口:“李导,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哎对,我给忘了。你那场的场次调了一下,我过来给你说一声。”   说完李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还在纳闷刚刚程冕叫他干什么。   一直走了老远,李导依旧没忍住和助理叭叭。   “被程总搭讪,你说我是不是要发达了?”   助理也点头:“有门!”   李导离开,棚子下又沉默了一会儿。   程冕把手里的杯子放好。   他刚要开口。   又有个人走了过来。   程冕看了一眼,出声道:“胡广。”   “是我,啥事?”胡广惊了一跳。   陆昭:“……”   他捏了捏笼在袖子里的手指。   明明干的是和小许一样的事。   这家伙怎么那么……明目张胆。   很快到了陆昭的场次,小许过来喊。   陆昭从椅子上起身,脚一沾地就晃了一下。   他扶住椅子,等这一瞬的眩晕过去。   刚刚只是有点冷,这会儿在椅子上窝了半晌,又有些热,骨节从内往外渗出一股酸软。   陆昭心提了一下。   不是吧?   他已经八百年没发过烧了。   但他一想之前吃过药了,便也放了心。   一抬头对上一双微沉的黑眸。   陆昭硬着头皮直起身,掩饰地跺了跺脚:“坐太久,脚麻了。”   他跟着小许往拍摄场地里走。   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里一样。   脱下羽绒服,刚进了场,陆昭忽而眼前一黑。   ……   闹腾了半晌,又静了下来。   病房里静悄悄,只有输液泵传来些许声响。   偶尔走廊里有点脚步声,很快又略了过去。   程冕站在走廊里打电话。   谈了半晌,病房里传来了点响动,他挂断电话推门走进去。   陆昭正支着身体去看输液泵上的时间。   见他进来,又乖乖躺下。   “不止这一瓶,剧组那边给你请了假。”程冕说。   陆昭“嗯”了一声。   他退了烧,脸上的血色也褪了,显出一种纸一样的苍白,嘴唇也干到起皮。   程冕没多说什么。   陆昭一向都是活蹦乱跳的,高兴也好,生气愤怒也罢,从来没这样虚弱过。   “吃点什么?”程冕问。   陆昭摇摇头。   没听他的,程冕打了个电话交代家里做好饭,转身去给他倒水。   刚要走出去,陆昭叫了他一声:“融哥。”   声音又轻又哑。   但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却让程冕整个人愣住。   他转头朝病床看过去。   陆昭躺在那里,手上插着输液针。   垂顺的黑发搭在他眉眼上,散落在医院洁白的枕头上。那双漂亮到乖戾的眼睛一下安静下来,少了攻击性,乖得像个孩子。   “什么事?”程冕走回来。   陆昭朝他笑了笑,问:“你觉得我和从前变了多少?”   程冕没答话,在病床前坐下,顺手削了个苹果。   “你没认出我来,是不是就因为我变了很多?”陆昭说。   “那我呢?”程冕反问他。   “什么?”陆昭反应有些慢。   “你认为我变了吗?”程冕重复了一遍。   陆昭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睫毛颤了两下。   他嘟囔:“那当然变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顿了顿,又道:“又很多不一样,也有很多很多没变。”   最本质的东西,好像没有变。   “嗯。”程冕认真地看着他,“你也一样。”   家里送了饭过来,程冕转身要去拿。   低头却见自己被扯住了衣角。   陆昭拉着他,垂着眼眸,问:“融哥,你说……连自己的父母都认不出来,是不是很奇怪?”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风雪骤清。   一只不知名的鸟落在了窗沿上,抖了两下羽毛,又扑棱着飞走。   程冕低头看着病床上的人。   仿佛看到一只凶狠的流浪猫,打了个滚,朝他露出肚皮,给他看那条深深的、渗着血的伤口。   陆昭身体很好。   发烧只是小问题。   第二天早上,他就生龙活虎的出了院。   “你别给我装傻。”陆昭坐在后座上看着自己的检查单。   “多检查一下没坏处。”程冕说。   陆昭甩着手里的单子:“感个冒需要那么多检查?”   程冕不说话了。   “都说了我脑子没什么问题。”陆昭说。   程冕皱着眉,不怎么放心:“不是说姚力江打过你?”   “就扇了一巴掌,又没多大事。”陆昭把东西收好。   程冕不怎么高兴。   车子进了别墅。   陆昭拿着东西下来,对程冕说:“我检查过,身体没问题。”   “什么时候查的?”程冕把东西拎过来。   “就高三的时候吧。”   陆昭回想了一下。   刚发现自己谁都认不出来的时候,他也有点慌。   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后来一个人去了医院,但是检查结果没问题。   后来上了大学,找了心理医生,也没多大效果。   “我都习惯了,要是哪天随便见一个人就能记住,还挺奇怪。”陆昭转头朝程冕笑笑,“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我介意什么?”程冕问。   陆昭一噎,心说也是。   隅席征狸——   他转头往客厅里走。   好像……的确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又不是……普通恋人。   稍稍收拾了下东西,陆昭去浴室洗了个澡。   拖了一天的戏份,后面他还要补回来。   正在脑子里回想着剧本的进度,浴室门外冷不丁传来了声音:“陆昭。”   “嗯?”陆昭抬手把花洒关掉。   程冕的声音几乎贴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流进来:“所以……上次认错,只是因为戴的表相似?”   陆昭擦身体的动作顿了顿:“你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浴室外沉默了半晌,又问:“当初认不出我,也只是因为生病?”   陆昭打开浴室的门走出去。   “我记性又不像你那么差,高中同学都不记得。”他随口道。   外面的人像是被他噎住了,半晌没说话。   陆昭换好衣服,探头看了一眼。   就见程冕坐在椅子里,冻着张脸,神色莫名透出一股深深的懊恼。   像是在生气,又不像是在生他的气。   陆昭不明所以。   他把卫衣套好,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男人偏开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奇奇怪怪。   陆昭嘟囔了一声,便收拾收拾东西去了剧组。   落下了一天的戏份,陆昭心里有些着急。   他进了组,便找到导演,询问自己接下来的戏份。   导演却不急,他朝旁边服装组的工作人员挥挥手。   没一会儿,那人拿了件外套过来:“陆老师,您试试?”   陆昭一头雾水。   现在是在室内,他脱了羽绒服,随手把外套穿上。   拉链一拉,这才发现,竟然是个校服外套。   “可以啊。”导演眼前一亮。   胡广跟着吆喝:“我就说行吧!”   陆昭把胡广拉过来一问,这才知道,他演的角色有几场少年期的戏,原本准备另找个高中生来演,但怎么选都选不到合适的。   所以把陆昭拉了过来。   “我大学都毕业三年了。”陆昭提醒。   “反正就几个画面而已,我觉得你能行。”胡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午一群人去吃饭。   前天还下着雪,今天天气骤然暖和了起来。   剧组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讨论着,说是今天立春。   今年立春立得晚,一个节气便上了热搜。   陆昭打开微博看了看,也发了条立春相关的微博。   回复的评论像嫩芽一样一丛丛长了出来,多了很多可爱的新面孔。   还有很多气势汹汹但从不缺席的老面孔。   回了几条评论,陆昭刚想退出微博。   忽而又鬼使神差的点进程冕的微博看了看。   程冕的个人微博几乎不怎么用。   虽说挂了个V,可八百年不更新一条,但只要一更新,往往就是重磅消息。   就比如上一条微博,竟然还是澄清和姚家的婚约。   陆昭盯了两秒,退出微薄,点开程冕的微信。   微信备注还是“老公”这个称呼。   陆昭牙酸得要命,连忙给改了。   他删掉“老公”这两个字,想了想,没有写“程冕”,而是写了“赵融”。   ”跟谁发聊天呢?低着头连饭都忘了。”胡广凑过来看。   陆昭下意识避开。   胡广不爽了:“嗨,兄弟你行啊,有小秘密了?”   “就发了条微博。”陆昭把人撂开,低头吃了几口饭。   胡广闹完了他,又端着碗跑到别的地方聊天。   陆昭把手机摸出来,给程冕发了条微信。   “当你粉丝也太辛苦了吧,今年连个新年祝福都没发,今天立春不发一条?”   程冕那边没回复,应该也是在吃饭。   等陆昭一群人吃完了饭,回拍摄场地时,感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昭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两串数字和字母。   这消息没头没脑的,像是乱码。   陆昭研究了一会儿,心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默默打开微博,在账户名和密码栏,输入了这两串乱码,大着胆子按下了登陆键。   下一秒,登陆成功的提示弹了出来。   陆昭:“……” 第42章 合法   陆昭只是心血来潮试一下而已。   没想到真登上去了。   看着程冕的微博主页,陆昭愣了好几秒,这才跑微信发了条消息:   “你把账号给我干什么啊?”   赵融:?   赵融:不是你说要发祝福?   陆昭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那是说让你自己发!   但登都登了,陆昭蠢蠢欲动。   “那我用了啊?”   他客气了不到两秒,拿着程冕的账号发了条立春的祝福微博,出于某种恶趣味,还在后面坠上了三个粉嫩嫩的兔子表情。   这微博一出,直接炸了锅。   “我去!这是盗号了吗!”   “啊啊啊啊啊!我不管!以后立春才是过年!!”   ……   评论瞬间刷了一溜儿。   陆昭心里卧槽了一声,这家伙活粉也太多了吧?   盯着这些评论看了一会儿,陆昭突然有点不高兴。   他截了个图发给程冕。   又问:“你说这会儿我要是转发你这条微博,说是我发的,会怎么样?”   赵融:……   他隐约明白了杨甄不愿意当陆昭经纪人的原因。   陆昭的确很手痒。   恨不得扔个炸-弹,把正狂欢的粉丝们炸个人仰马翻。   但最终还是做了个人。   倒是有程冕的粉丝,从后面三只兔子表情上看出了不对。   毕竟是多次斗智斗勇的对手,雷达一下亮了起来。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别告诉我是陆昭发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共用账号了!”   被猜了出来,陆昭又冷不丁有点慌。   导演在睡午觉。   陆昭放下手机起身溜达了一会儿。   胡广站在窗户边,正和他老婆女儿视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陆昭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他拿回手机,突然想到了件毫不相干的事。   高中时他们打游戏练号。   胡广有个号练得不错,每天拿着跟宝贝似的,陆昭想登一下都不给。   有天陆昭拉了胡广的号开黑,结果那天胡广不知道怎么了,菜得一比。   陆昭连输了几局,跑到胡广家找人,才知道那小子在谈恋爱。   号借给了女朋友。   兄弟碰一下都不行的号,借给女朋友随便造。   手机上忽而弹出程冕的视频通话,陆昭手一抖,杯子里的水豁出来一半。   他手忙脚乱抽出纸巾擦了擦,又接通视频。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在屏幕上浮现出来。   看到他半个袖子都湿了,程冕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陆昭:“……没事。”   说着没事,耳朵却莫名其妙红了一片。   “咳,那个……”陆昭快速转移话题,“我下午要回县城一趟,你去吗?”   下午三点。   陆昭坐在副驾驶上,和开车的人大眼瞪小眼。   “今天周三啊。”他说。   “嗯。”程冕点头。   陆昭:“……”   周三不是经常加班吗!怎么还早退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回去?”程冕问。   “剧组让我演个高中生,都毕业多少年了,得回去找找状态。”陆昭说。   剧组这边离县城挺近。   陆昭他们到地方的时候,还没赶上放学。   上课铃刚响过一波。   陆昭戴着帽子口罩,站在校外的栏杆前,看着里面的学校。   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回高中看看。   学校翻新了很多。   远远看着,操场的塑胶跑到重新修了一遍,还盖起了体育馆。   教学楼和宿舍倒是没变,看起来还是挺破。   陆昭没忍住笑了一声:“这破学校怎么还没倒闭。”   “进去看看?”程冕问。   陆昭想进去,到了校门,又近乡情怯,止住脚步。   “还是算了。”他说,“等放学吧,我是来看人的,又不是来看学校。”   “去附近转转吧。”陆昭说。   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过来的。   但当时陆昭刚知道程冕就是赵融,吓了一跳,根本没心情四处乱逛。   这会儿两人停好了车,在附近步行着走了一圈。   街道改建了不少,但细枝末节处还留着曾经的影子。   学校附近几家火爆的小吃店也还开着,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店主换没换。   县城就那么大一点。   陆昭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   程冕询问地看向他。   陆昭指了指街边的花店:“这是不是……敏姐那间花店?”   他上高中时,县城里还没几家花店,唯一数得出名的,只有这一间。   但现在陆昭也拿不准了。   “去看看。”程冕说。   他径直朝花店走了过去。   陆昭想拦没拦住,只能跟着过去。   这间花店扩大了不少。   店面变成两间,透明玻璃墙上挂着各色植物,柜台上还摆了一列多肉。   附近的小学刚好放了学。   几个小学生正趴在柜台前讨论哪盆最好看。   陆昭在花店里看了看。   最近天冷,没太多盆栽鲜花,只有几捧切花,还有些常青的植物。   但花店的墙壁上挂着一排相框。   其中有张照片,是一盆艳丽盛开的红玫瑰,看起来和当年陆昭端走的那盆很像。   陆昭转了一会儿,和那群小学生趴在一起看多肉。   这时,里间出来个人,径直走向程冕。   陆昭不准备买花,以为是推销的,正要推辞,却听那人对程冕说:“老板,您怎么过来了?”   陆昭脑子里蒙了一瞬。   几分钟后,两人从花店里出来。   陆昭还有点惊奇:“胡广说敏姐把花店盘了出去,没想到是你接手。”   “嗯。”程冕只点了点头,提醒他,“高中要放学了。”   两人又往学校赶。   高中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   教学楼里跟泥石流似的涌出一堆黑压压的人头,火速往食堂奔涌过去。   还伴随着各种乌泱泱,叽叽喳喳的笑闹,拍下来简直是人间奇观。   陆昭看得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侧头看了眼程冕。   程冕站在栏杆前,静静望着校内的人群。   仿佛多年前一样。   陆昭没想到程冕会把花店买下来。   他还以为……这位大少爷,会不太乐意回忆当初那段落魄时光。   “不是要来看人?”程冕问。   陆昭收回目光。   “失策了。”他说。   程冕丢来个眼神表示疑惑。   “咱们学校是半封闭的,晚自习放学前不准出校,咱们在大门等着没用。”陆昭说。   “那进去?”程冕说。   陆昭摆摆手,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两人贴着栏杆,沿着高墙,一路走到了学校后墙。   陆昭也不在意,往墙角一蹲。   他把口罩拉下来,朝程冕一笑:“看高中生,在学校里看有什么意思,还是得在这看。”   程冕眉梢一挑,斜靠在一旁等着。   没一会儿,后墙上冒了个人影,一下翻了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下饺子似的又掉下来三四个。   几个人做贼似的,翻出来一下窜进里面的巷子。   程冕没往墙边看,垂眸盯着墙角蹲着的人。   陆昭一边看一边笑,时不时还很有经验的点评:“这小子翻墙技术不行,他脚崴了一下,明天肯定得疼。”   看了一会儿,陆昭直起身走向巷子:“里面是个网吧是吧?”   从前陆昭家里没电脑,是网吧的常客。   他抬脚想进去,又停住,看向身边的程冕:“你去吗?”   “为什么不去?”程冕问他。   “那就走呗。”陆昭抬脚往里走。   临进门还是提醒了一句:“里面烟味可能有点重。”   推开门,陆昭又愣了愣。   网吧里空调开着,的确有些空气不流通,但却没有难闻的烟味,应该是禁烟了。   进门视线就暗了下来。   入口空间有些逼仄,黑暗中,陆昭能感到身后有人靠过来,带着街上的寒意,和清冷的木质香。   热气扑在耳后 ,身后的人低声问:“怎么不走。”   陆昭脚步顿了顿。   他以往和网吧老板还算熟,但现在,进去了估计也认不清人。   他退了一步,差点踩到程冕的鞋子。   陆昭想说,还是出去吧。   程冕抵住他的肩,看了眼柜台,低声在他耳边说:“老板不是曾经那个。“   陆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柜台。   仿佛在用程冕的眼睛看世界。   程冕抵在他耳边,声音沉而缓:“新老板长得和曾经那个很像,年轻很多,应该是儿子。”   “网吧怎么还子承父业。”陆昭笑了一声,稍稍偏头,避开耳边的痒意。   他抬脚往里面走。   刚走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吆喝,抬头就见一个中年人,一手拎着一个少年的耳朵:“好啊,晚自习都翘了,来这边的打游戏!”   被他抓着的那个穿着校服,一看就是刚刚翻墙的某两个。   陆昭一看这阵仗,条件反射转身就想跑。   这会儿被拎着的其中一个,原本正在求饶,挣扎着刚好朝陆昭他们看过来。   那小孩一愣,连求饶都忘了,指着陆昭大喊:“陆昭!”   一下一屋子人都看了过来。   陆昭骂了声艹。   刚刚走太热,他帽子已经拉下来了,蹲点看人翻墙的时候,口罩也拉了下来。   虽然他现在不算顶流,但多少也是个明星。   一群人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陆昭正要跑。   揪着人耳朵的那位中年老师,抬手给了那小子一巴掌:“陆昭什么陆昭,哪有什么陆昭,唬谁呢?”   程冕在陆昭耳边低语:“是老陈。”   几分钟后。   陆昭和程冕,扭着刚刚翻墙的几个小子,跟着老陈一起出了网吧。   “还真是你们两个?”老陈盯着他们。   陆昭下意识站直身体,干笑:“陈老师好。”   老陈皱着眉开始数落:“你说说你们两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去逛学校,去逛什么网吧?咋了,去网吧缅怀青春啊?”   陆昭:“……”   程冕:“……”   “咳,老师,后面那几个还看着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陆昭说。   “还留面子,你就是那么给你几个学弟当榜样的?”老陈虎着脸,“都成明星了,还去逛网吧,万一被那些私生粉围了怎么办?”   陆昭低着头听训。   心里腹诽,他粉丝群体都是姑娘,网吧一屋子大老爷们,很难有他的私生粉。   老陈的师父大概是唐僧。   才不管你是谁,一数落起来没完没了。   陆昭听得耳朵起茧,瞬间梦回高中。   不知想到什么,他侧头看了眼程冕,发现程冕也在看他,顿时愣了一下。   “嘿,你俩还眉来眼去?”老陈拔高了声音。   陆昭被烫了似的,立刻收回视线。   却见老陈没绷住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俩现在眉来眼去也合法。”   合法?   陆昭耳朵蹭得一下烧了起来。   他正尴尬到无地自容,忽而又感到手背被人敲了敲。   凉凉的指尖触在皮肤上,触感异常明显。   陆昭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   “不过这个网吧,还是……”   老陈又念叨起来,看起来是能念个半节课的节奏。   “跑吗?”程冕压低的声音,在陆昭耳边响起。   陆昭心思一动,指着老陈背后:“哎你们几个跑什么?”   在老陈扭头的一瞬间。   陆昭感到自己的手被牵起,猛拉了一下,他借着这个力道,抬脚跟着程冕跑了出去。   冷风灌进了耳朵,夹杂着老陈带着笑意的呼喊:“哎你们几个小子!”   “老师!”陆昭扭头朝他挥手,“改天去家里看你!”   空气里的凉意灌进肺里,又化成白雾呼出来。   陆昭跑得很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极度剧烈,被握着的手心里全是汗。   拐过熟悉的街角,跑过花店。   又绕过一条巷子,脚步才凌乱停下。   陆昭一下没刹住,贴在程冕身上挡了一下,又退回。   “你看没看到老陈的脸色!”陆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笑,“后面那几个翻墙的是不是也跑了?”   “跑了。”程冕也有些喘,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两人靠着墙笑了半晌,呼吸才堪堪平稳。   “行啊你,没想到你也会这招……”   陆昭话尾渐轻。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十指扣着,汗津津的很滑,但谁也没有松开。   巷子里突然静了一瞬。   两人贴着墙,周遭只剩下藏在胸腔的心跳,和微重的呼吸。   半晌。   陆昭抬眸看向程冕:“……好像有点热。”   “嗯。”程冕点头。   忽而,更热的呼吸打了过来。   陆昭被迫仰起头,喘息一窒。   刚刚平歇的心跳却骤然变得激烈,比狂奔时更甚。 第43章 煎蛋   陆昭单手支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食指指节抵在唇上。   车外的便利店,店门打开。   程冕拿着两瓶水走出来,坐进车里,递了一瓶给陆昭。   陆昭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口,干渴的嗓子才好受点。   他喝得急,喝完忍不住去舔嘴唇,舔了一下又顿住,转头去看程冕。   程冕正在仰头喝水,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冷意,已经不知所踪。   车里光线很暗,窗外的灯光涌进来,给他不断滑动的喉结镀了层浅淡的光边。   陆昭又收回视线,摩挲着手里的瓶子。   刚刚他们亲了一下。   没有很过分……只是贴了一下而已。   但好像还是第一次。   从前他和程冕,即使做最亲密的事,下意识也会避开,不会真正的接吻。   陆昭有点直肠子,想问程冕为什么。   可话涌到嘴边,又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   做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接了个吻……还只是贴一下,有什么好问的。   “回吗?”程冕把水瓶放好。   “嗯。”陆昭点了下头。   程冕启动了车子,又问:“那么近,不去你父母家坐坐?”   陆昭愣了愣,道:“还是算了。”   程冕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多说,只道:“你如果去了,他们会很开心。”   陆昭犹豫了几分钟,还是道:“今天没准备好,下次吧。”   说着他又笑笑:“今天来这一趟,高中生是铁定能演好了。”   剧组。   穿着校服的身影从塑胶跑道上下来,摆摆手拒绝了身边女生送的水。   他跑得有些热,扯着领口扇风。   一个动作便惹得操场外一阵尖叫。   “咔!”导演喊了一声,“很好,这场过。小陆补几个特写。”   补完了特写,陆昭绕过摄影机,从操场上走下来。   操场外的叫声还没停,闹哄哄的,都是大学里围观拍摄的学生。   胡广过来揽住他肩膀:“行啊,那么多年没见,你这撩妹的本身还没落下,看的哥们我热血沸腾,回想我们当年……”   化妆师凑过来打趣道:“还想当年,你别揽着人家陆老师,你俩站一起像俩辈分。”   胡广顿时恼了:“我这是发型显老!”   陆昭跑了一身汗,笑着推开胡广,走进一旁的体育教室。   为了拍这场戏,剧组特地借了一所大学的操场。   一进里面,有人对着陆昭做了个嘴型:“程总来啦。”   陆昭往里面一看,也跟着放轻了脚步。   他喝了点水,走到椅子旁,随便拉了个折叠凳子坐下。   程冕躺在椅子上,侧着头,正在补眠。   他眼睫垂着,额发也有些散乱。   一般人睡着,身上气势总会稍缓一点,显得安静可亲。   可这人闭上眼睛,冷硬的线条却更凸显出来,让人不敢打扰。   陆昭托着腮看了一会儿。   周三翘班陪他回学校采风,周四周五却加了两天班,今天好好的周六不睡懒觉,这会儿终于撑不住了。   房间里的空调打得不算高。   陆昭正热着,随手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盖在了程冕身上。   他怕把人吵醒,动作小心翼翼。   但盖上之后,陆昭看着椅子上的人,却愣了一下。   他们学校的校服现在已经改成了红白色,剧组准备的戏服,倒是和他们曾经的校服有点像。   白色和藏青相间的运动款。   现在外套盖在程冕身上。   陆昭恍惚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又看到了曾经隔壁班那个少年。   他慢慢坐回凳子上,一手习惯性抵住下唇,一手心不在焉翻着剧本。   一张纸片从剧本里飞了出来,落到地上。   是那张高中的照片。   陆昭心脏差点停跳。   他连忙捡起照片,确认椅子上的人才睡着,这才松了口气。   陆昭低头去看照片,又悄悄抬头,去看现在的程冕。   照片上的少年笼在艳红的夕阳里。   现实中的人半边身子都在隐隐下。   照片上的人眉眼还有些稚嫩,背后还是教室里的黑板。   但躺在椅子上的人睡着了也带着冷意,已经习惯于商场拼杀,游刃有余。   一段难以扭转的时光,在照片和男人之间隔着。   却又互相牵连,割舍不开。   又仿佛……椅子上的男人内里裹着的,还是照片上的少年。   陆昭还记得照片拍摄的场合。   当时学校里让做黑板报,在阶梯教室里展示,刚好轮到一班和二班。   可惜这事儿根本没人接,老师也没抱希望。。   陆昭倒是想上。   但他哪会画画,幼儿园画简笔画狗都能画成猪。   小县城的学校里,学美术的人很少。   零散几个美术生,每个班都捂得跟眼珠子似的,概不外借。   陆昭头疼了很久,有天去二班找胡广,心血来潮问了赵融一句:“融哥,你会吗?”   直到现在,陆昭还记得赵融的回答是:“不算会。”   后来陆昭看到这人随手画的流浪猫,心说如果这都叫不算会,那整个学校恐怕没人会了。   再后来,这活就落到了赵融手上。   陆昭和胡广合计着,一定要把隔壁班那几个孙子给比下去。   一开始陆昭想法很多,一个个往外冒,但三天后就腻了,跑着忙其他的事。   只有赵融雷打不动的去画黑板报。   课间去画,午休去画,周末晚上也一直画到宿舍熄灯。   有天陆昭捧着一摞书去了教室,惊讶的发现,黑板上被画了半幅清明上河图,还用了彩色颜料。   陆昭看不懂画,只觉得真他妈好看。   “这才几天,你画那么多了?”陆昭竖了个大拇指。   赵融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陆昭把手上那摞书放在桌子上。   这摞书是语文老师安排的课外阅读《呼啸山庄》。   但看起来太上头,很多人在别的课上偷偷看,结果数学老师大发雷霆,全收了上去,现在才发下来。   “这些是没名字的,咱们两班混在一起,这里面应该有你的,你不找一下?”陆昭说。   “等会。”赵融说。   行,会画画的人是老大。   阶梯教室很大,陆昭百无聊赖地溜达了一会儿。   教室里很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昭莫名有些不自在,催促:“融哥你快点找,我书发完了还要和胡广他们打球。”   拿着调色盘的人忽而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   陆昭被盯得有些懵。   下一瞬,坐在梯子上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嗓音平淡的解释:“天热,颜料干了还要重新调。”   “哦。”陆昭挠了挠脸颊。   其实他不怎么急,也没和胡广他们约好,但他有些待不住,总有些坐立难安。   “那我帮你找。”陆昭坐到桌子上,一本本翻着剩下的书。   “你书上做记号了没?”他问。   赵融还在认真写着东西,过了一会儿才回:“忘了。”   陆昭心想这是什么回答。   自己的书也能忘……   他一本本翻着,遇到有特殊的记号,就拿着书凑到黑板前。   “融哥,这是不是你画的?”   赵融坐在梯子上,有些高。   陆昭费劲举着书递过去。   梯子上的少年弯下腰靠近,衣服上清新的洗涤剂味道一下涌过来,混杂着少年自身的冷感,像夏日里的凉风。   嗅着清凉,偏偏又有些灼人。   赵融垂着眸,目光落在书页上。   他神色平静,似乎在仔细分辨。   足足分辨了两三分钟,他才哑声道:“不是。”   “哦。”陆昭忙抓着书退后两步。   等退到桌边,才在T恤上蹭了下手心的湿意。   他匆忙又翻了几本,看到记号 ,再次拿着书凑到黑板前。   但这次站远了点。   梯子上的人又弯腰往下看。   陆昭怕他摔下来,又默默往那边挪了些。   再一次离的很近,呼吸都打在一起。   陆昭忽而合上书本。   “算了。”他摩挲着书脊,转头抱起那摞书,“我……先把别人的发下去,剩的那本肯定是你的。”   陆昭抱着书快步往教室外走。   他都走出了教室,又回头望了一眼。   大片的夕阳涌进来,洒在黑板前的少年校服上、头发上。   浑身冷淡的人,却像是即将暖化在夕阳里。   陆昭叫了一声:“融哥!”   待黑板前的人转头,他拿着手机,快速按下了快门。   “咔嚓”。   时光便定格在那一刻。   照片拍到了少年望过来的眸。   却没拍到他握紧笔杆的手指,也没拍到……那些藏在黑眸下的悸动。   陆昭盯着这张照片。   他记得自己拍下这张照片的场景。   可拍就拍了……怎么还特地洗了出来。   陆昭偷偷看了眼椅子上睡着的人,把照片再次夹进了剧本里。   晚上回家要藏好。   不然……被发现偷偷存着别人的照片。   好像挺奇怪的。