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白月光》 作者:一砾沙 文案 顾双华身为侯府养女,从小寄人篱下,只想顶着侯府三小姐的头衔,谨言慎行,好好过安稳的日子。谁知一朝被人穿越,穿越女自带妖艳属性,给她撩到一堆有权有势的桃花回来。 当顾双华再度醒来,四周已是饿狼环伺,各个她都不想招惹,偏偏各个都得罪不起,只得抱住自家更有权势的侯爷哥哥求救。 当她被素来冷傲的大哥逼到墙角,低头在她耳旁轻语道:“将你此前和我说的那些话,乖乖再说一次。” 顾双华绝望地发现,这次的麻烦,好像真的大了…… 世人皆恋浮华色相,唯有一人愿斩去荆棘、刺破迷雾,只为寻你而来。 作品简评 顾双华身为侯府养女,从小寄人篱下,只想顶着侯府三小姐的头衔,谨言慎行,好好过安稳的日子。谁知一朝被人穿越,穿越女自带妖艳属性,给她撩到一堆有权有势的桃花回来。当顾双华再度醒来,四周已是饿狼环伺,各个她都不想招惹,偏偏各个都得罪不起,只得抱住自家更有权势的侯爷哥哥求救……本文立意新颖,从被留下一堆烂桃花和烂摊子的被穿越者切入,情节趣味横生,文笔流畅动人,感情部分甜萌细腻,让读者跟随女主的眼,感受男主的强势宠爱,以及不为浮华表象所扰,矢志不渝的深情。 第1章   顾双华苏醒时,户部王尚书家的大公子,正为了要娶她在府里绝食整整两日。   据说,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如今闹得人不人鬼不鬼,好像脚一滑就能栽进地府衙门。   又听说,王公子还在夫人门前长跪不起,说娶不到长宁侯家的三小姐,士族、功名对他毫无用处,不如全舍了去,一了百了。   尚书夫人被他气得肝火窜上头,举起巴掌就要扇这个不孝子,可见着向来疼爱的儿子饿得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子迎风打着晃,实在又不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痛哭,咬着牙应允了这门婚事。   顾双华蹙着含烟细眉,只觉得耳边云山雾罩的,根本听不真切。   可丫鬟东珠生就一副清脆利落的嗓音,正眉飞色舞地,将王尚书家一场闹剧讲得活灵活现,最后还添了句:“什么冠绝京城的尚书家公子,最后,还不是都拜倒在我家小姐的石榴裙下。”   东珠边说边偷瞥顾双华的脸色,然后就暗自犯起了嘀咕:以往听到这些事,自家小姐都是得意地翘起红唇,再姿态慵懒地勾一勾手指,让她在自己本就精致的妆容上,多贴一片妖艳的花钿。   接下来,就轮到东珠弯腰下来,恰到好处地赞一句:“三小姐生的可真是美!”   虽然东珠为人圆滑事故,但不得不说,这句赞言却是真真切切发自肺腑。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被派到小姐房里时,规矩地行完礼,抬眸这么一看,就差点得连问候的话语都给忘了。   那时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顾双华随意披着件白狐领缎面小袄,懒懒打着哈欠,用瓷玉般的指尖捻着银杵去拨香炉里烧了一晚的余灰。   洒金似的晨曦自她身后的窗格透进来,伴着香炉里烧出氤氲的烟雾,顾双华尖俏的脸蛋埋在狐领里,颊似芙蓉,檀口含春,令东珠恍惚间觉得,仙子出尘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三小姐这样的容貌,却非侯府正经所出的小姐。   这是府里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   老侯爷在某次出征后,牵回一个尚不足两岁的女童,说这女童是自己一名副将之女,那副将为了救他而死,全家人都在饥荒中死去,临终将唯一爱女托付给老侯爷照料。   其实这说辞,侯夫人邹氏是不太信的。但她那时早生下嫡子顾远萧,还有侯府正经的嫡小姐顾双娥,想着这女童不管什么来历,反正连个庶女的名分都没,就暂且把她容了下来。   顾双华从小寄人篱下,又在嫡母的防备中长大,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学着谨言慎行,努力降低存在感,不想惹得嫡母犯嫌。   她这般乖巧懂事,倒是意外得到侯府老夫人的喜欢,一直以来,都将她当作亲孙女般疼爱。   五年前老侯爷病逝,邹氏碍着老夫人的情面,明面上对顾双华一如既往,吃穿用度样样都没短缺,但府里上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夫人看这位无名无份的三小姐最不顺眼,只盼着她及笄后就随便打发出去。   于是下人们各个求神拜佛,生怕被分去三小姐院子里伺候,那里不但半点油水都捞不到,稍微尽点心,还容易被夫人不待见,基本就绝了在府里晋升的路。   若是被派了过去,明面上说是伺候小姐,其实也就堪堪比粗使杂役强上几分,真是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咽。   而东珠原本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平日里乖巧伶俐,很得顾双娥的喜欢。谁知她太过得意忘形,时常将大小姐赏赐的珠宝拿出来显摆,引得管事嬷嬷眼红,找个错处将她狠狠骂了一顿,打发到了三小姐房里。   东珠本是万念俱灰,可那日惊鸿一瞥,令她觉得这天仙似的人儿,总会有一番造化。也许被什么显赫权贵看上,自己作为贴身丫鬟跟过去,少不了能捞点好处。   于是,比起顾双华满院里消极怠慢的下人,东珠鞍前马后,显得格外热络,什么事抢着做。   可很快她就发现,顾双华空有美貌,性格实在是扶不上墙,成日呆在房里看书吃喝,安静的不像个活人。   除了时常去老夫人房里,三小姐连和侯府正经的主子: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来往的不多,更别说花心思去讨好夫人。东珠失望至极,也就断了傍着三小姐飞上枝头的念想,干活开始变得懒散,有时连杯热水都懒得添。   幸好顾双华是个淡漠的性子,似乎早习惯身边的下人如此,也没因此特别为难她,只是待她渐渐疏远。   这倒是正合东珠的心意,她本就怕和三小姐太过亲近,会惹得夫人不高兴,把自己给困死在这个倒霉地方了。于是她乐得清闲,整日盘算着怎么能借把梯子爬回正院,谁知就在这时出了件怪事。   一年前,三小姐在花池意外落水,被救起后大病一场,然后性子就突然变了。具体是个怎么变法,东珠也说不清。   反正就是打扮招摇了,眼波也媚了,好似原本规矩开在墙角的腊梅,忽地变作迎风盛放的艳丽蔷薇,随便一个动作、眼神,甚至掩着唇轻笑一声,就能招蜂引蝶,惹得无数人折腰。   丫鬟们暗地里偷偷议论,这三小姐变化如此大,只怕是被鬼上身了吧。可东珠却觉得,就算是被上身,也是只狐狸精上身,而且还是个颇为精明的狐狸精,手段伎俩都令她钦慕不已。   可自从昨日再度意外昏迷后,如今坐在床头的三小姐,看起来十分不对劲,柔媚的眼波变作了怔忪,似乎还带着些谨慎,倒有些……像一年前的三小姐。   东珠吓得甩甩头,可千万别再变回去了,她花了整整一年讨好这“妖精上身”的顾双华,就盼着她能在那堆金桃花里挑个好人家,做个被娇宠着的富贵夫人,让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   若是再变回以往那个“废物”小姐,自己不就浪费整整一年光阴,倒不如去投湖自尽了好。   而此时,被她鄙视的“废物”三小姐顾双华,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开口问道:“东珠,现在是何年何月,我究竟睡了多久?”   东珠一愣,随即回道:“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辛酉年四月,你昨日下床时撞了头,才睡了一日而已啊。”   顾双华瞪大了眼,顿时被吓得不轻。她的记忆明明还停在庚申年腊月,那日她被老夫人叫着去花园赏梅,因到的早,就站在池边等着,却不知被谁给一把推了下去……   怎么这一觉醒来,竟成了一年之后的四月,还有东珠说那个什么尚书公子为她要死要活,非她不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双华正觉得头疼欲裂,突然嗅着面前浓浓的茶香,透过熏白的水雾,看见东珠那张过于殷勤的笑脸:“小姐,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她眼珠一转,又打趣道:“还是,您忘不了那位的郑公子,所以舍不得嫁进尚书府?”   救命,哪儿又来了个什么郑公子!   顾双华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低头把那杯热茶捧得紧些,总算让凉透的身子恢复些温度。   她心里明白,这其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正想着该从何处发问,就被藏不住话的丫鬟一股脑地倒出。   原来这位郑公子本是严国公的嫡长子,可严国公夫人生他时难产去世,他也落得个体弱不足的毛病,再加上父亲娶继室生下的弟弟处处都压他一头,性子就变得十分阴郁。   半年前,他随父亲来侯府做客时,正好撞见顾双华在水边葬花吟诗,粼波碎花,美人凭栏,那景象令他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再走近细听,美人轻声吟出的诗句中,竟颇有自怜自哀之意。他忍不住上前询问,倾谈间得知她身世,再想到自己自小丧母,连世子之位都被继弟夺了去,胸口顿时饱含悲怆,只觉得两人如此相似:虽托身富贵朱门,不过是一对可怜人罢了。   那日之后,郑玄就念上了这位顾家小姐,暗自立誓,一定要求父亲将她娶回来。谁知他筹谋许久,还未探明佳人心意,半路里杀出个王公子,将这门亲事截了胡。   东珠说得滔滔不绝,哪知小姐早已听得满身冷汗,捏茶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东珠再压低了声音,靠在顾双华耳边轻声道:“要我说,那郑公子虽然仰仗国公府的庇荫,可到底是先天不足,没法袭得爵位。长相倒是够俊美,哪及得尚书家公子有大好前途值得托付,小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顾双华自然不会糊涂,正因为她不糊涂,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这次可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她这么想着,额角就愈发疼起来,再听着东珠的声音都嫌聒噪,干脆挥手将她先赶了出去。   大概,也是怕她再这么说下去,又会倒出更多让自己胆战心惊、难以承受之事。   东珠走后,顾双华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随手推开窗子,就被骤然涌进的天光刺了刺眼,她将手背遮在眼皮前,浑浑噩噩间,突然忆起她苏醒前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女子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与她并无二致,可那艳媚的神情,张扬的笑容,却是以往的她绝不会有的。   她还记得,那女子妖娆地转身看她,然后轻叹了口气:“本来想借你的身体完成任务,没想到被人害的半途而废,倒让你捡了便宜。”   顾双华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皱眉想要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得听那女子继续讲着什么“桃花系统”、“要靠撩男人攒到多少爱慕值”、“才能续命活下去”之类古怪难懂的话。   见顾双华听得云山雾罩,那女子也觉得无趣,摇了摇头,又捂着唇娇笑一声道:“罢了,看在你的身体这么好用的份上,把我的金手指留你,这些桃花你随便挑吧,不用谢谢我。”   然后一道白光闪过,那女子竟凭空消失,顾双华怔怔望着眼前的残影,突然脚下像被什么拽着,猛地朝下坠去……   当她再次从这幻境中惊醒,门外突然传来东珠高八度、饱含喜悦的声音:“小姐,夫人唤你去花厅,说是要商量你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开文了,这次的文文剧情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青梅竹马各种甜的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评论。   下午还会更一章,到下周四如无意外都会双更或肥章,请大家放心跳坑,前三章留言都会送红包哦,么么哒。 第2章   什么婚事?自然是她和那尚书家公子的婚事。   可那位尚书王公子心心念念钟情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从小谨慎卑怯的四小姐,而是那个借着她身子胡天胡地的妖艳女子。   顾双华心下慌乱,还未做出个决定,东珠已经推门进来,见她仍是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沿,赶紧帮她打开衣橱道:“小姐你怎么还干坐着啊,大夫人这次把老夫人和二房的人都请来了,连尚书夫人都专程上门来议亲,说是要顺便相看下是谁勾了她儿子的魂,咱们可得好好打扮,不能让未来的婆家小瞧了去。”   连尚书夫人也来了?   顾双华瞬间转过弯来,这明着说是来相看,其实是赌了气,想来给她这个侯门养女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自己的位置,省的进了门恃宠而骄。   深深叹了口气,顾双华实在没力气多想这些事,外面那么些尊贵人物等着,总得先穿戴整齐了,赶紧过去才是。   可转头一看东珠打开的衣橱,刚咽下去的那口浊气又堵在嗓子眼,差点将她噎得呛咳出声。   以往她的衣饰大多简单朴素,只备了两套繁复贵重的衣裙见侯府外人时穿。可如今这衣橱里,件件色彩绚丽,刺绣张扬,甚至还有几件刻意把领口做的低些,再配上薄纱似的外衫,显得颈下肌肤若隐若现,十分勾人。   顾双华瞠目结舌地看了许久,勉强挑出件杏色桃花底的襦裙,可穿上身时才发现另有乾坤。   裙身刻意在腰部收紧,再加上一条石榴红束带,顾双华的腰原本就细,这下更是被勒的纤纤不盈一握,东珠笑着为她挂上坠着玉环的彩色宫绦,走起路来迎风轻响,煞是招摇。   等顾双华呆呆站在铜镜前,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步摇,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装扮,比她以往那种素静寡淡的模样要好看许多。   可偏偏,又陌生得根本不像自己。   当盛装打扮的三小姐被领着进了花厅的门,满座的目光便全落在了她身上。   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高高坐在上首,左手边依次坐着顾双华的嫡母邹氏,二房的夫人秦氏,再往下就是大房长女顾双蛾,二房长子顾云章。右边则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想必就是尚书夫人罗氏。   顾双华突地有些心虚,头也不敢抬,只含着下巴对众人福了一礼,然后被引着落座,并不知在众人眼里,这女子昭如皎月,明艳照人,未点灯就映的满室华光。   尚书夫人罗氏撇了撇嘴,眼皮淡淡朝下一搭,也不应她的礼,只端起旁边的茶杯放至唇边,心里愤愤想着:果然是个狐媚子模样,难怪能迷得那个不肖子失了魂。   一想到这事,罗氏心里就隐隐作痛。   她从小引以自傲的长子,自己给他千挑万选,定下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谁知他竟敢以死相逼,非要娶侯府这没名没份的小姐当正妻。以后若在那群命妇中间传开,自己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更可气的是,自己最后还是心软妥协,答应来侯府议亲。   于是,罗氏乜着眼,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拖长了声道:“呵,果然是你们侯府教出的三小姐,令人见之……难忘啊!”   尾音刻意加重,不像称赞,倒透着浓浓的讽刺。   老夫人坐镇侯府几十年,哪里容得被人找上门来挑衅,于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自然,不然也无需劳动尚书夫人您亲自上门来提亲。”   我这孙女再怎么不好,不也得你堂堂尚书夫人放下姿态,巴巴到侯府来提亲。   罗夫人气还没出痛快,又被戳中痛处,顿时觉得胸闷气短,恨不得拍桌子大骂侯府教女无方,竟敢不要脸勾引自家儿子。   可长宁侯府的老夫人德高望重,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命妇,连皇帝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自己若和她就这么斗起嘴来,实在显得不成体统。   于是她怀着满心的憋闷,手按在鬓角,似乎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一句:“罢了罢了,长宁侯世代功勋,家里却也是护短的。”   老夫人年纪虽然大,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句话当然落进了她的耳朵,微眯起眼,正要开口,二房媳妇秦氏倏地站起,走到尚书夫人身旁,殷勤笑着道:“哎呀,今儿这不是商量喜事嘛。马上咱们就是一家人,就算有些什么误会,以后关起门来,慢慢再说。”   她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想给尚书夫人找个台阶下,让气氛赶紧缓和下来谈正事。谁知长房邹氏却这时在旁冷冷出声道:“什么误会?三小姐行为不端,被人指摘几句也是应当的。”   若是平时,邹夫人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和老夫人做对,可今天她实在是太气。   这顾双华算是棵什么葱,她身为侯府掌中馈的主母,几时将她放在眼里过。自己的长女顾双蛾,论才论貌,论出身论尊贵,哪样会输给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可当初,她想尽办法为女儿和这位前途大好的王公子牵红线,谁知王公子眼光太高,根本没看中顾双娥,找了个由头给婉拒了。   只是没相看中也就罢了,谁曾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尚书夫人亲自上门,竟是为了求娶那个她看不起的野丫头。   这不是□□裸打她和女儿的脸面嘛!   邹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手指往桌案上一叩,冲着顾双华扬起下巴,冷声呵斥道:“还不快过去,亲自给尚书夫人斟茶赔罪。”   顾双华正琢磨该如何推拒这门婚事,一抬头却撞见嫡母和长姐嫉恨的目光,只觉得颇为无辜。   可她从小自知甚明,并不觉得给尚书夫人斟茶是件多难堪的事,于是坦然站起去倒茶,倒是让一屋子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   这时,老夫人却将龙头拐杖一横,正拦在她身前,提高了声音对邹氏道:“袭月,双华是你们房里养出来,就算她有什么不是,也是你这个嫡母教导无方,要认错,也得你先认。”   邹夫人的眼都要气红了,指甲盖用力抠着紫檀木桌面,指尖都泛起青白。   可老夫人摆明偏心这丫头,自己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和婆婆撕破脸,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死命咬着牙根,冷着脸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顾双华转头看见老夫人的脸,心中微微发热,竟是有些想哭。   她这一觉醒来,什么事都变了,唯有祖母对她还是如以往那般疼爱维护,令她在茫然无措的云雾中,总算找到一丝安定。   她边想边往回走,突然听见一声轻咳,如梦初醒般抬头,原来是大堂兄顾云章提醒她,再不注意看脚下,可就要绊着椅子腿了。   顾双华朝他感激地一笑,谁知却看见堂哥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突然现出丝红晕,拘谨地低下头,似乎刻意和她隔开距离。   顾双华顿时觉得有些纳闷。她两岁来到侯府,从小就学着深居简出、少言寡语,尽量别去惹长姐和嫡母的嫌恶。   尤其是对那个显赫尊贵,仿佛在高高云端的大哥,五年前袭爵的长宁侯顾远萧,她更是敬畏到不敢主动多说一句话。   而二房的叔叔顾轩虽不成器,全家都靠着老侯爷的庇护生活,长子顾云章却是聪明博学,为人也谦和有礼,绝不会因为出生而低看一个人。   因此顾双华遇上难以决断之事,总会去找他帮忙或商议,久而久之,她和这位堂兄倒是更为亲近,更将他当作自己真正的兄长一般。   可如今,他突然对自己这副态度,该不会……   顾双华越想越惊出一身冷汗:难道那上了自己身的女子,连府里的男子也不放过,让堂哥误会了什么……   天哪,自己到底在不知不觉中惹了多少祸事,未来又该如何收场!   在她想的万念俱灰时,秦氏正继续打着圆场,乐呵呵地招呼丫鬟端了糕点上来,待气氛缓和些,才笑着对老夫人提醒道:“闲话归闲话,可别把今日的正事给忘了。”   邹氏好不容易缓过口气,闻言斜眼瞥向秦氏,在心中冷哼一声:以为谁不知她的心思似的。   秦氏的小女儿年纪尚幼,犯不着和顾双华去争这份脸面,今日侯府能和尚书府结亲,对她家一对儿女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再转念一想,户部尚书王渊是朝中的股肱之臣,若能借亲事与他结盟,对儿子顾远萧也算是不小的助力,反正到时候这野丫头进了尚书府,自然有婆婆收拾她。   于是邹氏掸了掸衣角,轻叹口气道:“罢了,都说长兄为父,萧儿因为水患的事随御驾去了江南,这婚事就由我这个嫡母做主,必定给他们安排妥当。”   老夫人眼皮一抬,心说若由她做主,只怕顾双华的婚事会被办的十分寒酸,于是抢着道:“双华是我的孙女,她的婚事,自然得由我来张罗。”   尚书夫人用帕子擦去手掌上的糕点屑,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道:“既然方才已经说定,明日我就让官媒上门来下聘,至于究竟由谁操办,是你们侯府的内务。”   顾双华越听越着急,再这么由得她们谈下去,自己可是非进门不可了,忙拎着裙摆站起,对着几人深深躬身道:“双华无福,只求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哪敢肖想嫁入高门。这婚事,双华绝不敢答应。”   老夫人一愣,只当她是被之前那些话激着了,忙道:“现在是王家非要求娶你,有什么肖想不肖想的,只管等着出嫁就是。放心,祖母必定将你的婚事办的风风光光。”   尚书夫人冷笑一声,再瞥见邹氏也是满脸鄙夷,心想着:看来这三小姐心计不浅,懂得借势拿乔。罢了,等进门再好好整治她。自家那不肖子就是贪新鲜,等娶回家自己也就腻了。反正今日看起来,她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真有什么事,嫡母断不会给她撑腰,到时候再休了就是,于是假惺惺道:“是啊,既然你能让中儿非你不娶,自然就是有福之人,无需妄自菲薄。”   顾双华急得手心直冒汗,正想抬头再拒绝,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噙着凉意的声音:“她嫁不嫁,得让我这个兄长来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发文内心忐忑,请大家多多留言,让我知道你们爱不爱看好吗。 第3章   随话音走进门的,就是侯府如今最大的仰仗,长宁侯顾远萧。   他刚随圣驾从江南治水患回京,连身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风尘仆仆,却丝毫未减矜贵气度。   尚书夫人素闻得长宁侯的大名,据说此人惊才绝艳,文武皆能,从小就在世家子中极为出挑,八岁入宫陪大皇子伴读,颇得皇帝的喜欢,待他几乎如亲子无异。   五年前老侯爷病逝后,皇帝立即赐他袭了长宁侯的爵位,从此对他更为器重,凡是朝中大事都先与长宁侯商议。   如今见了面,连向来高傲的尚书夫人也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果然是天人之姿,只可惜自己没生个适龄的女儿,能配上这样的人物。   顾远萧昂首走进花厅,看了眼正孤零零站在中央的顾双华,自然地走到她身旁站定,然后才向老夫人和邹氏行礼,道:“孩儿回来了。”   老夫人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再看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人,不知为何竟觉得宛如一对璧人,十分的般配。   邹夫人见儿子满脸疲惫,忙心疼地招手道:“在外奔波这么久,也不知先回房歇一歇,赶快坐下罢。”又吩咐身旁一个丫鬟道:“还不去扶侯爷落座,好好伺候着。”   顾远萧却朝那丫鬟摆了摆手,转脸看着还未回过神来的顾双华,沉声道:“你先回去坐着。”   顾双华尚有些晕乎,呆呆抬起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竟从大哥脸上看出些许安抚之意,仿佛是在说:这里交给我就好。   她立即就觉得这念头十分荒谬,以顾远萧如今的地位,怎么会为府里小姐的嫁娶费心,何况自己根本不是他嫡亲的妹妹。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后知后觉地朝哥哥一福,然后在他饱含威严的眼神迫使下,抿着嘴转身,乖乖回椅子上坐好。   顾远萧的目光一路追随她坐下,随后才跟着撩袍入座,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双眸垂下,问道:“我方才听说,今日是要商议三妹的婚事?”   邹夫人觉得纳闷,顾远萧公务繁忙,向来不会管内宅的事,怎么今日突然上心起来了。   思来想去,想必是因为儿子极为重视这门亲事,盼着能与尚书府结为姻亲,于是笑了笑,将尚书夫人的来意说了遍,又加了句:“等双华嫁了过去,咱们和王尚书就成了亲家,朝内朝外,都得多些来往才是。”   老夫人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轻哼一声:眼瞅着能用上这个养女时,就忘了刚才有多嫌弃了。   顾远萧听罢,轻磕了下手里杯盖,目光炯炯地望过去,问:“这亲事,母亲和祖母可是已经应下了?”   邹夫人和老夫人互看一眼,一时都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最后,还是老夫人先开口道:“双华自小就到了咱们家,侯府小姐该学的规矩、该享的福分样样都没缺过,我也一直将她视作亲孙女一般,如今她能结成这门好亲事,咱们自然是替她高兴。”   她这话明着是说给顾远萧听得,其实也是给尚书夫人提个醒:她这个老太太还没死,就不会让顾双华被婆家欺负了去。   顾远萧目光往旁淡淡一转,又问道:“三妹也应允了?”   顾双华猛地抬头,急着想要申辩:“不是,我……”   邹氏怕她又说出扫兴的话,坏了儿子的好事,忙狠狠咳了一声,再冲她抛过去一记眼刀抢着道:“她与王公子私定终身在先,自然也是求之不得。”   顾双华满心的冤枉:她什么时候和那王公子私定终身了,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可到了这境地,人家宁愿绝食也要娶她,自己硬要撇清关系也没人会信,正在苦恼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将茶杯重重一放,冷冰冰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满屋子女眷面面相觑,唯有顾双华又惊又喜,只觉得四周都变得亮堂了。   老夫人皱起眉,以为孙儿存着和邹氏一般的念头,觉得顾双华不配嫁入尚书府,急忙道:“孙儿你公务繁忙,这些事就不必劳动你来费心了。双华的婚事,让我这个祖母和你母亲定下就好。”   顾远萧轻抬眼皮,语气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长兄为父,她嫁不嫁,要嫁给谁,自然是由我这个兄长说了算。”   尚书夫人猜不透长宁侯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自己还没嫌弃呢,怎么这边倒是说不嫁了,于是试探地道:“三小姐虽非嫡出,但我家中儿既然铁了心娶她过门,该有的聘礼我们必然会给足,侯爷也无需觉得不够般配。”   谁知顾远萧脸色更沉,冷笑一声道:“夫人大概弄错了,我不同意,是觉得贵公子配不上我这妹妹。”   尚书夫人瞪大了眼,等回过神来,气得满头珠翠都在发颤,她的亲儿子,尚书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被嫌弃配不上永宁侯府的一个养女,这不是存心糟践人嘛!   邹氏也听得是晕头转向,怀疑顾远萧是不是赶路赶糊涂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亲事没谈成,倒把尚书府给得罪了,连忙站起道:“萧儿你可别开玩笑,王公子年少有为,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家世与咱们侯府也十分相配,更别提双华那丫头……”她瞅了眼儿子的脸色,硬把后面话给咽了下去,只恨恨道:“错过了这次,你让她上哪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她就差没明说:这难得撞上个眼瞎的,还不赶紧抱牢别撒手,顺便也给侯府挣回些好处。   顾远萧容色不变,仍是笃定道:“论不论出身,三妹也不是王家公子能配得上的。”   尚书夫人气得耳中嗡嗡作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站起来就要开骂。   谁知顾远萧突然抬眸盯着她,道:“据我所知,王公子在风安巷养了个烟花女子,如今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不知尚书夫人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女子。”   尚书夫人被他看得浑身一抖,那股子要讨说法的气焰立即就弱了下来,然后便觉得心虚:这件事她自问藏得十分隐蔽,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可真是笔烂账。全怪自家儿子被狐朋狗友带坏,有段日子流连于花巷,还养了个据说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在外宅。她知道后震怒不已,本想着给笔银子将人打发了了事,谁知却发现那艺伎竟怀了身孕。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们王家的骨肉,尚书夫人心下不忍,决定帮儿子瞒下了这件事,准备等孩子出生就抱回府里来养,至于那女人生完孩子再打发走,以免日后多出些是非。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宁侯为何会查出这样的小事,还在这时拿出来将她的军。   可短暂的慌乱后,尚书夫人又镇定坐下,抬手摸了摸鬓发,道:“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婢,留子不留母,侯爷何必介怀。再说京城的世家子弟,谁身上没几桩风流韵事。更何况中儿到这个年纪连个妾室通房都没,铁了心要娶你家三小姐,往后自然也会收心,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事。三小姐若是介意,往后大可将那孩子挂在她的名下养。新妇刚进门,能多个孩子也就多了份仰仗,对三小姐也不是件坏事。”   顾双华低头撇了撇嘴:好一个“风流韵事”,将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件事摘的如此轻巧,又感叹那王公子自诩深情,却毫不妨碍他在外留情留种。   再瞅见顾远萧也是满脸的不屑,内心又生出些许钦佩:自家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哥,可从来不会碰什么莺莺燕燕,连皇帝送来的通房美婢也全打发了出去,虽然性子是冷傲难以亲近了些,却比王公子和尚书夫人口里那些“世家子弟”正派许多。   这时,又听顾远萧冷笑道:“行啊,我明日就将夫人这话如实禀报给陛下,看陛下是否也认为,我家妹子刚进尚书府的门,就替烟花女子养孩子,是件大大的好事。”   尚书夫人被他说的冷汗都冒出来,谁不知道皇帝最厌恶的就是世家子流连烟花之地,当年大皇子就是被奸人偷偷带出宫去,不幸感染花柳暴毙。   本朝后宫子嗣本就单薄,如今只剩下一个有哮症的二皇子,眼看着皇位后继无人,这是皇帝常年最大的一块心病。   当初大皇子薨逝后,天子勃然而怒,将那佞臣乱棍打死,把尸体在城门曝晒三天才解恨,后来还下了狠令禁止京城贵胄狎妓。   若是中儿被皇帝知道做下这种糊涂事,还里有什么前程可言!   顾远萧说的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言,只耐心地低头饮茶等她想明白。   尚书夫人脸色数变,几乎要将牙给咬碎,最后终是颓败地吐出口气,道:“罢了,既然你们侯府不愿嫁,我们也无谓勉强,这门婚事就这么算了。”终是压不下心头的怨气,斜眼瞥过去酸酸道:“你们就将三小姐好生留在府里吧,我们可等着看她日后会嫁个怎样完美无瑕的好夫婿呢。”   说完她也不等老夫人下令逐客,气呼呼叫上门外的丫鬟就往外走,过门槛时还差点因为太气给绊了一跤,低头啐骂一声,愤愤想着:回去得好好把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教训一顿,谁叫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累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平白送上门来给人羞辱。   好生生的婚事就这么被搅黄了,一时间,花厅里只余熏炉烧的轻响,却无人出声。   老夫人慢慢醒过神来,赞许地对顾远萧道:“还是萧儿你心细,若不是你发现那王公子竟然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咱们可是差点将双华给推入火坑了。”   邹氏心里不痛快,高声道:“我看尚书夫人说的也没错,反正是留子不留母,她嫁进王家本来就是高攀,有什么好计较的。就为了这种无谓的事,咱们可是把尚书府都给得罪了。”   顾远萧一派轻松道:“得罪便得罪了,娘亲无需为此介怀。”   邹氏一挑眉:“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现在虽得陛下倚重,可多个敌人,自然就多了份隐患。再说户部王尚书可是皇帝向来器重的一品大员,他若是为这件事记恨在心,寻着机会报复你可怎么办。”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王尚书不会为这种小事与我为敌,更何况,我也不怕他的记恨。”   邹氏眼珠一转,突然明白过来:儿子今日如此反常,莫非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尚书府可能要出事,不愿自家去趟这滩浑水。   她这么想着,心里便舒坦了不少,又摆出慈爱神色道:“既然这件事已了,萧儿你连日奔波如此辛苦,赶紧回房去好好歇息吧。”   顾远萧确实有些累了,伸手按了按眉心,目光往旁边寻去,看见婶婶秦氏热络地扶起老夫人,而那个满脸窃喜的女子也跟着站起,似乎想追到老夫人身边……   这时,邹氏冷着脸迈步,正好挡在顾双华身前,又抛去一记冷眼道:“你随我回房,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给我交代清楚。”   顾双华暗自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解决了大麻烦,正想着一年未见祖母,要陪她说说话,谁知被邹氏突然发难,正想认命随她离开,突然听见大哥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让她留下,我有话要同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哥哥初次登场,评论不够多他会觉得很没面子的哦┑( ̄Д  ̄)┍   今天没有双更,明天送上肥章。   评论继续送红包啊! 第4章   方才还热闹的花厅里只剩下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相对。   彼时正是初春,门外有阙阙暖风,檐上粱燕轻啼,许是因为心头大石落地,顾双华嗅着被微风卷入槛坎内的花香,竟莫名生出流年脉脉、静岁悠悠之感。   可执意将她留下的大哥顾远萧,说是要问话,却始终沉默着,手指轻搭着额角,深潭似的黑眸久久凝在她脸上,似是在认真审视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顾双华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紧张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她对这位侯爷哥哥,到底是有些害怕。   又过了半晌,她再偷偷抬眸一瞥,发现顾远萧双目微眯,用指腹按着额角轻揉,似乎已是疲惫至极。   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事,大哥也不必片刻未歇地赶过来。   可她想也不明白,事情都了结了,为何哥哥还要留在这儿,说要问话,又不开口,就这么看着她,实在是古怪至极。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试图缓和僵硬的气氛:“大哥渴不渴,要不要我为你煮杯茶喝?”   顾远萧幽深的眼眸里有了片刻的光亮,点头道:“我也许久未喝过你煮的茶了。”   其实本朝,需要繁琐工序的煮茶已经被更方便的泡茶取代,哪怕是大户人家,只在需要附庸风雅时,以煎茶来待客。   可顾双华自小性格就拘谨内向,不太懂得与侯府的其他人交际,所爱之事,也多是能独自呆在房中完成的。   她第一次看人煎茶,便着迷于这样的古朴仪式。于是翻遍书籍去学,学着烧起红泥小炉,让手腕如行云般舒缓抬放,青绿的茶汤轻注入瓷碗,碧波倾泻,水声叮咚,心绪也如清茶般舒缓而宁静。   日积月累,她便练得出神入化的煮茶手艺,连喝惯了御赐茶叶的老夫人都赞不绝口,时常喊她去房里为自己煮茶,再摆上几碟刚做的点心,祖孙俩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如今瞧着哥哥的疲态,顾双华觉得无以为报,想了想去自己也就这样能用上的长处,一听见顾远萧应允,便吩咐下人送来了茶具和茶饼,然后跪坐在蒲团之上,让宫绦绕着杏色裙摆在脚边铺开,将铜壶摆在炭火之上,再低头仔细研碎茶饼。   她对待所爱之事向来专注,那一刻,屋内静谧至极,只闻得炭火噼啪作响。   跪坐在炉边的女子神情柔和、目光澄亮,脸颊被炉火映得微微发红,鼻尖滑下一滴汗来,她却浑然未觉,只不徐不缓地捏着瓷杯摆开。   水煮至二沸,她微微倾身,正将茶粉注入壶中,再用竹夹在沸水中搅动。突然间,她感觉后颈扑上灼热的鼻息,大哥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道:“该怎么煮,你来教教我。”   顾双华的耳根倏地就红了,她长这么大只和丫鬟贴的这么近过,可哥哥的气息和她们不一样,阳刚、滚热又带着某种侵掠意味,令她吓得连呼吸都快停滞。   她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木偶,这时,又察觉出顾远萧粗厚的大掌贴着衣袖滑过来,眼看就要捉住她从袖口露出一截的手腕。   她吓得手臂一抖,终于惊呼出声,竹夹掉落入壶中,烧沸的热水溅出来,差点落到顾远萧的手背上。   顾双华倒吸口凉气,然后才想起转身去看,只见顾远萧匆匆将手收回,姿势略有些狼狈,可眼底却是在笑。   他并未因此而责怪她,甚至,好像还为她的慌乱抗拒而感到欣喜。   顾双华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她被这变故弄的十分混乱,只愣愣看着大哥温柔含笑的双眸,一时竟忘了是该道歉,还是要想法子避开。   所幸顾远萧没有再靠近她的意思,只神情轻松转身坐回去,又朝炉上瞥了眼,耸耸肩道:“这茶汤老了,再煮一壶吧。”   顾双华“呀”了一声,转头看茶汤已经煮得发黄,可怜的竹夹随沸水沉浮,撞得铜壶壁咚咚,似乎在抱怨自己这风雅之物,被他们害的如此落魄。   她心跳还未平息,重又跪坐在炭炉边,边换水边偷看大哥,意外发现他的姿势彻底放松下来,刚才的审视和戒备全都不见了。   哥哥一直待她极有分寸,刚才究竟为何会这样?   又回想起那梦中女子,顾双华心头突地一跳:莫非,哥哥刚才是在试探些什么?   这猜测实在太可怕,她根本不敢细想下去,赶紧稳住微微发抖的手腕,深吸口气,让自己摒除所有杂念,总算把这壶茶给煮好。   顾双华用手托着瓷杯底,小心地递过去道:“哥哥快喝吧,我特意加了白芷,最是解渴解乏。”   顾远萧见她并未因刚才的事介怀,淡淡笑了笑,将茶杯接过来,放在唇边吹拂着饮下,然后沉沉道:“一别许久,果然还是你煮的茶最好喝。”   顾双华歪头想着:方才邹氏好像说过,哥哥去江南不过半月,怎么也算不得许久。   不过她并未多想,弯眸笑着道:“哥哥喜欢就好,若是不够,我再去帮你煮。”   顾远萧心情似乎不错,将空茶杯轻搁在桌案上,眉宇间的疲倦之色已经褪去不少,然后他站起身,自然地执起茶壶将令一只瓷杯注满,再递到顾双华手里,道:“你也喝一杯解乏吧。”,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皱起眉,低头替她吹了几口道:“小心别烫着了。”   顾双华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然后听大哥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给我煮茶是什么时候?”   她在氤氲的茶雾中抬起眸子:那好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顾远萧方才十五,恰逢西北边城有军.队哗变,老侯爷领旨去边关平叛,想着长子这些年学有所成,便有意带他去历练一番。   那时的顾远萧被众人追捧、意气勃发,还带着少年睥睨一切的狂傲,他自认为熟读兵书,又急着想做出功绩,在得到细作故意送来的假消息时,不顾老侯爷让他守城不动的安排,贸然做出带一队亲卫军出城追击。   结果,他中了叛军在城外设下的埋伏,虽拼死逃回,随身所带的兵士却折损大半。老侯爷勃然大怒,依军法让他跪着足足抽了几十鞭,最后是所有将士求情才放过他。   回京城后老侯爷又带着他进宫负荆请罪,求得皇帝原谅后,再罚他关在书房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才能出来。   那时正是凛冬,顾远萧穿得单薄,老侯爷狠心不让人送厚衣和铺盖进去,并发了狠话,哪个丫鬟敢进去照顾,立即赶出侯府。若是谁敢为他说情,就连带着一起受罚。   邹夫人心疼儿子,却怕被老侯爷怪罪,自己的亲女儿是断不能冒险的,于是将顾双华叫到面前,吩咐她偷偷溜进书房照拂大少爷,别让他冷了饿了,或是冻出什么病来。   反正老侯爷总是偏帮这个养女,就算被发现了,要怨恨也落不到自己人的身上。   顾双华不敢反抗嫡母,只得乖乖去书房陪大哥受罚。   到了黄昏时分,房里只剩微弱的炭火撑着几分暖意,顾双华冷得够呛,可从她进门,大哥只是如木塑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细心留意才能发现,他神情里浓浓的颓废和悔恨。   她对顾远萧虽然敬畏,却也记得他往日里肆意飞扬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拢着衣袍走过去,轻声问道:“大哥,你冷不冷,要不,我给你煮壶茶暖暖身子吧。”   顾远萧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连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瞥一下。   顾双华偷偷叹了口气,反正干坐着也太冷,自顾自地生起炭炉,烧水煮茶,直到书房里被茶香填满,竟好似多了浓浓的暖意。   见妹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献宝似地将一杯热茶递上来,顾远萧眉头皱了皱,终是不忍推拒,将那杯茶接过吹了吹,再一饮而尽。   顾双华紧张地观察哥哥的表情,发现一杯热茶下肚,他紧绷的眉心似乎松动一些,立即受到鼓舞,又再坐回炉边,一杯杯为他煎茶……   在那个冬夜,檐下有冰柱消融,水滴不断打在窗棂之上,似乎也在向往纸窗内的静谧与暖融。   顾远萧仍没有开口,姿态却不像刚才那般冷硬,就这么默默看着她碾茶、煮水,搅注……一样样繁琐的煎茶工序被做的优雅自在,然后,他伸手接过她煮好的茶,热热暖暖地喝下去。   直到更鼓声响起,顾远萧见妹妹已经露出疲惫之色,终于重重吐出口气,道:“你回去吧。”   顾双华有些为难,嫡母让她进来照顾,并未说过何时可以离开。可顾远萧估计要被罚上一整夜,她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吧。   顾远萧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唇角竟带了丝抚慰的笑意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顾双华和这个哥哥从来算不得亲近,今日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笑,忍不住在心中想着: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十二岁的顾双华虽早熟自持,可想到天神般冷傲的哥哥今晚是因她而笑,难免有些得意,于是也咧开嘴,随他一同笑了出来。   顾远萧方才只是礼貌地冲她笑,没想到会看见这个向来沉默呆板的妹妹,冲他扬起小脸,笑得调皮又娇俏。他怔了怔,随即握拳抵住唇,却掩不住唇边逐渐扩大的笑意。   馨黄的烛火摇曳,一对小儿女相对而视,笑得轻松畅快。   可很快,顾双华就发觉自己在哥哥面前太过逾矩,连忙敛起笑容,低头向他道别,再拎着裙摆往门外走。就在迈过门槛时,顾双华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   她心中猛地一跳,可那声音太轻,像是哥哥也像是风声,她并不敢去确认,只低着头匆匆离开,可藏在她唇角那抹的笑意,却过了很久才消散……   一年后,老侯爷意外病逝,顾远萧以世子身份袭承了爵位,短短两年时间,他从侯府里骄傲恣意、因轻率而在长夜悔恨的少年,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权倾朝野的长宁侯。   而顾双华则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淡忘了那个冬夜。   未想到,哥哥竟还是记得的。   如今被他提起,顾双华又忆起自己当日的轻狂,觉得不太意思,低头轻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哥哥若是喜欢,我便一直给你煮茶。”   顾远萧微微偏头,掩住眼角眉梢愉悦的笑意,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怕?”   顾双华被他问的错愕,抬眸问:“怕什么?”   “怕像她们说的,错过那个王家公子,你就再没法觅得良婿?”   顾双华连忙摇头道:“双华从来不敢肖想能嫁入高门,若寻不到良缘,就留在府里陪着祖母,伺候她百年归老。”她想了想,又小心地加了句:“若是母亲不愿多养个闲人,我也可以做些刺绣活计,补贴我房里的开支。”   顾远萧微微皱眉,随后倾身过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如此。”   不会让她什么?一直留在侯府里吗?   顾双华觉得今日哥哥说话都像打哑谜,藏着许多她不懂的东西。可因为被提起姻缘,她又想起那个借用了她一年身子的女子,不知还得为此面对多少未知的祸事。   这时炉中炭火渐熄,她正要起身去添,却听见顾远萧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房去吧。”   不是要叫自己问话吗,可他还什么都没问呢?   难道,就是想问自己怕不怕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可也想哥哥能早些回去歇息,于是站起对他一福,正要道别,顾远萧突然好像忆起什么,喊道:“等等。”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个缎面的匣子打开道:“这些珍珠是我在江南时,当地的一个富绅送给我的。据说是他去藩国时寻到的,算得上世间罕有,十分适合年轻女子做成首饰佩戴。我留在身上也没用,正好你在这里,就送给你罢。”   顾双华看那匣子里的珍珠颗颗温润饱满,足有普通珍珠的一倍大,最特别的是,颗颗珍珠全竟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光彩夺目、煞是好看,可她不敢去接,道:“府里的年轻女子不少,哥哥若是要送,可以送给长姐或是二房的妹妹。”   顾远萧一挑眉:“熏儿年纪还小,用不上这些。双娥每年往房里添置那么多首饰,还有不少御赐之物,也看不上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完,他不由得顾双华再拒绝,一把将匣子塞进她怀里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拿着便是。”   顾双华怔怔捧着匣子,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就看见顾远萧立即扭头,像躲避什么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想:“大哥是不是累糊涂了,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不是从番邦求得,世间罕有的珍珠吗?怎么又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所以这珍珠到底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忘了说发红包,评论越来越少,小透明作者挣点积分不容易,请大家多多评论收藏,每章都有红包掉落的,么么哒! 第5章   第二天清晨,侯府众人用完早膳,因湿闷的天气都懒得出门走动,整座宅子就显得格外宁静。   可老夫人的房里,却有着难得的热闹。   顾双华站在熏笼旁,抬手往鼻前轻扇了几下,再转头去唤丫鬟过来,声音细细柔柔:“这香的味道过于重了,祖母不喜欢,可以换成佛手橘再加沉水香。”   老夫人半搭着眼皮,身子歪靠在罗汉塌上,手指捻着碟子里的蜜饯塞进嘴里,却并不招呼一大早就赶到房里来请安的顾双华过来坐。   她不发话,顾双华就得规矩地站着,可她对老太太有股自然的亲近,因此也不觉得拘谨,眼神开始不安分地在屋内乱转,然后手指着花架笑着道:“祖母以前总怪这盆丽格海棠不好养,开花就爱烂根,想不到如今被养的如此繁盛。”   老夫人斜着眼角看她,总算懒懒轻哼一声,再摸过张帕子擦手,仿佛连眉间堆着的皱纹都写满了:我不高兴!   她昨日虽在外人面前维护了这个孙女儿,可埋在心里的那股子怒气,却翻来滚去,怎么也难消散下去。   顾双华从两岁进他们家门,这十几年来,府里长辈要说真心疼她的,除了老侯爷也就是自己这个养祖母了。   她当然知道媳妇邹氏不喜欢这个出身不明的养女,下人们最懂察言观色,眼看着主母对这位三小姐的态度,日子久了,连府里地位高的嬷嬷都敢摆脸色给顾双华看。   所以,儿子不在了以后,老夫人就总想,别让这孩子在侯府孤立无依,自己能护着也就多护着她点。   可最近这一年,她对这个孙女儿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按照邹氏的打算,三小姐及笄后就随便打发给一个商贾之家,但凡是正妻,也不会亏待了她。可老夫人绝不同意如此草率就把顾双华给嫁出去,两人僵持着互不相让,顾双华的婚事也就一直拖着。   但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顾双华竟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老夫人原本想着:有打算也是正常,花骨朵般的少女刚吐出蕊,谁没点儿藏着不想告诉长辈的心事呢。   可很快,许多传言不胫而走,也有不少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开始是向来低调不爱打扮的三小姐,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将辛苦攒起来的月银全换成了衣裳首饰。   接着,她也不知从哪搜罗来的晏宝斋最新的胭脂水粉,全送到长姐顾双蛾的房里,哄的长姐十分开心,换来陪她出入各种世家子云集的宴席和诗会的机会。   据说,顾双华在诗会上十分引人瞩目,因她不止美貌惊人,流露出的文采也不输任何世家小姐。更吸引人的,是她在举止顾盼间,介乎于妖艳恣意和名门端庄之间独特的媚态。于是,许多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们都开始打听:跟在长宁侯大小姐身边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渐渐的,顾双娥总算回过味来,自己原来是被人利用了。   可怜她次次都精心装扮,说话行事样样不离侯门小姐的气派,想借这些机会寻得位良婿,谁知那些的人眼珠子竟只盯着她身边的妹妹。   这对从小高傲的顾双娥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于是气得跑去母亲面前控诉,说到伤心处,就差嚎啕大哭一场。   邹氏听得勃然大怒,让人将三小姐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又罚她在院子里跪着思过,一直跪到自己满意为止。   谁知顾双华不为自己申辩,只说在主院里跪着,会让旁人说闲话,传出去对嫡母的名声不好。然后她自请到佛堂外去跪,可还没跪到半个时辰,正好撞到每日来礼佛的老夫人,老夫人见她哭得面如白纸,几欲昏厥的模样,连忙心疼地赶忙上前询问。   她从小看着顾双华长大,深知这孩子的性如璞玉,至真无华,就算他们说的事是真的,无非就是爱出风头,也不算什么大错处,于是马上赶到正院为孙女出头,勒令邹氏不许再责罚她。   可这件事过后,老夫人再仔细观察这个孙女,只觉得她无论姿态、个性都变得有些陌生,也不再上自己房里来说话。十几年来,她们祖孙两人第一次有了若有似无的隔阂。   再后来,就是昨日的尚书府提亲事件。其实,若是顾双华和那位王公子真的私下定了终身,老夫人虽说不上赞同,也不会因此而怪罪她。   真正让老夫人心寒是,她从头到尾将这事瞒得密不透风,自己和邹氏一样是尚书夫人找上门才知道这件事,几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在外人面前,老夫人还是本能地维护着顾双华,不想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但回房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丫头,好像真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模样。又或者……以前的所有都是伪装,这一刻,才是真的她。   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实在不能忍受被最疼爱的人欺骗,越想越觉得心如锥刺,气得整晚都没睡好,这时再看低眉顺眼站在面前的那人,愤愤打了个呵欠,颇带着怨气道:“你如今心思多了,还有空记着祖母房里的花吗?”   顾双华鲜少被祖母这么指责,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想明白是因为昨日提亲的事,摸了摸鼻子,仍是笑着道:“不止是花呢,祖母房里的样样我可都记着。这边的窗棂都掉漆了,得叫人来修整修整。桌上的茶具全换新了,看这图案不似凡俗,应该是御赐之物吧。还有,怎么都四月了,榻上还没换成薄被,是不是这几日下雨,您的风湿又犯了?”   这时,正好丫鬟将新换的香料拿进来,顾双华顺势接过,轻车熟路地打开熏炉,将里面的香灰扫出,再仔细添了新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加进去道:“佛手橘香味助眠,我给您带了茯苓药粉,加在熏炉里一起烧,可以去除房里的湿气。晚上就不要盖那么厚的被子了,小心添了火气。”   老夫人见她将自己房里事无巨细都看进眼里、记在心头,这份日积月累的心意倒不像作假。   一颗差点凉透的心渐渐暖了回来,可还是觉得不痛快,眼瞅着她忙活完了,才用眼角瞥过去,懒懒道:“坐吧。”   顾双华听出祖母语气中的疏离,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脸,可怜兮兮问道:“祖母可是在气我?”   老夫人眼珠一瞪,随即鼓起腮帮子控诉:“气啊,可气死我了!”   话语虽是埋怨,但老太太的语气嗔怨又委屈,就像在和孙女儿撒娇。   顾双华想笑又忍住,亲昵把头靠在祖母腿上,乖巧又无辜地眨眼道:“那祖母想怎么罚我,只要您能消气,双华一定认罚。”   老太太见她如小时候那般伏在自己身旁,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她的发顶,可刚伸到半路又收回,强迫自己用冷硬的语气道:“如果我罚你往后就留在我身边,好好伺候我这个老太太,这辈子不许出府嫁人,你可愿意?”   顾双华将手枕在下巴上,抬起头毫不犹豫地笑着道:“当然愿意,双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这话语里饱含的依恋之情,让老夫人一颗心彻底软了下来,抬起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愿意,我可还不愿意呢!到时你被留成个老姑娘,等我百年归老后,必定是要后悔,祖母可不想到了地府还受你的埋怨。”   谁知她刚说完,顾双华的眼便红了,脸颊轻轻在她膝上蹭了蹭,道:“祖母不要说这些话,双华绝不会后悔,只要能陪着您多一日便欢喜一日。”   老夫人被她这话催出泪花来,想着往后总有的离别之日,终是扶着她的肩抱进怀里,然后轻抚着她的发髻道:“双华,你应该明白,你虽然不是轩儿亲生的,可我却是把你当亲生孙女来疼爱。往后不管什么事,别瞒着我,祖母不会怪你的。”又轻叹着道:“其实,你舍不得祖母,祖母又哪里舍得看你过得不好呢。”   顾双华听得愧疚又更想哭,也不知那梦中女子,究竟是如何对祖母的,竟会让她如此失望难过。   祖孙俩人又抱着说了一会儿话,哭一阵、笑一阵,之前埋下些许的芥蒂,也就这么消散了去。   关于昏迷时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顾双华都小心地对付过去,唯一担心的,就是关于她和尚书公子之间的关系,幸好老夫人只略问了几句,她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就咬定是那人无端对她钟情,自己一点也不愿意。   老夫人虽半信半疑,但见她态度坚决,再用无辜的语气冲她撒娇,也就干脆作罢,懒得再去追究。   日头一晃就到了晌午,老夫人太久没和孙女像这般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非将她留下用午膳,顾双华自是欣然应允下来。   老夫人唤来守在屋外的嬷嬷,将她拉到桌案旁,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番。顾双华觉得好奇,想要凑耳去听,却又怕冒犯了祖母,只得安分地在原处坐着,无聊地把玩着桌角搭下几缕稠穗。   侯府的厨子十分利落,老夫人吩咐下去后,祖孙俩又说了会儿话,丫鬟就将菜给一盘盘端了上来。   顾双华被祖母拉到饭桌旁,打眼一看,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甚至还有这个时节难吃到的菱角,也不知厨房是如何弄来的。   她感到受宠若惊,倾身过去道:“祖母无需为我这么费心的。”   老夫人自顾自地给她碗里夹菜,又笑着道:“你难得上我这来吃饭,当然要吃的好些,让你常常记挂着,别再把我这个老婆子给忘了。”   她话里话外,还是忍不住埋怨顾双华这一年以来对她的疏远。   顾双华忙端起瓷碗,掩饰满脸的愧意,塞了一筷子菜到嘴里,然后满足地鼓起双颊,朝老太太眯眼笑道:“那以后我日日都过来,祖母可别嫌我太烦。”她歪头想了想,又道:“不对,就算祖母不嫌弃,小厨房的厨子也得嫌烦,若闹了脾气,再不愿给我这个三小姐做菜了可怎么办。”   她原是说着打趣,为了哄老夫人一笑,却不想意外勾起祖母的一件心事。   老夫人瞪起眼,举起银箸在她碗边一敲,道:“说什么胡话,我倒要看有我这个老太太在,府里谁敢把我孙女给饿着。”见孙女儿用露在饭碗外的黑眸感动地瞅着她,又笑着摇头道:“行了,食不言,寝不语,好好把这些菜吃光,看你瘦的,骨头都要戳出来了。”   顾双华吐了吐舌头,不想辜负祖母的一片心意,便埋着头专心吃菜。可她向来少食,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将碟子里的菜吃掉小半,见她越吃越勉强,老太太无奈地摇头道:“实在吃不下就罢了,可别把自个儿撑着了。”   顾双华一听,忙如释重负地放下碗,又露出惋惜的表情道:“这些菜真是样样都好吃,只怪我肚子太小,浪费了祖母的心意。”   老夫人默默看着她,她知道这孩子素来食量小,一样菜最多吃上几口便够了,可个中缘由,却引得她止不住的心酸。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评论继续送红包 第6章   老夫人还记得,当儿子将那个粉嘟嘟的小女娃带回府里来时,自己只粗略问了几句,并未对她太过留心。   真正对顾双华有印象,是在她大约五岁那年的除夕。   那一日长宁侯府里挂满了灯笼,白天在院里大开筵席,给下人们派发红包,到了夜晚,窗外灯火如昼,两房的儿孙都围坐在老夫人身旁,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年饭。   吃完了年饭,老太太含笑坐着,边和媳妇们聊天,边看打扮得跟粉团子似的孙子孙女们围着桌子疯跑、打闹,再嘻嘻哈哈去抢桌上的糖果吃。   这时,她突然留意到,有个小女娃始终低头坐在座位上,腰挺得笔直,两只手规矩地搁在桌上,和其他活泼打闹的孩童比起来,她有着和年纪毫不相符的沉稳和安静。   那人自然就是被老侯爷领回侯府,名不正言不顺地顶着三小姐名号的顾双华。   老夫人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继续打量起她来。   她穿着件暗红色的小袄,不似其他孩子戴着银镯金坠,黯淡到仿佛随时都能消融在灯柱投下的阴影里。   衣袖明显做长了些,要向上卷几道才能将露出没几两肉的小手,也不知方才吃饭时,她是如何卖力,才不让衣袖掉下来。   这时,厨房又端上来一道樱桃酥酪,成功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这道糕点倒不难做,特别就特别在,所用樱桃是由关外快马加鞭送进宫里的。番邦的樱桃和中原不同,不光色泽诱人,吃起来也是格外的清甜水糯。   太后吃的开心,就下令将樱桃分给正好在宫里的几位重臣,老侯爷恰好在其中,于是乐呵呵地带府里,吩咐厨房做成甜点,等饭后端上来。   眼看着盼了一晚上的樱桃酥酪上了桌,孩子们馋的直流口水,可到底还是碍着规矩,各个拿眼瞅着祖母,等她发话才敢吃。   老夫人心情不错,将大手一挥道:“今儿是除夕,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不用在祖母面前拘束。”   随着一声欢呼,孩童们一拥而上去抢那盘酥酪,只有顾双华还是规矩坐着,仿佛根本不为所动。   但她到底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乌溜溜的黑眸里染着渴望的光亮,直勾勾盯着众人手里的樱桃酥酪,默默咽了咽口水,手指在衣袖下动了动,却始终不敢起身去拿。   老夫人看的皱起眉头,招呼身边的嬷嬷过来,道:“去,把盘子递给三小姐,让她拿块去吃。”   这话一出,不止嬷嬷,连身旁坐着的邹氏都暗自吃了一惊。   可老夫人既然吩咐了,嬷嬷赶忙从一群小祖宗手里夺过盘子,又递到顾双华身旁道:“三小姐,老夫人让你拿一块吃。”   顾双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抬头就撞到祖母温柔鼓励的目光,鼻尖酸了酸,终是抗拒不了甜食诱惑,抬手去拿时,过大的衣袖立即滑下来,她生怕弄污了糕点,忙窘迫地用另一只手按着,再飞快地从瓷盘里捞了块酥酪出来。   然后她并不急着去吃,将糕点拢在手心,站起小声地冲祖母道谢。   老夫人未想到一个五岁的女娃已懂得如此克制,心尖莫名抽了抽,抬起下巴道:“一块哪吃得饱,再多拿一块。”   顾双华不敢多拿,可又不敢忤逆祖母,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糕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这时,邹氏干笑了声道:“老太太让你拿,你就多拿一块吧。”   于是顾双华只得多拿了一块,等那盘糕点再放回桌上,大家嘻嘻哈哈地继续分食,渐渐也就忘了这个插曲。   可老夫人却始终盯着角落里的小女娃,只见她极慢极细地将两块糕点咽下去,然后偷偷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趁人没注意,又将指尖飞快在嘴里吮了一遍。   老夫人默默叹了口气,这时孙儿们又来讨要压岁钱,邹氏笑着站起,说要出题考他们,谁答对了就有双份压岁钱,四周一派热闹欢腾,老夫人被拽着听孙儿背诗,就顾不得再去关注那个安静的女娃。   正月里侯府迎来送往,老夫人再想起顾双华是在两日之后,眼瞅着来拜年的亲戚走的差不多,就叫上一个嬷嬷,说想去三小姐房里看看。   顾双华住在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老夫人踩着热闹的鞭炮声走过一道道回廊,渐渐的,四周越来越安静,仿佛通向了另一端和侯门富贵完全不同的天地。   她被领着到了三小姐的卧房门前,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声的啜泣,身旁的丫鬟有些紧张,正想大声通传提醒,老夫人却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推门走进去。   房里的炭炉烧得不大,整间屋子都透着股阴阴沉沉,难以驱散的凉意。老夫人一眼就看见:小小的女娃儿坐在床边,穿着依旧不合身的薄袄,捏着块帕子,哭得双眼都肿起。   当顾双华看清进门之人,先是吓得呆住,然后赶忙跳下床来,脚尖勾起绣鞋穿好,再手忙脚乱地行礼道:“祖母……”   她吓得声音都发颤,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煞是可怜,老夫人板着脸,对旁边同样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丫鬟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就让三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哭!”   顾双华赶紧擦干脸上的泪,道:“是我让她们出去的,祖母莫要怪她们。”   老夫人怒气未消,她会如何不知道,这些下人就是仗着三小姐不受主母待见,看人下菜碟。堂堂的侯府小姐,连套合身的衣服都没,房里冷成这样,平日里还不知道怎么受挤兑呢,于是招手让她过来,柔声道:“来,和我说说,谁欺负你了?祖母为你做主!”   顾双华咬着唇摇头,似乎极力想克制自己,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恐惧怎么也压不住,终是带着哭腔开口道:“对不起,祖母,我不知道那天的樱桃酥酪是宫里来的贵重东西,我不该多吃一块。她们说,后来大哥想多吃一块盘子里却没了,这全怪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跑到床边,掀开枕头拿出个荷包捧着过来道:“祖母,这是我那日拿的压岁钱,我不要了,就当罚我贪吃。”   老夫人未想到她竟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心尖抽了抽,又摇头道:“你是侯府的三小姐,不过多吃了快糕点,谁敢说你的不是!”   顾双华瞪着还挂泪的眸子,手指抠着荷包边儿,怯怯地问:“真的吗?祖母不会怪我吗?”   见小女娃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老夫人终是忍不住那股子难受劲,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安慰道:“祖母不怪会你,这压岁钱你自己收着,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那日从顾双华房里离开,老夫人渐渐琢磨出了不对劲,这孩子如此谨慎怕事,必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于是将她房里的丫鬟嬷嬷全叫过来,挨个儿审问。   眼看着老夫人发了火,说问不出真相,就把她们一并赶出侯府。终于有个丫鬟站出来指认,说听见张嬷嬷教训三小姐,责怪她顿顿吃的太多,浪费府里的粮食,小心惹得夫人不高兴,就没法在府里呆下去了。   “好哇!”老夫人气得往桌案用力一拍,将上面的杯碟都震得发出嗡声发响,又指着脸已经煞白的张嬷嬷道:“你过来说说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张嬷嬷被吓得腿脚发软,赶忙跪下来,边扇着自己巴掌边求饶道:“都怪老奴口无遮拦,以后再也不敢了,老夫人就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好不容易顺过气,转头阖上眼,冷冷道:“我若饶了你,这府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来人,将她赶出府去,这个月的月钱也不必结了!”   收拾了这胆大的奴才,老太太再回想起顾双华的种种所为,便觉得止不住的心疼。   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是在怎样的惊惧中,逼自己养成不准贪食的习惯。   哪怕是多吃一块糕点,都会害怕被赶出去,让明明已经够懂事的小女娃,惶惶地在房里哭了整夜。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揪心,再想着自己的儿子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成日忙于公务,就算疼爱顾双华,却也没法花时间护着她。   后宅里当家的女人又是如此不待见这个三小姐,于是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儿多了许多怜爱,时常叫她来房里陪自己说话,再张罗许多孩子爱吃的东西让她放开了吃。   可就算祖母如此纵容,顾双华还是谨守自己的规矩,哪怕再爱吃的菜,绝不让自己多吃一口,渐渐的,也就养成了少食的习惯。   这一直是老太太的一件心病,只要想起就会觉得堵得慌,只盼着哪天能看见她再无顾忌,痛快饱食才好。   “祖母,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当老夫人从回忆中抽离,那个小小的女娃已经长成了亭亭佳人,正一脸关切地在旁边唤她。   她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脸颊,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竟心酸地落下滴泪来,忙清了清喉咙,端起杯茶挡在面前,道:“没事,就是想到些以前的事。”   一口热茶喝下肚,老夫人总算把情绪理好,再看面前一脸疑惑的孙女儿,突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对了,你这些年辛苦攒的那些月钱,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全换作了衣裳和首饰,真的那么急着想嫁人?”   顾双华的不安全感极重,这些年吃穿都是能省则省,老夫人大约知道她的打算,她偷偷攒下不少银子,怕是有一日不能留在侯府,至少能够她在京郊置办一处田地。   虽然老夫人也发过话,没钱可以找她拿,堂堂的侯府小姐,不必过的这么寒酸,可孙女儿却怎么也不肯动她的体己钱,   顾双华一听祖母这话,嘴角忍不住向下撇,差点就要哭出来。   她倒还想知道呢,梦里那女子占用自己的身子就罢了,为何把她辛苦攒了这些年的月钱都给糟践了!   当那天东珠告诉她,那一柜子绫罗绸缎都是她自己买回来的,顾双华心痛得简直要滴血:她的宅子,她的田地,一睁眼全没了,万一再被嫡母一个不乐意赶出去,总不能抱着这堆衣裳过日子吧。   可当着祖母,她自然是不能说实话,只能咬牙把整口血吞下去,再勉强扯起嘴角,随便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   走出老夫人房里,顾双华望了眼遥遥挂在檐下的红日,伴着朱瓦黛墙拉出浮世斑斓,她想起将要面对的前路,竟生出心灰意懒之感。   这时,她突然想起昨日大哥给的那盒子珍珠,光凭自己的见识,也能看出这珍珠必定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连嫡母和长姐都没有的稀罕物,她哪敢真把它们做成首饰,在侯府里招摇过市。   反正大哥成日里见的都是这些好东西,那天想必也是顺手就打发给自己,过些日子应该也就忘了。也许找个途径把这批珍珠卖出去,能值不少银子,正好填补被无辜败掉的积蓄。   这么想着,差点化成死灰的心上又冒出些火头来,正为这点盼头而开心,一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堂兄顾云章。   她与顾云章素来亲近,赶忙快走两步,笑眯眯靠过去喊道:“堂兄。”   顾云章一抬头撞见是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随即往后退了步,又冲她点了点头飞快说了声“嗯”,然后脚步一转就准备往旁边绕。   顾双华皱起眉,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大声问道:“堂兄为何对我如此忌讳,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顾云章眼看退无可退,只得叹口气,抬头与她对视。   然后他似乎愣了愣,面前的眸子清冽如泉水,绝不带半点旖旎,怎么好像……于是招手让她一同走到廊柱后,又压低声问道:“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顾双华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忙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堂兄误会的事?”   这话一出口,顾云章那张白净的脸立即红了,顾双华看的在内心哀叹一声,忙又向前一步,急着澄清道:“我……落水后病了一场,成日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堂兄可千万别当真!”   谁知她这一靠近,顾云章更是连耳根子都红透,捏着袖子支支吾吾了半晌,终是指着她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一年前你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顾双华越听越着急,又上前一步道:“堂兄知道什么就赶紧说了吧,我到底怎么了?”   顾云章瞪圆了双目,本能地将身体往后躲避,然后偏头道:“你身上多了种特别的香味……”   “香味?”   顾双华听得十分莫名,抬起手腕在鼻前猛嗅,然后纳闷地问:“什么香味?除了熏香,我什么都闻不到。”   顾云章到底是谦谦君子,有些话,他实在不太说得出口,抿紧唇挣扎良久,终是将眼一闭,背脊一挺,用夫子般正经的口吻道:“这香味好像只有男子能闻到,时浓时淡,而且能引得人心神随之激荡,应该就是,书里所记载的……媚香。”   作者有话要说:  快抓紧时间聊聊吧,不然哥哥就要来了┑( ̄Д  ̄)┍   继续送红包,想看多多的评论! 第7章   媚香!?   顾双华将这个词在脑中转了几圈,短暂的空白后,才能彻底想明白它的意思。然后被吓得倒吸一口气,舌头都不利索地反问:“你说我身上有媚香?”   “嘘!”顾云章听得汗都要下来了,偏又得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敢向前靠近,只出声提醒道:“别让别人听见了,传出去你的名洁可不保。”   顾双华突然想明白过来,为何那女子能轻松引得一群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在梦里她好像还说过,给自己留了件什么叫“金手指”的东西,莫非就是这个……   顾云章见她脸色煞白,唇瓣都快被咬出血来,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堂兄,我也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子看,这种事,我这个做兄长的,本来不该当着你说出口。可是女子身怀异香,若是用的好还罢,若是不懂的消解操控,只怕……会为你带来祸事。所以,必须得提醒你一声。”   什么消解操控,她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   顾双华满心的怨懑,然后失魂落魄地扶着廊柱坐下,只觉得今日的日头太毒,晒得眼前晕眩,耳旁嗡嗡作响。   自从她一觉醒来,老天让她看到的麻烦已经不少了,现在又顺手再上添一桩,将她十几年来悉心维护的安稳日子全弄的一团糟……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再度颓败下来的心情,顾双华捏着手指想了又想,只得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顾云章道:“堂兄,你学识最为渊博,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媚香是从何而来,用什么法子能去除!”   顾云章觉得有些为难,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媚香还能去除的。可看见堂妹慌乱得眼角都带了泪光,心中实在不忍,便温声宽慰道:“好,我明日就帮你多翻阅些典籍,你莫要惊慌,总会想出法子的。”   顾双华以往对这位堂兄最为信任,得了他这句承诺,总算稍稍安定下来,又想着万一真的闹到无法收拾,自己万一被嫡母赶出府去,总得有些傍身的东西,便又道:“我房里有一盒珍珠,据说是从番邦寻来的,是十分贵重的罕有之物,堂兄在外认识的人多,能否帮我估摸下能卖多少银子,再寻个买家。”   顾云章狐疑地看着她,问:“你要变卖房里的首饰?”   顾双华见他误会,忙摇头道:“不是,这不是府里的首饰,是我……自己的。我嫌做成首饰太过招摇,就想着干脆变卖出去换些体己钱。”   顾云章琢磨了一番,突然明白过来,她哪里来的这么值钱的东西,想必是在外认识的那些什么公子送的。   他隐约觉得这事这实在不算君子所为,但偏偏又是面对向来与他交好的堂妹,内心百般来回、矛盾挣扎之下,终是还是亲情站了上风,点了点头道:“好,改天你让的丫鬟送过来,我帮你看看。”   顾双华却不想这事太过声张,也等不及改日,急得一扯他的衣袖道:“你现在随我去拿好不好。”   她哪里知道,顾云章虽然饱读诗书、严守孔孟之礼,但到底也是个正值盛年的童男子。现在光和她面对面说话,都得屏息凝神,反复提醒自己,要做个清心寡欲的高洁君子,不能对堂妹产生什么邪念,才能无视那在鼻尖萦绕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可若是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顾云章没留神又让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将衣袖往回扯,边往后退,边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顾双华看的心头冒火,手指又再收紧道:“堂兄你怎么变得如此扭捏,不过是拿一盒东西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什么事,需要你们白日里就在这里拉拉扯扯!”   这声音并不算大,听在顾双华耳朵里却觉得不怒自威,仿佛蕴着千斤的重量。   她被惊得一个哆嗦,手指一松,就让顾云章的衣袖顺利跑脱,然后两人同时转身,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朝正大步走来的顾远萧行礼,齐声喊道:“大哥(堂兄)。”   顾远萧薄唇紧抿,冷冷看着面前低着头、缩着肩的两人。只见他们一个紧张得脸颊都失了血色,一个神色慌张地整理着衣袖,再贼兮兮抬眸偷瞄他一眼,活像自己是来捉了奸一样。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指在衣袖下轻捏成拳,冲顾双华抬起下巴道:“你有何事找云章,还非得在这院子里拉扯,现在同我说也是一样。”   顾双华无奈搓着手指,张开嘴又阖上,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是要找堂兄把大哥送我的珍珠给估个价给卖了吧。   顾云章竖着耳朵等了半晌,没等着堂妹开口,心想着大哥认识的达官贵人更多,这件事找他岂不是更容易办到,于是站出来朗声道:“是这样的,双华她说……”   “堂兄!”顾双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忙大喊着制止,然后转身对着他挤眉弄眼地暗示,顾云章看得十分迷茫,视线再越过她的肩膀,却看见身后的大哥露出一副要吃人表情,剑眉冷冷挑起,瞪着顾双华道:“你同我去书房一趟!”   顾双华听着这话顿时泄了气,漂亮的眉眼皱起,像做错事被教训的孩子一般,乖乖转身答了声:“哦!”然后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地跟着暴怒的大哥走向书房。   顾云章看着两人的背影长吐出口气,莫名有种逃过生天的感觉。刚想抬起衣袖擦汗,突然看见堂哥转头过来,就这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顾云章被吓得手腕一抖,没擦成汗,倒是本能地去摸了摸脖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往后,还是少和堂妹单独说话比较好。   再说顾双华跟着大哥走进书房,满脑子都在盘算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问话。   顾远萧让丫鬟端了热茶过来,走到桌案旁刚要坐下,扭头却看见她就这么魂不守舍地站着,皱了皱眉,走过去将她领到身旁一张椅子那里,轻轻往她肩上一按,道:“坐下再说话。”   “哦。”顾双华刚低着头坐下,突然想起媚香的事,然后飞快计算了下自己和大哥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脸颊有点儿发热,腾地站起身道:“我还是到那边去坐吧。”   然后顾远萧眼睁睁看着,妹妹一脸慌张地拎着裙摆,左挑右选,终于找了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再偷偷拍着胸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眯起眼,快要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可顾双华很快又抬头,漂亮的黑眸定定看着他,满脸都挂着无辜的笑容,令他一肚子的怒气突然说不出口,只握拳咳嗽一声,沉声道:“你现在说说,有什么事,是需要同云章商量,却不能同我这个做大哥的商量?”   顾双华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地道:“是关于熏儿的事,她之前说喜欢我房里一个小玩意儿,我今日刚好碰上堂兄,就想着叫他去我房里拿。”心虚地笑了笑道:“这种小事,就不想拿来烦大哥的心。”   顾熏儿是顾云章嫡亲的妹妹,今年才不过十岁,因哥哥和顾双华交好,往日里和她也特别亲近。   可顾远萧不会被她随意糊弄到,抬起下巴道:“既然是小事,随便找个丫鬟去送去就行,非得在外面拉拉扯扯?”   顾双华一时语塞,目光转动,正好落在桌案上摊着的一副字上。   细细看来,那墨迹还很新,想必是顾远萧这两日新写的。   于是她赶忙走过去,隔着桌案弯腰展开宣纸,再由上到下细细端详,然后露出赞叹的表情道:“大哥这一手瘦金,写得真是越发好了!”   顾远萧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将茶杯放下轻哼一声,可再对上她那张写满崇拜的脸,嘴角还是不由得一松,然后又再板起脸,手叩着桌面道:“我在问你的话,不要胡乱拍马屁。”   顾双华笑得一脸真诚,道:“哪里是拍马屁,我是真觉得大哥写的好!”她自顾自将那副字给卷起来,十分珍爱地捧在胸前,再饱含期盼地冲顾远萧道:“大哥能不能把这副字赠给妹妹,让我回去好好临摹,希望能学得几分大哥写字的□□。”   这架势,是拿他当文学大家崇拜呢。   顾远萧明知她的心思,却还是摇头笑了出来,正想再教训她,顾双华忙抢过话题道:“大哥还记不记得,大约两年前,你曾教过我写过一次字,那次可是让妹妹受益匪浅呢。”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顾远萧站起身来,隔着一张桌案,目光不错地与她对望。   那一天,也是在这个书房,也是因那人而起,连桌上的熏炉、笔砚摆放的都并无二致,却算得上他最失败的一次教学。   也亏得她这么大言不惭,能说出“受益匪浅”这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3点还有一章,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们多多评论我就告诉你们,嘻嘻。 第8章   本朝因着冯皇后的关系,对女子的规矩并不太严苛。尤其是长宁侯府这样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女子不仅能学文写字,更可以随族里的男子一起在族学里旁听。   原本邹氏并不想让顾双华也跟着姐姐去族学听课,但老夫人发了话:都是府里的小姐,有人能上,有人不能上,让外人看见说闲话,丢了她这个老夫人的脸面。   于是顾双华便得了上学的机会,她内心虽然雀跃,表面上还是谨守低调慎言的规矩,听完课就回房,绝不和人多说一句话。   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顾云章,   上了大约半年的学,她见这个堂兄不但学的又快又好,待人也谦逊有礼,不管是谁来请教课业,他都秉持知无不言的态度,绝不会有半点怠慢或轻视。   于是顾双华遇上不明白的地方,便大着胆子去问他,顾云章也都耐着性子为她解答,渐渐的,两人也就熟络起来。   那一日是在六月里,晴日暖风、天高云阔,顾双华从祖母房里出来,正用帕子擦着额上的细汗,一眼就瞅见在回廊处匆匆走过的顾云章,笑着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堂兄,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顾云章见她也是笑,回道:“我去堂兄房里借书,有一本古籍我怎么也找不到,想着他那里藏书最多最全,可他说今日整天都不在府里,就托人给我带话,让我自己去他书房里拿。”   顾双华点了点头,然后又生出些好奇,问道:“你要借什么书?我能同你一起去吗?”想了想又道:“若是书太多不好找,我可以帮你整理。”   顾云章见她改不了这小心翼翼的毛病,摇头笑着道:“要去就便去,那可是你自家大哥的书房。”   顾双华想想侯爷哥哥平日里威风的模样,她可不敢随便进他的书房,悄悄吐了吐舌头,低眉顺眼随堂兄走进了书房。   因两人都对顾远萧有几分敬畏,也不太敢在书柜里随意翻动,顾云章叫来一个书童,让他领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书,谁知就在转身时,无意中撞到案边的一块纸镇。   顾双华眼看着那纸镇往下坠,忙冲出来去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傻眼地望着一地的碎玉,紧张地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犯嘀咕:也不知那纸镇值不值钱,是不是顾远萧的心爱之物。   顾云章擦了擦汗,让书童把地上收拾干净,想了想又让他抱了叠宣纸进来,准备亲自给大哥写一封信致歉。   顾双华见左右无事,便自觉上前帮着研磨,待顾云章挥毫而书,歪头过去看了看,忍不住称赞道:“堂兄,你的字可真好看,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顾云章被她夸的颇有些自得,微微笑道:“你若想学,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他想着顾远萧反正也不在,随手又拿过张纸写下一句诗,然后将笔递过去,道:“你先试着写这一句,我来教你。”   顾远萧踏入书房时,见到的便是这么副场景,房内的窗户半开着,凉风习习,花影斜斜,窗边帷幔被风吹得轻摆,偶尔卷起一片花瓣跌到紫檀木桌案旁。   扑鼻墨香中,穿着嫩黄色襦裙的明丽少女歪头专注地看着旁边的男子,听他说着写字的姿势和力度,再一板一眼地悬起手腕,露出一截比象牙玉笔杆更白上几分的肌肤。   他觉得呼吸有一刻凝滞,随后皱眉轻咳一声,不自觉用尖酸的语气道:“云章是否走错了门,还是你们二房的用度不够,偏用我这房里的纸墨来教人。”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将笔放下,双手在裙摆前交握,直勾勾瞅着地面不敢再作声。   顾云章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们来书房借书,正好双华说想习字,我想着堂兄暂时还不会回来,便想顺势教她写几个字。”他又想起那纸镇的事,忙对顾远萧道歉,见他听得心不在焉,便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于是转身对顾双华柔声道:“下次你去蘅芜院,我再教你,莫要在这里耽误大哥的正事了。”   顾双华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惋惜,正跟着顾云章往外走时,突然听见顾远萧在背后开口喊道:“双华,你留下来。”   顾双华愣住,然后收到堂兄抛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快步离开了,只得乖乖转身问道:“大哥有什么事?”   顾远萧垂眸盯着她,然后,微微倾身问道:“你很想学写字吗?”   顾双华辨不出他语气,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要追究刚才的事,只得小心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一挑眉:“那你是觉得我的学问比不过云章?”   顾双华瞪大了眼,忙道:“不是,大哥博闻广学,自小进宫伴读,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向来是顾氏子弟中的翘楚。”   这一连串夸赞,总算让顾远萧胸口那股子气消了点,手指叩着桌案道:“那明明我才是你大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去让他来教你写字?”   顾双华这下可真呆了,她哪敢让堂堂长宁侯教她写字,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见顾远萧拿起她刚放下的那只狼毫,递到她面前道:“来,你先写一个字让我看看。”   顾双华不敢推拒,只得接了笔走过去,在大哥的逼视下,捏着笔杆的手指都有些发颤,深吸一口气,依着方才顾云章教她的姿势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她实在太过紧张,写出的字比之前还不像样子,偷瞥了眼负手站在旁边的顾远萧,脸红的快滴出血来。   顾远萧见她写完站着不动,倾身过去要拿那张纸来看,谁知顾双华眼明手快一把给藏在身后,红着脸嗫嚅道:“我写的不好,大哥还是不要看了,等我练上些日子,再让大哥指教。”   和谁练上些日子,顾云章吗?   顾远萧脸色更沉,胳膊想绕到她身后去夺过那张纸,谁知顾双华挺胸往后去躲,慌乱中衣领滑下一些,顾远萧视线所及,正好是她锁骨下露出的哪一块……   他赶忙收回手,转身握拳轻咳几声,再回头时,看见妹妹捏着那张纸就要开溜,快步走过去,将手掌摊在她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既然让我教,就别怕不好,自己把纸拿过来。”   顾双华向来不敢违背侯爷哥哥,这时见他好像动了怒,只得将眼一闭将那纸举在面前,许久才敢睁开眼,看见哥哥皱着眉盯着那张纸,深呼吸两次,才勉强吐出几个字:“也不算……太难看。”   顾双华只觉得想哭,仿佛四面吹进的都是热风,窗外还有鸟儿聒噪,更衬得房内闷热无比。   她难得和大哥相处,真不想让自己如此丢脸,这时听见顾远萧叹了口气道:“你下笔无力,怎么能写的好。”   然后他让顾双华执笔站回桌案前,自己则站在自己身后,轻托着她的手肘道:“姿势也不太对,手要握在笔头二寸处,方才云章是怎么教你的?”   顾双华依他的指教重新握笔,再调整好姿势,可她整个人都在大哥的气息笼罩之下,想着每一笔都受他审视,紧张得握笔的手腕一直在抖,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掌自身后伸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握住道:“写字也讲风骨,一笔一划,一勾一顿,全都不能马虎,需得用心专注,才能写的刚刚正正,挺拔丰逸。”   顾双华觉得暗自羞愧,大哥是真心在教她,自己却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让哥哥看不起,于是屏气凝神,随着他的手腕下笔落到纸上,又听他在耳边柔声道:“就是这样,你先写自己的名字,起笔要稳,下笔有力,要写出字的骨架……”   顾双华微微弯腰,专注地盯着笔尖游走,任由哥哥握着手在纸上书写,眼瞅着写到最后一笔,顾双华简直不信这是自己写出的字,心中十分雀跃,不自觉往后靠去,又偏头笑道:“若不是大哥指点,我以前都不知,写字竟有这些讲究。”   可她并未发觉,刚才直起身子,自己的鬓边碎发正扫过顾远萧的双唇,连着吐息间的香气,一并飘了过去……   然后,突然她感觉握着自己手猛地一抖,还未反应过来,最后“华”字那一竖歪歪斜斜地拖下来,几乎要画出纸外。   “啊!”顾双华无比惋惜地哀叹一声,这可是她被哥哥教着写成的第一副字,本来还想以后拿到堂兄面前去炫耀呢,谁知就这么荒腔走板的收尾,竟将整幅字都毁了去。   懊恼过后又有些紧张,也不知刚才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抬头看见大哥正端起一杯茶猛地灌下去,赶忙出声提醒:“那杯茶已经凉了!”   她哪知道顾远萧最需要的就是这杯凉茶,他一口将茶喝干,然后背过身朝着窗外,胸口起伏,半晌没有说话。   顾双华等了又等,也没听见大哥指出她的错处,大着胆子询问道:“大哥,方才是我写错了吗?”   顾远萧负着手,声音有些沙哑:“写字但求心静,你方才的心不静,掺了杂念,自然就写不好。”   顾双华感觉十分委屈,自己方才如此专心,连呼吸都快忘了,哪里心不静了!   可大哥再不说话,只用宽厚的背影对着她,顾双华低头扁了扁嘴,想着大哥果然还是不好亲近,早知道就不要他教自己写字了,正准备灰溜溜离开,突然又听见顾远萧长吐出口气,开口道:“等等。”   她转身时,正看见顾远萧紫衣墨发,刀刻似的五官沐在隙影流光之下,然后他低头执起手边狼毫,蘸了墨汁笔走龙蛇,写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将那张纸举在面前吹干,又走到顾双华面前柔声道:“爹告诉过我,‘灼灼其华’便是你名字的来历。我将这几个字送给你,改日再找人送些名家字帖到你房里,你资质并不差,只要愿意苦练,自然会写出一手好字。”   顾双华盯着面前那张纸,想着这就是自己名字的来历,内心感动莫名。虽不知他方才为何突然对自己那般疏远,但也庆幸自己并没惹大哥生气。   她欢天喜地地接过那副字,回房后偷偷看了许久,觉得大哥果然字如其人,能将颜体写的如此遒劲俊秀,然后窃喜自己能拿到他的字来临摹。   她在房里寻了许久,小心地选了个最好的位置将那张纸收着,日日拿出来照着临摹,直到那张纸发皱发黄,才无奈地收起。可自那次后,大哥好像再也没有亲手教过她写字……   回忆散去无痕,顾双华不由抱紧了怀里的那副字,她方才虽是刻意恭维,想绕开哥哥的盘问,可也不全说的是假话。   因为从小就向往能被兄长教习,她十分珍惜哥哥为她写的字,更甚于被送来的名家字帖。   只是那张被她反复临了无数遍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渐渐卷了边、发了黄,她只得将它收在箱底,再却不敢开口去要,直到今天才能瞅到个机会。   顾远萧默默地看着她,面容渐渐松动,垂眸问道:“你真的想要这幅字?”   顾双华忙不迭地点头,耳垂上挂着红宝石坠子的仿佛在空中飞舞一般   顾远萧低头轻笑,突然走到她身边,一把将那纸卷从她怀里抽出,顾双华觉得手中倏地一空,刚有点儿想哭,却听见哥哥在耳边柔声道:“这是我随手写的,不配送你。你想要什么字,我专为你写一张。”他想了想又道:“你什么时候想要,想要多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顾双华瞪大了眼,然后觉得内心一阵暖热,她以前好像从未发觉,在人前冷傲又深不可测的哥哥,竟会对自己如此温柔迁就。   感动地眨了眨眼,好像更想哭了呢。   赶忙转身去道谢,然后才发觉哥哥离自己好像太近了些,鼻尖几乎挨着她的脸,幽深的黑眸定定看着她,仿佛藏着千言要诉。   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异香,心跳咚咚敲着胸膛,连忙小跑着绕到桌案后,见哥哥的脸迅速沉下来,又掩饰地用手扇着风,装作若无其事道:“那边有点热,我到窗边来透透气……”   顾远萧眯起眼,内心未免有些沮丧,也不知为何,她竟会防自己防成这副模样。   就在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时,屋外突然有丫鬟传话道:“小侯爷,夫人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兄妹写的有点荡漾,好像被这文挖掘了某种恶劣属性,捂脸   这章送66个红包,哥哥很骄傲的,看不到人为他打CALL不想出场。 第9章   邹夫人被丫鬟领进了门,眼角往旁一挑,正瞥见恭敬站在桌边的顾双华,一张笑脸渐渐冷了下来,朝她挥了挥手道:“我和萧儿有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顾双华可是求之不得,忙点头就往外走,只是可惜大哥说要为她写字,今日是等不到了。   可还没迈动两步,却听见哥哥对母亲道:“家里的事,没什么是双华不该知道的,让她留下来。”   邹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搭着膝盖往下一坐,扭头不冷不热道:“左右和你无关的事,你想留就留着吧。”   顾双华心说我也不想留着啊,偷瞄了眼态度坚决的哥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顾远萧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你先坐着,待会儿我给你写字。”   他的声音醇厚有力,仿佛冬日里燃起融融的炭火,令顾双华莫名感到安心,愿意交托全然信任。于是乖乖依他说的坐了下来,装作没看见嫡母嫌弃的表情,低头玩着腰间垂下的吊穗。   邹氏见她毫无眼力介儿,儿子偏又为她撑腰,莫名有些胸闷,可想起今日的正事,便又换了张笑脸,道:“我来,是为了明日的赏花宴的事。听说咱们侯府也在邀请之列,你可一定要记得把双娥带去,再留心介绍些受皇帝器重的世家子弟,给她牵牵红线。她今年都十七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不上心啊。”   顾远萧一愣,随后才想起还有这事。   因为冯皇后最爱花艺,上个月有使臣进宫,特意给她送来了几株珍稀花种。据说这花种很难养活,皇后让人在宫里悉心栽培一个月,结果花开的枝繁叶茂,十分喜人。   皇后觉得这是大越吉兆,便决定办一场赏花宴,京城有名望的侯爵和世家子弟都在邀请之列,定下明日在雍和宫煮酒设宴,凭水赏花。   这种宴会对顾远萧来说十分无聊,但是对常在闺房里的小姐们,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只有借着这样的场面,才能结识能和她们匹配的名门公子,或是适龄的皇亲贵胄。   而年轻英俊又手握重权的长宁侯顾远萧,自然就是都众人盯着的绝佳猎物。是以他去过几次就觉得厌烦,但明日的赏花宴,帝后和长乐公主都会到场,自己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耳边母亲还在不断絮叨,怪他这个大哥成日在宫里走动,也不知道给自己妹妹张罗张罗,顾远萧听得有些头疼,忽地想起一直盘桓在心中的一件事。   那一边,顾双华听得有点犯困,正偷偷打了个呵欠,突然听见大哥开口道:“双娥想要怎样的夫婿,她自己可以为自己做主,无需我们来插手。至于明日的花宴,让双华也一起去罢。”   “哈!”邹氏没忍住喊出了声,顾双华一个呵欠打了一半,被惊得忘了闭嘴,然后见那两人都朝她瞅过来,忙捂住嘴,只留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   顾远萧偏头笑了笑,又道:“陛下和我说过,长宁侯府未婚配的子女都可去赴宴,双华也是侯府的小姐,自然可以一起去。”   邹氏满脸的不痛快,差点就要说出口:人家邀请的是永宁侯府正经嫡出的小姐,她一个出身不明的小姐,哪来的资格!   但她还记得,儿子最讨厌被当众贬低这个妹妹的出身。顾远萧如今是长宁侯府唯一的仰仗,因他被陛下倚重信任,侯府这些年的声望比老侯爷在世时更加鼎盛。   自己虽然是他的娘亲,多少也得顾忌些,不想惹得儿子不快。   于是她狠狠瞪了顾双华一眼,嘀咕着道:“上次的祸事还没彻底平息呢,据说王公子为提亲未成的事大病一场,尚书府如今和我们侯府交恶,可都是因着她的原因,若再带着她招摇过市,还不知会不会招来其他的麻烦。”   顾双华猛地点头,难得和嫡母站在一处。她不想去,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   既然这赏花宴是世家子云集的盛会,她若是去了,少不了会碰到什么王公子、郑公子,或者其他的……乱七八糟不知名姓的公子,再加上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媚香……肯定是能躲则躲,千万别再招惹上什么麻烦了!   这时,她听见顾远萧冷哼一声,道:“母亲这话说的可不对,王家的婚事我们并未应承,那王任中要死要活也好,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又转向顾双华道:“你明日就坐侯府的马车去,我一早进宫,会随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起到雍和园。”他顿了顿,语气放柔道:“你记得,不管什么事,都会有大哥在。”   顾双华抬头,对上哥哥那双温柔又深沉的眼,不知怎么的,如同被蛊惑般点头“嗯”了一声。   见儿子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便再无回转余地,邹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年多来,明明儿子已经无暇分心后宅之事,甚至几次以公事为由留在宫里,并不怎么回府。   偶尔在家里吃顿饭,她瞧着对顾双华也十分冷淡,怎么如今,又突然维护起她来了。   邹夫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捏着帕子长叹口气: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该怎么说服女儿放下芥蒂,愿意跟这个曾抢光她风头的妹妹一同乘马车去赴宴才是。   第二日,一辆翠盖珠缨的马车从侯府驶出,马蹄声迭迭,震得顶上角铃“叮咚”作响,可和这些热闹比起来,马车内却是静静悄悄,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二小姐的丫鬟夏荷和三小姐的丫鬟东珠就这么面面相觑,沉默地在车内点上熏香。   最后还是八面玲珑的东珠先开口,拿帕子给顾双华扇着风道:“今日可真是有点闷,瞧三小姐的脸都热红了。”眼珠转了转,又给顾双娥递过去一碟葡萄道:“这葡萄是今日刚送来的,说是格外清甜水润,东珠记得,二小姐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了呢。”   顾双娥轻抬起眼皮,伸手这么一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仿佛娇艳欲滴的碧珠,在凝脂般的肌肤上轻轻滑过。   她今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打扮,身上的穿戴能买下郊外一整座庄子。光这只玉镯就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用度。   据说这样成色的镯子世间只有两只,一只留在皇后宫里,另一只被当作赏赐赏给了老侯爷,当年她向父亲求了好久,才终于在十五岁生辰时得到。   顾双华得意地抬着手腕瞧了又瞧,再扭头去打量始终规矩坐着的妹妹,心说她今日倒是懂得收敛,穿了件素净的青色罩衫,可脖子下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还是让她看得十分碍眼。   想了想,还是拿起颗葡萄塞进嘴里,边用舌尖将皮吐出来,边对顾双华道:“你倒是聪明,懂得去抱我哥哥的大腿。不过也莫要得意的太早,心术不正之人,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双华本来只想安静坐着,打定主意千万不要招惹二姐,可听她这么说,忍了忍,终是抬头郑重道:“大哥也是我的哥哥!”   顾双娥斜眼瞥过去,轻嗤一声道:“说这话前,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顾双华脸都涨红,握着拳站起,深吸口气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进侯府时,爹爹就告诉我,顾远萧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姐,姐姐莫非现在要告诉我,是爹爹说错了吗?”   顾双娥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印象里这位三妹一直都是寡言卑怯,就算是上次利用自己,对自己虚与委蛇时,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她也敢对自己发这么大火气。   她瞪大了眼,一时间又气又惊,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东珠有点想扶额,这两人都多大了,为了夫婿闹一闹也就罢了,怎么还争起哥哥来了。   忙将顾双华按着坐下,又和夏荷一起,对顾双娥又是扇风又是递水,好言软语地安抚,算是帮自家小姐求情。   顾双华被马车一摇晃,总算清醒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明出门前已经打算好,千万不能再惹二姐了,就算被嘲讽两句也不算什么。   结果方才不过是被说了一句哥哥,就没忍住和她争了起来。   她正攥着手心懊恼呢,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掀开车帘就是雍和园的大门,那里已经站了一排负责迎接的宫女,笑眯眯地上前,领着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进园入席。   雍和园是皇家别苑,内有一池三山、峰翠环绕,今日又特别辟出一片水渠旁的廊庭,供前来赏花的世家小姐们休憩玩乐。远远看去一片衣香鬓影,偶尔有彩蝶穿梭其中,将小姐们发髻上的簪花当作了鲜花,上上下下绕着舞动翩飞。   顾双华眼瞅着脚尖,规矩地跟在姐姐身后,直到那股香粉味越来越浓,耳旁不断听见有人招呼顾双娥过去坐。   可不管周围如何热闹,顾双娥却依旧高抬着下巴,挺着胸脯往前走,只偶尔偏头,向朝她问好之人礼貌微笑。   她当然知道,这群人之所以对她如此巴结,除了因着长宁侯府嫡小姐的名号,更多的,还因为她是顾远萧的妹妹。   长宁侯今年二十二却未婚配,府里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小姐,只怕有一大半都是为他而来。想到这点,顾双娥的腰身挺得更直了,唇角挂着抹骄傲的笑容,俨然被众星捧月的不是哥哥,而是她自己一般。   顾双华哪知这些心思,只觉得姐姐在前方走的趾高气昂,如同一只斗胜的孔雀。而那些对顾双娥殷勤讨好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却只剩疑惑和鄙夷,偶尔一两声尖酸的议论落进耳朵里,顾双华并不以为意,倒是顾双娥步子一顿,冷眼扫过去,吓得那群人立即噤声。   她心里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也好,在外也得维护自家的脸面,她们长宁侯府的小姐,哪是能让人随意议论的。   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喊声:“顾姐姐。”   顾双华一抬头,先看见自家姐姐脸上总算挂上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扶着裙摆往下一坐道:“原来冯妹妹在这儿呢,可让我一通好找。”   顾双华顺着再看过去,心中暗自惊艳。面前的女子饶是站在一众精心打扮的贵女里,也显得光彩熠熠,能轻易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鹅蛋脸,芙蓉面,笑起来如临花照水,盈盈眼波里似转着千般柔情,连顾双华都看得心中一动。   那女子与顾双娥攀谈两句,双眸朝外转了一圈,又含羞垂下,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你大哥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顾双娥捂嘴笑道:“我方才就想,你能倒到何时来开口问我。”   那女子脸上飞霞,配着脂玉似的皮肤煞是好看,然后嗔怒地瞪眼道:“顾姐姐又取笑我。”   顾双华原本坐在一旁发呆,听见哥哥的名字,耳朵便立即竖了起来。只听见顾双娥又道:“方才大哥身边的长随过来传话,说他刚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妹妹也知道他们向来交好,估计叙叙旧,待会儿就会过来了。”   难怪哥哥昨天说他会在雍和园,让自己记得去找她,现在进来了却一直不见踪影。顾双华这么想着,又看见面前女子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烟眉蹙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双华突然回忆起东珠对她说过府里的轶事,然后便想明白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名叫冯夕颜,是皇后娘家的小侄女儿。她从小生的极美,长大后又得府中卖力栽培,诗学六艺样样精通,皇帝和皇后对她颇为喜爱,经常叫她进宫来陪伴,十五岁就给她赐了个晋阳郡主的封号。   这可算得上是世家小姐里至高的殊荣,也正因如此,冯夕颜及笄后,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只有这位冯家小姐自己明白,自从十五岁在宫里见到长宁侯顾远萧之后,她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以顾双娥的眼界,觉得只有这样家世品性的小姐,能配的上自家哥哥。于是和冯夕颜诸多亲近,借故将她请到侯府做客,希望能促成这段姻缘。   只可惜,顾远萧在府里碰上过冯夕颜几次,次次连正眼都未瞧过她,绕指柔撞上了硬钢板,害得这位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背地里偷着落了不少泪。   如今顾双华坐在活生生的冯家小姐对面,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大哥竟能忍心不搭不理,实在是太过铁石心肠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一众世家子提议来玩曲水流觞,又有家丁被派过来,说请各位小姐前去观看,也好为输赢做个评判。   这样的热闹,贵女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纷纷说笑着站起,让丫鬟们帮自己整理妆容衣饰。   顾双华心中却暗自叫苦,她最不愿的就是去和那群世家子接触,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开溜,顾双娥走到她身边,冷冷瞥了她一眼,靠过去压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次,可不会让你再得逞!”然后又挂上个浮在面上的笑容,摸了摸鬓发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的珠钗好像落在马车上了,妹妹可愿意帮我去拿?”   顾双华微微一笑,忙不迭地应承下来,那求之不得的态度,倒让顾双娥有些讶异,一时猜不透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冯小姐在旁唤她,才压下心头疑惑朝河渠边走去。   顾双华脚步轻快地绕过廊亭,特意挑了一条小径,准备寻个隐蔽位置歇息,等宴席散了,哥哥应该也从信王那里回来了,可以接她们一同回家。   她这么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翘起。可一直跟着她的东珠却满肚子不乐意,气鼓鼓念叨着:“小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二小姐就是怕你抢她的风头,什么珠钗落在马车,你打发奴婢去拿就行,何必非要如她的意。今日来的全是世家子中的翘楚,错过了可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尚书府的王公子是没戏了,可不还有国公府的郑公子吗?虽说没法袭得爵位,可到底背靠着国公府这棵大树,又对自家小姐死心塌地,自能保她做个享福的贵太太。   小姐享福,那不就等于自己享福,她这一走,可毫不留情踏在自己那点念想上,把最后一点火苗都踩熄。   可任由她怎么念叨,小姐根本都不搭理一句,只悠哉地边赏花边往前走,让她觉得颇为无趣。   两人走到一座假山背后,突然从不远处闪出一个黑影,直奔顾双华而去……   东珠吓了一跳,正准备大叫,揉揉眼睛,惊喜得喊出声:“这不是郑公子吗!”   顾双华原本也被吓得不清,一听见东珠喊出郑公子,顿时觉得欲哭无泪: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郑玄也是京城闻名的美男子,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虚弱的不带半点血色,他捏着拳向前几步,见顾双华一脸惊恐终是忍住,可上下滑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渴望。   顾双华攥着手指,拿出气势大声喊着丫鬟的名字,又示意她去拦着这人,让自己赶紧开溜。   谁知东珠眼珠一转,立刻意会过来,难怪小姐走的如此快,原来是约了人在这里相会,心中雀跃不已,道:“小姐公子莫怕,我去帮你们在外面守着。”然后不等顾双华发话,飞快地跑到假山另一边,做个尽职的掩护小姐偷情的丫鬟。   顾双华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正想也跟着开溜,突然听见郑玄开口喊了声:“顾小姐!”   这三个字被他喊得仿佛蕴着百转柔情,千般痴怨,让顾双华听得猛打了个哆嗦,深吸口气,用冷硬的口吻道:“郑公子,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郑玄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眼眶都有些泛红道:“双华妹妹,我什么明白,你推拒了王家的提亲,必定是因为我的缘故。”   顾双华满脸惊悚:这人怎么如此自作多情,可那郑公子摆出一副痴情不渝的模样,怎么也不让她离开,贴身丫鬟又不来帮忙,让顾双华急得只想跺脚。   若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他,可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一画舫上,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一位艳丽的胡姬舞娘,正露出半截腰肢,舞得妩媚妖娆。   顾远萧却面色铁青,目光根本没落在那舞娘身上,只紧紧捏拳对面前之人道:“王爷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信王生的一副妖孽面容,桃花眼向上挑起,衣领微微敞开,此时歪靠在美人榻上,自带一股风流态度,面对顾远萧的怒气,却仍是轻松笑着,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懒懒道:“此处有美酒美人,还不必守那些麻烦规矩,如此温柔香窟,云霆何必急着离开呢。”   顾远萧冷着脸,倾身过去咬着牙道:“我问你,到底何时才愿意靠岸。”   信王李墨是皇帝亲侄,原本他才是大越正经的太子,可惜他爹靖帝李钰在一次御驾亲征时遇袭,那时李墨才不足两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推举了他的皇叔,也就是今日在位的景帝李拓登基。   而李墨被封了信王,从小在太后宫里长大,皇帝待这个侄子十分亲厚,让他和顾远萧一起陪大皇子伴读,三人情谊如同亲兄弟一般。   信王出宫建府后,没了帝后的管束,更是长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且为人甚是风流,惹下一堆桃花债。   今日顾远萧一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原本说着只是上画舫喝上一杯叙旧,再一同去赴赏花宴,谁知他上船后,信王突然大叫开船,又召来舞姬作陪,怎么也不放他回去。   扬手拍了拍,那胡姬脚步一转,仿佛柔若无骨地躺倒在他怀里,信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道,又靠在她耳边道:“侯爷生气了,还不去敬酒让他消消气。”   那胡姬捂嘴一笑,端起酒杯扭动着腰肢靠过去,谁知顾远萧挥掌就将酒打翻,将那胡姬吓得够呛,信王摇着头啧啧道:“云霆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顾远萧冷笑着站起,负着手走到船舷上,道:“王爷,你说你这艘画舫,若是无端端在河中央被拆掉,会不会沉下去。”   李墨倏地坐直,瞪着眼喊道:“云霆你是疯了不成,这么大艘船,你怎么拆?”   顾远萧的目光冷冷往上扫,道:“我在行军时,也看过造船的图纸,先从这道粱拆起,应该不是太难。”   信王认识顾远萧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是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之人,脸都吓白了,一挥手对船夫喊道:“侯爷让你们靠岸,没听到啊。”   画舫终于靠了岸,顾远萧连道别都懒得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船,撩袍朝花宴的方向跑去。   信王扶着胡姬的手站起,拉好敞开的领口,挂起个玩味的笑容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让我这兄弟如此舍不下,宁愿拆船也非得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爆字数所以更晚了点,还是发66个红包补偿一下。   下章修罗场上线,嘻嘻。 第10章   自从听说尚书府去向长宁侯府三小姐提亲时,郑玄如同遭受重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原本只是带了几分病态的翩翩佳公子,活生生给气成了个病秧子。直到得知三小姐拒婚的消息,才觉得头不疼了、心不抽了,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听说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都会来花宴,他一早特地将自己打扮的神采俊逸,进了雍和园后,也没别的心思,只是专注寻找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任他满园繁花,都不及他心头那朵娇艳。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尖上那颗朱砂痣,一路跟着,总算到了这个偏僻地方,正想好好诉一诉衷肠,却看见她一脸的惊恐和防备,手抓着衣袖不断往后退,避他如蛇蝎一般。   郑玄心中抽痛,被翻涌的气血激得猛咳几声,然后按住胸口哑声道:“三小姐,你可知自从上次一别,郑某对你便魂牵梦萦,只求能再见上你一面,便是死也值得。”   顾双华小腿抵到水池冰凉的砖块上,已经退无可退,带着哭腔道:“那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郑玄满脸涨红,想说话却咳得更加凶,脸色白得像随时要断气一般,顾双华看的心中不忍,正想问一问他是否要叫人过来帮忙,郑玄却突然抬头,又快走几步贴在她面前,用一双染了血丝的阴鸷眸子盯着她道:“顾某今日厚着脸皮追随,只求三小姐一句话,你可愿意嫁进我。只要三小姐点头,郑某便是拼得这条命不要,也会求父亲去向侯府提亲,并发誓这一生都宠你爱你,绝不让你吃半点苦头。”   顾双华满心的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那梦中女子真有那么大的魅力,惹得各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她揉了揉额角,深叹了口气,试图劝说道:“郑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根本无意,也从未想过要嫁进国公府……”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郑玄的双眸渐渐染上赤红,痴痴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些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郑公子离自己太近,想必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变得愈发意乱情迷起来……   顾双华突然有些害怕,直接放弃想说服他的念头,握着拳小心地挪动步子,趁那郑公子不备,猫腰想从他身边逃开。谁知郑玄倏地转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顾双华挣扎间,罩衫被拉出个口子,将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大块来……   郑玄眼睛都看直了,顾双华赶紧将罩衫拉上来,一时间又气又怕,正想大声呵斥,却先听着那郑公子发出一声怪叫。   然后他被人从背后抄着胳膊往后一甩,还没反应过来,就疼的浑身冒汗,倒地大叫起来。   顾双华惊魂未定,直到看见哥哥宽厚的肩膀护在自己面前,才总算安心下来,然后便觉得鼻子发酸,恨不得靠着哥哥就这么委屈哭上一场。   郑玄身子本来就虚,这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胳膊大喊有贼。待终于看清来人,又用狠戾的声音喊道:“没想到堂堂长宁侯竟仗势欺人,公然在皇家别苑出手伤我,若我这只手废了,父亲可不会轻饶了你们侯府。”   顾远萧捏着拳反复吸气,生怕再出手就能把这人给活活揍死,从牙缝里吐出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去见圣驾,让他看看国公府的嫡长子,就是这样的登徒浪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轻薄侯府的小姐!”   郑玄愣了愣,随后越过他的肩去看藏在身后的顾双华,只见佳人吓得鼻头发红,手指紧抓着被他扯坏的罩衫。   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也不知是怎么的,怎会对心上人如此孟浪。   可心里还是不甘,梗着脖子喊道:“什么登徒子!当初我与三小姐是心心相惜,衷情相诉,她还哭着告诉我,说她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只盼着有人能将她带出府……”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忍着疼一扬道:“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上面绣着三小姐的闺名,侯爷可敢承认打错了人?”   顾远萧盯着那帕子皱起眉,淡淡往身后一瞥,顾双华无辜地瞪大眼,冲他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郑玄眼看这架势,只当顾远萧是信了他,得意之下,好像胳膊也不那么疼了,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想再和顾双华说什么,突然看见长宁侯一脸凶狠地走过来,本能地弯腰抱头,然后手上倏地一空,再抬头时,那张帕子已经被顾远萧拿到手上把玩,又懒懒冲那边问道:“双华,这可是你的东西?”   顾双华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摆手道:“我从未见过。”   顾远萧一挑眉,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就扔了罢。”然后他手上用力,竟将那块帕子揉烂,随手扔进了花池里。   郑玄呆呆看着自己每日带在身边,看了千百遍的帕子,就这么被揉烂丢弃,随一池春水而去。   心头恨意翻涌,可面前这人无论权势武力,都是他绝对敌不过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却连衣服尖都碰不到,郑玄咬着牙,将拳头捏起又松开,只得颓败地长叹口气,捂着胳膊转身离开。   顾远萧冷冷看着郑玄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然后转身问道:“他没伤着你吧?”   顾双华捂着罩衫的破处,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哥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顾远萧内心愧疚,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见她的手一直按在肩上,凑近仔细一看,皱眉怒道:“这是被他扯破的?”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那人的胳膊直接废了。   顾双华见哥哥一脸杀气,忙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只是外衣破了个口子,怕是没法再回去赴宴了。”   顾远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拉着她的手挪开,顾双华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缩着身子往后退,顾远萧的手指凝滞住,柔声问:“连哥哥也怕?”   顾双华有些赧然地偏头,顾远萧低头查看,那个裂口倒不算太大,只是正好露出脖子下到肩膀的一小块,他想了想,抽出腰间装饰的系带,举起搭在顾双华肩上绕两圈,那绸布系带本就十分宽大,垂穗搭下来时,正好遮住那块破裂的地方。   他为她整理好系带,笑笑道:“这样就好了。”   顾双华怔怔地任他打扮,摸着脖间系带深吸口气,便能嗅着哥哥身上熏香的味道,莫名觉得有些暖意,眨了眨眼,怯怯问道:“这样,会好看吗?”   顾远萧俯身直直注视着她,然后轻声道:“好看,谁敢说你不好看。”   哥哥可从未夸过她好看,顾双华心中涌起淡淡的甜意,正低头浅笑时,突然想到媚香的事。   忙抬起头,紧张地观察哥哥的神色,只见他眼波澄明,除了呼吸略微急促些,并不似被香味所惑的模样。   于是暗自觉得奇怪:怎么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吗?   两人收拾妥当,就并肩朝主庭院那边走去,一路上春暖香浓,柳绿莺啼,偶尔有从院墙处伸过来的花枝,顾双华刚想偏头躲避,顾远萧却直接伸出手去折断,她偷偷瞥着哥哥健硕的手臂,想着他一定是为了赶着来救自己,才会特地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摸了摸绕在脖子上的系带,忍不住扬起唇角,内心一派的温和柔谧。   这时,远处有鼓声响起,顾远萧知道,这是宴席即将开始的预告声。   今日的赏花宴皇帝和皇后还有长乐公主都会在场,而他们所在之处,离设宴的地方还足足隔了两个院子,顾远萧心中有些焦急,隔着衣袖拉起顾双华的手腕道:“要快些走,不然得迟了。”   顾双华倒不怕自己迟到,但想着哥哥现在的身份,若是不在场只怕会被皇帝怪罪,也顾不得手腕被哥哥攥在手里,只小跑着随他往前走。   可越急越出乱子,顾双华只顾着跟上哥哥的脚步,没留神踩到一块松动的阶石,脚腕被轻扭了下,疼的她立即蹲下,扶着脚腕抬头道:“哥哥,你先走吧,我不紧要的。”   顾远萧皱眉蹲在她身旁,手伸过去问道:“怎么样,伤到了吗?”   顾双华急忙摇头,又催促道:“你快些赶去吧,我在这儿歇歇就好。”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脚踝,知道并未骨折,心中稍安,想了想,背过身道:“你上来,哥哥背你过去。”   顾双华盯着那磐石一般的阔背,虽然看起来会很舒服的样子,可她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想提醒哥哥,自己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   顾远萧等了许久不见她动作,皱眉道:“快上来,不然我不会走。”   顾双华叹了口气,看来哥哥打定主意非得带她一起去,于是乖乖爬上他的背,然后看见哥哥十分轻松地站起,背着她健步如飞朝主院走去。   她开始有些拘谨,可渐渐的便觉得,被哥哥背着走十分舒服,顾远萧步伐虽快,却稳稳托着她的身子,让她感觉不到任何颠簸感。   于是,顾双华放任自己沉溺被哥哥呵护的感觉,可过了会儿,又担心自己太重,低头问道:“哥哥你累不累?”   她忘了自己低头时,鼻息正擦着哥哥的耳垂滑过,顾远萧猛吸一口气,那阵香气骤然变浓钻进鼻尖,手指倏地收紧,直到臂上凸起青筋,才努力克制住几乎就要冲出的绮念。   顾双华没得到回答,那股子卑怯又冒了头,会不会是自己太重,累着了哥哥,于是小心翼翼把身子想往下挪,道:“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   顾远萧被她扭来扭去快要逼疯,哑着嗓子喊:“别动!”   顾双华撇了撇嘴,一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跳下来,这时又看见哥哥的后颈上又红又热,挤满大滴的汗珠,实在没忍住又开口道:“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吧。”   顾远萧心中一慌,咬着牙吼出声:“不许碰我。”   顾双华被吓了一跳,感觉哥哥好像不太高兴,只得咬着唇乖乖噤声,直到被哥哥背到离宴席不远的一片树林处放下。   脚刚落了地,顾双华就连忙去看哥哥,见他喘息粗重,面色潮红,额上全是汗珠,好像累得够呛,她觉得一阵心疼,忙掏出帕子踮脚想去给他擦……   谁知手还没挨着哥哥的额头,就被他一把抓住,顾远萧触着手心的软嫩,努力忍了又忍,脸压下来在她耳边道:“说了让你别乱动。”   顾双华心头忽地一跳,乱七八糟也摸不出个头绪,可觉得他们这姿势有些怪,正偏头想将手抽回,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个带笑的声音:“云霆,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本王好找啊。”   顾远萧被骤然惊醒,皱起眉,一把将顾双华拉到身后去,可信王眼尖,身子往旁一斜,桃花眼向上挑起道:“原来是双华妹妹啊,咱们可好久没见了。”   顾双华被他点着名,便低着头从顾远萧身后走出,双手规矩放在小腹前,浅浅一福道:“双华参见王爷。”   可只有顾远萧这个角度能看到,妹妹在向信王问安时,手指微微发着颤,而低垂下素白的脸颊,正泛起淡淡的红霞。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解释一下吧,哥哥是闻得到香味的,但是那一年间他用了很多方法让自己不受媚香迷惑(原因你们可以自行脑补),所以对媚香有一定的抵御力,但是如果贴的太近,时间太久就……咳咳   这章继续送66个红包,下章继续修罗场,嘻嘻。 第11章   顾双华第一次见到信王李墨,是在侯府的后院。   那一日秋高气爽,微风将树梢上的黄叶尖儿吹的直打转,她从祖母房里拿了一摞绣样回去,身边没有丫鬟跟着,绣样有些大,只得自己小心翼翼抱着,下巴压得低低,视线往旁边绕,小心去辩着前方的路。   侯府里不少人见到她这副窘迫模样,却各个假装没看到,低头做自己的事。   谁叫她是最不受夫人待见的三小姐呢。   顾双华走到靠近角门的地方,将绣样放下,用衣袖擦了擦汗,突然瞪大了眼,看见一只靴子从天而降。   那是一只皂色靴子,金线绣着十分精细的浮云图案,一看就是贵重东西,顾双华歪头想了想,抬头往上一瞧,就正好就瞧见了信王。   他姿态悠哉地坐在围墙上,身子斜靠在沿着墙根长成的一棵杏树上,只着白袜的一只脚高跷着,自叶片中投下的细碎阳光打在他脸上,更衬得他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往下淡淡一瞥,就能将人给吸进去似的。   顾双华被他身后流泻出的光亮刺得眯了眯眼,奇怪的是,这人眉眼骨相都称得上一个美字,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阴柔,反而多了几分恣意风流。   