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怕影响学生用餐,剧组的人没去食堂吃,派人打了盒饭拎着回来。   陆昭没叫程冕,走到外面的小桌旁吃东西。   一坐下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金茂咬着鸡腿,泪流满面。   “你怎么过来了?”胡广问他。   金茂端着盒饭,挤到他和陆昭中间:“来蹭顿饭,我们剧组在学校外面,你们在学校里面,一墙之隔这盒饭怎么差了那么多。”   陆昭踹了他一脚:“别嚎,小点声。”   金茂在这嘤嘤:“你不爱我了~”   陆昭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   身后传来点声响,他转头一看,是程冕醒来了。   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这边。   “醒了。“陆昭看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凳子。   程冕站起身,缓步走过来。   他半垂着黑眸,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陆昭,和他身旁的金茂。   他缓缓走近,却没坐陆昭准备好的凳子。   众目睽睽下,程冕在陆昭身后弯腰,几乎将陆昭整个笼住。   他贴着陆昭颈侧,伸手拿过陆昭的筷子,在陆昭盒饭里夹了个煎蛋吃了一口。   极度亲昵。   看得一桌子小姑娘连带着大老爷们都红了脸。   “喂!”   陆昭侧头看程冕,差点碰到他的脸颊。   “你……吃我的干什么,给你留了盒饭。”陆昭说。   程冕低低应了一声,却没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又吃了几口。   一桌子人顿时都不吃饭了。   就盯着他们俩看。   本来没什么。   但被人这么一看,陆昭浑身不自在,伸手就去抢筷子。   只有金茂还停留在啃鸡腿的愉悦里。   他不爱吃煎蛋,见陆昭饭盒里没了,随手夹了要给陆昭。   筷子走到一半,却被程冕拦住。   桌上气氛骤然静了一瞬。   程冕视线瞥过来,声音冷淡:“他只吃全熟的煎蛋,你不知道吗?” 第44章 丸子   这句“你不知道吗?”在饭桌上回荡。   充斥着某种微妙的意味。   程冕像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   说完便乖乖坐到陆昭准备好的位置上,打开自己的盒饭。   仿佛刚刚的针对,全是别人多想。   陆昭瞥了眼程冕,默默又给自己拆了个筷子。   胡广心里“哦豁”一声,在桌子底下踹了金茂一脚。   金茂欲哭无泪,默默远离。   对面坐着的两个编剧两眼放光:“好像得到了点素材。”   下午,陆昭拍完戏,和程冕去了趟公司。   不是程氏集团,是娱乐公司。   程冕应该有一段时间没过来了,需要看的文件不少。   陆昭站在书架翻杂志。   翻了一会儿,他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溏心蛋?”   程冕皱眉看着文件,低头签字,随口反问:“你吃吗?”   陆昭一噎,不说话了。   他想到上午的事,忍不住想解释一句,他和金茂只是同学。   但话要说出口,陆昭又觉得这解释莫名其妙。   特别……自作多情。   程冕办公速度很快。   陆昭很少待在程冕工作的场合。   这会儿有些稀奇,盯着看了一会儿。   赵融当初在他们学校里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好像要比普通高二的学生成熟很多。   校庆那次话剧社演出,有隔壁学校的人来砸场子。   在场都是压不住火少年人,差点打起来。   还是赵融拦住了,两句话把人呛了出去,保下了他们的演出。   陆昭翻了页杂志。   他知道,曾经自己大概是对赵融有些……好奇的。   好奇也正常。   平时哪见过程冕这种人。   陆昭正盯着人沉思。   冷不丁有人道:“看我做什么?”   陆昭回神,刚好落进程冕的眼睛里。   他快速垂眸,想了想,又抬眼看过去。   “不能看吗?”陆昭问。   程冕哽住,继续低头看文件。   陆昭反将了一军,转身把杂志放好。   再次抬眸看过去,依稀觉得程冕耳根处微微有些红,很浅。   这人动作不变,冷静地处理着工作。   时不时还打个内线电话。   陆昭不太确定,又看了一眼。   他心里卧槽一声。   这家伙……不会害羞了吧?   陆昭正惊奇着。   程冕起身,朝书柜这边走过来,伸长手臂去拿陆昭身后的一本书。   陆昭还盯着他耳根。   程冕目不斜视拿到书。   收回手时,忽而侧头,在陆昭耳垂亲了一下。   “砰”的一下,陆昭后背撞到了书架。   他捂着耳朵,瞪圆了眼睛:“你!”   “看书。”程冕把那本沉甸甸的书塞陆昭怀里。   他垂眸,微叹了口气,“别在工作时看我。”   陆昭抱着书愣了半晌。   还好,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程冕看了眼时间,道:“进来。”   房门打开,杨甄领着几个人进来,道:“董事长,这些是有意当陆老师经纪人的人选。”   陆昭抬头看过去 ,有些疑惑地问:“我不是一直跟着杨哥吗?”   杨甄早忘了那套觉得陆昭麻烦的言论。   现在陆昭势头挺足,妖王独半那个角色现在还在各大视频剪辑网站活跃,还有上次的短片《先生》,目前的热度依旧很高。   现在接的这个角色,如果演好了肯定会更上一个台阶。   杨甄是个金牌经纪人,手里带出过影帝影后。   陆昭的成绩当然不够看,但刚演了几部戏就有这样的效果,是个人都能看出陆昭的潜力。   杨甄朝陆昭微笑着,很不要脸的和其他经纪人站成一排,假装自己也是被挑选的那一个。   程冕拿起几位经纪人的简历,直接把杨甄那份挑出来扔到一边。   陆昭茫然地看过去。   程冕冷声道:“杨甄手里有其他艺人,太忙,不适合带你。”   杨甄:“……”   陆昭倒也没什么意见。   他每天除了演戏就是看剧本,实在没有自己要红的觉悟。   这几个经纪人,哪个都比前公司带着他的那位李哥要好。   至少应该没人敢带他去拉皮条。   但程冕看了几份都不满意,没敲定,只挥挥手让人先离开。   今天是周六,但程冕事情依旧挺多,忙完手上的事,又接了个电话。   陆昭听了一耳朵,似乎是有应酬。   程冕挂断电话。   陆昭回眸看了他一眼:“你有事,那我先回了?“   程冕顿了顿,点头:“我让司机去送你?”   陆昭没多说什么,把那本没看了几页的书,又放回到书柜上。   他向来不参与程冕的工作场合。   这次也没什么例外。   只是……难得一个周末。   好不容易他今天下午没戏。   陆昭走到门边,拿起衣挂上外套穿上,推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   他刚走到电梯,忽听到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   陆昭转头看过去。   程冕外套都没穿,快步走过来。   “干什么?”陆昭愣了一下。   “你手机忘了。”程冕把陆昭的手机递过来。   “哦。”陆昭伸手去接。   他捏着手机的一端拽了下。   没拽动。   陆昭抬眸去看程冕。   程冕捏着手机另一端,沉默两秒,道:“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   “啊?”陆昭没听懂,满头问号。   程冕抿了抿唇,继续道:“只是和认识的人谈谈合作,刚好在俱乐部,要不要一起过去?”   陆昭又拽了下手机。   这次程冕松手了。   陆昭摩挲着手机壳,问:“人多吗?”   “我帮你认。”程冕说。   陆昭忽而抬头看过去。   半晌后,又转开头:“那行吧。”   车子在一所俱乐部停下。   天色已经稍稍暗了下来,显得俱乐部外的灯光很有格调。   陆昭一下车,就知道这是富家子弟常来的地方。   外面有经理来接,这人对程冕很熟悉,见到陆昭,也仅仅只是愣了一下,便笑着打招呼:“这次陆先生也一起过来了?”   程冕点点头,看了眼经理,提醒:“把胸牌带上。”   经理愣了一下,连忙照做。   陆昭勾了下嘴角,侧头看着一旁的走廊。   程冕会来的地方,自然不会太乱,算是半个谈生意的场合,外面还连着高尔夫球场。   陆昭有些好奇,一路打量着看。   其实他是挺爱玩的性格,但自从认不清人之后,就很少来人多的场合,每次推不掉非要去的时候,都跟渡劫似的。   这次身后站了程冕,他却难得有了点兴趣。   一直到了包厢。   打开门,里面站了七八个人。   陆昭下意识又有些退缩。   程冕揽着他的腰,带着他进去。   包厢里的人也是第一次见程冕带人过来,愣了一片。   程冕倒是很冷静,挨个给陆昭介绍。   “你这样介绍也没用。”陆昭捅了他一下,小声说,“在我眼里这几个长得都一样。”   程冕笑了一声,道:“认不清也没关系。”   陆昭:“……”   忽悠着他过来,结果特么一点都不可靠。   话虽这样说,半个小时候,陆昭还是和人打成了一片。   他在社交上有点天赋,偏偏在玩这一方面,又异常拿手,一场台球打下来,和在场的人熟了一半。   有个姓赵的小子惊为天人,一开始还鼻孔看人,看陆昭打了两场,张口就是一句:“嫂子厉害啊!”   这一声叫出来,陆昭手一抖,一杆打空。   陆昭转头无语地盯着他,又看了眼不远处坐着的程冕。   正在和人谈生意的男人嘴角微扬了一下。   陆昭收回视线:“你这是什么称呼?”   那个叫赵瑞的小子还理直气壮:“冕哥是我表哥,我叫你嫂子不正常吗?”   陆昭心说正常个屁。   玩了一会儿,陆昭便下了场,又打了会儿游戏。   赵瑞跟个跟屁虫似的过来,缠着陆昭问球技,还说自己要休学去当职业电竞选手。   陆昭刚坐下,就见这小子座位上还摊着一本习题集。   后半本一片空白,前半本一眼望过去全是红叉。   陆昭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你高三了吧,高考完再玩这些也不晚。”   赵瑞少爷脾气上来,不高兴了:“冕哥高三不也没上。”   陆昭愣了两秒:“他高三没上?”   “是啊,前半年程家有事,事办完了,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又跑去演戏了。”赵瑞说,“最后只参加了考试吧。”   这事陆昭倒是知道。   他以为程冕演戏只是抽空玩票,没想到是高考前的几个月。   虽说以程冕的家庭,用不着按部就班地走流程。   但鸽了整个高三……怎么听怎么叛逆。   像是看出了陆昭在想什么,赵瑞看着陆昭说:“我冕哥为了喜欢的人,可是甘愿推了高三的课去拍戏啊。”   陆昭一愣。   为了……那个白月光?   他没接话,只看了眼赵瑞的习题集,说:“那他高中成绩也挺好,不像你错那么多。”   “你怎么知道?”赵瑞不怎么信,“说得跟你见过似的。”   陆昭知道这个年龄小孩不听话,也没多说什么。   包厢大门打开,侍者推了点零食甜点进来。   陆昭刚好有点饿了,自己吃了点。   他看看远处坐着的程冕,想到程冕没吃晚饭,拿了个纸碟,想给程冕也挑点。   赵瑞又凑了过来。   他瞥了眼陆昭手里的盘子,问:“给冕哥拿的?瞎费力气,冕哥他从来不吃这些零食。”   陆昭盯着这小孩看了两秒,勾了勾手指。   赵瑞狐疑地凑过来。   就见陆昭在餐车上拿了几串糯米丸子,放进纸碟里。   赵瑞脸色立刻变得好笑。   程冕那种浑身冷淡,带着棱角的人,一看就和这软乎乎糯叽叽的团子不搭。   “冕哥怎么会吃这种东西!”赵瑞嫌弃道。   “那打赌吗?”陆昭问。   “赌什么?”赵瑞说。   “就赌你那两个宝贵的球杆吧。”陆昭指了指盘子,“这种丸子,他至少吃两颗。”   “赌就赌!”   赵瑞嗓门有点大,程冕那边是听不到,周围的人倒是都看了过来。   陆昭端着纸碟朝程冕走过去。   “吃吗?”他把纸碟放下,坐在程冕身侧的沙发扶手上。   程冕刚谈完生意,低头喝了口咖啡,朝陆昭看过来。   陆昭又往前推了推碟子。   他面上那叫一个胸有成竹,心里倒是有些打鼓。   高中时,陆昭经常从家里搜罗点零食带到学校去。   偶尔还拿到胡广的宿舍去分。   程冕的确不爱吃零食,从不主动去拿。   但有次陆昭随手往他桌上塞了几样。   陆昭一边和胡广他们几个聊天,一边偷偷瞥着程冕的桌子。   在余光里看到,这人在一众零食里,挑了包糯米丸子拆了。   不爱理人浑身冷淡的少年,缓慢地嚼着糯叽叽的丸子,神色认真又稀奇。   吃完一颗后,又吃了一颗。   所以陆昭想,程冕应该是喜欢的。   像是知道了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陆昭每次从家里带东西,都会特地从柜台上挑一包糯叽叽的小零食。   但是……毕竟过了那么久。   程冕的口味可能变了。   赵瑞那小子已经凑了过来。   陆昭盘算着这面子万一丢了要怎么找过来,低头就见程冕拿起了一串丸子。   一串两个。   他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   像少年时那样,缓慢而认真地嚼着。   赵瑞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他看看盘子里粉嫩嫩圆滚滚的糯米丸子,又看看头发丝都带着冷硬的程冕,整个人大受冲击。   陆昭顺手拿起一串丸子,吃掉一颗,笑着朝赵瑞比了个V。   正得意着,他感觉自己手腕被扯了一下。   陆昭低头,对上程冕带着笑意的黑眸。   这人凑过来,就这他的手,吃掉了剩下的那颗丸子。   陆昭:“……”   对面的赵瑞缓缓捂住了眼。 第45章 奖杯   休息了半天,剧组进度又赶了起来。   陆昭下了场,问小许要了手机,坐在椅子里刷了一会儿。   胡广凑了过来,唉声叹气:“这都一个月没回家了。”   “你当场记,肯定会忙。”陆昭随口应道。   “我闺女都一岁了,会叫爸了。”胡广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着照片。   陆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过两年就该上幼儿园了。”胡广开始愁,“我闺女长那么漂亮,要是早恋了可怎么办。”   “嗯。”陆昭点了下头,目光依旧放在手机上。   “就是啊!愁死我!”   胡广真心实意地开始担忧,”哪个臭小子敢追我闺女,我抽不死他。“   他絮叨了半晌,一直听着的陆昭忽而转头,冷不丁问题他:“你和赵融一个宿舍,不知道他喜欢谁吗?”   正在为未来恐慌的胡广:“……”   他探头看了眼陆昭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是程冕得奖那部电影的剪辑。   胡广盯着陆昭笑:“合着你这半天都在盘算这个啊?”   陆昭:“……”   他熄了手机,掩饰:“突然刷到。”   “这个问题,兄弟真帮不了你。”胡广摇头。   陆昭觑着他。   “你看我也没招啊。”胡广竖起五只手指,“你们家程总住宿舍一年,和我说的话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也是。”陆昭又靠回椅背里。   “再说你想这个干嘛?你们现在不过得挺好的吗?”胡广很有经验地叹了口气,小声道,“那什么白月光,不就是个前任,谁还没个前任?”   “我就没啊。”陆昭看他。   胡广:“……”   又要上场,陆昭站起身,朝他晃晃手机:“你这话我录下来了,改天给敏姐发过去。”   “我去!陆昭你可真够意思!”   春天一到,各项活动开始变多。   《剑山》入围了一个小奖项,陆昭也要过去。   颁奖典礼定在晚上,剧组里过去的演员不少,导演很大方的放了一整天假。   陆昭好不容易又睡了个懒觉。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侧头看了眼衣帽间。   程冕已经穿好了通勤的西装,又走到礼服区,拿了套高定挂在一旁。   陆昭盯着那套衣服,缓缓清醒。   他坐起身,问:“颁奖典礼你也要去啊?”   “嗯。”程冕点头。   陆昭挠了挠脸颊,莫名有些紧张。   这次颁奖大家都在关注视帝视后是谁,但他看了看名单,知道自己也入围了最佳配角。   不过几部剧的配角都很出色,竞争挺大,陆昭也没什么把握。   程冕敲了敲饰品柜,示意他来选。   陆昭不太乐意,坐在床上没动:“就是个小奖项而已,你去什么。”   “带你认人。”程冕说。   陆昭愣了两秒,从床上爬起来,到柜子边选了一个。   真到这种场合,陆昭满脑子都是上次时尚晚宴翻车的情况。   选择困难症冒了出来,怎么都选不出来。   “算了,你自己选。”陆昭开始摆烂。   程冕抬手选了上次时尚晚宴戴的那块金表。   陆昭:“……随便你。”   他转身去洗漱,想着下午还要换衣服,就随便拿了件加绒衬衫穿上。   等套上了才发现不对。   衣摆直接垂到了大腿,肩线溜下来,袖子也长了一截。   程冕看了一眼:“穿错了,我的。”   陆昭翻了下尺码,这才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的。   之前在公寓住,他和程冕的东西都是分开放的,现在搬了过来,有些便混在了一起。   “但这也太……”陆昭有点怀疑人生。   他皱着眉头,仰脸去看程冕,问:“你比我高那么多吗?”   程冕侧头笑了一声。   事实胜于雄辩。   陆昭有点受打击,还是努力雄辩了一下:“我记得高中我们差不多高啊,一定是你后来吃得比我好。”   程冕垂眸看他,忽而走进,伸手从陆昭头顶比划了一下,刚好到鼻尖。   “一直这样。”他说。   陆昭还想再争辩,仰起头又愣住。   衣帽间不算宽敞。   炽白的灯光洒下来,但在柜子的遮掩下,还是有些暗。   陆昭盯着程冕,眨了下眼睛:“……我哪比你矮那么多?”   他比程冕矮半个头。   刚好是……抬头就能吻住的距离。   “嗯。”   程冕低低应了一声,微微低头。   鼻息温热,嘴唇轻轻蹭在他唇角。   这次周围很静。   没有街道上吵杂的人声,也没有因为奔跑而狂涨的体温,和变了调的呼吸。   陆昭感受得很清晰。   明明是那么冷淡的人,唇竟然也是温热的。   半晌,两人分开。   如同羽毛轻抚般的吻结束。   陆昭有些懵。   自从那天跑了一通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陆昭故作镇定地转了个身,又顿住,思考自己刚刚是要干嘛。   程冕也安静了一会儿,提醒他:“衣服。”   “哦。”陆昭应了一声。   他本想把身上过大的衬衫脱掉,手指解了两颗扣子,又系了回去,随便抽了条牛仔裤穿上,把过长的下摆匆忙塞进了腰里。   距离和造型师约好的时间还有些远,陆昭没忍住,又跑了剧组一趟。   剧组演员都放假了,其他工作人员还在忙活。   陆昭拉了个椅子,坐在胡广旁边发呆。   胡广照常工作了一会儿,没忍住,问他:“好好的放假,你跑我这干什么?”   陆昭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金茂今天没来串门?”   “他敢来吗他?”胡广笑了一声,“那顿饭吓得他几天没过来了。”   “哦。”陆昭又沉默了一会儿。   胡广继续检查电脑里拍好的片段。   陆昭垂着眸,坐在椅子里抱着保温杯。   他长得好看,眉眼带了点锋利,平时笑起来看着很亲近,现在半垂着眉眼,看着跟个发脾气的大少爷似的。   但就这样,没一会儿还是有几个女孩,接着接水的空,跑过来看他。   胡广骂骂咧咧:“这些可都是看你的哈,别改天又坑我,说我招小姑娘,我老婆肯定打我。”   陆昭突然叹了口气,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咋了这是?”   胡广有些担心。   陆昭皱着眉,冷不丁蹦出一句:“他好好的亲我干什么?”   胡广一口水差点喷电脑上。   “谁亲你?程冕?”   陆昭点了下头。   胡广:“……”   “哎呦我去。”胡广站起来转了两圈,“你你你……”   他有点抓狂:“你们俩结婚多久了,他亲你又咋了?”   陆昭捏着额角没说话。   胡广不可思议地道:“该不会你们结婚两年了还没亲过吧?”   陆昭嘴硬:“……那当然不是。”   胡广目光瞬间带上了同情。   陆昭和他说不通,眼看时间到了,又赶去做造型。   做造型加上试衣服,折腾完基本到傍晚了。   陆昭出门时,一看天色,又想到了上次翻车的晚宴。   今晚天色有些,程冕大概率要加班。   陆昭想着要不要给程冕约个暗号,他可不想再搞出乌龙来。   消息刚发出去,程冕的车子便停在了门前,打了下双闪。   陆昭和小许说了一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怎么来那么早?”   陆昭瞥了眼程冕的手腕,这人真戴上了那只巨闪的金表。   程冕没多说,只道:“安排好了时间。”   颁奖典礼外很热闹。   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视剧奖项,但因为来了几位知名导演,所以前来参加的演员很多,其中也不乏一些顶流。   红毯两边站满了记者,粉丝区的空间也很大。   陆昭只是个新人,走红毯的安排没那么复杂。   但听说程冕到场,倒是把主办方吓了过来,问程冕打算什么顺序入场。   程冕降下车窗,回绝了主办方的要求。   他看了看陆昭,道:“不用额外安排,只是陪他一起。”   两人一起踏上红毯时,陆昭还有些稀奇。   他笑了一声。   程冕看向他:“笑什么?”   “没事。”陆昭说,“就是想到之前摔倒那次。”   程冕顿了顿,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腕:“跟紧我。”   侧边爆出一阵小小的尖叫。   陆昭侧头,看到左侧有人举着灯牌,上面亮着“道长X花妖”之类的字样。   陆昭心里卧槽一声。   没想到他和程冕竟然有cp粉。   转念一想,婚都结了,要是没个cp粉,那也太惨了点。   陆昭进场的顺序比较早。   场内的人已经挺多了。   程冕自然不用四处主动打招呼,直接带着陆昭坐下。   没一会儿,便有人主动走过来寒暄。   陆昭坐在程冕身旁。   意外发现,这竟然成了他进圈之后,参加的最轻松的一次活动。   如果是熟人,程冕会提醒他一声。如果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在程冕面前自会自我介绍。   “跟你一起出门,真的有好处啊。”陆昭感慨。   程冕笑了一声。   颁奖典礼开始。   陆昭拿到了自己第一个奖项。   即使早就直到自己入围,但真到上台的时候,陆昭还是很高兴。   主持人还问起了他主动辞演主角的事。   陆昭也没想到。   他拍摄《剑山》时,第一次感受到认不清人的缺陷有多大,无奈选了妖王独半这个角色,甚至还做好了退圈的打算。   可现在,这个角色,却把他送到了领奖台上。   颁奖过后,陆昭下了台,看到程冕身边站了个中年人。   程冕介绍道:“罗导。”   这人一贯言简意赅,陆昭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位罗导是哪位。   应该是程冕得奖那部仙侠电影《除魔》的总导演。   这位导演近几年已经转战国外,没想到竟然来参加了颁奖典礼。   罗导朝陆昭点点头:“我前段时间见了你导师,当时还提到过你。”   寒暄了几句,即将离开时,罗导看向程冕:“对了,程总,那次颁奖你没出席,你的影帝奖杯还在我那放着呢,改天我让人给你送去?”   陆昭一惊,扭头看向程冕。   程冕却只是淡淡回绝:“不用。”   一直到回了别墅,陆昭躺在浴缸里,还在想着奖杯。   不是他的,是程冕的。   程冕当年得的那个奖项含金量并不低,所以拍完就退圈,才引起热议。   这家伙……翘了高考前的复习时间去拍戏。   好不容易得了个影帝,不仅连颁奖典礼都没去,奖杯还没拿。   所以……   陆昭从浴缸里爬出来,随便擦了擦身体,套上浴袍便往外走。   程冕正站在那架装了旧物的柜子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昭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忍住道:“那可是影帝的奖杯啊,你怎么没去领。”   “不是我想要的东西。”程冕说。   他转身离开了柜子。   “那你……”   陆昭刚想问,又顿住。   他手机响了一声。   点开一看,是群里的消息。   胡广:陆昭,我思来想去……   胡广:程冕的白月光,不会是你吧?   看着消息,陆昭呆住。 第46章 经纪人   程冕走了过来,拿起陆昭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见他过来,陆昭下意识挡住手机屏幕。   程冕见状挑眉。   “我突然想到明天的一场戏我还没找到状态。”   陆昭快速找了个借口,匆忙站起身,拿着自己的剧本出了卧室。   他在二楼走廊转了一会儿,一手捏着剧本,一手快速打字。   陆昭:你这什么鬼猜测?   陆昭:你觉得我哪里和“白月光”三个字沾边?   再说……   要真是白月光,哪还轮到他自己找上程冕,提议结婚?   陆昭觉得十分无语。   无语之下,又有些危险的希冀。   胡广:但是他记得你不吃溏心蛋。   胡广:我都不记得。   陆昭:……   陆昭: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不够哥们?   没听胡广在哪胡咧咧,陆昭找了个房间,钻进去坐了一会儿。   他没开灯,只静静的坐在黑暗里。   过了一会儿,陆昭拿起手机。   群里胡广自己一个人逼逼了好几条。   陆昭想了想,回复:“应该不是,我见过他给别人写情书。”   胡广回了一长串问号。   陆昭想了想,又补充:“贴了邮票往外寄的那种,总不会是给我的吧?”   胡广:……那算了,当我没说。   胡广:[摸头][摸头]。   陆昭没在开玩笑。   他高中家里没电脑,经常去网吧。   但赵融不常去。   有次陆昭熬夜打游戏困得迷迷糊糊,想去柜台买瓶水。   路过某一排电脑时,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赵融坐在椅子里,很认真地在看什么。   陆昭玩心上来,想过去吓他一下。   他悄悄凑到这人身后,发现赵融在看信。   灯光很暗,陆昭随意瞥了一眼,没看清字,只看到桌上躺着两个信封。   一个只写了寄件人,贴了邮票,还没封口。   一个刚拆了封,里面好像放这些照片。   陆昭探头问了句:“欸,融哥,你在写信吗?”   直到现在,陆昭还记得赵融的反应。   赵融这人冷冰冰的,偶尔身上透着股不耐烦。   但陆昭从没见过他发过火,那是最接近的一次。   他快速把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转身盯着陆昭。   一向冷淡而沉静的黑眸里第一次显出慌乱,还压着些沉沉的火光。   陆昭吓了一跳,忙道歉:“不好意思。”   赵融绷着身体,并没有放松。   陆昭退后两步,不明白他反应怎么那么大。   “是情书吗?”他安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赵融盯着他看了很久,这才缓缓放松了身体,随意点了点头,收了信封,往外走。   陆昭觉得稀奇。   原来赵融也是会写情书的人,还用的是寄信这种方式。   天还有点冷,陆昭静坐了一会儿,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把这点事丢到了脑后。   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和程冕结婚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真的会留意这个问题。   陆昭回到卧室。   程冕正在打电话:“后天下午的航班?”   陆昭以为他又要出差,站在柜子前看了一会儿。   程冕这个柜子里放的都是旧时的玩具。   陆昭挺眼馋那把模型枪。   但一想到这些大多数程冕上小学时的玩具,陆昭便很难拉下脸开口。   搞得他好像很幼稚。   程冕挂断了电话。   陆昭转头想问他这次又去哪出差。   但程冕又拨通了个电话:“喂,后天下午的日程空出来。”   陆昭愣了两秒。   这听着……不像是出差,反倒像是接机。   以程冕的身份……谁能让他去接机。   陆昭手指抵在柜前的玻璃门上,目光盯着柜子里那把模型枪,思绪却在程冕的电话上。   后天的日程似乎拍得很满,临时调动起来有些困难。   程冕和助理聊了很久。   期间抬眸朝陆昭看了两眼。   陆昭垂眸盯着柜子看。   他视线移动了一下,在那把模型抢的旁边,看到了一个别的小东西。   像是把铜制的钥匙。   别墅里的房门都改成了电子门锁,这把钥匙好像并没有用武之地。   陆昭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退后两步,从柜子前离开。   那边程冕忙了很久,终于把后天的接机时间空了出来。   陆昭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回了卧室里间。   等程冕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陆昭已经关了灯。   床侧微陷,陆昭从被子里冒出头来,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折射着细微的光。   “你后天下午忙吗?”陆昭问。   “嗯?”程冕愣了一瞬,点头。   他沉吟一会儿,问:“有事?”   “没。”陆昭又把被子蒙上了。   第二天,拍戏的场地离青园这边挺近。   陆昭中午回了趟别墅。   他换了鞋,顺着楼梯走到二楼,进了卧室。   卧室里很静。   年后刚搬过来时,这间卧室里简洁而空旷,四处只留存着程冕自己些微的痕迹。   现在住了几个月,陆昭自己的痕迹也融了进去。   陆昭先是走到阳台。   那盆从公寓搬来的花,原本看着已经要枯死了,现在一遇到春天,竟然长出了嫩芽。   蹲下身,盯着这盆花看了一会儿,陆昭又起身,关上了阳台的门。   他走到靠墙那面柜子旁,数着格子看了一会儿。   那枚铜制的钥匙还躺在格子里。   旁边就是那把他很喜欢的模型枪。   柜子没锁。   但陆昭没打开。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出了卧室。   陆昭没下楼,沿着二楼的走廊往里走。   直到走到走廊尽头,这边还有一道小门,门后是一道楼梯。   这边打扫频率不算高,但也没有太多灰尘。   陆昭沿着楼梯上去,到了三楼的阁楼。   阁楼不算低矮,四面开窗,也并不逼仄。   只是有个房间,上着锁。   陆昭弯腰看了一眼,看到了铜制的锁孔。   果然是这个房间的钥匙。   陆昭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想要搬出去,不光是佣人太多的原因。   还有阁楼这间房间。   他刚住进来那会儿,觉得楼下人太多,有些烦。   于是多数时间都呆在二楼。   有次顺着楼梯来了三楼,这里最安静,陆昭便过来坐了一会儿。   别墅里其他房间,都是对陆昭开放的。   只有这一间上着锁。   陆昭难免有些好奇。   就在他站在门边往里看时,楼梯传来了些许脚步声。   陆昭转头看过去。   程冕站在阁楼的入口,披着一身冷淡,手腕带着他为了认人而选得银色腕表。   不熟悉时,程冕给人很重的压迫感。   像一片冰封的海,海面是万年不化的厚重冰层,冰层下是让人心慌的幽暗,没人踏足过,也没人看得透。   “你……出差回来了?”陆昭直起身问。   “临时回来一趟。”程冕说。   