以往她觉得哥哥的长相已经是顶好,可与这人比起来,两人明明气质迥异,样貌却是难分伯仲。   这时,她听见那人开口道:“喂,你能帮本王下去吗?”   顾双华抬头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是怎么上去的?”   信王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意思,换了个姿势,手托在腮边道:“我到你们府里做客,大门走腻了,想试试翻墙,谁知这院墙太高,下不来了”   这么荒诞的事,竟被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吃饭忘了拿筷子一样寻常轻松。   顾双华听他一口一个本王,隐隐想起来,哥哥好像和信王一向交好,可还是保持谨慎问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不是贼人?”   话音未落,面前又落下一个金色腰牌,上面大大的一个“信”字,那是用来出入皇宫的腰牌,却被那人这么随手给扔了下来。   顾双华连忙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捏在手里,仰头道:“王爷等一等,我去找家丁过来帮您下来。”   信王忙摆手道:“不行,你把人都招呼过来,本王的颜面何存啊。”他伸手往旁边一指:“你帮我将那边的绳子抛上来,让我顺着爬下来。”   顾双华想了想,乖乖去给他拿来了绳子,卖力往上一抛,信王接住绑在杏树上,然后潇洒站起地将衣摆系在腰间,手握着绳索冲她一眨眼道:“看好了!”   然后他将腰一挺往下跳,脚踩着墙砖,三步并作两步就落了下来。   他将系好的衣摆放下,见顾双华真的十分认真在看他怎么爬下来,不觉有些好笑,伸手在她面前摊开,顾双华才醒悟般将腰牌还给他。   信王将腰牌收在怀里,又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一拊掌道:“方才在上面没看清,原来你不是丫鬟啊。”   这话脱口而出,他便有些后悔,因为实在有些冒犯,可顾双华却并无反应,只朝他点头道:“王爷若没别的事,双华就回去了。”   然后她并不和他攀谈,只是弯腰重又去抱那摞绣样,信王一挑眉,大步走到她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朵杏花斜插在她的鬓发里,再负手笑道:“方才在上面摘的,送你了,谢谢你帮本王下来。”   他动作十分快,顾双华抬手摸着鬓间多出的一朵小花,尚还有些怔忪。   然后信王的目光又绕到那摞高高的绣样上,想着她方才卖力抱着的模样,啧啧摇头道:“你的丫鬟呢,怎能让你这样的美人儿干这些粗活。”   顾双华的脸有点红,低头往后退道:“王爷无需拿我打趣。”   信王一挑眉:“你不信本王?要我说,这整座侯府,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侍女,无一人及得上妹妹的美貌。”   顾双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虽然知道这人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可还是暗自有些开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夸她。   她很快又恢复拘谨表情,冲信王点了点头当作道别,然后再去搬那堆绣样,谁知信王抢着走过去,一把将那绣样抱起,回头冲她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哪儿?既然丫鬟不在,只有本王代劳了!”   顾双华心头一慌,她哪能让堂堂王爷为她做这种事,可又不敢去抢,急得揪着手指道:“王爷快放下吧,双华不敢劳烦王爷!”   信王却不管她,只是抱着绣样往前走,顾双华跺了跺脚,没法子,也只得跟着上去指路……   后来,她又见过信王几次,每次都被他半真半假地撩拨几句,可真正令她牢牢记住的那次,却是在她昏迷前的半年……   顾双华想起往事,默默攥起手指,好像在太阳下站得久了点,觉得脸越发热了。   信王还在她耳边不断叨叨:“上次一别,本王可是一直记得你呢,妹妹是否也同本王一般,觉得甚是想念啊。”   顾双华不知上次是哪次,却也没法从他向来不正经的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暗自有些着急。   顾远萧铁青着脸,拉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信王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道:“云霆啊,本王在这儿等了你这么久,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实在是不够意思。”   顾双华偷偷扭头去看哥哥,发现他唇角崩得紧紧,似乎非常生气,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不断用力,她忍了又忍,终是小声道:“哥哥,我有点疼……”   顾远萧一愣,随后露出懊恼表情,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却还是用高大的身体把她和信王隔开,低下头柔声道:“你好好跟着我。”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一个长长的土坡旁,再往下,就是今日设宴的地方。   皇帝、皇后和长乐公主都已经坐到上席,因为这时日头较猛,身后被撑起了几把大大的黄罗伞,为主子们遮出一大片荫凉。而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子女,则分别坐在两边的游廊之内。   信王垂眸往坡下一瞅,又看了眼乖乖跟在顾远萧身后那人,大步走到她身边,道:“正午的日头大,双华妹妹这雪团做的人儿,可别被晒坏了。”然后将手里的折扇哗地打开,单手举起遮在顾双华头顶道:“这样便好了。”   他这般殷勤,倒让顾双华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再去看哥哥,只见他双手在身后握拳,胸口起伏一阵,终是吐出口气道:“下去吧,已经迟了。”   顾双华“嗯”了一声,低垂着眼假装没事往前走,信王则一直姿态潇洒为她遮着阳,顾远萧越看越冒火,正好这段坡有些陡,见顾双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下迈着步子,便将胳膊一伸道:“扶着我。”   和自家哥哥就没什么好客气的,顾双华忙伸手搭在他肌肉结实的胳膊上,由他领着往坡下走,然后觉得安全感爆棚,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皇帝眼看就要开席,顾远萧却还不在,皱着眉派人去找长宁侯过来,皇后眼尖看见长坡上的三人,笑着道:“来了来了,不光长宁侯来了,信王也在呢。”   冯夕颜正陪着皇后说话,听见长宁侯几个字,心头猛地跳起来,连忙抬头去看,然后便觉得鼻子一酸,五脏六腑好像都缩了起来,   长坡上,穿着黛色襦裙的女子无需装扮就已经夺目。   身后一人亦步亦趋,颀长的身体向前勾着,卖力举起纸扇为她遮阳,而在她身旁,自己等了整整一上午的长宁侯,向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长宁侯,正将臂膀稳稳伸在她面前,眉目温柔,扶着她的手,生怕她会在下坡时踉跄。   前方等的全是皇族贵胄,顾远萧的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那女子的脸,若是她走的慢了,就耐心地停下等她,仿佛对他来说,这才是世间顶顶重要之事,   冯夕颜看得呆住,手里的香球滴溜溜滚到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借以掩饰眼角的泪意。   她以往只知长宁侯性子极冷,所以次次在侯府见着了,也只敢轻轻打一声招呼,期盼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竟会如此温柔地呵护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只是他的妹妹。   她自然知道顾双华并非侯府真正的小姐,可很早就有传言流出来,说三小姐其实是老侯爷在打仗时和外族女子生的私生女,为了掩盖她的身份,才以养女的名义带回侯府,也因为这个原因,侯府主母特别讨厌这个养女。   若是这样,顾双华也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原本并不值得自己去妒嫉。   可他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吗?   而宴席上原本各自交谈的人们,也都随着帝后的目光朝那边看去,然后嘈杂的四周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惊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信王为她遮阳,长宁侯温柔搀扶。等看清顾双华的容貌,世家小姐们互相交换个眼神,鄙夷有之、惊讶有之,更多的,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妒意。   顾双娥藏在桌下的手用力按着膝盖,指甲快将绸布裤腿给抠破,方才东珠匆匆跑回来,只说是遇上了侯爷让她过来候着,那时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双华竟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原来那人根本没有变,还是一心想着出风头,将男人使唤的团团转。   顾远萧将顾双华领到顾双娥身边坐下,见大妹一脸的怨懑,轻按了下她的肩,道:“我待会儿再过来,娘和我说的事,我记着呢。”   顾双娥气得将头一偏,抿着唇不搭理他,顾远萧叹了口气,这时皇帝身边的内侍已经上来催促,只得先离开,又深深看了顾双华一眼,示意她要照顾好自己。   等顾远萧在皇帝身边落座,立即就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偏头去看,觉得那期期艾艾望着他的少女有些眼熟,可也无暇细想,便转头回来,习惯性落到顾双华所在的方向。   冯夕颜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垂下脑袋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这时,一只手覆在她发凉的手背上,抬起头,发现皇后含笑看着她,脸靠过来柔声道:“姑母知道你的心思,放心,一切都有姑母为你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上章点击突然掉了好多,作者好心塞,请大家不要养肥行不行,我会努力准时日更,入V双更,拜托了。这章继续送66个红包,么么哒 第12章   雍和园里,熙熙攘攘、郁郁葱葱,一派热闹春色。   皇后让宫女将那几盆精心栽培出的奇花捧出来供大家赏看,一时间花香芳馥,引得彩蝶翩旋不散,赞叹声连连。   世家子里有自诩才子风流之人,为在帝后面前挣得个彩头,便站出来提议以这几盆花为题,来作诗吟赋。   只可惜才子们眼中看花,心里想着却是如何能讨得君主欢颜,做出的多是些颂咏朝主的俗句,皇帝却听得开心,吩咐各个打赏下去,引得更多人跃跃欲试地站起,都不愿失了这个露脸的机会。   信王越听越困,手叩着桌沿,长长地“啊”了一声,惹得皇帝转头瞪他一眼,不敢再造次,只得手托着额角靠在椅背上,颇为无聊地朝顾远萧那边看。   这一看,他便来了兴趣,只见他这兄弟心不在焉地捏着一只酒杯,眼神却是定定落在坐满名门闺秀的那处游廊。   信王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果然看见侯府三小姐在方规矩坐着,不敢动面前的糕点,却颇感新奇地盯着那群世家子斗诗。   她若微笑拊掌,顾远萧便微微皱眉,她若听得意兴阑珊,或是撇嘴不屑模样,顾远萧便松动唇角,自得地饮一口酒。   信王摸了摸鼻子,脸上仍挂着玩味的笑容,目光里却藏了些许幽深。   这时,冯皇后站起道:“本宫知道今日能受邀前来的,各个都是名门翘楚,也都是大越朝未来的栋梁。本宫与陛下也想趁着这机会,考一考你们的才学,方才算是是文试,现在就来个武试如何?”   她这话一出口,正愁做不出诗的那群人立即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等着皇后出题。   冯皇后凤眸一转,指着不远处河渠中的鱼儿道:“就考你们箭术吧,每人只能射三箭,去射那河中鱼儿,射中者有赏。”   眼看着不少人站出来,皇后笑着招了招手,竟让内侍拿上来一把铁铸的重弓,这种弓箭一般只用来攻城远射,射程远、力度大。可现在却是用来射近物,而且还是全身滑腻、游动不停的小鱼儿。   那几人面上露出些许难色,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文试不过吟几句酸试,武试怎么就这么难,这不是欺负人嘛。   可埋怨归埋怨,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于是依次上前去试,有的力气小的,连持弓都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瞄到准头松弦,奈何鱼身滑腻,轻轻一摆尾,箭头所没之处,只余得水花飞溅,而原本的俎上肉,早不知钻进哪处泥里逍遥。   连着失败了几个,总算有卫国将军府的嫡次子夺得头筹,而后又有箭术精进的射中,得意洋洋地上前领了赏,待到再没人走出来,皇后拍了拍手道:“果然是我大越男儿,各个都是英姿飒飒,箭法不俗。不过要说到射箭,你们可无人能比得上长宁侯。”眼角往那边一瞥,似是随意道:“云霆,你来给露一手,教教他们如何?”   顾远萧忙撩袍站起,走到场中央朝皇后恭敬道:“臣不才,但求尽力而为。”   然后他扫了眼满场期盼的目光,转身轻松持起重弓,身姿立得笔直,正要拉弦出箭,皇后又喊道:“等等。”   她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同他们一般的规矩,实在是显得胜之不武,不如这样……”将一名内侍叫到身边,又递了张帕子到他手里,道:“若是长宁侯蒙住双眼,可还有把握能射中?”   顾远萧微微皱眉,这水中鱼可不像天上鸟,鱼儿游动的太快,又有水声干扰,根本难以听声辨位。   皇帝也摇头,按了按皇后的手背道:“云霆箭法再精,也不是神仙耳目,蒙着眼怎么可能射中,皇后就莫要为难他了。”   皇后嗔然地将皇帝的手拿开,示意他自己自有安排。然后,指使身边的内侍捧着帕子走过去,又摸着护甲上的宝石道:“本宫也知道蒙眼太过为难,可若是有人帮忙,以长宁侯的本事,应该也不难做到。”   她拍了拍身旁的冯夕颜,示意她站起,道:“本宫这侄女最是聪慧机敏,本宫就将她借给你做个帮手。只要你们两人配合得当,射中不是难事,还能让大家开开眼,一睹长宁侯的英姿。”   冯夕颜怔了怔,随即一脸欣喜地站起来,她明白姑母是想着法子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若她能帮顾远萧漂亮赢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必定能亲近不少。   最好趁着气氛热烈,皇后还能顺势求皇帝为他们赐婚,成全一对有缘之人。   皇后见顾远萧始终锁着眉头不回话,又加重语气道:“普通的彩头,长宁侯也看不上。不如这样,本宫应承你,若是你能射中,本宫就赏你一件宫中的宝物,随你开口,本宫绝不会舍不得。”   顾远萧一挑眉,似是想到什么,终是点头道:“那臣便暂且一试。”   冯夕颜喜不自禁,正捏着手想要走出去,顾远萧却摇了摇头,揖手朝皇后一拜道:“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可蒙眼射箭,旁边指引之人需是和臣有默契之人,臣与冯小姐素不相识,只怕这么短时间,难以培养出默契。“   皇后微微一怔,身旁冯夕颜满脸失落神色,为他的拒绝,更是为了素不相识这四个字。   见皇后还想再劝,顾远萧语气愈发强硬道:“若是臣今日不慎失误,被好事之人传出去,只怕会累得皇家颜面无光。所以,臣既然允诺,就必定要做到。而能陪我完成的,也必须是臣所信任,和臣能心意相通之人。”   皇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开口问道:“那云霆觉得,谁才能担此重任呢。”   顾双娥早已听明白哥哥的意思,要论默契,外人哪及得上妹妹,得意地抚了抚鬓发,正准备站起来,谁知又听见顾远萧继续道:“臣的三妹也正在席间,臣斗胆请皇后许她过来,为臣做一双眼睛。”   皇后当众被驳了面子,脸上有些不好看,看着旁边失魂落魄的侄女,冷冷道:“长宁侯说我这侄女不行,莫非你家妹妹就一定行,若是做不到,你又当如何向本宫交代呢。”   顾远萧面无惧意,朗声道:“那臣便以长宁侯的爵位俸禄,赌我与她之间有没有这份默契。”   这话一出,满场都响起窃语声:这长宁侯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当众忤逆皇后,还下了这么大的赌注,胆子可真够大的。   顾双华却听得手心全是汗,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信她,将一切都压在她身上。   他不怕,自己可是怕得要命。   但眼看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顾双华只得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哥哥身边。   这下子,连皇帝皇后并带着几位皇亲也细细朝她打量,顾双华从未受过如此瞩目,全身的肌肤仿佛都在战栗。提着口气向众人行礼问安,然后将头压得低低,眼睛只敢盯着鞋尖,恨不得将自己给缩进地底下。   顾远萧走到她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肩,低头温声道:“不用怕,你什么都不用管,只需照我说的做。”   然后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顾双华瞪大眼,虽不懂他为何会如此吩咐,可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顾远萧笑了笑,见她脸还是白的吓人,借高大身躯的掩盖,飞快地捏了把她冰凉的指尖,柔声道:“别怕,一切有哥哥在。”   哥哥的手掌是温热的,仿佛春日里带着甜浆果味道的风,轻轻包裹住她的指尖又放开,为她卷走所有的不安。   顾双华攥着尚留存余热的指尖,心底微泛起些异样,可她很快就凛起心神,因为顾远萧已经让内侍将自己的双眼蒙上,然后被领着走到池边,冲顾双华的方向伸出手来。   顾双华忙走向他身边的箭筒,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支,然后所有人都看见,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从里面挖出一块,抹在箭尖上。   人群再度哗然,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意思,皇后抚弄着护甲上的宝石冷声道:“长宁侯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怕输,要你这妹妹作弊吗?”   顾远萧笑道:“皇后只考我蒙眼射箭,可未规定其他,臣并没有不守规矩。”   皇后被他噎住,旁边的长乐公主却捂嘴笑出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皇嫂,这可是你自己未定好规则,怪不得长宁侯。”   皇后气鼓鼓地瞪她一眼,示意她莫要胳膊肘往外拐。   长乐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妹妹,从小被众人宠溺着长大,个性娇蛮,任性妄为。幸好后来嫁给了镇远将军聂宗陵,皇后也就不必应付这令人头疼小姑子。只是没想到她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性子却还是一点没变。   这时,顾双华已经将那支抹好头油的箭矢递到哥哥手上,顾远萧狼腰一收,展臂张弦,箭头挟裹着风声直直没入池水中。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长宁侯的骁勇英姿,忍不住发出叫好声,可很快就有人发现,他这一箭出手并未犹豫,也未听人指挥,只是随意往河里一射,是以并未命中。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那河中被箭风惊走的鱼儿又游了回来,全挤在一处,张着嘴巴围着箭头打转。   这时,还是信王最先想明白,拊掌道:“云霆可真够狡猾的,他这是用第一箭做诱饵,帮他将鱼儿聚在一处,再用他第一箭的方向来定位,这样射中就容易的多。”   长乐公主也觉得有趣,歪头过去问道:“那为何这鱼儿都会聚在一处呢?”   信王笑着挑起眼角:“这就得问他的好妹子了。”   顺着他目光所及,方才还拘谨到整个人快缩起的顾双华,已经兴奋得脸颊泛红,仰头对顾远萧道:“原来哥哥猜的没错,这鱼儿真的会被我头油的味道吸引。”   可是哥哥怎么会将她用什么味道的头油记得这么清楚呢?   这时,顾远萧朝她偏头道:“现在你来告诉我方向,还剩两箭,一定能射中。”   顾双华被他说的又有些紧张,努力盯着池子里挤在一起扑腾的鱼儿,计算着和方才那一箭的差距,迟疑地道:“向左一寸,再往下……”   顾远萧依着她指的方向调整好箭头,再次拉弓射出,这一次却是擦着一条鱼的身体滑了过去。   四周不断发出扼腕声,信王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砸,暗自为他这兄弟捏了把汗。唯有皇后笑了笑,提高声音道:“长宁侯,你可还剩最后一箭了。”   顾双华自责地快要哭出,顾远萧却仍是轻松地安抚她道:“没事,就算输了也不是你的错。”   顾双华听着耳边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和质疑声,突然生出股倔强:她不能如此没用,成为哥哥的拖累,于是抬起头,深吸口气道:“哥哥,你信不信我?”   顾远萧微微一笑:“无论何时,我都信你。”   顾双华闭上眼,她常年煮茶,练就了极佳的耳力和目力,现在只需逼自己摈弃一切杂念,专注地帮哥哥完成这场比试。   渐渐的,四周的嘈杂声好像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她与哥哥站在一处,她走到顾远萧身旁,肩膀与他挨在一处,微凉的手心伸出去,握着哥哥的手背一寸寸移动,就如同,他曾握着自己的手写字一般。   然后她微眯了眼,紧紧盯住一尾最大的鱼儿,喊道:“射!”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就在她吐出这个字的同时,顾远萧箭已出弦,破风斩浪,直直将那尾鱼儿钉在池边……   众人站起大声叫好,连皇帝也笑着拊掌道:“精彩,这一幕兄妹同心,果然十分精彩!”   顾远萧一把将眼睛上的帕子扯下,走到帝后面前揖手道:“臣,幸不辱命!”   长乐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身子歪过去,肩膀将皇后的肩一碰道:“皇嫂,方才你说让长宁侯随意选赏赐,可不能食言哦。”   皇后瞪她一眼,但她身为六宫之主,这种气度还是有的,抬手道:“长宁侯想要什么,尽管说吧。”   顾远萧道:“臣能射中,全靠臣的三妹相助,要赏赐也该赏赐给她。所以,臣便斗胆帮妹妹讨要……”他微微一顿,突然转向长乐公主道:“讨要公主府的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表示,要苏一点才能拉回你们被男二带走的心。   今天双11,决定评论送100个红包祝你们开心买买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评论嘤嘤嘤 第13章   长乐公主没想到看热闹倒把自己给看进去了,她向来任性跋扈,只有她为难人,可还没人为敢难她的,于是斜瞪着美目道:“你同皇嫂打赌,怎么讨赏倒讨到本宫身上来了。”   顾远萧道:“既然皇后允诺过,赏赐可以随臣来挑选,臣便想为妹妹挑一样最喜欢的东西。臣记得公主府有一套珍稀茶具,是由百年前茶艺大师孟释传下来的,我这妹妹平素最爱煮茶,是以斗胆来求公主割爱。”   长乐公主爱享乐爱华服,这些年聂将军为了讨她欢心,为公主府搜罗来不少奇珍异宝。所以当顾远萧提出想要公主的赏赐,她虽是嗔怒,却还有些隐隐的得意。   可她万万没想到顾远萧竟会来讨要孟释大师的茶具。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方才还挂着的打趣笑容,瞬间转为阴云,冷声道:“长宁侯好大的口气,这套茶具是由孟释大师亲传,本宫的故人所赠,你凭何认为本宫就该将它赏给你。”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臣当然不敢,可皇后娘娘既然答应臣,要赏臣一件宝物,这世间,臣想求的唯有这一样。”   公主气得心尖儿一抽,没想到这人如此刚硬,一门心思就盯上她的东西。可皇后刚才金口玉言,说出赏赐任他挑选,他又在场上赢得如此漂亮,自己若是连套茶具都舍不得,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太过小气。   皇后虽不知顾远萧到底意欲何为,可长乐公主的态度更令她觉得新鲜。   要知道公主从小就是个奢靡浮夸的性子,爱玉食锦衣、裘马轻肥,却独独没号过风雅之物。更何况,她这人销金掷玉连眼皮子都不会抬,怎会对茶具这种东西如此宝贝,于是将头靠过去道:“不如这样,你就将那套茶具让出来,然后去皇嫂宫里挑两样你喜欢的首饰,前些日子西南进贡来一批宝石,颗颗色泽透润、世间罕有,本宫觉得若打成首饰与你今日新做的宫裙倒正好相配。”   公主轻哼一声,对着顾远萧一抬下巴道:“罢了,不管皇后娘娘赏你们什么珠宝,本宫再加一盏七彩琉璃灯,总行了吧。”   旁边的信王一挑眉,公主这可真是大手笔,这盏七彩琉璃灯全身镶满五色宝石,是今年乞巧节,聂将军特意寻来京城巧匠为公主做的贺礼,论贵重精巧,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盏。   谁知顾远萧仍是摇头,拱手道:“臣方才说过,诚心相求的唯此一物,还请公主割爱。”   公主气得一拍桌案,将手腕上的金镯给震得嗡嗡轻响:“顾远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为难本宫!”   她这一吼,没把顾远萧吓到,倒是让顾双华吓得胸口扑腾乱跳起来。   她方才就不停扯着哥哥的袖子,示意他莫要再为难公主,自己虽然也向往那套孟释大师唯一亲传下的茶具,可她哪敢妄想从公主府抢东西。   但她已经快把顾远萧那件上等杭绸的衣袖给扯出个洞来,哥哥却安然若素,昂着头丝毫不愿退让。   顾双华觉得面前的空气快被公主眼里的火给烧着了,硬着头皮从哥哥身后站出来,低头一福道:“既然那套茶具是公主心爱之物,双华不敢夺爱……”她感觉到哥哥偏头瞥了她一眼,忙指着桌上一只赤金环珠玲珑镯道:“臣女见这镯子做的奇趣精巧,想必也是十分贵重,方才就觉得喜爱,不知皇后娘娘可愿割爱。”   皇后一抬眸,看向她目光里露出些许赞赏。   那只镯子是自己方才觉得热了,随手脱下扔在桌上的,没想到她竟能留心瞧见,再特地向自己讨要。   原本因为方才的事,皇后看这位三小姐是百般不顺眼。可现在她眼看着场面僵持,特地站出来,选了一样不痛不痒,自己随手就能送出的赏赐,即安抚了顾远萧想要讨好妹妹的一片心,又能让公主和自己不至于下不了台,倒是个心思细致通透的姑娘。   另一边,公主总算露出笑脸,拉长了声道:“长宁侯,你这妹妹可比你懂事许多。”她招手让顾双华走近,头凑过去道:“就是太过害羞,难得这样露脸的时候,老低着头干嘛,来,抬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顾双华嗅着公主身上的香气,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快,微微将头抬起,见公主一张鹅蛋脸吹弹可破,杏眼里带着几分媚,虽然早过了少女年纪,仍如桃李盛放,美得十分张扬。   公主却是微微一怔,将她上下再端详一番,放在膝上的小指扬起些又放下,方才恢复笑容道:“长得可真够标致,性子也是温柔沉静,只可惜我家那两个小子还未到婚配年纪,不然就跟本宫回家做媳妇儿吧。”   话音未落,她就收到自长宁侯方向投来的一道寒光,觉得颇为有趣,拉着顾双华的手拢进手心道:“怎么?长宁侯还舍不得啊?”   顾远萧的脸色不太好看,直盯着顾双华被公主捉住的手,道:“舍妹害羞,公主莫要拿她打趣。”   公主眼珠一转,越是见他紧张,偏要拉着顾双华说话,脸靠过去问:“怎么你很喜欢茶艺吗?”   顾双华低垂着眸子点头答了声:“嗯。”   “那本宫问问你,觉得煮茶的哪一步最妙?”   顾双华想了想道:“茶道精妙,步步皆不可少。可若要臣女来说,最喜欢击沸这一步。水至柔能纳万物,而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百沸千煮,却不失其本色,令茶香化与水、扑与鼻,最终留一片澄碧赠予世间。臣女见识浅薄,每逢彼时,仿佛总能窥得几分道理。”   公主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略低下头,被画长的眼尾似有泪光闪过,那光亮又飞快隐去,令顾双华怀疑自己眼花,然后她又夸张地叹息一声道:“你说的这些什么道理,本宫实在听得无趣,不过倒是听明白一件事,你是真爱茶之人。罢了,都说物赠有缘人,那茶具在本宫府里搁着也是搁着,不如做个人情,赠给真正善用之人。”   她突然说出这话,令在场几人都有些莫名。皇后抚了抚护甲,与皇帝对视一眼:方才还为不愿给气得横眉竖眼呢,怎么人家都不抢了,她倒愿意给了。   唯有顾远萧微微一笑,冲公主躬身道:“谢公主成全。”   公主偏头轻哼一声,仿佛在说:我可不是为了卖你的面子,然后又亲热地抓着顾双华的手道:“那茶具就在公主府,等宴席结束,你同本宫一起去拿。”   顾双华被公主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惶恐,一听说要去公主府,忙用求救的眸子望向哥哥,可顾远萧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安然,像是让她放心前去。   待宴席结束,长乐公主领着顾双华扬长而去,皇帝拍了拍顾远萧的肩,笑道;“想不到你这妹子和公主倒是十分投缘,往后可要多带她来宫里走走才是。”   长乐公主性格刁蛮,鲜少有人能讨得她的喜欢,如今侯府三小姐只与她见一面,就能被她如此亲近,连皇帝也觉得有些兴趣。   顾远萧淡淡一笑,并未接口,只是道:“臣替舍妹谢公主抬爱。”   当顾双华随长乐公主踏进公主府,只觉得满眼的堆金砌玉、雕栏画壁,侯府虽然也富贵,可和公主府比起来,竟也显得平常无奇了。   公主带着她穿廊过院,来到一处耳房之外,顾双华发现,这间厢房门上了锁,窗台外生了青苔,显然不是常有人出入的地方。   公主叫人送来钥匙,亲自打开门领她进去,自门槛处流进的光线在房内铺开,顾双华站在原地,心中暗自惊叹一声。   她未曾想到,这里竟是一间书斋,而且布置的古朴素雅,相比整间公主府的泼天富贵,如同天青白瓷瓶掉进了金银堆,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公主却不知她这些心思,打发丫鬟离开,打开紫檀木柜门,小心地捧着一个锦盒出来。   她用随身的帕子仔细地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望着上面的银扣,似是想开却最终放下,转头递给顾双华,还不忘打趣道:“你那哥哥宁愿当众与本宫互不相让,非要为你求的,就是这样了。”   顾双华抱着手中锦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还请公主莫要怪罪哥哥。”   公主将脸凑过去,故意揶揄道:“想不到你还挺维护他的,也不枉他这么疼你。”她眼珠一转,又长长叹了声道:“哎,兄妹情深,令人艳羡啊。只可惜本宫府里那几个臭小子,没有个像你这般可人的妹妹。”   顾双华被她说的脸有些发红,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公主的笑容敛下去,然后转过身,似是不想在说话,只轻声抛下一句:“走吧。”   两人走出耳房时,已经是黄昏将至,公主硬要留顾双华在府里用膳,见她一副为难模样,便佯怒瞪眼道:“待会儿本宫让车夫送你回去,莫非你还信不过本宫吗?”   顾双华推脱不了,只得乖乖陪她去了饭厅,公主府向来是全家一起用饭,待她们进房,三位少年已经等在那里,最小的少年才不过十二岁,可还是有模有样地站起,朝公主行礼道:“母亲。”又好奇地瞥了她身旁的顾双华一眼。   公主得意一笑:“这是本宫请来的贵客。”然后让侍女领着顾双华入座,又走过去一戳小儿子的额头道:“全怪你那个父亲,把你们养的老气横秋的,爱讲这些破规矩。”   世子捂嘴轻笑,将公主推着坐下道:“还不是因为对母亲敬重。”   “可别……”公主夸张一皱眉,正好瞅见聂将军进门,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敬亭你听听这话,活把我给说成了老祖宗。”   聂将军生的宽肩阔背,虽已至中年,眉宇间却不染风尘,仍是如少年将军般挺拔俊朗,他宠溺地笑着为公主理好搭在额上的一缕鬓发,道:“婉婉哪里老了。”   几个儿子互看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肉麻表情,小少年轻扯下顾双华的衣袖,彬彬有礼道:“姐姐既然是母亲的贵客,就不必太过拘束,想吃什么,我让她们给你添。”   顾双华见他年纪虽小,却毫无世家子的骄纵之气,待人赤诚有礼,,饭桌上,公主又将她引荐给聂将军,聂将军听见她的身份,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待顾双华被侍女送出门去,再请她稍候,去叫车夫为她备车。   夜露微寒,顾双华今日穿的单薄,缩了缩脖子拢紧了衣襟,看着被檐下灯笼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忍不住回头再看公主府里满室的华灯,记忆里,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一大家子热闹地吃顿饭了。   虽然这热闹却并不属于她。   她在夜色中发出极轻的叹息,再转头过来时,却看见面前的黑暗里亮起淡淡的红光。   那道光渐渐近了,她便看见顾远萧紫衣墨发,鬓色染了霜寒,似是已经等了许久。   见顾双华还怔怔未回过神来,他举起那盏橘色羊皮灯笼,含笑对她伸出手来,道:“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的厉害,许多地方要斟酌修改,抱歉发晚了,还是发66个红包,感谢你们一路跟随。 第14章   顾远萧原本就料到,这次花宴之后,邹氏必定会寻着机会来拷问他一番。谁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还没来得及躲到宫里去,邹氏派来的嬷嬷就将他请上了门。   正院的耳房里,邹夫人正仰着头,往鹦鹉笼里撒着小米,斜眼瞥见他来了,拍了拍手叹气道:“都说儿大不由娘,我原本还是不信的。现在想一想,你围着我吵着要娘抱你,抢娘手里的糖吃,就像是昨天的事。哎,如今你是出息了,封侯拜将,风光显赫,没想到,眼里却再看不见我这娘亲了。”说完,她扶着膝盖坐下,一抹眼角,落下几滴泪来。   顾双娥忙去拍娘亲的肩安抚,又狠狠瞪了顾远萧一眼,控诉他惹得娘如此伤心。   顾远萧觉得颇为无奈,只得上前安慰道:“娘亲说的什么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儿子眼里心里都是有您的。”   邹氏将他的手一甩,总算进了正题:“好,那娘倒问问你,你对秋芜院那个丫头到底存的什么心,皇帝设宴赏花,你让她大出风头,为了她讨要赏赐,和公主针尖对麦芒,寸步都不肯让,最后还让她上公主府去做客,你连晚膳都不用,守在那里将她给接回来。你这个大哥可当得真够好的,你可曾想过,到底谁才是你嫡亲的妹子。”   顾双娥越听越觉得鼻酸,索性也抱着帕子哭了起来,将昨日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自己才进屋不到一会儿,面前就多了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顾远萧觉得额角生疼,叹了口气道:“皇后所定的比试,需要耳聪目明之人来配合,自然只有双华合适。昨日我能得胜全靠有她,为她讨要些赏赐也是应当。”   邹氏抬眸瞪着他,道:“行啊,一口一个双华,娘就拉下这张脸来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她是你妹妹,对她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   顾远萧被她一噎,竟是半晌没有开口。   邹氏只觉得一颗心被按着在冰水里打了几转,怒拍着桌案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娘和你说过,你父亲军中那名姓潘的副将,根本未有妻儿!你从小就是娘的骄傲,也是咱们侯府的骄傲,可不能犯糊涂,为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女人,惹出什么丑事!”   顾远萧将拳握紧又松开,终是垂眸道:“娘亲你莫要胡想,双华从小在我们府里长大,无论她身世如何,我也只当她是妹妹,哪来的别的心思。”   邹氏这才止了眼泪,仰起头满脸期盼地问:“当真?你可莫要诓骗娘亲。”   顾远萧低头轻咳一声,道:“总之娘亲莫要担心,这些事我自有打算。”   眼看着邹氏还在摇头叹气,想要说些什么,他连忙倾身过去又道:“时辰不早了,儿子今日还要进宫议事,娘你先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再来看您。”   邹氏还有一堆唠叨全被拦在肚子里,憋得她翻了翻眼皮,偏又不能拦着儿子办正事,只得挥挥手放他去了。   顾双娥却抹了抹眼泪,唇角噙了丝冷笑,然后站起和母亲告退,快步跟了出去。   她一路追到到顾远萧身旁,轻咳一声,道:“大哥,你方才在娘面前说的可是出自真心?”   顾远萧负着手偏头看她,脚步却未停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顾双娥快走几步,瞪着微红的眼拦在他身前,冷笑着道:“大哥,你骗得了娘亲却骗不了我!”   眼看顾远萧的脸色变了,她上前一步,直勾勾盯着他道:“去年八月初三,娘见厨房送来的小豆凉糕软糯可口,让我去喊你来吃。我走到你窗边时,什么都看到了,三妹她竟对你……”   “闭嘴!”顾远萧面色骤然一冷,将她拉到一边,厉声道:“这些事,你往后一个字都不许提。”   顾双娥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带着哭腔喊道:“大哥,你明知道她是那样的人,为何还要受她蛊惑,莫非她真是什么狐狸精转世,能让男人都迷了魂不成!”   “我让你住嘴!”顾远萧面色更沉,微眯起的眼眸里藏锋带刃,那模样令顾双娥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哭声都给憋在喉咙里,只发出细碎的啜泣声,看起来煞是可怜。   顾远萧看的又有些不忍,按了按她的肩,道:“你要信大哥,绝不会轻易受谁的蛊惑。”他顿了顿,语气里隐含威压:“可从今往后,我不想再从其他人口中再听见你方才所言,哪怕,是从娘亲口里。”   顾远萧原本就是朝野上杀伐决断的人物,这时只拿出五分气势,就足以让顾双娥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紧咬着牙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望着她脸上的泪痕,终是叹了口气,给她递上条帕子,语气放缓道:“哥哥也无谓解释什么。日久见人心,双华是你妹妹,你迟早会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顾双娥死死抓着方才哥哥递过来的帕子,指甲抠着上面的绣线,目光渐转怨毒,道:“大哥,我也迟早会让你明白,那人真正的面目。”   与此同时,顾双华也正扶着额头,无奈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   东珠跪在那里哭了半晌,再用帕子擤一把鼻涕,哑着嗓子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将小姐一个人和那郑公子留在一起。可奴婢对小姐忠心无二,绝不敢有任何半点私心啊……”   顾双华揉了揉饱受□□的耳朵,道:“罢了,你先起来吧,我也未说过要罚你。”   东珠吸了吸鼻子,心说你还不如罚我呢,跪着向前两步,仰头摆出一副凄楚无助的表情道:“小姐,您能不能帮奴婢去跟侯爷求情,求他莫要让奴婢出府,奴婢不想嫁人,只想能侍奉小姐一生一世。”   顾双华见她如此作态,只得扶额再叹了口气,但并未应承她这份忠心。   昨日回程的路上,大哥对她说东珠这丫鬟不能留,必须逐出府去。她想着丫鬟若是被赶出府,不仅受人耻笑,往后也彻底没了后路。   其实,这些年东珠的心思她也能猜到几分,但到底是身边伺候这么久的丫鬟,自己也不忍心,让她因为一次错就堕入深渊,于是求大哥为东珠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嫁出去。   谁知东珠的心气比她想的更高,刚收到点风声,立即就在她面前哭成这副模样,令她感到颇为头疼。   东珠眼瞅着这出主仆情深没人回应,伏在地上颇有些尴尬,这时,总算看见主子站起走到她身边,内心正在窃喜,顾双华却蹲下,扶着她的肩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会亲自为你挑选,必定为你找个老实本分,能让你衣食无忧的好夫婿。”   她话语虽然轻柔,却将东珠的一颗心彻底掷到谷底,她自然明白,小姐这是就是在告诉她:绝不可能再留她了。   东珠伏在地上,只觉得这些年的期盼全化作妄想,至于小姐说的老实本分活像对她的嘲笑,万念俱灰之时,默默攥紧了拳……   用完了晚膳,顾双华还在盘算着东珠嫁人的事,房里却多了个眉目清秀的丫鬟,圆圆的眼,尖尖的脸,笑起来十分机敏乖巧。   她走上来,对顾双华笑盈盈行礼道:“三小姐,奴婢叫做抱琴,是侯爷让奴婢来伺候你的。”   顾双华觉得心头一暖,未想到哥哥想的如此周到,东珠还未离开,就给她挑了个可靠的丫鬟送过来。   正想着何时要去向哥哥道谢,那丫鬟却转身出去拿了个匣子递过来道:“还有,这是侯爷让奴婢带给小姐的。”   顾双华定睛一看,顿时惊出一身汗来:这不是她让堂兄偷偷找买家的那盒珍珠吗?   她不敢想这珍珠是如何回到大哥手里,又如何被原样再送了回来。   堂堂侯府三小姐,竟缺钱到偷卖哥哥赠的贵重珠宝,还被抓了现行,顾双华只觉得尴尬又丢人,也不知哥哥会如何想自己。   那丫鬟却笑眯眯道:“侯爷还交代奴婢,一定让您亲自打开看。”然后她本分地后退一步道:“奴婢先出去给三小姐打水洗脸。”   顾双华有些奇怪,这匣子藏了什么玄机吗,哥哥还特地交代这丫鬟先出去,莫非……是放了教训她的字条……   这么想着,她的脸更热了,怀着忐忑和愧疚打开匣子,然后瞪大了眼,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只见那匣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原本价值连城的珍珠上,竟层层叠叠铺放着一大摞的银票!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发动土豪攻势,刚经历了双十一的作者表示,我就缺这么个哥哥= = 第15章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将庭院里的杏花树打得落下一地花瓣来。   顾双华踩着满地的碎花走到书房外,掸了掸裙摆,伸手让宝琴把匣子递给她,然后才喊丫鬟进去通传。   她特地打听过,哥哥今天不用进宫,难得有空闲能留在府里。   那一匣子银票,她拿着总觉得烫手,送回去又觉得肉疼,百般纠结之下,终是一咬牙,决定当面交还给哥哥处置。   进门时,顾远萧正歪靠在罗汉塌上看书。   身后的窗户开着,纱帘被吹得轻轻摆动,烟青色的素罗纱从他脸颊边扫过,他身姿却半点不动,只长黑的睫毛微颤一下。   清晨氤氲的水雾未散,迷迷蒙蒙地罩着他如画的眉眼,不知为何,又让顾双华想起方才的一树杏花,飘飘散散,全落到她裙摆之上。   她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便将匣子放下,抿着唇为哥哥将窗户关好,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等了会儿,才低低叫了声:“哥哥。”   顾远萧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去翻那书页,只淡淡回了声:“嗯?”   顾双华攥着手,猜想大哥可能在生气,可为何生气了,还要送自己那么多银票,实在是难以捉摸啊。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叹了口气,顾远萧挑眉又再看她,总算将书页放下,倾身过去道:“不说话,光坐这儿叹气,外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顾双华见他总算愿意理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干脆将怀里的匣子递过去,道:“这个,我来还给哥哥。”   顾远萧的脸沉下来,手往哪匣子上一按,指尖与她几乎挨在一处,道:“怎么,你不是很缺钱吗?”   要说气,他倒真是有点儿气。   昨日他还没走出门,就撞见顾云章匆匆忙忙往这边走,刚一开口喊他,就露出鬼鬼祟祟的表情,把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他眼尖认出那匣子一角,许是他散发出的怒意太恐怖,还没等出言威慑,那小子就吓得全招了。只说是堂妹请他去找人估个价,说她留着也不能做首饰,放房里又怕招人惦记,不如干脆换成银子实在。   顾远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珍珠他一拿到手便知道世间无双,透而不浊,皎皎藏华,总让他想起她的眼睛。于是千里奔袭专程带回来,怕她卑怯不敢收,苦心寻了个由头硬塞给她。   谁知这丫头胆子这么大,他顾远萧送出去的东西,她转脸就准备给卖了。   顾双华被他这么直接戳破,脸立即就红了,压着下巴软声道歉:“大哥,是双华错了,双华再也不敢了。”   顾远萧见她像个被捉住错处的孩子,可怜兮兮的,连耳根都红透了,以往这时他都会心软,这次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头压过去问:“我去问过管事嬷嬷,你房里吃穿用度都没短过,为何会缺钱?”顿了顿,终是带着怨念又问:“你既然缺钱,为何宁愿找云章也不找我?”   顾双华被他问的招架不住,缩着脖子,支支吾吾半晌,总算说出口道:“全因……全因我病后把存的月钱都买了衣服首饰,身边没有傍身的银子,总觉得不安。这批珍珠既然哥哥是送我的,那就该任由我处置。这样招摇的珠宝,我实在不敢做成首饰戴着,便想着,不如换成银子,倒比首饰更能让我欢喜。”她越说越有底气,索性把眼一抬道:“哥哥赠我礼物,不就是想让我觉得欢喜吗?”   顾远萧被她说的愣了愣,心想着:以前没看出来,她倒挺会诡辩的。   于是摇了摇头,用指尖将匣子推过去道:“即是如此,送你银票反倒不要了?”   “因为……太多了……”顾双华抬起头,目光不舍地在那匣子上绕了一圈,叹了口气道:“这么多银票,双华实在不敢收。”   顾远萧皱眉,手指点着匣盖道:“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顾双华看着他眨了眨眼,竟不知该作何回应,顾远萧却突然站起,走到她面前弯腰道:“我去过祖母那里,她告诉我,你一直舍不得用月钱,就是害怕有一日会被逐出侯府,想用这银子置办处田地为生。”   顾双华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了,低头咬着唇,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顾远萧却将腰弯的更下,手撑着她两边的圈椅扶手,脸与她只隔着几寸,一字一句道:“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不必为钱发愁,也没人敢赶你出去。”   顾双华的羽睫颤了颤,眼眶立即红了一圈,可哥哥的气息浓烈地往她鼻翼里扑,慌乱地低头道:“双华知道哥哥对我好,可无缘无故送我那么些银票,双华实在受之有愧……”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突然感觉面前投下一道阴影,抬眸就看见哥哥正伸手过来,还没来得及躲避,顾远萧已经取下她发髻上芙蓉花发簪,低头闻了闻,又顺手别在衣襟上道:“你今日的头花十分漂亮,不如送给哥哥,正好换那些银票。”   这可还真是……正好啊……   顾双华怔怔盯着被斜插.在哥哥衣襟上芙蓉花簪,如朱漆落进碧湖,开出一片妖娆。   偏这时哥哥又低头,一缕黑发垂落下来,痒痒得从她唇边滑过,心跳立即如鼓般响起,伴着哥哥磁石般的声音敲进耳膜:“对我,你不需要有愧。”   顾双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根本无暇思考,腾地站起攥住裙摆,声音却细如蚊蝇:“那……就如此这般……我就不多打扰哥哥了……”   她埋着头就想往外跑,谁知又听见哥哥在背后喊道:“等等!”   正将心又提到嗓子眼,顾远萧却从后面走过来,将那只匣子塞进她怀里,沉声道:“以后,不许再把它交给别人!”   顾双华偷偷松了口气,正抱着匣子往外走,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张扬的声音:“双华妹妹,你在里面吗?本王专程来找你讨杯茶喝。”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终于忍不住要出击了,可惜挖墙脚的马上上门了,双华能不能招架的住呢?   这章有点短小,下章尽量多点补给你们,送66个红包么么哒。 第16章   那道声音透过房门直闯进来,张扬中又带几分浪荡,除了信王还能有谁。   顾双华脚步一顿,莫名生出前有狼后有虎的错觉,竟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顾远萧皱起眉,抬眼就看见一抹惹眼的银色袍角越过门边,大剌剌登堂入室,   他一抬下巴,沉声唤道:“双华,到我这边来。”   顾双华瞬间做了决定,低头走到顾远萧身边,挣扎许久,还是没忍住朝那人看了一眼。   谁知信王也在歪头看她,可带笑的眸子绕来绕去,怎么也躲不开那黑着脸的煞神,于是板起脸,颇为嫌弃道:“云霆啊,本王今日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就别杵着这儿了。”   顾远萧冷声道:“王爷来的是我长宁侯府,找的是我家妹妹,现在还想赶我出去吗?”   信王摸了摸鼻子,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索性大剌剌绕过他,挨到顾双华身边道:“听说三小姐最擅煮茶,前几日又得了孟释大师亲传的茶具,本王今日恰好无事,就想着来尝一尝三小姐的手艺。”   顾远萧捏起拳,满心的不痛快:自己煞费苦心为妹妹讨来的茶具,可不是为了给他煮茶的。   他正想要出声拒绝,顾双华已经在他身后开口怯怯道:“只是略懂,谈不上精通。王爷若是不嫌弃,双华便叫人将茶具送上来。”   那声音虽轻,却是温温柔柔给应承下来了。   顾远萧瞪着眼转身,只觉得胸口被谁闷闷锤了一拳,灼烫难当,信王却拊掌大笑,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撩袍将腿一翘道:“那便要麻烦妹妹了。”   顾双华察觉出哥哥的脸色不对,觉得有点儿纳闷:王爷不是哥哥的好友吗,贵客来访,自己为他煮一壶茶也是应当的啊。   可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全身仿佛罩满阴云,随时都能劈下一道闷雷来,于是靠过去,小心地问:“大哥不愿意吗?”   顾远萧还没开口,信王已经笑眯眯接口道:“是啊,莫非云霆这般小气,连壶茶都舍不得。”   顾远萧瞪他一眼,心里越发的不快:他舍不得的岂会是茶!   可人已经上了门,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总不能硬把信王给扔出去,索性也跟着坐下道:“那我就陪王爷一起品品茶吧。”   信王一挑眉,手指闲闲在膝盖上敲着,再颇为惋惜地看了顾双华一眼。   顾远萧与他相对而坐,两人就着桌上茶点闲话几句,眼中却各有乾坤。   顾双华却十分开心,在小炉旁坐下时嘴角都带着笑,顾远萧冷眼看去,心头莫名一酸:也不知这笑有几分是为了他。   等到茶香萦了满室,信王满脸惬意,手叩着桌案自得地摇头的吟诗:“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吟到最后一句,桃花眼瞥过去,刻意提高了语调:“从来佳茗似佳人啊。”   话音刚落,他手边的香炉不知怎么就“砰”的倒下,壶盖滴溜溜滚到地上,香屑撒了信王一身,顾远萧面无表情地唤丫鬟进来,道:“王爷的衣袍脏了,快伺候他去换一件。”   信王却无所谓地随手一掸道:“不必,脏了便脏了,都说茶能涤心,说不定喝完妹妹这杯茶,也能顺便涤静我这件袍子。”   顾双华正弯腰去拿茶杯,闻言轻轻笑了起来,顾远萧捏拳到骨节都泛白,只恨那只香炉没砸到信王的头上。   待她将两只骨瓷杯放好,依次将茶水注入,然后捧起一杯恭敬地递过去,顾远萧和信王一齐伸出手来,互看了一眼,都不打算先退让。   顾双华为难地眨了眨眼,按理来说信王是客,这茶就该先递给客人,可哥哥的表情有些可怕,她有点担心如果不先给他,这桌子都能被他给掀了。   她踌躇许久,生怕茶汤会放冷,终是下了决心将那杯茶递给了哥哥。   信王惋惜地收回手,摇头“啧啧”一声,顾远萧被温热的茶杯一暖,总算露了笑脸,将憋了许久的恶气给咽了下去。   可就在他低头瞬间,眉头却突然皱起,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一凝,并不往唇边送。信王察觉有异,忙凑过去一看,然后惊呼一声,“这茶水上居然有字!”   顾双华正低头去拿另一杯,然后也盯着茶汤呆住,顾远萧和信王忙走过去看,只见那杯茶水上竟也浮着几个字。   这套茶具一共有四只骨杯,三人将剩下两只取出,用茶水一泡,只见碧绿的茶汤连起来竟浮着两句诗: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陵偕臧。   顾双华看的满心疑惑,猜想是有人在杯底做了手脚,将字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若是凭空去看难以发觉,盛满水时却能将字投影到水上,倒是用心雅致之举。于是她喃喃道:“这莫非是孟释大师特地设的机巧,恰好让我们发现了。”   信王却笑道:“这自然不会是孟释大师弄的,因为婉清,正是我姑母的闺名。”   他的姑母,就是长乐公主,而这套茶具,原本就是长乐公主的故人所赠。   顾双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顾远萧道:“还有,这人特地将‘与子偕臧’,改成了与陵偕臧……”他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顾双华听得好奇,忙追问道:“这个陵字就是赠公主茶具之人吗?他究竟是何人呢?”   顾远萧转头看她,表情略有些晦涩道:“前尘往事,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   谁知信王却大声道:“这个‘陵’,自然就是苏少陵,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白衣将军。”   顾双华听见“白衣将军”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异样,转向信王问:“他是什么人?”   信王却一笑,倾身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脸道:“你再给我倒杯茶我就告诉你。”   “哦”顾双华乖乖准备去倒茶,谁知顾远萧上前将她的肩一按,然后扣住信王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还有些要事要同王爷商量,有什么话,往后再说。”   信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得一个踉跄,顾远萧是练武之人,手腕十分有劲,信王一边呲牙咧嘴地喊疼,却不得不跟着他走到门外,可还是不甘心,头伸进来冲她一挤眼道:“妹妹且记住,他是个奸臣,大大的奸臣!”   这声儿很快在屋内飘散,方才还热闹的书房,除了淡淡茶香,只剩顾双华怔怔留在原地,抿了抿唇不服气地想:他们不说,有个人必定会说。   第二日,就在公主府那间仿佛纤尘不染的耳房里,长乐公主痴痴望着面前茶杯上浮起的诗句,过了许久才吐出口气,用尖刻的语气道:“呵,真是故作风雅,愚笨至极,明知本宫最讨厌煮茶这种麻烦事,还故意将这字藏在杯底,什么‘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为何……”   为何不敢当面告诉我。   她唇角带着嘲讽的笑,长长的羽睫被氤氲而上的水雾染湿,偏过头,揉了揉被熏痛的双目,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顾双华坐下。   公主斜斜托腮,整张脸罩在菱花窗投下的阴影里,不再似以往那般浓烈乖张,反倒添了几分凄婉与落寞。   然后她取下发上簪,一下下挑着身旁香炉里的香屑,声音似从很远处飘过来:“你想问什么,尽管开口问吧。”   顾双华虽觉得太过逾矩,却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想了许久,终是问道:“白袍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公主冷笑一声,将金簪啪地按在桌案上,道:“是世上顶顶迂腐,顶顶蠢笨之人。”她将微颤的小指放下,深吸口气,缓缓道:“上阵能御八方之敌,面不改色的五城都督,却生的温润俊秀,如白衣书生一般,而且他平生最崇儒生之风骨。因上阵杀敌从来只穿白袍,绝不着铠甲,才被百姓称为白袍将军。”   顾双华听得入迷,忍不住脱口问道:“那他现在呢……”   “自然是死了。”   见顾双华听得怔住,虽然已隐隐猜到,却还是感到无由的哀伤。   公主轻笑一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当年的白袍将军,少年扬名、风采卓绝,是多少女子的梦中人。连本宫也为他痴迷,为了追随他抛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可如今,本宫还是那个锦衣华服、受尽宠爱的长乐公主,他却死了,还死在万人的唾骂里,你说,这可不可笑。”   顾双华知道,这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她听出公主在哭。   公主手指搭在眼上,静静坐了许久,终于用帕子抹去脸颊的泪痕,轻轻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如今已逢盛春,窗外满树桃花开的灼灼,遥遥当年,那人也曾衣袂翩翩立于树上,笑着折一枝桃花抛进她怀中。   纵有锦绣千重,纵有贤子良婿,到底意难平。   顾双华默默叹了口气,又煮了杯热茶捧起,走到公主身旁躬身道:“全怪双华逾矩,不该窥问这些往事,惹得公主难过。”   公主摇了摇头,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若不是将茶具赠予你,也许我永远也不知道他心里竟还藏了句:与子偕臧,却始终不敢当面告诉我。”   垂眸看着她又道:“那天你在说‘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百沸千煮,却不失其本色’时,我便觉得你与他很像,也许这就是你与他的缘分。”   见顾双华尚有些怔忪,公主将茶端至唇边,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对了,你的生辰真是辛酉年六月初八吗?”   顾双华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她的生辰,眨了眨眼道:“爹爹是这样告诉我的。”   公主一抬眸:“你说的爹爹,是老长宁侯吧。”   顾双华点头道:“其实,进侯府之前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公主又盯着她看了一阵,站起打开柜子,拿出一盒镶金点翠首饰道:“这是前些日子皇兄让司珍房为本宫做的。本宫看着很喜欢,便让他们照样多做了一套,正想着何时送给你好,正好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就当提前送你的生辰之礼吧。”   顾双华吓得连连摆手,“双华哪敢和公主用同样的首饰!”   公主翻了个白眼:“给你就收着,在本宫面前不许这么扭捏!”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反正本宫没有女儿,以往有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和谁分享才好。以后你就多到府里来陪陪我,过些日子,本宫再让人给你做几套衣裳,这样标致的模样儿,就该穿的更好些才是。”   顾双华觉得有些感动,很想说她也从未有过娘亲,除了祖母,没人会特意想着为她做衣裳。   可面前的人身份尊贵,她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只有接过那盒首饰向公主道谢。   公主最烦虚礼,将她胳膊一扶,故意加重了语气道:“你再这般见外,本宫可要生气了。”   顾双华低头闷笑,然后就被公主领着去吃厨房特地做的江南茶点。   待她走出公主府时,天边已经染了浅红,想不到自己已经出来这些时候,正想赶紧上马车回府,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双华妹妹,没想到,你我还真是有缘呢。”   顾双华正往马车上踏的脚悬在半空,只得规矩地站回行礼,唤了声:“王爷。”   信王手持一把折扇,虚虚往她下巴上一点道:“本王现在要去听曲儿,三小姐可愿一起啊。”   顾双华自然是不愿的,可还没来得及拒绝,信王又靠过去,压低了声道:“你不想问本王,关于白袍将军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再送66个红包,是不是很够意思。希望追更的小天使们不要养文,作者看到惨兮兮的点击心比天还凉555 第17章   云韶坊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坊,三尺素台之上,淡妆丽人长裙曳地,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轻启檀口,唱的竟就是那首“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顾双华双手按在膝上,下巴微压着,坐的规规矩矩、八风不动,水汪汪的杏眸却一瞬不瞬盯着台上吟唱之人,拘谨中露了几分痴迷。   信王却是在看他,胳膊斜撑在案边,桃花眼半眯,就着美色剥一颗松仁扔进嘴里,然后随着曲调自在地轻敲桌案,又问:“三小姐不吃吗?”   顾双华身姿不动,只是淡淡摇头,待到一曲唱罢,才轻声问道:“是王爷让她们唱的这一曲吗?”   信王将手里的松子往桌上一抛,倾身过去盯着她道:“既然三小姐特地来陪本王听曲儿,当然要选个你爱听的。”   顾双华被他看的有些脸热,余光瞥见他手边的杯子空了,自然地站起去替他斟满,问道:“王爷现在能告诉我白袍将军的事吗?”   信王对她这份乖巧十分满意,耳听得琵琶声又起,眯着眼晃了晃脑袋道:“三小姐想听什么,当年有关苏少陵的传言我确实知道不少,可若是想知道他和姑母的闺房秘事嘛……”他故意拖长了音,眼瞅见顾双华的耳根果然红了,无辜摸了摸鼻子道:“本王还真不知道。”   顾双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又在心中腹诽:这人真是够浪荡不羁的,公主到底也是他的姑母,他竟然能大剌剌说出闺房这种字眼。   可心底又隐隐有些羡慕,她这十几年来,时时告诫自己要克己守礼,从小就将府里的规矩牢牢记着,不敢有半点逾越。   所以会忍不住向往,这般无惧礼法的自在逍遥,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信王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又带着坏笑道:“怎么,看本王看的痴了?”   顾双华本能地往后退,然后觉得自己还是坐回去比较安全,于是又坐到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想知道,苏都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既然被百姓称为白袍将军,可见他是受尊敬敬仰之人,为何王爷会说他是奸臣呢?”   更何况,公主怪他迂腐愚笨,心里明明是记挂着他,若他真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会引得公主如此痴恋。   信王翘着腿,闲闲扔了颗松仁到口里道:“你坐的那么远,怎么听得清。”   顾双华无奈,只得往这边挪了一点,信王眯起眼看她,过了一会儿,将旁边的椅子一敲道:“就坐这儿,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顾双华估摸了下那椅子和他之间的距离,只得小心地挪过去,依旧坐的直直问道:“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信王见她问的认真虔诚,像等待夫子讲学的儒生,只觉得甚是有趣,干脆也将身子坐直,将桌上的杯盖拿起往下一敲,似模似样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他轻敲着杯盖,模仿说书人的语气道:“要说这白袍将军,可当真是个人物。当年宁王叛乱,带着两万叛军杀到城门外,他白衣束发,带着五千禁卫军出城死战。据说当年那一战,他一身白袍被血染透,却抵死不受宁王招降,如同地府走出的阎罗一般,终于打的宁王断旗而败。苏少陵自此一战成名,被封为五城都督,连皇宫里最娇蛮的长乐公主都对他倾心,风头一时无两。”   顾双华听得十分入迷,忍不住问道:“他既然敢带五千兵迎数倍之敌,誓死守住京城,可见是个忠臣良将,王爷为何还说他是奸臣呢?”   信王将杯盖一摔,冷哼一声道:“什么忠臣良将,两年后,他在渭城一仗时私通外敌,害的渭城不战而败,全城百姓被屠,你说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顾双华听得手腕一抖,总算明白,公主为何会说他死在了百姓的唾骂之下。   可她还是不明白:“可他曾以死守城,又官拜二品,怎么会去私通外敌,令自己身败名裂呢。”   信王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谁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可他偏偏就是做了。公主当时坚信他是被人陷害,在溯阳宫外冒雨跪了半日为他求情,今上心软,答应重审此案。可当苏少陵被押解回京后,却是坦坦荡荡认了这件事。这样叛国通敌的罪行,就算今上想保他也保不住,只得定下日子将罪臣斩首示众。据说苏少陵行刑的那一日,京城百姓围着囚车百般唾骂,公主一身红衣立在城墙之上,默默看着囚车远走,直到今上震怒,命令身边侍卫强行将她带走。可苏少陵却依旧是那副书生做派,始终昂头挺胸、唾面自干,直到被砍头那一刻,都未说过一句辩解的话。”   他叹了口气,斜眼瞥过去道:“对了,当初渭城一战,被派去增援,使大半中原免于沦陷之难,又将苏少陵押解回京城的,正是你们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可惜他已经不在,不然你去问他,想必能知道更多秘辛。”   