他抬脚踏入阁楼,走到陆昭身边,垂眸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房间干什么用的?”陆昭问。   “只是画室。”   程冕回答的简洁。   没等陆昭说话,他伸手揽住陆昭。   宽大的手掌贴在陆昭腰上,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地带着他往楼梯走。   “尘土多,别呆在这里。”他说。   这话术陆昭有些熟悉。   他刚到姚家时,发现二楼阳台最大的房间封着。   他好奇问了一句,家里的阿姨也只是说,放了点杂物。   后来陆昭才知道,那是姚一言的房间。   从那之后,陆昭再没有上过三楼。   直到现在。   陆昭盯着房门。   姚家那个房间里,住的是姚一言。   那这个房间呢?   没多停留,陆昭下楼,回了剧组。   第二天下午,程氏集团,程冕办公室内。   陆昭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他盯着办公室的窗台看着。   窗台上放了个盆栽。   光秃秃的只有叶子。   之前来的时候,陆昭便注意到,但没仔细看过。   这会儿自己家养了一盆,陆昭才看出来,原来是没开花的玫瑰。   助理开门进来:“董事长,去机场的车已经备好了。”   “嗯。”程冕收拾好办公桌,站起身去拿外套。   拿起外套,他又转身看向陆昭,目光有些犹豫。   陆昭合上书本,抬眸看过来:“去哪?刚好我下午有空,和你一起去?”   “下午不是要拍戏?”程冕问。   “嗯,本来是。”陆昭站起身,“后来调了下时间。”   陆昭和程冕一起坐上了去机场的车子。   副驾驶上还捎了个小许。   这车子不是程冕平时开的车。   因为做的人格外多,还要接人,干脆开了辆六座的SUV。   车子停下机场外。   程冕下了车。   陆昭手放在车门开关上,犹豫了一下。   关车门前,程冕看向陆昭,低声道:“你不方便出去,车里等我。”   陆昭顿时松了手。   等驾驶座上的司机也下去了。   陆昭降下车窗,趴着往外看。   小许吓了一跳,忙递给他个口罩:“我的哥,你还以为是以前?现在机场人那么多,被围过来怎么办?”   陆昭接过口罩戴上。   小许又递过来个墨镜。   陆昭戴上了,又觉得挡视线,摘了扔到一边。   他看得认真,小许胆战心惊。   “陆哥,咱跟着过来干什么啊?你昨天还特地加班把今天的戏份拍完……”   “来接人。”陆昭说。   “接谁?”小许问。   “我哪知道。”陆昭嘟囔了一声,“这不让你来认吗?”   小许见他看得认真,也跟着趴在车窗上看。   又过了一会儿,程冕的身影夹在人流里出来。   “哎来了来了。”小许提醒。   陆昭顺着看过去。   通道里人很多,形形色色的面孔穿行而过,不会再陆昭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昭一眼就找到了程冕。   那个明明站在人群中,却一身冷淡格格不入的人。   司机在后面拎着箱子。   而程冕身边……站了另一个身影。   离太远,陆昭看不清。   他拿起手机,拉近焦距拍了张照片。   收回手机,陆昭低头看了眼照片,茫然:“好像是位女士?”   找替身,连性别都可以不一样吗?   这时小许一拍车子:“我去,那是赵凛!影后经纪人啊!”   陆昭愣了两秒。   去年一位知名影后退圈。   赵凛就是那位影后的经纪人,除了影后之外,赵凛还带出过其他视帝视后,不光是在国内,在国外演艺圈里也非常吃得开。   几分钟后。   陆昭这边的车门打开。   赵凛弯腰打量了一下陆昭,拍着程冕的肩膀笑:   “表弟,这就是你催着我回国的原因?”   表弟?   哦对,赵凛也姓赵。   陆昭人还有点懵。   他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程冕的目光。   陆昭:“……”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没面子。 第47章 钢琴   陆昭和程冕面无表情。   一起端坐在suv最后一排。   陆昭破天荒地没有斜倚着,做得很直,眼观鼻,鼻观心,乖得像个小学生。   车子走了半路。   程冕先忍不下去了,皱眉冷声对前面的人道:“你看够了没有。”   赵凛大笑:“这以后可是我的摇钱树,我当然要多看一会儿。”   她剪了头利落的短发,看起来爽朗又年轻,根本看不出来孩子已经上小学了。   陆昭抬手捏了捏额角。   “回公司再看也不迟。”程冕说。   “那可不行。”赵凛依旧盯着陆昭。   “哦,那你下车,自己打车回去。”程冕说。   “……”陆昭拽了他一下。   赵凛无奈朝程冕竖了个大拇指,老老实实转过身坐好。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公司。   程冕临时有事出去了,办公室里又只留下陆昭和自己的新晋经纪人大眼瞪小眼。   陆昭还沉浸在刚刚的乌龙里,兀自尴尬。   果然是最近睡得太少。   他竟然以为程冕这次接机,会是去接那位白月光……   赵凛倒是个闲不住的,四处看了看,和陆昭闲聊:“和程冕这样的人相处,是不是每天难受得要命?闷不吭声的,一张嘴又能把人噎个半死。”   陆昭想点头,但又忍不住替程冕辨白几句:“融哥他……”   “嗯?”赵凛惊呼一声,打断陆昭的话,“你刚刚叫他什么?”   陆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抬头。   赵凛凑过来,坐在陆昭身边,眼底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知道他小名啊?”   陆昭愣了愣,点头。   “他不乐意别人叫这个名字。”赵凛摇头笑笑,“就连我奶奶偶尔叫他,他那个脸都拉得老长。”   陆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赵凛的奶奶,应该就是程冕的外婆。   “有你在我手里,看来等会我能好好跟他谈薪酬了。”赵凛说得跟绑票似的。   陆昭沉默两秒,说:“倒也不至于。”   赵凛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和他结婚两年了,你把你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无论是程家和赵家的长辈想见你,他都没应。”   陆昭抬眸看过去,不懂赵凛话里的意思。   “我们这样的家庭你也知道。”赵凛叹了口气。“屁事儿特别多,你要是去了,恐怕连顿饭都吃不好。我手里上个退圈的,不就是这样?”   陆昭一怔。   房门打开,程冕走进来,抬头朝两人看过来。   “聊什么呢?”他问。   “当然是聊工作。”赵凛笑道。   程冕工作向来雷厉风行,没让陆昭再跑一趟,当天下午就和赵凛签好了合约。   毕竟是正经签约的经纪人,陆昭也没隐瞒,把自己选角色的限制告诉了赵凛。   赵凛业务能力很强,乍一听到他的要求皱了皱眉,但很快便筛选出了适合陆昭的角色类型。   一聊便聊到了下班时间。   前面司机开着车,陆昭和程冕坐在后座。   挡板降了下来,后座变成了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   陆昭熟门熟路地打开抽屉,拆了包坚果吃掉。   吃完了零食,又转身看向身边的人。   程冕不怎么说话。   人一沉默起来,就像是藏着很多秘密。   陆昭觉得,程冕大概是他见过秘密最多的人。   “你替我找了经纪人,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陆昭问。   “原本没敲定。”程冕说。   “嗯?是凛姐看不上我?”陆昭问。   “不是。”程冕看他一眼,“你得奖后,也有别的金牌经纪人联系公司。我原本准备等他们都过来,再进行选择。”   陆昭心说好家伙。   赵凛这样的经纪人砸下来一个,他就觉得很满意了。   结果程冕还想挑一下?   “你今天非要跟过来,我以为你猜到了。”程冕说。   陆昭:“……”   可惜他猜的不是这个。   回了别墅,陆昭伸了个懒腰。   厨房里热着晚饭,两人简单吃了一下。   回到卧室,陆昭没忍住又走向墙边的柜子,目光在其中一个格子里停留了一会儿。   那天,程冕在柜子旁站了很久。   然后便打电话,准备要给人接机。   结果接的是重金为他挖过来的经纪人。   身后房门打开,程冕走了进来。   男人脱掉了外套,只穿着洁白的衬衫和剪裁得体的西装马甲。   他黑发散乱了些,发丝垂在眉眼上,衬得黑眸越发像一片看不透的深潭。   “喂。”陆昭叫了他一声。   程冕抬眸看过来,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   陆昭手指动了动,指向那把模型枪,问,“那个我能玩吗?”   程冕驻足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打开柜子,拿出那把模型枪。   这人拿模型时,碰到了那把铜制钥匙。   钥匙和木质柜子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陆昭心跟着一提,但下一秒手心便一沉。   程冕把模型枪放在他手里:“想玩怎么不自己拿?”   陆昭噎了半晌,直接坐在地毯上,低头摆弄着模型。   这模型是金属的,纯黑色,沉甸甸地很有分量。   摸起来似乎有拼装的痕迹,陆昭手握着模型枪身,在找卡口。   手指是健康的象牙白,因为小时候太过调皮,指腹和手背上带了些不明显浅淡的伤疤。现在带着疤痕的指腹按在纯黑色的模型上,一寸寸探索着机械。   偶尔还举到眼前端详着。   程冕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冷的。   陆昭摸索了一会儿,“哗啦”把模型给拆了。   又低头数着零件,尝试把模型给拼回来。   房间里静悄悄,只剩下陆昭拼模型时,机械零件间细小的摩擦声。   过了半晌,陆昭成功把模型拼好。   他垂着眸,状似不经意地问:“柜子里其他东西,我能玩吗?”   程冕没说话,垂头看着他。   陆昭抬眸,刚好看到这人转身,放下手中的水杯。   “不行就……”   半句话没嘟囔出来,程冕朝陆昭伸出手。   “干嘛?”陆昭问。   程冕没回话,把手又往前递了递。   陆昭犹豫着伸出手,被一把握住,从地毯上拽了起来。   程冕牵着他,走出卧室,打开一旁书房的门进去。   又当着陆昭的面,打开了保险柜,递给陆昭一个硬皮本。   陆昭低头一看,发现是别墅的房产证。   “你……”陆昭抬头看着程冕,没动。   “打开看看。”程冕说。   陆昭手指顿了顿,还是掀开了封面。   他看到产权所有人那一列,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程冕,一个是他。   “我去。”陆昭呆了半晌。   “看到了吗?”程冕敲了敲房产证的纸页,“所以为什么还要问我那个问题?”   陆昭还愣着:“你……我名字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当初是你自己委托的代理人,你不知道?”程冕问。   陆昭沉默了一会儿。   当初和程冕结婚,他虽然不算是全然冲动,但到底是被姚一言激了一把。   他知道以程冕的身份,结婚难免要签很多的财产协议。   但陆昭当时忙着跑组,有些烦,不想理会这些事。   他和程冕结婚,更多只是想出口恶气,于是干脆委托了代理人处理这些事。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陆昭自认自己才是那个占便宜的,不怕程冕坑他。   但是没想到……   程冕把房产给了他一半。   “你就不怕……”陆昭抬眸看过去。   他对上程冕的眼睛,突然明白。   也许程冕的确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可能他的确因为和这个白月光某些方面相似,才能和程冕结婚。   但是,对待婚姻,程冕是认真的。   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   “……没事了。”陆昭说。   他把房产证塞回程冕手里,“放好吧。”   和赵凛签约后,陆昭的事业正式进入正轨。   目前这部探案剧还在拍摄中,但赵凛已经给他筛出了其他几部剧本,还接了个代言。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探案剧前半段差不多拍完,后半段因为剧本季节问题,要改变取景场地,具体去哪还在商量。   陆昭第一次在剧组遇到了粉丝探班。   刚和粉丝们拍完照,剧组里传来带点动静。   小许抱着两个点心盒过来。   “哪来的?”陆昭接过一盒点心,递给了几位粉丝。   “程总让人送过来的,全剧组都有。”小许说。   他话刚说完,几个粉丝顿时手拉手蹦了起来。   “你们几个怎么没吃就醉了。”陆昭调笑。   “啊啊啊啊道长他好爱你!”一个粉丝说。   这话让陆昭愣了愣。   但他很快又笑骂道:“还道长,你们到底谁粉丝啊?”   “嘿嘿嘿有cp不嗑白不嗑。”粉丝们起哄。   等送走了粉丝,赵凛又过来了一趟。   “明天周二下午,我给你约了心理医生,记得去。”赵凛说。   陆昭咬着点心,点了点头。   “别放鸽子啊,好好看医生。”赵凛说,“你演技很好,要是一直被限制戏路,那就太可惜了。”   陆昭双手合十拜了拜,表示自己绝对会去。   赵凛这才在作罢,去找制片人聊天。   这两天晚上的场次有些多,陆昭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看完心理医生后,陆昭回了趟别墅。   刚好程冕下班,两人一起吃了顿晚饭。   吃完陆昭主动揽了洗碗的活。   平时他不太喜欢干这个。   家里倒是有洗碗机。   但烫歪了一个盖子后,陆昭就没再用过。   心情好了和程冕你一次我一次的轮,心情不好就干脆扔那,反正程冕看不过去会去洗。   陆昭把碗碟放在烘干柜里,抬头看到程冕还站在厨房门前,没有走。   “呆这干嘛?”陆昭擦着手问。   程冕朝他伸出手。   陆昭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做什么?”他问。   自从上次这家伙带他去看房产证之后,陆昭看到程冕伸手,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过来,带你看样东西。”程冕说。   陆昭:“……”   这神秘兮兮的。   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但陆昭难得见他这样,忍不住被吊起了好奇心。   他跟着程冕上楼,停在了二楼一个房间前。   “进去看看。”程冕说。   陆昭看了他一眼,打开门。   房间里放着一架崭新的钢琴,黑白琴键在月光下朦胧且迷幻。   陆昭猛地转头去看程冕。   “昨天刚送过来。”程冕说。   “……你买这个干什么?”陆昭问。   “早就订了。”程冕掌心贴在他后背,微微用力,“去试试。”   陆昭下意识走进去,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按了两下。   悦耳的音符跳了出来。   钢琴已经调好了音,音色也很不错。   陆昭看了眼钢琴上的logo,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牌子的琴,光是工期就要一年半。   在挺小的时候,陆昭特别想拥有一架钢琴。   但到了初中,知道钢琴有多贵,这种想法就藏了起来,基本不会在脑海里掀起来。   等到了高中,楼上教他钢琴的老师搬家离开,这点念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想弹了,便偷偷翻窗户进音乐教室蹭琴。   而到了大学,除非必要,陆昭已经不碰钢琴了。   因为一弹起来,他会想到,姚家那架属于姚一言的,他没有资格碰的钢琴。   再后来工作了,攒了点钱,完全可以买一架钢琴送给自己。   但又觉得没必要,仿佛彻底失去了兴趣。   可陆昭没想到。   即使是现在,手指按在琴键上,依旧有些五味纷杂的快乐。   “融哥,谢谢。”   陆昭慢慢把盖子合上。 第48章 别人   程冕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疑惑:“不喜欢?”   “……没。”陆昭说。   怎么可能不喜欢。   晚上。   灯已经熄了,卧室里静悄悄。   陆昭在黑暗里睁着眼。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程冕。   没一会儿又翻回去。   翻来覆去半晌,陆昭干脆坐起来,盯着身侧熟睡的人出神。   程冕对他很好。   照理说,他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   陆昭这段时间……非常、极其、特别不爽。   这点不爽毫无缘由,又非常强烈。   强烈到,他现在很想把程冕摇醒,然后到外面敞亮的地方,动真格的打一场。   但程冕对那么好。   这念头好像格外的没有良心,仿佛赤裸裸地展示着他的不知足。   又好像在嘲笑他。   嘲笑他在这段婚姻里,是个单方面的违约者。   清明快到了。   天气转暖,路两边的柳枝都抽出了嫩芽。   剧组放了个假,清明过后他们就要飞到更远的北方拍摄。   一放假,剧组气氛放松了不少,几个化妆师凑在一起讨论什么馅儿的青团最好吃。   陆昭支棱着耳朵听着。   从剧组回来,天还早,陆昭带上口罩帽子,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点东西。   回来时,他步行路过别墅区外的石林。   外侧低矮的石桩上坐着个人,正在低着头抽烟。   陆昭低头留意了一秒。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石桩上坐着的人出声:“怎么,我落魄的样子很难看吗?”   这样的语气……   陆昭认了出来,是姚一言。   “你在我家小区外坐着干什么?”陆昭停下脚步。   姚一言没回话。   他低头看了看陆昭手里拎着的袋子,笑道:“大明星真有心情,准备自己做青团?”   陆昭把袋子往身后撇了撇。   “没事我走了,你也早点滚。”陆昭说。   姚一言把烟熄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陆昭没特地打听过,但身边有小许这个八卦狂人,依稀也听到了点姚家的后续。   嵛——   蜥——   小三闹上门。   姚一言钻营了那么久,自然不会放弃姚家的东西,和姚太太一起,在姚家的公司里和姚力江大战。   姚家的公司最近也闹出了不少事。   “陆昭。”姚一言抬起头,“我一直不信你对姚家的钱没想法。”   陆昭翻了个白眼。   姚一言自嘲地笑笑:“现在我是知道了,你看清的比我早。”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多停留,站起身从石林走了出去。   陆昭骂了句神经病,拎着袋子回家了。   他把袋子里的糯米粉和其他食材放到厨房,拿着手机搜了会儿教程。   其实陆昭会做饭。   他下的面很好吃,其他家常菜也会做点。   因为小时候田珍做饭时,他经常趴在厨房看。   有时候还提醒一下什么调料忘记放了。   但是对于甜点,陆昭是真不怎么擅长。   一个小时后。   他盯着全黏在手中的青色面团,爆了声粗口:“这特么什么玩意。”   面团手感奇特,陆昭脾气上来了,全甩在面板上。   费劲巴拉弄得整个厨房丁零当啷一通乱响。   算了,不弄了。   这玩意还是买吧。   陆昭摘下手套刚想放弃,一转头。   厨房门侧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程冕轻靠在门框上,臂弯里搭着外套,含了些笑意的黑眸不闪不避看过来。   不知道看了多久。   陆昭突然熄了火气。   他带上手套,继续揉那团恼人的面团。   揉了半晌,程冕才看懂他在做什么:“青团?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无聊。”陆昭说。   程冕站在门边,继续看他“无聊”。   折腾了半晌,陆昭终于成功做出了两个,从蒸笼里拿出来,放进盘子里。   程冕把外套放在一旁,走进厨房。   没等邀请,他自顾自伸手拿了一只青团,咬了一口。   陆昭站在水池边洗厨具,眼角余光瞥着一旁静静吃东西的人。   过了半晌,他问:“好吃吗?”   程冕点头:“好吃。”   陆昭想了想,又问:“那和你以前吃过的比呢?”   程冕:“……”   一向实事求是的程总,很难昧着良心称赞。   陆昭读懂了沉默。   他脱了手套,从盘子里拿起剩下的那只试了一下。   “……”   靠,怎么有点硬。   陆昭咬了一口就扔回了盘子里,回到水池边低着头洗刷。   程冕安静的吃光手里的青团。   他看了陆昭一眼,把盘子里剩下的那个一并吃掉。   蔫哒哒的厨具有些难洗。   陆昭闷着头洗了半天,心说以后打死他也不搞这个。   正烦躁着,身侧阴影靠近。   程冕站了过来。   水池里四溅的水花打到他衬衫上,留下星星点点深色的痕迹。   但程冕没躲,只垂眸看过来。   陆昭侧头看了一眼:“站这干嘛?”   话落,他下巴被微凉的手指捏住。   淡淡的艾草香袭来,在他唇上碰了碰。   陆昭下意识后退,却被身后的椅子挡住。   “你……”他嘴唇动了动,抿住。   程冕直起身看他。   手指还捏着他的下巴没放。   “躲什么?”他问。   “我有什么好躲的?”   陆昭淡定扭开头,继续手上清洗的动作,唯有耳根不争气地有些红。   他“呵”了一声:“就你这跟初中生似的……初中生都会舌吻了。“   程冕倒是没气也没恼。   依旧站在水池边,认真地看着陆昭,一如既往的沉静。   听到后半句话时,他甚至点头“嗯”了一声。   “……”陆昭扭头看过去。   下一瞬,又被捏住了下巴。   这次,程冕低下头,说:“那……张嘴。”   “当啷”。   陶瓷盘子滑入水池里。   陆昭第一次知道。   被人扣住下颌骨强吻时,舌根会疼。   也是第一次知道。   即使只有半个头的身高差,吻激烈了,也需要踮脚。   清明节当天。   上午,程冕回了趟程家。   下午,他坐在了陆昭回家的车子上。   陆昭看着副驾上钻进来的人,略略有些无语:“你只呆半天没问题?”   “重要的事处理完了。”程冕说。   陆昭也没多问,启动了车子。   开到路上时,他道:“明年……我去你那吧?”   程冕侧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不是说对这些场合不感兴趣?”他问。   陆昭朝他笑笑:“那总不能一直让你牺牲时间陪我吧?”   程冕顿了顿,没接话。   车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窒。   陆昭没弄懂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干脆也没再说话。   等车子上了高速。   副驾坐着的程冕才冷不丁道:“没有牺牲时间。”   陆昭愣了愣。   “哦。”他应了声,顿了两秒,又道,“我也没有勉强自己。”   程冕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车内气氛骤然一松。   上次回家过年,来去都有些匆忙。   这次回来的时间早了点,小卖部还挺热闹。   小学和初中都放了学,一堆小孩子凑在一起挑文具。   文具没挑几件,零食拿了不少。   见他们进来,田珍忙招呼:“早上吃鸡蛋了没?锅里刚煮好,快去吃两个垫垫。”   陆昭去厨房拿了几个水煮蛋,递给程冕一个。   他们两个气质和周围人不太一样,虽说都带着口罩,但站在店里也十足的招人眼球。   店里买东西的小孩子见到,探着脑袋往里看。   有几个胆大的,还跟着跑到店后的天井。   陆昭蹲在厨房门前剥鸡蛋。   见着几个小孩好玩,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程冕看看那几个小孩手里剥好的,又看看自己手里这个蛋壳完整的。   他没有剥壳,只是握在手里。   陆昭分完了一圈,抬头看看他。   伸手把他手里没剥壳的蛋拿走,又给他塞了个剥好的。   蛋壳只剥了一半,留了一半,刚好顾及到他的洁癖。   “咱们这边是吃青团,吃鸡蛋好像是我妈老家的习惯。”陆昭说,“小时候,每年清明节,她都在我书包里塞一个,等到了学校都被我压碎了,还凉了,一股蛋腥味。”   程冕静静听着他讲。   那是他没有踏足过的,陆昭更早的时光。   吃完了蛋,天还早。   陆昭拍拍手,和程冕一起去了趟老陈家。   走到楼下,陆昭突然停住脚步。   他转头去看程冕,问:“清明节来看活着的老师,是不是不太好?”   程冕:“……”   没想到这茬。   两人于是又灰溜溜离开。   回了小卖部,沿着窄窄的金属楼梯上了楼。   进门之后,陆昭看了看程冕,朝他伸出手:“过来。”   程冕挑眉,任他牵着自己走。   陆昭牵着人来到一个小房间前:“要不要看看我之前住的地方?”   礼尚往来。   程冕给他看了,他也应该给程冕看看。   但手搭上门把手时,陆昭的动作又顿住。   “怎么了?”程冕问。   陆昭缓缓把手收回来。   他突然想到,这个房间,他只住到十八岁。   后来……这房间给了姚一言。   他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   几年前他冒着雨跑回来,连床都没敢睡,只坐在椅子上凑合了一晚。   他想给程冕看的过去,已经七零八碎,拼凑不起来了。   “还是算了。”陆昭朝程冕笑笑,“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说完这话,陆昭回头,看到田珍站在客厅里,正看着这边。   傍晚。   陆昭窝进厨房里,在田珍的指导下,又做了次青团。   “对,面团里多揉点黄油进去。”田珍在一旁烧水。   青团做起来简单。   弄好了面团,再加上馅料,很快陆昭就做了七八个Q弹软糯的团子。   田珍看着他笑了一会儿。   “你从小学东西就快。”   陆昭很久没听过这种语气的话了,有些愣神。   他坐在桌边捏着青团,抬头去看田珍,问:“妈,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田珍把灶上的火关小了点,又去一旁切了点青菜。   “你小时候皮得跟猴子似的。”   “但是……”田珍切菜的动作顿了顿,“比其他小孩都聪明,别的小孩才能数到十,你都能数到一百了。”   陆昭第一次听到这种比较,笑了一会儿。   “笑什么,就是这样。”   田珍把切好的马铃薯放进锅里炖。   “还长得好看,你初中那会儿,好多小女孩周末跑过来,在店里买了东西也不走,就想看你两眼。可你一到周末就睡懒觉,睡醒了就跑去找胡广他们玩。”   陆昭静静地听着。   “说话还好听,左邻右舍都夸你,说我和你爸两张嘴加起来都没你一半厉害。”   田珍笑了笑,“还说……我和你爸祖坟冒青烟了,才生你这么个孩子。”   说到这,两人都顿了顿。   田珍擦了擦手,在灶台边站了一会儿,又走到桌边坐下。   微微叹了口气,她说:“你那个小房间,我收拾好了,要是累了,就带程总进去坐坐。”   “嗯。”陆昭点了下头,手指捏着面团。   “那年你淋着雨跑回来,我却问你……小言还回来吗,我知道你不高兴。”田珍说。   陆昭有些意外。   田珍扯了下嘴角:“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你高不高兴,我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当时觉得,还是换回来好。”田珍第一次敞开心扉和陆昭谈这些,也是有些磕磕绊绊,“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是这边拖累你了。”   “没有。”陆昭摇摇头,“我没觉得这边不好”   当时陆昭一心想回家。   回到家里,却发现田珍他们似乎更想让姚一言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作为家长,田珍应该是想把错误扭回来。   只是他很倔,很生气,于是几年都没再回来。   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香味传了出来。   “饭做好了,端上去吧。”田珍说。   两人装好了盘,正要往外端。   田珍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人备注只有一个“言”字。   田珍下意识去看陆昭。   陆昭也看到了。   “盘子我来端,妈你去接电话吧。”陆昭说。   田珍伸手去按挂断键:“算了,今天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陆昭朝她笑笑:“没事,你去接吧,他最近情况不是很好。”   田珍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拿了手机出去。   陆昭把程冕叫进来,两人端了盘子进客厅。   晚饭时陆昭心情挺好,陪陆昌喝了点酒。   父子俩酒量都挺好,一喝喝了不少。   只有程冕记得回去还要开车,滴酒未沾。   吃完饭,扶着喝醉的陆昌去休息后,陆昭拉着程冕出去逛了逛。   正值放假,街上人挺多。   程冕怕陆昭被人认出来,牵着他往避静的地方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学校。   今天高中放假,老师学生都离了校,连保安都下班了。   陆昭扒着铁栅栏门看了好一会儿,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想进去?”程冕问。   陆昭没回答,拉着他往一旁绕。   走了好久,绕过大半个学校,终于绕到了宿舍后墙。   宿舍里还有些住宿生没离校,窗户里亮着晕黄的光,在安静的黑暗中带来些许安慰。   陆昭仰头数着宿舍的窗户。   他足足数了三遍,才指着侧边一个窗户说:“融哥,那是你的宿舍。”   他手指从宿舍楼这端,努力平移到另一端:“一开始在那边,后来转到这边。”   程冕跟着仰头看过去,有些怀念。   他看了一会儿,揽住陆昭,道:“喝醉了还出来乱跑?”   陆昭酒量好。   半瓶白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也不磕绊。   要不是这会儿数窗户数了好几遍,他还看不出醉意。   盯着学校后墙看了一会儿,陆昭扯住程冕的袖子,认真提议:“我们翻墙吧?”   “要翻你自己翻。”程冕不准备和醉鬼为伍。   几分钟后……   程总纡尊降贵地半蹲着身体,托着喝醉的某人往墙上送。   “你抓稳了,别翻下来。”他皱眉道。   陆昭扒着墙,使不上力,抱怨下面的人:“你行不行啊,高点高点。”   半晌之后,陆大明星成功坐在自己翻了几百遍的墙头上。   这块后墙不算高。   但程冕怕他摔下来,站在下面,牵着他的手没放。   爬上去后,陆昭也没了翻下去的意思。   他静静坐在那里,仰头看了会儿天。   清明多雨,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看一会儿,陆昭又低下头,垂眸去看墙下站着的人。   程冕正拿着纸巾擦手。   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手腕晃了晃,他抬头看过去,刚好撞进陆昭的眼睛。   