顾双华未想到这个故事竟是如此惨烈,不禁听得满心唏嘘,又想到公主那样任性招摇的性子,竟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赴死,该是如何的悲痛绝望。   可她苏少陵不该是这样的人,但当年的真相已随故人远去,公主尚已放下,她一个外人又能窥探多少呢。   恍惚间,她并未察觉信王已经靠到她脸边,伸手撩起她鬓旁一缕碎发,黑眸微沉,哑声道:“双华妹妹,你身上为何这么香。”   顾双华猛地一惊,这些日子被哥哥护的太好,她竟忘了自己身有异香这件事,而身边坐着的又是个顶顶危险之人。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惊慌地压着裙角道:“多谢王爷相告,时候不早了,我要回侯府了。”   信王不悦地挑眉,这是真把他当说书的了,听完就要走。   他那股子浪劲儿上来,站起就要去捞她的手,顾双华更是像受了惊的兔子,赶忙往外躲,两相拉扯间,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顾远萧如一尊门神站在门口,冷冷往里一扫,语气十分不善道:“王爷,我来接我妹子回家。”   刚想调戏妹妹,人家哥哥就找上了门,信王再飞扬跋扈,这时也有点心虚,手收回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道:“哎,本王正准备送她回去呢。”   顾远萧瞅了眼飞快躲到他身后的妹妹,也不戳破,拉起她的胳膊就走,只在转身时,冷冷沉沉地瞪了信王一眼。   信王被他看的一个哆嗦,随后长长哎了一声,手枕着后脑往下一靠,晃着脚继续听曲儿。   这时天已经擦黑,顾远萧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顾双华低眉臊眼底在后面跟着,走一步再跑两步,很费力才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可顾远萧步伐极快,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一直走到马车旁,撩袍就往车上走,顾双华心头一慌,脚底无来由打了个滑,索性扶着小腿卖乖,软声喊道:“哥哥,我追不上了,等等我好吗?”   顾远萧冷着脸一回头,见她追得满头是汗,鼻头红红的,那颗心便硬不起来,将胳膊往那边一伸,让顾双华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车夫一挥鞭,赶着马车往侯府的方向走。车厢里,顾双华垂着头,将手里的帕子快揉烂,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哥哥,今日我知道错了。”   顾远萧板着脸朝着窗外,并不去看她,过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信王究竟是什么人!”   他极少摆出这副长辈的架子,顾双华仿佛被训斥的孩子,垂着头,攥着手,听哥哥教训道:“我从小就认识他,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外表放浪形骸,内里却是深不可测,不提别的,这些年在宫里宫外,他不知曾欠下过多少风流债,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多大的胆子,竟敢与他混在一处!”   顾双华被他训得快哭了,差点就要赌咒立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会与他单独见面。”   顾远萧定定看着她,握拳又松开,这时马车前方突然窜出个男童,车夫吓得猛一拉缰绳,车厢剧烈摇晃,顾双华本就是心神恍惚之时,一个没坐稳,被震得向前倒去。   可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身子就落入到哥哥有力的臂弯中,大掌轻按着她的发顶,直到马车停稳。   顾双华先松了口气,然后便觉得这姿势有些不自在,可不知为何,哥哥好像没有放手的意思。   顾远萧手搁在她的腰肢上,只觉得哪处都是软的、酥的,像软滑的水草缠缠绕绕把他往里勾,低头便撞见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软软地喊他:“哥哥?”   他觉得小腹猛地一紧,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只需再稍稍低头,就能触到那张红软诱人的唇,最好再将她按着好好惩罚,竟敢与信王私会,让他担心了这么久。   可理智提醒他,还有太多事未解决,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顾远萧强迫自己将她放开,眼看妹妹低头整理着鬓发,倾身过去,终于问出插.在他心底的那根刺:“你老实对我说,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顾双华一怔,随即胸口便乱糟糟地跳了起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每次见到信王,便再也难以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什么事呢,且听下回分解。   继续送66红包,大家多多留言,作者写的也带劲,爱你们哟,笔芯! 第18章   那一年,大约是在顾双华及笄前的一个月。恰逢是太后寿辰,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将花灯从乾清门一路摆到了东西坊。   为了让京城百姓共享此良辰,当晚特地取消宵禁,无论民宅、官邸、街头全是一派热闹景象。   而在长宁侯府里,刚摆完一场筵席,酒肉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丫鬟、小厮搓着手在院墙边谈笑嬉闹,一时聊起今晚的灯会会有多热闹,又听说南门那里会放焰火,也不知在侯府搭个梯子能不能看着。   下人们如此松散,全因主子各个都无暇顾及他们。老夫人这几日患了风寒,晚膳用了一半便说头疼,让贴身丫鬟伺候着回房睡下。   余下的大房邹氏和二房秦氏,趁着余兴未消,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两房子女去逛一逛热闹的灯会。   不过要说所有的主子都不在,倒也不够严谨,毕竟秋芜院里还留着位称不上主子的主子,那位向来被下人们当作透明的三小姐,因今晚犯了错,正被关在房里抄佛经。   丫鬟们热闹的谈笑议论声,越过屋檐一路飘进房里,顾双华仿佛身在世外,莹白的手指紧捏着玉骨笔杆,漂亮的脸蛋被烛火映红,身姿端正笔直,一字一句地认真抄写。   而在她身后,站着满脸不痛快的李嬷嬷,她是常跟在邹夫人身边的嬷嬷,本想着今晚能陪夫人们出去热闹一番,哄得夫人小姐高兴,指不定还能捞点赏钱。   谁知却因为这倒霉的三小姐犯错,连累自己也被留在房里看着,夫人下了令,不守着三小姐抄完十遍佛经便不许离开,省的她偷奸耍滑,随便找个丫鬟帮忙,自己偷溜出去玩。   外面越热闹,李嬷嬷就越气,大好的日子,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冷冷清清地陪人在这儿抄书。   于是她时而叹口气,时而借着收拾桌案将纸镇拨的噼啪乱响,顾双华却是不急不躁,只微微偏头道:“李嬷嬷若是累了,便坐会儿歇着吧。”   李嬷嬷的叹气声更大了,手指敲着桌案,指东打西地发着怒气:“老奴不敢,倒是三小姐,可不能分心啊!”   顾双华撇了撇嘴,也不再开口,只埋着头专注抄书。   李嬷嬷歪头看着她的侧颜,心里倒是有些称奇:这三小姐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想不到竟能养成如此心境,执了笔,入了定,仿佛诸事热闹全不在她眼里。   若是换了二小姐,只怕早就扔了笔墨,再发上一通脾气,那府里可没几个能招架的住。   这时,外面的吵嚷声突然停了,所有人恭敬地叫了声:“侯爷。”   顾双华笔尖一滞,分心想到:“大哥今日不是要去宫里赴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她很快又将心思转回笔下,正翻了一页佛书,却听见窗户被人敲了敲,原以为只是风声,谁知下一刻,那敲窗的声音更大了,她抬头疑惑地看了眼,身后的李嬷嬷已经被引出火气,一把推开窗户骂道:“哪个小浪蹄子手贱。”   可随着开窗的那一刻,她的骂声立即被噎住,扶住窗棱的手止不住地抖,结结巴巴喊道:“侯……侯爷!”   顾双华立即抬头,只见顾远萧抱胸站在窗外,向来炯炯的双眸微眯着,发冠下落着几缕碎发,正歪靠着窗外的一棵槐树,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那神态姿势,和他以往很不一样,她想了想就明白:哥哥好像喝醉了。   李嬷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吓出胸腔的心给塞回去,可侯爷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只是直直盯着三小姐,然后上前几步,趴在窗台上,哑声问:“这么好的日子,你在抄书?”   顾双华眨了眨眼,有点儿被吓到,没想到哥哥醉了以后竟是这般的……风流不羁,还没反应过来,顾远萧又伸手进来,将她手里的狼毫抽走,往桌案上一扔道:“别抄了,我带你出去。”   惊魂未定的李嬷嬷总算找回声音,嬉皮笑脸地道:“侯爷,这可是夫人吩咐的,三小姐今晚必须抄完十遍……”   顾远萧冲她一抬下巴,语气变冷道:“你替她抄,也是一样。”   “奴婢……奴婢……”李嬷嬷急得话都说不清了,顾双华看着不忍,正想帮着说句话,哥哥已经冷下脸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长宁侯发了火,房里两人只得乖乖听着,尤其是李嬷嬷,坐在椅上凄凄抹一把泪,没想到今晚的噩运比她想象中悲惨。   顾双华为求低调,专程换了身丫鬟的衣裳,被哥哥领着走出侯府的那一刻,看着满街的火树银花,内心生出些隐隐的喜悦。她到底还不到十五,怎么可能不盼着去看一看外面的热闹。   顾远萧的马车就等在门前,顾双华挑帘将身子探进去,意外发现里面竟还有个人。   信王正舒服地躺在靠垫上,一见她立即坐直,挑眉道:“哟,还带了个跟班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然后一拊掌笑道:“这不是三小姐吗?”   顾远萧见顾双华吓得猛往后缩,随手拿起把挑尺在信王伸出的狼爪上轻打,道:“她今年还未及笄,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   信王乱来归乱来,却知道不能惹到顾远萧,眼看他是真的紧张这个妹妹,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去抓桌上的蜜果吃。   顾双华规规矩矩地坐着,她对大哥多少还是有些惧怕,这时见他还带着醉态,想开口问他们要去哪儿,却还是忍了下来。   总归是跟着哥哥,她便觉得安心。   于是她偏头去看窗外,街上熙熙攘攘,花灯照的白夜如昼,京城的小贩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时候,各个卖力吆喝,守着摊子如上戏台打擂,你方唱罢我登场。   顾双华扒着窗框,兴奋得脸都泛红,她从小就极少上街,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花灯、面具、糕饼、糖人……她看的入了迷,并未发觉马车已经越走越慢,仿佛是等着让她细细观赏。   顾远萧吩咐完车夫,目光转回时发现信王正瞪大了眼看着他,然后发出“啧啧”两声惊叹。   他以往只知这兄弟向来不解风情,哪怕被他拉到风月场,也只是喝酒听曲,将那些投怀送抱的美人儿视作桌椅摆件一般。   想不到,他也有这般细心温柔的时候,只可惜他这妹子,痴痴只看着窗外,半点没发觉哥哥的用心。   马车一路驶到湖边停下,顾双华总算收回目光,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论,才知这里有一处湖心岛,里面建了座叫做醉月轩的酒楼,酒楼四面环湖十分清净,又能瞧见对岸繁华,是京城的达官显赫惯常来的地方。   湖边停着迎接客人的画舫,顾双华生怕露怯,一直低头跟在哥哥身后,谁知顾远萧步子突然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冲船夫道:“等一等,我还有些事要办。”   顾双华不明就里地顿住步子,连信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顾远萧已经策马而去,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糖人,抛进她怀里道:“方才见你看的不愿转眼,收着玩吧。”   顾双华怔怔捧着手里的糖人,方才她见这个糖人做的精巧,确实是多看了两眼,怎么也没想到哥哥会留了心。   她很想说,自己已经过了玩糖人的年纪,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扬,一直到坐上画舫,生怕被两人笑话,赶紧掐着自己的手背,逼自己别再偷笑得像个傻子。   因为两人是熟客,一进门就被带进了包好的上房。顾远萧又叫了一壶酒,歪靠在榻上和信王闲聊,顾双华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颇为自得地盯着外面台上的歌舞,若是发现他们壶里的酒不够了,便唤来小二为他们加酒。   信王边饮酒边眯眼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顾远萧对这个妹妹如此宠爱,她就像独自开在水中的青莲,明明可以妖艳张扬,却默默收着朵儿,不作态、不显摆,静静坐在那儿,就总能让身边的人感觉舒心自在,   顾远萧原本在宫中喝得就有些醉,这时被信王有意无意地又灌几杯,便觉得十分上头,脸颊微红,手肘撑在桌上轻按着额头,将眉心拧的紧紧。   顾双华见他脸色可怕,忙走过来担忧地问:“大哥,你很不舒服吗?”   顾远萧抬头想安抚她两句,可面前的景物都被搅成一团,连她的脸也看不清,令他十分焦躁,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用力屈起,整个人都散发出戾气。   信王生怕他待会发酒疯把桌子给掀了,忙对顾双华道:“里间有床榻,你扶他过去歇一下吧。”   顾双华去将哥哥扶起,可顾远萧醉的不轻,只将半边身子靠着她,她就有点不会走路了。   幸好那床榻就在隔间,顾双华满头大汗地将人给扶进去,可扶他躺下时实在没了力气,手上劲儿一松,顾远萧身子就歪歪斜斜往下倒,后脑重重给撞到了瓷枕上。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俯身下去,用快哭出来的语调问:“哥哥,你怎么样,没撞疼吧?”   顾远萧倒没觉得多疼,只是脑中越发晕乎,再凝起目光时,发现她的脸离自己极近,眼角染一丝酡红,浓黑的羽睫微颤,杏眸里仿佛盈着一汪清泉,未束起的青丝带着玫瑰头油的香气,飘飘散散,掉落到他的眉上、眼上、唇间……   他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拇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嫩豆腐似的肌肤上摩挲,鼻息有些灼热,哑声问:“今年多大了?”   顾双华觉得哥哥这醉态太可怕,吓得舌头都不太利索,道:“下……下个月及笄。”   顾远萧微皱了下眉,喉结滚了滚,然后总算松了手上的力道,翻身过去对着墙,按着额角道:“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顾双华按了按乱跳的心口,也不知他所说的“不到时候”究竟什么意思。   但她总觉得喝醉了的哥哥和以往矜贵清冷的模样很不同,活像要把她吃了一般,于是趁他鼻息渐沉之时,赶紧提着裙摆溜了出去。   可躲了头狼,外面还坐着只狐狸。   信王见她出来,笑眯眯揽了只酒杯过来,斟满了递过去,道:“既然你哥哥醉了,就由三小姐陪本王喝杯酒吧。”   顾双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信王一瞪眼,故意板起脸孔吓唬她:“本王亲自给你斟的酒,你竟不喝吗!”   果然小姑娘不经吓,一脸为难,拎着杯子闭眼轻抿了口。   出乎她的意料,这酒的味道虽有些辣,但喝下去血是烫的,晕乎乎,勾着她压抑多年的那些情绪,一股脑地往外翻滚。   信王观察她的神色,不禁抚掌大笑:“看来三小姐酒量应该不错,来来来,把这杯喝光,本王再给你斟。”   顾双华端着杯子,又再轻啜一口,然后同信王软声商量道:“双华真的不会喝酒,就陪王爷将这杯喝完好不好。”   信王被她娇娇嫩嫩的腔调一戳,心都酥了一半,那股浪劲儿上来却无处发泄,便用银箸敲着桌案道:“三小姐赏脸陪本王饮酒,本王就来唱一段给你助兴如何?”   顾双华捏着酒杯眨眼,她大概是真醉了,什么时候能有这种面子,让信王给她唱戏助兴。   可信王说唱就唱,无需西皮二黄,张口就是一段《贵妃醉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   他不但唱,还唱的是旦角,煞有介事地尖着嗓子,唱的荒腔走板,却不妨碍他勾着小指,朝座儿抛媚眼。   顾双华瞪着眼灌了半杯酒下去,这时头晕脑胀,胆子却变大,实在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   信王见佳人开心,唱的越发起劲,将桌案如锣鼓般敲得当当作响。两人都未发觉,背后的纱帘上,正投下一个高大的黑影……   顾双华陪信王胡闹一阵,手里的酒杯可是真空了,这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玩的有点过了,渐渐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四肢发软,胃也翻腾,生怕在信王面前失礼,忙站起道:“王爷,双华先告退一会儿。”   她匆匆绕到屋外的一个角落,面对着粼粼湖水,抱膝蹲着压抑着胃里的不适,冷汗流了一阵,才总算恢复些清明。   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这里没有挂灯笼,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而隔岸却是飞花流云,繁华人世。   许是因为方才喝得那杯酒,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眼前一切,不正是她从小所在的处境,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如这湖中孤岛,远远隔着热闹,注定漂泊无依。   她抱紧膝盖,肩头微微耸动,然后低头抹了把眼泪,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吓得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十分僻静,只有他们方才那间厢房才能通过来。   四周太黑,她看不清来人的脸,身形也是恍惚难辨,可哥哥既然还在内间沉睡,想必就是信王来喊她回去。   忙吸了吸鼻子站起,正要喊一声王爷,那人却大步上前,手臂霸道地揽上她的腰,将她抵在背后墙壁上,低头压上她的唇。   那张唇滚烫湿润,好像还微微发着颤,柔柔压着她的,小心翼翼地摩挲、吸吮,粗重的鼻息与她混在一处,在夜色中开出一片绮靡。   顾双华像被抽了魂儿的布偶,呆了、傻了,整个背脊都窜着麻意,直到那人身上浓浓的酒味冲进鼻翼,才勉强拾回不知流落何方的魂儿,努力将那人推开一些,颤声道:“王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记得方才曾撞见信王和一个婢女亲热调笑,可能是现在喝的多了些,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婢女。   这是她在混乱中唯一能想出的解释。   她喊出这句话,便感觉钳住她腰肢的大掌一抖,然后那人放开她,热切变成冷硬,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顾双华大口喘着气,脸红心跳地抚着唇上残留的热意,仿佛做了一个飘渺的梦。   可正是这梦,为方才凄楚孤寂的心境,平添了一层旖旎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猜看,是哪个大猪蹄子亲完了就跑→ →   还是送66个红包,么么哒。 第19章   马车里,顾双华陷入那段回忆,时而痴时而叹,时而脸颊微微泛红。   顾远萧默默看着,觉得一颗心如同落入满是尖锐砂石的山堆,多等一刻,便多翻滚一圈,直至血肉模糊,再也辨不清是痛是酸。   他死死握拳,强忍住不去掰她的下巴,他想让那双含情带怯的眼眸看见的是他,只能看着他。   顾双华渐渐从那个亲吻中回神,然后才发觉车内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抬头看见哥哥的脸,突然想起他方才问的问题,吓得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   顾远萧定定看她,目光中仿佛含了千重山、万重水,然后倾身靠过去,一字一句问:“你可敢向我赌誓,对信王绝无任何绮念。”   顾双华被他看得更是惊慌,缩着脖子,把下巴压得快戳到胸口,竟是久久不敢回他。   顾远萧咬着牙闭目,嘴边肌肉微微抖着,然后深吸口气,偏头不再看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吐出两个字:“罢了。”   他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长大,等她回归,为她披荆斩棘、默默守护,眼看着她从稚嫩青果儿长出向阳而生的茂盛花叶。   可她心里等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顾双华耷拉着脑袋,偷偷朝哥哥瞥一眼,发现他满脸的疲惫与失望,似是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想哭。   自那晚之后,她每次见到信王都要忐忑许久,可信王却永远是那样半真半假地同她调笑,好像那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以信王的性子,想必也只把那个亲吻,当作了酒后无伤大雅的消遣,连人也分不清,转眼也就忘了。   所以,是自己让哥哥失望了吧,明知信王是那样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着他,想起那天晚上的水声脉脉,月落无痕。   马车就在这一片静默中停下,顾远萧一把撩开车帘下了车,顾双华急忙跟着跳下去,可她的步子根本追不上哥哥。   顾远萧大步走到门前,被守门的小厮围着寒暄一番,他偏头向他们问了几句琐事,却一次也没有回头望过。   顾双华呆呆望着哥哥的背影,突然有种恐惧冒出来:也许这一次,不管她怎么喊,哥哥也不会等她了。   待回到房里,她摸了摸被寒露染湿的鬓发,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偏这时宝琴还端着盆热水进来,口里不住地念叨:“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侯爷知道你没从公主府回来,不知道急成啥样了。他连晚膳都没用,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去找,后来在公主的车夫那里打听到了,赶忙又亲自出去找你……”   顾双华仰起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线微微发抖:“你别说了,我难受。”   宝琴低头撞见小姐通红的眼,吓得帕子都快掉了,忙将帕子浸了热水拧干,帮小姐盖住眼轻揉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侯爷教训了。其实奴婢看得出,在这府里,侯爷最紧张的就是你,今晚他担心着急,说话重了些也是正常,到明日就好了,哪有当哥哥的一直怪妹妹的。”   顾双华把脸埋在热帕子里,猛吸了下鼻子,不住地安慰自己:是啊,到明日就好了,明日再好好去找哥哥认个错,他总不能一直不理自己。   可这点儿微弱的期盼,很快就在第二天化做了泡影。   顾远萧开始整日都不在府里呆,从早到晚,根本见不到人影。   顾双华被逼急了,干脆就站在他房门前等,可好不容易守到哥哥回来,他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然后边往里走边道:“太晚了,回去吧。”   顾双华扁了扁嘴,攒了好几天的勇气就这么彻底被击碎。她从不知道哥哥还有这么冷的一面,仿佛遥遥站在触不到的彼端,连吐出来的字句,都裹着层厚厚的寒霜。   她原本就不是积极的性子,只是被哥哥宠着渐渐敢露出本性,这下子,仿佛失了庇护的雏鸟,又重新缩回自己的羽翼,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份消沉连老夫人都看出来了,在某次顾双华帮她梳头时,拍着她的手问:“你最近有心事?”   顾双华懒懒握着手里的篦子,低声道:“没有,只是有些累。”   老夫人一翻眼皮,“也没看你上哪儿去,怎么就累着了。”她按了按顾双华的手指:“是不是在府里闷着了,过几日我正好要去慈宁寺上香,你陪祖母一起去住两天,那地方清净开阔,是个散心的好地方。”又笑了笑道:“据说那里的菩萨灵得很,你有什么事想不通,可以去菩萨面前求上一求,让菩萨给你答案。”   顾双华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却心里想着:若是求菩萨真有用,她宁愿天天在佛前叩拜,只求能和哥哥回到曾经那般相处。   她在祖母的房里呆了大半天,又回房看了会儿书,许是因为快要入夏,只觉得闷热烦躁,做什么都定不下心来。   到了黄昏时分,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然后便是王管事的声音:“哟,侯爷这是喝了多少啊。”   她心中一动,放下书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地围着醉醺醺的顾远萧,扶着他往房里走。   于是她躲到回廊外等了很久,一直到哥哥房里的人都散了,才鼓起勇气去敲门,还没出声,里面就传来顾远萧不耐烦的声音:“说了让你们都出去!”   她压了压下巴,掐着虎口给自己打气,然后低低唤了声:“哥哥。”   房间里的顾远萧立即沉默下来,沉默久到让顾双华几乎想拔腿就跑,然后才听见他淡淡回道:“进来吧。”   顾双华内心雀跃,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哥哥斜躺在罗汉塌上,正皱着眉,伸手去抓旁边的茶来喝。   她连忙走过去,帮他把茶杯端起,然后低头看了眼,柔声道:“这茶都凉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说完也不等顾远萧开口,就自顾自为他换了杯热茶递过去,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用帕子蘸了热水去帮他擦额上的汗。   顾远萧一直默默看着她忙活,直到她坐到自己身边,微微俯身,带着关切为他擦脸,发丝散落下来,像极了两年前在湖心岛的那个夜晚。   他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这几日纠缠不去的恨意和妒意,全化作欲.念焚烧着他的理智,于是一把抓住她拿着帕子的手,将她的身子往下扯了点,哑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双华看着他浓黑的双眸,莫名有些害怕,低低道:“因为你是哥哥啊。”   这侯府除了祖母,还有谁能像大哥一样对她这般好呢。   谁知哥哥竟然轻笑一声,嘴角挂起丝轻佻,将她的脸拉到几乎挨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哥哥。”   顾双华被哥哥眼眸里、鼻息间扑出的火焰给烧得一团乱,慌张地想要坐起,却被他死死拉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竟被哥哥压在了身下。   她急得呼吸都不畅,一边推着哥哥重重的身子一边带着哭腔喊:“哥哥,你喝醉了吗?我是双华啊。”   可顾远萧眯着眼,撩起她鬓青丝在脸边摩挲,然后将唇压在她耳垂上,粗哑的声音烧着她的耳膜:“记住,我不是哥哥,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想要妹妹把我当男人我容易嘛= = 第20章   窗外彩霞满天, 浅月如点墨般缀上天际, 春日的夜晚, 因烈日西沉,比白天更添了份清凉。   可这一刻的顾双华, 却觉得全身被热浪包裹住,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   耳边男声暗哑中带着□□惑的味道:“记住,我不是哥哥,是个男人!”   顾双华快吓得魂飞魄散,甚至怀疑,这是哥哥故意吓她来惩罚自己那日的犹豫,巴巴地吸着鼻子求饶:“哥哥,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顾远萧用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喉间和肺腑填满了她的香气,可酒精还没烧干最后一丝理智, 手绕着她缎子似的发丝, 用了力按压摩挲, 仿佛按着脑中那根摇摇欲断的丝线, 煎熬挣扎间,心不在焉地问:“你错哪儿了?”   顾双华小声的啜泣:“我不该想着信王,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 她就发觉不妙,因为哥哥突然抬眸看他,眼里仿佛藏了头猛兽, 随时都能跳出来,将她撕咬啃碎吃干抹净。   她怕得要命,也不知为何哥哥突然变成这样,突然间,她想起自己身上的媚香,仿佛在绝望中突然抓住一块浮木。   忙用手按住他的胳膊,软着声喊:“哥哥,你醒醒啊,你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我,你也该不是这样的,全是因为闻了我身上的香味……”   她急得口不择言,声音都打着颤,顾远萧却是听懂了,他深吸口气,将身子撑起来点儿,伸手摩挲着她的下巴:“你觉得我对你如此,是因为媚香的缘故?”   顾双华未想到他竟也知道媚香的事,可已经无暇细想,只红着眼猛点头,顾远萧低头嘲讽地笑了一声,“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会因媚香催情,无法控制自己的禽兽之人吗?”   那你现在……不就挺禽兽的嘛……   顾双华眨了眨红彤彤的眼,没敢说出口。   顾远萧就这么看着她,呼吸声忽重忽轻,最后终是长叹一声,翻身在她身旁平躺下,胳膊搭在眼上,心中翻涌起悔意。   自己捧在手心那么多年,视她如珠如宝的姑娘,怎能为了一时的欲.念,亲手将她碾碎。   况且若他真想强要了她,那一次就不必……他暗自捏拳,强迫自己闭眼,忘掉那些画面……   另一边,顾双华总算脱离了可怕的压迫,抓着衣襟,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吸气。   小心翼翼,将脸往那边偏动一点儿,发觉哥哥似乎恢复些清明,只是静静躺在那儿,那股子要将人给活吞了的气场也没了。   本想着要趁机逃跑,可哥哥结实的肩膀下还压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于是顾双华哭丧着脸,偷偷摸摸去扯自己的头发,偏偏那头发被山一样的身子给压着,怎么扯都是纹丝不动。   她正气得皱起鼻子,顾远萧突然转头看她,吓得她将手一松,尴尬地眨了眨眼,眼里还挂着未掉出的半滴泪……   顾远萧没忍住笑了出来,将身体抬起一些,把那缕头发放进她手心,问:“刚才是不是很怕?”   顾双华被他这句话勾出满心的恐惧和委屈,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哥哥,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顾远萧突然伸手过去,吓得顾双华猛往后缩,可他只是用指腹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身子再撑起一些,靠在她脸旁,仿佛有万千柔肠要诉,却只说出一句:“我不是你哥哥。”   后面的话还没开口,顾双华哭得更凶了:他当了她十几年的哥哥,怎么就不是了呢。   哭到动情处,顺手拉着顾远萧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一通,然后才发觉不对,转头看见哥哥一脸无奈,却乖乖伸出另一只干净袖子让她继续擦。   顾双华猛吸了下鼻子,慌乱了整晚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除了哥哥,还有谁会这么宠溺她呢。   至于方才的事,一定是哥哥被蛊惑了,比如,被某只狐狸精迷乱了心神!   当顾双华得出这个结论时,已经是在第二日清晨。   当失眠整晚的顾双华被宝琴从被窝里拖出来,再按坐在铜镜旁边梳头边道:“小姐是不是忘了,今日你可要陪老夫人去慈宁寺呢。”   顾双华望着铜镜里那张惨白的脸,配着似蹙非蹙的含烟眉,倒看出几分凄楚动人的味道。她突然福至心灵地“啊”了一声,吓得宝琴手一抖,差点给她扯下几根头发来。   顾双华捏紧手里的头花,仿佛想通了某些的关键:大哥好像就是自她清醒以后,才变得越来越奇怪,所以一定是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梦中女子有那般手腕,还有什么桃花系统,令那些王家郑家公子都为她痴狂,怎么会放过近水楼台,论相貌、权势都无人可及的哥哥。   她咬唇对着铜镜,手指轻轻在脸颊上摩挲,内心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原来像哥哥这样的男子,也会被那些手段迷惑,因此而对这副外表痴迷吗?   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再看着满桌子攒珠金翠的首饰,莫名觉得厌烦:这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许是因为累了、倦了,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哥哥,当她想通哥哥可能是因为梦中女子而变成那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慌张或惧怕,反而生出意兴阑珊的空寥感。   今日老夫人去慈宁寺上香,特地带了几个小辈一起,再加上丫鬟婆子,整整坐了两辆马车。   顾双华心里装着事,上车看见姐姐顾双娥歪靠在锦垫上,斜睨着眼,眼角都不往她身上扫时,也并不觉得多尴尬,只是轻轻喊了声:“姐姐。”然后扶着宝琴的手上了车。   老夫人特地让顾双娥和顾双华坐在一处,心里也存着些想让两姐妹关系缓和的念头。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调和,那两人都像泾渭分明的两道河水,一个往溪下流,一个往山里冲,没法融成一处。   于是老夫人只得叹口气,手搁在膝盖上闭目养神,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年纪大了,实在也管不了那么些。   慈宁寺是官家寺院,日日香火鼎盛,来上香的人家非富即贵。可长宁侯府的马车一停,还是立即有僧人出来相迎,足见得侯府的地位。   顾双华下车时,便撞见了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顾云章兄妹。   顾熏儿今年已经八岁,正被嬷嬷教导学习闺秀礼仪,下车时一手提着裙,一手扶着丫鬟,煞有介事的模样,可抬头一见顾双华什么都忘了,小跑着冲过来,抱着她的腿甜甜地叫姐姐。   顾双华摸摸堂妹的头,想将她抱起却发现小姑娘个子窜的极快,只好搂着她的肩往里走,顾云章因为那批盒珍珠的事,总觉得对堂妹有些愧疚,再加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只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低头跟在后面。   而顾双娥向来不太瞧得起那个扒着他们家吸血的叔父,只望了堂兄妹一眼权当作招呼,然后抬着下巴,紧跟着老夫人走进了寺庙。   老夫人和庙里的释心方丈相识多年,一进门便被方丈身边小沙弥的请去禅房饮茶,她正想让小辈们自己随便逛逛,转念一想,又拍了拍顾双华的手道:“释心大师是得道高僧,早已参透世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同我一起去找他解惑。”   顾双华见祖母总惦记着自己,感动地握了握她的手,道:“祖母不必担心我,孙女并无什么心事,只想待会儿去殿里拜一拜菩萨,添些香火钱,求得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笑了笑,又朝几个小辈们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那小沙弥去见释心方丈。   顾双娥见祖母走了,也懒得再做样子,昂着头就往前走,刚走了几步,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转头对顾双华道:“今日有不少世家勋贵都来上香,妹妹可要当心着点儿,莫要在这佛门清净地,惹下什么桃花债才是。”   顾云章微微皱眉,想站出说一句话,顾双娥已经转头不再搭理他们,偏自家妹子还抱着顾双华的腿问:“堂姐,桃花债是什么啊?桃花做的吗?”   顾双华被她逗笑,摸着她的头道:“你肚子饿了吗?堂姐带你去吃慈宁寺有名的素斋好不好。”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得不远处,有人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顾姐姐。”   顾双华脚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这声顾姐姐必定不是叫自己。   果然一转头,就瞅见一位打扮得富贵昳丽的女子,笑眯眯直朝着顾双娥而去,一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侯府嫡小姐的胳膊一挽,很是亲热专注的模样,却连眼风都没往旁人身上扫。   顾双华挑了挑眉,这人她倒是认识的。   邹夫人有位亲姐嫁进了晋国公府,生下一子两女,这女子名叫寇玉珠,就是国公府的嫡三女,她和顾双娥的三表妹。   晋国公府曾经也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之家,可老晋国公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偏偏世子又是个不成器的,论吃喝玩乐无不精通,论学问才干却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于是国公府近几年也有了衰败之势。   寇玉珠从小就是个人精儿,她瞧不起自家的纨绔哥哥,却对长宁侯府那位才貌双全表哥格外上心,又仰慕长宁侯府权势,因此每次见到顾双娥,总是殷勤讨好,自己得了什么新鲜东西,都不忘往顾双娥这里送一份。   顾双娥性子高傲,寇玉珠恰好能投其所好,句句说得她十分舒坦,一来二去,两人倒也变得亲近起来。   于是两位表姐妹手挽手一路谈笑,倒显得长宁侯府里的诸人显得像多余似的。   顾双华耸耸肩,牵着小堂妹的手往前走,耳边是钟鼓梵音,抬头时有雪白的柳絮飘飞而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件和大哥有关的往事来……   那时她刚满十四,恰逢正月,侯府的女眷们陪老夫人一起来慈宁寺吃斋礼佛,祈求侯府今年的兴盛昌隆。   正月里,慈宁寺正是香火鼎盛之时,她们一进门就撞见寇玉珠和另外几个远房表姐妹,因侯府和晋国公府向来交好,寇玉珠又是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等人招呼,乐呵呵地跑过来向老夫人和邹氏问好,自然地就走在了一处。   顾双华穿着薄薄的夹袄走在最后,偷偷将手掌放在面前呵着热气,老夫人一回头,看见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得通红,立即就垮了脸,对她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就让三小姐这么冻着。”   那嬷嬷面露惊慌,低头哈腰的,一个劲儿向老夫人赔不是。   其实老太太如何不知,大过年的,顾双华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着讨好夫人和嫡小姐,各处送礼通融,盼着能换个更有油水的差事,哪个还能顾得上三小姐的衣服够不够穿。   于是老夫人走过去,将自己的手炉塞到顾双华手里,又对邹氏道:“你这个当主母的,也该好好管教着点下人,各个都这么势利油滑,以后侯府成了什么样子。”   邹氏挂了个三分笑,躬身点头应承下来。这时老夫人偏又加重了语气:“咱们是大户人家,当主子的其身要正,我们对人对事不偏不倚,下人们才能有样学样,保得家风不败。”   邹氏内心不太痛快,这已经是指着她鼻子说她偏心了,可碍着婆婆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把那嬷嬷狠狠骂了一顿,罚了她一个月月钱,又当众放下话,以后对府里的小姐谁也不得怠慢,不然都别想在侯府呆下去。   顾双华抱着手炉缩了缩脖子,实在不想因自己引发这么大阵仗,祖母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如今邹氏掌稳中馈,下人们越来越不把她这个老夫人的话放在眼里,若不是这般当众立威,这孙女还不知得被欺负到什么份上呢。   另一边,寇玉珠手拢在袖筒里,偷偷瞥着顾双娥的表情,果然见她瞪着那个被祖母维护的妹妹,满脸都堆着不屑,再看一眼面有愠色的姨母,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暗自生出个主意来。   她那年才不到十三,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趁老夫人和释心大师在禅房饮茶的功夫,伙同几个表姐妹,将顾双华骗到寺内一处偏僻的柴房里,然后撺掇另外一个表姐给上了锁,再开心地跑去顾双娥面前邀功,说自己为她出了口恶气。   顾双娥那时正在陪母亲上香,闻言也并没有多问,只用眼神让她莫要在此喧哗。   寇玉珠觉得挺没意思,便和几个姐妹一起出去玩,渐渐的,竟把这件事彻底忘掉。   恰好那日老夫人为求心诚,在寺里留宿诵经,吩咐后辈们先回府去,于是一行人坐着几辆马车离开,却各个都没发现,三小姐并不在其中。   到了黄昏时分,顾双华还抱膝坐在那间又冷又阴的柴房里,她已经喊了好久,嗓子都有些发哑,手掌也不知是因为拍门,还是因为冻的,边缘已经又红又肿,碰一碰都发疼。   可这柴房平时少有人来,今天正殿又是热闹的时候,所有僧人都被调去那里,更没人会顾得上这处地方。   她抱着还剩最后一点温度的手炉,用下巴蹭着膝盖,不断告诉自己,快了,很快她们就会发现自己不见,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家人们就会来寻她了。   可她等啊等啊,直到窗格处透进的最后一道暖光缓缓挪走,黑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要将人吞噬,顾双华冻的浑身都在抖,空了一下午的肚子,也隐隐绞痛起来。   远处的热闹已经散去,和尚们开始做晚课,隆隆的诵经声在黑暗中不断放大,驱不散杂念,反而透出几分诡异和可怖。   顾双华在汹涌的恐惧中竟感觉到一丝困意,她哭着猛掐自己的脚踝,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睡去,不然这样的天气,在这又冷又湿的柴房睡上一夜,她只怕就再也见不到祖母,也见不到大哥了。   想到祖母和大哥,凉透了的身子仿佛升回一丝暖意,咬着牙站起,扒着窗沿用虚弱的声音求救:“有人吗?”   她喊了几声,眼泪便顺着下巴滴上了手背,正在绝望之际,突然听见外面有个焦急的声音喊:“双华,是你吗?你在哪里?”   这个声音……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踮脚往外看,可那时天已经擦黑,她饿的根本没有力气,眼前仿佛蒙着一团雾,什么都看不真切,越是急便越是无力,最后一脚踩空摔倒下来,然后懊恼地捶着地,痛恨自己可能失去的最后机会。   可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将暗未暗的光影里,顾远萧身披凛冽寒霜,深色皮靴踩将地板踩的铮铮作响,顷刻间,将满室的暗和恐惧全都劈开。   光照进来的地方,他就站在那里。   顾远萧蹲下来,浑身还带着湿寒的雾气,然后解下身上披的皮毛大氅一展,兜头盖脸将蜷在地上的顾双华裹住,再将她冻红的双手揣在自己怀里,不住地搓揉,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顾双华想说话,牙齿却不住打着颤,直到被哥哥身上灼烈的气息一点点唤回暖意,才明白这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靠着哥哥的肩放声大哭起来。   顾远萧轻轻摸着她的发髻,任她哭了个痛快,他今日刚从西陵公办回来,一回府就发现顾双华竟没有回来,大发雷霆后就片刻不停地赶过来找,这时累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轻按着她的肩道:“哭够了,就跟哥哥回家。”   顾双华极少在哥哥面前这般放肆情绪,哭了一阵便有些赧然,忙从哥哥的怀抱里出来,拢紧身上的大氅,才发现哥哥竟只穿了单薄外衣,皱眉问道:“哥哥你不冷吗?”   顾远萧笑着摇头,也不想同她说自己是刚更衣就得知这个消息,来不及再穿厚衣,只随手披了件大氅就出来找她。   眼看天已经要全黑,顾远萧正扶着她站起,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一包枣泥糕道:“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在回城的路上看见有卖这个的,想着你爱吃这个就买了一包,正好先填填肚子。”   可他没想到这一番折腾,那枣泥糕早就被压碎到惨不忍睹,可顾双华吸了吸感动的发红的鼻头,毫无闺秀气质地把那坨面目全非的枣泥糕往嘴里猛送,然后抬头冲他眯起还挂着泪花的眼,笑着说:“好甜,真的好甜。”   顾远萧倾身过去,用手指帮她擦掉嘴边的碎屑,又帮她理好散乱的鬓发,问道:“你还有力气走吗,要不要哥哥背你?”   顾双华连忙摇头,她都快要及笄了,怎么还能让哥哥背,勉强挺起胸,做出神采奕奕的表情道:“我没事了。”   顾远萧笑了笑,也不想戳破她这点小小的倔强,于是握住她的手往外走,这时一轮皓月正当空,寺里刚点了灯,霭霭云色之中突然洋洋洒洒落下碎雪,被初升的灯火照着,如同流萤飞花一般动人。   顾双华将尖下巴埋在深色大氅里,伸手惊喜地道:“哥哥,下雪了呢!”   顾远萧偏头看她,只见她眼角尚有微红,面颊莹莹如玉,他含着笑,弯腰为她扫去羽睫上一片落雪,然后展开衣袖遮在她头顶之上,一路走,一路为她遮去风雪…… 第21章   面前的柳絮纷飞, 如同回忆里那场雪, 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顾双华还记得, 那天漫天霜雪都落在哥哥的鬓发与肩头,他却仿佛浑然不知, 只是将衣袖撑在她的头顶,皮毛大氅上还留着哥哥的味道,夹杂着枣泥糕的甜香,远处有梵音绕耳,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她记忆里,见过最美的一场雪。   顾双华伸出手,让柳絮落在自己手心, 心中突然豁达开阔起来。   哥哥对她那样好,绝不会因为谁的迷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她只需花时间让哥哥明白, 自己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旁边的顾熏儿见堂姐边走边笑, 扯一扯她的衣袖, 眨巴着眼道:“姐姐, 有什么好事,能和我说说吗?”   顾双华突生顽皮,将她的手往顾云章手里一搁道:“我想到我哥哥所以开心, 你若是想要,就找你自己的哥哥去。”   顾熏儿扁了扁嘴,抬头和顾云章大眼瞪小眼, 同时想着:堂兄那么冷峻严酷的一个人,想起他害怕还来不及,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而这时和顾双娥走在前面的寇玉珠,听见哥哥两个字,收住步子,回头扫了她一眼,正好就撞见顾双华嘴角含笑,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她突然曾经在这寺里发生的事,暗自攥紧了拳,差点把牙给咬碎。   那一年她到了晚上才记起这件事,然后便想着:都这么晚了,那人想必早就被发现放出来了,于是安心睡了一觉。   谁知第二日清晨,丫鬟慌慌张张把她叫醒,说长宁侯找上门来,发了很大的火,逼老国公把始作俑者交出来。   寇玉珠没想到就随手整治个被姨母讨厌的野丫头,竟会惹得表哥如此震怒,吓得躲在房里根本不敢出来,又大哭着找母亲求情。   最后,还是邹氏出面求情,可顾远萧依旧不依不饶,必须要为妹妹讨个说法。晋国公被逼的没法,当面承诺会好好惩罚这个小女儿。   那一次,寇玉珠被罚在房内禁足一个月,月钱被扣了半年,连带着晋国公夫人都受了处罚,晋国公骂她教女无方,差点惹出大乱子来。连带着把世子不学无术这事也翻出来,夫人捶胸顿足,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几个姨娘看足了笑话。   这些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自此以后她无论如何向表兄示好,表兄都是冷口冷面,半点好脸色都没给过她。   寇玉珠越想越气,冷眼再往顾双华身上一瞥:这笔账,她可全记在这个三小姐身上呢!   可顾双华正在应付吵着要吃寺内糕点的小堂妹,根本没工夫搭理旁人莫名飞过来的眼刀。   几人本就不同路,走着走着便也就散了。再碰上时,已经是在大殿之内,寇玉珠正陪顾双娥点了一炷香,斜眼看见顾双华牵着顾熏儿进来,瑰姿艳逸的模样,轻易就吸引到大殿里许多世家子的目光。   寇玉珠恨恨一咬牙,将手里的香高高举起往前走,明面上是往香炉里插,其实就是冲着顾双华去,想给她个教训。   谁知顾熏儿眼尖,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图,跑过去往寇玉珠身上一撞,本来应该烧在顾双华身上的香,径直落到了她自己的裙摆上。   寇玉珠发出一声尖叫,身后的丫鬟忙过来帮她拍打,可火是没烧起来,捻金线的裙裾却被烫出一个洞来,寇玉珠气得直瞪眼,指着顾熏儿的声音都在抖:“你!”   顾双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见这架势,忙将堂妹护在怀着,顾熏儿冲寇玉珠做个鬼脸,得意道:“是你先想害我堂姐,这就叫害人终害己。”   寇玉珠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去教训那个小丫头,可宝琴和顾熏儿的丫鬟立即站在前面护着,只得转身拉着顾双娥的袖子,带着哭腔道:“表姐,她可是你们侯府的人,我这裙子是新做的,江南刚送来的云锦,现在毁成这副模样,你说说看怎么办。”   顾双娥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想偏帮寇玉珠,可又向来爱惜侯府的名声,不想被外人议论永宁侯府两房不和,于是拿出侯门小姐的端庄做派,看着寇玉珠道:“大殿里是佛门清静地,去外面再说。”   寇玉珠虽不甘心,却也不想毁掉和顾双娥的关系,只得朝那两人又狠狠瞪了一眼,顾熏儿嬉皮笑脸冲她一吐舌头,一行人便走出了大殿。   到了门外的槐树下,寇玉珠还在不依不饶让顾双娥给个公道,顾双娥被她吵得头疼,便对顾双华道:“熏儿是为了你才惹这么大的麻烦,马车里有一件我新做的云锦裙,你去给玉珠拿过来换上,就当是给她赔不是了。”   顾熏儿一听就跳起来道:“凭什么,明明是她先使坏心,为何要堂姐去给她赔不是。”   顾双娥狠狠瞪她一眼,顾熏儿年纪小,不懂的看眼色,只觉得满心的不服气就要去找寇玉珠理论。   这时周围已经有许多人驻足看热闹,顾双华觉得十分头疼,忙让丫鬟将熏儿拉着,然后准备带着宝琴去马车那边,这时顾双娥又再开口道:“你自己去,让宝琴留着伺候表小姐更衣。”   宝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只得不情不愿留了下来,顾双华独自往外走去,经过角门时,突然有人从后面跑过来,她回头一看,惊讶问道:“怎么是你?”   当侯府众人发现顾双华失踪了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   老夫人从佛堂出来时,顾熏儿哭着跑过去抱住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三堂姐不见了,二堂姐让她去马车那里拿裙子……结果她没回来……车夫也没见着她……”   小姑娘又急又慌,吐字都带着囫囵音,老夫人听得皱起眉,这时还是顾云章走出来,将事情缘委告诉了她。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冲顾双娥道:“你让她去拿什么裙子,为何不让丫鬟跟着?”   顾双娥低头咬着唇,不服气地道:“她纵着堂妹冲撞了表妹,我身为长姐,自然可以罚她。”   旁边的寇玉珠也跟着开口道:“这光天化日的,慈宁寺人多眼杂,怎么会走丢呢。想必是三小姐碰上什么相熟的朋友,跑去玩了,白白把咱们给晾这儿。”   “胡说!”老夫人因几年前那件事,一向不太待见这位表小姐,这时捏的檀木手串哗哗作响道:“双华从来不是那么没交代的人 !”况且她在这里又能有什么朋友。   寇玉珠被老夫人训斥,缩着脖子再不敢说话。   老夫人又让丫鬟去寻了一阵,眼看着找不着人,忙将这事告诉了释心方丈,方丈命人在寺内搜寻,过了一个时辰,几乎将寺里翻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侯府的花厅里,顾远萧匆匆从宫城里赶回来,深色朝服未除,面沉如水地坐在椅子上,浑身都透着威严肃杀之气。   寇玉珠坐在顾双娥身旁,偷偷抬眸往表哥身上瞅,只觉得这人气度卓绝,俊美不似凡人,自家那几个兄弟和他比起来,就像不值钱的鱼眼珠似的,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她再多看几眼,一颗心便又酥又软,鼓起勇气站起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表哥,这全是我的错,都怪我没忍住一时之气,你可千万不要怪大表姐啊。”   她本想着,自己一个弱质芊芊的闺阁小姐,当众替顾双娥揽下了错处,表哥多少会有些心软,不会同她计较。大表姐也会因她这仗义之举,同她多一分亲近。   谁知顾远萧眼风往这边冷冷一扫,道:“放心,你的错,待会儿慢慢和你算。”   寇玉珠听得满头珠翠一抖,然后哭丧着脸想:表哥,我可真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顾双娥满脸愤懑地站起,冷声道:“没错,是我让她不许带丫鬟,独自去拿衣裳。可慈宁寺是官家的地方,白日上香的人又多,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顾远萧捏紧拳,道:“那你说一句实话,那时身边那么多丫鬟,你为何非要支使她独自前去,你真的没有存其他的想法?”   顾双娥瞪大了眼,随即泪花就冒出来,大喊道:“哥哥你莫非怀疑是我做的?”   顾远萧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他觉得顾双娥的行为实在蹊跷,便依着审讯的法子先发制人。那一边的邹氏可急了,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讨厌三妹妹,也数次说过,总得让大哥认清她的真面目,该不会真的铤而走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吧。   于是她忙站起来,走到顾双娥身边,明着给她递帕子安抚,暗地里小声问了句:“若是你做的,赶紧和娘亲说说,娘亲给你想法子。”   顾双娥气得将帕子一扔,站起走到花厅中央大声道:“我堂堂侯府嫡长女,就算要对付她,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邹氏有点脸热,忙去扯女儿坐回来,好声好气地安抚。   顾远萧却仍是冷冷看着她,道:“既然你这般怕被冤枉,又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大哥呢?”   顾双娥抬起带泪的眼,露出几分心虚神色,她让顾双华独自去拿裙子,确实是存了一样私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还被哥哥一眼看出来。   这时,顾远萧站起走到她身边,眯眼盯着她道:“只要你说实话,哥哥不会怪你,告诉我,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顾双娥被他看得瑟瑟发抖,“没错,我让她去拿裙子,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她转念一想,突然来了底气,往后一靠道:“大哥这么着急,就没想到,也许三妹根本不是被人掳走的,而是心甘情愿跟着别人走的。”   另一边,顾双华昏睡了许久,梦中仿佛被人抬进马车,一路颠簸,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绣金织锦的床榻之上。   她揉了揉生疼的额角,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顿生警惕。   连忙抬头往四处望去,只见这房里的布置摆设无一不精致华丽,自己说身上并无绳索束缚,再仔细辩一辩炉中熏香,应该是名贵的龙脑香。   于是她隐隐猜测出来,自己应该不是被劫匪给劫走,可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顾双华眯起眼,待看清来人,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急,承诺你们的双更一定会送上,这样吧,如果收藏能到2000就双更,说到做到。   好像之前一直忘了感谢投雷,谢谢:月明华屋扔了一颗地雷   潇潇0411扔了一颗地雷 第22章   顾双娥一口气说完那段话, 见哥哥的神情有了微微的凝滞, 越发觉得自己有理, 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哥你再想想,慈宁寺那种地方, 能进寺门的人非富即贵,怎么会随便将无名宵小放进去,而且释心大师也说了,看不出哪里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三妹是乖乖跟人走的,根本不是被掳走。”   顾远萧突然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往厅内旁人身上扫了眼,立即出声喝止道:“别说了, 待会儿我再问你。”   可顾双娥偏不,她站起来大咧咧说了个痛快:“没错,我一进寺门就看见了严国公府的郑公子, 他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三妹, 那副痴情不渝的模样, 谁看了都觉得不忍。我想着郑公子是对妹妹动了真情, 所以才给了个机会让他们好好说清楚,若是三妹无意,也不能辜负郑公子的一片心。”   其实她故意让顾双华独自去拿裙子, 也不过存了看笑话的心态,若在慈宁寺两人闹起来,正好让那些世家子们看清她的真面目。   这时, 寇玉珠也听明白了,立即接口道:“原来如此,想必三表姐是和那郑公子遇上了,两个人谈的郎情妾意,也不知偷偷跑去了何处,留我们在这儿干着急……”   她这话说的太难听,连顾双娥都皱眉看了她一眼,寇玉珠却洋洋得意,正想去拿桌上的茶杯润润喉,谁知顾远萧眯眼将宽袖一挥,似乎是无意往她面前扫过去,手边那杯茶“砰”的砸在她脚边,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到她的手腕上。   寇玉珠吓得背都麻了,抬头再看表哥,只见他垂眸整理着衣袖,声音淬着冰霜往这边飘:“我长宁侯府,何时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那气场实在太可怕,再加上这句外人,寇玉珠扁扁嘴,不争气地哭了出来,邹氏一见忙上前圆场,道:“玉珠今年还小,口无遮拦的,你这个做哥哥的何必同她计较。”   顾远萧将头一偏,语气十分不悦:“我可不是谁人都能认做妹妹的。”   寇玉珠就算再厚的脸皮,这时也实在呆不下去了,用帕子将脸一捂,哭哭啼啼就往外冲,可满座的人也没谁去拉她,连个喊送客的都没。   就在寇玉珠灰溜溜离开侯府时,郑玄展一展衣袖,掩不住满脸的激动之色,弯腰对顾双华道:“郑某因思成疾,不得已才行此冒犯之举,还望三小姐见谅!”   他一向是贵公子做派,锦衣华服,俊秀儒雅,配上眉宇间淡淡的病弱之色,是京城许多贵女心中世家美男的首选人物。   可顾双华却从他低垂下的眉眼中,捕捉到挥之不去的阴鸷,她畏缩地向后坐了坐,终是怕惹急了他,逼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你是怎么买通东珠来帮你的?”   她方才在慈宁寺里,碰见的人正是东珠。   东珠自从被取代了大丫鬟的位置,便一直留在外间做些琐事。说是让她嫁人出府,可顾远萧自然不会管给丫鬟找夫婿的事,只是交代管家尽快去办。   偏偏邹夫人最近查账,管家在账房忙的焦头烂额,也就把这件事给耽搁下来。   于是东珠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留了下来,因为宝琴服侍的够尽心,顾双华又对东珠有所顾及,最近都未曾带她出去,谁知竟会在慈宁寺撞见她。   东珠脂粉未施,衣裳都穿的不太讲究,一脸慌张拉着她的胳膊道:“三小姐,侯爷到房里来找您,说出了很件很大的事,让你赶紧回去。我见她们都不在,衣裳也来不及换,赶着过来叫你。”   顾双华一听就急了,并未多想就跟着东珠往外走,谁知走到偏僻的地方,东珠突然靠近,从怀里洒出什么东西,她最后只闻到股异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现在想想才明白,必定是东珠对被送出府这件事怀恨在心,便暗中收了郑玄的银子,配合他设下这个陷阱,想必现在人早就跑没影了。   她满心的懊恼,早知该听大哥的,狠心处置了这丫头。   这时,郑玄往她身旁坐下,将中指上的一个玉扳指褪下,深情脉脉递过去道:“三小姐,这扳指是我祖上所传,据说是孝贤太后亲手赠予我祖母,今日就当你我定情之物,只要你愿意信我,往后生死契阔,你我不离不散。”   顾双华听得打个寒碜,暗想这人只怕是看多了风月戏,把自己当了不得志的痴情才子,偷偷摸摸与佳人私定终生。   可他想做张生,自己也不是崔莺莺啊,再一想:那该死的丫鬟东珠还正好能串个红娘的角儿。   她神游太虚,迟迟没有回应,郑玄深情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阴冷,手指微微用力,逼的手背上青筋现出,咬牙道:“三小姐可是嫌弃这扳指?”   顾双华生怕他被逼急了乱来,忍着心头恐惧,忙不迭地摇头。   郑玄脸色更沉,又往前靠近一些:“那就是嫌弃郑某?”   顾双华咽了咽口水,估摸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若是他再过来一些,必定会闻到自己身上的媚香,到时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于是她伸手过去,飞快将那扳指给拿了过来,然后攥在手心,逼迫自己用温柔的语气道:“郑公子痴心一片,双华如何不懂。但你我都出生高门望族,若如此定下私情,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会令世人不耻。不如你先将我送侯府,至于往后的事,咱们两家慢慢再议。”   她自问说的十分合情理,郑玄却冷笑一声,道:“三小姐,你何必如此诓骗我呢。我废了那么多心力,才能换的和你独处的机会,若是将你送回去,只怕咱们今生都再难相见了。”   顾双华心说你不是因情成痴了吗,怎么脑子还转的这么清楚。那扳指在手心硌得慌,索性搁在手边,再度试图劝他:“郑公子也是出生勋贵世家,何苦为我做出这样的事。你这样平白将我掳来,到时候惹恼了我大哥,两家为此事有了龌龊,对公子你的前程也是不好。”   谁知郑玄闻言凄凄一笑,然后握拳猛咳几声,直到脸颊都染上病态的红,才摇头道:“前程,我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他颤颤闭上眼道:“我自小没有母亲,父亲眼里只有继母,还有那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弟弟,连世子之位都给了他,这些年来,他何曾在乎过我分毫。”他倏地睁眼,原本哀伤的眸子泛起奇异的光亮,对着顾双华痴痴道:“三小姐,我现在有的只有你了!”   顾双华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看那人就要靠过来,连忙往后躲着,语气变硬道:“郑公子可某要犯糊涂,我哥哥迟早会找到这里来,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气手段,到时候,只怕整间国公府都会被他给掀翻过来。”   她也不知哥哥会不会为她如此,总之是闭着眼先吓唬他一通再说。   谁知郑玄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伸手邪邪去撩她的头发道:“你说长宁侯?三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找不到这里来,因为……我们根本不在国公府里!”   顾双华瞪大了眼,突然醒悟过来,郑玄既然设下这样的局,自然不会傻得把她往国公府里关。手底下压着绸缎被面沉凉如水,像极了她这一刻冰封绝望的心。   哥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若是入了夜,她实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另一边,严国公负着手站在花厅里,脸黑的像锅炭,被面前嚣张跋扈的年轻人气得快要吐血,   他知道长宁侯少年成名,又被皇帝所倚重,是如今朝里谁也不想得罪的人。因此面对单枪匹马来兴师问罪的顾远萧,也一直是赔着笑脸,又亲自带他在府里走了一圈,间间房都看过找过,别说人了,连只外来的蚊子都没见着。   于是老国公挺直腰杆子,笑呵呵道:“世侄啊,这次可是你冤枉玄儿了,不过看在你救妹妹心切的份上,我也不会因此怪罪你什么。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和外人说道。”   谁知顾远萧冷眼一扫,仍是那副活阎王表情道:“若是郑玄真的无辜,为何不让他站出来自己告诉我。”   老国公被他一噎,心里很不痛快,任你权势滔天,到底也是个小辈,怎能如此不讲理。   于是板起脸,拿出老国公的架子道:“世侄啊,我与你爹好歹算是挚交,我去长宁侯府做客时,你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呢。”   顾远萧阴阴一笑:“所以就能纵子行凶,买通侯府的丫鬟掳走我妹妹?”他撩袍重重往下一坐,握拳砸在桌案上道:“今晚天黑之前,若看不见我家妹妹,哪怕拆了这国公府,我也决不会罢休!”   严国公这次真要吐血了,指着他胡子都颤了几颤道:“你说玄儿拐带你们三小姐,可有任何证据!”   顾远萧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当然,是我二妹亲眼所见。”   严国公冷哼:“二小姐也是你们府里的人,而且空口无凭,怎能作为证据!你们侯府如此仗势欺人,就算闹到陛下那里,也得说出个理来!”   顾远萧却一点没被他吓到,仍是那副霸道的态度。他要的可不是理,是顾双华。   严国公眼看这人油盐不进,气得在厅里转悠两圈,正想着不行就冒险去面圣讨个说法,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张扬的声音:“小王不才,正好看见了。”   屋内两人同时一愣,然后就看见信王施施然走进来,捏着折扇往哪儿一坐,说的似模似样:“本王今日去听曲儿,正好撞见你家大公子匆忙往小道走。本王与他打了声招呼,可他好像心事重重,根本就没听见。本王见他上了辆马车,马车里还有个昏迷的女子,可只从帘缝里看了半张脸,后来才想起那不是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嘛,再追也没追上,就到国公府来问个究竟。”   顾远萧满心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段话十分胡诌。信王却冲他一挑眉,示意他尽管听自己说就是。   老国公被他们一唱一和,也犯了嘀咕,只是长宁侯说也就算了,如今还加了个信王,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再想想长子整日都没在府里出现,心里暗道不妙:莫非自家那混小子真的惹出这样的祸事。   他拊掌细思,终是迟疑道:“内子在去世前,给玄儿在西子胡同留了座宅子,要不,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话音未落,顾远萧已经倏地站起就往外走,信王一拍折扇,大声喊道:“云霆,你可等等我啊。”   老国公一想,也赶紧跟上去,若真有什么事,他怕儿子被长宁侯一个冲动给打死。   马车里,顾远萧紧紧捏拳,不敢想顾双华现在究竟怎样,信王见他这副神色,也收起了轻佻,拍了下他的膝盖道:“放心,郑玄那副身板,料他不敢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顾远萧抬眸瞪了他一眼,又问道:“你真的看见双华被他掳走?”   信王“噗”地笑出来,十分得意道:“我自然是为了帮你,方才我去侯府找你,听她们说了这件事。我刚才若不那么说,老国公怎么会老实交代出这处私宅。”   顾远萧轻轻点头,权当说了声谢,若是信王不出手,自己也不见得逼不出老国公的真话,可多耽误一刻,双华便多一分危险。   当几人杀到那处外宅,看门的老仆从门里探出头来一看,立即吓得浑身簌簌,支吾着不敢开口。   老国公心道不好,边往里走边大喊:“郑玄你给我滚出来。”   有郑玄身边的长随从柱子后面伸出个脑袋,然后屁滚尿流跑去内院,顾远萧大步当先,一见郑玄慌张地露了脸,不由分说揪起他的领子,举拳就往他身上砸下去。   郑玄是见识过长宁侯的厉害,如今光挨了一拳就差点吐血,连忙抱着脑袋大喊“爹爹救命”,老国公“哎哟”一声跑过来,抱住顾远萧的胳膊,连声求饶:“世侄啊,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份儿上,给老夫一个面子。玄儿身子弱,经不起打啊!”   顾远萧浑身都冒着戾气,一只胳膊被老国公抱着,便单手将郑玄狠狠掼在地上。他记挂着妹妹的安危,正要往里走,突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步子转回来,居高临下对倒在地上猛咳的郑玄道:“今天的事,若有其他人知道,毁了我妹妹一丝清誉,便莫怪我不顾老国公的面子,到时候,我自有一百种法子来令你后悔。”   郑玄蜷着身子,被他吓得牙根发颤,老国公忙走过来道:“世侄放心,这件事对我们也不光彩,自然不会走漏风声。这院子里的仆人我全都会打发他们离京,然后找个日子带玄儿到侯府登门认错,三小姐想要如何补偿都行。”   谁知顾远萧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边往里走边道:“以后他再敢近我妹妹三尺之内,就莫怪我不客气。”   老国公脸上有点不好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人家不稀罕他们的补偿和道歉,只要滚远点就行。   他脚步不停飞快往里走,可走到一间房外,却渐渐止住了步子,遮在袖子里的拳头轻轻捏起。   信王趁他教训郑玄的当口,抢先找到了那间囚禁顾双华的厢房,这时正温柔呵护着她往外走,而妹妹惊魂未定地抱着胸,偶尔偏过头,望向信王的目光充满感激和……仰慕。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哥哥又被截胡了,亲妈想办法让他反攻回去。   这章继续送66个红包,爱你们哟。 第23章   在哥哥赶到之前, 顾双华正在想尽法子和郑玄周旋, 能拖一刻就是一刻。   那郑公子表白完毕, 就坐那儿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旖旎缱绻, 看的入了情,痴痴缠缠地往这边靠,很有动手动脚的趋势。   顾双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想着自己身上惹事的媚香,万般不能让他靠近,干脆将嘴一扁道:“公子若要这样,双华以后可彻底没脸在侯府呆下去。”眼中带了泪,又道:“原本就身世不明, 现在再加上一桩无媒苟合,注定被嫡母和姐姐当作家门的羞耻,一世受人耻笑。。”   被亲人鄙夷、嫌弃, 恰好郑玄最大的痛。   因此他满脸的欲.念转为了同情, 握拳惋叹一声, 道:“都怪郑某太唐突, 累得三小姐到这般境地,是我不该啊!”   顾双华被这话燃起丝希望,指望他能悬崖勒马, 谁知郑玄继续道:“可错已经犯下,就算现在将你送回去,也是无法挽回。三小姐往后就安心跟着我, 郑某必定尽全力护你爱你,绝不让你再受任何人白眼和欺凌。”   顾双华撇了撇嘴,在内心狠狠腹诽了几句,怕他再生什么邪念,只得努力与他找话题攀谈,绕来绕去,终是鼓起勇气问:“郑公子难道不觉得,我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郑玄以为她是在撒娇,满脸痴嗔地道:“哪有什么不同!三小姐国色仙姿,无论何时见到,总是这般动人。哪怕数十年之后,在郑某心中,你也不会和现在有任何不同。”   顾双华默默叹气,他们各个都说痴恋与她,偏偏连她究竟是谁都分不清。   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所谓至死不渝的深情背后,所对的究竟是有血有肉的侯府三小姐,还是只这副皮囊呢。   可郑玄说到动情处,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张他思慕已久的脸蛋,顾双华察觉出他的意图,吓得猛往后躲,没想到这举动彻底激怒了郑玄,他捏拳满脸愤懑道:“果然三小姐对我,全是虚与委蛇和虚情假意!”他将胳膊撑在床杆上,朝顾双华俯下身道:“我已经将一颗心都掏在你面前,三小姐怎忍心弃之如敝履!”   顾双华见他面上泛起激动的红潮,眼看着就要往自己身上扑,吓得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往他心窝子揣去,郑玄无端挨了一脚,先是不敢置信,随即露出阴沉表情,正要去捉她的脚,门外突然传来了呼呼喝喝的嘈杂声。   顾双华心头一动,不知为何就觉得是哥哥来救她了,果然一个长随匆忙敲门进来,然后对郑玄附耳说了一句话,郑玄脸色一变,赶紧把衣衫整了整往外走,临出门时,不舍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角似乎还泛着诀别泪光……   顾双华哪有心情搭理这饱含深情的注视,郑玄刚离开,她立即站起,试图开门却发现门已从外面上锁,正在焦急时,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喝道:“还不快给本王开门!”   顾双华欣喜地快要落泪,随即看着门被打开,信王爷十分风流倜傥地冲她招手道:“双华妹妹,本王来救你了。”   顾双华承认在那一刻,信王长身玉立、玉面如冠,褪去了浑身的浪荡之气,颇有些勾魂摄魄的英雄气概,可她心头还是隐隐失望,总觉得,这里站的那个人应该是哥哥。   好不容易走出那扇门,顾双华脚步都是虚的,冷不丁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信王连忙殷勤地伸手去扶,可一只胳膊从后面伸过来,再用宽肩将他往后一别,然后就稳稳托住了顾双华的手。   顾双华一触到那掌心的温度,立即就感受到哥哥的气息,惊喜地回头看向着他,红着眼眶喊了声:“哥哥。”   信王听这一声哥哥,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信赖还有点儿撒娇的味道,摸了摸鼻子想:刚才她见到自己,可没有这么饱满的情绪。   顾远萧并不说话,只是握着妹妹的手带她往外走,直到走过前厅,见到正被严国公狠狠训斥的郑玄,顾双华明显畏缩地抖了一下,顾远萧的脸冷下来,将她拉到身边,低头问道:“他若是欺负了你,告诉哥哥,哥哥现在就去废了他。”   顾双华眨了眨看他,一时间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顾远萧深吸口气,只当她是害怕,弯腰按着她的肩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顾双华终于明白哥哥的意思,鼻子一阵发酸,忙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顾远萧明显松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顶道:“那便好,算他走运。”   信王在后面看着便觉得不妙,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相对而立,眼神柔柔交汇,这幅情景可以说是兄妹情深,也可以说是缱绻情深。   果然郑玄瞪眼看着,突然反应过来,不顾还在震怒中的父亲,冲过来恶毒地大叫道:“原来如此,我早知你们兄妹之间没这么简单,没想到你们堂堂长宁侯府,竟做出这种罔顾伦理的龌龊事!”   顾远萧转头刚眯起眼,老国公就已经冲过去狠狠扇了郑玄一个耳光,大声喝止道:“住口,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   郑玄捂着脸,想上去找情敌算账又不敢,颇为憋屈地一脚揣向墙面,可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差点把腿给踹折了。   顾远萧将握紧的拳松开,冷冷瞥了他一眼,犹如对着一个跳梁小丑,懒得废任何口舌,只牵着顾双华大步走出门去。   信王收起审视的目光,也跟着往外走,临出门前朝郑玄瞥了眼道:“郑公子可知掳劫贵家小姐,而且还是长宁侯家的小姐,如果被今上知道了,会给你定什么罪名,又会给国公府惹下多大的祸事?”   郑玄正捂着腿生闷气,这时被他点醒,吓得猛一个哆嗦,信王用折扇敲了敲他的头,阴沉沉道:“莫怪本王不提点你,管好你的嘴,就是留好你这条小命。”   然后他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负着手扬长而去。   门外,顾远萧正扶着妹妹上车,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喊声:“云霆啊,本王无车可坐,等等捎我一程。”   顾远萧皱眉,示意顾双华不要搭理,自己也跟着大步踏上去,可到底没挡住死皮赖脸非跟着他们同乘一辆的信王。   马车里,三人相对而坐,气氛颇有些微妙。   信王的目光在顾双华身上转来转去,向前倾身道:“双华妹妹,今日我知道你出事,可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地赶过来救你。”   顾远萧狠狠剜了他一眼,顾双华却怯怯抬头,柔声道谢:“多谢王爷相救。”   顾远萧有点内伤,自己担惊受怕数个时辰,又是审人又是奔波的,怎么最后功劳却成了旁人的。   信王却听得十分受用,笑眯眯道:“倒也不用谢,往后我上侯府,能喝一杯你煮的茶就行。”   顾双华很认真地点头应允,偏信王得了便宜还要挑事,眼神望旁边一扫道“可惜云霆好像不太乐意啊。”   顾双华这才想起,哥哥好像很讨厌自己和信王接触,但自己刚才已经嘴快答应了,于是颇为为难地绞着手,不知该怎么办好。   顾远萧看的不忍心,将她的手一按,道:“我在的时候就可以。”   信王“啧啧”两声,往后一靠道:“双华妹妹都及笄了,和什么人接触,还得哥哥跟着吗?”   顾远萧的怒气已经按不住,手往桌案上一叩道:“那倒不是,可若是碰上什么别有用心、放浪不堪之人,我不在旁边盯着,怎知会不会再出今日之事。”   信王夸张地大喊抗议:“你竟把本王和那个病秧子孬种相提并论!”   顾双华忍不住笑出来:说他放浪不堪都不恼,恼的反而是被和郑玄放在一处。   她这一笑,便如浮花拨动春水,看的身旁两人眼睛都亮了一瞬,这时前方的车夫将车鞭一挥,大声唱起一首家乡的情歌解闷,火辣热切的辞藻,伴着车尾挂的角铃“叮叮咚咚”敲响一路……   当马车停在侯府的铜门前,顾双华扒开车帘,一眼就看见老夫人竟站在门前等候,仍是雍容庄重的模样,手却攥紧身边嬷嬷,指尖不住地发抖。   她不知祖母等了多久,只觉得一颗心被胀得又酸又疼,等不及车停稳,立即冲下去扑到祖母怀里,抱着她的脖子边哭边软声安抚。   顾远萧默默看着这一幕,不自觉也有些感慨,正要下车跟上去,信王却突然把他的胳膊一拉道:“今日能顺利救下三小姐,也算是件喜事,不如去本王府里喝上一杯如何?”   顾远萧皱眉,正想拒绝却发现信王神色认真,并无以往的玩笑之色,想了想,叫来在门前等候的宝琴道:“照顾好三小姐,我晚些回来。”   宝琴忙点头应下,顾远萧便冲车夫一招手,让他径直赶车去了信王府。   进了王府,信王让人温了壶酒送过来,然后吩咐下人去门外守着,关上门,为顾远萧斟了杯酒推过去。   顾远萧手往杯沿一按,淡淡道:“王爷想同我说什么?”   信王往前倾身,用难得正经的语气问道:“云霆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你那妹妹,究竟是不是有其他企图?”   顾远萧未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按在杯沿的手指一抖,然后垂眸将那杯酒推了回去,道:“那我也想问问王爷,你对她究竟有没有企图?”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我狼血沸腾,明日双更(或大肥章),请大家为作者打CALL吧!   对了,明天本文上夹子,可能会晚点更新,大概在下午4点左右,敬请谅解。 第24章   花梨木桌面上, 一杯酒被推着走了个来回, 顾远萧往回推时, 酒液洒在些了外面,明显是手上蓄了力   信王挑眉看他, 随即笑了起来,将那杯酒端起一饮而尽道:“就算有又如何,我们男未娶、女未嫁,既无身份之隔,也无门第之涧,我就算对三小姐心生爱慕,哪怕明日就登门求亲,也是再正当不过的事。”   这话正戳着顾远萧的痛处, 他用力按着桌角,手背隐隐浮起青筋,许久才吐出一句:“我与她并非血亲, 就算喜欢她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信王往前倾身, 低低问了句:“你这是承认了?”   顾远萧抿唇不答, 神情却是默认了。信王叹了口气, 敲着桌案道:“未想到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竟也有糊涂的时候。就算你与她并非亲兄妹又如何,她可是姓顾的, 在世人眼里,在陛下眼里,在你所有亲人眼里, 你们就是实实在在的兄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最在意的就是人伦纲常,长宁侯身为朝廷重臣,若是犯下与妹妹通.奸的丑事,岂不是连陛下也跟着蒙羞。”   他极少说出这么一长串正经话,实在是真心想劝人,可顾远萧却听得一皱眉道:“我与她清清白白,你莫要说的这么难听!”   信王很是无语地瞪着他,他难得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这人只捡着通.奸听进去了。   这时顾远萧面色稍缓,拿过酒壶给两人倒了酒,也不说话,只是举杯向信王敬了一敬,信王摇摇头,随即又想开了,既然这人毫不听劝,先喝个痛快再说吧。   他唤来丫鬟让厨房做了一桌下酒菜,两人边喝边吃,却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几杯酒下了肚,顾远萧似是下了下决心,将杯盏一放,垂眸开口道:“你方才说的这些,我不仅明白,而且早提醒过自己百次千次。”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可信王这般熟识风月之人,怎么会听不明白。   即是想过无数次,明知不该却又放不下执念,那自然是不能放下,一放手,心就得被硬生生切下去一块。   信王摩挲着手里的铜杯,第一次没了调侃的兴致,他确实从未想到,向来桀骜冷漠的顾远萧,竟还能有如此痴情的一面。   于是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敲着桌案道:“那你可想好了,若是非走这条路,不但可能让你身败名裂,失去陛下的信任,若是遇上有心人作乱,可能连侯府基业都保不住。”   谁知顾远萧抬起下巴,面带傲色道:“我既然下决心去做的事,自然会想好万全对策,绝不可能走到如此地步。”   信王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你准备怎么办?让她出府换个身份,再嫁回去,你莫非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顾远萧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我的筹谋,王爷就莫要操心了。”   信王一瞪眼:“你我这般的关系,都不能对我言明吗!”   顾远萧将一盘牛肉推到他面前,用银箸敲着瓷盘道:“王爷今天叫我来喝酒的,厨房这道牛肉做的不错,王爷多吃点,也好省些说话的力气。”   信王被勾得心痒痒,却偏偏得不到解答,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可顾远萧既然不愿说,那是谁也没法让他开口。于是信王轻哼着想,既然菜送到他面前,也没有不吃的道理,夹起块牛肉送到嘴里,又美滋滋喝了口酒,桃花眼一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既然你不愿说有什么万全的法子,那本王若想追求你家妹子,侯爷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顾远萧倏地抬眸,眸间藏的锋刃,把信王看的心神一震,银箸夹的那块牛肉抖了抖,随即又镇定地放进口里咽下,再摇晃着脑袋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到了这般年纪,陛下一直催我娶个正经媳妇儿,为王府找个主事的人。正好我与云霆你知交甚深,若再娶了你家妹子,岂不是好上加好,亲上加亲。”   顾远萧将手里的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砸,半杯酒液差点溅到信王身上:“王爷今日喝多了,这些胡话我不同你计较。”   信王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眸间却隐含精光道:“若我没有胡言呢?”   顾远萧倾身过去,五指按着桌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绝不可能!”   信王笑得更贼:“你说什么不可能?是你不可能让妹妹嫁给我,还是她不可能愿意嫁给我?”   他见顾远萧不答,又自顾自地把玩着杯盏道:“若是前者,我大可以求陛下为我赐婚,你一个做哥哥的,还能拦着御赐的姻缘不成。”修长的手指绕着杯沿一转,眼神却直直朝顾远萧看过去:“若是后者,你又怎知不可能?”   顾远萧倏地起身,怕他忍不住会把这人给揍一顿,边捏着拳往外走边道:“王爷不必送了。”   可还没踏出门槛,又听见信王在背后高喊一声:“你就算能把她的身份安排得天衣无缝。可你有没有想过,三小姐从来只当你是哥哥。她可能嫁给任何人,却绝不会嫁给自己的哥哥!”   顾远萧背脊一僵,压在宽袖的指尖抖了抖,随即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当他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月上中天,这几日下了雨,入夜便有些寒凉。顾远萧进门后先去了秋芜院,却并不走进去,只负手在垂花门前站了许久,默默看着她厢房所在的方向,直到寒露爬上脚踝,才转身离去。   谁知走到自己的院前,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回廊处,他眯起眼,心跳如鼓,再走的近些,果然看见顾双华只穿着单衣,背靠廊柱坐着,大概是等的久了,偶尔会皱眉搓两下手心取暖,   他连忙走过去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顾双华一见他连忙跳起来,笑着道:“等你啊。”   可她等的久了腿有些僵,没留神差点摔一跤,幸好哥哥伸手将她扶住,又用责备的语气道:“为何不进去等?”   顾双华把胳膊抽回来,略有些赧然地低头,顾远萧立即明白过来,是上次那件事,让她不敢再单独进他的房间。   他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下,头偏过问道:“你等我做什么?”   顾双华拿起旁边的一个食盒举起来,道:“我听祖母说了,今日多亏哥哥劳心劳力、多方奔走,才能这么快找到郑玄,把我给救出来。我也不知该怎么谢哥哥,听说你这两天有些咳嗽,便让宝琴教我做了这道川贝雪梨汤,听说最是润喉清肺,哥哥你拿回去试试。”   顾远萧未想到她等在这里许久,就是为了给他送一盅亲手炖的雪梨,胸口又软又暖,忙将那食盒接过来道:“找个丫鬟送来就行了,何必坐这儿等。”   顾双华十分认真道:“哥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这梨汤自然要亲手送到你手里,才叫做诚意。”   顾远萧看见她眼中的光亮,低头笑了笑,然后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风寒露重的,可别冻病了,快回去歇着吧。”   顾双华被哥哥宽大温暖的外袍罩着,笑眯眯地点头,眼看着哥哥已经走到卧房门边,突然鼓起勇气,小跑几步过去,轻声问道:“大哥,你以后,还会是我哥哥吗?”   顾远萧推门的动作一滞,转回头去,只见她披着自己的外袍,袍角被夜风吹起,泛红的脸颊上写满了期盼,杏眼中竟隐隐有泪光迷蒙。   她一直记得当初他醉后说的那句:“我不是你哥哥”,若是不求得个答案,不然只怕今晚睡觉都没法安心。   顾远萧默默看了她许久,他想来善于识人读心,一眼就能看出她想要什么答案。   他捏紧了拳又松开,对她招手道:“你先过来。”   顾双华带着疑惑走过去,谁知走到一根廊柱后,顾远萧突然展臂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拉,顾双华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就被他紧紧抱住。   她的脸贴着哥哥灼热的胸口,耳中全是他的心跳声,怔了怔才想起要挣扎,可哥哥低头将唇压在她耳边道:“别动。”   她一颗心跳的快要冲出嗓子眼,又怕闹出动静惊动了院中下人,只得任哥哥抱着,幸好只过了极短的时间他就放开她,然后俯身用指腹轻按着她眼下的乌青,柔声道:“你今日受了惊吓,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不想看见自家妹妹如此憔悴的模样。”   他刻意加重了妹妹两个字,顾双华突然明白过来,总算大大的松了口气,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忙揉了揉眼睛道:“好,那我回去了,哥哥也早些歇着。”   她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把外袍拉下往顾远萧怀里一塞,眯眼笑道:“谢谢哥哥,我不冷了。还有这雪梨汤,若哥哥喜欢喝,我以后再给你做。”   顾远萧将外袍挂在手臂上,默默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走回房中,将食盒里的炖盅端出来,舀了一勺放进口里,明明加足了冰糖,尝起来却有些苦涩。   他很认真地将整盅梨汤喝光,然后靠在罗汉塌上,对着窗外皓月沉默许久,终是长长吐出口气。   今晚她了了件心事,一定能睡个好觉吧。   可自己今晚却是注定难眠了。   他将那件被她穿过的外袍拿过来,衣襟上还能闻到她留下的香味。   顾远萧将手指搭在衣领上摩挲,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意:他用今晚无眠换来她整夜安睡,往后该如何像你讨回来呢,我心爱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今天没有二更了,明天一定做到,这章评论送66个红包补偿一下。   推荐基友连载文《佛系太子妃(重生)》火热连载中APP用户搜索文名即可   文案:   她本是权臣之女,遗留民间。   穿越女故意占了她的身份,与她命运错位,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家破人亡之际,顾明珠重生了。   彼时她才被当个小客人接到府上,亲眼看着穿越女正倚了她娘怀里,对着自己笑,说好妹妹以后什么都分你一半。真是笑话,本就是她的东西,今生,她全部都要讨回来,等到那时候,她就能信佛了。   某太子:不用那么麻烦,做太子妃,天下都是你的。   占有欲极强的霸道皇子强宠之文,重生女对白莲花穿越女的鞭挞,爽文,甜文。 第25章   京城最近多了件热闹事, 昆曲名家周秋云被从南方请到了鹤天楼, 挂出水牌要连演五天, 全是周秋云曾艳惊四座的选段。   于是鹤天楼整整三层的座儿都被订满,听闻这消息的公子、小姐们, 无论是真票友也好,还是凑热闹也好,都盼着能趁这机会,一睹周秋云大师的风采。   这一日,周秋云被排在了压轴,台上鹤天楼的小生正在让琴师调弦准备唱垫场,几个官宦家的贵女隔着一道布帘,边剥着松仁边聊的不亦乐乎。   其中有个圆脸细长眼的, 正是尚书府王公子的庶妹,她用指甲盖拨弄着松子壳,瞪大眼问:“你们说, 这些都是真的吗?”   另一个穿湖绿褙子的瘦长脸小姐忙接口道:“自然是真的?我那丫鬟说了, 她是亲耳听国公府里的嬷嬷说的, 现在京城可都传遍了, 怎么可能假的了。”   王家庶妹一听,笑得细长眼就快找不着了,叹了口气, 拍了拍手上的细屑道:“所以我就说了,麻雀就是麻雀,哪能变成凤凰。当初我哥上门去提亲, 她还摆架子不嫁,以为能攀上更高的枝儿,现在倒要等着看,她失了清白,还有哪家高门公子会要她。”   另几人也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她们有人曾在那场赏花宴上,看着顾双华出尽了风头,本就暗地里憋着气,这时颇有些善恶终有报的畅快感。   她们仗着外面热闹,也就没刻意压低声音,那些话有一句没一句飘过垂帘,落到隔壁的雅间里。   顾熏儿气鼓鼓地捏着拳,腾地从坐上站起道:“堂姐,我去帮你和她们理论!”   然后她炮弹一样就往外冲,顾双华连忙拉住她的小胳膊道:“你去和她们理论,她们就会信你吗?就算她们信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难道你一个个都去和人家解释或是吵上一通吗?”   顾熏儿气得眼都红了:“可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怎么能任由她们这么坏你的清誉。”   顾双华叹口气,将她硬拉回来,塞了个酸枣到她口里道:“这样的谣言如果找不到来源,谁能解释的清呢。况且,她们其实根本不在乎是不是真的,不过是图新鲜刺激,图一时私欲,你就算一个个去解释,也只能越洗越黑,增加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顾熏儿愤愤咬着口里的酸枣,实在不明白堂姐为何能如此理智,她光听着就要气炸了。   自从顾双华那天被救回之后,侯府和国公府都默契地将这事捂得密不透风,那套私宅里知情的下人们全部被塞了笔银子离京,郑玄以养病为由,被灰溜溜从国公府赶了去了外宅,彻底与世子之位无缘。   可就在前两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流言,说长宁侯府三小姐去慈恩寺上香的那天,被严国公家的长子带走一整晚,然后才被偷偷送了回去。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到了最后还被添加许多香艳的细节,几乎成了贵女们碰面时最大的八卦谈资。   顾双华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堂妹的脸安抚,心中也是挺无奈的。今日是熏儿想要来听戏凑热闹,可鹤天楼的票早卖光了,于是她央着大哥出面,才帮她们订到这个专给皇亲留的的雅间。   哪知道这么巧,偏就听见外面的贵女们在议论她,早知道今日就不该出门,平白坏了好心情。   这时外面传进来一声清亮的唱白,周秋云扮的杜丽娘上了场,座下立即响起一片喝彩之声,顾双华和顾熏儿忙竖起耳朵去听,渐渐也就把方才的糟心事给抛下了。   可等顾双华带着小堂妹回府时,才觉得今日出门真该好好看一看黄历,不然怎么随便都能踩到屎团子。   就在侯府门口的巷子里,大剌剌停着一辆软顶华盖的马车,正挡着他们回府的路。   侯府的车夫皱眉,下车去让那辆车挪一挪,谁知从上面下来个面容矜贵的公子,径直走到顾双华所坐的马车旁边,将车帘一掀,深情叫道:“双华妹妹!”   顾双华心中一惊,经过郑玄的事,她对这种事十分敏感,捏着帕子的手心都出了汗。   可是看了眼旁边满脸懵懂的堂妹,觉得不能连累她涉险,于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好千万别露脸,然后交代宝琴偷偷溜回侯府去叫人,再理了理衣裙走下车问道:“公子有何事?”   那公子脸上露出失望神色,摇头道:“没想到隔了不过一个月,你竟能当我如陌路人一般,当初明明是你让我登门求亲,可为何……为何又要如此作弄我!”   顾双华渐渐听明白过来,这位原来就是那在家寻死觅活结果提亲不成的尚书府王公子。   她不禁觉得有些头疼,眼看着那边车夫还在同尚书府的马车交涉,又惦记着不知宝琴回去叫人了没,突然听见王公子提高音调,重重道:“以我的家世背景,能为你做到如此已是十分不易。”   顾双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然后看见王公子握紧了拳,道:“你如今这样的名声,娘亲必定不会再让你以正妻的身份进门,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你先进来做个贵妾,等这件事淡了,我自然会将你扶正,绝不会委屈了你。”   他见顾双华听得瞪圆了眼,不自觉抬高了下巴,又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如今身败名裂,我还愿意要你,还许你正妻之位,还不快来感激涕零。   顾双华平时不算有脾气的人,可这次是真恼了,于是挺直了背脊,凉凉道:“公子所谓的安排妥当,是不是忘了问我的想法。公子是不是忘了,当初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提亲,双华尚且不愿嫁,如今又怎么会愿意做什么贵妾。倒是枉费了公子自诩的用心了。”   王公子张着嘴忘了阖上,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这不就是讽刺他自作多情嘛。   于是恼羞成怒指着她道:“你可别忘了,你如今失了清白,又成了京城贵女的笑柄,莫非还等着郑玄娶你?他现在被赶出国公府,连自身都难保。”   顾双华冷冷一笑:“双华宁愿老死在侯府,也不会踏进你尚书府一步。”   王公子习惯了她以往温婉柔顺的模样,这时被她当面驳斥,气得几乎要吐血,将世家子的风度给丢在一边,口不择言破口大骂起来。   可刚骂了两句,脸上便挨了一巴掌,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侯府嫡小姐顾双娥冷冷看着他,然后揉了揉手心道:“我们长宁侯府的小姐,也是你能随意辱骂的吗?”   王公子正要跳脚,望了眼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再一想长宁侯府如今的地位,只得狠狠骂了几句狠话找回场面,然后摆出不和女人计较的姿态,气急败坏地走了。   顾双娥瞥了眼旁边的妹妹,面无表情说了句:“回府去,外面人多眼杂,多生是非。”   顾双华十分惊讶姐姐竟会为她出头,这时还没缓过神来,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顾双娥又淡淡开口道:“你可别误会,我刚才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侯府的清誉。”   其实顾双娥这几日过的也有些糟心,当初她在不过慈宁寺存了点私心,想给顾双华弄点麻烦出来,教训她四处留情,谁知道笑话没看成,反而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议论长宁侯府的事,用词越来越龌蹉不堪,她身为顾家嫡长女如何能听得下去,可流言越传越凶,光靠她一人也无法制止,只能等着时过境迁,慢慢被人给淡忘。   况且方才她听见那个王公子如此说妹妹,也并不觉得多解气,这种微妙的心态,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顾双华“嗯”了声,还是规矩地跟在她身后,这时顾双娥又回头道:“虽然无需向你解释,可这件事,绝对不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顾双华先怔了怔,随即笑道:“我从未想过会是姐姐说的。”   这倒也算是她的心里话,虽然她知道姐姐向来不喜欢她,可以她对姐姐的了解,绝不会做出对侯府声誉有损的事。   顾双娥斜眼瞥着她,又轻哼一声,昂着头迈进门槛走了进去。   回到侯府,刚好有顾远萧身边的长随来传话,说让厨房好好准备,晚上两房一起用晚膳,他有事要说。   于是到了晚上,老夫人端坐在上席,旁边是两房的媳妇和小辈,热热闹闹围了一桌。   顾远萧坐在祖母身边,陪她吃完饭,接过丫鬟递来的杯子漱了口,才郑重开口道:“两日后,我要在府里设宴,待会儿麻烦母亲和我一起拟份宴客名单出来。”他特意强调:“尤其是那些表亲,都得请到。”   侯府已经许久没有设宴席了,邹氏给他递过条热帕子,笑着问:“怎么突然想要设宴,是有什么好事吗?”   顾远萧却没有笑,只是随口答了句。又转头对顾双华问道:“你喜欢听周秋云唱戏吗?”   顾双华从不觉得这种宴席和自己有关,这时突然被问到有些不明就里,便轻轻点了下头。   顾远萧想了想,道:“那就将他也请来,为三妹唱一场堂会,顺道宴客听戏。”   顾双华有些受宠若惊,她既不是生辰又不出阁,无端端干嘛要请人来为她办一场戏,还是这么大的角儿,于是提醒道:“可周老板唱完今天就要回江宁了。”   顾远萧随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淡淡一笑道:“我妹妹想听他唱,他自然就得来唱。”   他将茶送到嘴边,轻吹着上面的茶沫,道:“咱们也得好好准备,等着做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3点二更,好戏要开场了,嘻嘻。 第26章   长宁侯府要宴客, 还请了昆曲名角周秋云来登台唱《游园惊梦》,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那些没收到请帖的, 各个扼腕叹息,出门见人都觉得面上无光。   当天下午, 侯府正院里挤挤摆了好几桌桌,凡是京城的官宦侯爵,均被请到坐上席。   偌大的宅院里掌灯披彩,举目望去皆是锦衣华服、衣香鬓影,贵人们见了面寒暄一番,肚子里搜刮不出其他的说辞,便忍不住议论起此行的目的。   向来喜清静不爱交际的长宁侯,为何会想着在自己府里办这么场筵席?   刑部孟侍郎眯着眼, 身子往前倾道:“来送请柬的人说了,这宴席是为了三小姐而办,连周秋云周老板都亲自请过来唱《游园惊梦》, 排场可真不小。”   在座之人有年纪轻的, 一听见三小姐的名讳, 各个露出暧昧表情, 别有意味地互看一眼。甚至有人琢磨着,莫非是长宁侯看着三小姐最近的声名太差,想趁今晚筵席, 给她寻一门夫婿,赶紧嫁出府去。   另一头,寇玉珠全家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她坐在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旁边,竖着耳朵听旁人议论三小姐,剥了颗荔枝放进嘴里,眉间隐隐有得意之色。   寇玉郎咂摸完杯子里的酒,将头凑到妹妹旁边,问道:“听说这位三表妹长得十分妩媚勾人,也不知是何等天香绝色,能惹得郑玄管不住自己,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丑事。”   寇玉珠白了他一眼:“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红颜祸水,哥哥你可别惦记了,看看郑公子如今的下场,还不够你引以为戒的。”   宼玉郎笑得颇有几分淫邪,手指点着桌案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寇玉珠十分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想着自家哥哥如此没出息,而那个样样优秀的表哥又是如此高不可攀,便觉得胸口一阵发堵发闷。   这时戏台上大幕拉开,曲笛伴着响鼓奏起,周秋云款款而出,一亮相、一拧腰,唱起一出《游园惊梦》。   这是他的拿手唱段,唱的细腻婉转、入情入心,座下叫好声不断,可连着唱了两段,许多人心里便犯了嘀咕,侯府里除了邹夫人以主母姿态在招呼宾客,真正的主角却一直不登场。   这时,周秋云行云流水地唱完,长身而立,又对着西南方行了个谢礼。众人这才发现,侯府的几位小姐被安排坐在离宴席不远处的亭子里,亭外挂着一道垂帘,显得十分神秘。   于是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不是要招亲嘛?怎么连三小姐的面都看不着。   而在廊亭里,顾熏儿听戏听得十分起劲,也学着外面的人取下手腕上的镶宝石银镯直接抛了过去,顾双华笑着喂堂妹吃了块糕点,又看向始终自顾自坐着的二姐,还是不明白哥哥大张旗鼓办这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哥哥只让她好好看戏,说用不了多久,保准让她满意。   这时丝弦声渐收,周秋云向众人谢座,然后便退场走了下去。   台上又上了京剧角儿,锣鼓声起,演起一出《三岔口》,正打的虎虎生风,引座下叫好声一片,其中一名武生突然站定,声音高亢洪亮,眦着目大喝一声:“把人押上来,向三小姐请罪!”   众人都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喝给震到,都没明白这唱的是哪出。然后惊讶地看着,台上武生竟从台幕后押出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出来。   那女人一身丫鬟打扮,脸上红红黑黑混成一团,像涂了京剧油彩似的,仔细看才能发觉,那是哭得妆都糊了。   她被押到台中央,缩着脖子往左右看去,牙齿不自己地打着颤,然后朝着顾双华所在的方向跪下,哭喊道:“三小姐,是东珠错了,是东珠该死,您就看来我这些年尽心伺候的份儿上,原谅东珠吧。”   顾双华彻底吃了一惊,忙站起去看,跪在中间的,不就是那收了郑玄的银子出卖她,然后又跑得不知所踪的丫鬟东珠。   她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院门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不少人站起热情地招呼道:“侯爷,你总算来了。”   顾远萧紫袍玉冠,走在一群勋贵王侯中仍是气度卓绝,在而在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人,众人定睛一看便吃了一惊,竟是严国公和流言里毁了三小姐清白的长子郑玄。   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顾双华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顾远萧撩袍入座,瞥了眼台上跪地痛哭的东珠,声音不大却饱含威慑:“今天来的贵客不少,你对他们说说看,罪在哪里?”   东珠吓得哭声都被憋在喉咙里,恐惧地伏地发抖,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东珠不该贪财,被奸人收买,对外面散布三小姐被人掳走一晚的谎话。全怪奴婢毁了三小姐清誉,东珠万死莫辞。”   顾远萧眯起眼,将茶杯重重放下,道:“本侯知道,最近京城有些传言,是关于我家妹妹的。而且句句诛心,不堪入耳!今日本侯就将严国公和长公子请来,当着大家的面,好好来问一问,究竟是不是有这回事?”   老国公满脸怒容,将桌案一拍道:“简直无稽之谈,我国公府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污糟之事!”   郑玄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的纸皮傀儡,虚虚蔫蔫地站在那里,这时才仿佛被注了点儿阳气,抬头愤愤道:“郑某虽然无甚声名可言,可也不是能被人随意编排的。我也想问一问,我不过是出府养病,究竟是谁这么恶毒,竟给我按上如此罪名!”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寇玉珠低头坐在位上,不知为何双手发麻,心跳快的要命,她抹了抹额上了汗,正想趁乱站起偷偷溜走,突然听见顾远萧大喝一声:“东珠,你来告诉他们,究竟是谁塞了银子教你诬陷三小姐的!”   东珠抹了抹眼泪,倏地站起,伸手往寇玉珠身上一指大喊道:“就是寇家的表小姐让奴婢这么做的!”   寇玉珠吓得脸都白了,指甲掐着虎口,尖声道:“你莫要血口诬人,我何时指使你了!”   东珠一咬唇,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痛快:“这个月初四,表小姐到府里来做客,然后偷偷给我塞了一袋银子,说她看不惯三小姐总是装模作样,想给她一点教训。她还说我是三小姐房里的人,传出去的话必定不会有人怀疑。”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寇玉珠,晋国公满脸羞臊地捏着拳,站起冲她大喝:“玉珠,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寇玉珠又慌又怕,腿一软便跪下哭喊道:“爹爹,真的不是我做的,是那奴才冤枉女儿啊!”   这时,顾远萧阴沉地朝她一瞥道:“你说不是你做的,可敢与人对质?”   寇玉珠被这语句中的锋刃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双唇止不住地发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远萧又一招手,严国公府的嬷嬷便被带了上来,一见老国公就跪下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传的闲话。可这都是寇家小姐的丫鬟教奴婢说的。”   严国公气得抬脚往她身上一踹,然后用发抖的手按着桌角,怒视着晋国公道:“好啊,你们堂堂晋国公府,竟买通到我府上来了。我倒要问问你女儿是何居心,竟给我玄儿安上这样的罪名,”   晋国公自觉脸上无光,狠狠打了寇玉珠一个巴掌,怒斥道:“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个孽种!   寇玉珠捂着脸疯了一般痛哭,可瞅了眼那嬷嬷,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一句。   满座议论一阵,大约明白了过来。   三小姐被掳走之事,最早是从国公府里传出来的,再加上寇玉珠以表妹的身份推波助澜,大家自然深信不疑,再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便成了如此模样。   晋国公没想来参加场宴席会出这么大丑,气得快要吐血,站起就往外走,国公夫人哭喊着追上去,求他为女儿做主。世子眼看这场面,嫌恶地瞪了妹妹一眼,也跟着拂袖而去。   寇玉珠万念俱灰,什么贵女的形象也顾不上了,瘫软在地大哭不止,顾远萧却走过去,淡淡道:“寇小姐为三妹引来如此多的祸事,几乎害得她名誉尽毁,总该去诚心道个歉。”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似平稳,却听得寇玉珠瑟瑟发抖,觉得比这满座的冷眼还要可怕,于是她低着头赶紧走到亭外,边吸着鼻子边喊道:“三表姐,这一切全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编造谎言毁你清誉,你骂我罚我吧,寇珠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顾双华没有作声,顾双娥却气得将手里杯子狠狠摔了出去,飞起的碎片正落在寇玉珠的绣鞋旁,在绣鞋上割出长长一道口子。   其实顾双娥也曾猜过可能是寇玉珠做的,因为当天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侯府的人就只有她。但这个表妹对她巧言令色,又立誓又痛哭,保证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顾双娥也就信了她,谁知今日就被狠狠地打了脸。   寇玉珠抽嗒着站在那里等候发落,然后捂住脸“嗷”的一声,竟是哭晕过去。   顾远萧嫌恶地挥挥手,叫人把她给抬了下去。现场嘉宾端着酒杯互看一眼,只觉得这出戏比周老板演的可经精彩多了。   顾远萧面色肃然,目光冷冷往席间一扫道:“从今日之后,若本侯再听见有谁敢嚼我三妹的舌根,就莫怪我不顾同侪情面,非得讨回个说法不可。”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永宁侯的手段,于是各个站起,嘻嘻哈哈地自敬罚酒,悔不该听信如此荒诞之言。   顾双华攥着手,只觉得满心的感动,顾双娥斜眼瞥着她,挑起帘子道:“三妹妹好大的面子,能让大哥大费周章,将整个京城的贵客请过来给你澄清。”   顾双华忙道:“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侯府。”   顾双娥将帘子往下一放,懒懒伸出手去,道:“戏也看完了,没意思,秋婵扶我回房去。”   顾熏儿低垂着小脸见二堂姐离开,又嘻嘻哈哈跳到顾双华身边道:“堂哥厉害又武威,难怪你想到他会笑。”   顾双华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不怕他凶了?”   顾熏儿皱了皱鼻头道:“还是有些怕,不过他对你很好,一点儿也不凶。”   顾双华抱着堂妹笑起来,又给她塞了块糕点,再透过珠帘往外面看,只见顾远萧解决了这件大事,便自得地喝起酒来。   他茕茕而立,身边是觥筹交错的众生,月光却好像独独洒在他肩上,疏阔清朗,光华熠熠,顾双华托着腮看了许久,不知怎地就不想挪开目光。   到了第二日,顾远萧大早起来,刚洗漱完毕走出房门,就看见妹妹站在门前的回廊上,朝他似模似样地一福,笑眯眯道:“多谢哥哥,帮双华洗清冤屈。”   顾远萧嘴角勾了勾,边走边往她那边一瞥,道:“戏文看多了,说话都带酸味。”   顾双华忙跟上去,见他的袍角往里掖了一小块,便自然地帮他拉出来边整理边道:“我昨日便想着要好好谢谢哥哥,可是宾客太多,不方便打扰。哥哥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总得来说一声谢谢。”   顾远萧默默看着她低垂的漂亮眉眼,目光细细密密,无比柔和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下巴往下轻轻一压问:“你准备如何谢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做到了,握拳! 第27章   过了四月, 气候一路朝着夏日里走, 便少了春风斜雨的舒爽烂漫。   这几日, 要不就潮乎乎连下雷雨,要不就闷热得攒出一身细汗, 邹夫人让管事给房里都放了艾叶,又在熏炉里烧百合香,想驱一驱挥之不去的燥意。   顾远萧的书房特意建在一处水榭旁,因此并不如别处那么闷热,偶尔有微风吹拂着湿软的杨花飞进窗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顾双华就坐在那处,毫不怜香惜玉地用指尖一捻,捏起小小一片杨花, 随手给扔到窗外。然后用纸镇将书页压平,悬起细白的手腕,继续在宣纸上抄书。   顾远萧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可他的目光并不在书页之上, 而是牢牢盯着正对窗而书的妹妹。   今日的天气有些闷热, 虽然开了窗,但顾双华的脸还是热的泛起酡红。   一滴汗珠额头滑到挺俏的鼻尖上,她微微皱眉, 用涂了蔻丹的指尖轻轻一抹,可还是嫌热,于是微微抬起下巴, 纤长的脖颈拉成漂亮的弧线,再用帕子一点点擦去湿汗,嫩豆腐般的白肤被她一按就泛起微红,被阳光照的十分晃眼。   顾远萧眯起眼,从手边盘子里拎起颗葡萄放进口里,甘甜饱满的汁液,顺着喉咙咽下去,赶不走燥意,也不知是哪处更热。   顾双华又低头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朝着哥哥的方向一抬眸,然后软声抗议道:“大哥你让我来帮你抄书,为何你自己却不看。”   前几日顾远萧在那场宴席上帮她洗清了污名,她想想哥哥为她做的一切,总觉得无以为报,于是一大早赶去说一声谢谢。   谁知哥哥竟告诉她,这次若是要谢他,可不止做一碗梨汤那么简单,然后又说他书房的藏书太多,想要分门别类做个索引,让她从今日去每天过去为他抄写梗概。   顾双华听见能帮上哥哥,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   她原本以为抄书就是自己独自去书房抄写,谁知哥哥也不知怎么的,除了必要的公事,几乎日日都留在府里。   有时拿一本书坐在她旁边,有时就在房里处理些公事,总之两人几乎是日日相对,连用膳都在一处。顾双华开始还感到开心,毕竟她很少有机会和哥哥这般亲近,到今日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她把手中的笔杆一放,认真问道:“哥哥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顾远萧偏过头掩饰嘴角的笑意,然后挥了挥手中的书页道:“我没有看你,我在看书。”   顾双华皱了皱鼻子,被盯着看这种事,无凭无据,飘渺难定,只要当事人不认,便捉不出错处。   于是转头回来,继续执笔书写,可自侧边投过来的目光,还是毫不避讳的,直勾勾往她脸上扫,她飞快转头,正好撞见哥哥浓黑的双眸,颇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道:“你这不就是在看我吗?”   顾远萧眨了眨眼,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不是在看你。”可眼神还是一点也没转弯,大剌剌定在她脸上。   顾双华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哥哥竟还懂得赖皮,而且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十分惊人。   可他打死不认,自己也没什么法子,于是气鼓鼓地转头,又抄了几句,赌气般撅嘴道:“你要再这么看我,我就不写了。”   谁知哥哥竟直接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朝着她俯身下来,高大的身子遮住了面前的光亮,逼的顾双华不得不抬头看他,然后心弦被轻轻拨了一下,再也找不回方才的安定。   顾远萧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手撑着她面前的桌案,足以摄人心魄的俊脸,就贴在她面前极近的地方,沉沉的黑眸就这么与她对视,直到顾双华的脸被看的越来越红,才低头带着笑意道:“这才叫做在看你。”   顾双华屏住呼吸,一颗心仿佛被高高捞起,悬在云端飘来晃去。   哥哥方才说话时,灼热的鼻息就擦着她的脸滑过,又酥又麻,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刚想要抗议,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又软又甜的葡萄,顾远萧随手拿起她方才放下的帕子擦着手,道:“今日才送来的葡萄,味道不错,你尝尝。”   顾双华含着那颗葡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只得红着脸咽下去,然后瞪起眼道:“我自己可以拿来吃。”   顾远萧半坐着桌沿看她,十分理所当然道:“你来替我抄书,不方便拿,自然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喂你吃。”   顾双华歪头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可她总觉得这样挺不对劲。   但哥哥明明亲口承诺过,只会做她的哥哥,若是兄妹之间像这般虽然稍显亲密了点儿,但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顾远萧见她纵着眉一脸困惑,心情莫名有些愉快,又弯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等抄完这段,我带你去鹤天楼听戏。”   然后他便气定神闲地走回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顾双华下巴搁在笔杆上,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只觉得哥哥好像对她不似以往那般持重,更多了几分亲昵与不羁。   那些细微的变化,她说不透也看不透,于是叹了口气低下头,还是乖乖抄书吧,抄完了还能去听戏呢。   谁知刚才抄了几句,有邹氏身边的丫鬟跑过来敲门,慌慌张张也没说清,只说有贵客来访,夫人让他们赶紧到花厅去。   顾双华和哥哥互看一眼,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放下笔就往花厅走。   可还没到花厅门口,她就看见外面的回廊上站了好几个侍卫,严阵以待的架势,顾双华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嘴角不由勾起抹笑意。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长乐公主穿了件张扬的五彩百子妆锦袍,云鬓上插着赤金曲凤步摇,雍容华贵地坐在上首,眼皮半搭着,看侯府众人对她行礼。   难得长乐公主大驾光临,邹氏的声音都有些激动,让丫鬟又是端茶又是送来点心和瓜果,身子靠过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套着近乎。   长乐公主一脸不耐烦,护甲在扶手上磨来擦去,抬眼看见顾双华进来才露了笑脸,亲热地一招手道:“你总算来了,快过来本宫身边坐。”   于是顾双华被众人盯着走到公主身边坐下,方才还高冷倨傲的公主,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旁若无人地和她攀谈起来。   邹氏暗自捏了捏大腿,扬起许久的嘴角往下一撇,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何偏对这养女如此喜爱。   这时顾远萧也对公主行礼坐下,老夫人饮了口茶,见公主和顾双华寒暄的差不多,才笑着道:“现在人都到齐了,不知公主今日大驾登门,究竟是为了何事?”   长乐公主把顾双华的手往自己手心一抓,大咧咧道:“本宫想借你家的三小姐去公主府做客,十天以后再送回来可好?”   “不可!”其他人还未有反应,顾远萧已经板着脸开口,见公主瞪圆了眼挑眉,又道:“三妹从未离开过侯府,只怕在别处住不习惯?”   公主轻哼一声:“长宁侯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是你侯府有,而我公主府没有的。我既然要请她去做客,必定锦衣玉食把她供着,有什么不习惯的?”   顾远萧皱起眉,他知道公主性格向来骄纵,今日既然亲自找上门来,不达目的便绝不会罢休,于是转向顾双华道:“那就得问问我妹妹的意愿。”   顾双华有些语塞,她对公主一直有种莫名的亲近,若是要陪她住上几日,自己自然是愿意的。   可看哥哥的表情好像不太乐意,而且他方才还说要带她去看戏呢。   短短的瞬间,许多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全等着她开口。顾双华挣扎了一番,把手从公主手里抽出来道:“双华怕不懂公主府规矩,不敢上门叨扰,多谢公主好意。”   公主瞪起眼高声道:“有什么规矩不规矩,本宫就是规矩!”   她瞥见顾远萧低头,露出即不可见的笑意,气得用手扇着风道:“罢了罢了,好好一桩能在皇兄和母后面前露脸的机会,你若不要也就罢了。”   侯府众人听到这句话,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顾远萧想了想问道:“公主可是说的太后寿宴?”   公主点了点头,两手一拢,斜眼过去道:“母后十日后要办寿宴,皇兄想选出几名的贵女,在寿宴上献艺,贺太后大寿之喜。届时所有重臣、王侯都会到场,可谓是举国同贺的盛会。若有贵女能在寿宴上拔得头筹、艳惊四座,声名必定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越。这样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去争,若不是本宫举荐,可不一定能轮上你们长宁侯府。”   邹氏听得心中一动,也顾不得那么多,厚着脸皮道:“双华极少出席这样的场面,怕到时候怯场,辜负了公主的一番心意。我家长女双娥,端庄大方、精通六艺,不如公主举荐她去。”   公主翻了个白眼,语气很不痛快:“本宫说要谁就要谁,三小姐去不了,不敢去,也就罢了!”   说完她便起身就要走,经过顾远萧身边时步子却刻意放慢,直到听见他不情愿地喊了声:“公主留步。”   公主得意地转身,又听见顾远萧沉声道:“就算要去给太后祝寿,也无需出府。”   她早料到他会如此问,一抬下巴道:“三小姐是本宫亲自举荐的,自然不能丢本宫的人。皇宫规矩众多,尤其是母后寿宴,若不亲眼看她做到,亲手教她该如何表现,本宫怎么能放心。”   顾远萧沉吟一番,转头问道:“双华你可敢去?”   顾双华虽有些惧怕这样的场面,但公主能记挂着她,特地给她这样的机会,令她感动之余又生出些志在必得的豪情来。   若她真能做的好,不但能答谢公主一番用心,还能扬一扬侯府的声威,实在是件好事,于是她向前一步,认真点头道:“我愿意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三点第二更,发现不发红包就没评论了,伤心的作者要哭给你们看T_T 第28章   公主为了让顾双华这十日能住的舒服, 特地给她布置好一间卧房, 当顾双华推门走进时, 着实被房内的华贵奢靡给吓了一条。   明珠华照,熏炉镂金, 连地上都铺的从番邦运来的织毯,她攥着手心有点受宠若惊,“双华不过来借住几日,公主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公主骄傲地一抬下巴,道:“这算什么,你既然来我府里做客,自然要给你用最好的,不然你那个哥哥, 可得来找本宫的麻烦。”   她走到床榻边,手指从刺绣精致的蜀锦被面上滑过,只觉得手心如触着温软的水波, 笑道:“本宫没有女儿, 想置办这么间闺房很久了, 偏偏不知给谁来住。我那几个儿子都是无趣的性子, 被他们爹带的就知道舞刀弄枪,哪懂得这些细处的用心,就算让他们住进来只怕也是暴殄天物。正好你来了, 让本宫好好布置闺房过过瘾。”   她朝顾双华一招手道:“来看看这被子上的刺绣,这几只彩鹤绣的好不好看,里面可是稔了金线的。”   顾双华听得心头发热, 她知道公主不爱人家和她客套,便走过去认真赞赏道:“这几只鹤姿态迥异,却都能看出栩栩如生的神采,无论针法还是绣样,都和我以往见过的不同,想必是花了许多功夫吧。”   公主激动得双眸都泛起光彩:“还是你识货,这绣样本宫亲自找人画的,比照的是苏维所做的《七鹤图》,这里面每只鹤,仔细看都是不同的,只有金宝阁最好的绣娘才能绣的出。外面那些刺绣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鱼眼对珍珠,哪及得上一丝一缕。”   顾双华见哄的她开心,便又挑着屋里的几样赞叹一番,公主笑得眼都眯起,十分得意自己的用心遇上了识货人,拉着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过了会儿,丫鬟进来说午膳准备好了,于是公主便拉着顾双华的手去了花厅用膳。   酒菜已经摆上了桌,魏将军和公主的三个儿子围坐在一处。   小儿子承珏还是那副少年持重的模样,只在看见顾双华时,眼眸里露了丝笑意,挥手向她打招呼。   顾双华对他轻轻点头,又在心里默默感叹小孩子长得真快,才不过半月未见,他好像比上次见又多了些少年气。   公主坐下后便和儿子丈夫打趣几句,一家人习惯了如此热络,顾双华却有点拘谨,低着头专心吃饭,这时突然听魏将军关切问道:“府里的菜你吃的惯吗?”   顾双华连忙点头道:“很好吃。”   魏将军道:“你是婉婉请来的贵客,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菜就说,明日让厨房再做些你爱吃的。”   顾双华向来知道魏将军宠溺公主,能对她如此照拂,想必也是爱屋及乌,可她哪敢让厨房专为她做什么,连忙表示菜都很可口,不需要专门去做什么。   这时公主拖着腮长叹一声道:“何时你在我这里,能像对长宁侯那般自在随性,不像这么小心翼翼,本宫才是真的开心呢。”   顾双华怔了怔,她不知自己在哥哥面前是如何模样,和在别人面前都不同吗?   这时,魏承珏悄悄从旁推着一小碟如意卷过来,小声道:“这个很好吃。”   看着小少年殷切献宝的模样,顾双华心中一柔,点头笑着道:“多谢小少爷。”   在公主府的一天就这么过了,到了晚上公主给她安排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事无巨细交代一通,才离开回了房。   魏将军已经让人更完了衣,这时只穿中衣靠在床边看书,一见她进来便问:“都安排好了?”   公主揉了揉脖子,走到魏将军身边坐下,头靠在夫君的宽肩上撒娇:“我看那孩子是真心喜欢那间房,也不枉我这几日这么费心思帮她布置。”   魏将军自然地伸手替她揉着后颈,打趣道:“今天承恩都吃醋了,说娘亲没对他们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过。”   公主玩着魏将军中衣上的垂带,声音里带了困意道:“双华从小就寄人篱下,邹氏怀疑她是老侯爷的外室女,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更不会费心为她安排什么。所以她到了我这里,我总想尽力为她补上一些。”   魏将军手指微滞,想了会儿,终是轻声问道:“你真的觉得她很像他吗?”   公主背脊一僵,把头从丈夫肩上抬起,叹口气道:“只是像而已,她的生辰不对,而且老长宁侯亲自将他押解回京,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么会……”   魏将军听她声音都发着颤,摸着她的脸,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了,承珏都快十三岁了,你果然还是忘不了。”   公主转头揉了揉眼角,然后用脸蹭着魏将军的衣袖道:“就让我对她好点儿吧,就当对当年的补偿。”   魏将军默默低头她,过了会儿才执起她的手道:“好,我陪着你对她好。”   第二日大早,公主便派人来给顾双华梳妆打扮,亲自带她进宫去见皇帝。   到了秦华殿,皇帝刚下了朝,正和皇后坐着看太后生辰的礼单,公主带着顾双华走进去,瞥眼就看见皇后身边还坐了个人。   冯夕颜,精致的鸭蛋脸只略施薄粉,就让身旁穿金戴银的皇后失了光亮。   皇帝抬眸看见顾双华,略微思索了下便笑着道:“你就是云霆的三妹吧,朕还记得你?”   顾双华有点紧张,依着公主教她的规矩给各人都问了安,然后在公主的示意下入座。   公主在皇兄和皇嫂面前向来没有忌讳,拉着顾双华的手将来意说了遍。   皇帝听闻她要在寿宴上煮茶敬茶贺寿,便点头道:“上次云霆为了你,说什么也要求到那套茶具,朕也想尝尝看,煮出的茶是如何的味道。”   皇后想了想却道:“茶艺虽然清雅古朴,可在母后寿宴这样的热闹场面上表演,会不会太过单调,气氛不够喜庆。”   公主一瞪眼,“怎么不喜庆,本宫觉得煮茶之艺十分别致,比献舞弹唱要有趣的多。”   皇后向来知道公主刁蛮,若是自己不同意,必定得与她针尖对麦芒地争论一番。   颇为头疼地仔细打量了眼顾双华,确实是生的秀美妩媚,若穿了宫装在寿宴上表演,必定会赢得众人瞩目。   可太后向来喜欢老实本分的贵女,最近京城的流言,皇后多少也听到一些,若是不小心传到太后耳朵里,不知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正在两相矛盾间,旁边的冯夕颜突然开口道:“姑母,不如就让我同顾姐姐一同表演吧。”   皇后闻言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冯夕颜的琴艺是曾任朝中大乐师的周衍亲自传授,她从十岁学琴,到今日在琴技上的造诣,比起宫廷里最好的琴师也绝不逊色。   这次太后可是专程点着冯夕颜进宫,想听她在寿宴上抚琴助兴,因此皇后十分讶异她居然会愿意和别人一同表演。   冯夕颜见几人都在看着她,有些羞赧地低头道:“茶艺和琴艺都数清雅之艺,若是配在一处,再经过排演,正是相得益彰,太后见我们能同心携手,自然也会更高兴。”   皇后和皇帝互看一眼,明白她是想化解姑母和公主的矛盾,两人露出赞赏的表情,皇后点头道:“好,就依夕颜所言。”忍不住又轻叹一声道:“还是你懂事。”   公主不乐意了,眼皮一翻道:“皇嫂这是说谁不懂事呢?”   皇后不想同这个难缠的小姑子打嘴巴官司,便细细安排好献寿的诸多事宜,让两人提前到她宫中排演。   等出了秦华宫,公主气鼓鼓道:“煮茶抚琴,自然是琴音更容易夺人。本宫看,她只怕是存了和你比较的心,又能顺便在皇嫂面前卖乖。”   顾双华认真承诺道:“双华必定不会落于人后。”   公主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道:“果然还是你懂本宫,到时候一定好好表现,为本宫争口气。”   顾双华点头,心里却直打鼓:煮茶无非就那几样步骤,讲求的是静心养性,可若是放在热闹的场合,哪里能比得上琴音能有诸多变幻。   两人正绕过垂花门,一个小内侍从后跑出来,高喊道:“公主留步!”   长乐公主停住步子转身,听见那内侍恭敬道:“太后唤奴才来请公主去慈宁宫说话。”   公主想着母后如今专心礼佛,向来不喜宫里进外人,于是交代顾双华道:“你就在这园子里随便逛逛,等我陪母后说几句话就回来。”   顾双华忙点头应承,可她哪敢随便在御花园里走动,于是就那么拘谨地直直站在原地,偶尔有宫人从不远处经过,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令她觉得越发得不自在。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道:“双华妹妹,本王就说你我果然有缘,连在御花园都能撞上!”   顾双华一转身,就看见信王站在芙蓉花树旁,笑得十分风流倜傥,她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也被这笑勾起几簇心花,行了礼问:“王爷怎么在这儿?”   信王摸了摸鼻子煞有介事道:“我今日起床便心神不宁,总想着应该进宫来,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头靠过去冲她一挤眼道:“果然就被我遇上了。”   顾双华早习惯了他如此说话,可还是因他的陡然接近红了下脸,然后听信王道:“现在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反正你也无事,不如随本王去赏一赏可好。”   