陆昭的眼睛很漂亮。   安静下来时,仅剩的那点用来自保的锋利都消失了,瞳仁映着浅浅的光,像笼了层雾的星星。   青年就这样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忽而,陆昭目光偏移,看了看自己被握着的手。   他轻轻笑了一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窝。   “融哥。”他问,“你从前……也这样站在墙下,等着别人吗?”   程冕一怔。   墙上坐着的人半点没有醉模样。   口齿清晰地问他:“你也会给别人认真选经纪人,会把自己过去的东西分享给别人玩,也会给别人买钢琴吗?”   程冕抬头,黑眸盯住陆昭。   这是陆昭第一次问这些。   不可思议地猜测冒出来,悸动在胸腔里冲撞着。   程冕喉结滚了滚。   墙上坐着的人忽然又偏移了视线,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我看到姚一言给我妈打电话了”   程冕想说的话被打断,只是握着他的手指默默收紧。   “我知道我妈不会不管姚一言,因为这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不可能不在意。”   陆昭抬头去看天。   “我和我妈已经和好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别的我不该去想。”   他说,“但是……”   一瞬间,程冕似乎听到陆昭哽咽了一下。   但他看过去,陆昭的脸色很平静。   “融哥,你知道吗?”陆昭低头看过来。   “我妈上次来剧组看我,我却会想,她是看我,还是想问姚一言的消息?她给我寄了快递,我也会想,她给姚一言寄了什么,和我的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扯了下嘴角:“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没有姚一言就好了。”   “如果我就是我妈的亲生儿子就好了。”   陆昭低下头,看着程冕,笑得很漂亮。   他说:“融哥你看,我和姚一言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想偷别人的东西。”   “可怎么偷,都偷不到。”   他像是在说父母家庭。   又像是在说别的。   晚上,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街上的人已经散了。   程冕背着陆昭缓缓往前走。   他伸手把陆昭背后的兜帽戴好。   又走了一段路。   恰好路过那家花店。   店里的玫瑰花已经长出了花苞,静待开放。   程冕拍了拍背上的人。   喝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埋头在他颈侧,睡得正香。   “陆昭。”他叫了一声。   背上的人没应。   “陆昭。”程冕又喊了一声。   这次颈边终于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梦呓。   “没有别人。”程冕说。   “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第49章 旧物   早上,陆昭被卧室里些微的声响吵醒。   他睡得不怎么踏实,宿醉头有些疼。   身上还有些额外的不舒适。   ……   额外的?   陆昭睁开眼。   他支着手臂想起来,起到一半,感受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床垫微陷。   程冕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收回手。   陆昭抱着被子,有点不忿。   他喝得有点断片,但隐约还留着点记忆。   虽说是他扒着人不放,但他都喝醉了,还趁人之危搞那么狠,这家伙属实过分。   程冕倒了杯蜂蜜水递过来。   看着他喝了一口,这才问:“昨晚的话还记得吗?”   “什么?”陆昭一愣,开始思索自己昨天说了什么骚话。   盯着他看了两秒,程冕叹了口气。   起身到衣帽间整理衣着。   陆昭躺回去准备睡回笼觉。   迷糊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又翻了个身,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出差?”   程冕点头应了一声。   他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规整地放在一旁。   陆昭看了看,突然坐起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程冕转头看去,就见他打开床头柜,费劲扒拉了一会儿,拿出了个盒子。   陆昭坐在床边,朝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程冕疑惑走过去。   陆昭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腕表。   是程冕常戴的品牌。   一贯简约的表盘和深色表链,但表盘颜色是高调又不刺目的暗红色,如同奢华的红丝绒,又像是醇香的红酒。   程冕眼眸微睁,有些惊讶。   陆昭伸手把手表拿出来,牵起程冕的手,把腕表戴在了手腕上。   “刚好和你这身西装很搭。”陆昭仰头朝他笑。   “什么时候……”程冕嗓音微哑。   陆昭嘟囔了一句:“过年时候定的,我才知道这玩意工期那么长。”   程冕低头看着表盘。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陆昭的礼物,本就不善言辞,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你第一只红色的表对吧?”陆昭问。   程冕点头:“是。”   陆昭满意了,心说以后绝对给你凑一条彩虹出来。   程冕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吻在他额头上。   “几点了你还不走?”陆昭推他。   说着陆昭躺下睡回笼觉。   程冕看看外面的天色,嘱咐他:“最近多雨,睡觉关好窗户,别着凉。”   陆昭打着哈欠朝他摆摆手。   一觉醒来,已经中午了。   陆昭再次爬起来,头疼的情况终于好了点。   他跑健身房稍微动了动,又随便吃了点东西。   下阶段的拍摄要开始了。   不光程冕要出差,陆昭也要跟着剧组到北方去。   照理说,他明后两天过去就行。   但程冕一出差,别墅里彻底空了下来,陆昭自己呆着没意思,干脆让小许订了下午的机票。   小许是个急性子,没多久就开车来到别墅等着。   还帮陆昭收拾好了行礼。   两人拎着行礼往外走。   小许回头看了一眼,道:“陆哥,你家窗户没关好,没事吗?”   “我不都关了吗?”陆昭转头看过去,没看到哪儿没关。   “不是,是上面那个小的。”小许说。   陆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三楼的阁楼。   阁楼的一扇小窗忘了关,半开着条缝,窗台上还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在叫。   似乎是那个房间的窗户。   陆昭愣了愣。   他平时没在意过,也不知道这窗户是一直开着,还是今早才开。   如果是今早……   那程冕走之前进去过?   “……那扇就算了。”陆昭拎着行李箱继续往外走,“别墅平时有人打理。”   听他这样说,小许也放了心。   两人刚走到院门门口。   陆昭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巧看到窗台上有两只麻雀探头探脑要进去。   “喂!”陆昭挥手赶了一下。   因为离太远,半点用处没有。   犹豫两秒,陆昭把行李箱递给小许:“你去车上等我,我上去一下。”   一个人打开门,走进别墅。   沿着楼梯上去,进入卧室,走到放着钥匙的柜子前。   手放在玻璃柜门上,陆昭又有些踌躇。   他真要进去?   那个房间里是程冕的隐私,他擅自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陆昭拿出手机,打开程冕的聊天页面,手指放在输入框上,又顿住。   他要说什么?说:“你放着白月光记忆的那个房间有麻雀进去了,要我帮忙赶出来吗?”   这也太傻逼了。   陆昭看了看柜子,转身要往外走。   算了,反正窗户开了,麻雀能进去也能出来,关他屁事。   人出了卧室。   陆昭蹲下身,捂着脑袋叹了口气。   半晌,他认命地打开门走进去。   打开柜子,把那把铜制钥匙握在手里,出了门往三楼走。   麻雀这种鸟有些傻。   陆昭小时候教室里进了只麻雀,明明窗户开着,这鸟却死活飞不出来,硬往玻璃上撞,直接把自己给撞晕了。   捏着钥匙走到阁楼门前。   看着锁孔,陆昭顿了顿。   这是他家里的房间,他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知道程冕过去可能有过一段。   以程冕的性格,能选择和他结婚,就说明和那个白月光真的没可能。   那位白月光八成已经去世了。   但现在都结婚两年了,纠结这个也没必要。   反正……他又不会放手。   就算那位白月光还活着,还会回来。   陆昭也不想放弃。   那就抢呗。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和白月光哪里像,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   但陆昭知道,不止白月光,他和程冕也有过去,更有现在每一天的相处。   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反正和程冕结婚的机会也是他抢来的。   他不介意抢下去。   除非……程冕结婚两年了还要选白月光,那他就当自己眼瞎了,果断卷铺盖走人。   和脑子里的假想敌斗争了半天,陆昭捂住额头,让自己打住。   他只是进去关个窗户赶个鸟而已。   他保证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碰。   闭着眼进去关个窗,出来门一关,钥匙一放,什么都没发生!   陆昭深吸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   他压下门把往里一推。   没推动。   “沃日。”陆昭爆了声粗口。   他猜错了?   这钥匙不是这门上的?   陆昭弯腰趴锁孔上研究。   不对啊,如果不适配,钥匙怎么会那么顺畅插进去?   他皱着眉往反方向又拧了一圈,按着门把再去推门。   “咔嚓。”门开了。   陆昭站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   他伸手缓缓把门推开。   进门前,陆昭想过很多次房间内的样子。   可能充斥着某个人,甚至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又或者放了满满当当的旧物、照片。   但真进去时,和他所有的想像都不搭。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四处空旷。   墙边规整的立着几幅画,都用白布蒙住。   中央的画架上应该也有一幅,也随意盖上。   画架前摆了个有些旧的椅子,地上放着些颜料和画笔。   墙角立着个木质柜子,但并不透明。   看起来就像程冕说的。   似乎真的只是个画室而已。   麻雀已经飞走了,在窗外叽叽喳喳。   窗户玻璃是磨砂的,即使有鸟进来了,也不会往玻璃上撞。   陆昭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窗户开了两扇,互相窜着风,蒙在画架上的白布轻轻飘荡着。   陆昭这才回过神来。   他踏进房间,没去看一旁的画架,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开着的窗户旁,把玻璃窗给关了。   走到另一扇窗时,陆昭再怎么目不斜视,还是多看了一眼。   因为窗台上摆着三个花盆。   花盆里没装东西,摞在一起。   材质也没什么特殊的,看起来普普通通。   陆昭下意识留意了一眼,又匆忙收回视线,关上窗户往外走。   他关上阁楼的门,用钥匙锁住。   退回了二楼,又把钥匙放回柜子里。   还欲盖弥彰地摆了个凌乱的姿势。   做完了这些,陆昭才出了别墅,坐进车子里。   小许因为等得太久,已经打起了游戏。   见陆昭过来,连忙放好手机。   “哥,你关个窗怎么那么久?”小许问。   陆昭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随意回道:“有点事。”   车开出了小区,上路行驶了一会儿。   小许絮叨着接下来的日程,陆昭靠在后座,茫然看着窗外。   即将上高速时,后座一直安静的陆昭突然出声:“小许,回去一趟!”   “怎么了陆哥?”小许吓了一跳。   “我……证件忘带了。”陆昭说。   “哎呀我去,幸亏哥你提前想起来了。”小许立刻调转车头拐了回去。   车子又在别墅前停下。   这次陆昭有点急,几步跨进别墅,上楼时步子很大,几乎是跑了上去。   他没去找证件。   进了卧室,拿了柜子里那把钥匙,又跑了出去,连卧室的房门都没关。   再次把钥匙插进锁孔。   陆昭才意识到,第一次他没推开门,是因为这门是开着的,本来就没锁。   直到踏进这个房间,陆昭微急的呼吸才稍稍平缓下来。   他走到窗台前,拿起一个花盆看了看。   砖红色的花盆,底部印着敏姐家花店的名字。   陆昭把三个花盆挨个拿起来看。   终于在其中一个的底部,看到了个缺口。   陆昭抱着这个花盆,有些愣神。   他站在那里没动,心脏却失了控一样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加速被运送到四肢百骸,以至于陆昭指尖都有些抖。   曾经,赵融送了他一盆玫瑰,当做赔罪。   那天是田珍生日,陆昭连带着那朵百合,一起把花抱到了家里。   当时胡广他们几个来他家吃饭。   吃晚饭打牌,有人输了被罚在阳台跳舞。   不小心踢翻了那个砖红色花盆。   花盆底部磕了个角,刚好磕掉了半个花店的“店”字。   陆昭低头又看了一眼。   原本的锋利的缺口,在时光的作用下,已经变得平滑。   后来,陆昭把这盆花搬到了高二一班门口。   这盆花长得很茂盛。   来年春天就不知道被谁分出来两枝,三盆花都开了,在走廊里郁郁葱葱,张牙舞爪。   陆昭把花盆放回窗台上。   他后退几步,坐在了画架前的椅子上。   还没等陆昭抽出心神来思考,便有又感觉到不对。   这椅子……怎么那么熟悉?   他转身去看椅子。   一动,碰到了画架。   画架偏移了一些,上面垂顺的布料滑下,画纸上的内容暴露出来。   陆昭僵着身子,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瞥画架上的画。   画纸上是一幅油画。   画的是个人,但陆昭认不清,只知道依稀是个少年。   这幅画,画的是一个玻璃门上的倒影。   昏暗的光影下,少年似乎趴在谁背上。   手撑在另一人的肩膀上,拧着身子朝后面看,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容,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像星星。   被画下的少年只注意着身后。   而作画的人,却偷偷从玻璃门的倒影里注视着他。   玻璃门下方隐约有两个大字,写着某某网咖。   陆昭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场景。   昏暗的网吧里,他被老陈的声音吵醒,拽着赵融的手臂低声央求,又趴在这人背上从网吧匆匆逃跑。   陈年的记忆一瞬间清晰无比。   陆昭甚至能感到掌心里,少年瘦削却结实的肩背骨骼。   还有跑出网吧时,巷子里扑面而来的热气。   陆昭不敢继续看了。   他匆忙弯腰去捡地上的白布,捡了两下才捡起来,又匆匆盖在画上。   做完这些,陆昭视线瞥过墙角摞着的画,又看向一旁立着的柜子。   他突然有些慌,两步退出了房间,把房门带上。   神游似的回到二楼,陆昭还有些茫然。   程冕……存着他们班外面的花盆干什么。   这玩意怎么还有回收的?   所以那三盆花,当时都是赵融在照顾吗?   还有那幅画……   画谁不好,画他干什么?   最重要的是……   这房间里,为什么放着和他有关的东西?   陆昭坐在楼梯上正思考着,手机响了一下。   他以为是小许催促,拿起来一看,是程冕的消息。   赵融:去剧组了?   陆昭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按灭。   捏着手机缓了两分钟,他才继续回复。   陆昭:嗯,上飞机了。   发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打补丁。   陆昭:在登机。   赵融:注意休息。   回完消息,陆昭思考了一会儿,给小许打了个电话:“喂,家里临时有些事,机票帮我改签到后天。”   取消了行程,陆昭自己在家呆了一天。   他觉得自己还算冷静,傍晚还去厨房下了碗面。   直到晚上。   陆昭盖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掀开被子,按着旁边程冕的枕头狂锤:“想让我去三楼?我他妈就是不去看!坚决不去!”   拳头落在羽绒枕上,被温柔的包裹住,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真正的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个坚决不去只坚决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陆昭顶着个黑眼圈爬起来。   他照常洗漱,洗漱完早饭都没吃,便雄赳赳气昂昂爬起了楼梯。   很好。   他今天一天都没什么事,可以好好看。   等到了那扇门前,陆昭才发现自己昨天跑得太匆忙,钥匙都忘了拔。   他推了门进去,这次先去看了眼那把椅子。   不错,是他们高中的桌椅。   其中两个螺丝,还是他钉上去的。   某些人上个学,竟然把这个破椅子还搬了回来。   放好椅子,陆昭又掀开画布,看了眼画架上的画。   而后,他看向墙边,放轻动作,朝那堆叠放在一起的画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了画布。   一幅幅画显露出来。   洗手池前,穿着校服的少年扯着衣领,皱着脸轻嗅。   花店里,同样的少年,一手捧着百合,另一手端了盆热烈的玫瑰,眼角眉梢带着点气愤。   教学楼走廊里,依旧是那个少年,趴在高二二班的窗户外,隔着玻璃叫人。   陆昭蹲下身,一幅幅看着,脑海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画上的这个人……都是他自己?   他还看到一幅,是元旦晚会,他被班里女生强压着戴上了兔耳发箍。   兔耳发箍,画了好多张。   陆昭又从夹缝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画纸。   上面画的是……一双脚?   校服裤子挽到了小腿,脚踝上挂着些水滴。   晶莹的水珠沿着脚踝往下滑,垂在圆润的脚趾上,欲坠不坠。   在右脚的脚后跟处,有一道半月形的疤痕。   这只是张素描草图。   纸张皱巴巴,边缘还被撕开了些。   像是刚画完,作画的人便察觉到心底那点不可见人的念头,于是生气地把画团成一团扔开,像是要把脑海里扰人的画面一起扔开。   但扔开了,又像是损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连忙不舍的捡起来。   一寸寸铺平,压在其他画作中间。   仿佛要把那点羞耻的心思,全藏起来。   看着这张画,陆昭伸手摸了下自己右脚脚跟,摸到那道半月形的伤疤。   藏在拖鞋里的脚趾轻轻蜷了一下,耳尖也有些泛红。   他匆忙又去翻其他画纸。   还有很多张,都很单调,只是桌上的一只苹果。   陆昭一时没想起来这苹果哪来的,以为是什么常规练习。   直到他打开一旁的柜子。   里面放着一个苹果标本。   鲜红的苹果沉在液体里,抵抗了时光的侵袭,仿佛还带着原有的香甜。   标本上写着,时间。   是某一年的圣诞节。   陆昭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拿到苹果不吃。   反而花了那么大力气保存起来。   珍贵得……像是他生命里遇到的唯一一个苹果。   柜子里还有其他旧物。   一件叠放好的T恤。   某个绣着他名字的笔袋。   一本没写名字的《呼啸山庄》。   还有他刚出道时拍的杂志……   陆昭一开始有些慌,然后又有些气。   但看着看着,却缓缓平静下来,一件件摆弄着这些在漫长时光中,被人珍藏的旧物。   他以为自己珍贵的少年时期触不可及。   但现在,坐在那把由他修好的椅子上,陆昭才发现……   有人偷偷珍藏着他的过去,费尽心机占有了他的现在,并预定了他的未来。   陆昭看了很久。   他坐在这间窄小又安静的阁楼里,从晨起,呆到午后。   房间里静悄悄。   连时间都近乎停滞。   他坐在那把旧椅子里,依稀看到另一个人,也曾像他这样,呆在时空的空隙里,回忆着珍贵无比,却无法触碰的过往。   阁楼里的光线缓缓变暗。   陆昭准备起身,脚踢到柜子底部。   这才看到最下面还有个隐秘的抽屉。   他有些好奇的弯腰,看到抽屉里放了个木质盒子。   盒子没上锁,陆昭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是一沓照片,还有几个信封。   照片对陆昭来说的确不那么友好。   因为他认不出人,只能分辨出,背景好像是自己的大学。   信封倒是有些熟悉,很想当年被他撞破的情书。   手指刚触到信封的边缘,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陆昭一惊,盒子里的照片撒出去一半。   他顾不得照片,转头看过去,当场愣住。   如同两年前那样。   本应该出差的人,站在门外。   程冕手腕上戴着他送的那只表,外套还没脱,是他最喜欢的那家品牌的高定。   他身形很高,站在微矮的阁楼门里,还要微微弯腰。深灰色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像是一层厚重的盔甲。   又和两年前不同。   两年前,陆昭站在阁楼外,程冕站在楼梯上。   曾经的陆昭和真相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房门。   曾经的程冕和陆昭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隔阂、防备。   而现在。   真相在陆昭手中。   男人半垂着眸看过来,眸色晦暗。   陆昭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的照片。   很多照片都盖在地上,翻转了过来。   每一张后面都写着字。   字迹很深,不同于平时的冷静沉稳,笔锋带着深刻的疯狂,近乎将相纸划破。   他写的是:陆昭,我的。   我的陆昭。   短短四个字,让所有虚假的表象一瞬碎裂。   露出内里危险至极的偏执与占有。   陆昭倏尔抬头朝门边的人看去。   程冕披着一身冷淡。   他依旧像一片冰封的海,冰层很厚,冰层下的世界晦暗不明。   但现在,陆昭却像是看到了海底沉寂的火山。   “你、我……”   陆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种感觉像是在害怕,是猎物对捕猎者天然的回避。   又像是难言的……   门边矗立着的人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进来,躬身躲过低矮的屋顶。   一步步朝着陆昭走来。   木质地板上,脚步声很清晰。   清晰地靠近,清晰地停止。   随着脚步声停歇,程冕走到极近的位置。   熟悉的冷冽木质香袭来,陆昭慌到极致,下意识后撤了下身体,偏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   程冕看他一眼,顿了顿,只弯下腰,安静地收好地上的照片,放进盒子里。   他把盒子盖好,从陆昭手里拿过来,带着往外走。   走到了门边,身后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人反而叫住了他。   “喂!”   程冕脚步微顿,回头看过去。   椅子上坐着的青年转过身。   他双手攀在椅背上,抬起那双漂亮的眸子,问他:“信封里的情书……是给我的吗?” 第50章 不安   程氏集团。   程冕开完晨会,推门回到办公室。   助理紧跟着进来,汇报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周末按照您之前的要求空了下来,前两天的项目您亲自去了一趟,张董有些受宠若惊,周五来这边,特地要请您和陆先生吃饭……”   说到这,助理停顿了一下,去看程冕的脸色。   办公桌后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窗台上那只已经长出花苞的玫瑰出神。   见程冕没有回应的意思,助理记了下来:“您没时间的话我回绝张董,另外和H市的交涉已经定好人了,按计划交到高总手里。”   一直发呆的程冕回了神,他从花盆上移开视线,看向助理:“最近我有空,H市我去。”   助理一愣,提醒道:“那明天就要动身?明天是周末……”   程冕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助理心里有些八卦。   程冕不是很喜欢出差,除非紧急事宜,或者重要项目,出差都要提前一个月定下来。而且程冕一向很宝贝自己的周末,这几天却突然改了风格。   清明后的出差,原本是个小事,可以随便安排给其他人。   但程冕却决定自己过去,把那边的项目负责人吓了一跳。   现在出差刚回来一天不到,下次出差的时间竟然又定了下来。   助理忍不住嘀咕,集团这是要有什么大事吗?   “还有事?”程冕抬眸看过来。   “没了。”助理连忙摇头,拿着文件往外走,“那我去和高总交涉一下。”   助理出了门。   门关上,办公室又陷入安静。   程冕打开电脑看了会资料。   忽而他又把电脑合上,宽且修长的手掌在笔记本上按着。   半晌,办公桌后的人叹了口气,手指插进发丝,弄乱了额发。   藏了多年的心思,一朝剖开给最在意的人看。   饶是程冕也有些撑不住。   第一次有了逃避的心思。   伸手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的是他从阁楼拿出来的盒子。   程冕伸手打开盖子,将夹在一众照片中的信封拿了出来。   “情书……是给我的吗?”   昨天陆昭的话再次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坐在椅子里的人半屈着长腿,斜靠着椅背朝他看过来,那双漂亮且乖戾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也不愿直视。   生怕看到些许困扰,乃至于憎恶。   程冕把信封放回盒子,盖好盖子,又把抽屉紧紧关上,上了锁。   做完这些,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到窗台,拿起一旁的喷壶,往花盆里浇了点水。   办公室这株玫瑰,是曾经他送出去那盆的分枝。   每年都会开花。   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开。   程冕很了解陆昭。   陆昭其实是个很直接的人。   就像他对姚家,不喜欢从来不掩饰,做不到虚与委蛇去拿姚力江的钱,明知道闹僵了难看又危险,也做不到和姚家维持表面的和平。   他选择直接远离。   见一面都嫌烦。   程冕知道,他和陆昭的婚姻,他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他得到了自己窥伺很久的人。   而对陆昭来说,不亚于一场阴谋。   陆昭不喜欢被瞒在鼓里,也不喜欢弯弯绕绕。   他一定会生气。   一定会……   “啪”,程冕把喷壶放在窗台上。   漫无目的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从文件柜走到办公桌,又从办公桌走到休息室。   最终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程冕不得不承认,他不敢面对陆昭的怒意。   也丝毫不敢承担后果。   所以他根本没给陆昭发火的机会,借着出差的借口躲在外面,昨天拿了盒子又匆忙回了公司。   “叮咚”。   手机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   像是灾难来临的前奏。   程冕僵坐在沙发里没动。   他等着第二声、第三声提示音。   但手机响了一声便停歇下来。   后面是更让人揪心的沉默。   程冕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向办公桌。   手机屏幕已经熄了下去。   程冕再次点亮,是陆昭的消息。   只有一条。   是一张电子机票的截图。   飞机起飞时间在一个小时后。   程冕一愣,失去冷静,抓起手机匆忙往外跑。   集团距机场足足五十分钟的车程。   万幸没有堵车。   程冕匆忙停好了车,捏着手机去找陆昭的航班。   还好,还赶得上。   机场人很多,排队值机的队伍一条接着一条。   等程冕一排排看过去,陆昭的航班已经值机结束,就要登机。   而他还没找到陆昭。   程冕站在偌大的机场里,有一瞬的茫然,像是突然忘记自己的身份、能力,如同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期末。   陆昭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他只能一次次装作不经意地从陆昭家门前路过,最终只得到一个转学的消息。   那时候程冕才意识到。   陆昭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陆昭的朋友,甚至算不上同学,连追求者也不是。   他连打听陆昭消息的立场都没有。   陆昭的离开,并不需要知会他。   陆昭也从来不会停在原地。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下来。   程冕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想到自己还可以给陆昭的经纪人打电话。   他刚拿起手机,抬眸间,扫过上行的自动扶梯,顿住。   身形高挑的青年,正贴着扶梯扶手往下看。   