顾双华想着公主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回来,于是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里走,有信王一路逗着她说话,便觉得这禁卫森严的皇城也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过了一会儿,信王不知看到了什么,露出个贼贼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走,我带你看好戏去。”   他领着她绕到一处假山后,又示意她蹲下,顾双华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仔细一看便惊讶地发现,另一边竟站着冯夕颜和哥哥。   顾远萧看着面前含羞带怯的女子,满脸的不耐烦,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冯夕颜涨红了脸,双手使劲绞着帕子,道:“不知远萧哥哥可听说,我要在太后寿宴上奏琴献艺。”   顾远萧一脸我为何会知道的表情瞪着她,让信王看的“噗嗤”笑出来,顾双华为那句远萧哥哥微皱了下眉,仿佛有只小飞虫擦着心尖飞过去,不痛不痒却也不太舒服。   那一边冯夕颜鼓起勇气,涨红了脸道:“周衍师父曾对我说过,你在十五岁的时候,曾做过他的入室弟子,还对我夸赞说你是他所教之人天赋最高的……夕颜虽跟师父习得些技艺,但要在太后寿宴上弹奏,还是有些忐忑,能否请远萧哥哥抽空听我奏上一曲,指点一二。”   顾远萧听得皱起眉,正想拒绝,突然转头大喝一声:“是谁在那里?”   信王轻声道:“糟了。”伸手去拉顾双华示意她赶紧走,可谁知正扯到她放在腰间的帕巾,没留神就给攥在了手里。   这时顾远萧大步走过来,然后就看见两人偷偷摸摸站在假山后面,信王手里拿着顾双华的帕子,而妹妹满脸绯红,手足无措的模样,瞪起眼厉声问:“你们在做什么?”   信王尴尬地瞟了眼手里的帕子,心想:要说我们只是来听墙角的,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修罗场了= = 第29章   顾远萧冷冷扫着面前两人, 还未开口, 冯夕颜突然从后面走出来, 亲热地叫着:“顾姐姐,怎么是你啊, 真是很巧呢。”   她目光往顾双华旁边的信王身上一瞥,内心不知为何一阵窃喜,忙转身对顾远萧道:“远萧哥哥,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只怕……不太方便!”   顾双华皱起眉刚要解释,信王已经抢着开口道:“啧啧,冯小姐要说什么话,怎么还得背着人呢。”   冯夕颜急得脸都发红,明明是你们在这里偷偷摸摸苟且, 怎么还怪到我身上来了。   可她是的大家闺秀,这话说不出口,于是转头满怀期待地去叫心上人:“远萧哥哥……”   顾远萧负着手打断她道:“我与你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冯小姐要走, 现在就可以走。”   冯夕颜未想到他会这么说, 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咬着唇就要哭出来,可顾远萧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只是直直盯着顾双华问道:“你为何和他在这里?”   他特意加重了“和他”两个字, 听得顾双华心神莫名一凛,忙解释道:“我和公主来宫里见陛下,公主去了太后宫里, 嘱咐我在这里等她,谁知恰好就碰上了王爷。”   顾远萧狐疑地看了信王一眼,只见他满脸坦然,身板挺得直直,端得是潇洒翩逸的模样,看起来非常碍眼。   于是他冷眼朝那边一瞪,碍于这里还是御花园,走到顾双华身边隔袖拉着她的手腕,直直就往前走,边走边道:“这里风大,要等公主,我带你找个地方。”   顾双华猝不及防被他给拖着往前走,冯夕颜急得在后面喊道:“远萧哥哥,方才的事……”   顾远萧远远抛下一句:“冯小姐琴艺过人,何须他人指导。”   信王“唉唉”喊了两声,那两人却充耳未闻地往前走,不禁气得一拊掌:呕死他了,听个墙角把身边的佳人给听没了。   正低头自认倒霉,顾远萧突然又回来了,冲他冷着脸把手一摊,信王眨了眨眼,随即明白过来,将手里的帕子往怀里一揣,挑衅地对他笑。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无赖,顾远萧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拿他没办法。   谁知那人倾身过来,单手蓄力按住他的肩,另一只手竟往他怀里摸去,信王被他摸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想挣扎肩膀却被按得发疼,根本动弹不得。   他性子虽然放荡不羁,也从没在大庭广众下被男人给摸过胸,这时汗都下来了,看着左右往这边偷看的内侍,为了自己的清白忙大喊道:“乱摸什么,我还给你就是!”   顾远萧如愿得回了帕子,走到顾双华身边往她手里一塞,又斜眼往那边瞥道:“以后莫要乱放,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捡了去。”   顾双华遥遥看着过去,某个别有用心的人立即露出内伤求怜惜的表情,可她只冲他带着歉意点了点头,然后就小媳妇儿似的跟在哥哥后面离开。   顾远萧因为有时会在宫里留宿,皇帝为他在月华门内特意留了一间值房。当顾双华走进去时,轻易就能分辨出其中有关哥哥的痕迹。   她在他书房抄书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早熟悉哥哥的习惯:他讨厌凌乱,喜欢将笔杆半搁在砚台上,书不会堆得太高,用的宣纸一定要薄厚适中,弹起来能发出脆响的那种。   因此一走进这间值房,她便觉得这深宫禁庭也不那么冰冷,多了些温暖的烟火气。   这时,顾远萧转身对她道:“坐吧。”   顾双华便规矩坐下,手搁在膝盖上,下巴压低,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顾远萧因她这模样而松了松嘴角,问道:“饿了吗?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拿。”   他知道进宫需得在辰时之前,期间程序繁琐,他这个妹妹向来谨慎小心,进宫前必定不敢多吃东西,这时想必已经饿得不轻。   果然,顾双华被他一提醒,才摸着肚子,苦着脸小声道:“是……有些饿。”   顾远萧笑了笑,吩咐外面的宫女端些点心小食上来,然后拎起烧好的水壶,为她倒好一杯热茶递过去道:“信王就只带着你在外面乱转,哪懂得如此照顾你。”   顾双华吃一口酸甜的枣糕,喝一口热茶,觉得腹中暖暖,十分满足的模样,听着哥哥这话就像在和信王争个高低一般,连忙用恭维的语气道:“那是自然,因为你是我哥哥啊。”   她会这么说,因为觉得哥哥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若是有谁像哥哥,便是她能说出的最高赞美。   可顾远萧却听得冷下脸,未再发一言,只坐回桌案后,随手拿起一份未处理的邸报来看。   顾双华确实是饿了,也未发觉哥哥的转变,只是自顾自吃十分自在,顾远萧生了半天闷气,再抬头见那人没心没肺,吃的脸颊都鼓起,于是微眯起眼,颇有些想把她也吃干抹净,好好整治一番的想法。   可现实无情,他内心再多躁动,表面上也只能做个好哥哥,手指点着桌案问道:“吃够了?”   顾双华忙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糕点屑,抬头笑道:“够了。”   顾远萧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眼,于是故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捡着两份不重要的邸报递过去道:“我看的累了,你帮我读一读吧。”   顾双华连忙走过来,弯腰去接他手里的邸报,呼吸间还带着枣泥糕的香味,勾的顾远萧抬起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她的唇,所幸心念只在那瞬闪过,指腹从她唇角一滑而过,再偏过头掩饰地说了句:“嘴没擦干净。”   “是吗?”顾双华紧张地拿帕子在唇边又擦了一道,然后喝了口茶润喉,坐在顾远萧身旁,认真地为他读着邸报。   她的声音清柔婉转,在这间向来枯燥单调的值房里,显得十分悦耳,顾远萧默默看着她,那些字句便落不进耳朵里。暗叹自己若是君主,只怕也注定是个昏君,光听着她的声音,就已经无心政事。   顾双华认真读完一份,见哥哥直勾勾盯着她,莫名有些赧然,将那份邸报递过去道:“需要批注什么的吗?”   顾远萧这才回神,掩饰地将那份邸报往桌上一搁道:“我待会儿会处理。”   顾双华只当有些事她不方便在场,扭头看向窗外,还未见到公主找过来,突然想起件事,问道:“哥哥你真的会抚琴吗?”   顾远萧一愣,随即想起她只听到方才自己和冯夕颜的对话,于是笑笑道:“在我还是世子的时候学过。”   那时他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史书看的多了,便向往士大夫情怀。诗词音律、落棋听雨,他样样都想尝试。   老侯爷给他请了大乐师周衍教他弹琴,未想到他对此极有天份,周衍收了他当入室弟子,并放下豪言,要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可谁知几年后老侯爷病逝,顾远萧还未准备好就成了长宁侯,整座侯府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哪还有心思再去做这些意趣风雅之事。每日来往于兵部和禁宫,他需得沉稳,需得立威,需时时绷紧一根弦不可松懈,若不是今日冯夕颜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过如此闲散淡泊的时候。   顾双华想了会儿,哥哥学琴时和自己还并不亲近,所以她从不知晓,心中到底有些好奇,试探地问:“哥哥以后能弹一曲给我听听吗?”   顾远萧怔了怔,道:“我已经许多年没弹过了,只怕会十分难听。”   顾双华双目泛起期待的光亮,道:“不需要好听,只要是哥哥为我弹的就行。”   顾远萧一挑眉,随即朝她倾身,手指搁在她的手旁边,问道:“我若为你弹琴,你为我做什么?”   这问题可难住了顾双华,若是说煮茶好像太过普通,可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擅长,正在烦恼时,哥哥却靠在她耳边道:“我为你弹琴,你为我唱一支歌好不好。”   顾双华赶忙道:“可我唱的不好。”   顾远萧的脸偏过来一些,浓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道:“不需要好听,只要你为我唱的就行。”   顾双华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普通的话语,可被他说出来就让她想脸红,大约是今日的天气太热了,蝉虫吵得人心烦。   于是她站起走到桌边,拿起那杯已经变冷的茶,咕嘟一口喝下去,总算稳下心神,再往外面不住地看:公主怎么还不来。   顾远萧察觉出她的焦急,问道:“我听说,你要同冯夕颜一起为太后贺寿。”   顾双华点头,然后想起自己的困扰,便都同哥哥说了,她实在不知仅靠煮茶技艺,如何能在能藏无数变化的琴音中出彩。   顾远萧想了想道:“茶需目看,琴需耳听,在那样的场合,目之所及的色艺,自然比耳中听到的音律更容易令人惊艳,所以你根本无需太过忧虑。”   他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寿”字,又道:“你要记得,你花费心思所需要取悦的,不是满座宾客,甚至不是陛下和皇后,唯有太后一人而已。”   顾双华盯着他婉若游龙般勾画的手指,脑中似有亮光浮现,可始终想不真切,于是她干脆托腮坐在那里,蹙着眉思索许久,直到窗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才笑起来道:“我好像……想到了。”   顾远萧往窗外看了一眼,再不舍地看着满脸雀跃的妹妹,手指轻压在她衣袖上,直到顾双华倏地转头,滑软的布料翩蝶一般从他指腹下滑出,才终于收回手,缓缓道:“别忘了,你欠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不小心更晚了,下午还是3点二更。 第30章   当公主从回廊走到值房外时, 目光往窗内一瞥, 然后轻轻挑起眉, 挥手让身后的侍卫莫要跟着,然后慢慢驻住了步子。   簌簌轻风吹动她耳边鬓发, 飞扬的青丝之下,一阙圆窗,装着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女,亭亭而立,双双而对,更衬得春色如许。   他手指压着她衣袖的一角,眼眸中有缱绻柔情,偏所对之人懵懂未知, 带着澄明的目光转身,衣袖滑落,徒留满室怅然。   公主被唤醒一些久远的往事, 淡淡的酸楚从心尖涌上喉头, 再被投进深远的时光之中, 草木无声, 雁过无痕。   她轻轻咳嗽一声,推门进了暖阁,再对着忙向她行礼的两人摆了摆手, 对顾双华道:“可是等急了?”   顾双华回道:“不着急,刚好在御花园碰上哥哥,就同他在这儿歇息了一会儿。”   公主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糕点盘, 和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微微一笑道:“你哥哥倒是将你照顾的很好,连这种小事都记挂着。”   顾远萧面容不变,朝公主微微颔首道:“谢公主夸赞,可这并非小事。”   他妹妹饿着肚子,可是天底下最顶要的事,哪能说是什么小事!   公主长长的“哦”了一声,将一双凤眸意味深长地在顾远萧身上绕了许久,然后才一摆宽袖,朝双华伸出手道:“走吧,我们回公主府去。”   双华点头走过去,握住公主的手,又转身对哥哥道别,虽只是方才短短的相处,却莫名生出些离愁来。   算算日子,离回府还有八日,她默默叹了口气,以往都不知,短短两日竟会过的这么久,又听公主在耳边道:“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回府的午膳了。”   顾双华想着公主府丰盛的佳肴,总算又开心了起来,对哥哥一福道:“双华告辞了。”   别了哥哥,双华和公主回府,用完午膳便说起她方才想的设计,公主一听也觉得十分有趣,又沉吟一会儿道:“可你如此巧思,需得琴音配合才行,必定是前方表演之人更获华彩,你可有把握冯夕颜会愿意为你做配。”   双华想了想道:“是她提出要和我同演,我们之间的荣辱便是休戚相关的。况且三天后排演,我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一起观看,若是能演出最佳效果,冯小姐也没理由再去拒绝。”   她说这话时,眸间藏了丝狡黠,公主颇有些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这孩子并不是看不透别人的用心,只是懒得去戳破而已。   过了几日,到了顾双华和冯夕颜约定一起排演的日子,公主特地先进了趟宫,用十分夸张的语气和皇帝哥哥说了这次的设计,并以整间公主府作保,绝不会让他失望。   皇帝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作保?你准备怎么保,若朕不满意,你就将你们府里的那些东西都送进宫来吗?”   公主一挑眉,道:“那有有何不可?”   皇帝见她如此有自信,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同皇后道:“明日就让你那外甥女一同到秦华殿来,朕也想看看,到底能如何让朕大开眼界。”   皇后半眯着眼,看着面前志得意满的公主,笑了笑道:“如此倒好,你府里那只珐琅缠枝莲纹熏炉,据说是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件,本宫便等着你将它送到凤宁宫里了。”   公主是最受不得激的性子,一抬下巴道:“不如当我和皇嫂赌上一局如何,到时在寿宴上,是谁的人更受母后赞赏,就算赢了赌局,若是皇嫂赢了,我府里的东西皇嫂可以随意挑选,若是皇嫂输了,也得让我挑走一样东西才行。”   皇后抚弄着指上护甲,想到冯夕颜素来的声誉,太后曾听过她一次弹奏,当时便赞不绝口,这次寿宴更是亲口邀约她来奏曲,所以自己决计不会输,于是点头道:“听起来有趣,那本宫就同你赌上这一局吧。”又轻轻一眨眼道:“公主可千万要愿赌服输哦。”   公主轻哼一声,起身将衣袖一挥道:“那就这么定了,皇嫂不要反悔就好”   到了第二日,冯夕颜早早就来到太后宫里,被姑母耳提面命交代了一番,她原本就存着志在必得的心,势要在众人面前,压一压侯府三小姐的风头,可被皇后叮嘱绝不能输,内心不由得也有些忐忑。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自幼学琴,师父曾夸赞她的琴技,放眼京城都无几人能及,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场合落于人后呢。   可当她走进秦华殿内,一看正等在那里的侯府三小姐,暗自攥紧了拳,那股不安渐渐扩大,如细小的水滴,点滴入微地凿击牢牢筑起的信念。   顾双华今日穿了华丽的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宽袖做的如荷叶般,层层染着浅红和金粉。   这时她正低头拨弄铜炉中炭火,也不知她往炭炉中撒了什么,白雾便如腾云般蒸蒸而起,妖妖娆娆围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而她在眉心贴一片金钿,凌云髻刻意梳得在腮边留下两缕,随着动作起落在白雾中飞舞,偶尔抬起被涂上长长一抹桃红的杏眸,任谁都会看的痴嗔沉迷,不知误入哪处仙境,氤氲云雾之中,坐的究竟是出尘的仙子还是勾魂的妖精。   冯夕颜怔怔看了一会儿,转过神才发现,手心竟然全是热汗。直到皇后轻轻捏了把她的手臂道:“快去给陛下请安。”   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看的忘了礼数,连忙慌张地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行礼,可皇帝只是随手一挥示意她坐下,眼神却根本没离开过正坐在铜炉旁的女子。   她深吸口气,坐到已经准备好的花梨木古琴旁,借低头调弦的功夫,努力说服自己,千万不要慌张,就算那人下了如此功夫,也不过是胜于色艺,自己在寿宴上精心装扮一番,绝不会比她逊色。   这时,顾双华却撩着裙摆站起,走到冯夕颜身边笑着道:“不知冯小姐准备奏什么曲呢?”   冯夕颜道:“顾姐姐只管煮茶,我自会奏曲与你动作相合。”   顾双华等的就是她这句,弯腰道:“太后寿宴,你我既然合演,必定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上次皇后娘娘说过,无论煮茶还是弹琴,用来贺寿都失之清雅,于是我想在煮茶中加一些花样,不知妹妹能否弹一曲《春江花月夜》与我相合,也让陛下和娘娘鉴一鉴,是否能哄的太后欢颜。”   冯夕颜手按着琴弦,寿宴上该演奏什么,有如何变化,她早已想过许多次,怎能由得她来调派。正抿着唇想着该如何拒绝,皇帝却开口道:“夕颜就依她的奏一曲,朕倒是十分相看,这煮茶究竟能做出如何心思。”   皇帝既然开了口,便是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用眼神示意她先照办,于是冯夕颜不情不愿地奏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对她来说,这样的曲子实在是驾轻就熟,一时间,琴音如泊泊清泉流入殿中,绵延婉转、古雅灵透,时而荡过滑石,时而敲击碎玉,而抚琴之人仿佛坐在镜花之上,纤纤十指奏出乾坤万千,令皇帝和皇后都露出赞许神色。   唯有公主带着不屑的笑容,示意顾双华坐回铜炉旁,然后轻轻一拍手。   皇帝和皇后惊讶地看着,顾双华腰身一软,手腕如水波般起伏,紧跟着身后曲调的高低,翩然而舞,再加上她裙上雀翎、眉间金钿,外人观之便如轻云蔽月、流风旋雪,惊鸿不可方物。   而她层叠的宽袖之中,竟飘出一缕紫色轻烟,随着她执壶、击沸……水袖袅袅而动,紫烟竟在空中画出祥云般的形状,再随白雾散去,香气芳馥、摄人心魄,看的皇帝忍不住抚掌大叫一声:“好!”   冯夕颜听见这一声好,心中一慌,手下便乱了节拍,索性故意变了奏法,曲调由舒缓变为激昂,高亢明快,直冲云霄。   可顾双华不徐不缓,粘着她的曲调将沸水与茶粉搅成澄碧之色,正好随着《春江花月夜》最后一个音节将茶杯注满,再打开放在桌案上的锦盒,只听在场之人一声惊叹,从那匣子中竟飞出漫天彩蝶,又盘旋下来,全绕着顾双华举起茶盏的手腕飞舞。   顾双华将茶盏高高托起,恭敬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那彩蝶还聚在茶杯旁盘旋不去,远远看起来,竟如同百蝶争相献茶一般,皇帝笑着接过那杯茶,抿了口便大声赞道:“好!茶好,人好,心思的也好!朕先替母后赏了你们吧。”   冯夕颜心头一凉,皇帝口里说是你们,可从头到尾也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可想到了寿宴之上,那人得多么收人瞩目。   枉费她毕生骄傲,一身过人琴艺,竟是头一次为了他人做嫁衣。   她愤愤甩开护甲,手指按着琴弦用力,然后“嘶”的喊出声,皇后连忙站起过去一看,只见琴弦上血流如注,心疼地用帕子将冯夕颜的手指包起,皱眉道:“你的手指伤了,可还怎么弹琴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二更,发30个红包谢罪吧。(小声BB:文太冷只能发30个,反正评论也快掉光了嘤嘤嘤)   推荐基友新开古言文:《带上度娘考科举》   文案一:   度娘在手,天下我有   叶臻先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把蓝景尧培养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科举状元   新婚之夜,   叶臻望着努力扒自己衣服的蓝景尧陷入了沉思   文案二:   蓝景尧打猎的时候   捡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砸到地上的大鸟   这只鸟竟然会说人话   后来,这只鸟又竟然成了他的夫子   最后,他和鸟儿……成亲了   APP的小天使可以直接搜索文名《带上度娘考科举》or笔名:烟秾 第31章   “你的手指伤了, 可还怎么弹琴啊!”   随着皇后的一声惊呼, 方才还一派祥和的宫殿里, 立即被搅得乱成一团。   听说冯夕颜伤了手,皇帝和公主立即起身, 顾双华也忙将茶放下去看,有机敏的宫女跑过去去帮皇后给冯小姐包扎,内侍一溜烟跑去叫太医……   而被乱哄哄围起的主角,冯夕颜痛死死咬唇,一见皇帝走过来,立即将手抽出,然后跪下十分自责地哭道:“都怪臣女不对,太后寿宴在即, 竟然糊涂弄伤了手指,求陛下责罚我吧,可这都是臣女一人的责任, 请千万不要怪罪姑母。”   皇后听得心头一酸, 也抹着泪对皇帝道:“如此意外谁也不愿发生, 夕颜如今伤成这样, 必定是无法再在寿宴上弹奏了,她向来懂事,光此事就够自责了, 求陛下莫要再责罚她了。”   皇帝对皇后这个外甥女向来也是疼爱,现在见她疼的双唇发颤,却执意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挥了挥手道:“罢了,赶快让太医帮你看看,千万不能留了疤痕,影响了往后的弹奏。”   冯夕颜哭着谢恩,皇后连忙将她扶起,将包扎的帕子换了一块,又唤宫女先去拿她宫里的伤膏过来,皇帝这时才想起顾双华,转头道:“你那表演,能不能不要琴音伴奏。”   顾双华露出为难神色:她所有设计都是随音律而动,而且曾在公主府排演过数次才敢献艺,马上就要到寿宴,若是再改,只怕不可能像今日这般出彩。   公主抱着胸道:“京城贵女,也不止她一人会奏琴,换个人来弹奏也是一样。”   皇后却转头道:“母后点名要听夕颜奏琴,她向来是宁缺毋滥的性子,哪能随便找个人将就。而且时间这般短,若是找个琴艺不精的,搞砸了整场寿宴,公主可愿意承担后果。”   公主可不会被人随意吓住,抬起下巴回道:“你怎知换人就不行,天底下莫非只有你这外甥女有资格在寿宴献艺吗?”   “够了。”皇帝见这两人要争起来就头疼,手一挥道:“先让夕颜把手治好,再去问问母后的意思。”他顿了顿,瞥了眼顾双华道:“若是实在无人奏琴,你就独自演一场吧。”   皇帝都这样开了口,公主气得背过身一跺脚,却不能再说什么,顾双华低头恭敬地应了皇帝,便随公主告辞离开。   回到公主府,顾双华虽始终未开口,但神色恹恹,显得十分低落。毕竟她精心设计了许久,若是少了琴音衬托,便如涑水无声、春花无色,总像缺了些什么,不够完美圆满。   可到了下午,从宫里果然传出话来,太后不愿让其他人代替冯夕颜弹琴,而她手指的伤口很深,至少要十天后才能碰琴,她们这场合演,注定是无法达成了。   许是因为有了准备,顾双华并未流露出太过沮丧的神色,只是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沉默地低头排演煮茶的步骤。   公主却很为她不平,虽然这么算起来,自己还是赢得了和皇后的赌局,但她实在不想看到这孩子花费许多时间想出的心思,就此付诸东流。   她亲眼见双华翻遍典籍去找能让木炭烧出白雾的法子,又寻得能藏在袖中的熏炉,盯着工匠缝制雀翎和宫裙,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再找人为她奏《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几乎日日都排演到深夜,最后却因为如此理由,无端端折损了光华。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又进了趟宫想找皇帝哥哥理论,谁知却在半途碰上了信王,意外得知了一个让她十分惊讶的消息,于是公主眼珠一转,倒是想到个更好的补救法子。   当顾远萧回到侯府,听说公主再度驾临,连忙赶去花厅觐见,可听公主悠悠说明来意,他只觉得荒谬至极,道:“公主想让我在寿宴上奏琴?”   堂堂长宁侯,平日里瞪一眼就能让人不敢作声,却要当众奏琴弹曲,这不是让他被同侪取笑吗?以后他威严何在!   他冷着脸很不痛快的模样,公主却说的理所当然:“信王告诉我,说你和冯夕颜一样,都是师承周衍,由你来代替她自然是最好,皇兄必定十分乐意,母后那边也好交代。”   顾远萧瞪起眼,实在不好对公主说重话,只得冷声道:“谢公主抬爱,可云霆这些年疏于琴技,实在不能在太后大寿的日子献丑。”   公主拖长了音“啊”了一声,然后露出惋惜神色,边往外走边道:“那就太可惜了,长宁侯既然如此坚持,就没法先睹三小姐艳惊四座的表演了,也没法助她一臂之力,枉费了双华的一片用心。”   她故意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果然听见顾远萧在背后喊了一声:“公主这话是何意?”   公主得意地一挑嘴角,头歪过去轻声道:“长宁侯还不知道吧,三小姐献艺时,陛下可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呢。可惜,因为少了琴音相奏,这表演注定会失色五成,哎,我看那孩子伤心难过也不敢开口,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可能会哭哦。”   她说完,果然看见顾远萧露出挣扎表情,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公主府里,彩线仕女图织毯上,炭炉烧起升腾的白雾,顾双华穿起那件金丝雀翎的长裙,眼角淡淡挑起抹玫红,因今日有些闷热,她除了鞋袜赤足跪坐在织毯上,边煮着沸水,边往门外看,也不知公主说要请来奏琴的乐师何时会到。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门外回廊投下的影子,高大而俊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等那人走到门前才发现原来真是哥哥,满心的雀跃之下,根本来不及思索,站起就朝哥哥跑去。   她跑的有些快,忘了自己穿的是曳地长裙,脚下一绊就往前载,幸好哥哥快步过来,伸出手臂牢牢将她接住,然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轻声责备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顾双华脸贴着他胸前衽领,冰凉滑腻的杭绸料子,如水般拂过她的脸颊,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才扶着哥哥的手站直,满脸惊喜问道:“哥哥,你怎么会来?”   顾远萧低头时,正好撞见她勾画妩媚的杏眸,眉间闪闪金钿,和宫裙领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他连呼吸都随之一滞,难怪公主会说她艳惊四座,自己珍视多年的羞涩姑娘,初次走到人前,竟已经美到如此地步。   心头生出些扭曲的妒意,想将她藏回去,只为他笑和哭、美和舞,可最后还是轻咳一声道:“公主让我来为你演奏,助你完成献艺。”   顾双华这次更被惊到,瞪大了眼问道:“你要为我弹琴?”   顾远萧关了房门,陪着她往里走,走了几步又转身,低头凝视她许久,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玫红朱砂道:“这颜色不配你。”   顾双华被哥哥批评妆容,莫名有些羞赧,按着膝盖坐下来道:“这是我今晚随意画的,到了寿宴那天,公主会找给宫里的嬷嬷帮我打扮。”   顾远萧在屋内看了圈,顺手拿过妆台上的胭脂盒,用小指蘸湿,几笔就在她的眼角勾出欲飞的蝶翼,然后满意笑道:“这样才衬你。”   顾双华未想到哥哥会为她化妆,这时大气不敢出,眼皮也不敢眨,只瞪着眼任他粗粝的指腹在自己眼尾游移,直到哥哥的呼吸离得远了,才终于松了口气,眨了眨眼问:“这样好看吗?”   顾远萧盯着她眼角彩翼,随着羽睫抖动,翩翩欲飞,喉头仿佛紧了紧,偏过头柔声道:“好看,很好看。”   顾双华满心欢喜地去照镜子,转头看见顾远萧已经径直走到黄花梨古筝旁,撩起宽袖,手指试探地往下一拨,立即调出淙淙琴音。   顾双华双目燃起光亮,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哥哥,你真的要在那些人面前奏琴吗?”   她当然知道以哥哥如今的地位,再当众做这样的事,必定会有些难堪。   可顾远萧将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侧脸听了一瞬,然后轻勾起唇角,广袖翩翩而动,奏出琴韵千重。   他今日特地穿一身白衣,发髻用墨色方巾束起,风流清隽的模样,目中似含星辉,眉间藏着远山,奏完一曲才用如略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要《春江花月夜》吗?”   顾双华被唤回迷失的魂儿,才发现自己竟看哥哥看的呆住,脸有些发热,低头道:“恩,琴谱就放在旁边,哥哥可以先练一练。”   顾远萧一挑眉,“无需练,现在就开始吧。”   他语气中的自负,令顾双华莫名觉得安心,于是跪坐在铜炉旁,深吸口气道:“哥哥,可以开始了。”   窗外有皓月爬上夜空,星子朗朗照着黝黑的天幕,他们两人一人抚琴,一人煮茶,谁也没有看向对方,可音律节奏却如此契合,仿佛一魂两魄,分别注入两处肉身,注定要合在一处。   直到一曲快要奏完,顾远萧才抬眸看向顾双华,她已经捧起茶杯,对他盈盈而笑,层叠的水袖往上滑去,露出手腕的那一抹胜雪的凝白,他突然乱了节奏,掩不住骤然涌上的气血,猛地咳嗽起来。   顾双华连忙将茶杯放下,走过去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顾远萧握拳掩在唇边,眼神心虚往旁边转着:“无事,怪我分了心,这次搞砸了。”   顾双华连忙道:“没有,没有搞砸,哥哥弹得很好,只是明日就是寿宴,为了不出纰漏,总得多练几次。”   顾远萧点头道:“今晚我便陪着你,想练到何时都可以。”   两人于是又再练了几次,直到顾双华揉着脖颈长吐出口气,她这几日记挂着寿宴的事,根本就没有安睡过,现在总算因为哥哥的帮助放下心,开始感到疲惫汹涌袭来,实在是有些累。   顾远萧见窗外起了夜风,将屋内烛火都吹得摇晃起来,便站起将窗关上,回头时瞥见妹妹裙下露了一半光洁的脚踝,皱眉道:“夜露寒凉,你怎能一直赤着足。”   顾双华正托着腮,杏眸里满是惺忪,意识被周公扯走一半,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怔怔“啊”了一声。   顾远萧摇摇头,直接找到她脱下的那双布袜,再看顾双华半眯着眼,尖下巴一下下往桌上点,然后用手捂着嘴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没想到妹妹会困成这般模样,无奈地坐在她身旁,将她的脚拿起放在自己膝上,再弯腰为她穿上布袜。   顾双华在迷糊中看见哥哥便觉得十分放心,半闭着眼任他给自己穿袜子,脚心传来干燥的温暖感,令她觉得十分舒服,蜷了蜷脚趾,头一歪,放心地任身子往下栽。   果然她才失重一会儿,头便稳稳靠上一个宽厚的肩,然后她满意地勾起唇角,闭起眼用鼻音道:“哥哥,我好困。”   顾远萧惩罚似的轻按了她的鼻梁:她倒是放心自己能接住她,竟这么不管不顾地往下倒。   可他还是伸手将她的头摆成更舒服的姿势,想了想,索性扶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放平,让她沉睡的脸枕在自己膝盖上。   等他做完这一切,确定她能睡的舒服,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见怀中佳人睡得鼻息沉沉,而眼角由他亲手画的那只蝶翼,如妖艳的眼,正勾魂摄魄般把他往里扯,   整间暖阁里,安静的只剩两人的呼吸声,顾远萧觉得心跳的有些快,想干脆起身将她抱到后面的榻上去睡,可他刚动了动腿,妹妹就皱起眉,嘴里不知嘟囔着些什么,翻身将他的腿给抱住,还用微红的脸颊在他腿上蹭了蹭表示不满。   顾远萧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大腿往上涌,然后便没法站起来了,他捏着拳深吸几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邪念,   实在没忍住弯腰下去,唇瓣轻触着她眼角的蝶翼擦过,可这么浅尝辄止并不能灭火。   手指从她鼻梁处往下滑,绕着嫣红的唇瓣打转,他还记得它的味道,甜醇如甘蜜,滚烫如烈酒,指甲用力到快要把虎口给戳破,终是趁着烛火暗下的那一瞬,低头亲上她的唇角。   可还是不够,还想要更多,但再不克制,只怕会惊醒安睡的佳人。   就在两相为难间,他突然听见门外回廊有脚步声响动,抬眸低吼了声:“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也算是……亲到了吧= =   还是下午三点二更 第32章   顾远萧在察觉门外有人时, 曾转过许多念头, 猜测可能是公主, 也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可他实在没想到, 当门被打开时,站着的居然是公主府的小少爷魏丞珏   十三岁的小少年穿戴已名士之风,捏着拳皱眉,一板一眼地道:“侯爷,如今已经夜深,便是兄妹也要避嫌。”   顾远萧有些想笑,什么时候轮到个孩子提醒他避嫌,可他仔细再, 看这孩子怒目圆睁,胸口上下起伏,心头突有微光一闪, 索性弯腰将顾双华直接抱起, 魏承珏手指一抖, 毫无风度地指着他喊:“你!赫”   可他很快就泄了气, 因为看见顾双华微微皱眉,然后伸手自然地揽住那人的脖子,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睡得沉稳酣然。   顾远萧看他的表情,心头莫名舒畅,然后将顾双华抱着走进暖阁, 为她盖好薄被,才走出来道:“这么晚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到处乱跑。”   小少年很不服气地把胸一挺:“我今年已经十三了,都入太学了,不是小孩子。”   顾远萧板起脸,也似模似样地将手负在身后道:“你的太学老师是王太傅吧,我与他算是故交,那你得叫我一声师伯。”   见魏承珏气得偏头不理他,又拿出长辈的威严道:“如果我没记错,王太傅对学生要求甚严,卯时必须起床晨读,戌时需得就寝而眠,现在这个时候,三少爷是不是应该回房睡觉去。”   小少年一听到王太傅的名字,想着他那些雷霆手段,立即就蔫了,可还是往暖阁里瞟了眼,气鼓鼓道:“你也该跟我一起走,不然会坏了她的名节。”   顾远萧倾身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瞪眼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迂腐,张口闭口名节,她的名节,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放在心上。”   魏承珏捂着额头,很不服气地还要指责他行为不端,顾远萧却一瞪眼:“再不回房去睡,明日我可要和你们夫子告状。”   魏承珏一缩脖子,他向来是夫子喜欢的好学生,可不能为这种事被记过,还得被父亲责骂,于是露出惧怕表情,灰溜溜地小跑回房。   顾远萧看见他写满郁卒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头,也不知这小少年是如何被唤起萌动的春心,可惜是注定要失意了。   他又找来一个府里的丫鬟,吩咐她们照顾好睡在里面的小姐,然后才坐马车回府。   到了第二日,冯夕颜满脸凄婉,按着被包扎的手指,陪着皇后一同恭贺太后寿辰,然后含着泪走到太后身旁,为自己无法抚琴而请罪。   太后这几年沉迷修佛,也养出了几分菩萨性子,对谁都是淡漠寡言的模样,这时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冯夕颜心下稍安,看来她并没有因为这次的失误而得罪太后,想必姑母也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   她之前按在琴弦的那下虽是赌气,却也带了几分故意,她宁愿伤掉手指,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琴音沦为别人的陪衬。   然后她便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顾双华没了琴音烘托,如何独自演完这出戏,可她万万没想到,当顾双华盯着众人惊艳的目光走到太后座前,长宁侯竟会站出来,自请为妹妹奏琴。   皇帝和皇后互看一眼,都读出彼此眼中有好戏看的喜悦,连太后也一改那副懒懒的态度,眼中透出一道光,戴满宝石的手往桌案上一搁,显然是被提起了几分兴头。   宴席上的群臣更是交头接耳,只觉得这趟来的可真值,居然能看到长宁侯亲自为寿宴抚琴。   可接下来的这幕,却让他们瞪圆了眼,忘了调笑和议论,台上女子水袖翩璇,随淙淙琴音夺人心魄,连太后都露出惊艳表情,嘴角渐渐扬起,直到被彩蝶环绕的茶盏高举到面前,顾远萧也奏完最后一个琴音,两人齐齐向太后鞠躬道:“祝太后圣体安康,万寿无疆,保大越盛世清平,国运兴昌!”   太后弯腰接过那杯茶,眼看着彩蝶还绕着她的手在飞,只觉得实在是祥瑞之兆,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赞道:“好,实在是好!哀家很喜欢!”   皇帝也站起喊了声“好”,然后下令赐长宁侯和三小姐锦缎金玉作为赏赐,群臣立即跟着站起,掌声、赞叹声波涛般一浪浪往这边涌。   公主见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看,故意靠过去,压低声道:“皇嫂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呢。”   皇后斜瞥过一眼,被她得意的笑脸弄得很是心塞,却只得淡淡道:“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我宫里挑就是。”   公主笑道:“那我便替这干女儿谢谢皇嫂了。”   皇后一皱眉,没听明白什么干女儿,这时公主站起道:“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娴静聪慧,蕙质兰心,本宫很是喜欢,不如趁母后的喜庆日子,认她做个干女儿,往后她就算我公主府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长乐的公主,居然会对着侯府的一名养女青眼有加。公主又转身对皇帝,语气里带了几分娇嗔道:“敢问皇兄,我这干女儿今日献艺如何?”   皇帝瞥了眼难得露出笑脸的太后,龙心大悦地道:“技惊四座,朕很喜欢。”   公主笑道:“那值不值给她封个县主呢?”   皇帝和太后互看了眼,见太后微微颔首,便道:“好,朕便封她一个清平县主,以赏她今日贺寿之功绩。”   公主笑着冲皇帝一福,道:“多谢皇兄!”   转身又对皇后道:“请皇嫂就将宫里那对龙凤对镯赏给我这干女儿,也算是贺妹妹今日多收了个女儿。”   皇后被她说的内伤,那龙凤对镯是由本朝巧匠邹原专程打造的,她可是准备留着给外甥女出嫁用的,可她方才说过任公主挑选,若是当众反悔,只怕以公主的性子得跳脚和她理论依。   而且顾双华这次献艺不光讨得太后的欢心,还赢得满堂彩,自己再拒绝实在说不过去,只能强撑起笑颜,微僵着嘴角道:“该赏,该赏,秋月,去本宫殿内把对镯子拿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我自己棒棒哒 第33章   那天之后, 有人再谈论起太后寿宴, 话题全绕着在寿宴上大出风头的长宁侯府三小姐。   皇帝为她赐下县主封号, 皇后拿出了珍藏的龙凤对镯,太后见气氛热闹, 也顺势加了件赏赐,群臣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站起身去给顾远萧敬酒,恭喜三小姐今日能技惊四座,不但哄得龙心大悦,还被公主收做义女,实在是难得的造化。   而陡然受到众人瞩目的顾双华,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赶紧跪下谢恩,然后看着面前一件件赏赐,忐忑地望向公主, 公主冲她得意一挤眼, 示意她只管受着就是。   待到回府的马车上, 公主见顾双华似乎被寿宴上的事吓到, 脸蛋发白,一副怔忪模样,便轻按着她的手背道:“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无需太过紧张。”   双华面色稍缓地冲她笑笑,手指仍有些凉,公主又似想起什么, 柔声问道:“本宫突然提出要收你做义女,都未曾问过你的意思,你会怪本宫吗?”   顾双华连忙摇头,本想答这是自己的福分,可话到嘴边却停住,垂眸想了想,认真地回道:“公主对我这般好,双华有时也曾偷偷想过,若有公主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可这些妄想,我从不敢说出口,连在脑海中都不敢留存太久。未想到,这样遥不可及的祈望,竟能成真。”   公主听她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鼻子也跟着酸了一酸,这孩子从小就没几个人对她好,所以她将所有对她好的人都看得极重,视作最重要的亲人。   于是揽着顾双华的肩抱进怀里,又柔声道:“往后多来公主府住住,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同我开口。”她又一挑眉道:“以后你做了本宫的干女儿,你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大哥,可再没理由阻止本宫带你回府了梓。”   顾双华擦了擦眼角的泪,见公主提起大哥似乎颇有微词,赶忙为他说话:“大哥他对我很好很好!”   公主见她如此急着为顾远萧辩解,忍不住“啧啧”两声拖长了音道:“本宫自然知道他对你好。”凤眸一转,颇为八卦地靠近问道:“所以,你们究竟是不是亲兄妹?”   顾双华微微怔住,她也不知自己和老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她极好,既然他说顾远萧是她哥哥,那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公主见她一脸懵懂,长叹一声摇头道:“你啊,什么都不懂。”她一想到长宁侯对外那副嚣张模样,对自己的妹妹却无可奈何,心情又变得很愉悦,举起帕子按着嘴角道:“不懂也好,有些事,不懂才能多些快活。”   顾双华确实不懂,他们是不是亲兄妹,和快不快活有什么关系,攥着手思考了一路,最后得出结论:她有些想哥哥了。   显然哥哥也是抱持着同样想法,第二日一大早,公主府的众人还在半睡半醒之间,顾远萧就直接找上门来要妹妹。   公主也没和他客气,只说自己为干女儿准备了许多礼物,需要好好收拾到箱笼里,让顾双华清点完带回府。然后亲自往花厅一坐,任顾远萧心急如焚,也得陪着她慢腾腾喝茶兜圈子。   这时顾双华正坐在卧房里,身旁两名丫鬟忙活着帮她收拾着箱笼,一位嬷嬷递来物品清单,笑眯眯让她照着清点。   顾双华把那清单层层展开,然后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很是震惊了一瞬,瞪着眼问:“这些都是公主给我带走的?”   那嬷嬷连连点头,旁边的丫鬟又拉了只箱笼过来,顾双华暗自抽了口凉气,按这个数量,她只怕得清点上大半天,正在头疼时,突然看见小少爷魏承珏站在门前,捏着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她,连忙将清单塞到那嬷嬷手里,道:“三少爷好像有事找我,这些东西,就让嬷嬷帮忙清点吧。”   嬷嬷无端端被交付重任,捏着清单一路喊了几声,可顾双华拎着裙摆飞快逃到门外,然后按着衽领对魏承珏笑道:“三少爷,你有事找我吗?”   小少年那张白净的脸染了薄红,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顾双华从未见过他如此羞涩的模样,心里觉得新奇,上前一步道:“自然会的,因为……”   “因为她现在是你的姐姐……”一个声音自回廊处飘过来,顾双华惊喜地抬头,果然看见哥哥冷着脸走过来,然后面向魏承珏道:“你现在好像应该去太学吧,怎么还站在这里?”   魏承珏又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满心的不服气,可他为了来送顾双华,确实误了去太学的时间,只得把头一偏道:“这些事无需侯爷费心。”   顾远萧重重“哦”了一声,道:“公主马上就过来了,她若看见你还留在这里,必定会好好盘问出个原因。”   小少年神情立即变得慌张,脑袋一耷拉就赶紧往回走,经过顾远萧身边时,听他用长辈的口吻道:“公主昨日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认了双华做义女,所以以后她就是你姐姐,记住了。”   小少年捏紧拳,愤愤瞪他一眼,然后抿唇一副哭出来的表情,气冲冲地跑走了。   顾双华眼睁睁看完一场戏,好奇地问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顾远萧一抬下巴:“不用管他。”   顾双华皱起鼻子,追问道:“可我看他好像快要哭了,是不是哥哥你欺负他了?”   顾远萧突然有点内伤:他还教训别人呢,自己不也没摆脱哥哥的身份嘛,满心喟叹地往里看了眼,问道:“收拾好了吗?”   顾双华转头一看,默默叹了口气:只怕,没那么快能收拾完。   结果两人在公主府吃完了顿午膳,才总算带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回了侯府。   老夫人一听管事进来传话说三小姐回来了,连忙让丫鬟扶着走到院里,然后发现两房的媳妇都已经站在那里,正表情各异地,看着顾双华让小厮从马车上一箱箱搬着从公主府带回来的东西。   这时顾远萧将妹妹平安送回府,已经赶去了兵部应职,邹氏和二房秦氏拎着帕子站在一处,看向顾双华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以前她是这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三小姐,谁知出去几日,竟摇身一变,不光被封了清平县主,还多了长乐公主做干娘。   谁不知道统领戍卫军十八营的魏将军对公主最是宠溺,既然公主如此看重这丫头,魏将军对她必定也不会差。   秦氏飞快在心中盘算一阵,眼珠转了转,让丫鬟喊来正在房里陪大哥读书的顾熏儿,然后牵着她走到顾双华身边,笑得十分热情道:“双华你可回来了,熏儿不知道念了你多少次,等这边收拾完了,陪你这妹妹一起去我那边吃茶点吧。”   顾双华搂着顾熏儿的肩,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领着小堂妹到那一堆箱笼旁边,让她选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那一边邹氏眼皮一翻,发出大大的冷哼,用鄙夷的眼神瞪了眼秦氏,转身拧腰回了自己的房里。   顾双华却没空理这些后宅暗涌的风云,她吩咐下人收拾好箱笼,就拉着顾熏儿去陪祖母说话,祖孙俩足足十天未见,一直聊到吃完午膳才作罢,小堂妹累得在祖母榻上睡下,她便和老夫人道别回到自己房里。   可一进自己的院子,她彻底傻了眼,以往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下人们,纷纷站在门口,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热情地喊着:“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双华没忍住打了个寒碜,勉强回了个笑容,一直到走进屋子,那几人都围着她不断嘘寒问暖,她习惯了以往的冷清,这时还真觉得挺不适应。   好不容易把热情的丫鬟婆子打发走,总算长吐出口气,接过宝琴递来的热帕子感叹道:“想不到我出去几日,府里竟有了如此变化。”   宝琴一撇嘴,道:“哪里变了,还不是照样跟高踩低、趋炎附势,若不是小姐你在太后寿宴上得了陛下青眼,又被封县主,又被公主认作义女,他们又怎会如此巴结。”   顾双华用帕子按着额角,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侯府里,若论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只怕没人比她体会的更多。   可她未曾想到,今日的事只是个开始。   从第二日起,侯府便没断过登门提亲的人,官媒私媒济济一堂,拿出生意人的架势,连说带吆喝将雇主吹上了天。   邹氏被吵得头疼,把袖子一甩,说三小姐的事自己这个嫡母管不上,全交由老夫人定夺。   这么一来,倒是为难坏了一心为孙女着想的老夫人。   于是她逮到顾远萧在府里的时候,选了几个自己中意的世家子,想让他给些意见,谁知这孙儿竟将那些拜帖一甩,冷着脸回道:“祖母不必费心了,依我看,这里根本无人配得上三妹。”   老夫人可不乐意了,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选了这几个家世能与侯府相当,平素也找不出劣迹的世家子,怎么就被批得一无是处,于是敲着桌案道:“那你倒说说看,双华今年已经十七了,若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   顾远萧摸了摸鼻子,十分冠冕堂皇道:“祖母你想想看,这群人之所以来向三妹提亲,无非都是看在她是公主所看重的人,想借着她攀上公主府或是魏将军的关系,若是真心对她,为何早不提亲晚不提亲,非得在公主将她收为义女后来提。”   老夫人想想也有理,可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几位青年才俊,又觉得十分可惜,道:“不管为了什么都好,只要对方品性没问题,也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顾远萧一瞪眼:“祖母怎么知道他们品性?”   老夫人也怒了:“莫非你就知道?”   见顾远萧不答,她拉长了音又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京城里,有谁是配得上你这三妹的?”   顾远萧被问的语塞,心虚地端起杯茶道:“总之这事祖母就莫要操心了,双华迟早会遇上一门好亲事。”   老夫人斜眼瞪他,可知道这个孙儿向来说一不二,看来孙女这次注定没法嫁出去了,于是叹口气赌气似的挥手道:“罢了罢了,我这个老太太不管了,就等着看你这个做哥哥的能给她找个怎样的好夫婿。”   她不痛快,顾远萧心里也堵得慌,没想到帮妹妹出了次风头,竟引回一堆饿狼,差点把自己给坑了,看来那件事必须得加快去查,不然一个没看住,妹妹可就成了别家的了。   另一厢,顾双华不知自己被搅黄了婚事,正在卧房里让宝琴帮着选样子,想要绣一只荷包。   她绣工一直算不得好,幸好邹氏也不像对姐姐一样盯着她学,平日里也就懒得去做这些女红。可她回府后想来想去,哥哥这段日子帮了自己那么多次,若是亲手绣一只荷包送他,想必能让他开心。   于是她让宝琴准备好绣绷和彩线,刚试着戳了几针,顾熏儿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脸贼兮兮的表情道:“堂姐,我有个大哥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顾双华一听眼眸都亮了,赶紧把针线收好,靠过去问:“是什么事?”   顾熏儿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偷听到娘亲给大哥说了门婚事,是太常寺苏少卿家的庶小姐,过两日大中寺开一场筵讲,那位苏小姐也会去寺里住几日,大哥想趁这个机会,到那里去相看相看。”   顾双华点头想着,顾云章今年也二十有一,如今在翰林院做到编修,因为勤勉博学,颇受上司的抬爱,明年可能会入太子的詹事府,仕途一片大好,也是时候找个媳妇儿成家了。   这时,顾熏儿又扯着她的胳膊央求道:“我也想去看看未来大嫂,可大哥不带我去,说那里人多眼杂,怕我惹出麻烦。堂姐你对我最好了,能带我去吗?”   顾双华低头想了想,她和顾云章情同兄妹,倒是也对这位苏小姐挺有兴趣,况且听说这场筵讲是由本朝大儒方仲离所开,五年仅有一次,非邀请者不得进入。若能去听上一次,想必也是受益匪浅。   可她该怎么去呢?   “你说你想带熏儿去大钟寺听筵讲?”   顾远萧手按着桌案,嘴上应着顾双华的话,目光却绕着她压在罗汉塌的垫子下面,露出一角的荷包上。   顾双华点头将缘由说了一遍,学着顾熏儿的语气央求道:“据说大钟寺那几日不放闲人进寺,哥哥能帮我们去要一张请帖吗。”   顾远萧这才回过神,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同云章一起在寺里住两天?”   顾双华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连忙强调:“还有熏儿!”   顾远萧见妹妹满脸期盼,手指在桌案上叩了叩,道:“正好我那日休沐,我对方仲离的筵讲也有些兴趣,就陪你们一起去趟大钟寺吧。”   顾双华听见哥哥也要去,自然是意外之喜,这时顾远萧却突然起身,弯腰从垫下抽出那只荷包,看着上面绣了一半的白鹤,玩味地笑了笑道:“这是要给我绣的吗?”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她这几日专门找了府里的绣娘请教,可怎么绣都觉得不太好看,怕大哥会取笑她,连忙把荷包抢过背在身后道:“不是,我绣着玩的?”   顾远萧略有些失望,将那荷包在手里把玩了一番,恬不知耻地继续问:“绣着玩,就是不准备送人吧?”   顾双华支支吾吾地点头,谁知哥哥微微一笑,倾身抓过她的手,将荷包轻轻按在她手心道:“那绣完就送我吧。”   顾双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被他握着的手一直发烫,然后用力将手抽出,深吸口气回道:“好。”   到了筵讲那日,当顾云章发现去大钟寺的马车上多了几个人时,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偏偏这几人还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活像自己是总算找到人要的大姑娘,他死死瞪着满脸雀跃的顾熏儿,压低了声问:“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顾熏儿天真浪漫地喊道:“说你要去相亲啊!”   顾云章一口血憋在胸口,估摸着这音量连车夫都能听见,若不是有他向来敬畏的堂兄在场,正想揍这熊孩子一顿。   偷偷再往那边看,只见表妹一脸憋笑地看着他,坐在她身旁的顾远萧放下手里那本书,垂眸喝了口茶淡淡道:“也不是什么丑事,莫要遮遮掩掩了。”   顾云章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只得垂头丧气地坐着,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寻机会摆脱这几个等着看好戏的兄妹。   等马车开到了大钟寺,几人下了车进门,里面已经挤挤攘攘站了许多来听筵讲的人,顾远萧和前来接待的僧人交代了几句,那僧人便带着几人先去了安排好的房间。   顾双华和顾熏儿住在一间房,两人嘻嘻哈哈地谈笑了一番,安顿好一切出门,顾远萧已经等在那里,冲她伸手道:“方仲离已经到了,你若想见他的话,我让方丈带我们过去。”   顾双华听得激动不已,方仲离是本朝最有声名的大儒,他曾在华清园与人论道,连着两天两日,无一人能论赢他,自此后一战成名。连皇帝都对他的才学颇为推崇,一直想请他进宫为太子讲课,却被他借故推拒。   可他近十年来都一直在外云游,很少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因此今日在大钟寺筵讲,许多人都是慕名来一睹鸿儒风采。   于是顾双华怀着颗崇敬的心,规矩地跟在哥哥后面,踏进禅房时,偷偷瞥见桌前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衣着样貌平常,但眉宇间流转着独特气质,却让人一眼就猜出他的身份。   方仲离正独自对着一盘棋局,听见方丈为他引荐,将手里的黑子一放,淡淡道:“原来是长宁侯啊,失敬失敬。”   他嘴上说着失敬,其实也只朝顾远萧稍偏了下脸,目光还是留在棋局之上,外人看来颇有些傲慢。   顾远萧却不介意,走过去朝他微微躬身道:“本侯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特地带舍妹前来拜见。”   方仲离这才抬眸,哪怕面对的是权倾朝野的长宁侯,古井般的眸子仍是波澜不兴,目光偏了偏,瞥见他身后的顾双华,却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她脱口问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这个恶霸,欺负小孩子,抢人荷包,让双华好好教训他(¬︿??¬☆)   今天双更合一,连着这么更真的有点累,不过看你们还愿意看下去,就是作者最大的欣慰了,么么哒。 第34章   方仲离身为当世鸿儒, 总脱不了文人的痴傻脾气。而且随着学问渐长, 脾气也是越发的古怪难测。   据说, 当初皇帝派人请他入宫为太子少师,他百般推拒不成, 竟差点以头抢柱自戕,所幸皇帝是个惜才,敬他为当世博学第一人,也就笑笑放他去了。   还有人说,方仲离这人眼里只有学问,若是能与他谈学论道之人,他能扯着那人聊上整夜,奉酒摆席、倒贴银两也无所谓;若是他看不上的, 王侯将相都视之为蝼蚁。   所以当他听见长宁侯的名号,只轻抬了下眼皮,连腰都懒得直起, 在他眼里, 什么侯爷王爷, 全不如他面前的这局残局重要。   顾远萧早知道他的脾气, 因此也并未显得不悦,反而态度恭敬地走到他面前说话。   方仲离这时才真正凝起了心神,他所见到的权臣贵胄, 无不是仗着权势自视高人一等,傲慢狭隘之辈。   可这长宁侯听声音年纪不大,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受了他这样的冷遇,言语中不露半点焦躁和不满,可见是个人物。   于是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可当他瞥见站在长宁侯身边那人,心头猛地一动,然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即手中的黑子“啪”地落地,指着她问道:“你是何人?”   顾远萧见他如此态度,以为他如同许多迂腐学者一般,嫌弃妹妹是个女人,表情立即变得不快,冷声道:“双华是我家三妹,从小知书懂礼,受尽家人宠爱,今日就是她仰慕先生大名,想要来见先生,本侯才特地带她过来。”   致远和尚在旁看得明明白白,长宁侯自己受到无视尚能不骄不躁,可现在却明显动了怒,那意思就是告诉他们:这妹妹自己很宝贝,你对我不尊重无妨,对她可得尊重些。   可方仲离只低头念叨着:长宁侯府的三小姐,三小姐……然后他倏地站起,直愣愣冲到顾双华旁边,勾着脖子,眼睛就差贴到她脸上了。   顾双华被他吓得埋着头只往哥哥身后躲,顾远萧这次可是真的气了,大步迈过去,将身子横在方仲离和妹妹之间,握拳怒斥道:“方先生怎敢当着本侯如此无礼!”   方仲离却捏着发颤的手腕,越过顾远萧的身体,继续去找顾双华,大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致远和尚汗都下来了,眼看着长宁侯两眼蹿火就要揍人了,忙过去拉着方仲离道:“方兄你可是魔怔了,这是长宁侯府三小姐,千金之体,今日的贵客,可千万不能冒犯啊!”   他就差没说,你年纪都能当人家爹了,就算有什么企图,也藏着掖着点儿,当着人家哥哥就发作算什么事啊!   顾远萧深吸口气,没想到所谓的鸿儒竟是这般无耻之人,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拉起顾双华就要离开,这时,突然听见方仲离在背后大声道:“敢问三小姐,十五年前,你是否曾在京郊外南平镇石滦村一户姓徐的人家住过?”   顾远萧步子一顿,倏地转身去看他,顾双华瞪大了眼,惊骇地想着:十五年前,不正是她还未被接来侯府时。   这时顾远萧对致远和尚道:“劳烦大师行个方便,本侯想与方先生单独谈谈。”   致远和尚早就想走了,这时低头念了句佛号,脚下生风往外走,赶紧逃离这个是非地。   顾远萧将门关好,转头一看,方仲离还在眼也不眨地盯着妹妹看,手又有些发痒,深吸口气把打人的念头给咽下去,拉过张椅子坐下,道:“方先生莫要胡说,双华是被我爹从西宁带回来的,从未去过什么石滦村。”   方仲离却满脸期盼地朝着顾双华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年前,我曾去石滦村看过你。”   顾双华不知该怎么办好,怯怯地望向哥哥,收到他眼神鼓励,才轻声道:“入侯府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方仲离气得一锤拳:“你怎么能忘!怎么能忘,你可知为了保住你,有多少人……”   “先生!”顾远萧突然提高了声音喝止,雷霆万钧的气势,冷不防将方仲离吓得一个哆嗦,然后听他咬着声道:“双华从小长在侯府,她什么都不懂,先生莫要胡言吓着他。”   方仲离两腿颤颤地坐下,捏拳砸在桌案上,再睁开时双目赤红,纵深的眼角纹路中,竟滑下几颗泪来,似是痴傻一般喃喃道:“我游历千山,寻遍陆洲,未曾经竟在京城见到你,玉霁啊,你可看见,方某从未负你所托!”   顾双华听他喊那一声“玉霁”,只觉得悲恸怆然,人世间的沧桑与悲苦皆藏于此,心中似有百浪翻涌,忍不住也想跟着落下泪来。   她不知为何又觉得害怕,紧张地扯住哥哥的袖子,顾远萧转眸,柔柔按了下手背,轻声安抚道:“他可能认错了人,你先出去,我来同他说。”   顾双华连忙点头,然后不顾方仲离始终凝在她身上,亮的惊心的目光,几乎是小跑着离开那间禅房。   木门“彭”地在身后关上,顾双华按着衣襟大口喘气,仿佛终于将自己隔离在危险的世界之外。   远方依旧熙攘热闹,回到喧闹俗世,她还是那个有哥哥有祖母的侯府三小姐。   这时,被丫鬟陪着四处乱转的顾熏儿,蹦跳着跑过来,将她的腿一抱,笑得如一只叽喳的麻雀。   顾双华被小堂妹的笑声冲淡了惊惧,偷偷揉了揉眼角,蹲下边帮她擦汗问道:“你遇上什么好玩的事了?”   顾熏儿笑个不停,只把她往红螺殿前拉,边拉边说:“大哥碰上那位苏小姐了,咱们快过去看看。”   红螺殿是求姻缘的地方,也是大钟寺里香火最旺盛的一处,据说后殿住着位得道高僧叫做菩延和尚,不但解签灵验,看面相说姻缘也是极准,可他每日只见五位访客,能不能遇上全靠缘分,但来拜菩萨的善男信女们却猜想,若是求得支上上签,那菩延和尚总不能拒绝解签。   可顾双华陪顾熏儿在大殿里找了一圈,竟找不到顾云章的影子,两人奇怪地互看了一眼,顾熏儿抓抓头道:“莫非大哥与那苏小姐情投意合,去哪处互诉衷情了。”   顾双华一点她的小脑瓜道:“你大哥可不是这样的人。”   她十分了解顾云章,这人平时最重孔孟之礼、守圣人之言,甚至有些刻板迂腐,就算他与苏家有结亲之意,就算他真为那苏小姐一见倾心,也必定会顾及女方名节,做不出这般男女私下相会之事。   顾熏儿跟丢了哥哥,只觉得颇为无聊,这时看着前方大大的朱漆转筒,眼珠一转道:“堂姐,既然来了这姻缘殿,你也求支签问问姻缘吧,说不定求到上上签,就能见到那个神和尚呢。”   她念不清菩延和尚的全名,干脆就叫他神和尚,她方才在这里转悠许久,听人家议论听的似懂非懂,反正知道那和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大家都想见他。   顾双华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小姑娘一口一个姻缘,真是人小鬼大,抬眸往那漆筒上一望,再看着旁边围着的虔诚男女,莫名也有些动心。   红螺殿的签筒特地做成转筒,里面装着数百支签,需得诚心上前拨动,然后等签筒自行停下,自会从下方的小孔中掉出竹签。   顾双华走上前,默默看着拿签筒上已经被摸的斑驳红漆,心中浮起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猜不透,总是带着那晚的记忆,似真似假地拨动她的心。   她伸手去转签筒时,却不小心被推挤的人群撞了下,等她站稳转头再看时,一支签已经从签筒中掉到地上。   她连忙弯腰捡起,轻吹掉上面沾着的浮灰,旁边的顾熏儿激动地凑过来问:“堂姐,这是什么签?”   可堂姐却死死攥着那支签并不答她,她如今已经识字,好奇地往签文上看,那些高深的偈语她看不懂,却能认出签头上几个黑色的字:下下签。   她惊得跳起来,然后才发现堂姐捏着这支签神色哀伤落寞,气得大叫道:“不准,不准,这签一点都不准。”   顾双华连忙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能在殿内胡闹,这时不远处有人惊呼道:“顾姐姐,原来是你啊。”   顾双华一转头,竟看见冯夕颜也拿着支签走过来,旁边跟着两个女子,皆是锦衣华服,明显身份也不低。可她们对冯夕颜的态度十分殷勤,想必是为了依附冯家的表亲姐妹。   冯夕颜冲她一笑,然后略提高声音对旁边两人道:“这位就是在太后寿宴献艺大出风头,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呢。”   旁边两人互看一眼,随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听说三小姐并非侯府主母嫡出,却能不自怨身世、不惧流言,习得一身过人技艺,实在是令人钦佩呢。”   这话表面恭维,可藏着的恶意任谁也听得出来。顾熏儿听得生气,捏着鼻子大喊:“啊,哪来的一股酸味,臭死了。”   见那两人脸色变了,顾双华忍不住想笑,低头搂着顾熏儿的脖子轻声道:“熏儿,咱们走吧。”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却凑过来,瞥眼看到顾双华手里的竹签,大声喊道:“哎呀,三小姐怎么求得下下签,这可是大大的不详啊。”   她这一声喊,许多目光都投过来,一时间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双华不想与这人当众争论,输赢都会十分难看。于是拉着表妹继续往外走,身后的冯夕颜却用谴责的语气道:“求签问道不过是图个安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怎么能说不详呢。就算我手里这支上签,也得问过菩延和尚才知吉凶。”   顾熏儿快气的跳脚,她不就是故意显摆自己求了支上签,又能见菩延和尚吗,正在小声暗骂时,突然看着前方眼眸一亮,大喊道:“大堂兄,你来了。”   冯夕颜一听见她喊“大堂兄”,立即露出痴怨神色,挺直胸往门口看去。   大殿门外投进的金光之下,顾远萧撩袍迈步踏进殿内,可他却根本没往旁边看一眼,只是径直走到顾双华身旁,抽出她拿的那支签看了看,随即往旁边一扔道:“这支签不准,再求一支。”   众人未想到长宁侯一进来,竟将签直接扔了,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顾双华靠过去小声道:“求到的签,哪有随便扔的,对菩萨不敬。”   顾远萧捏着袖口下巴一抬,道:“不准的签,原本就不是你的,将她还给菩萨岂不是正理。”   顾双华按了按额角,然后被哥哥扯着手腕给带到转筒前,那里原本站着位公子,一见顾远萧这架势,赶紧笑嘻嘻把位置让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转筒前,顾双华却突然生出执拗,不想再去拨那签筒,转头皱眉道:“求签哪有一求再求之理。”   她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其实不在乎究竟是上签还是下签,若是求到坏签就重求,这不就是耍赖嘛。   顾远萧手按着她的肩,低头轻声道:“你自己求的不算,我同你一齐求才算。”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动,还未想明白,哥哥已经轻按着她的肩,伸手去拨那签筒。   签筒“哗哗”转动,伴着哥哥的呼吸声填满耳膜,顾双华突然觉得在这一刻,四周都安静下来,唯有他们两人站在一处,连心跳都紧紧相随,恍惚间,听见哥哥轻喊了声:“接。”   她还没回神,哥哥一把将她的胳膊托起,牢牢接住那支掉下的红签,顾熏儿猫腰跑过来,看着上面的签头笑着大喊道:“是上上签,上上签!”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卡文卡的厉害,今天更晚了而且没有二更了,作者想好好理理后面的情节,不想赶着水文,到下周四恢复双更,还是发50个红包表示歉意吧。 第35章   长宁侯带着妹妹, 在红螺殿求到了今日第一支上上签。这消息随着顾熏儿的欢呼声, 瞬间传遍了寺院。   另一间禅房里, 方仲离想着与顾远萧的对谈,这时怀了满腹心事, 看了眼对面与他对弈的致远和尚,长叹口气道:“这盘棋,黑方明知已无力回天,却还倾尽余子布局,若是再下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蚕食殆尽,大师觉得,它值得吗?”   致远和尚微微一笑:“万法皆空, 因果不空。方兄是执黑的一方,你觉得值得,便是值得。”   方仲离抚掌大笑:“不昧因果, 才是大智慧啊。罢了罢了, 玉霁, 我便帮你走完这局棋。”他闲闲落下一子, 眼眸往窗外一瞥,想着方才的事,默默道:“惟愿那人真的值得信任, 能还你应有的果报。”   而这时在红螺殿里,顾双华怔怔看着手里那支上上签,抬头便撞见哥哥的笑脸, “我就说了,要我陪你一起求的才是准的。”   顾双华将那支签捏在手心,不知为何觉得脸有些发热,这时裙子被顾熏儿一扯,听她叽叽喳喳道:“堂姐你求到了今日唯一一支上上签呢,快去找那个神和尚解签吧。”   顾远萧也上前一步,伸出手道:“走,我带你去。”   “远萧哥哥……”旁边的冯夕颜突然出声,见那人的目光扫过来,脸颊微微发红,低头道:“菩延大师定下规矩,一日只为一人解签,我托姑母想法子,等了一个月才约到今日,所以其余的人,他可能不会见。”   顾远萧微微皱眉,随即拉住顾双华的手腕往前走道:“他见不见,得试过了才知道。”   冯夕颜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跑上去,捏着竹签的手指微微发着抖道:“不如你们随我一起去,我试着求一求菩延大师,让他帮我们一起看。”   顾双华向后退了一步,对哥哥道:“若是菩延大师不愿看,也不必非要强求,找别人解也是一样。”   顾远萧冲她一笑:“既然他是这里看姻缘最准的和尚,为了你总得试着强求一次?”   冯夕颜望着他看向妹妹的眼神,内心莫名酸楚,可他这话仿佛是答应了方才自己所言,想到能和心上人一同去问姻缘,便又扬起笑靥道:“那我们现在走吧。”   可顾远萧却淡淡道:“多谢小姐好意,可我妹妹不愿同人一起问姻缘,你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便先去问吧。”   顾双华未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点退缩,竟都被哥哥给看出来,心中莫名有些感动,旁边的顾熏儿捂着嘴笑道:“那神和尚又不是专为你看的,我堂姐才不要沾谁的光,堂兄自然有法子让神和尚帮她算。”   冯夕颜死死咬唇,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从面前走过去,直到被旁人提醒才回过神来,满脸失落地往菩延大师所在的后殿走。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并未见到菩延大师,据说他今日嫌呆在寺里太闷,一早就下山去了,也没交代去了何方,或是何时回来。   冯夕颜瞪着面前不住道歉的小沙弥,气得快把手里的竹签给折断,可菩延大师就是这般神隐无常的性子,就算把这小沙弥骂一顿也是无济于事。   而顾双华跟着哥哥一起走到殿外,这时小堂妹又吵着肚子饿,想起今日来寺里是备了糕点的,于是吩咐丫鬟去把食盒拿过来,找了一棵大树遮荫,将一块芙蓉糕塞到顾熏儿嘴里,看她吃得脸上浮起梨涡。   顾双华还记挂着方仲离的事,便将哥哥拉到一旁问道:“方先生后来又同你说了什么吗?”   顾远萧定定看着她,并不开口,神情略有些肃然,顾双华心头莫名发沉,眸光颤了颤,问:“那位方先生以前真的见过我吗?我小时候是住在镇南镇的?可为何爹爹从未和我说过?”   这时,面前的哥哥突然伸手过来,让顾双华猛地一惊,可他只是捏着绸袖一点点蹭着她的额头,笑了笑道:“是不是很热,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顾双华有些赧然,可方才压在心头的巨石,也因此略松了一些,然后哥哥的大掌顺着滑上她的发髻,柔柔道:“你无需胡思乱想,所有的事都不会变。”   “在那件事查出万全把握之前。”他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哥哥温暖的手掌轻揉着她的发顶,声音坚定有力,让顾双华莫名安心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愿意相信哥哥。   回头看顾熏儿吃的十分满足,也从食盒里拿了颗杨梅出来,扔进嘴里吮了吮,又歪头问他:“哥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吃梅子?”   顾远萧见她脸颊晒得有些发红,一缕湿发黏在鬓边,唇瓣被杨梅汁染得一片艳色,隐隐泛着水光,忙把目光收回,拳抵在唇边,遮住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确实有些渴,但他并不想吃梅子。   这时,顾熏儿突然尖叫道:“堂姐,堂兄,有和尚抢我们的东西吃!”   两人忙往那边看,只见小姑娘嘴里还被糕点塞得满满,一说话糕屑乱飞,小眼瞪得浑圆,气呼呼地指着旁边树下躺着的一个和尚,脸都快气歪了。   顾双华莫名有些想笑,枉这孩子学了那么久闺秀礼仪,一着急什么都忘了。   而顾远萧却是先看见那个和尚,他一身灰白僧袍,高高翘着腿,笑眯眯将身子半靠在树干上。身旁是不知何时摸到的他们的食盒,正从里面拿出一块芙蓉冰糕,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好香,贫僧正好饿了,几位施主就舍我几块吧。”   顾熏儿气得冲到他身旁喊道:“你是哪来的和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嘛,竟敢偷我们的糕点!”   那和尚一挑眉道:“你们既然来到寺里,便是为了添香火、增功德,斋僧也是功德一件,贫僧就是僧,有什么吃不得的。”   顾双华见那和尚穿着邋遢,想必也就是个杂役和尚,可能是饿坏了在这儿偷懒,想想也怪可怜的,于是将熏儿往怀里一拉道:“罢了,就让他吃吧。”   那和尚慢条斯理地吃完手里的冰糕,满意地一拍肚子,直起腰往不远处站着的男女身上一瞥,渐渐的,那双浑浊的眼便聚起了光亮,撑着地站起问道:“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顾双华被他问的一怔,顾熏儿却从她怀里跳出来道:“大胆,你可知道他们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那和尚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顾熏儿道:“你可知道贫僧是何人,我问的是他们,你这无知小儿,莫要乱插嘴!”   顾熏儿气得想跳脚,却被大堂兄一把按住,眼神淡淡一瞥,她立即就缩着脖子再不敢言语。   顾双华见那和尚还不依不饶盯着自己,正想开口,顾远萧却伸手将她一拦,上前问道:“大师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和尚将他们两人细细打量,一抚掌道:“妙啊,妙啊,你们两人皆是贵人命格,能享福禄无双、红鸾高照,偏偏你们两人的命格需得合在一处,不然便发挥不了这样万中无一的贵人之运。可贫僧看来,你们二的关系人似亲非亲,似缘非缘,其中微妙,不可尽说啊。”   顾双华听得云里雾里,顾远萧却来了兴趣,笑着追问道:“那大师觉得,我们究竟是何关系呢?”   那和尚嘿嘿一笑,突然走过去,将两人衣袖一角合在掌心,自顾自打了个死结道:“亲缘也好,情缘也罢,你们两人的命格合在一处,便能富贵显赫、化险为夷,总之一句话,能不分开就不要分开,能一生一世为伴便是最好。”   顾双华瞪着被他结在一处的衣袖,尴尬地扯了扯,偏偏没扯动,于是有点着急地道:“大师莫要乱说,我们不过是兄妹,说什么一生一世,传出去会惹人闲话的。”   顾远萧正听得暗爽,差点想将身上的银子全打赏给这个和尚,一听这句兄妹又有点儿笑不出了。   那和尚一听“兄妹”二字便沉下脸,后退一步仔细看了看两人,摇晃着脑袋道:“莫非真是我看错了。”然后又一梗脖子道:“不会错,绝不会错!”   顾熏儿不乐意了,这和尚偷吃她的点心,还胡言乱语害得堂姐不高兴,跑过去把和尚往后推道:“快走快走,不许乱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从树后跑过来,看见那和尚才总算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用快哭的腔调道:“菩延师父,可找着你了,那位冯小姐都等了你好久了,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咱们赶快回去吧给她看姻缘吧。”   和尚长叹一声,不情不愿被那小沙弥拉着往回走,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这疯癫和尚竟就是那位被众人争相求见的菩延大师。   顾远萧想起妹妹求的那支签,大声道:“舍妹今日求到支上上签,还请菩延大师帮忙解一解。”   菩延和尚边走边哈哈大笑着朝后摆手:“解签?解什么签。缘分自有天定,岂是几根签文能说尽的,记住贫僧方才说的话,那才是金玉良言啊!”   顾双华有些想笑:大概天底下也只有这和尚敢说自己说的话是金玉良言。   可她想到方才菩延和尚所言,便又笑不出了,根本不敢看旁边的大哥,只低着头卖力解着两人的衣袖。   可她折腾了半天,那结偏偏打不开,急的她额头渗出汗来,这时顾远萧轻轻按住她的手,手指一绕帮她将那个死结给拨开,声音里含了笑道:“你信他方才说的吗?”   顾双华的脸红了,嘟囔着道:“依我看,这菩延大师也算不得什么神人,他连咱们的身份都没看出。”   顾远萧低头下来,声音似哑非哑,软沙般落在她耳边:“可他说,我们必须一直呆在一起,才能一世富贵,鸿运亨通,你说,可怎么办呢?”   顾双华心乱如麻,一着急便道:“若是这样,我就不嫁人,一直留在侯府,留在哥哥身边,这样就能保哥哥富贵福运,无灾无祸。”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皱起鼻子道:“可哥哥总要娶妻的,这样也不合适。”   顾远萧将下巴压下来,呼吸略有些急促,目光沉沉与她对视,黑眸中藏了许多令她害怕的东西,然后他轻叹一声,似是要说什么,这时顾熏儿却突然跑过来,扯着顾远萧的衣袍,带着哭腔道:“堂兄,我看见苏家小姐了,可我哥哥好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着急,兄妹关系会慢慢解开的,因为涉及到旧事,双华的身世不能说公布就公布,不然老侯爷也不会为了保护她藏得密不透风了,就让大哥再憋段时间,迟早会连本带利赚回来的。 第36章   几人找到这位苏小姐, 没想到她也是满脸焦急, 原来同顾云章一样不知所踪的, 还有她的一位同行的姐妹,这人身份还不低, 竟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钟若兰。   话说顾云章打听到苏小姐的行踪,便特意寻来想与她攀谈两句,可顾云章是读书人的做派,苏小姐又性格羞涩,两人互相问安后,就大眼瞪小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那位钟小姐却是个火辣性子,毫不留情在旁边调侃打趣, 惹得苏小姐脸上红云阵阵,顾云章也低头不敢言语,内心还是却有些计较。   他觉得这女子说话大胆, 穿的也有些妖艳, 薄纱褙子若再往下一点儿, 几乎连香肩都要露出来, 实在有违他心中的礼教规矩。   可碍于苏小姐的面子也不好多言,三人一同走进殿内去求签,苏小姐准备去转签筒时, 却被另一位贵女插.在身前,然后那人眼皮一翻,指桑骂槐地道:既然是家中庶女, 就该有点眼力劲儿,得先让着身份尊贵的,好好排在后面。   顾云章见苏小姐被气得眼眶发红,连忙上前安慰,可钟若兰却一瞪眼、一撇嘴,当场和那贵女吵了起来。   顾云章见这钟小姐堂堂官家嫡女,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副要撸袖子干架的架势,忙上前劝解,谁知钟小姐连他一起骂了顿,怪他胆小怕事,不敢为未婚妻出头。   顾云章见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急得满脑门都是汗,他信奉君子克己守礼、不鲁莽、不妄言,自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与妇人做口舌之争,可钟若兰那张嘴跟刀子似的,清脆犀利,他憋得难受,又不能回嘴,干脆遥遥朝苏小姐拜别,用袖子把头一遮就往外殿外躲。   钟若兰却不痛快,自己说了半晌,那人连一句话都不回,追上去还要教训他,苏小姐正要跟上去,正好遇上一位族亲,只看见跟着顾云章一前一后走出殿外。   谁知他们这一出去,竟再也没有回来,苏家和钟家的人已经把寺内都找遍,竟找不到这两人的影子。   顾双华听得有些傻眼,这段说辞实在不得不让人生疑:莫非顾云章和这钟小姐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可内心又笃信,堂兄绝不可能当着将快要定亲的苏家小姐,做出这种毫无德行的龌蹉事。   这时,顾远萧沉声道:“苏小姐莫要着急。我正好带了几个人过来,就让他们在寺内寺外多找找,也许他们并不在一处,只是恰好被别的什么事给绊住了。”   顾双华自然明白哥哥的意思,在事情未弄清楚前,万万不能让堂兄和那位钟小姐落人口实,传出去便是闲话。于是点了点头,又拉着顾熏儿一同去陪那位苏小姐谈话安抚。   与此同时,在寺外后山,一处猎人挖来捕鹿的陷阱深洞里。   顾云章长叹一声,被旁边的女子毫无矜持的哭声给吵得脑袋发痛。   可他还是端着君子风度,温声安抚道:“钟小姐莫哭了,等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必定会来寻我们。”   钟若兰用帕子按着鼻子用力一擤,令见惯了大家闺秀做派的顾云章露出惊悚表情,又听她哑着声道:“可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这上面连只鸟都没,我们该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吧。”   顾云章一皱眉道:“钟小姐莫要胡言。”他转过头,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姑娘,这时抱着膝、身子发颤,明艳的妆容哭成一团,显出楚楚可怜的怯弱。   于是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颇有男子气概地拍胸脯道:“钟小姐放心,就算顾某拼的这条命不要,也必定会让你出去。”   钟若兰抬起泪眼,感动地看着他,然后又扁嘴哭起来:“就你这文弱的身板,只怕拼命也救不了我。”   顾云章的脸瞬间黑了,可他的修养让他不能对女子说出重话,只得捏着拳,决定任由她去哭,再不当好人安慰她了。   他站起来,仰着脖子在洞里转一圈,估摸着这洞深至少有十余尺,而且后山偏僻,平时鲜有人来,实在想不出好法子能上去。   这时钟若兰却突然停了哭声,站起走到他身边道:“不如咱们把衣服脱了,连成绳结抛上去,若是能勾到树桩上,说不定能顺着爬上去。”   顾云章满脸通红地瞪着她,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我孤男寡女同处,钟小姐怎么能说出……”明知旁边没别人,他还是压低声道:“说出脱衣服这种话,若被人知道了,小姐岂不是名节尽毁。”   钟若兰一瞪眼:“命都快没了,还要名节做什么。”   顾云章被她噎得想要呕血,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上面有人高喊:“顾家少爷,你在这里吗?”   两人激动地互看一眼,然后同时大喊呼救,顾云章听见上方传来的脚步声,颇为欣慰地按了按胸口,又想着:幸好还没脱衣服,不然可真说不清了。   等两人被一身狼狈的救出,钟小姐立即被家里的嬷嬷丫鬟围着领走。   顾云章换了身衣服,安抚完哭哭啼啼的顾熏儿,才被人带进一间禅房,顾远萧正坐在窗边的檀木椅上,见他进来便赶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顾云章咕咚灌下一大杯茶,然后惊魂未定的抹了抹嘴道:“我出了大殿,那钟小姐非得追着我理论,我本想找个人不多的地方和她说理。谁知突然看见个行为鬼祟的和尚,他的僧袍很不合身,头上也没有戒疤,专绕着僻静的道走,我起了疑心便想跟上去看看,可那钟小姐非要跟着我一起去看,结果我们两人说话时被那人发现,他满脸凶光地想来捉我们,我们吓得一路跑到后山,掉进那陷阱才总算摆脱。”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曾遇上过这种惊险场面,这时边回忆边抹着额上汗珠,手指都发着颤。   顾远萧听得神色越发严肃,道:“这样的时候,寺里怎么会进了贼人?需得好好查证,看那人究竟为何而来。”   他原本准备今日就离开,可因为顾云章的事,总觉得心头不安,于是也让寺里给他安排了间房,准备陪他们留宿一晚。   到了下午,方仲离开了第一场筵讲,庄严肃然的大雄宝殿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世家子们,贵女们则坐在门外,以一道垂帘相隔。   顾双华带着顾熏儿和苏小姐坐在一处,顺道也见着了那位堂兄口里任性妄为的贵女钟若兰。   好奇打量一番,只眼前女子一双皎皎明眸引人瞩目,灿烂清澈、坦荡无畏,仿佛一颗自在的星子,不似寻常贵女受礼教拘束,更不会如自己一般事事谨慎,不由得生出许多艳羡与向往。   这时钟若兰也看向她,随即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啊。”   顾双华心头微惊,因为之前那些事,她在贵女中的名声只怕不太好,忐忑一阵,却听见钟若兰笑起来道:“果然长得如天仙一般,我喜欢你。”   顾双华被她的直率逗笑,然后很认真回:“钟小姐性子率真,我也很喜欢你。”   钟若兰大眼一转,随即抚掌叹道:“你比你那堂兄要可爱多了。”然后又皱起眉,说了顾云章许多不是,顾双华有点尴尬,可她说的也非假话,堂兄这人有时候,确实满脑子士大夫的迂腐固执。   这时殿内的筵讲开始,几人也就不再交谈,待到结束时,顾熏儿竟听得睡着,怎么唤也唤不醒,顾双华无奈,只得将她吃力地抱在身上,又同苏、钟两位小姐道别。   她正伸着脖子寻找侯府的丫鬟,方仲离身边所带的书童,叫做莲心的走出来,朝她恭敬道“顾小姐,我家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顾双华正吃力抱着小堂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为何方先生会突然叫她前去。   幸好这时顾远萧大步走过来,一把从她手中接过顾熏儿,又对莲心道:“同你家先生说,三小姐还有要事,没空去见。”   莲心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长宁侯黑口黑面的模样,缩了缩脖子便往回跑去。   顾双华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哥哥:“咱们有什么要事吗?”   顾远萧将熟睡的顾熏儿交给身后赶来的嬷嬷,吩咐她带小姐去歇息,然后微微一笑道:“要事就是同我一起,在寺院里逛逛。”   顾双华也不多问,只是点头陪哥哥往前走,两人并肩而行,时有青鸟擦过头顶的树叶飞过,伴着不远处的袅袅梵音,扫下几片杏花翩旋。   两人走到一棵挂满绸布的许愿树旁,顾远萧见妹妹侧头细看,便问道:“你想许愿吗?”   顾双华点了点头,两人便去取了红布和笔墨,顾双华想了想,在红布上写到:一愿祖母长寿安康,二愿哥哥前程锦绣,三愿侯府亲人平安顺遂。   顾远萧偏头去看,见自己只排在老夫人之后,莫名有些满足,想了想,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写字的吗?”   顾双华转头去看他,谁知哥哥走到身后,将她执笔的手握住,带着她在那红布上写到:四愿心心相印、生死不渝。   顾双华看着这行字皱起眉,也不知这心心相印到底指的是谁,莫非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可哥哥却再躬身,绕过她的腰将那块红布拿起放在吹干,再递到她手里道:“就由你来抛上去吧。”   顾双华收回心思,拿着那块红布抬头去看,只见那颗松树靠下的枝桠几乎被挂满,重重地往下坠着,唯有最上面,向天际斜伸出的一枝,因为太高而根本无人能抛得上去,显得孤零零,遗世而独立的模样。   她仰着脸道:“听闻这红布抛得越高,许的愿就越灵,哥哥,你说该如何才能抛到最上面的那根枝桠上呢?”   顾远萧偏头看了看她,然后轻按了下她的肩,笑道:“我帮你,便一定能抛上去。”   当信王领着太子走进大钟寺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文能领百官,武能统万军,向来杀伐果断引众人敬畏的长宁侯,正用肩托着穿杏色襦裙的明艳女子,仰起头,目光温柔地看她满怀期待地将手中红布用力抛出。   那红布身披金光打了个转,稳稳落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然后女子抬起尖俏的下巴,杏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笑得如这琉璃金殿外最美的一朵花:“哥哥,我们真的做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出场了( ¨ 第37章   顾远萧听见妹妹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肆意, 唇角向上翘起, 举目看向那在最高枝头招摇的红布, 在心中默念:惟愿菩萨垂眼,字字成真。   “我说云霆, 你可真是好兴致呢。”   随着“刷”的一声折扇轻响,顾远萧微微皱眉,听见这熟悉的张扬声音,心情就被毁了大半,转头看清来人,便将顾双华放下,理了理衣袍微微躬身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未语先咳,呼吸声急促, 然后按着胸口,摆手道:“长宁侯不必多礼,孤王今日也未带随从, 不想太过声张。”   他因身体孱弱, 常年需服药,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道。顾双华前几次进宫, 都未曾见过太子,想必也是因为他的身子不适宜参与庆典。   她跟着哥哥行了礼,然后低眉敛目, 不敢往太子身上多瞧一眼,生怕会显得冒犯。这时信王却靠过来,冲她暧昧地道:“双华妹妹怎么把本王给忘了。”   顾双华一愣, 随即也向信王行礼问安,这时太子笑着对她道:“你就是长宁侯的三妹,孤早闻其名,今日总算得见,真是不枉此行啊。”   顾远萧听得不面色沉了沉,怎么好像太子这趟是专门来见自己妹妹来了,再加上心怀不轨的信王,便觉得连阳光都变得格外刺眼。   所幸顾双华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便转头对他道:“哥哥有正事要谈,我去找熏儿他们了。”   顾远萧微微颔首,正要请太子进房去坐,信王折扇往手上一拍道:“本王也想起有事要求菩萨,云霆你先陪陪殿下,本王去去就回。”   可他还没迈步出去,就被一只胳膊给牢牢攥住,顾远萧眯起眼道:“王爷既然将太子带来,怎能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信王眼看着佳人就快走没影,理直气壮地道:“这不还有长宁侯陪着嘛,天底下,有谁敢在你长宁侯眼皮底下闹事。”   顾远萧被他一提醒,突然想起顾云章被奸人所害之事,莫非那人事先知道太子要来,所以布下了一个他还不知道的局。   信王见他发呆,脚底抹油就想开溜,可顾远萧边思索边在手上加力,信王胳膊被拧的生疼,瞪着眼“哎哟”叫唤起来。   两人正相峙不下,太子将拳放在唇边,悠悠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孤王明白,你们都嫌麻烦,不愿陪我这个病秧子。”   顾远萧和信王互看一眼,同时将面容一肃,恭敬道:“臣不敢。”然后再没有旁的心思,左右护法般陪着太子往佛殿走。   一路上,顾远萧小声询问信王,得知太子这次是想来寺里为太后祈福,顺道来会一会那位曾拒绝做他老师的方仲离,看这人是否真的博学,才敢像那般恃才傲物。   顾远萧却觉得犯难,以方仲离的性子,哪怕太子也不会放在眼里,更谈不上恭敬有礼。   太子长年卧病,心思有些多疑敏感,若是因此发怒治了他的罪,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于是他低头回道:“不过是个酸腐的读书人,何须殿下亲自去见,倒还助长了那人的气焰。待到明日筵讲,我为殿下在讲席后找个好位置,若是真赏识那人,再宣他来见也不迟。”   太子觉得有理,便点头应下,这时他们从正殿走出,阳光照在金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亮,太子觉得一阵晕眩,按住额头,指尖微微发颤。   顾远萧和信王互看一眼,明白太子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暴晒,再加上殿外人多眼杂,连忙叫人去请方丈,为他们安排了一间隐蔽的上房。   顾远萧这次来只带了两名亲卫,谁知信王这小子竟会把太子给带来,哪怕加上太子暗卫,这护卫的人手必定不够。   他不想惊扰了太子难得的玩性,于是交代一名亲兵拿他的腰牌去调最近的禁卫兵过来。   安排好一切,他才走进房,太子身子虚弱,在外晒不得,进了这避光的房里,又冷得脸色发白。   信王弯腰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手,顾远萧一眼瞥见敞开的窗户,大步走过去,长臂一伸将窗户放下。   信王见他关窗时,刻意往外看了几眼,走过去手往后面的桌案一撑,十分潇洒地将腿搁上去坐下,小声道:“怎么,还舍不得你那宝贝妹妹?”   顾远萧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在太子面前胡言。   太子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是眯眼看着这两人,突然想起曾经他还只是二皇子时,有一年大雪落满皇城,他坐在烧了地龙的暖阁,抱着只手炉,羡慕地看着窗外。   御花园里,皇兄正和这两人在打雪仗,他们声音洪亮,身姿矫健,脸颊热的发红,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若是皇兄没有出那次意外,若是父皇母后不是仅有两子,自己又怎么可能当上太子,信王和长宁侯对自己再恭敬也好,他们同他并无一起长大的情谊,对自己和对皇兄,到底是不同的。   他低头吹拂茶汤上冒出的热气,氤氲白雾中,湿漉的黑眸渐转幽深。   另一厢,顾双华正被堂兄念的耳朵生茧,大致内容就是寺里进了奸人,实在不太安全,让她趁天色未晚带熏儿先回侯府。   可顾双华难得来听筵讲,再加上她对方仲离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是听完堂兄教训,便直接从另一只耳朵溜出去,然后止不住地四处神游。   也不知哥哥和太子他们谈的怎么样了,所以那人也会住在寺里吗?他们会再见面吗?   她想着想着,脸颊热了起来,心跳也有些加速。   这时旁边的顾云章突然高呼一声,激动的声音都有些扭曲:“方先生!”   他曾听过无数次方仲离坐而论道、舌战群儒的故事,一直将他当作精神上的良师来崇拜,如今良师就站在面前,简直令他觉得如做梦一般,连忙素起面容,将腰直直折下:“方先生有何指教。”   方仲离直接从他身边绕过:“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云章上翘的嘴角垂直下落,自己站直轻咳一声,偷看堂妹先露出犹豫表情,随即下了决心似的点头,忙对方仲离道:“在下是她堂兄,可否陪堂妹一起……”   “不可。”他话还没说完,方仲离就抛下这两个字,然后负手往前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下,回头淡淡一瞥,顾双华赶紧跟了上去。   方仲离将她带到致远和尚的禅房,吩咐小沙弥送了壶热茶进来,然后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抿了口道:“你在家可有读书?”   顾双华忐忑了许久,未想到他竟是问这个,怔了怔才答:“看的。”   方仲离一抬下巴:“都看的什么书,跟我说说。”   他语气如同严师一般,顾双华也不知为何,就乖乖将读过的书说了一遍,然后见到方仲离连连挥手,喟叹道:“你身为……身为……”他连说几个身为,想起承诺那人不透露她的身世,只得将那句话咽下去,含糊道:“以你的身世,竟然只读这些书,不该,不该啊!”   顾双华不知他是何意,可侯府给闺中小姐读的书有限,哪怕是跟堂兄一起上族学,有些书她也是不能碰的。   于是试探地问道:“先生觉得我该读什么书呢?”   方仲离略一沉吟,道:“罢了,我这些年也游历累了,往后便呆在京城,给你做个老师吧。”   顾双华瞪圆了眼,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人如此傲慢,连太子少师都宁死推拒,竟然要给自己上课吗?   可方仲离一脸坚决,并不像同她玩笑,捏着拳犹豫许久,终是轻声问道:“双华能问先生一句,为何愿意教我吗?”   方仲离目光游移,最后把脖子一梗道:“因为老夫乐意。”   顾双华还是觉得云山雾罩的,又见方仲离拂袖道:“你可否愿意,若是不愿,就当我未曾说过这句话。若是愿意就给我敬杯茶当作拜师,往后我就去侯府做夫子教你。”   顾双华自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暂不管他是因何如此决定,忙倒了杯茶恭敬地递上,道了声:“谨听夫子教诲。”   方仲离十分满意地接过茶,磕了磕杯盖,终是没忍住,问道:“听说你被公主收为义女,你可听她说过些什么?”   顾双华未想到他竟还知道这个,坐下想了想道:“夫子想听什么?”   方仲离用手指敲着桌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知为何,顾双华心头似有微光闪过,脱口问道:“可是关于白袍将军的事?”   果然,她看见方仲离握杯的手指一抖,心尖仿佛也跟着颤了颤,然后听他用故作镇定的声音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顾双华低头想了想,缓缓道:“公主对我说,白袍将军因私欲通敌,酿覆城之难,是个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人!”   “胡说,她胡说!”方仲离将手中瓷杯往下一砸,惊得顾双华倏地一抖,捏紧帕子,才发现手心全是热汗。   方仲离用发颤的手按着桌案,似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长叹一声道:“无论外人如何评断,你只需记得:君子舍身而取义,白袍将军便是老夫心中,唯一能敬为君子之人。”   顾双华听出他话语中的悲凉之意,不知为何内心惶惶,也有些想哭,正要继续问下去,方仲离突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到窗边听了一阵,用嘴型道:“窗外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一下,女主的身世算是给她的金手指吧,嘻嘻。   第38章 穿越番外   顾远萧开始发觉妹妹不对劲, 是在他去江南查半月贪墨案回京时。   当他赶回侯府时, 天空已浸满灰墨色, 如练的月色照着朱漆廊柱,画出一抹莹白的刻纹。稍往里走几步, 就能在绰绰摇曳的树影之中,看见正婀娜朝他走来那人。   她脖颈纤长,大红的褙子松垮地搭在肩上,衬得胸口那一朵桃花格外妖娆,尖尖的下巴压着,杏眸含了雾,眉间贴翡翠花钿,配着唇上一点朱红, 仿佛从夜色中走出的树妖,美艳不可方物。   顾远萧渐渐止住步子,看着女子的脚步如水似烟般走到自己面前, 上身倾过来一福, 声音似怨似嗔:“大哥, 你总算回来了。”   他被她眉间花钿闪得眯了眯眼, 柔声问道:“更深露重,为何站在这里?”他未问出口的是她为何会打扮成这样,这实在与他记忆中的妹妹相差甚远。   顾双华悠悠吐出口气, 再往前踏一步,明眸朝上一挑,道:“在等哥哥啊。”   她说话间流转着香软的热气, 几乎擦着顾远萧的耳边滑过,他喉头猛地一紧,又听她继续道:“哥哥一走就是半个月,连封家书都未传回来,我问了许多次,祖母告诉我你今日会到,便想坐在这里等你,谁知会等到此刻。”   她声音颇有些委屈,令顾远萧不由也放软了语气道:“太晚了,你衣衫单薄,小心着凉,快回房去吧。”   顾双华仰头看他,很是清澄崇拜的眼神,长卷的羽睫颤颤点着眼下肌肤,像只踩玉点冰的蝴蝶,令人生出想要触碰的冲动,唇边笑纹一漾道:“哥哥,你是不是很累。”   顾远萧还未开口,她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后,踮脚伸出收来,帮他一下下按着额角,似是不经意将唇贴在他耳边邀功:“这样是不是好些。”   吐息间,一股极浓的香气袭来,顾远萧只觉得心神一荡,忙用指甲猛刺进掌心,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逃也似地朝前迈步,转头却看见她弯起的黑眸,盈盈闪动着无辜:“怎么了?哥哥觉得不舒服吗?”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顾远萧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觉得面前的顾双华,如这夜色般缥缈难辨,仿佛自己做过的一个梦,香艳而不真实。   见她还要再往前靠过来,忙转身轻咳一声,声音都有点虚浮:“太晚了,你先回房吧。”   顾双华低头极轻的笑了一声,然后敛袖朝他躬身道:“那我明日再来拜见哥哥。”   她纤腰一拧正往回走,突然听见背后的顾远萧沉声问道:“你最近换了熏香吗?”   夜色里,女子似乎骄傲地挺了挺胸,然后转头眨了眨眼道:“未曾,只怕是……哥哥闻错了。”   那日之后,顾远萧每次见到妹妹都会留个心眼,若她沉默时,仿佛还是临水朝花的沉静模样,可当她将黑眸投过来,同他说话同他笑时,又让他生出古怪的不真实,这念头飘渺荒谬,捉摸难定,直到某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了祖母询问。   老夫人听他问顾双华的事,按着膝盖,长叹口气道:“你不提倒罢了,说起来可莫怪我这个老婆子多心。自从那孩子上次被双娥告了一状,也不知是不是怨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够保护她,最近对我若离若离的,虽有时也来我房里说话,却总找不回以前的亲近。”   顾远萧心念一动,问道:“告的什么状?”   老夫人便将她使心眼跟姐姐去诗会,大出风头赢得一众世家子倾慕,最后惹得邹氏震怒,将她好好惩罚了一番的事说了出来。顾远萧手掌在案上重重一叩,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   这绝不会是他妹妹能做出的事。   如果说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比身体里换了个人容易令人接受,但顾远萧就是觉得,那人根本不是妹妹,只是一副空有美艳的画皮而已。   他翻了许多志异书籍,还去过寺里请教大师,却都寻不到一个解释,可长宁侯在战场和朝野中淬炼出的坚定,令他必须自己找出个真相。   第二日,顾双华请到书房时,顾远萧正斜靠在罗汉榻上看书,听见有人软软喊了声:“哥哥。”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将门关上。”   见她转身将门关好,才放下手中书页,朝旁边一指道:“许久未喝过你煮的茶了,   正好今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帮我煮一次茶可好。”   他边说边细细观察顾双华的神色,果然见她眸间闪过丝慌乱,然后步履辗转,慢慢挪到炭炉旁,弯腰去拨那炉火,谁知一缕火星跳出来,正好将她指尖燎到,疼得她惊呼一声收回手,眸间立即升起水雾,委屈地道:“都怪我太久未煮茶,技艺生疏。”   可她手指被烧到,也就顺理成章不必煮茶,顾远萧大步走过来,弯腰将她受伤的手指拉过来,再柔柔包在自己手心,叹息间似藏了深情道:“当年你第一次为我煮茶,也是这般不小心,将好好的指甲烧了,看了让人心疼。”   顾双华眼圈泛红,顺势靠在他肩头,娇嗔着道:“求哥哥莫要怪罪。”   这时,窗外有树影一动,有人倏地放下搁在窗棱上的手,气呼呼地往回走。   顾远萧轻抓着她的手,眸间却似藏了寒冰,低头靠在她耳边道:“你还记得,第一次为我煮茶是在何时吗?”   顾双华抬起眸子,朱唇微启,缓缓展开笑靥道:“哥哥说在何时就在何时?”   顾远萧被她唇间吐出的香气激的心神旌荡,需得努力屏气凝神,才不至于被这张脸给迷惑。   顾双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察觉到他面色异变,内心正在得意,可捏住自己手指的大掌却突然用力,忙皱眉喊了声:“疼。”   可顾远萧看向她的目光渐转凌厉,再加上手指被掰的生疼,原本装满了娇嗔的杏眸里,渐渐涌上了恐惧的泪,可她很快凝起心神,头靠过去,用带泪的眸子无辜看着他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我好疼。”   顾远萧将手掌一松,令她总算松口气,可那只大掌却滑到她脸颊上,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那股强大的威慑感,令她几乎动弹不得,只听顾远萧在耳边咬着声道:“告诉我,你第一次为我煮茶是在何时?”   她沉默一阵,钳在她下巴上的手就再用力,仿佛随时能将她的下巴捏碎,她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威压,边挣扎着往外逃,边颤声道:“我不记得了。”   可顾远萧轻易就将她钳制在怀里,一手绕着她的鬓发,逼她抬起惊恐的眸子看他,继续问道:“那你再告诉我,你及笄那年,太后寿辰,我们是和谁,在何处喝过酒。”   她瞪大了眼,那滴颤颤的泪终于沿着腮边滑下,穿越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到深深恐惧。   虽然她能获得些原主的记忆,但是都是碎片式的,很难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理出清晰的头绪。   更何况,眼前这人锐利的目光似把利剑,轻易劈开她引以为傲的外壳,血淋淋地挖出其中躲藏的灵魂,无情地曝与红尘之下。   可恐惧过后,她又觉得有趣,腰一软顺势往他身上一倒,用涂了蔻丹的手指按着他的胸口红唇贴着他的脖颈,吐气道:“有些事,需得雾里看花才有意思,哥哥又何必问得那么清呢。”   顾远萧努力克制鼻息,却躲不过贴着脖颈滑进唇齿间的想起,如同媚人的软蛇一点点往上爬,摩挲着皮肤蹿起酥麻感,他倏地闭上双眸,咬着舌尖让那股血腥味驱散心魔,哑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竟敢占着她的身子!”   她叹了口气,懒得再去伪装,只用仿佛淬毒的眸子勾着他的眼神,手指却偷偷拨开他的衣襟,滑上他的胸肌,媚笑道:“你何必管我是谁,难道……你不想要她吗。”   顾远萧浑身一震,勉强维持的理智几乎被全部击溃。她趁机用另一只手缠上他的腰,拉开他腰间系带,再一路往下游移,唇间香气绕上他的耳垂,轻轻伸出舌尖一.舔,用几乎能摄人心魄的声音叹息着道:“枉你对她深情如许,可她却注定懵懂无知,我能通晓她的所有感情,她对你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意,只将你当作哥哥来看。求不得是世间之苦,你便当作我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有花堪折,好好享一享这鱼水之乐,待到木已成舟,她恢复心智,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好好跟着你,岂不是一件美事。”   她攻略过那么多男人,自问通读人心,不信有人能抗拒这般诱惑,果然她感觉手下那具身子微微颤抖,然后翻身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于是在心中得意地笑起来,故意装作她的神态,脸上飞红轻唤着:“哥哥。”   可压在她上方的英俊男人,满是热汗的手掌滑过她的胸口,最后却停在她的脖颈之上,然后缓缓加着力,直到她感到呼吸不上才觉恐惧,忙将手从他衣袍里抽出,努力去掰掐着她脖颈的大掌,却听他用如同阎罗般冷硬的声音道:“你错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和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突然插入这个番外,但这个番外就是作者想写这篇文的初衷,也算是个前传吧,明天会回到正文,这个番外的下一章后面再放,反正对正文剧情没有影响。   今天发30个红包吧,感谢你们愿意看这个番外,么么哒。 第39章   “窗外有人!”   顾双华倏地起身, 被方仲离乍变肃然的脸色给惊到, 想要上前, 却看见他沉着脸冲她摆手,然后抄起手边一盏灯台, 蹑手蹑脚绕到门边,“砰”地将门推开。   可门外只有一地被踩乱的草叶,明显有人匆匆逃走,书童莲心听见动静赶忙从外跑过来,捏着青布袖口擦了擦汗问:“先生,出什么事了?”   方仲离将那灯台重重一放,皱眉思忖片刻,道:“徒儿, 跟我去找长宁侯。”   顾双华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徒儿是在叫她,于是毕恭毕敬地跟在便宜师父身后, 找到致远和尚问出顾远萧和太子他们所在的那间房。   顾远萧这边刚安抚好太子, 正盘算如何安顿即将到来的禁卫军, 在弄清究竟发生什么事前, 他不想太过声张闹得寺内人心惶惶。   谁知方仲离竟会不请自来,一进门也不顾还有旁人,大剌剌撩袍往椅上一坐, 张嘴就喊道:“侯爷,这寺里进了贼人!”   话音刚落,太子就倏地站起, 边咳嗽边道:“你说有刺客?”   顾远萧正看向紧跟着进门的妹妹,闻言狠狠瞪了方仲离一眼,又扯着他的衣袖把人给拉起来,往旁边一使眼色道:“方先生莫要乱说,还不快拜见太子和王爷。”   方仲离把衣袖一拂,斜斜瞥眼过去,勉强向两位大人物行礼问安,态度却无半点恭敬可言。   太子早知道这人的臭脾气,虽然有些不悦,却也并未与他计较,压下喉间那股腥苦,问道:“先生说有贼人是何意?”   方仲离摆足了名士之姿往哪儿一坐,正准备开口,觉得口有些干,眼神往顾双华身上转过去,手指轻敲了下茶壶,顾双华立即会意,赶忙去拿了只杯子,给他斟上热茶毕恭毕敬端过去。   信王和顾远萧互看一眼,然后同时走过去,顾远萧轻扯住妹妹的手臂,信王顺手就将那杯茶接了过来,稳稳往桌上一搁,弯腰下来皮笑肉不笑道:“方先生好大的架子啊。”   方仲离眼皮都不抬,十分坦然地端起那杯茶道:“谢王爷。”   信王瞪圆了眼,很想叫人把这架子摆上天的酸腐文人给拖出去打一顿。   方仲离舒服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才回答太子的疑问:“方才,我与我这徒儿在房里谈话,谁知竟发现门外有人鬼鬼祟祟偷听,我寻出去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可见并非寺里的人。”   “先生说的什么徒儿?”他话音未落,顾远萧已经觉得不对,皱眉问道。   方仲离手指一伸,指着规矩站着顾双华,得意地道:“就是三小姐,我与她一见投缘,今日后,我就留在京城,隔日去侯府教她读经念史,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他。”   顾远萧心头微惊,方仲离知道自己的名声在外,难得愿意收徒,这话自然就说的十分张扬自傲。   可他却未曾想到,房里还有个他当年以死推拒为其师的太子在。   果然,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却只是淡淡道:“未想到顾小姐有这样的福分,能请动方先生为你当夫子。”   顾远萧默默捏拳,明白太子已有疑心,只怕要误会方仲离是因为侯府的关系才会如此决定,可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强行解释,反而显得心虚,只得上前一步道:“殿下,臣已经调来一队禁卫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赶到寺里了。若是殿下觉得危险,可以让他们护送您移驾回宫。”   太子轻抬眼皮:“看来长宁侯早知寺里进了贼人,才能安排的如此周全。”还未等顾远萧解释,又笑得一派轻松道:“既然长宁侯都安排妥当,又有禁卫军加强守卫,孤王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等听完明日的筵讲再走吧。”   这笑只浮在脸上,并不达眼底,无端端令屋内多了几分凉意,顾远萧在心中叹气,又转头狠狠瞪了信王一眼:若不是他多事将太子带来,又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信王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模样。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偏只有某个不懂看眼色的人大喊道:“那贼人既然能摸到我门外,可不见得是为太子而来的。”   顾远萧觉得这人再呆下去,迟早被太子治个犯上之罪,于是轻咳一声,示意顾双华赶紧将他给劝走。   说来也怪,方仲离脾气又臭又硬,王侯高官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听顾双华软声说了两句话,就敛下张扬神色,乖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送走了难缠的方仲离,顾远萧也毫不轻松,太子要宿在寺里,除了护卫,该有的准备一样也不能少,好不容易嘱咐下人们布置好房间,那队禁卫军已经等在角门外,只等长宁侯差遣调派。   另一边,顾双华将方仲离劝回了房,心中惦记着堂兄和熏儿,便匆匆赶去寻他们。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对,微微皱起眉头,刻意走到游人多的地方,突然转身喝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后面那人被她一吼,黝黑的脸颊渗出些红意,忙上前抱拳行礼,小声道:“是侯爷让小的跟着小姐,说要保护三小姐的安全。”   顾双华仔细一看,认出他是常年跟在顾远萧身边的亲卫,心头涌上阵阵暖意:哥哥重责在身,却还记得找人保护她的安全。   她想着想着,唇角便挂起抹笑意,这时,那人突然偏过头去,弓腰轻唤了声:“王爷。”   信王潇洒地迈步走来,冲那亲卫挥了挥手道:“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同三小姐说。”   见那亲卫露出为难神色,他板起脸,将折扇往他肩上一敲,冷声道:“怎么,莫非你怀疑本王会害她不成?”   顾双华怕那亲卫难办,连忙对他道:“你回去保护大哥吧,他那里更需要有人在。我就同王爷在这边走走,不会出事的。”   那亲卫对她露出感激表情,然后便行礼离开。   信王对她方才话语里流露出的信任十分满意,领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廊亭边,头靠过去问:“双华妹妹可有想我?”   顾双华明知他向来这般,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眼神直往脚尖上绕着,轻声道:“王爷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信王笑得一脸神秘,见左右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雕小像递过去道:“送你的。”   顾双华有些诧异,将那木像接过来细看,发现竟有八分像自己,顿时受宠若惊地抬眸问:“这是…为我刻的吗?”   信王黑眸闪动着柔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是自然,还是本王一刀一刀,亲手刻出来的。”   顾双华被他看得脸热心跳,一想着他竟亲手刻出她的五官神态,胸口乱糟糟的,连木像都变得有些烫手。可转念一想,又微微皱眉,轻声道:“王爷若是初次雕刻小像,怎能做到如此精细神似。想必这样的东西,已经送过许多位姑娘了吧。”   信王被她说的有点脸臊,一瞪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情趣,问这么多干嘛。”   顾双华被他弄的啼笑皆非,方才那点羞怯也淡了不少,可还是握着木像冲他一福道:“多谢王爷相赠。”   可信王想要的可不是这种道谢,好像他随手赏了她一样无关紧要的珠宝一般,但这牛是他自己吹出的,还被人一眼给看穿,正生着闷气,突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认识王爷这么些年,还不知你竟有这般的手艺。”   他一转头,正看见顾远萧黑着脸走过来,神色略有些疲惫,摆袖时都像罩着乌云。   他方才将整个寺里的守卫安排好,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却听到那亲卫回来禀报,说三小姐和信王爷在一起,让他不必担心。   妹妹和信王一起,不担心可就怪了。   于是只能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正好撞见这幕深情款款赠木像的情景。   沉着脸走过去,将妹妹手里的木像抽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然后长长“哦”了一声道:“这是南巷木雕师张孟林的手艺吧,据说他被信王府请做了门客,原来就是帮王爷做这些哄骗姑娘家的玩意儿啊。”   信王恼羞成怒,指着他道:“云霆莫要胡言,我就只让他做了这一个,可未曾想去哄骗别人。”   这话不就是认了有人代刻,专为了哄骗她,顾双华没忍住噗嗤笑出来,然后觉得有些失礼,忙用帕子捂着嘴,双眸却止不住往上翘。   信王转头看见她在笑,便也忘了吹牛被拆穿的局促,将那木像又从顾远萧手里抢过来,双手捧着递回去道:“双华妹妹难道不觉得这木雕无论五官神态,如你一般仙姿绝色,若不是本王用了心思,让张大师对着妹妹的画像雕刻,又怎能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顾远萧皱眉打断他:“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信王根本不理他,深情款款地对着顾双华道:“这木像不是我刻的,画像却是我亲手所画,日日挂在王府的书房之内。”   顾远萧听得臂上青筋暴起,差点想现在上门去给他撕了。   顾双华总算止住了笑,一双眼亮晶晶的,瞅着面前的木像,也不知该接不该接。信王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将那木像用方巾包着,柔柔往她手心一放道:“三小姐若觉得不合适,便当作本王暂时存放在你这里,迟早有一日,本王会向你讨回来。”   他将最后两句话说的十分暧昧,然后冲她抛去个放浪的眼神,将折扇一展翩然而去。   顾双华怯怯看着明显震怒的哥哥,手还直直僵在那里,缩也不是,伸也不是,然后清了清喉咙问道:“我可以……拿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作者被人拉出来玩,这两天都只能晚上更新了。(来自独自躲在酒店码字的苦逼作者= =)   PS:周四就能恢复双更了,等我! 第40章   顾双华就那么怯怯站着, 尖下巴压着衽领, 莹白屈起的手掌悬在空中, 漏出青色布巾一角,微风吹动她腮边细碎的鬓发, 衬得眼角红红,小心地问道:“我可以……拿回去吗?”   顾远萧最不愿见她露出这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哪怕那东西让他再膈应,也只得偏过头,闷声道:“你想收着,便收着吧。”   顾双华眨了眨眼,只当哥哥应允了,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就把那布巾包着的小像给收好,准备待会儿放回箱笼去。   她喜欢这木像做的精巧有趣,是她以往在闺中从未见过的, 至于其中包含的心意, 便借由信王向来玩世不恭的态度藏起, 真真假假地糊弄过去。   回过神来, 却发现哥哥正凝起眸光看她,深沉幽暗的,包含着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忙低下头,不自在地理了理鬓发,然后听见哥哥重重吐出口气道:“你要去哪里, 我送你过去。”   她连忙道:“我想去看看熏儿和堂兄。”   顾远萧点点头,边陪着她往前走边道:“今日寺里可能不太太平,我公事在身不能时时陪着你,待会儿让王平再过来,护卫你们的安全。”   顾双华余光瞥见哥哥的宽肩,便觉得十分安心,偏头问道:“那些人是冲着太子而来的吗?”   顾远萧垂眸道:“现在还不清楚那些人的来意,但太子的安危关乎着国运,更关乎侯府存亡,我需得时时在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顾双华想了想,突然收住步子,仰着脸认真道:“那就让王平呆在哥哥身边吧,我怕……你会有危险。”   顾远萧见她杏眸里闪动着忧虑,倾身过去,淡淡笑道:“你很担心我吗?”   顾双华点头道:“既然太子会有危险,你要守在他身边,岂不是也将自己置于危险中。”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着急地道:“况且现在也不知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哥哥还是多带些护卫比较好,不然……”   顾远萧听她尾音都发着颤,可见真是为他担心,不待她说完这一长串担忧,突然伸手,用两只手指柔柔按住她的唇瓣,眼看妹妹倏地屏息瞪圆了眼,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他唇角笑纹愈深,倾身靠过去,带着几分气音道:“那你送我一样东西做护身符可好?”   顾双华眉头一蹙,还在想自己有什么能做哥哥的护身符,那只大掌就挪上她右边耳垂,手指一动,摩挲着取下她的珍珠耳环,再低头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怔怔摸着耳垂,瞥见那一抹小小的莹白,衬着哥哥腰间的黑色绸布,显得格外耀目,想着上面只怕还带着自己耳上的余温,不知为何就有些脸热。然后哥哥又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放心吧,有了它守护,我必定会平安无事。”   顾双华拍了拍温热的脸颊,为这句话感到莫名开心,就在这时,王平从不远处匆匆跑来,一见顾远萧就附耳过去道:“侯爷,出事了。”   顾远萧心头一沉,王平这般慌张,必定是太子那边出了事,连忙跟着他往回赶,想了想又转身对妹妹嘱咐道:“和他们一起呆在房里,不要随便出来。”   顾双华连忙点头,示意他莫要为自己担心,眼看着哥哥的背影跑远,才按住乱跳的胸口大大吐出口气,默念祈求菩萨庇佑,哥哥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不敢再在别处乱走,快步赶到自己的房门外,这时堂兄应该陪熏儿一起等着她,还有侯府跟来的两个丫鬟,这么多人呆在一处,有什么事也好应对。   可刚推开房门,她手指便一僵,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   当顾远萧赶到太子的房外时,一群禁卫已经将院内外重重围住,他分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太子披着件外袍坐在石凳上,不住咳嗽,原本苍白的脸颊被涨红,撑着。   信王蹲在旁边,不住给他顺气,转头大喝道:“找到没!”   两名禁卫满头大汗地从房里跑出来,其中一人邀功似的大喊一声:“找着了!”然后把胳膊往前一举,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顾远萧捏着拳大步上前,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竟提着一只呲牙咧嘴,不断蹬爪的黑猫……   他眯起眼问:“这是什么?”   太子总算顺过气来,按住胸口哑着声道:“方才孤一进房就觉得不对,果然听见这畜生的叫声,孤不能碰这些东西,碰到就会喘不过气来,所以赶紧就把他们都叫过来了。”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信王和顾远萧,语气里似有歉意道:“未想到,会连你们都惊动了。”   顾远萧和那只被抓住脖颈,气得嗷嗷直叫的黑猫互相瞪着眼,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那群禁卫军身负保护太子的重任,原本就是草木皆兵时,一听见太子呼喊,自然会以为有了刺客,谁知折腾这么一通,竟只是为了捉一只误跑进来的狸奴。   好不容易安顿好太子,将那队禁卫重新排布好,这时天已黄昏,顾远萧站在院中,看着远山峰顶不断涌起的紫色云霞,心头却始终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   他还记得两年前,在兰靖边城,也是一个状似平静的黄昏,民舍里升起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农妇们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从窗口伸出头,叫着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   可他却总怀着不详的预感,觉得有些事即将发生。果然那一日,芜国从小镜河下凿出一条暗道,突袭西北城门,那一战他损失了近千兵士,自己也受了重伤,才终于守住城关,保得泾河以北不受芜国铁蹄践踏。   而今日,明知此处已经被守的固若金汤,这种预感又再袭来,到底有什么事是他所疏忽的呢?   这时,顾远萧突然看见,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影,心头猛地一跳,忙挥手让禁卫放他进来,方仲离扶着围栏站定,喘着粗气道:“我的书童丢了!”   顾远萧思索一会儿,问:“你是说那个莲心?”   方仲离忙不迭地点头:“从我回去后就没见着他,也不知跑哪去了?我刚在寺里找了一遍,可谁也没见着他,你说,他会不会是被贼人给捉走了。”   顾远萧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忙问道:“你这书童是何时找的?哪里来的?”   方仲离眨了眨眼,道:“就是我在云游到长偃镇时,他突然找上我,说仰慕我的才学,宁愿做书童伺候我,我见他做事手脚麻利,为人又机敏灵巧,也就收下他了。”   顾远萧眼皮一跳,靠过去低声问道:“长偃镇是否就在当年因白袍将军通敌而被屠城的渭城旁?”   方仲离这才回过神来,捶拳喊道:“糟了!我那徒儿!”   当顾远萧赶到顾双华的房间时,只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顾家兄妹和两个丫鬟,顾熏儿一被拿走堵住嘴的软布,就抱着堂兄哭喊道:“大堂兄,你快去救堂姐,她为了救我们被那贼人带走了。”   顾远萧听小姑娘说的语无伦次,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扭头对顾云章喝道:“你来说!”   顾云章也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原来他刚到熏儿房里,突然闯进三个蒙面男人,轻易就将他一个书生和几个妇孺制伏。   可他们的目标明显并不是他们,果然等了一会儿,顾双华推门进来,一见这场景先是吓得惊呼,然后就被其中一人喝止,用刀架在熏儿的脖子上威胁:若不想他们出事,就自缚双手,不许求救,乖乖跟他们走。   顾远萧一听完就飞快冲出门外,果然同他想的一样,那几人原本是冲着顾双华所来,莲心在方仲离身边呆了这么久,就是想找出白袍将军的后人,亲手报当年家破之仇。   谁知其中一人行踪会被顾云章发现,更巧合的是,太子会突然来寺里,而他为了保护太子调来了禁卫军,只怕把这几人吓得不轻,于是只得改变策略,将顾双华带出寺里,再想法子处置。   他必须在妹妹出事前找到他们,不然……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此时,最后一抹夕阳也快被收回,天际渐渐染上浅灰,他不敢贸然调走太子身边的守卫,只带了几名亲卫去后山,三人分头搜寻,天色越暗,他便越是心焦,这后山地势险峭,密林丛丛,要找到几人的行踪,实在是难上加难。   他突然看见脚下叶片里,闪动着一抹莹白,蹲下身细看,发现竟是妹妹耳上另一只珍珠耳坠,他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妹妹特意给他留下的加号。   忙将那耳坠捡起,再度变作一对挂在腰间,然后快步顺着这条路往前找去。   果然走了不远,就听见树林里传来有人呼喝的声音,他心头狂跳,却不贸然冲过去,捏紧拳慢慢挪到一棵大树后,再探出头去看。   短短一瞬,竟像过了浮生那样漫长,当他看见顾双华好好站在那里,除了满脸惊恐,并不似有伤的模样,才松懈了紧绷到发疼的肌肉,浑身的血液再度热了起来。   站在她面前,脸颊狰狞皱起的正是莲心,他用手指敲着刀背,咬牙道:“父债子偿,你可莫要怪我们心狠。”   顾双华明显怕得要命,可还是强自镇定地回道:“你们认错人了!”   旁边一名和尚模样的大汉走上前,对莲心小声道:“这娘们从头到尾就这句话,你可别弄错了。”   莲心瞪他一眼道:“你何时见过那个老古板愿意收徒,不是她还能是谁!”   顾双华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隐约觉得和她的身世有关,可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好奇,只是坚持道:“我是长宁侯府三小姐,你们最好快把我放了,不然被我哥哥找到,不光你们小命难保,连你们的家人都会一并受连累。”   她故意说的恐吓意味十足,谁知那三人戚戚一笑,互看一眼道:“家人……我们早就没有家人了……”   莲心眸间窜出仇恨的火苗,举刀喊道:“这是你欠我们的,你就到地府去好好陪他们吧!”   然后他举刀就要往下砍,顾双华心惊胆战地死死闭眼,谁知却听到莲心一声痛呼,睁眼时看到他不可置信地捂住满是鲜血的手,那把刀却打的滚进了土里。   她顺着另外两人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见顾远萧从树上跳下,轻抛着手里的石块,傲然地撇了撇嘴角道:“不想同他一样,就自己把刀给扔了。”   那两人互看一眼,举着刀就冲过去,可顾远萧身姿一动,轻松就下了两人手里的刀,然后仓啷两声抛到地上,看也不看身后被打得头晕脑胀的两人,径直走到顾双华身旁,帮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结,眼看着妹妹细嫩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红痕,眸间立即浮上股戾气。   他转身正要同那几人再算账,突然看见莲心挣扎着拿起片叶子,放在唇间吹出尖锐的哨声,顾远萧脸色一变,忙将妹妹的手一牵道:“糟了,他们还有同伙!”   顾双华吓得浑身都在抖,只麻木地被哥哥拉着就往前跑,谁知跑了几步,从旁边树丛闪出几人,各个都举着尖刀猛刺过来。若是在平时,顾远萧对抗这几人绝无问题,可现在为了护着妹妹,他行动便被掣肘住,那几人看出他的软肋,刀刀都直刺向顾双华,顾远萧浑身都是汗,眼看着一把尖刀正刺向妹妹的腹部,连忙搂住她一护,谁知腿上就被趁机刺中了一刀。   顾双华眼见着哥哥腿上被扎出鲜血,吓得想大哭出来,可她怕哥哥会被自己分心,死死咬唇硬忍下来,顾远萧忍着腿上的剧痛,拖着她一路往前跑,眼看着不远处的山涧,转头对她轻声道:“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更新晚了,希望你们还没走,发30个红包道歉。明天起恢复更新,努力双更,认真脸!!   哥哥为妹妹受了伤,妹妹自然要照顾哥哥,差不多就这样那样照顾……嘻嘻嘻。 第41章   夜风簌簌, 挟着山间草木的气息, 一阵又一阵地, 只往洞里灌。   头顶上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总算远了,顾双华放下死死揪住衣襟的手, 全身彻底松懈,才终于放任自己哭出来。   她从未看过这么多血,况且这血是从哥哥身上流出来的,可怖的猩红色,如软蛇般沿着裤管蜿蜒蠕动,冲她出锐利信子,尖刃般全扎在她身上。   顾远萧弯腰用一块布巾包扎好伤口,疼得额上渗满汗珠, 可还是转过头去,伸手摸了摸的脸,柔声安慰道:“莫怕, 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 会抓到哪些人, 要信哥哥。”   顾双华歪头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只觉得哥哥向来温和暖热的手,好像也变得冰冷起来,心中越发觉得恐慌, 用力吸着鼻子,声音不受控地打颤:“可是你的腿怎么办,流了这么多血, 现在又这么晚,万一他们没法找到我们,你会不会有事?”   她越说越害怕,洞外风声呜咽,将夜色一点点铺陈进来。   而她如同在黑暗中失去方向的小兽,两只手抓紧哥哥的手,如同攀着唯一的暖意,挪动着覆在自己眼上。   顾远萧掌心被她眼中涌出的泪水打湿,软软热热,顺着掌纹往下流,将袖口打湿一片,只觉得腿上的伤口也不及哭泣的妹妹令他疼惜,无奈道:“莫要再哭了,我就这一套衣裳,被你全哭湿了,万一要在这里过夜可怎么办呢?”   顾双华被他说的挺不好意思,哥哥因为她陷入如此危机,而她除了哭,什么都没法为他做。   于是把哥哥的手掌往下拉,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眸,带泪的羽睫颤了颤,十分真诚地问:“那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你呢?”   顾远萧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若说出心中所想,只怕会把她吓得落荒而逃。   手掌还留着她脸上的脂粉香,留恋地放在袖中摸了摸,努力用淡然的语气道:“放心,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只是现在入了夜,山路险峻。