他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覆盖,仅留下流畅的下颌骨轮廓和挺翘的鼻梁。鸭舌帽压着黑色碎发,碎发下是一双漂亮却包含怒意的黑眸。   瞪得像猫。   仅仅是一双眼睛,程冕却一下认了出来。   对上程冕的目光,藏在帽子和口罩下的人“哼”了意思横,怒气冲冲的移开眼。   程冕张口想叫他,想到是公共场合,又生生止住。   他找了并行的楼梯几步跨上去。   自动扶梯上的人见他上来,立刻火了,隔着几米的空档指着他骂:“你、你太过分了!”   程冕抿着唇,快速追上去。   二楼大厅。   陆昭推着行李箱快速往前走。   程冕快步追上来,跟在他身后。   “不是要躲吗你,你他妈还敢过来!”陆昭大骂。   程冕沉默,只是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你就是故意的!”陆昭憋了几天的火全爆了出来,“窗户是你故意没关,钥匙也是你故意放那的,窗台上用来引麻雀的面包屑也是你撒的对吧!”   程冕没说话。   陆昭扭过头看到他这个死人样子,差点气吐血。   什么晚上多雨记得关窗。   关他祖宗。   这家伙钓鱼似的一步步撒饵,就等着他憋不住了自己去三楼。   “你怎么这么……”陆昭指着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游刃有余?   竟然连鸟都利用?可气死他了!   陆昭差点把行李箱扶手给捏断。   他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指着身后的男人骂:“啊!当初你和姚家婚约的传言是你自己搞的对不对!”   “没。”   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反驳了一句,“我只是……”   “只是?哈!”陆昭停下脚步看他,“只是什么?只是给了姚家一点暗示?”   程冕半垂着眸,没反驳。   陆昭气得想掐死他:“我就说以你的身份当初怎么会主动给姚力江打招呼,还看了他们好久,要不是这样……”   “我在找你。”程冕说。   “什么?”陆昭被打断。   程冕抬眸,望进他眼底:“那个时候,我在找你。我在看,你有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陆昭静了一瞬,突然没了声。   他转身推着行李箱往大厅边缘走。   周围渐渐没了人,吵杂的交谈声也逐渐拉远。   只剩下行李箱轮子轻微的声响。   和两人近乎重叠的脚步声。   突然的静默又让人心慌。   程冕伸手去碰陆昭的肩膀,手指即将触到又犹豫着收回,生怕惹人厌恶。   “不要离婚。”他说。   “你都算好了,你他妈耍我呢?”陆昭没好气道。   “不要离婚。”程冕重复道。   “我真以为自己只是替身,你知不知道?”陆昭抬眸看他。   程冕嘴唇动了动,这次连挽留的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我……抱歉。”他说。   “谁说要和你离婚。”陆昭看向窗外,“你想得倒挺美。”   程冕一怔。   近乎落入谷底的心脏,又看到了微弱的希冀。   陆昭抬脚把行李箱轮子卡死,自己往行李箱上一坐,仰头看着程冕问:“说吧,阁楼里的东西和画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偷偷画我?”   程冕顿了顿。   陆昭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登机。”   他朝程冕竖起三根手指,“给你三分钟解释……唔?”   “咔嗒”。   陆昭的鸭舌帽掉在了地上。   黑色的布质口罩被手指挑开,挂在耳侧。   在机场大厅的一角,他被人按在行李箱上,足足吻够了三分钟。   不远处。   赵凛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表。   小许一脸紧张地观察着周围有没有人拍照。   那边的人还在亲。   程冕躬着脊背,几乎将陆昭整个按进怀里。   赵凛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气:“我不理解。”   小许同样木着脸摇头:“我也。”   赵凛很不要脸地拿着手机偷拍了几张,嘴上吐槽:“特么的,不就是到别的城市拍戏吗?至于这样吗?”   小许跟着拿出手机拍照:“哎,这难分难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百年没见。” 第51章 豪赌   剧组。   胡广披着大衣哆嗦:“不愧是北方,这都四月了怎么还下雪呢?”   陆昭坐在椅子里听歌,没理他。   胡广转头瞥他,满脸疑惑:“前段时间不还愁眉苦脸的,这换了个地方,怎么突然就好了?”   陆昭一噎。   他想到胡广那个猜测。   当初他还觉得胡广胡扯,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只能说某些人演技太好。   陆昭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有逼格的暗恋。   谁整天对暗恋对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八百年蹦不出一句话。   以至于这会儿陆昭毫无真实感。   还觉得哪里会冷不丁冒出一个程冕的白月光。   晚上雪有些大,简单拍了几场便收工了。   陆昭和胡广几个回到剧组订的酒店。   胡广和金茂要去撸串,陆昭嫌冷没去,回房间泡了个热水澡。   在浴缸里趴了一会儿,他没忍住,伸长手臂拿到手机,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多了几张照片,是阁楼里的柜子。   陆昭把柜子里每样东西都拍了一遍。   最开始他的确很生气。   没想到程冕竟然扯了那么大个谎。   后来程冕冷不丁回来,陆昭又有点慌。   谁料那家伙比他还慌,拿了盒子就跑,当晚还呆在公司没回来。   怂得一批。   后来机场也没聊个几分钟,陆昭被赵凛拉走登机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   现在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陆昭才确定不是梦境。   浴缸里的水有些冷。   陆昭随便冲了冲,从里面爬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到这边一星期了,有些认床,睡不怎么好。   但骤然和程冕分开,倒是给了他一些时间。   正这样想着,陆昭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程冕的电话。   陆昭:“……”   这家伙怎么不继续怂了?   “喂……”他接通电话。   那边没声,只有轻而浅的呼吸声。   陆昭耳朵有点热。   他把手机换了一边,继续擦头发。   对面有些浅淡的声响,依旧没说话,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昭突然有些想笑,又憋住。   “……你不说话我挂了?”他道。   那边这才开了口,问:“最近在剧组怎么样?”   “挺好。”陆昭说。   然后忽而又没了声。   某些事情被戳破后,一些不自在随之冒了出来,弄得人手足无措。   陆昭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被程冕带歪,也觉得嗓子仿佛被人捏着似的。   两人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挂断。   陆昭觉得这行为蠢爆了。   他清清嗓子,刚想说挂了。   对面突然扔过来两个字:“下楼。”   陆昭:“???”   下楼?   下楼干什么?   陆昭狐疑地穿好外套,换了鞋出门。   出了酒店大堂。   他一抬头便愣住。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飘荡着。   本应该在千里之外,春暖花开的地方等着的人,站在车边看过来。   陆昭转身就想跑。   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   他跑什么?   于是又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陆昭问。   酒店周围人不少。   估计知道有剧组在这边住,所以狗仔也不少。   程冕打开车门。   陆昭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开到了稍偏僻点的地方。   雪有点大了,程冕把车子停下。   他沉默一会儿,问:“下去走走?”   陆昭犹豫两秒,打开车门,跟着他走了出去。   这座城市地广人稀,就是冷得厉害。   陆昭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   程冕沉默地走着。   偶尔侧头看过去,没等触到陆昭的视线,便又移开眼。   陆昭在机场说的没错。   阁楼的钥匙是他放在柜子里的。   窗也是他开的。   曾经程冕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把这些告诉陆昭。   只要能拥有陆昭,只要和陆昭结婚,这些就足够了。   他从很多年之前,便站在背后静静看着陆昭,也并不祈求回应。现在能离陆昭那么近,程冕已经满足。   与其把真相剖开,冒着被陆昭厌恶的风险,还不如维持着从前的关系。   可是,他依旧忍不住。   依旧有那么点希冀,所以偷偷把钥匙放在陆昭最喜欢的那把模型枪旁边。   如果陆昭需要,他随时可以打开门去看。   这对程冕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   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输是赢。   “抱歉。”他说,“不该……瞒着你。”   道歉是真心地。   但程冕却不后悔。   “我不想听你道歉。”身侧的人冷不丁出声。   程冕一窒,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握紧。   “我也不想……”陆昭嘴唇抖了一下,“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和你聊天。”   雪纷纷扬扬下着,落在两人头发和眉眼上。   程冕如坠冰窖。   “我……”   他张了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却突然被陆昭扣住手腕。   程冕顿住。   陆昭牵着他的手,颤颤巍巍放在自己腿上。   皮肤的温热透过薄薄一层运动裤,传达到程冕的手心。   非常熟悉的触感,没有多余冗杂的布料的阻隔。   薄薄一层?   程冕手指下意识按了一下,愣住,皱眉:“你只穿了一条外裤?”   在这个下雪的天气里……   陆昭哆哆嗦嗦:“冻死我了妈的!谁知道你要带我在大雪里聊天!”   大冷天的。   他上面穿得还是款短款羽绒服。   陆昭裹紧羽绒服原地乱蹦:“我刚洗过澡你知不知道,谁要站在这里听你道歉?”   饶是程冕这会儿也呆在当场,大脑停摆。   他下意识去脱外套。   脱下来了,也不能给陆昭当裙子裹上。   他又扭头去看车子。   但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车离得很远。   程冕快步往车边走:“我去开车,你站在这别动。”   陆昭跳着跟上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站着不动更冷!”   几秒钟后。   程冕敞开羽绒服。   陆昭跟树袋熊似的抱住他,两只腿盘他腰上,藏在羽绒服里。   “总算暖和点了。”陆昭长舒口气。   程冕:“……”   “快点回车里,被人看到就糟了!”陆昭拍他肩膀催促。   程冕火急火燎抱着人回到了车边。   场面滑稽得要命。   开车门的时候钥匙还掉在了地上。   程冕单手抱着人,艰难弯腰捡起钥匙,打开车门。   把人塞进车里,开了空调。   他又匆忙跑到附近找了家店买了条加绒的运动裤,还带了杯热饮。   陆昭缩在后座把绒裤换上,又喝了几口热饮,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问前面的程冕:“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程冕按着额头,表情出现一丝空白。   愣了良久,他叹道:“忘了。”   折腾完这一通。   仅剩的那点不自在,也在陆昭甩着腿换裤子的时候甩没了。   “我热水澡白泡了!”陆昭抱怨。   “谁让你不多穿点。”程冕叹气。   “你只说让我下楼,又没说让我出去!”陆昭说。   程冕说不过他,闭上嘴专心开车。   等了一会儿,车子停下。   陆昭探头从车窗里看了一眼,又眯眼去看驾驶座上的人:“去哪呢,这可不是我住的酒店。”   “住我这?方便点。”程冕说。   陆昭:“我要是说不呢?”   程冕瞥了眼后座:“裤子还我。”   陆昭:“……你要不要脸?”   最终陆昭屈服于绒裤的威胁,跟着程冕进去,再次洗了个热水澡。   程冕在外面打了个电话。   等他再次回来,陆昭已经像往常一样窝在床头玩着手机。   心底一直压着的恐慌这才微微散了点。   程冕走到床边,伸手摩挲了一下陆昭的发丝。   “会不会感冒?”他问。   “出了点汗,应该没事。”陆昭说。   程冕又给他倒了杯热牛奶。   “你怎么突然来这边。”陆昭问。   “来出个差。”程冕说。   他没撒谎,只不过这个差必不必要就另说了。   程冕在一旁处理着工作。   陆昭明天下午还有戏,趴在枕头上看着剧本。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如同之前的每一个晚上。   他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这样的安定让程冕觉得安心。   在灯光中又工作了一会儿,陆昭那边渐渐没了声音,趴在枕头上似乎睡着了。   程冕站起身,把屋内的灯光调暗了点。   怕打扰陆昭休息,他干脆拿起电脑,轻手轻脚走向外面的客厅。   打开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昏昏欲睡的人已经醒了,半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了点轻微的狡黠。   “赵融。”陆昭叫他。   程冕停住脚步。   枕边趴着的人,突然笑弯了眼:   “你喜欢我。”   突然发难,让人措手不及。   程冕偏过头,假装看着手中的笔记本。   陆昭从床上坐起来,眯眼看着他:“你从高中就偷偷喜欢我。”   程冕没答话,又从门边走了回来。   把笔记本放回桌上,低头忙碌。   陆昭单手托腮,一条条数着:“你偷偷画我,留着我给你修好的椅子,还把我送你的苹果做成标本……”   程冕站起身,走到阳台,认真研究窗帘上的花纹。   “你还捡走了我扔掉的笔袋,说,是不是喜欢我?”陆昭说。   房间里又静了半晌。   躲在一旁研究窗帘的人,轻轻点了下头:“嗯。”   陆昭眼眸微睁。   自己偷偷看到了真相,和真正听到答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他侧头看着程冕。   男人脱掉了西装,也褪去一身冷硬和强势。   他故作镇静地看着窗帘。   那点与生俱来的冷淡还在,在这一刻却又带着些少年人的手足无措与无可奈何。   陆昭心跳失控了一瞬。   他偏头咳了一声,又想逗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这话刚落,程冕立刻朝他看过来,又抿着薄唇往外走。   听脚步气得不轻。   “欸!你跑什么?”陆昭忍不住想笑。   憋着心思暗恋好多年的人好不容易开了个口,承认了喜欢。   却惨被质疑。   程冕这会儿半点不想理人,直接出了卧室。   “怎么还生气了?”陆昭爬下床追过去。   程冕端着杯子去倒水。   陆昭跟在后面凑热闹:“我也要喝。”   程冕没应声,又走到一旁。   陆昭亦步亦趋跟过去:“欸我知道了,你害羞了对不对?”   程冕没回头。   陆昭直接扑到他背上,牢牢环住。   “下去。”程冕说。   声音挺冷,手却稳稳把人托住。   “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不说还不准人问啊?”陆昭趴在他耳边说。   闹了一会儿,程冕叹了口气,把人摔到沙发上,按住。   “还睡不睡了?”程冕问他。   陆昭陷在沙发里,装乖点头。   程冕松手起身,他又攀过来:“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程冕垂眸看他。   陆昭凑近他耳边:“你留着我穿过的那件衣服干什么?”   程冕没说话。   他单手按着陆昭的肩膀,将人按在沙发里,黑眸晦暗。   陆昭也不挣扎,只笑着看向他。   “真的只是留着,有没有做别的?”他问。   “……没有。”程冕说。   “真的吗,我不信!”陆昭仰起脸。   “你确定想知道?”程冕挑眉。   陆昭笑着点头。   程冕低头吻过来。   陆昭就等这一刻,滋溜一下翻身就跑。   “谁想知道!我才不……”   跑了没两步,腰便被箍住,一下捞了回来。   陆昭跌坐在程冕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了好了,你别闹!”   程冕叼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到底谁在闹?”   陆昭笑了半晌,又去推身后的人:“等等,我还有好多问题!”   程冕认命叹了口气:“问。”   陆昭转过身,正面看着他。   忽而,他低头,在程冕唇边亲了一下。 第52章 吃醋   程冕被吻得一愣。   这还是陆昭第一次主动吻他。   “融哥。”陆昭低头又吻了一下。   程冕一窒。   他偏头:“别这样叫我。”   陆昭没懂,低头注视着他。   程冕叹了口气,重复道:“别在这种场合,这样叫我。”   陆昭侧头问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叫?”   程冕没回答。   融哥。   在一些遥远的,模糊不清的梦境里,这个称呼经常出现在程冕耳边。   可能带着些哭腔,可能连咬字都断断续续。   酒店套房的浴室隔音很好,只有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   但在程冕的耳边,年少的梦境却突然成了真。   陆昭一声叠一声的叫他:“融哥。”   ……   等两人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半夜了。   陆昭直接往床上一躺,挺尸。   程冕则稍微收拾了一下客厅的衣物。   等他回到卧室,本以为陆昭已经睡了,去发现这人趴在枕头上,手指一动不动,眼睛竟然还睁着。   “还不睡?”   程冕手指插进他发丝揉了揉。   陆昭偏头躲过,翻了个身。   “睡不着。”他也很苦恼,明明累得要死,脑子倒是很清醒。   “喂。”陆昭伸手拉了程冕一下。   程冕低头,对上这家伙精神奕奕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昭问。   “什么?”程冕叹气。   “就你喜欢我这件事啊!”   “……”   “是怕我拒绝吗?”陆昭侧躺在枕头上看着他笑。   “……”   程冕沉默了一会儿,思考这人的嘴怎么就堵不上。   明明都累得站都站不稳,竟然还记得问七问八。   思考半晌无果,他直接掀起被子把人蒙起来:“睡你的觉,明天还要拍戏。”   “唔!”   陆昭被蒙在被子里,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扑棱了好大会儿才把脑袋钻出来,“我明天又没戏。”   “下午不是有?”程冕说。   “你了解的还挺清楚?”陆昭眯眼看他。   “提前问过导演。”程冕言简意赅解释一句,直接关了灯。   卧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有人的肚子不安分的“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在黑暗里非常响亮。   程冕:“……”   “咕噜咕噜”又叫了两声。   罪魁祸首戳了戳身边的人:“喂,我好像饿了。”   灯再次亮起来。   程冕认命地坐起身,打电话叫了点东西。   两人又爬起来吃了顿宵夜。   陆昭是真饿了。   他今天只吃了中饭,晚上被程冕拉到雪里溜了一圈,回来又运动了那么久,又饿又累,手指头都在打颤。   连吃了四五个寿司,他胃里才好受了点。   程冕夜里一向不吃东西,坐在桌边看着他吃。   陆昭受到了点打击。   同样的运动,凭什么累瘫的只有他?   突然有些不爽,陆昭伸手剥了个蛋挞塞程冕嘴里。   并振振有词:“你绝对也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程冕笑了一声,倒也没拒绝,两口吃掉。   “欸,你那天把那个盒子拿走干什么?”陆昭边吃边问。   “什么?”程冕起身去做别的。   “你还装傻?情书写都写了,怎么还不给我看?”陆昭说。   程冕叹了口气,捏了块寿司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吃完去睡。”   陆昭倒也没急,反正早晚他都能看到。   折腾到了凌晨,套房里才真正安静下来。   闹腾一场又吃饱喝足的人,终于陷入安眠。乖乖闭着眼睛,两手放在颊侧,没心没肺,睡得像个孩子。   屋里已经暗了下来,只有月光从窗帘的空隙中洒进来,带来一道银色的光条。   程冕借着月光,侧头看着枕边的人。   半晌,他伸出手,轻轻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似乎被吵到,挣了两下。   程冕动作顿了顿,想抽回手臂。   谁料熟睡的人只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乖乖窝进了他怀里。   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他颈侧,毛茸茸的脑袋半枕在手臂上,沉甸甸的,终于给程冕带来一丝真实感。   他收紧手臂,埋头在陆昭发丝里。   还好,他赌赢了。   第二天。   闹腾到下半夜的弊端终于显露出来。   陆昭下了场,几分钟内打了十几个哈欠。   胡广瞧的纳闷,嘲讽他:“你昨晚是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高中熬夜打游戏也没见你困成这样啊?”   陆昭哂笑两声。   打游戏又特么不是体力活动。   “隔壁剧组要杀青了是吗?”陆昭转移话题。   两个剧组的取景地点差不多,所以这次乔亿的剧组也跟着过来了。   不过隔壁是在拍电影,进程比他们快得多。   说曹操曹操到,陆昭侧头就看到金茂那头闪亮的金发,身边还跟着乔亿。   “哟,多长时间没见了,怎么敢过来了?”胡广打趣。   金茂垮着张脸,指着陆昭道:“还不是因为你对象醋劲太大,之前我敢过来吗?”   “什么醋劲?他才……”陆昭下意识反驳,反驳一半又顿住。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金茂可算是被程冕那句“他不吃溏心蛋”给吓到了。   左右看看,才道:“现在天高皇帝远,不怕程总突然冒出来,我这才敢来你们这蹭顿饭。”   陆昭张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看看金茂蹭饭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   给孩子吃顿好的吧。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乔亿。   似乎是拍摄任务太重,乔亿的状态不算很好,明显瘦了很多。   “亿哥,你们剧组伙食真那么差?”陆昭问。   乔亿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累。”   “拍电影任务那么重吗?”陆昭有些好奇。   谈到电影拍摄,乔亿精神好了点,陆陆续续和陆昭聊了挺多。   今晚夜场戏不少,拍完都快十点了。   陆昭换好衣服回来,化妆间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他拿了卸妆水卸妆,洗手间的门却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个熟悉的身影。   陆昭转头,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这次,没等他心里那点认不清人的茫然和恐慌升上来,走出来的人便率先道:“是我,程冕。”   “你怎么来了?”陆昭有些惊讶。   程冕抽了张纸巾擦手,坐在他身边的椅子里,道:“接你。”   陆昭:“……”   卸妆水挤多了点,流的满手都是。   他匆忙又拿了几张化妆棉,胡乱糊在脸上。   接你。   这还是程冕第一次那么直白的说话。   陆昭有些不太习惯。   搞得他们好像……在谈恋爱。   旁边的演员卸完妆,打个招呼离开了。   化妆间里最后一个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   陆昭今天在脸上画了些伤口,妆有些难卸。   他敷着化妆棉,左右看看。   确定没人后,朝一旁的程冕勾了勾手指。   程冕以为他有什么事,探身过来。   陆昭两下擦净唇上的妆,俯身凑近程冕的脸颊。   程冕怔了一下,没有躲。   化妆间里静悄悄,只剩下空调嗡嗡的排风声,还有微微变快的心跳。   即将吻上的那一刻,陆昭嘴角一勾,拿着化妆棉蹭在程冕脸上。   程冕一愣,抬手摸了摸,一片黏糊糊。   “哈哈哈哈!”陆昭狂笑着后退,“谁要亲你啊!”   程冕:“……”   “你几岁?”他叹气,伸手抽了张纸巾。   “欸你不能这样擦,会弄得满脸都是。”   陆昭一本正经地说,“好了好了,我帮你擦干净。”   程冕对这些东西不熟悉,乖乖坐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陆昭从椅子上站起来,弯腰凑近。   伸手的一瞬间,又朝程冕另一侧脸颊蹭过去。   程冕一时不察,被他轻而易举得逞。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惊叹:“不是吧?那么好骗!”   程冕:“……”   这人冻着一张俊脸,偏偏脸颊一边蹭了一道“油彩”,可爱得要命。   陆昭看着笑了半晌,终于消停,拿了块新的化妆棉,“这次不骗你,真帮你擦干净。”   “我傻吗?”   程冕不信他的鬼话,钳住他的腰,靠在椅子里躲避。   “真的真的!”陆昭不依不饶凑近。   两人闹了半晌,化妆间外突然穿来脚步声。   陆昭一愣,连忙要起身。   腰上的手却没松。   “……喂,来人了。”陆昭低声说。   程冕挑眉:“怕了?”   陆昭点头认怂。   没人时闹闹可以,要是被人撞见了……   现在程冕坐在椅子里,他站在椅子前,手撑着椅背弯腰凑过去。   乍一看,仿佛他要对程冕干什么。   咳,陆昭觉得自己在剧组还是要点脸的。   程冕没松手,只抬了抬下巴。   陆昭快速把他脸上蹭到的颜色擦干净。   门外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开门声响起的那一瞬,程冕终于松了手。   陆昭连忙直起腰。   他起身的一瞬间,化妆间大门打开。   金茂那头闪亮的金发钻了进来。   陆昭骤松一口气。   这口气吐出一半,腰上刚松了力道的手却突然一紧。   陆昭没反应过来,随着力道一下跌坐在程冕怀里。   ……   化妆间里静了好大会儿。   金茂一进门就看到这种亲亲我我的场景,小心脏直接停跳。   陆昭闹了个大红脸,怒瞪椅子里的人。   只有程冕依旧淡定。   他稳稳的靠在椅背里,揽住腿上坐着的人,在这个时候,手指甚至还摩挲了一下陆昭的腰侧。   “熟人而已,怕什么?”他道。   声线微冷。   金茂:“……”   他做错了什么?   “咳,那个……”   陆昭尴尬到脚趾尖,他挣扎着起来。   程冕怕他生气,松了手。   金茂干笑:“胡广让我来叫你?”   “嗯?干什么?”陆昭问。   程冕安静盯着一旁的化妆台,没有插话。   金茂跟个机器人似的播报:“问你去不去撸串。”   “哦,我……”陆昭这才想起来这茬。   他脑子还尬着,一时想不出回应。   这时,一直安静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陆昭扭头看过去。   就见程冕仰头看他,认真提醒:“今晚不是要补眠?”   “啊?”陆昭没明白。   程冕以这种堪称乖巧的姿势,又补了一句:“昨晚累到了。”   金茂:“……”   他是谁,他在哪,他为什么要听这些。 第53章 “红娘”   “你怎么……”   陆昭走在路边,没忍住踢了个石块。   他转头去看身侧的人。   程冕依旧面无表情,一身冷然,完全看不出刚刚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我要被他们笑死了。”陆昭抱怨。   程冕冻着脸没说话。   “你和金茂较什么劲?他胆子本来就不大。”陆昭说。   他语气中带了点熟稔。   程冕扭头默默盯过来。   “隔壁剧组要杀青,他也要跟着回去了,最近想聚餐也挺正常……”陆昭说。   程冕又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快步往前走。   陆昭没绷住,一下笑出声。   他两步追上去,探头盯着程冕的表情看。   “融哥。”他叫了一声。   程冕没理。   “融~哥!”陆昭又叫了一声。   程冕终于停下脚步。   陆昭凑上前,眼底盛着笑意:“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没有。”程冕蹦出两个字,继续往前走。   “欸,没有啊?”陆昭若无其事道,“那送我去聚餐吧。”   程冕:“……没车。”   陆昭没想到他会这样耍赖,呆了两秒,揽住他肩膀狂笑。   程冕脸冷到掉渣,沉默往前走。   “好了,我不去,在群里和他们说一声。“   陆昭拿出手机。   程冕脚步顿住,扭头朝他看过来,眉头打了个死结:“你们……还有群?”   “噗……”   陆昭笑到捶地。   他拿起手机给程冕看:“普普通通的群而已。”   程冕扫了眼群消息,又很快移开目光。   陆昭逗了他半晌,有些疑惑:“你醋他干什么,上次在宴会上认错,你不都知道原因了吗?”   程冕没解释。   “我和他就是玩得比较好的同学而已。”陆昭解释。   谁料程冕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   陆昭茫然:“知道你还醋?”   可惜程冕闭了嘴。   一直到晚上陆昭都没撬开。   隔壁剧组很快便杀青了。   金茂怀着死里逃生的心情去庆祝。   陆昭这边的拍摄也快进行到了尾声。   等乔亿杀青的时候,和乔亿一起吃了顿饭。   乔亿的状态不是很好,人肉眼可见的瘦削,多数时候都在沉默。   两边剧组离的很近,陆昭经常见到周景过来。   但乔亿和周景之间明显不是很愉快。   网上一些和乔亿有关的黑料,也像有预谋似的慢慢放了出来,但闹得不温不火,不像是竞争对手抹黑,反倒像是威胁。   两人聊了一会儿,陆昭没忍住,还是道:“亿哥,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乔亿抬头看了看他,笑道:“别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说话时笃定,没有闪躲和犹疑。   陆昭一愣,还是问道:“你和周少……”   “我们关系……没那么简单。”乔亿说。   和后辈提起这些事,显然没那么容易。   乔亿只是简单说了几句。   这还是陆昭第一次听乔亿提起他和周景的关系。   并不是单纯的情侣,但也不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周景很黏他。   但以周景的身份,却对乔亿少了尊重。周景活得很单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所以希望乔亿退圈。   偏偏周景又有拿捏乔亿的力量和手段。   “亿哥,你千万不要退圈。”陆昭忍不住道。   乔亿朝他笑了笑,只道:“已经没事了。”   陆昭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也没敢多问。   送乔亿离开后。   陆昭手机上接到了乔亿发来的信息。   是乔亿入圈以来合作的所有导演和制片的联系方式,以及一些性格习惯。   不过乔亿刚杀青的电影,还在正常宣发。   陆昭问了问金茂,金茂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几天后,陆昭倒是收到一条消息。   消息来自他大学时的生活辅导。   这位生活辅导是个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奈何对华国文化非常憧憬,不仅中文说得溜,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叫老王。   和他们这些留学生玩得很熟悉。   老王说是临时回国,有个私人的影视项目,想联系一下谭导,所以问他要联系方式。   陆昭和谭导联系了一下,把名片推给了他。   推完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王哥:才知道你已经结婚两年了,还没给你发份子钱。   说着一个红包砸了过来。   陆昭领了红包。   老王又操着一口中文说:“我应该还是你和你老公的红娘。”   陆昭盯着消息沉默一会儿,对老王的中文水平产生了怀疑。   他问:“你确定你知道‘红娘’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鈺——   夕——   王哥:我知道呀!   王哥:你大一的时候你老公来学校里找你,你的联系方式和课表还是我给的。   陆昭呆了两秒。   他慌忙发了条语音:“他大一来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王哥:???   王哥:奇怪,我明明把你上课的时间和班级都告诉他了。   这消息砸得陆昭有点懵。   他上大学时是铁了心要和过去分开,所以连胡广都没有再联系。   换了联系方式,跑到地球另一端的戏剧学院上学,田珍和陆昌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姚家的人也一次都没找过来。   但是……程冕竟然来找过他?   陆昭立刻想到被程冕拿走的那个盒子。   里面的照片……的确是在他大学时拍的。   下午拍摄结束的早。   陆昭回到酒店时,程冕还没下班。   最近拍摄任务有些赶,陆昭有点累,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时,程冕已经洗漱完,正坐在床边擦头发。   “回来了?怎么不叫我?”陆昭揉着眼睛坐起身。   “看你睡得熟。”程冕起身拿了吹风机。   陆昭坐着看他吹了会儿头发,自己肚子倒是叫了两声。   程冕看他一眼,打电话叫了晚饭。   两人坐在客厅吃了点东西。   想到下午接到的消息,陆昭拽住程冕,问:“我大学时,你是不是来找过我?”   程冕愣了一下,点头。   陆昭松了手,有些泄气。   “怎么了?”程冕转身递给他一杯热水。   陆昭窝在沙发里,半干的头发软哒哒贴在眉眼上,显得有些低落。   他接过杯子,笼在手心摩挲了半晌,才道:“那时候我是不是……没认出你?”   程冕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下头,坐在他身边。   “我、我那时候……”陆昭想解释。   他大一,程冕应该也只有大一。   家里有些事,估计也挺忙。   漂洋过来,还费尽力气找到了他的生活辅导,要了他的联系方式,找到他上课的班级。   陆昭不知道程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找过来。   但……没有被他认出来的那一刻,一定非常失望。   “对不起,我……”陆昭说。   程冕伸手撩了下陆昭的额发,露出那双漂亮却低落的眼睛。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向陆昭,问:“为什么要道歉?是我要去找你,是我偏要喜欢你。”   告白冷不丁冒出来,把陆昭那点失落砸了个没影。   “你……”他低头喝了口水,“你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陆昭认真回忆着,脑海里却没什么印象。   当初他满脑子都是生活、打工、赚钱,偏偏学校里的学风又非常开放,刚入学那会儿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找过来求交往。   搞得他烦不胜烦。   程冕侧头看了他一会儿,道:“刚好看到你下了篮球场,牵着别人的手,说那是你男朋友。”   陆昭:“……”   “艹!”他爆了声粗口,“不是吧?那么巧!”   程冕认真点头。   陆昭这才明白,这家伙怎么非要吃金茂的醋。   那时候能被他拉来挡枪的,只有金茂了。   “你真信了?”陆昭表情一言难尽。   他大学时不止一次把金茂拉过来,装做自己男朋友。   但金茂这家伙出了名的不靠谱,并没有帮他挡掉什么追求者,经常脑子一抽就把他老底揭了。   一些人不信,继续追过来狂轰乱炸。   有些人则忧心忡忡,对他说金茂如何如何花心,劝他选金茂不如选自己。   陆昭万万没想到,金茂这弱鸡谁都没挡住。   偏偏把程冕给挡住了。   “不算信。”程冕说。   “嗯?”陆昭疑惑,“那你怎么……”   程冕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你说过,不喜欢被死缠烂打。”   陆昭又懵了一瞬。   他摸着下巴,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茫然抬头:“我说过吗?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不记得?”   “……”程冕绷着脸,转身就要走。   看着他的表情,陆昭募地有些想笑。   他伸手拉住程冕袖子:“欸别气啊,真不记得了。”   程冕抽出袖子,收拾桌上的纸碟,拿着扔进垃圾桶。   陆昭笑着跟上去:“没骗你啊,真记不清了,你可以告诉我啊?”   他不依不饶又开始闹人。   程冕被他绊手绊脚,最终伸手扣着陆昭下巴,将人压在门板上吻了一会儿。   “自己想。”他没好气道。   又到了周二下午。   赵凛来剧组接陆昭去做心理咨询。   陆昭和导演告了声假,坐上了车子。   赵凛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对于心理治疗,陆昭算不上不配合,但心理肯定有些抵触,每次周二下午从剧组出来,都拉着张脸,上车就开始睡觉。   心理医生也说过,陆昭的症状其实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即使再过不便,但人会习惯性待在保护圈中,不愿意走出来。   但是今天上了车,这小子却破天荒没歪在后座睡觉。   “哟,今天挺积极吗?”赵凛调侃。   陆昭靠在座椅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心理治疗的时间很长。   赵凛没跟着,把陆昭送到地方,便又去忙其他工作。   陆昭的新剧慢慢开始宣传,有了几部作品,再也不是之前的新人状态,所以赵凛要忙的事也挺多。   估计等这部剧再播出,她的休假状态就彻底结束了。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赵凛再回到心理咨询室。   离老远就见到陆昭带着帽子口罩,坐在等候区的椅子里。   陆昭是个挺神奇的人。   明明和程冕同龄,怎么也是二十五岁的人了,但身上却很少有成年人的压迫感。   他背对大门坐着,微微躬着脊背,屈着长腿,低头玩手机的样子,依旧像个有点任性的大男孩。   似乎是听到了车子的声音,陆昭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赵凛朝他招了招手。   但陆昭却没立刻过来,而是探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赵凛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过了两分钟,陆昭才又走出来,着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眼底闪过陌生和失望。   赵凛抬手呼他的脑袋:“有没有人告诉你,对着一位女士的脸露出失望的表情,是很失礼的事?”   陆昭连忙道歉,捂着脑袋上了车。   过了一会儿,赵凛才意识到,陆昭刚刚是在尝试着认出她。   可惜明显是失败了。   “怎么那么着急?你才开始治疗多长时间,没有好转不是很正常吗?”赵凛问。   “唔。”陆昭应了一声,兴致不高。   “不是快要选新剧本了吗?”他说。   赵凛叹了口气,安慰他:“你现在演的不也挺好,导演们都很满意。”   陆昭点点头,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他回到剧组又补了几场戏,这才回到酒店。   程冕这趟“出差”时常很久,这边的工作处理完了,经常也要飞回A市,或者到其他地方工作。   但是隔了几天,还是会回来。   陆昭拍完戏回来累得要死,随便吃点东西,洗了个澡便瘫在了床上。   程冕没打扰他,关了卧室的灯,准备到外面处理工作。   他手指按在了开关上。   床上躺尸的人却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不睡了?”程冕问。   “当然要睡……”   陆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努力从床上爬起来。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程冕身边,抬头盯着程冕看。   他盯得认真,程冕有些茫然,问:“做什么?”   “你别动。”   陆昭伸手按住他肩膀,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程冕的五官。   看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说:“都说睡前记忆力好,我试试能不能记住你。” 第54章 约定   程冕一怔。   他随后叹了口气,抬手捂住陆昭眼睛,低头吻过去:“还不快去睡。”   “你别打岔!”陆昭偏头,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我认真的。”他说,“我台词都是这样背的。”   程冕无奈,任这人睁着那双睡眼惺忪的漂亮眼睛盯着他看。   半晌后,程冕喉结动了动,抬手关了顶灯。   借着地灯暖黄色的灯光,他问:“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这样看我?”   陆昭:“……”   他理性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困倦程度,和明天几场戏的拍摄难度。   然后非常识时务地爬回床上,乖乖盖好了被子。   目前这部戏的拍摄即将结束。   一些路透图放了出来,官博也放出了演员阵容和定妆照。   陆昭饰演的高智商罪犯的形象一出现,剧照上眼眸带笑的漂亮病娇,立刻砸的一群网友斯哈斯哈。连带着热度已经过去的短片《先生》又翻红了一波。   赵凛是个很有事业心也很有能力的制片人,陆续给陆昭塞了好几部剧本。   陆昭选来选去,选定了一个交给赵凛。   赵凛一看就笑了:“怎么又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角色,你这快成变态专业户了。”   陆昭拿回来一看,发现还真是这样。   虽然选得时候没有特殊偏好,但他的确很喜欢演这类比较极端的角色。   高中那场三角恋话剧,原本定了他演王子,但陆昭偏偏觉得男二那个偏执的巫师有意思。   王子的角色反倒空了出来。   胡广自告奋勇要上,奈何形象太不符合,遭到所有人的无情拒绝。   最终,演王子的是赵融。   “还是选个别的类型的角色。”赵凛建议道,“不然观众对你的刻板印象太重,不是好事。”   她说完发现陆昭半晌没回话。   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人瞪圆了眼睛,蹦出一句:“啊,我想起来了!”   高中的话剧社,只排了一出戏。   陆昭抢了巫师的台本,王子的位置空了出来。   当时话剧社人不多,够得上王子标准的,只有赵融一个。   但赵融张口便回绝了。   他没什么表现的欲望,似乎能待在后台搬搬东西就够了。   马上要赶校庆的演出,王子的人选还没选定。   一整个话剧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广天天在背王子的台词,在后台牛逼轰轰:“等着吧,最后还得我上场。”   陆昭无情地打破他的梦想:“王子的戏服装不下你,别想了。”   胡广:“……”   原本陆昭已经准备找个个子高的女生来演了。   但一次排练完,看着默默在教室打扫卫生的赵融,他没忍住问:“融哥,你为什么不演啊?”   少年站在空教室里,抬头朝他看过来。   话剧社的人都已经走了,只有赵融留在最后。   他没参与排练,但最近却将后勤准备的很好,每天布置得井井有条。   看了陆昭一会儿,少年低着头继续拖地,只冷淡道:“我不会演,演不好。”   陆昭两步跑进教室:“没关系,我们俩对手戏挺多的,我教你?”   赵融这人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   愿意来社团帮忙,就已经让人吃惊了,所以在他拒绝出演后,也没人敢劝他。   陆昭只是一时兴起说了一句,没想到赵融第二天便同意了。   社团里排练这才正式开始。   演公主的是位高三的学姐,小时候在当地剧团出演过,算是他们社团扛把子的。   有一段戏是王子和公主跳舞。   陆昭坐在一旁看着。   赵融舞步很流畅,但演技一言难尽。   陆昭在一旁疯狂指导:“融哥,表情温和点!这场戏是一见钟情,你得喜欢上学姐啊!”   赵融一张冰块脸,纹丝不动。   听完他的话,甚至眉头还皱了起来。   学姐绷不住了,吐槽:“一见钟情?我怎么觉得自己要被暗鲨?”   高三学业忙,学姐排了两场就离开了。   徒留赵融自己呆在原地。   “说了我演不好。”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往外走。   “哎!”陆昭连忙从桌子上跳下来,拽住他。   夏天,衣料薄。   稍微一扯,指尖难免碰到滚烫的皮肤。   少年僵在原地没动。   陆昭连忙松了手,他拢了拢手里的剧本,轻咳一声:“学姐比较忙,我陪你练吧。”   教室里风扇嘎吱嘎吱转着。   陆昭跳起了女步。   “嗯……就,再亲密点?”   他伸手去拉赵融的手,指尖碰了一下,又尴尬移开,指了指自己,“放腰上比较好。”   赵融两手支棱着,僵了半晌,才缓缓放到该放的地方。   劣质音响放着华尔兹,还没有教室里风扇的声音大。   那还是陆昭第一次跳女步。   一连转了几个圈,难免有些晕,他还记得要指导别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表现喜欢,那就看着对方,很专注的看着。”   话落,陆昭一抬头,对上少年人清澈且纯粹的黑眸。   他一愣,笑道:“融哥,你这不是演得挺好吗?”   赵融突然收回手,转身径直走向窗边,拆了瓶冰水,咕咚咕咚喝着。   校庆那天,演出还算成功。   陆昭本来在学校人气就挺高,又演了个对公主强取豪夺、死缠烂打的偏执巫师,获得了很多好评,下了场便被拉着去拍照。   等校庆结束,他和赵融一起去送器材,路上还听到有人聊话剧的剧情,夸这位疯批巫师好帅。   陆昭面上很矜持,实则听得心里美滋滋。   这时身边安静走着的赵融出声问他:“为什么不演王子,反而要演巫师?”   “嗯?”陆昭转头看他。   一向话少的人破天荒又解释了一句:“不觉得这样死缠烂打的人……很惹人厌吗?”   惹人厌?   快沉醉在夸奖声中的陆昭一愣,心脏莫名跟着一提。   下意识解释:“只是个角色,这样的角色很特殊很帅啊……”   赵融停下脚步,侧头听着他的话。   “你喜欢?”他问,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人看起来好像很讨厌巫师这样的角色。   陆昭一瞬间有点莫名的慌,还有点委屈。   他磕磕绊绊道:“如果……现实生活里有这种人当然很可怕,一直偷偷摸摸盯着别人……我虽然演了这个角色,但我才不会对别人死缠烂打,喜欢别人也不该这样啊,那也太奇怪了,我、我只是演一下而已……”   他断断续续解释了很多。   连陆昭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那么慌乱地把自己和角色分开。   似乎生怕那个“惹人厌”的评价,也落在自己身上。   但随着他的解释,对面少年眼底的光一点点消逝,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潭。   两人莫名安静下来,沉默地抱着器材往前走。   周围又路过两个女生,笑闹着讨论刚刚的话剧:“那个王子好看是好看,但怎么都不笑的,一直冷冰冰……”   陆昭眼角余光去瞥身边的人。   认真抱着器材的少年依旧冷漠,但身上气质似乎更低沉了些,不知是因为这些人的评价,还是别的。   “融哥。”陆昭叫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侧头朝他看过来。   陆昭两步跟上去,道:“别听她们说,你演得挺好的,如果演那些没有私欲心怀天下的人设,一定超级帅,超级合适!”   一直安静地人定定看了他很久,轻轻点了下头。   这只是一句鼓励的话。   类似的话,陆昭和很多人说过。   但是后来,程冕真的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演得很好,很认真。   即使这件事,不符合他的身份。   陆昭没想过,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会被人记住,当成约定认真履行。   也没想到,有人会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认认真真记在心底。   他说,他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程冕记住了。   他说,你很适合无欲无求的人设,程冕也记住了。   曾经,陆昭想过,程冕该有多喜欢那位白月光。   竟然为了一个约定,自降身份,浪费高考前的珍贵时光,来娱乐圈演一部戏。   但陆昭没想到,那句话,其实连约定也算不上。   陆昭也想过,程冕是什么人?   如果他想追,怎么会有追不到的人?   谁料,仅仅因为一句“不喜欢死缠烂打”,有人便默默把喜欢藏在心底,连追求也不敢,只坠在后面远远注视着。   一藏就是很多年。   晚上。   陆昭洗了澡,窝在床头看剧本。   他床上一下摊了好几份,每一份都圈圈画画。   程冕从浴室里出来,随手拿起一份翻了翻。   “这几个角色,你觉得选哪个比较好?”陆昭翻开几份剧本问他。   程冕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   赵凛选得剧本质量都不错,程冕没什么好挑的,只道:“选你喜欢的。”   “你这是什么回答。”陆昭不太满意。   他起身,爬到程冕背上:“你怎么也拿了个影帝,不会真是本色出演吧?”   程冕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闹。   陆昭攀在他背上没下来。   程冕无奈背着人去倒水,自己刚喝了一口,又被背后的人叼着杯子夺走。   “你还记得刘雪学姐吗?”陆昭问他。   “谁?”程冕思索。   “你仔细想想!”陆昭晃他。   程冕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依旧一脸空白。   “哈哈哈!”陆昭无情嘲笑,“还说我记忆力不好,你不也不记得!”   程冕又倒了杯水,脑海里仍旧没什么印象。   陆昭忽而蹭在他颈边,轻声道:“王子殿下怎么不记得公主,只记得巫师了?”   程冕一愣。   他扭头去看身后的人,却被按住肩膀不放。   身后的人在他耳边哼哼:“某些人表面在演王子,竟然对巫师图谋不轨!”   “想起来了?”程冕拍了他一下。   “要是你提醒一句,我早想起来了!”陆昭揽住他的脖子。   程冕“嗤”了一声,表示不信。   闹了一会儿,陆昭突然安静下来,紧紧攀着他。   “累了?”程冕问他。   陆昭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颈窝。   过了很久,他闷声问:“融哥,你会不会介意?”   “什么?”程冕没明白。   “我……”陆昭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一直记得我说的话,我可能……一直都没办法记住你的样子,走在路上碰到了,也没办法认出你。明明是最亲近的人,但每次见面都像是第一次……”   程冕沉默了一会儿,把他放在沙发上。   陆昭一瞬间不敢抬头去看程冕的眼睛。   怎么可能不在意?   被亲近的人无视,甚至是认错,一次又一次。   陆昭一直到现在,偶尔还是回想起姚太太当初歇斯底里的样子。   程冕思索了很久,问:   “所以每次和我做,也像是第一次?”   陆昭:“……”   他呆了两秒,伸手拿起抱枕砸过去:“和你说正事呢!”   程冕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   陆昭指着他骂:“我只是一时认不清脸而已,又不是失忆!”   “哦。”程冕木着脸道,“但是有人结婚两年,都没记起我是谁。”   “……”陆昭心虚了两秒,“你、谁让你换了名字和身份,再说我们又那么久没见……”   程冕低头吻了他一下。   “所以……会不会介意?”陆昭小声问。   “不会。”程冕说。   他答得笃定,让陆昭怔了一下。   程冕轻吻他的眼睛:   “在你认出我之前,我会率先走向你,不会再让你认错,我保证。” 第55章 协议   其实程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每次来剧组找他,会主动朝他走过来,会在他慌忙去看手上的腕表之前,告诉他,他是程冕。   但陆昭还是有那么点在意,每次治疗都会很配合。   剧组即将杀青,又搬回了A市。   陆昭的戏份已经拍完了,但并没有清闲下来。   赵凛多少有些工作狂的潜质,带着他急速赶到另一个剧组试镜。   这还是陆昭第一次进入电影剧组,也是他第一次拿到主角。   电影正式开拍前,小许倒是又分享了一次八卦。   喜闻乐见,姚力江小三的孩子,并不是他的。   但姚力江已经和姚太太以及姚一言撕破了脸,姚家的公司也在三人的撕逼中出了大问题,姚力江和姚一言身上估计都要摊上官司。   陆昭本以为田珍可能会让他帮忙。   但田珍却很冷静,只告诉他,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   姚一言的后果需要他自己承担。   陆昭曾经想过,自己和家里,还有姚一言的关系。   他其实能理解姚一言的很多行为,但实在做不到把姚一言当兄弟。   他倒也没想过让田珍彻底和姚一言决裂。   如果有了贴心的养子,就能不管亲生儿子。   那他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又有什么区别。   倒是田珍和陆昌分得很清。   老两口虽然没什么能力,也没办法狠心把亲生儿子彻底丢下不管。   但在陆昭面前,田珍从来不会提姚一言的事。   姚家的事过去没多久,娱乐圈又出了件大事。   乔亿退圈了。   和公司解约,发了条微博,在他拍了第一部电影,正值事业上升期的时候,选择了退圈。   即使心中早做好了准备,乍一看到乔亿的微博,陆昭还是有些不舒适。   混杂着惋惜和感慨。   乔亿的粉丝更接受不了,在网上狂嚎了一整天。   唯有正在宣发的电影获得了热度,制作方虽说也跟着惋惜,但也借着主演退圈的爆点,冲上了热搜。   有人猜测这只是乔亿和电影制作方约定好的宣传手段,顺便和原经纪公司解个约而已。   但当天晚上,乔亿的微博显示已注销。   往日的一切美好骤然消失,关注的粉丝和路人这才意识到,乔亿真的从娱乐圈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他演过的每一个角色。   消息在网络上沸沸扬扬闹了一个星期。   舆论从猜疑到震惊,再到惋惜。   乔亿注销微博的当天,陆昭给乔亿发了条信息询问。   乔亿的回复和往常一样,和他聊了聊,让他别担心。   陆昭有些难过。   但知道乔亿只是在事业和周景之间做了选择,也不便说什么。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景突然找上门来。   陆昭对周景印象不深。   他记不清脸,对周景全部的印象只来自乔亿碎了一地的奖杯。只觉得这人年纪不大,挺高调,是个不怎么尊重人的二世祖少爷。   但见到现在的周景,陆昭倒是有些陌生。   他进了别墅,先向陆昭打了声招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这位周少依旧是那身二世祖的行头,身上的锋芒却莫名弱了点。   他目光在别墅里打量一圈,之前趾高气扬地模样消失,安静坐在沙发上时,看起来还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大男孩。   陆昭觉得乔亿退圈和这家伙有关系。   心气儿不怎么顺,也没上茶,只问了句:“周少来我这干嘛?找程冕吗?他没下班,你该去公司。”   要是从前,被人这样撂面子,周景早炸了。   但他今天倒是忍了下来。   说忍也不像,更像是有些精神恍惚。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来找你的,你能帮我和乔亿递句话吗?”   陆昭一愣:“什么?”   周景说:“我……我知道错了,不会再逼着他退圈了,这次是认真的。”   “不是。”陆昭打断他,“你们俩的话怎么还要我传,乔亿不在你那?”   听到他的话,周景怔了怔,解释:“他和我……分手了,我……找不到他在哪。”   陆昭愣了两秒。   看他神色,周景很快意识到什么,问:“他不在你这?”   说完他脸上露出一股走投无路的茫然。   很快又转为焦急,转身往外走。   周景来了又走。   背影透着点惶然和无措。   陆昭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给乔亿打了个电话,号码已经注销了。   又发了条信息。   微信账号也不在了。   乔亿退圈的事还在持续发酵着。   有人扒出他的退圈估计和周景有关,但因为涉及到周家,舆论很快被盖了过去。   又过了几天,娱记爆出周景喝醉去乔亿前经纪公司大闹的事。   照片上的周景胡子拉碴,满身的阴郁、困顿,甚至带了点颓废和疯狂。   场面很难看,最终是周家人把周景领走。   陆昭给乔亿的助理打了通电话,听他聊了些别的事。   周景对乔亿的占有欲太强,不希望乔亿出现在银幕上,逼着乔亿退圈。   金尊玉贵长大的大少爷,磋磨起普通人来,恶劣得过分。和周景相比,乔亿只是个普通艺人,周景有的是手段拿捏他。   毁掉一个艺人太容易。   到最后,周景在舆论和事业上对乔亿使绊子。   乔亿最终,选择了退圈。   陆昭这才知道,乔亿并不是在事业和周景之间做选择。   周景没给他选择的余地。   他也什么都没留给周景。   周景不喜欢乔亿演戏。   可笑的是,从今往后他只能在那些他不喜欢的作品里,看到乔亿的影子。   网上的舆论迟迟不散。   业内人聚在一起聊天,扯来扯去都是这些东西。   乔亿的退圈让人惋惜,和当初那个嫁入豪门被迫退圈的影后一样,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晚上。   陆昭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坐着。   身侧揽着他的人动了动,问他:“怎么不睡?”   声音带着些微困倦,但很清晰。   陆昭有些意外:“你醒着啊?”   “嗯。”程冕应了一声,问,“在想剧本?”   “不是。”陆昭揉了揉额头,“我有点担心亿哥。”   想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没必要。   乔亿的助理看着乔亿上的飞机。   乔亿也不是冲动的人,能脱离周景的掌控,肯定也做足了准备。   但作为朋友,陆昭依旧有些担心。   他又睡下。   翻了个身还是没忍住骂了句:“周景这个傻逼,那天我怎么没揍他两拳。”   说完他去找认同,抬头却撞进一双黑眸里。   程冕静静地注视着他。   见他看过来,低头轻吻在他眼睛上,问:“你会……怕吗?”   “怕什么?”陆昭没明白。   不是在谈乔亿和周景的事吗?   程冕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只道:“算了,睡吧。”   一个月后,陆昭收到了一个来自某个海边小镇的快递。   快递是一箱海鱼,签收的时候还冰着。   陆昭签字时看了眼快递单,寄件人那栏只有个“一”字。   陆昭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他搬着箱子放进冰箱,盘算着哪天给田珍他们送点。   今天程冕意外下班很早,还带了两个人回来。   陆昭探头看了一眼,便继续把鱼往冰箱里放。   他以为程冕要接着忙工作,没想到程冕走到厨房,叫了他一声:“陆昭,过来。”   “干嘛?”陆昭转身看了他一眼。   程冕走过来,帮他把手套摘了,推着他肩膀往外走。   “有些事。”他说。   陆昭莫名其妙跟着他来到客厅,被按着坐在沙发上。   对面沙发还坐着两个人。   陆昭抬头去看程冕。   程冕向他介绍:“张律师和林律师。”   “找律师做什么?”陆昭还是没明白。   程冕弯腰,把桌上一沓厚厚的文件递给他,道:“是份协议,你看看。”   “什么协议?”陆昭一边翻一边问。   他不记得自己要签什么协议。   合约上字又密又多,陆昭随便翻了两页,看到了后面厚厚一叠财产证明和股权证明。   他一怔,侧头去看程冕。   程冕没有说话,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律师解释。   张律师道:“陆先生,这是一份婚内财产协议,主要是规范双方共同财产中,程总的那一半,以及程总的婚前财产……”   陆昭愣了两秒,又看了眼纸张上的条款。   律师的解释还在继续:“将来,如果程总对您的事业或其余意愿做出干扰,您可以提出离婚,按照条款,程总将无条件同意,并且他的私人财产将划归给您……”   陆昭没再往下看。   他慢慢将协议放回到茶几上,抬头去看程冕,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签这个?”   程冕没看他,只道:“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陆昭问。   他有些想笑:“万一你和周景一样,就让你净身出户滚蛋,然后把钱都补偿给我吗?”   程冕看向他,缓缓点头。   陆昭没想到他会点头,怔住。   “你开什么玩笑。”他道,“签这个干什么,我不签。”   对面两位律师面面相觑。   这份协议完全有利于陆昭,程冕拟定协议时在公司遭到的阻力也很大。   但他们没想到,到最后陆昭竟然不愿意签?   程冕也愣了一下。   他伸手拉住陆昭,解释:“只是一份约束。”   “约束个屁。”陆昭甩开程冕的手。   他看着桌上那份可以说完全偏向自己的协议,心里竟然泛起一丝莫名的不舒服。   “谁爱签谁签,反正我不干。”陆昭起身往外走。   程冕没料到他这个反应,伸手拉住他。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是……有条款不满意吗?”   陆昭一愣,像是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   他怔在原地,缓缓扭头看向程冕。   “不满意,我可以改。”程冕说。   陆昭觉得嗓子有些干哑。   他问:“怎么改都可以?”   程冕点头。   陆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股无名火冒出来,在他胸腔里乱窜,激得他瞬间想炸。   他强压下火气,半晌后才问:“你觉得……对我有利,所以我就该很高兴地签上名字?”   程冕皱眉,没怎么明白。   陆昭看着程冕的眼睛,突然觉得心脏堵得难受。   他没理会对面两位律师,也没再看程冕,转身拿了外套往外走。   程冕愣了两秒,连忙起身去追他。   走到玄关把人拉住,看到陆昭眼底的怒意和低落,程冕有些意外。   “为什么生气?”他问。   “我不知道。”陆昭说。   他抬头去看程冕。   这人黑眸一如既往的清澈,甚至带着一丝茫然,正静静盯着他看。   陆昭心里那点无名火骤然更胜了点。   “算了。”他拂开程冕的手,放轻了声音,“我出去冷静一下,协议我不会签,你别折腾了。”   包厢里。   金茂、胡广在喝酒侃大山。   拉了这场酒局的人,反倒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看着手机。   包厢的门被拉开。   小许走了进来,问陆昭:“哥,等会儿回去我开车?”   陆昭愣了两秒才抬起头。   他看看时间,道:“挺晚了,你先回吧。今天我不回去,附近找个酒店就住了。”   小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陆昭静坐了一会儿,抬手给自己开了瓶酒。   胡广看了他一眼:“哟,今天兴致挺好,喝度数那么高的?撸个串至于吗?”   陆昭倒了两杯灌下去,才慢慢谈了两句。   几分钟后,金茂惊呼:“我去,他白月光是你啊!”   胡广昂头挺胸:“之前是谁说我猜错了?名侦探不就是我?”   “谁家名侦探连猜带蒙的?”陆昭嘲讽。   感慨半晌,胡广和金茂才稍稍安静下来。   “这不挺好的,你现在又跑过来喝什么酒?”胡广问。   陆昭闷声吃了点东西。   胡广和金茂盯着他,等着听八卦。   陆昭气又上来了,把下午的事说了:“他非要让我签个协议,说如果以后他对我不好,就净身出户,把所有钱都给我。”   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陆昭说完,也觉得自己这气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甚至好像还有点无理取闹。   胡广和金茂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真的……”   “不是来炫耀的吗?”   陆昭:“……”   金茂伸手揽住胡广,小声说:“程冕很有钱吧?我们要不然把陆昭给绑了,肯定能换很多钱。”   胡广很有节操地遥遥头:“不行,熟人作案,太容易侦破。”   陆昭:“我说正事呢!”   又开了几句玩笑,胡广才问:“所以你……因为你对象对你太好,给你签了个保证书,生气跑出来喝酒?”   “不是这个原因,我……”陆昭说一半又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就是不高兴。”   他想了想又道:“那家伙还觉得我应该签了……”   “……你不该吗?”金茂打岔。   陆昭伸手把他拨到一边。   胡广听了一会儿,倒是笑了:“你不是气他对你不好,是气他对自己不好吧?” 第56章 “情书”   陆昭顿了顿,低头抿了口酒。   胡广又叫了几道菜。   陆昭没再喝酒,单手托腮思考着。   他大概的确在气程冕对他自己不好。   比如……这家伙竟然自降身份和周景那个傻逼比。   还有,程冕竟然认为,他会很乐意地签了这份合约。   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理应程冕无条件的付出,理应程冕满足他的各种要求,而他只需要笑着接受就好。   按照这份傻逼合约,他完全可以把程冕坑得裤子都不剩。   凭什么……   “是因为乔亿那事吧?”胡广说。   陆昭抬头看他。   “看到乔亿被迫退圈,你不怕吗?”金茂也问。   陆昭想到程冕好像问过这个问题。   “我怕什么?”   话说一半,陆昭突然想起来。   当初录综艺时,他看到乔亿的奖杯被摔,即使自己那时候离得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依旧脑补了一通,思考如果哪天程冕摔他的奖杯,他要怎么办。   但是现在,看到乔亿退圈。   陆昭虽然震惊,却从没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来戒备程冕。   “真不怕?”胡广问?   陆昭诚实摇头。   胡广笑了一声:“哟,你俩这进展挺快吗?”   陆昭思考着,没说话。   “那我问你,要是你和程冕刚结婚的时候,他要让你签这样一份合约,你签吗?”胡广说。   陆昭说:“我肯定……”   肯定会签。   他一定会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对吧?他怎么知道你现在变那么快,白给的便宜都不要。”胡广说。   “再说,乔亿那档子事出来,你自己不怕,不代表程冕不怕。”金茂也道。   “他怕什么?”陆昭没明白。   金茂用情圣的思维揣测:“你想想他暗恋你多久了,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看到周景被甩的惨样,肯定怕哪天自己一昏头,落到和周景一样的地步。”   陆昭一时没说出话来。   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   程冕从来不关心别人的私事,知道乔亿退圈周景发疯后,只冷静问他要不要配两个保镖。   周景要是来闹,就把人拉走。   陆昭还以为这人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又吃了点东西,陆昭坐不住了。   他拿着外套起身:“你们聊,我有点事先走,账我结了。”   说完他叫来服务员卖单,然后便出了包厢。   胡广和金茂面面相觑。   “不是吧,这就好了?”金茂说。   胡广摆摆手:“从小就这样,经常自己把自己哄好。”   出了包厢往外走。   走一半陆昭开始后悔,刚刚竟然让小许先走了。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想叫个代驾又怕被媒体拍到瞎传。   站在走廊里愣了一会儿,陆昭搜了下附近的酒店,决定还是在外面凑合一晚。   他戴好口罩帽子往外走,刚走出门便愣住。   饭店门外的停车场里,停着辆宾利,在一众车子里略有些显眼。   车前挂着陆昭熟悉的车牌号。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一只手从车窗伸出来,衬衫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瘦削却有力的手腕。   手腕上戴着陆昭定制的那只暗红色表盘的腕表。   修长的指骨夹着烟,特制的烟草味在空气里飘荡。   似乎见到他过来,宾利的车门打开。   驾驶座的人下了车。   没有说话,没有走动,只是站在车边,静静朝他看过来。   陆昭:“……”   来得那么及时,哪个叛徒给这家伙传得消息?   他抬脚走过去,问:“你怎么过来了?”   “等你。”程冕说。   陆昭低头看了看地上。   车轮边烟灰落了很多,不知道这人呆在这里等了多久。   陆昭看他一眼,绕过车尾,走到另一旁的副驾。   他手放到车门上,想到自己刚生了一场气,不适合坐那么近。于是后退两步,去拉后座的门。   后座车门刚拉开,他一抬头,又对上程冕那双安静到有些无辜的黑眸。   陆昭:“……”   可恶。   最终,他又回到副驾,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程冕也坐了进来,系好安全带。   车里有些淡淡的烟味。   陆昭看了眼抽屉里的空掉的烟盒,又“啪”的一声把抽屉关上。   “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他问。   程冕只道:“没多久。”   车子启动,上了路。   回了别墅,两位律师已经离开了。   程冕没再提签协议的事。   陆昭在外面没吃饱,到家里又吃了点晚饭。   吃完回到楼上,陆昭收拾去剧组的行李。   从酒局上离开的很干脆。   但协议的事,他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和程冕说。   程冕这个人情绪从来不外露。   很多时候,陆昭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说多了又冒火。   和程冕这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吵架生气,纯粹是折磨自己,还不如跑剧组冷静一下。   正沉浸在思绪里,陆昭一起身,被人从背后拥住。   他挣了一下:“你干嘛?”   下午程冕问他为什么不签协议时,陆昭是真的生气。   但到了这会儿,那点怒气早消了差不多,只剩下淡淡的无奈。   这家伙倒是能抓准时机,刚刚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这会儿倒是凑上来了。   “洗澡。”程冕压在他耳边轻蹭了一下,低声问,“一起?”   “你自己洗。”陆昭曲起手肘捅他,“我收拾东西,明天去剧组。”   程冕皱眉。   “一周后才开机,过两天去也不晚。”他道。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陆昭嘟囔。   程冕起身去拿换洗衣物,随口道:“前几天和你们导演见过一面。”   他拿了衣物便进了浴室。   陆昭给小许发了条消息,让他定明天的机票。   还交代了一句先不要通知赵凛,因为他准备偷偷趁程冕上班的时候走。   赵凛知道了估计会给程冕打小报告。   得到小许的回复后,他又收拾了一会儿行李。   程冕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短促的提示音,听起来似乎只是消息。   陆昭抬头看了眼,没有在意。   但提示音又接连响了两声。   听起来似乎有些急。   陆昭抬头朝浴室喊了一声:“喂,你手机来了几条信息。”   水声响着,应该是没听到。   陆昭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把箱子放好,走到床边看了一眼。   消息提示还在锁屏页面上飘着。   陆昭低头一瞥,看到了个熟悉的头像,更是刚刚给他订机票的小许。   半条消息内容漏了出来。   小许:程总,陆哥要订明天下午的机票……   陆昭:“……”   好家伙。   他就说程冕怎么对他的事那么清楚!   刚订了机票就传过来,小许这个二五仔到底是谁助理啊!   陆昭下意识想去兴师问罪。   他捏着手机去敲浴室门,手指即将敲上去,又犹豫了一下。   缓缓退到床边,陆昭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手机上了锁,消息闪一下就没了。   陆昭习惯性按了指纹解锁。   按上去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手机。   谁料屏幕闪了一下,解锁了。   陆昭:“艹。”   刚刚那点怒气,呲得一下灭了一半。   洗手间的门还紧闭着。   水声依旧响着。   陆昭捏着程冕的手机愣了半晌。   才想到自己之前拿程冕的手机玩游戏,指纹早就录了进去。   犹豫两秒,陆昭点开了微信。   顶头第一条就是小许的消息。   小许这家伙二五仔当得很够格。   他的日程、拍戏场次,乃至中午吃了什么,都整整齐齐列在上面,连他和胡广他们每次饭局都记录在册。   陆昭原本还有点呲火,往上翻了翻消息,慢慢静了下来。   怪不得上次遇到那个灌酒的傻逼林总,程冕来得那么及时。   原来是小许通风报信。   虽说知道程冕暗恋了自己很多年,但结婚以来程冕对他的生活和工作不太感兴趣。   只是偶尔探班,偶尔发条消息,其他概不过问。   但一条条看下来,陆昭却有些意外。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每到一个剧组,程冕都会交代小许把剧组的利益关系理清楚,并让小许提醒他别牵扯进去。   会询问他拍戏顺不顺利,有没有被为难。   也会问剧组伙食怎么样,订的酒店怎么样。   还会关心他有没有午睡。   陆昭甚至看到一条。   是小许大着胆子询问:“程总,这些您完全可以直接问陆哥啊?”   但程冕没有回复。   陆昭坐在床边,有些轻微的愣神。   并不是生气,只是胸腔里窝得难受。   某些人……长了个嘴是当摆设的吗?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   陆昭扭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点兴师问罪的心思突然不知所踪。   浴室门开前一秒,陆昭把微信消息改成未读,伸长手臂,把手机放回到程冕那侧的床头柜上。   程冕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   他微微抬头,黑眸透过打湿的额发看向陆昭,问:“行李收拾好了?”   “嗯。”陆昭点点头。   他若无其事道:“刚刚你手机响了两声。”   程冕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拿下毛巾,看向陆昭。   陆昭坐在床边收拾证件。   程冕没去看手机。   他擦干头发,闲聊般道:“下午那份协议……“   “我不觉得你和周景一样。”陆昭打断他,“为什么非让我签?”   程冕沉默一会儿,道:“如果我说,我曾经有过和他一样的想法呢?”   陆昭一愣:“什么?”   程冕微微叹了口气,没多说。   他没换上睡衣,而是又穿上了出门的外衣。   “……你去干嘛?”陆昭问。   程冕朝陆昭伸出手:“带你看样东西。”   陆昭有些疑惑,换了衣服一起出了门。   天已经很晚了,外面的街道上人影都开始变少。   陆昭开着车窗,单手托腮看向窗外。   没一会儿,车子停下,陆昭抬头,看到了熟悉的大厦。   是程氏的公司。   程冕开车进了车库,从车库带着陆昭直接刷卡进了电梯。   大楼里静悄悄的,只有监控室还有保安值班。   陆昭跟着程冕到了顶层。   他下意识往程冕办公室走,中途却被按住了肩膀。   “先去天台等我。”程冕说。   陆昭转头看了他一眼。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两盏,光线有些晦暗。   他不知道程冕要干什么,也看不清程冕的神色。   但最终陆昭还是点了点头,自己先上了天台。   天台很空旷。   还摆着那台天文望远镜。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陆昭摆弄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开始在天台踱步,把每个角落的灯都开了。   没一会儿,天台的门再次打开。   程冕裹着走廊里的黑暗走进来。   他没往望远镜这边走,径自走向角落里的玻璃房,席地坐在了地毯上。   陆昭朝他走过去,刚要坐到旁边。   程冕却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揽住他的腰,下巴磕在他颈窝,近乎是禁锢的姿势。   陆昭整个人都被圈住,愣了两秒。   “……不是要给我看什么东西?”他问。   “嗯。”程冕低低应了一声。   他下巴放在陆昭颈侧,声音响起时,震得耳根都有些麻。   陆昭偏头躲了一下,手里被塞了个盒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不就阁楼柜子里那个?”   “是。”程冕应声。   陆昭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天台上的灯都开了,很亮。   但程冕却坐在唯一黑暗的角落里,半边身子都陷在阴影中。   陆昭收回目光,伸手打开盒子。   盒子里还是那些照片,还有两个信封。   照片陆昭知道是拍的自己。   但他认不清脸,所以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对他来说,照片上的图像,还没有背后程冕的字迹对他的冲击比较大。   陆昭粗略翻了翻,视线放在了那两个信封上。   之前他在阁楼只看到了照片,信封里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看,盒子便被程冕拿走了。   陆昭看了看信封上的时间,这明显就是他高中时,在网吧撞破的那封“情书”。   这两封信一个稍旧一点,程冕是收件人。   一个很新,贴了邮票根本没有封口,寄件人是程冕。   一开始,陆昭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情书,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犹豫着去看身后的人。   程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且沉:“打开看看。”   陆昭拿起了稍旧的那一封。   信封一入手,陆昭便感觉到不对。   很厚,不像是普通的信件。   他将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资料。   他从小到大的学籍信息、每年在学校拍的毕业照,甚至还有关于陆昌和田珍的一些信息,家里的负债情况,还有店铺的租赁信息……   陆昭怎么也没想到信封里是这些东西。   “我靠,那时候,你是在查我的资料?你查这些干什么?”   他有些惊,扭头去看程冕,后脑却被抵住。   温热的唇蹭在他耳边,呼吸带着让人心惊的热度。   陆昭突然不想往下看了。   他起身想走,腰却被人紧紧箍住,没有丝毫移动的可能。   身后的人一直沉默,只把另一封信,也放进他手中。   并带着他的手拆开。   陆昭现在还记得,正在写信的少年看到他时,那一瞬间的恼怒和慌乱。   他一直以为只是一封怀着少年人青涩悸动的情书而已……   直到现在,时隔多年,陆昭终于看清那封写了一半的信。   信纸很简陋,是作业纸上随便撕的一张。   字迹很清晰,笔锋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锋芒。   内容也是程冕的风格,很简洁。   简洁到只有要求,稚嫩又冷静。   信纸上写着:我需要更多的弱点,可以被拿捏的弱点,给我更多和他家人有关的资料……   陆昭猛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程冕额发低垂,在眉眼上打下深刻的黑影。   黑眸透过发丝看过来,身上那股冷泉般的气质仍在,却多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危险。   他低声道:“陆昭,你很在意你的家人。”   “你……”陆昭偏开视线。   初中时,他家里被人坑了一把,拿了货款迟迟没有给货,陆昭记得高中家里的生活骤然拮据起来,小卖部差点没开下去,直到高二下学期才慢慢好转。   陆昭突然想到,赵融本质是个大少爷。   那个时候,如果赵融以他的家人作为威胁,陆昭就算很讨厌他,说定也会被迫和他在一起。   程冕贴在陆昭耳廓出声:“我演过三个角色,只有一个毫不费力。”   “……哪个?是电影里的少年道长吗?”陆昭问。   “不。”程冕说,“是那位先生。”   陆昭立刻想到那部短片,半晌没出声。   程冕贴在陆昭颈侧。   他收紧手上的力道,抱紧怀中的人,静静地看着自己多年以前,那些不堪的、危险的,又险些实施的念头。   只需要用一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他便可以将陆昭从那群讨人厌的伙伴身边拉走,牢牢扣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和喜欢的人肆无忌惮的接吻,甚至做更恶劣的事,听这人哭着叫自己的名字。   这对当时的赵融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   在每一个从陆昭班级路过的课间,在每一个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陆昭的夜晚,都会冷不丁冒出来。   在脑海里疯狂叫嚣,告诉他如何恶劣地占有。   他甚至已经着手实施。   却在被陆昭撞破的时候,被那双纯粹的,带着笑意的漂亮眼睛看着的时候,又手忙脚乱,慌忙隐藏。   生怕万一被陆昭知道,那双眼睛里将会染上最浓重的厌恶。   直到现在,他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剖开给喜欢的人看。   “看到了吗?”程冕声音很低,“我可能比你想象地更危险。”   天台静悄悄。   顶灯有细小的飞虫盘旋着,在地上投下忽大忽小的影子。   陆昭垂着头,手指捏着信纸。   程冕静静看着他。   一直沉默的陆昭突然出声:“差点被你骗到了。”   程冕一愣。   趁他愣神的功夫,陆昭掀开他的手站起来。   他两指夹着那封“情书”晃着:“十八岁就写了这玩意儿,七八年之后,才敢承认喜欢我,你可真是好‘危险’啊。”   程冕没料到陆昭这个反应,僵在原地。   本该震惊并戒备,甚至是厌恶的人,抱着那个藏了他所有秘密的盒子,趾高气扬站在他面前。   一如当年,花店里的那个少年。   陆昭眯眼看着眼前的人。   “你一提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蹲下身,单手托腮凝视着程冕,“我高二下学期,碰巧有一位律师进了我家的小卖部,又碰巧和我爸妈聊了起来,还碰巧非常热心,决定帮我爸妈把被欠的货款追回来。”   程冕稍稍偏头,去看远处的天文望远镜。   陆昭伸手捧住他的脸,将人拉回来:“喂,你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这只是……”程冕无奈开口。   “只是什么?”陆昭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下,“做好事不留名的程先生?”   他突然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生气。   程冕有过最过分的念头。   也有完美实施的能力。   最终,却选了最辛苦,最沉默,最卑微的一条路。   程冕安静半晌,伸手扣住他的手腕。   他道:“陆昭,自我约束是件困难的事,但每个人都受控于金钱和权势,我也不例外。协议对我会是一种有力的束缚。”   陆昭静静听他说完,弯着眼睛看着他笑。   “所以……融哥,你是在为我防备着你自己吗?”   程冕一时噎住,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陆昭继续问:“今晚小许的消息也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吧?平时你下班手机都是静音的。”   “你……不生气?”程冕问。   嗓音干涩,压着极不明显的忐忑。   陆昭怒道:“当然生气!”   扣在他手腕上的指骨骤然收紧,又仿佛是怕弄疼他,倏尔放松。   陆昭低头看看握在自己腕上的手,又轻轻抬起眼,看向对面静坐着的人。   “开始超级生气,后来……”   陆昭仰头思索着,“后来就不生气了,还觉得挺有意思。”   程冕一怔,抬起头。   陆昭今天的反应和他的预料,差距实在太大。   签协议时,他没料到陆昭会拒绝,竟然还会生气。看到小许的信息,他以为陆昭会发脾气,但是陆昭竟然装作没看到。   还有现在。   那两封信,程冕曾经想送进碎纸机。   让那点不堪的心思彻底失去证据。   他再三挣扎,最终还是将这两封信原封不动的送到了陆昭手中。   从办公室到天台的旋梯,程冕走得很谨慎。   每一步,他都在预估陆昭的反应。   陆昭可能会害怕,可能会厌恶。   他又在赌。   但程冕以为,最好的结果会是陆昭同意签署协议。   他的陆昭,从此将会永远的安全。   没有人能伤害陆昭,包括他自己。   可程冕没想到,陆昭的每一步,都不在他的预料内。   曾经程冕以为,自己很了解陆昭。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为什么不生气?”程冕问。   “我也很意外啊。”陆昭盘着腿坐在他对面。   “就像今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生气。”   两人手指握在一起,谁都没有松开。   天上厚重的云层散开了点,露出澄净的夜空。   几颗极亮的星星露了出来,在玻璃房顶上方闪烁着。   “我还是有点生气的。”陆昭晃了晃手腕。   程冕抬头看他。   轻微的夜风吹进来,吹乱了他的额发。   “气什么?”他问。   “当然是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陆昭说。   程冕沉默。   他性格一向这样,又独自一人压着心思,偷偷喜欢一个人太久,如今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昭盯着程冕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些想笑。   “算了,不气了。”他说。   程冕侧头看他。   陆昭笑着没说话。   从前他觉得程冕很难懂,偶尔又会被这家伙沉默寡言的性格气到挠墙。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人的沉默之下,大概压着的是某些纯粹到珍贵的东西。   想了想,他又问:“这次没别的瞒着我了吧?”   闻言程冕犹豫了一瞬。   “不是吧?还有?”陆昭惊讶。   程冕想了想,问:“梦里的事……算吗?”   陆昭:“……”   谁TM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第57章 想念   第二天,陆昭还是照常去了剧组。   装着照片和信封的盒子,被他没收了,放在了行李箱里。   二五仔小许,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谴责。   小许再三道歉和求饶,最终冒着得罪程总的风险,忍痛拒绝了程冕的那份工资,并把程冕的微信给删了。   陆昭一离开,程冕的生活骤然空旷下来。   加班又成了常态。   最后一个助理也下班离开,程冕抬手看了眼时间。   手上的表还是陆昭走之前选得。   戴了快一个星期了,他没有换。   盯着表盘看了一会儿,程冕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回家。   自己准备在公司凑合一晚。   随意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程冕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洗了个澡出来,他拿出手机,习惯性想要看一眼陆昭助理的消息。   等打开了才想到,他已经没办法从这种渠道获取陆昭的消息。   轻微的焦灼升起来,又被理智压下。   程冕看着窗外,开始思索陆昭现在在做什么?   不让助理告知他消息,是不是……仍旧有些生气?   思绪闷在躯壳里,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答案。   但多年以来,程冕已经习惯了这种压抑和焦灼。   情绪不会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他看了看时间,起身去关休息室的灯。   手指按在开关上,手机提示音却响了一声。   程冕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陆昭发了条朋友圈。   程冕有些稀奇。   陆昭不太喜欢发朋友圈,除了工作需要,朋友圈基本是空的。   准确来说,陆昭应当是不喜欢拍照。   无论是拍自己,还是拍别人。   这次他发的也不是自拍,而是一袋子烧烤。   配字:深夜放毒,没睡的人来看。   程冕盯着这条朋友圈看了一会儿,手指轻点了下红心。   那股浅淡的焦灼突然便消散了。   程冕躺在床上,却依旧没什么睡意。   另一种细微的情绪冒了出来,缠在心脏上,轻轻拉扯着。   比焦灼更难熬。   闭眼沉思一会儿,程冕坐起身,拿起手机。   他点开陆昭的聊天框,又顿了顿。   那么一袋子烧烤应该不会很快吃完。   这会儿应当还醒着。   犹豫两秒,程冕发了条消息:“小心胃。”   那边没立刻回复。   程冕以为陆昭睡了,把手机放到一旁。   手机屏幕刚熄灭,消息提示音便又响了起来。   程冕伸手拿过来,就见陆昭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陆昭:吃个屁。   陆昭:刚刚凛姐过来,全给我收走了。   陆昭:只给我留了一串[大哭]!   程冕忍俊不禁。   第二天。   程冕特地和赵凛发了条消息,告诉她陆昭晚上喜欢吃宵夜,别管太严。   遭到赵凛冷酷无情的回绝。   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陆昭拍戏的地点不算远,两个小时的高铁而已。   程冕翻了翻自己的日程,又看看最近的项目。   可惜,没有过去出差的机会。   下午有场应酬。   程冕谈生意向来干脆利落,但这次在应酬的间隙里,却忍不住看了眼微信。   陆昭的朋友圈没更新。   可能昨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但到了傍晚,程冕难免又刷新了一次朋友圈。   这次出现了新的消息。   陆昭发了一段文字:“这次的角色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但是……我、好、想、演、变、态!”   配图是个抓心挠肺的表情包。   程冕正在公司食堂吃饭,端着餐盘,盯着这条朋友圈看了好一会儿。   陆昭高中时偶尔会像这样,露出点任性。   现在话倒是少了,估计把一切都憋在了心里。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看到陆昭这样说话。   但又有些极轻微的不高兴冒了出来。   发在朋友圈里……所有人都看到了。   到了晚上。   已经过了平时休息的时间点,程冕还坐在一旁看着手机。   这种行为不亚于上瘾。   程冕反思了一会儿,准备把手机关机。   但由于再三,最终还是只把手机熄了屏,放在床头上。   临入睡时,手机又响了一声。   程冕快速清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陆昭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是张照片。   照片背景应该是在酒店。   他一条腿搭在椅背上,对着膝盖内侧拍了张照片。   皮肤白得晃眼,膝盖内侧两道刮伤的红痕。   配字只有三个字:“挂彩了。”   程冕盯着照片愣了一会儿,快速点进陆昭的聊天框,问:“涂药了没有?”   陆昭:涂了。   那边发来一张药膏的图片。   程冕稍稍放了下心。   卧室里灯没开,一片黑暗。   程冕闭上眼,眼前还是照片上那片白皙带着红痕的影子。   陆昭又发来条消息:还没睡?   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   或许是夜晚总会让人自制力下降,程冕白天心里那点轻微的占有欲缓缓高涨,近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问:“怎么发了这张照片?”   甚至略直白的说了一句:“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发完消息,程冕瞬时后悔。   陆昭愿意怎么发,是陆昭的自由。   又不是什么过分的照片,别人看到只会在意陆昭受伤,是他以己度人。   程冕正想道歉。   陆昭发了条消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冕被这人笑得一愣。   陆昭:你是不是傻。   说着这人发来了一张截图。   是他的朋友圈可见范围。   所有的朋友圈,可见分组,只有他一个人。   程冕怔住。   对面的人,仿佛不知道这消息的重量。   又发了条语音:“我才不想给其他人说这些。”   只是想给你看而已。   分离瞬间变得恼人。   等程冕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搜索起了最近的航班。   可惜,明天并没有空闲。   陆昭逗完了人,也没睡。   他随便给伤口贴上了创可贴,伸长手臂扒拉了一下行李箱,把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里面的照片一叠叠放得很整齐。   陆昭拿出一叠,在床上摆好。   这些照片,大多是他大学时的照片。   有他的舞台演出,各种活动。   陆昭还看到几张派送礼物的熊猫,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打工时穿着玩偶服的照片。   照片无一例外,全是路人视角。   仿佛有个人站在他的世界外,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   有些照片明显被翻看多次,留下了些细微的痕迹。   还有些在照片背后随手写了点东西。   陆昭倚靠在床头,一张张翻看着。   在某些漫长的时光里,程冕不敢打扰,无法靠近,可能只能通过这些照片注视着他。   会议室外。   程冕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道:“把下个星期的日程尽量往前挪。”   助理应了一声,还是提醒他:“但是董事长,最近事情比较多,就算把这周周末也算上,您下周也只能空出一天半的时间。”   程冕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   一天半也已经足够了。   “下午三点您还要去工地视察,晚上要去参加金融峰会……”   助理一项项提醒着。   程冕捏了捏眉心,示意自己知道。   他有些烦躁,临近办公室,另一位助理走过来想提醒什么,被他挥手打住。   助理欲言又止。   程冕径直推开办公室的门,口中正要交代的工作,倏地顿住。   办公室依旧空旷。   窗帘拉了起来,挡住了午后刺目的阳光。   室内微暗。   有个熟悉的身影,缩在沙发上睡着。   程冕下意识让身后的人噤声。   他站在门边愣了一会儿。   身后那位助理小声提醒:“陆先生过来了,等了有一会儿。我要去叫您,陆先生说不用,说是困了,自己睡一会儿。”   程冕怔了好久,才点点头,放轻动作走进房间。   轻轻阖上身后的门。   他缓步走到沙发旁,看着枕着抱枕午睡的人。   沙发不够长,长腿只能委屈巴巴的缩着。   剧组拍戏进度估计很紧。   这人应该也还在认床,在酒店睡不好,所以纤长的睫毛下全是疲惫。   程冕蹲下身,看着沙发上的人,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人,冷不丁出现在他身边。   窝在他的领地范围里,睡得没心没肺,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明明认床得厉害,这会儿又是开门,又是说话,竟然毫无防备,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程冕突然感到胸腔一瞬间被填满。   他伸手想触碰熟睡的人,又怕把人吵醒。   他坐在一旁看了很久。   不知谁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在办公室里回荡。   程冕皱眉,连忙去找手机,却发现不是自己的。   沙发上躺着的人,皱了皱脸。   艰难抬起手,捂着脸揉了揉,然后撑着手臂,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露出了压在身下的手机。   “唔……你忙完了?”陆昭揉着眼打了声哈欠。   程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人,问:“怎么不再睡会儿?”   “不睡了。”陆昭揉了下肚子,“我没吃午饭,饿死了。”   程冕连忙打电话订餐。   陆昭提醒他:“订个配送时间短的。”   等外卖员送餐上来。   陆昭坐在茶几旁吃起东西。   程冕那点毫无缘由的震动才平复了些。   他问:“不是在拍戏?怎么突然过来?”   陆昭叼着鸡翅口齿不清:“剧组仪器坏了,放了半天假。”   “只半天?”程冕皱眉。   “嗯,等会儿还得回。”陆昭说。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揉眼睛。   程冕看不过去,抽了张湿纸巾帮他擦脸。   “那么短的时间,回来干嘛,怎么不留在酒店休息?”   “也没什么。”陆昭嘟囔了一声,又仰头看他,“就突然想回来看看。”   程冕手上动作一顿,低头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里,盛着和他眼里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突然谁都没再说话。   只陆昭自己静静地吃着东西。   窗帘开了一半。   午后懒洋洋的日光照了进来,洒满了一室静谧。窗台上那盆玫瑰盛开了一朵,其余两只花骨朵将开未开,飘荡着浅淡的香气。   可惜很快,陆昭的闹钟又响了一声。   陆昭低头看了一眼:“要去车站了。”   即使早有准备,程冕依旧有些怔楞:“那么快?”   “嗯……”陆昭点点头,“晚上还有戏。”   程冕抿了抿唇。   按照他一向的习惯,他理应是不赞同陆昭回来的。   来的车程将近两小时。   回程又两小时。   中间只剩短短的一个多小时。   效率太低,万一误了时间,还会耽误正事。   可现在,程冕却一句不赞同的话,也说不出口。   沉默良久,他只道:“那……我送你?”   去车站的路程很短。   但时间很紧。   万幸没有堵车。   可惜……没有堵车。   到了高铁站时,陆昭那班车已经快检票了。   程冕匆匆将人送到检票口,只觉得似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   车次检票的提醒广播响了起来。   陆昭抬头看了眼时间,朝他挥手:“回吧,路上小心。”   程冕点头,缓缓转身往外走。   陆昭取了票,跟着人群进了车站。   他回头看了一眼,程冕已经不在那了。   随着旋梯上了车站二楼,找到车次的检票口。   陆昭带着帽子口罩,身边没有助理,没有经纪人。   他夹在人群里往前走,看起来只是路上一个身材高挑的普通人。   没人知道。   他这个艺人,偷偷甩开助理,借着拍戏的间隙,在路上花了几个小时。   就为了见某个人一眼,和某个人匆匆吃顿饭。   刚要进入检票口。   陆昭手机震动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程冕的消息。   很简短:“左边,抬头。” 第58章 喜欢   陆昭一愣,看过去。   本应该早就离开的人,上了二楼,站在栏杆外看着他。   陆昭呆了两秒,下意识离开检票口,朝栏杆走过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昭问。   程冕似乎是跑着上来的。   胸腔起伏着,微喘。   看着眼前的人,他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最终动了动嘴唇,问:“带水了没?路上喝。”   陆昭有些想笑,侧头看他:“我可以在车上买啊。”   程冕愣了一下,大厅里又在播报检票信息。   看了他一会儿,陆昭指指检票口:“我上车了。”   程冕微微点头。   陆昭转身往检票口走。   走了两步,又停住。   他突然转过身,手臂穿过栏杆拉住程冕的衣领。   隔着薄薄的黑色口罩,吻在程冕唇上。   触不到唇的吻匆匆结束。   程冕站在栏杆外,看着陆昭进了检票口。   看着这趟车次检票结束。   车站的行人一波波涌上来,又散开。   直到助理打了通电话询问,程冕才勉强抽出心神,继续下午的工作。   但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别。   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而已。   一切还没等人琢磨出原因,分离的情绪便又压了上来。   比见面前还要难熬。   直到晚上的峰会,程冕思绪还停留在车站里。   不过他一向不怎么理人,对于发言也不算热衷。   一直冷着张脸,即使心不在焉,别人也只以为他在思考问题。   没人知道,他想的是下午在沙发上熟睡的人。   和那个隔着栏杆匆匆触碰的吻。   也在想……   他似乎还是没有问清楚。   今天,陆昭为什么会挤着时间匆匆回来?   为什么特地发朋友圈给他看?   旁边有人闲聊,提到陆昭:“陆老师在拍电影吧?进步很大了。”   程冕回神,破天荒看了眼说话的人,点头回应:“嗯,他工作很认真。”   被回复的人懵逼两秒,受宠若惊。   峰会按照流程走到中段。   程冕走神看了眼手机。   是赵凛给他发了条消息。   消息很简单:“陆昭受伤了。”   剧组。   拍摄场地外,陆昭坐在椅子里。   小许和赵凛都蹲下身,看着他的脚踝。   他左脚肿了起来,正冰敷着。   “去医院拍个片子吧?”赵凛说。   陆昭皱眉忍着痛,尝试动了动脚踝,道:“应该没事。”   “你还动?”赵凛抬手就是一巴掌。   陆昭“嗷”了一声,不动了。   周围其他剧组人员看着,几位场务过来道歉:“陆老师不好意思,是打扫场地的人没看清楚。”   刚刚在林子边缘拍戏。   周围有个一米五的高台,天黑,调度的时候事先也没说清楚,陆昭一脚踩空从台子上摔了下来。   幸亏他从小经常跳窗,落地的时候还算平稳,就是踩到石块崴到了脚。   这事是单纯的意外,不算故意刁难,陆昭摇摇头示意没事。   赵凛还是道:“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米多的台子又不是摔不死人,真出了大事怎么办?”   “是、是!导演也骂我们了,以后一定仔细点。”场务也一头的汗。   “行了,明天的戏先别拍了。”赵凛说,“先去医院拍个片。”   两人正说着话。   剧组外一阵吵杂。   陆昭扭头看过去,见到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冷意快步走过来。   陆昭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凛更是惊疑出声:“你怎么过来了?”   “程总?”剧组其他人也惊了一跳。   陆昭一个多小时前才受的伤。   这大晚上的,谁都没想到,程冕竟然那么快赶了过来。   赵凛也只是例行公事给程冕说一声,完全没料到程冕会赶来。   看这样子,是收到信息后一分钟都没耽搁。   在场的制片人和导演本来在担心陆昭受伤后的拍摄进度,眼看程冕过来,顿时都有点慌。   “程总,您这……怎么过来了?”   程冕一句话没回。   他径直走过来,拨开人群,蹲下身去看陆昭的脚踝。   拿开冰袋,下面的关节完全充血肿了起来。   看起来十分可怖。   陆昭人也有点懵。   直到程冕手指握到他小腿上,他才下意识缩了一下。   “别动。”程冕按住他的腿,表情难看。   他抬头看向赵凛,问:“怎么还没去医院?”   被那么多人看着,陆昭有点不好意思。   他伸手去推程冕的肩膀:“你怎么过来了?我只是崴了个脚,没多大事,明天去也……”   “只是?骨头断了怎么办?”程冕朝他看过来,语气不好。   陆昭第一次被他凶。   又呆了两秒。   “去医院。”程冕躬身要抱他。   陆昭连忙单脚站起来,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敢抱我试试?”   程冕无奈,只能让人把车开近了点。   折腾到医院拍了片子。   又折腾着回到酒店。   等陆昭安安稳稳坐在房间里,都已经后半夜了。   将赵凛和小许送了出去。   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比不上程冕常住的酒店套房,剧组统一订的酒店很简陋。   只是个有些拮据的单间。   隔音也不算好,外面还有些吵。   陆昭怕程冕不习惯,问了句:“你要再定一间吗?”   “然后再扶着你单脚跳过去?”程冕问。   哟,还冒着火呢?   陆昭实相的闭上嘴,没再说什么。   程冕倒了杯水,掰了两颗药,递过去。   陆昭乖乖吃掉。   又被扶着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连窗外的街道都没了人声。   只有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声,偶尔夹杂着两声让人留意的急刹。   程冕扶着陆昭从浴室出来。   踏在地板上时,冷着脸提醒了一句:“地上滑。”   陆昭抬头看了他两秒,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单脚起跳,直接攀在了他身上。   程冕冷不丁被熊抱,愣了一瞬,连忙臭着脸提醒:“受伤的脚别乱动。”   “抱吧抱吧。”陆昭蹭在他耳边,“回家里怎么抱都行!   程冕冷着脸没理他。   陆昭又贴着他耳侧蹭蹭。   几分钟后,程冕缓缓伸出手,将人牢牢揽住。   怀里重量沉甸甸的,带来星星点点的满足,缓缓抚平接到消息时瞬间涌起的恐慌。   他抱着人做到一旁的床上,轻轻叹气。   “怎么了你。”陆昭稍稍撤开点身子看他,“拍了片子,医生也说骨头没问题。   “嗯。”程冕点头,手指摩挲了一下陆昭颊侧。   又沉默了半晌,他才道:“刚接到赵凛消息,我以为你……下午回去的路上出了事。”   陆昭一怔。   有些理解,又有些好笑。   “怎么会。”他说。   “嗯。”   程冕又抱了他一会儿,才将他放在床上,“涂药。”   程冕拆了药膏,仔细看了看说明书。   陆昭把脚放在他腿上,另一只脚轻轻晃着。   受伤的那只脚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和白皙的皮肤对比起来,有些难看。   程冕皱眉放轻了动作,在手心暖化了药膏,才涂在伤处。   他涂的认真,陆昭却突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程冕抬头问。   陆昭另一只脚不安分地晃了晃,说:“就是想到你给我揉膝盖的那次。”   程冕看他一眼,把他另一只脚扯到一边,用腿轻轻压住。   他这样,陆昭更想逗他,探着身子靠近:“你晚上过来的时候,脸特别冷,导演都给你吓到了。”   说的内容挺正常。   只是呼吸直往人耳侧打。   程冕“啧”了一声,侧头躲过。   “你安分点。”他道。   “你怎么不安分点,大晚上就跑过来,不是还有工作?”陆昭抬着下巴笑。   程冕手上动作顿了顿。   他仔细看看陆昭的伤处有没有涂匀,确认了之后,慢条斯理盖上药膏的盖子。   做完这些,他抬头望进陆昭眼睛里,问:“你呢?”   “什么?”陆昭没懂。   “下午为什么突然跑过来?”程冕问。   陆昭一噎。   “不是说了吗,因为放假了。”   他伸手拿起一旁的剧本翻看着。   程冕伸手把挡在他面前的剧本拿开,又问:“那为什么发仅我可见的朋友圈?”   话刚问出口。   他手中的剧本书页散开,一张纸片掉了出来。   陆昭眼睛睁圆,连忙去抢。   程冕快他一步,弯腰在床上捡起了纸片。   看清纸片的内容,程冕才发现,原来是张照片。   很小一张。   上面是……十八岁,在黑板前作画的他。   程冕有些意外。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抬头陆昭。   陆昭伸手去抢:“还我。”   程冕伸长手臂躲开,又看了一眼。   “藏我照片做什么?”程冕问。   闪躲间,他瞥到照片背面的字迹。   略旧的墨迹,写着他的名字“赵融”。   旁边又多了一笔更新的墨迹,用同样的笔迹添了两个字,“我的”。   十八岁的陆昭,和二十五岁的陆昭。   在同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下:我的赵融。   如同主权的宣誓。   又像是难以说出口的……喜欢。   程冕怔住。   张牙舞爪抢照片的人,突然泄了气。   陆昭低头坐在床上,捏着自己的手指。   程冕看看照片上的字,又去看垂头坐着的人。   “陆昭?”   “没打算现在给你看的,还想……”陆昭嘟囔一句。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程冕的眼睛。   “融哥。”   陆昭伸手,牵住程冕的指尖。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下视线,又坚定地看向程冕。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让我签协议时,我会生气。”   程冕静静地看着他。   陆昭笑了一下:“我还很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要签那种东西。后来才想起来,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融哥,我也喜欢你。”   窗外一声沉而远的车鸣响起,打碎一室沉默。   程冕被握着的手指一紧,心跳近乎停滞。   “我认真的。”   陆昭以为他不信,有点急切地解释,“在知道你喜欢我之前,好像就喜欢你了。我、我还想,就算你曾经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大不了我把你抢过来。可能、可能在更久之前,我就……”   “所以……”陆昭微抿了下唇,才继续道,“融哥,我们不要签什么协议,我们谈恋爱吧好不好?”   浸在深海里的心脏骤然开始挑动。   程冕望着眼前喜欢了多年的人,几乎以为自己还沉在梦境中。他像是刚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耳朵里全是远在天边的碎响。   他暗恋一个人很久。   站在黑暗里,长久的凝视着,不敢打扰,无法诉说。   他有过最过分的心思,耍过最卑劣的手段。   将人骗进自己怀里,维持着饮鸩止渴的婚姻,以为这样就好。   他站在荒漠里等了很多年很多年。   近乎忘记自己在等待什么,稍稍一点回应,便是最为甜美的满足。   但是最终,所有的一切。   都抵不过,喜欢的人转过头,对他说:“我们谈恋爱吧。”   程冕感到自己拥住了眼前的人。   力道很大,勒得陆昭说疼。   他朦朦胧胧听到自己用力,而认真地回答:“好。” 第59章 尾声   陆昭的脚伤养了两个星期,又回到剧组拍戏。   养伤期间,他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程冕送他的那盆玫瑰已经开了,浓艳的花朵和香气,让茎秆上的刺都显得可爱起来。   别墅后面花圃里也盛开了一片。   花朵藏在郁郁葱葱的叶子里,静静地绽放着。   陆昭问过程冕,才知道,那全是高中那盆玫瑰的分枝。   可惜的是,他们刚“谈恋爱”没几天,就喜提异地。   还好这次的电影拍摄期不算长。   几个月后,这部电影入围金叶奖。   陆昭第一部电影,便有幸进入了颁奖典礼。   走红毯当天。   程冕按照往常的习惯,要和陆昭一起。   可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想让陆昭等着。   陆昭翻了个白眼,说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上厕所,还得手拉手。   所以,等程冕从公司赶来。   入场处早没了陆昭的身影。   程冕绕开凑上来打招呼的艺人和记者,匆忙踩着红毯入了场。   颁奖典礼还没开始。   演员和一些导演编剧,正四处走动着,和熟人打招呼。   羽……   嘻……   程冕有些担心陆昭。   他扫了眼人群,知道以陆昭的性格,不会在人群里多留,便朝着场内安静的地方走。   他走过窗边,皱着眉找人。   身后突然一个身影凑上来,从背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身后人刻意压着嗓子问。   程冕脚步顿住,眉梢轻扬了一下。   纵观全场,有胆子这样干的只有一个。   还能是谁?   即使知道,程冕依旧陪他玩了一会儿。   他伸手一寸寸摸过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指,在左手无名指指根摸到了戒圈,又慢条斯理捏了一下。   “我去,你耍流氓啊?”身后的人一下松了手,弯腰凑到他眼前看。   程冕顺势将人牵住,回敬:“玩得开心吗,幼儿园小朋友?“   陆昭:“……”   这家伙可真记仇。   不就是没等他入场吗。   “我才不是为了玩。”陆昭说。   “嗯?”程冕询问。   陆昭看着他笑了笑,说:“你看,即使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我还是把你认出来了。”   程冕微怔,再次捏了捏他指尖。   陆昭入圈几年。   跑过很多龙套,也演过各种配角。   终于在今年,靠着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拿了自己演艺生涯中的第一个影帝。   意外的是,今年金叶奖的颁奖嘉宾,竟然是《除魔》这部电影的总导演罗导。   等陆昭下了场,罗导又走过来,朝程冕和陆昭贺喜。   前来祝贺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罗导给陆昭提了下自己的下一部电影,便准备离开。   陆昭却叫住了他:“罗导,等一下。”   罗导回头。   陆昭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奖杯,又抬头瞄了眼程冕,说:“恐怕我还得向您要一个奖杯。”   罗导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好,程总那个奖也在我这流浪太久,改天我让人送过去。”   陆昭点头道谢。   罗导转身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转头,目光在程冕和陆昭之间打量了一下。   陆昭以为他还有什么事,疑惑看过去。   罗导却了然地笑笑,突然聊起了往事:   “当初《除魔》制作时,程总没要片酬,只提了一个要求。”   陆昭一愣,看看罗导,又抬头看程冕。   程冕垂眸,黑眸里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陆昭心里嘀咕,主动问:“什么要求?”   罗导大笑:“他说,这部电影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最终电影的确在各国都上映,但程总似乎不是很满意。”   陆昭捏着奖杯的手指,不自觉一紧。   “不知道现在,程总的要求达成了没?”罗导问。   程冕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点了点头,道:   “他看到了。”   颁奖典礼结束几天后,陆昭收到了罗导送来的奖杯。   奖杯放在盒子里,保存很好。   像是在时光里封存着,直到如今,才被珍而重之地拿出来。   陆昭把奖杯都仔仔细细地放在了柜子里。   得奖之后,赵凛很仁慈的给他放了个假。   陆昭生活一下空闲下来,早上偶尔睡个懒觉。   一个周末,他上午十点才爬起来。   窗外阳光很盛,有鸟飞进了阳台,叽叽喳喳。   陆昭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下楼。   楼梯走了一半,肚子便开始咕咕乱叫。   程冕今天休息,正在厨房里忙活。   陆昭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突然转头盯着厨房里的人看。   他愣了很久,目光灼灼。   程冕以为他是饿得厉害了,看了眼时间:“稍等,很快就好。”   “唔。”陆昭咬着杯沿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他。   程冕抬头看过去。   这人突然放下杯子,趿拉着拖鞋蹭蹭蹭跑回楼上,缩进卧室里,把门关上。   程冕被他这一通操作弄得莫名其妙。   没几分钟,缩进房里的人又打开门,手里捏着张照片。   陆昭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厨房里的程冕,视线在程冕五官上打转。   “怎么?”程冕问。   陆昭没说话。   他伸长手臂把照片放回卧室,又跑回楼下。   进了厨房,他又看了程冕一眼,推着程冕的肩膀往外走。   “干什么?”程冕问。   “你先出去!出去一下!”陆昭一直按着他往外推。   推出厨房,又推出客厅,直接推到玄关外。   “汤还炖着。”程冕提醒。   话落,陆昭“砰”的一下把大门关上了。   客厅里一下暗了下来。   陆昭站在门后,手掌贴着门上的金属雕花。   微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很快又变得温热。   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极度的紧张,又像是极度的兴奋。   他在门后站了很久,迟迟没敢打开。   忽而,门板轻轻震动。   有人在门外叩击,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带着浅淡的温柔。   “开门,外卖。”   陆昭突然有些想笑。   他伸手猛地拉开门。   院子里的阳光如同潮水般倾泻而入,浅金色的光线刺得人眼热。   陆昭手背在眼前挡了一下,才看向门外几乎融在阳光里的人影。   蒙在眼前的纱一瞬间消失。   门外的人有着漆黑的发,有着一如既往冷淡的眉眼。   少年人的青涩稍稍褪去,轮廓多了些成年人的坚毅,黑眸却一如既往,像深邃而清澈的冷泉。   他们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像是时隔多年,再次重逢。   “融哥!“   陆昭突然跳起来,一下抱到程冕身上。   程冕后仰了一下,才将人稳稳拖住。   他还没回神,便被人捧住了脸。   吻如同雨点般打了下来。   落在他额头、眉间、眼睫、鼻梁,最终吻在他唇上。   “融哥融哥融哥!”陆昭攀在他身上,近乎口不择言,“我、我认清了!融哥你好帅!我老公真帅!”   他一次一次吻上来。   笑了很久。   最终埋头在程冕颈侧,安静下来。   温热的湿意浸透程冕的衣领,阴湿肩膀,又沿着他颈线下滑。   程冕抱着他进屋。   伸手轻轻抚在他后脑,一下又一下。   “没事了。”程冕说。   陆昭紧紧环着他肩膀。   “没事了。”程冕又拍拍他的后背。   “融哥。”陆昭抬起头,满脸泪水,发丝全黏在脸上。   “融哥我好喜欢你,真的超级喜欢你,我、我原本准备到这时候才告诉你,我……”   程冕忍俊不禁,吻像他的眼睛:“我知道。”   早在你诉说之前,便感受到了你热切的喜欢。   他们紧紧拥着彼此。   自十八岁开始,那场横贯数年的噩梦终于散去。   他们失而复得,得到了独一无二爱着自己的人,也找回了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能力。   院子里阳光正好。   温暖,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