只怕他们不好找到我们,最好能想法子烧起火堆。一则能让我们取暖,二则烧出烟对外发讯。”   要烧火吗?   顾双华歪头想了想,她虽然不大会生火,但为了哥哥总得试试,于是撑着膝盖站起来大声道:“那我去外面找些柴禾进来。”   顾远萧无奈摇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里是深山,不是侯府后宅,你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生火吗?”   顾双华眼巴巴地看着他,她从未在外流落过,哪里懂得这些。顾远萧扯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身子倾过去,用指腹在她手心一点点画着道:“你记得,找这样大小的干枯树枝,还有蓬草,最适合引火,还能做成草垫子,暂时用来休息。”   顾双华手心被他戳的发痒,忙收回背到身后,然后无比崇拜地看着他道:“哥哥,你懂的好多!”   顾远萧被她眼中光亮闪得有些悸动,手指冲她一勾,顾双华以为他有什么要事交代,不明就里地靠过去,顾远萧顺势低头,嘴唇得逞地擦着她耳垂滑过,声音里含了笑意道:“教你倒是绰绰有余。”   顾双华摸摸发烫的耳朵,觉得自己好像被哥哥捉弄了。可哥哥精神好像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便又觉得十分值得。   转头看看洞外,天好像就要黑透,想想若要在黑暗里独自行动,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跳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找柴禾来。”   顾远萧又交代了几句,总觉得不放心,手撑着地大声嘱咐道:“就在洞口找,不要走太远,让我听着你的声音。”   眼看着妹妹鼓起勇气走出去寻生火的柴禾,顾远萧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目光直直盯着将暗未暗的洞外,听见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时不时飘进来,随口哼唱着的戏词。   原来顾双华听进他的嘱咐,干脆哼唱起记忆里的戏词,一为壮胆,二为了让哥哥安心,顾远萧来了兴致,身子偏过去仔细辨别,听出她唱的还是杜丽娘游园:“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想必是想说服自己,要把这冷暗可怖的深山,当作侯府的庭院来逛。   顾远萧忍不住握拳在唇边笑了出来,觉得她有时就是这般憨然可爱,背靠在石壁上,听着一句句飘到耳边软糯的吟唱声,竟突然生出些私心,希望就和她这么呆下去,莫要被人轻易找到。   过了一会儿,洞口总算现出顾双华削瘦的身影,她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胸前捧着一小堆枯枝和藤草,眼角红红地问:“这些,够了吗?”   顾远萧一眼就看出,她是怕黑,实在不敢在外面呆了。   让一个闺中小姐,黑灯瞎火在野外找干草枯枝,实在太过为难她。顾远萧心疼地招了招手,让妹妹坐在自己身边,靠过去为她拨去头发上粘着的草屑。   这时,最后一丝天光敛去,洞内顿时陷入黑暗,顾双华心头一慌,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住什么,然后就被哥哥的大掌牢牢握住。   顾远萧抓了一手丝缎般的滑嫩,正在心猿意马时,却察觉出她轻“嘶”了一声,皱起眉问:“你的手伤了吗?”   顾双华忙摇头,却想起哥哥现在看不见她,想将手往回缩,却被牢牢握住,只得小声道:“方才不小心划伤了,没事的。”   相比哥哥的伤口,她这点划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哥哥却沉默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黑暗里偶尔呼啸而过的夜风,和哥哥促重的鼻息声。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响动,仿佛有人挣扎着坐起,她能感觉哥哥靠得极近,将下巴轻压在她肩头,口中热气小虫般钻进耳朵里,麻麻痒痒的……   她缩着身子正想躲避,却听哥哥用手按在她背后,叹息着道:“是我未照顾好你。”   “不是!”顾双华连忙喊道:“我们会流落到这里,都是因为要我的缘故。”   顾远萧却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身子轻轻靠上来,十分依恋温存的姿势。   顾双华虽然看不见哥哥的表情,但耳边全是他的呼吸声,热热贴着面颊,令她觉得莫名羞赧,又不好意思将他推开,便深吸口气道:“是不是该先生火。”   顾远萧舍不得她身上的温度,又觉得这暗处来得极好,能藏住他所有的龌龊心事,便随口编道:“你捡回来的柴禾太少,若是没人发现我们,怕撑不过长夜,现在能省就省一会儿。”   顾双华老实地“哦”了一声,估摸着哥哥可能是因失血而太累,只得任由他靠着歇息。可时候长了,脖子就撑的有点酸,于是低头刚想扭动几下,却吃了目不能视的苦头,没留神,让唇瓣触着哥哥的喉结滑过。   顾远萧背脊倏地一麻,过电般往小腹窜,哪敢再与她靠在一处,强撑着坐直,艰难将双腿合起想掩饰方才的反应。   顾双华不明就里,只听他在耳边抽气,然后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连忙摩挲着去探他的伤口,紧张问道:“怎么了?是腿伤发作了吗?”   她心慌意乱,软软的手掌胡乱摸到他腰上,再往下几寸,就能碰到那不安分的硬物,顾远萧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浑身是汗往旁边挪动,哑声喊道:“你别乱动,我去生火!”   顾双华听哥哥吓得声音都嘶哑起来,满心疑惑地咬了咬唇,觉得这人实在古怪至极,方才是他非要靠着自己,现在又当她是什么妖魅恶鬼一般,生怕靠近分毫。   这时顾远萧总算镇定下来,用衣袍将腿间盖好,从腰间摸出打火石,轻咳一声道:“帮我把柴禾搬过来。”   顾双华理了理鬓发,去将干草和枯枝抱过来,然后看见黑暗中火光一闪,顾远萧弯腰将枯枝摆好,中间撒进干草,立即就生起一堆火来。   顾双华的眼眸也随火光亮起,她从未试过在野外生火,这时心头的恐慌褪去,只剩激动和兴奋,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由衷赞道:“哥哥,以前都不知你还有这般能耐!”   顾远萧勾起唇角,用树枝去将火堆拨的旺些,语气颇有些骄傲道:“我可不止这一件事有能耐。”   顾双华满心崇拜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你教教我好不好。”   顾远萧黑眸一沉,重又看向火堆道:“你迟早会知道。”   顾双华想着他大约说的是排兵布阵之类的事,无聊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伸手在火堆旁取暖。   顾远萧坐在她身旁,看着火光在石壁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低头轻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坐了许久,顾双华打了几个呵欠,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她余光瞥见哥哥的神色不太对,迷迷糊糊地察觉,他用手撑着石壁,好像努力想站起来,谁知扯动腿上伤口,疼得轻“嘶”一声。   这一声把她彻底喊清醒,连忙过去扶他问:“哥哥你想做什么,我扶你去。”   可顾远萧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久了,脸颊竟泛起红意,偏头道:“不必,我自己能起来。”   然后他甩开妹妹的手,找了根较粗的树枝做拐杖,另一只手撑在石壁上再度试图站起,谁知刚颤颤巍巍站直,那树枝就啪地折断,身子猛歪着往下坠,幸好被顾双华一把扶住,皱眉责备道:“你腿伤成这样怎么能走,为何不让我帮你。”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哥哥脸上竟然会闪现出赧然的表情,突然间福至心灵,结结巴巴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要……小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9点更新,然后加更,你们给我力量吧! 第42章   其实顾双华脱口问出这话, 多少是循着本能, 她自己在洞里坐了这么久, 尤其被凉风一吹,小腹便有些微涨。   可她大家闺秀的修养作祟, 绝做不出在露天席地解决的事,所以方才在洞外百般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忍下来,实在忍不住了……再做打算。   可哥哥这副神态,又倔强地非得自己走出去,令她不知怎得就问出这话,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偏过脸谁也不敢看谁, 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顾远萧平日里在妹妹面前最讲英雄气概,未想到竟会在这荒野山洞里,被戳破最狼狈尴尬的一面。   可他为了保护太子安危, 忙活了一下午都未有时间去茅厕, 这时实在是忍不住, 才想偷偷摸出去解决。   这下倒好, 一朝英名尽毁,无所不能的哥哥落到了尘世,连如厕都得妹妹帮手。   他满心懊恼, 顾双华的脸更红,她在脑中反复想着该怎么办,可越想就越觉得羞臊。   虽然这人是哥哥, 可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自己一个闺中小姐,哪能扶着他去做这样的事。可若是她不帮忙扶着,光靠哥哥自己肯定无法走出洞外,更别提脱裤子……   顾双华忙闭上眼,耳根烫得快要爆炸,简直没法往下想下去,身旁柴禾烧的噼啪作响,像极了两人焦灼的心跳声,燎火飞屑地乱作一处。   终于,顾远萧轻咳一声,用极轻声音道:“你扶我出去,其他的我自己来。”   “哦,”顾双华也只敢答这么一句,再往深了,什么操作细节全不敢想、不敢问,一把托住哥哥的胳膊,卖力扶着他壮硕的身体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到一棵粗壮的树干旁,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顾远萧偏过头,闷声道:“你扶我靠在这里,我自己可以。”   顾双华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哥哥的背靠在树干上,然后总算松了口气,转身逃也似地跑后跑,又听见哥哥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你先回洞里去。”   顾双华虽然害羞,但更担心哥哥的安危,这荒野之地,哥哥行动不便,自己当然要守在这里。   她嘴里答应着,脚步却不往后走,呆在原地等哥哥叫她,幸好夜风吹得树梢哗哗作响,也不至于听见什么别的声音。   可未预料到的事,她身上刚出了汗,这时被夜风一吹,凉意袭来,抱住胳膊揉了揉鼻子,还是没忍住打出个喷嚏。   顾远萧刚费劲脱下外裤,松了口气正想要疏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妹妹的喷嚏声,顿时汗流浃背,全身僵住,怎么也解不出来。   他瞪着眼,深吸了口气道:“你别站在这里,走远些。”   顾双华生怕哥哥会摔跤,大声解释道:“你放心,我什么也看不到。”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顾远萧简直想从这跳下去,夜风卷着妹妹娇软的声音不停往耳朵里钻,他怎么也没法当着她的声音做这种事。   可腹中实在胀的难受,干脆将眼一闭,拿出战场上睥睨千军的本事,任那边战鼓擂擂,却是充耳不闻,只管疾风骤雨,旌旗展展。   好不容易雨过天青,顾远萧腿脚都有些发软,扶着树干恨恨地想:迟早有一日,得让她忘记自己这么丢脸的时刻。   那边顾双华边等边冷得不住搓手呵气,心里嘀咕着:原来男人解决这事这么麻烦啊,又不好意思开口催问,终于等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连忙转身过去,然后脸上又一红,背着手不放心地问了声:“可以了吗?”   顾远萧没料到她还要问一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了。”   于是月光照着的高大杉树下,两个臊的满脸通红的人相互搀扶,谁也不敢看谁,还得装作无事发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树叶,只差没说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圆。   好不容易挪进洞里,在温暖跳动的火光下,尴尬总算被一点点消融开来,顾远萧腿上本就失了血,实在被折腾的有点累了,歪头靠在石壁上,昏昏沉沉地阖了眼。   顾双华将他扶着坐下,又学着哥哥方才的模样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见那火堆越烧越旺,邀功似的转头,却发现哥哥紧闭着双目,眉心微蹙着歪靠在石壁上,鼻息渐转粗沉。   她小心地走过去,捏了捏自己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害怕,也不知哥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   于是抱膝坐在他身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在黑夜的寂静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可怖。   顾双华盯着不远处黝黑的洞口,树影摇晃间,好像随时会有猛兽扑出,风声呜咽,好像夹杂着谁的哭嚎……   她抱着膝盖的手一抖,忍住想哭的冲动,缩着脖子,又往哥哥胳膊上靠了靠。   可睡梦中的哥哥,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顾双华忙扭头去看,只见他眉心越拧越紧,脸颊微微发红,十分痛苦的模样,额上都开始渗出汗来。   顾双华看的又慌又怕,不知他是否腿伤发作,或是陷入昏迷难以转醒,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着急地站起转了个圈,又跪坐在哥哥身旁,脸凑近去喊他的名字……   可哥哥听到她的声音,脸似乎绷得更红了,放在身旁的手指用力屈起,眼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顾双华快被他吓哭了,只当哥哥是昏迷被魇着了,眼看他额上,脖颈上流了许多汗,一边用帕子去擦,一边用手轻拍着他的脸颊,颤声唤道:“哥哥……哥哥……”   顾远萧猛地睁眼,眸间漾满浓黑,梦境与现实仿佛重合在一处,全是妹妹那张怯生生的脸,双颊染着酡红,哭得梨花带雨。   凸起的喉结止不住地滑动,可解不了被打断的躁动,他根本分不清这是在何处,只依着本能钳住她的手腕,将那渴望已久的身子给压到了地上。   顾双华正为哥哥苏醒而开心,谁知风云突变,方才她以为虚弱到昏迷的哥哥,突然如一头危险的猛兽般,死死将她压在身下。腰绷得紧紧,眼神仿佛要将她吃掉一般,慢慢俯下身来,唇贴着她的脸颊滑过,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唇上……   顾双华被吓傻了,也顾不得其他,边踢边喊:“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顾远萧被她一脚踢中小腹才彻底清醒,然后被吓出身冷汗,他竟以为还在梦中,差点犯下无可挽回的错事。   生怕被她觉察出自己的异常,连忙往旁边一倒,急中生智,抱着腿故作虚弱地喊道:“腿……腿疼!”   顾双华还处在刚才的震惊中,突然听见哥哥喊腿疼,忙坐起来,见他双眸迷蒙,疼得嘴边肌肉都发颤,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尚在怔忪中,顾远萧转过头,用迷茫的眼神盯着她,颤声道:“方才发生什么了?为何我什么也不记得。”   于是顾双华想,大约哥哥方才是真的魇着了,忙把那件可怕的事给抛在脑后,靠过去,看见他腿上的布巾果然渗满血,心疼地弯腰去按道:“怎么办,又出血了,要不要我再给你包一次。”   顾远萧背靠着地躺下,长长吐出口气,瞥见妹妹一脸担忧神色,又为自己的龌龊心思和那点小伎俩止不住地愧疚起来,忙把腿缩了缩,温声道:“没事了,别动它,待会儿就能好。”   顾双华见哥哥总算恢复她所熟悉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真的不需要做什么吗?”   顾远萧侧过身子,柔声道:“你陪我坐会儿,我就不疼了。”   于是顾双华就乖乖坐在他身边,见哥哥还是满脸的热汗,刚伸出手又犹豫了会儿,把帕子递过去道:“擦擦汗吧。”   顾远萧接过帕子,心不在焉地擦着,可帕子上的香气,却不住地唤醒他想起方才的画面,还有她身上温软的触感。   将那块帕子捏在手心,努力找些话题来冲散这种绮念,开口道:“现在还没人找到我们,你怕不怕?”   顾双华自然是有些怕的,可不愿让哥哥担心,摇头笑道:“有哥哥在我就不怕。”   顾远萧默默叹气,她不怕,自己倒是有点怕。   这时顾双华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害我吗?”   她听他们的对谈,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身世,但不敢随意猜想,觉得问哥哥可能会有答案。   可她只听到哥哥沉默一会儿,淡淡回道:“等捉到他们,自然就清楚了。”   顾双华有些失望地将下巴压在膝盖上,又听哥哥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寻到了亲生的父母,还会留在侯府吗?”   顾双华被问的一愣,手指绕着一根干草缠了几圈,才轻声开口道:“我不知道,可只有侯府才有我的亲人。”   虽然嫡母和姐姐并不喜欢她,虽然下人们有些势力,但这是她呆了十几年的地方,拥有了十几年的回忆和羁绊,哪能就轻易割舍掉。   顾远萧转头盯着她,深吸口气,终是说出:“若你不是侯府的人,我便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哥哥,你懂不懂。”   顾双华猛地抬头,她不敢懂,也不敢去想,心慌意乱中脱口道:“哥哥,是不是我之前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那并非出自我的本心。”   顾远萧黑眸一沉,靠过去咬着牙问:“你觉得我这般对你,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第43章 穿越番外(下)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包括你, 和我自己。”   穿越女拎着帕子坐在廊亭里,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想起那日的情形, 明明是烈日当头,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是太过恐怖的体验,她每一寸毛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用手徒劳去掰钳住自己脖子的大掌,如一尾在水面挣扎的鱼,脸都涨的通红,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如果你杀了我,她也一样会死!”   顾远萧一怔,随即终于撤了力气, 再看那张与妹妹如出一辙的脸,不知为何就觉得无比厌恶。   穿越女捂着脖子大口吸气,总算找回活着的踏实感, 随即又用媚眼往他脸上一绕, 笑道:“认命吧哥哥, 我与她就是一体的, 你赶不走我,不如好好考虑下我的提议。”   可顾远萧只是冷笑一声,低头将衣襟理好, 并不再看她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想到这处,她靠着廊柱长叹一声, 懒懒将手里的鱼食扔进湖水中,看着鱼儿们张嘴争相抢食,如同她轻而易举撩到的那些男人一般,无趣至极。远不如那个浑身禁欲气息的男人令她感觉刺激。   这是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害怕顾远萧,却又忍不住想要接近他,想看那个对自己所占肉身深情不渝的男人,有一日能臣服在自己裙下,如其他男人一般对她迷恋沉溺,任她予取予求。   她穿行于无数个世界,全靠男人的爱.欲为生,从却未碰到如顾远萧这般,能一眼认出她与原主的差别,无论如何蛊惑都决不动摇之人。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忠贞不渝,无非是些自欺欺人的戏码,日子久了,迟早会被藏在心底的欲.望侵蚀殆尽。   所以,她必须得到他的心,作为这个世界最骄傲的战利品,那是以往任务都无法令她获得的愉悦和满足。   而就在此时,她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男人,却坐在最清心寡欲的寺庙里,与释心大师对弈。   释心大师作为得道高僧,无论听到何等怪异的事,面上都是不惊不动,很有些活佛气质,只淡淡抬眸道:“顾侯爷的意思是,你府上来了一只妖?”   顾远萧皱了皱眉,并不知该如何说明整件事,摩挲着白玉棋子道:“或者可以说是夺舍。”   释心和尚略一沉吟:“那原本那具躯壳里的人,究竟去了哪儿?”   这便是顾远萧最为担心的,他不知道原本的妹妹魂魄究竟去了哪儿,也着急她否安全,翻查许多典籍,甚至请了道士去府里招魂,却都无济于事,只得来求释心大师解惑。   他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也许只有赶走占着她身子那人,才能令她魂魄归位。”   释心和尚观他神色,问道:“那人可是对侯爷十分重要的人?”   顾远萧重重点头,随即目光坚定道:“若能让她回来,我愿为寺里捐赠金身,吃长素抄佛经,甚至……以阳寿为交换。”   释心和尚笑着摇头:“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只怕求佛祖也是无用。可老衲活了这些年,觉得人也好,妖也好,总有弱点和所惧之事,既然那人对侯爷如此重要,能唤回她的,也只有你而已。   顾远萧还是未明白,着急道:“大师可否明示。”   释心和尚满脸高深放下一颗棋子:“俗世之人,逃不开一个情字,情字害人,却也能救人,端看那人是否心诚所致。”   顾远萧听得似懂非懂,可老和尚说完就闭了嘴,眯眼端起了得道高僧的架子,令他在心中狠狠腹诽了几句,但碍于来求人的是自己,也就没将这抱怨说出口。   这一日,他难得回到了侯府,自从发现妹妹身体里的那人后,他便借公事之名住在了兵部,尽量减少与她碰面。   每次见到那人用顾双华的容貌搔首弄姿,他都觉得厌恶至极,怕自己一时手痒,会做出伤害妹妹身体的事。   可他刚走到侯府门前,就看见一辆锦翠华盖的马车,然后有纤纤素手从里掀开车帘,皓白手腕衬着桃红袖口,如雪地里灼灼妖娆的红梅。   顾远萧眯起眼站定,果然看见“顾双华”翩然走下来,回头对车里之人福了福,抬头时,脸颊上染着羞涩的红晕,神态煞是动人。   他默默捏紧了拳,待她挺着胸从自己身边走过,才咬牙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刚才那人是谁?”   穿越女唇角挂起得意的笑容,转身望着他眨眼道:“既然哥哥不愿要我,我自然只能靠自己去觅一位良婿,怎么,哥哥吃醋了吗?”   顾远萧沉下脸,咬牙道:“你敢!”   穿越女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这个妹妹,空有天资绝色,性格却是这般的沉闷无趣,半点出格的事也不敢做。而我只需略施手段,那群人就对我痴恋沉迷,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她笑得一脸张扬,靠在他耳边道:“唯有我,才是最适合用这身子的人,而哥哥你,才是值得与我匹配之人。”   顾远萧眯起眼,强忍住心头杀意,突然想起来释心和尚说的:人也好,妖也好,总有所惧之事。这人对自己的魅力如此自信,她所怕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么一想便神情有些恍然,穿越女见他不似以往那般抗拒,只当他是被方才那人刺激到,眼看着左右无人,便大胆的将胳膊绕在顾远萧的脖子上,下巴轻轻从他胸口蹭过,刻意留下那抹似有若无的媚香。   可顾远萧将她的胳膊往下一拉,声音却难得软下来,弯腰用极低的语气道:“晚上到我房里来。”   穿越女微微一愣,立即想起上次那恐怖的经历,可转念再一想,自己用的是他心上人的身子,他根本对自己无可奈何,于是娇笑一声,欢喜地应承下来。   到了晚上,她刻意打扮一番,走到顾远萧房门口,果然见他已经遣退所有下人,脸上浮起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伸出指尖轻轻一推,房门便应声而开。   她踏进门槛,转身将门关好,然后就看见顾远萧负手站在窗前,青色外袍下肌肉线条起伏,勾出猿臂狼腰,令她偷偷咽了咽口水,然后站在他身边,低头轻唤了声道:“哥哥,我来了。”   顾远萧转身并不看她,只是撩袍一坐,然后往桌上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好奇地一看,发现竟是一只青瓷茶杯,明显放了许多年月,而且被人反复摩挲过,上面的青瓷都被磨得发白。   她不明就里地再去看顾远萧,只见他轻轻扬起嘴角,面上现出温柔神色,道:“这只杯子,是当年双华给我煮茶所用,我将它足足留了六年,哪怕在边关时,也用它来盛茶,破旧了也舍不得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却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肖想了她这么多年,却偏偏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敢说,堂堂长宁侯,难道不会觉得憋屈,不觉得不甘吗?”   顾远萧却不答她,只是想起往事眸光闪动,继续道:“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还没长成这般容貌,因为不敢强迫自己少食,身材也是瘦小羸弱,性格比现在还要畏缩,可我却一直记得她为我煮茶的模样,记得她那些小动作,偷偷藏起的一颦一笑,记了很多年,也爱了很多年。”   穿越女越听越是心惊,仿佛有什么掐着她的喉咙,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有些失态地用指甲抠着桌案,尖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远萧却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继续道:“你可还知道,当初你骗了双娥的信任,后来母亲责罚你的时候,祖母明明不认同你所做的事,为何要帮你出头?”   见穿越女用力瞪着他,指尖却微微发着抖,他将锐利的眸子从水雾中抬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祖母是真心宠爱双华,哪怕她做错了事,哪怕她变成自己不理解的模样,她也照样爱她,愿意用尽全力去维护她。”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倾身过去,用讥讽的口吻道:“可有人曾这么对过你,抛开那些漂亮的躯壳,抛开读心的手段与花招,不管你有多不起眼,性格多么不可爱,还是专注地爱着真实的你。”   他看见那人开始止不住发抖,向来透着媚意的眸子渐渐渗出泪来,残忍地摇了摇头,露出怜悯的神色道:“从未有过,他们甚至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动情时是什么模样,伤心时是什么模样,你只敢把自己藏在那些华丽的躯壳里,藏在虚情假意里,其实可怜,又可悲。”   “够了!”穿越女猛地站起,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颤声道:“可悲的不是我,是她!”她踉跄地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顾远萧,一抬下巴道:“你想过没,只要我不走,她就永远回不来。你所爱的那个妹妹,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顾远萧漠然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她若不回来,我便一直等着她,可你就算占着她的身子,也不会有人真心爱你,我和祖母,心里念着的始终是原来那个她。”   穿越女捂着脸尖叫一声,似乎已经被逼到崩溃边缘,顾远萧走过去,掰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用宣判一般的语气道:“一生一世,只会是她。”   穿越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用赤红的眸子恶狠狠瞪着他,然后觉得心神俱碎,终是昏死过去。   顾远萧接住她倒下的身子,仔细观察妹妹的神情,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额头抵在她发间,道:“回来吧,无论何时,我都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是番外下,私心很喜欢这个番外,希望你们也觉得值得看,么么哒。 第44章   “你觉得我这般对你, 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   不知为何, 当哥哥说出这句话时, 洞内的火光好像都黯了一瞬,仿佛黑夜里生出的错觉, 她从他眼中看出某种悲凉。   顾双华突然不敢再看向他,仿佛自己说了什么很不应当的错话一般,低下头,涌上满心的懊恼。   顾远萧向前倾身,冰凉的指尖轻搭在她的手背上,面色数变,终是轻叹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的那时是何时, 自己的身子被人占了的时候吗?   顾双华微微蹙眉,直觉哥哥好像知道了什么,这便让她方才的解释和说辞显得越发诛心, 她突然慌张起来, 只用手指反复揉着膝上裤管, 不知该说什么好。   哥哥好像再靠过来, 将她低头时滑落的一缕碎发拨回耳后,然后默默看了她许久,又将身体靠回石壁, 看起来神色淡淡,却再也没有开口。   她受不了这沉默,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远萧凝神看她, 眸间仿佛也跳动着火苗,沉声问:“你真的想知道?”   顾双华被他眸间那团火灼到,隐隐觉得如果知道了一切,许多事都会变,手指用力屈起,忍不住想将自己再缩回壳中……   就在这微妙的对峙与挣扎中,洞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有火光劈开黑暗,伴着王平急切的喊声:“侯爷,你在这里吗?”   顾远萧眼中的那团火渐渐暗下,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偏头淡淡道:“走吧,去叫他们进来。”   顾双华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站起去叫洞外总算赶到的救兵。   原本只有两人相依为命的山洞里,瞬间涌进嘈杂的人声,他们一起搭的火堆熄了,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如常,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一日,据说连太子都彻夜难眠在等待长宁侯的消息,得知他们平安后,才终于放下心来,也没心思再听什么筵讲,第二日清晨就回了潜邸。   担惊受怕数个时辰的顾家姐弟,也总算放心心来,一行人在第二日回府,大钟寺解除了防卫,可那群绑架他们的贼人,却一直没有捉到。   顾远萧的腿伤得有些深,于是向皇帝告假,回府静养。可顾双华却能觉察出,哥哥好像在生自己的气,哪怕她去探望他时,也总是不冷不热,说不了几句话,就让她回房去。   窗外有翠鸟轻啼、杨柳青青,她却托着腮长叹一声,越发觉得自己好像真做了件大大的错事,她让哥哥寒心了。   这时,面前的桌案被狠狠一敲,方仲离瞪着眼,一脸痛心疾首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捧着重金上门,说尽好话,求我入府为师。你倒是好,有良师送上门来,竟还敢胡乱走神,实在让为师心寒啊。”   顾双华不敢怠慢这位良师,连忙正襟危坐,目光直直地盯着书页,再不敢有半点分心。   当方仲离大剌剌走进侯府,说要做三小姐的夫子时,邹氏皱起眉,本能地就想拒绝,连一旁的老夫人,都觉得这事不太妥当。   虽说这人已至中年,但从未娶妻生子,顾双华又还在闺中待嫁,虽说是学生与夫子的关系,可总是呆在一处,难免会让人传出闲话。   可顾远萧派人放出话来,方先生是圣贤鸿儒,愿意来侯府教书,是双华的福分和造化,若是怕外人闲话,就将讲课安排在院中廊亭,在外面围上屏风,来往都是府里的下人,   邹氏听见儿子如此安排,也只得无奈应下,顾双娥听闻此事后,将自己关在房里生了许久的闷气,再不愿从那院子里过,唯一激动的,就是对方仲离无比崇敬的顾云章。   方仲离每周来上两次课,次次都能恰好撞上顾云章来求解惑,每当他瞪眼想要将这人赶走时,顾双华就会在旁软言说着好话,求他遂了堂兄的心愿。   于是方仲离便莫名多了个旁听弟子,而且比正经徒儿还要殷勤,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日子久了,倒是让他十分满意。   待到这堂课结束,顾云章果然又按时到来,拿着几本书去求方仲离解答,顾双华托腮在旁边听着,渐渐的也就听入了神,觉得这书中广阔世界,如今才真窥得一二。   而在另一间房内,顾远萧也在看书,可不知是窗外蝉声吵闹,还是熏香不够爽利,总觉得心浮气躁,字句都落不进心中。   他将书重重一放,松了松衽领,冲外面守着的丫鬟喊道:“给我端杯凉茶上来。”   那丫鬟推门进来,手里却拿着个食盒,弯腰将其中的炖盅拿出来道:“三小姐早上来过了,说凉茶喝了伤胃,特意交代奴婢,将这碗百合蒸梨给侯爷喝,说也是清热解暑的,可以静心养气。”   顾远萧目光往那瓷盅上一绕,道:“她怎么知道我要喝凉茶?”   小丫鬟嗓音脆亮,伴着银勺落进瓷碗的声音道:“三小姐可关心侯爷了,她几乎每日都会来,却不总是进门,只是向奴婢询问您的病情和起居,知道您因着天气燥热总爱喝凉茶降火气,特意做了这道蒸梨送来,交代奴婢,若是您再传茶,就让你吃这个。”   顾远萧轻抬起唇角,举起银勺舀了口,闭眼咂摸了下滋味,只觉得妹妹做这道甜食的手艺是越发好了,又甜又滑,沁入心扉。   他将那碗蒸梨全部吃光,小丫鬟看得笑眯了眼,恨不得立即去向夫人报喜。   侯爷这几日胃口不好,人也总是阴阴沉沉的,下人们便跟着提心吊胆、寝食难安,难得他今日露了笑脸,可全亏了三小姐的功劳。   她收好碗拎起食盒含笑往外走时,亲卫王平正慌张地跑进来,弯腰贴到顾远萧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顾远萧微微皱眉,偏头问道:“她真的这么说?”   见王平忙不迭地点头,挥了挥手道:“把外面的人撤走,派人去看三小姐在做什么,暂时别让她过来。”   王平领命出去,顾远萧摩挲着桌上的纸镇,   过了一会儿,房门再度被推开,原本清雅的书房,立即装满富贵膏粱、香衣翠珠。   长乐公主这趟来得虽然低调,穿着却一点也不低调,洋红色的褙子,配绣金襦裙,发髻上金凤欲飞,进门大剌剌找了张椅子坐下,眼看着顾远萧挣扎着起身行礼,抬手道:“长宁侯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   顾远萧顺势又靠回榻上,抬眸问道:“公主今日驾临侯府,还特意交代不能让双华知道,不知是所谓何事?”   公主也不同他绕圈子,镶满宝石的护甲往桌案上一搭,问道:“本宫听闻,方仲离来了你府上教书,可有此事?”   顾远萧心念微动,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答道:“确有此事。”   公主冷笑一声:“那个老顽固,当初皇兄把太子少师送到他手上,他尚能不屑一顾,为何会云游多年后,突然决定在侯府教书。”她凛起目光,加重了语气问:“他教的那个人,是不是双华?”   顾远萧仍是那副神情,略微思忖后,便用寻常的语气答道:“没错,方先生入府教的,正是三妹双华。”   公主却听得沉下面容,红唇颤了颤,才又追问道:“他那样傲气的人,为何会突然愿意教一个素未相识的闺阁小姐读书,是不是……是不是”她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是不是同他有关?”   她神色激动,顾远萧却是垂眸不答,公主的泼辣劲上来,站起质问道:“方仲离与他本就是生死之交,渭城之战时,方仲离也正好在那里,你莫要告诉我,这几件事根本毫无关联。”   顾远萧扶着伤腿艰难站起,冲公主弯腰道:“云霆也只是依着方先生的意愿行事,并不懂公主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公主见他一副恭敬且从容模样,摆明就是想装傻,止不住地冷笑道:“那本宫再问你,好端端的,为何寺里会进贼人。本宫找人查过,那几个贼人处心积虑,要害的人就是双华,她一个闺中小姐,性格又孤僻低调,为何会有人要杀她?”   顾远萧捏着袖口,十分自如地对答道:“那群贼人知道她是我妹妹,想借她来要挟我,仅是如此而已。”   公主斜眼瞥他:“是吗?贼人都没捉到,长宁侯就已经笃定他们是为了这个缘故才绑人,既然如此神机妙算,为何你的人搜遍整座山,连几个山野蟊贼都抓不到。”   顾远萧叹了口气:“只怪手下办事不利,往后得好好给他们紧紧筋骨。”   公主气得将桌上纸镇往下一砸,指着他道:“好你个顾远萧,说的这般滴水不漏,就是为了应付本宫吧。”她咬了咬唇,“你敢不敢告诉本宫一句实话,双华为什么会被养在侯府,她究竟是何身份?”   顾远萧看见公主眼角发红,眸间仿佛蒙了层水雾,默默叹了口气,却还是坚持道:“双华是父亲的一位副将之女,因为那副将为救父亲而死,家里又没有别的亲人,才会将她带来侯府,以三小姐的名义养大。”   公主咬牙看着面前一脸坚定的年轻人,终是倔强地抬起下巴道:“罢了,罢了,本宫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往后不会再问。”   然后她愤愤地拂袖转身,却听顾远萧在她身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父亲曾告诉我,当年公主是看着那个孩子断气的,所以,公主究竟还在执念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努力加更,如果不行,就明天加- - 第45章   “当年公主是看着那个孩子断气的, 所以, 公主究竟还在执念些什么呢。”   公主猛吸一口气, 笔挺的身子微微打着颤,她并不回头, 只用如沉冰般寒凉的声音道:“长宁侯竟连这样的事都知道,真是令本宫意外。”   然后她抬起冰凉的指尖,轻轻推开面前那扇漆门,挟裹着草木气息的微风涌进来,自耳边呜咽而过,像极了一声哭泣。   公主腕上的香云纱袖被陡然灌入的风鼓起,似一只跃跃展翅的彩蝶,被抛入时光洪流, 然后被抽干压瘪,只剩一袖冰冷的盈香。   顾远萧借桌案撑着伤腿,遥遥朝公主躬身, 用足歉意的姿势, 可有些事, 他还不能说, 有些人,她还不能认。   公主独自走在回廊之上,走走停停、兜兜转转, 腰上系的环佩碰出叮铛声响,她却神情木然,置若未闻, 仿佛脚下的路总也走不到尽头一般。   她身后跟着一脑门汗的王平,伸手挡了挡直射入眼帘的灼阳,轻咳一声,终是出声喊道:“公主,您走错了,出府的路在那边。”   公主顿住步子,然后缓缓回过头来,问:“三小姐在哪间房,我要去看她。”   王平被问的怔住,心说不是公主一来就让他不许声张,尤其不能让三小姐知道嘛。尚在恍惚间,突然听见公主加重了语气,厉声喝道:“你未听见吗,带我去见三小姐!”   王平吓得一抖,赶紧“诶”了一声,估摸着三小姐这时还在青竹苑上课,便恭敬地领着公主往那边走,谁知失了策,一到凉亭那边,只看见背好书箱正准备往外走的方仲离。   方平笑眯眯喊了句:“方先生。”往公主的方向瞥了眼,犹豫该不该说出公主的身份,谁知却听见那两人同时轻哼一声,眼神交锋处,刀光剑影一般。   方平背后立即就冒了汗,觉得自己这是领了个什么倒霉差事。   公主抬起下巴,压着裙裾往下一坐,抛过去个冷傲的眼神道:“见到本宫,还不过来拜见。”   方仲离身姿不动,只撇着嘴、瞪着眼,迎风拜日般,随意朝那边一拱手道:“臣,拜见公主。”   这话里拖长了音,仿佛藏着浓浓的不屑,公主一挑眉,拨弄着护甲道:“酸腐书生就是酸腐书生,就算老了,也不过变了个酸腐的老头儿而已。”   方仲离敛袖昂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公主不也一样,过了这些年,不过从娇蛮女变成了……”他不太好在外直接对公主说出刁蛮妇人这种词,便把最后一个词给咽了下去,可听在方平耳朵里,也是大不敬之话,低头擦了擦汗,讪笑着对公主道:“既然三小姐不在这儿,咱们便到别处去找她吧。”   公主却斜眼瞥着他道:“你先走吧,我有话要同这人说。”   方平一听这话如获大赦,行了个礼就溜之大吉,当然也没忘去找侯爷禀报这边的状况。   偌大的凉亭只剩两人,公主眼风往那边一扫,正要开口质问,方仲离却抢先道:“公主是想问我,为何要收三小姐为徒吧?”   公主冷笑一声:“你倒是难得机敏一次,当初皇兄请你入宫你尚且不愿,为何今日竟自愿来侯府教她。”   方仲离道:“公主不也收了那孩子为义女,我为何不能做她的师父。”   公主直直盯着他,终于敛下方才的锋芒,软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同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方仲离眯起眼,语中藏了讥讽:“公主如今有锦衣玉食,贤子良婿,竟还能记得他吗?”   公主将手放在层叠的裙裾之上,淡淡望向亭外一池莲花,微风吹乱她的发髻,翻飞的乌发拂过她颊上花钿,声音缥缥缈缈,如一场旧梦:“今日是六月初九,十八年前的这一日,我偷偷溜出宫去找他,他却说和你有约,绝不能失约。我便缠着他,同他一起去了你城东那间破旧宅子里。”   方仲离转过头来,脸上的冷硬渐渐褪去,浮上浅浅的柔光。   那日公主扮作了男装,青衫皂靴、素带绑发,却藏不住十六岁天之骄女的明艳芳华、顾盼流彩。   而站在她身边那男子,穿着天青色的广袖斓袍,面如皎玉、身似松柏,目光始终凝在身旁女子的脸上,嘴角含着笑,听她皱着眉抱怨一路颠簸,又怪这院子太小,花枝都不修剪,差点绊着自己的脚。   方仲离从窗内看见这幕,便走到门前笑着招呼道:“玉霁啊,为兄可候你多时了。”   他那时就看公主很不顺眼,觉得这女子不过仰仗出身和容貌,十分的骄奢任性。在他心里,白袍将军苏少陵就该配个温婉娴淑的妻子,陪他吟诗煮茶,过些清雅日子。   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他并未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将酒菜端出时,提议三人以音律物品猜诗,若是猜不出,便不能碰这酒菜。   他心里认定公主这般骄奢懒散,平日里是必定不学无术,猜诗赌酒这种风雅之事,她应付不来,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谁知公主将头靠在在苏少陵的肩上,饶有兴致地看他们玩了几局,然后便跃跃欲试,竟连着猜对了两首,实在猜不出时,便用余光求救似的一斜,苏少陵朗声而笑,撩起袖口,用手指蘸酒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公主立即明了,拍着巴掌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方仲离轻哼一声,用木箸将苏少陵的手背一敲,道:“苏兄,你这可是作弊。”   苏少陵将袍袖一放,也不争辩,只洒脱笑道:“那我便自罚三杯。”可他的手刚摸到酒杯,就被旁边的公主一把抢走,然后仰头就灌进唇间,再学着男子模样,豪迈地把空杯往下一翻道:“我来替你罚。”   苏少陵大笑着摇头,却只是任由她去闹,公主连灌两杯,白皙的脸颊染满酡红,身子摇晃着一歪,竟将头枕在苏少陵的腿上,边伸手去摸他的脸边道:“少陵,我现在很欢喜。”   方仲离看得瞪圆眼,然后偏过头满心的腹诽:这女子简直是放浪形骸、不成体统!   可苏少陵却温柔笑着,弯腰为她擦去唇角的酒渍,语气里全是宠溺:“你喝醉了。”   公主微红的杏眸含烟带雾,上方那张令她痴迷的脸,突然轻声念道:“河中之水向东流,   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然后她撒娇似的撅起嘴,“后面的我忘了,少陵你能告诉我吗?”   苏少陵捉住她乱动的手,柔柔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公主满足地闭上眼,那时她真以为,他会是她的卢家郎,生一个叫做阿侯的孩子,他们能拥兰室桂粱、赏月弄香,一生一世这般欢喜下去。   可一晃十八年,那一日的诗墨书香,纵酒轻狂,还有那个惊才绝艳、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早被时光收走,再也回不了头。   公主掩下眼中泪光,摸过手边的一颗石子,轻轻掷入湖中,看满池莲花翻起红浪,“所以,方先生已经忘了吗?”   方仲离满心的惆怅无处可除,重重将手掌拍在栏杆上,道:“怎么可能忘,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公主露出凄然神色,嘴角扬起个倔强的笑容:“先生都没忘,我又怎么能忘得了。”   方仲离默默看着她的侧颜,突然又想起那日的事。   那天公主心中欢喜,放任自己胡闹饮酒,最后弄的满室狼藉,自己却靠在椅背上醉倒。方仲离心疼地去收自己的藏书,转头却看见,苏少陵跑到墙角,找到被公主踢掉的那只靴子,然后跪坐在公主身边,低下头眉目温柔,为她将皂靴穿好。   方仲离彻底被激怒,指着他道:“堂堂大越将军,我向来敬你有胸襟傲骨,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如今你竟自愿跪地为公主穿鞋,不怕被人耻笑吗?”   苏少陵却满脸坦荡,笑得如清风穿松过柏:“我为我妻子穿鞋,无愧于本心,外人怎么看我,笑不笑我,又与我何干。”   然后他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外袍脱下搭在公主身上,轻声道:“莫要吵醒她,我会帮方兄整理好屋子,待会儿什么都别告诉她,我怕她会害羞。”   方仲离何曾见过他如此柔情缱绻的模样,他虽一生醉心学术,在那一刻也是羡慕的,原来这才是诗文里所谓的: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可在后来的那次风波里,苏少陵被定罪问斩,公主虽是大病一场,但照样嫁人生子,这让他为这个好友觉得不值,只怪他错付了真心,直到今日,他再度见到公主,才隐隐觉得,当年相爱的那两人,其实从未离去。   而就在此时,顾双华站在顾远萧的卧房门口,听那丫鬟眉飞色舞地说着,侯爷是如何将那碗百合蒸梨全部吃光,还不忘加上一句:“三小姐手艺真是不错,侯爷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胃口了,夫人让厨房变着花样做菜,侯爷却一样都吃不完。”   顾双华负着手,满心的窃喜,这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哥哥的声音:“有什么事需要在门口偷着说,想问,就光明正大进来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太卡了,写到现在才写完,今天晚上一定有2更,等我! 第46章   顾双华被哥哥捉了现行, 颇有些赧然摸了摸头, 然后轻咳一声, 将那扇门推开道:“哥哥没歇息吗?”   房里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顾远萧斜靠在榻上, 手托着棱角分明的下颚,大约是因为屋内闷热的关系,黑色衣襟散开一些,头发随意用一条发带束起,落下几根黏在脖颈上。   顾双华走到榻边,顺手帮他将窗户撑开一些,用帕子扇了扇房里热气,然后转身问道:“哥哥的腿伤好些了吗?”   顾远萧抬起下巴, 手指叩着书页:“你不是都问过我的丫鬟了?”   顾双华抿唇一笑,视线转过去,刚好从微散的衣襟里, 看见其中隐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她的脸立即就热了, 赶紧将目光挪开, 正好扫到桌案上的药碗,皱眉问道:“这碗药怎么都没动?”   顾远萧斜眼看过去,坐直道:“我腿脚不好, 拿不到。”   顾双华觉得哥哥必定是在耍赖,丫鬟送药进来,哪敢不送到他手上, 必定是这人不想喝,还让人放远点。   毕竟长宁侯板起脸发怒时,下人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于是她走过去,将那碗药端过来,捧着递过去道:“那现在可以吃了吧,再不吃可要凉了。”   顾远萧一掀眼皮,黑眸定定凝在她身上,却不伸手去接。顾双华想了想,无奈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在他身旁坐下,小心地舀起一勺药汤,再送到哥哥嘴边。   顾远萧这才张嘴将那勺药给咽下,然后蹙起眉头,身子往后避开,道:“太苦。”   顾双华没想到威风八面的哥哥,喝药还闹起了孩子脾气,干脆将脸也板起,用老妈子的口吻教训道:“良药苦口,你若要腿伤快好,就得好好吃药。”   顾远萧煞有介事地道:“不是,今日的药格外苦。”   顾双华纳闷地低头闻了闻,药么,不全是这味道,还能有什么分别,正想再教训哥哥莫要乱找借口,顾远萧却拿起那只瓷勺,冷不丁地搁在她唇边,笑道:“不信你尝尝。”   顾双华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口,然后才发觉不对,这是哥哥方才喝过的瓷勺!   她立即捂住唇,耳根都染上红潮,再瞪起眼控诉哥哥捉弄她,可顾远萧笑得满眼都是得逞的光,身子靠过去问:“苦吗?”   顾双华哪尝的出什么味道,只低头去摸帕子擦嘴,这时,手里那药碗被哥哥稳稳接过去,再抬头时,却见他自己拿着瓷勺,一口口喝的十分自得。   她背过身去,边用帕子擦嘴,边平复着乱跳的心,然后嘟囔道:“不是嫌苦吗?怎么又愿意喝了。”   顾远萧将瓷勺从口中拿出,望着她十分认真道:“现在变甜了。”   顾双华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便觉得这屋里实在是太热了,捏着拳倏地站起,将窗户全撑开,突然从四面闯进的凉意,令顾远萧缩了缩脖子,忙将散开的衣襟拉好,好笑地问道:“你很热吗?”   顾双华没好气地将帕子在空中用力挥来赶去,道:“怕哥哥闷久了,憋出毛病来,要散散浊气。”   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呢。顾远萧眯起眼,觉得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毕竟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和时间,才能让她在自己面前毫无掩饰地表达所有情绪。再不用小心翼翼,过的谨慎而压抑。   于是他将旁边的软榻一拍,示意妹妹坐下,又将手里的空碗扬起来卖乖道:“我喝完了。”   顾双华气还没消,板着脸将碗拿过来,粗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谁知顾远萧将她手腕柔柔一扣,倾身过去道:“陪我说说话。”   这语气里似有示好之意,听得顾双华心头一软,自从他们从洞里被救回府后,她与哥哥之间似乎总隔着些什么,雾里看花似的,谁也不愿说透。   难得他今日愿意和她好好谈谈,可自己却有些退缩。   于是她垂下眸子,攥着手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其实知道,一年半前我落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萧一挑眉,然后坚定答道:“是。”   顾双华吃了一惊,这样诡异之事,连她自己时常都会怀疑是否全是自己妄想,哥哥怎么会看穿的呢,于是抬头问道:“你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顾远萧将手指搭在她的衣袖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答道:“是。”   顾双华深吸口气,不知为何有些想哭,她独自背负这个秘密这么久,从未想过哥哥竟能辩出她们的不同,而自己却怀疑他是受了那女子的蛊惑,对他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于是盈盈地看向哥哥,颤声道:“那你能告诉我,我昏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远萧的手指动了动,目光变得复杂难辨,小指轻轻绕着她衣袖上的绳结,一圈又一圈,终是松手任它散开,舒畅笑道:“你只需记住,这是你欠了我的。”   顾双华歪头,满心的不解,可有有些不敢问下去,正在挣扎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公主高八度的喊声:“双华,你在里面吗?”   她已经许久未见到公主,一听见这声音,未及细想跳起来就去开门,并未发觉身旁的哥哥眼中闪过丝懊恼。   可他未想到,再度驾到的公主身后,还跟着背着书箱来看热闹的方仲离,一时间房内济济一堂,很是热闹。   顾远萧心里很不痛快,脸黑的比身上衣袍更甚几分,目光往方仲离身上一扫,道:“先生上完课还特意过来一趟,莫非是关心我这伤腿。”   方仲离眼神往公主身上一瞟,也不好说自己是被公主激将来的,两人方才在亭里对谈,心结便散了不少,可公主问起双华身世时,他谨记着顾远萧交代他的话,只是说与那孩子投缘,其余半点不谈。   公主问得累了,索性一摆手道:“罢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本宫自会对她好,既然认了她为义女,就会拿她当女儿看。”   方仲离松了口气,又听公主问双华的下落,便随口答道:“方才听她的意思,好像去了顾侯爷院子里。”   然后他背着书箱就准备往外走,突然听见公主“啧啧”两声,走到他身旁道:“你放心让你那徒儿和长宁侯单独呆着吗?”   方仲离对此事向来迟钝,听公主此问便轻嗤一声道:“他们是兄妹,为何不能呆在一处。”   公主扶着发上步摇叹了口气:“你啊,就读一辈子死书去吧,对人情世故半点不通也就罢了,你怎么不好好想想,长宁侯究竟是不是真把她当妹妹看。”   方仲离被她提醒,仔细这么一想,好像是有些不对,双华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好友遗孤,哪能稀里糊涂就被人给骗去,可还是梗着脖子道:“长宁侯不像那样的人。”   公主轻哼一声,昂首往前走道:“你若不信,就跟我来吧。”   结果进了门,他看见徒儿那副羞怯模样,长宁侯满脸写着不乐意,再加上这屋里未散的旖旎气氛,迟钝如他也觉得不对劲,于是把书箱放下,往椅子上一坐道:“我来看看双华,可有分心闲事,怠忘了课业。”   顾远萧内伤地瞪起眼,被他这么一说,自己的伤倒成了闲事一桩了。   另一边,公主亲热地抓住顾双华的手,旁若无人地问长问短,权当自己是刚进府来看望她的模样,顾双华笑盈盈地讲最近的事讲给公主听,又招呼丫鬟赶紧给公主和夫子倒茶,忙里忙外的模样,令顾远萧感到十分落寞。   在她眼里,对公主甚至夫子都极为看重,自己比起来,倒真像是无关紧要的闲人了。   公主偷偷朝他瞥去一眼,只觉得大仇得报,得意地将双华的手拢在自己掌心,微微蹙眉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的,总觉得胸口绞痛难忍,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顾双华一听就紧张地问道:“大夫可有说是什么病症?”   公主做出虚弱姿态,按了按眉心道:“大夫只说是思虑过重,让我保持心情畅快,好好在房里歇着。可本宫那几个儿子,各个都不会心疼人,我心里总惦记着你,这不刚能下床,就赶忙来侯府看你。”   顾双华忙道:“公主若想见我,叫人来传过个话就好,既然身子不适,何必还亲自跑这一趟。”   公主一听就偷偷翘起唇角,顾远萧忍不住大大地冷哼一声,引得顾双华回头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听见公主软声道:“双华,你到公主府去陪我几天可好?”   顾双华一愣,随即想起哥哥的腿伤未愈,便露出为难神色,可公主偏头扶额,又按着胸口做出想要呕吐状,然后凄凄道:“罢了,你若不愿也就算了,你我情分到底是不如长宁侯,若是本宫实在想你了,就多跑几趟侯府来看你。”   双华哪能听这种话,一时间没了主意,求助似的看向哥哥,顾远萧脸一沉,冷声道:“公主盛情难却,可我这腿伤也离不了人照顾,公主府参茸补药样样不缺,还有太医随时等候差遣,养两日也就好了,便让三妹留在侯府吧。”   公主也寸步不让:“公主府样样不缺,侯府莫非还缺了照拂的下人,非得将我这干女儿留下。”   这时方仲离在旁轻咳一声,道:“纲常伦理,理应以父母为尊,兄长在后。”   顾远萧瞪眼掷去一本书,吼道:“你闭嘴!”   方仲离往旁边一躲,随即皱眉道:“侯爷怎能如此暴躁,这是对圣贤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这两天卡文卡的厉害,现在才稍微理清了一点,放心吧,你们想要看到的坦白就快来了,请一定不要抛弃作者嘤嘤嘤。   斗胆再立flag,明天一定恢复9点更新,努力加更,发30个红包表示诚意= = 第47章   顾双华也没弄明白, 这房里的气氛怎么就剑拔弩张起来, 赶紧走过去将那本书捡起来, 然后拍了拍递给哥哥,再冲他露出个求和的笑容。   顾远萧满心的怨懑, 被这一笑给勾没了,手搭着下巴问道:“你想去吗?”   顾双华为难地皱起脸,她当然舍不得离开哥哥,何况他还伤着条腿。可公主对她这般的好,如今生了病,开口想让她去府里陪伴,若是再狠心拒绝,实在显得太不近人情。   手心是肉, 手背也是肉,真让她难以取舍啊。   她攥着手叹气声连连,公主和顾远萧对看一眼, 互相抛了个“你舍得让她为难”的眼神, 最后, 还是顾远萧先心软, 挥了挥手道:“罢了,我这腿养几日就好了,你想去公主府就去吧。”   “真的吗?”见妹妹激动地脸颊泛光, 他心里又憋闷起来,偏过头去将嘴角绷得紧紧。偏偏公主得胜后半点也不收敛,将双华的手一抓, 刻意扬起语调道:“那可太好了,现在就去收拾箱笼,还能赶着去我哪儿用晚膳。”   顾远萧将手里的书往桌案上一甩,冷声道:“公主中气十足,可不像抱恙的模样。”   公主这才想起自己得意地忘了形,连忙低头咳了几声,用瞬间变虚弱的声线道:“走吧,本宫陪你去收拾,也无需带什么,本宫府里什么都有。”   顾双华却靠近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叫来门外守着的丫鬟,恭敬地请先生和公主先去花厅喝茶等候,等房里好不容易清净下来,才坐在始终黑着脸的哥哥身旁,细声细气地交代着:“我去几日就会回来,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喝药,最好别出门走动,这腿伤要好好养,可千万别落下什么别的病症……”   顾远萧抬眸看着她,突然倾身将她手腕一扣,用耍赖的语气道:“这么不放心,就别走。”   顾双华被他眼底的浓黑给吓了一跳,身子直直往后退,嗫嚅着道:“可你方才明明……”   顾远萧见她一副受惊模样,摇了摇头,帮她将衣袖理好,道:“别怕,哥哥不会出尔反尔,你乖乖呆在公主府,等我腿好了去接你。”   双华明白他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便又笑道:“对了,公主府的厨子是从江南请来的,会做好多江南糕点,等我回来,装一些给你和祖母尝尝。”   顾远萧出入宫廷御宴,什么糕点没吃过,可见妹妹这副认真想与他分享好东西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那我便等着好好尝尝。”   于是顾双华回房收拾好箱笼,只带了贴身丫鬟宝琴,然后去同祖母和嫡母辞行,邹夫人心里虽然不舒服,可公主亲自上门要人,她也没有不放的道理,只得由得她去了。   老夫人正拿着串佛珠默诵完经文,听见她与公主这般亲近,心中十分宽慰,将佛珠放下,轻按着她的肩道:“你与公主有这般缘分,祖母也为你开心,可你也需记得,你是咱们长宁侯府的小姐,若是公主府有谁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祖母。祖母可不管什么他们是不是皇家子孙,必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顾双华听得鼻子直发酸,一把抱住祖母的背,脸在她怀中蹭着,哽咽着道:“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都不及祖母这般好,双华最舍不得离开祖母了。”   老夫人笑着摸着她的头,道:“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撒娇,他们对你好就好,你这孩子,也早该有个母亲来疼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也红了圈眼眶,突然又想起一件心事,忙嘱咐道:“公主府来往的人多,都脱不了皇亲贵胄。你也留个心眼,若是碰上了心仪的男子,便让公主帮你做主,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她撇了撇嘴,又埋怨道:“你那个哥哥,觉得谁都配不上你,若等着他来安排你的婚配,只怕真得拖成个老姑娘。”   顾双华还沉浸在和祖母分离的伤感中,闻言微微红了脸,低头道:“姻缘之事,也不是我能强求的。”   老太太却瞪起眼,将她的手按紧道:“你可得好好把这事放心里,别让我这个老太太年纪一把,还看不到你有个归宿,走都走的不安心。”   顾双华忙抓紧她的手道:“祖母长命百岁,不许说这些话。”   老太太见她一脸紧张,笑着道:“好,我不说,可你也要把祖母的话好好记着。”   等顾双华收拾好东西,和公主回府后,正是下午日头高照时,公主陪着顾双华,指挥下人搬箱笼、收拾房子,进进出出数趟,浑身都出了汗。   公主觉得里衣被汗浸的湿腻腻,浑身不爽利,突然生出个主意,将顾双华的胳膊一拉道:“后面有一处浴池,咱们去泡一泡,顺便换身衣裳,”   顾双华正用帕子擦着脖颈上的热汗,立即被这提议诱惑到,便点头应承下来。   于是公主让丫鬟给两人备了衣裳和香胰子、皂角,待到要入池时,顾双华却觉得有些害羞,她还从未和别人一起沐浴过。   公主大剌剌地先下了水,然后将中单解开抛上去,下巴搁在池边笑道:“怎么了,和娘亲还害羞吗?”   顾双华听见这声“娘亲”便怔住,然后一颗心变得又酸又热。   她从未叫过谁娘亲,哪怕对邹夫人也是规矩地唤母亲,曾经见过姐姐在嫡母怀里撒娇,一声声叫着“娘亲”要糖吃,她却只能偷偷羡慕,藏在心底的角落里,和谁都不敢说出口。   公主正将头发解开放进池中,抬起头,看着面前如桃花绽于水中的少女,冰肌玉骨,檀口墨发,眉眼自带一股风流,忍不住“啧啧”赞叹道:“难怪那么多人为你倾倒,这样绝艳的容色,也不知将来会便宜谁家的小子。”   顾双华被她说的赧然低下头,突然又想起祖母的那番话,心思便有些微妙。   她这副既娇且嗔的神态全落入公主的眼中,忙靠过来问道:“怎么,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了人?”   顾双华的脸更红了,咬着唇转过身子,却因步子发虚差点滑倒,公主是何等敏锐之人,一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倒十分出乎她的意料,按说这傻孩子,绝不可能对名义上哥哥动什么歪心思,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她笑得凤眸都亮起,觉得这事变得十分精彩,可顾双华是那种越逼越退缩的性子,公主便决定暂不追问,往后再慢慢套话。   这时,顾双华已经解开头发,如云的青丝倾泻下来,在水面漂浮,公主笑着看了看,走过去将她的发尾拢在手中,拿把梳子为她一下下梳着湿发,问道:““除了服侍的下人,有人给你梳过头吗?”   顾双华摇摇头,池水倒影中,公主为她梳发的动作如此温柔,仿佛自己曾做过的那些梦,梦中她也有娘亲,会再某个清晨为她梳着头发,再挑上一支花簪,笑着插.进挽好的发髻。   她突然很想哭,手按在公主的手背上,轻轻说了句:“谢谢。”   公主手指一抖,然后将她的湿发从水里捞起,帮她打上皂角,道:“本宫才要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有个遗憾,就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洞一般,我拥有的再多,一碰上它,都能被吞噬殆尽。现在有了你,这个洞才填能上,本宫这一世,无憾了。”   她说着声音里便带了哽咽,然后她的手微微发颤,久久没有再开口。顾双华听见有水落进池中的声音,并没有回头,她不想戳破公主骄傲背后的脆弱,只是捏着公主的手指,无声的安慰。   所幸公主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丫鬟进来伺候她们穿戴好,公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一路问道:“现在可以告诉娘亲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双华未想到她又绕回来,结结巴巴道:“真的,没有……”   公主很不满地冲她眨眼,最后拉长了音道:“你不说也就罢了,本宫迟早能知道。”   这时公主眼尖看见,在廊柱后面看见露出一阙的袍角,总觉得十分眼熟,快走两步绕过去,便瞪起眼,十分威严地喝道:“承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魏承珏被母亲发觉,低着头从廊柱后绕出来,一眼就看见方才沐浴完,脖颈还透着红意的顾双华,目光有些发直,支支吾吾道:“儿子……在这里等母亲。”   公主一挑眉,十分不留情面地轻哼道:“你何时这般黏过我。”她瞅见儿子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气得大步走过去,揪住小儿子的耳朵道:“好啊,你小小年纪倒是十分有出息,今日娘亲可得好好教一教你!。”   魏承珏疼得眼角都抽起,却觉得若是喊叫十分丢人,只有用力咬着唇忍住,再留恋地看了顾双华一眼,然后被公主气呼呼地拖走。   到了晚膳时,顾双华才重又见到被狠狠教训一顿的小少年,一见了她,便规矩过来躬身喊道:“姐姐。”   公主对这成果颇为满意,拍了拍他的后脑道:“记住了,以后她就是你的二姐,需得好好尊敬。”   魏承珏觉得丢脸至极,耷拉着脑袋坐下,根本不看桌上饭菜,连银箸都不想拿。   顾双华下午被弄的十分莫名,这时突然想明白了点,顿时觉得好笑,十四岁的小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感情还是迷恋,于是笑着给他碗里夹菜推过去,道:“你现在日日苦读,要多吃些才行。”压低声音又道:“我一直很期望,能有你这样有本事的弟弟。”   魏承珏生怕她会因此而轻视疏远他,这时见她态度如常,才总算笑出来,然后扒着碗里的菜,吃的十分起劲。   公主满意地笑出来,这才是她想要看到的温馨场面嘛,可她没想到,自己在浴池里一语成谶,她这一边刚处理完小儿子的歪念头,第二日,信王又找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晚了点,四舍五入就算9点吧,今天能有二更,还有顺便说下,因为参加了晋江有个约会的活动,如果你们有多余的营养液请不要大意的浇灌我吧,越多越好,么么哒。 第48章   公主与这个侄子算不得太亲近, 平常一年里都少有走动, 因此当信王一身银袍玉冠登门, 打扮得如同一只展尾招花的雄孔雀一般,公主倒是颇有些讶异。   熏了百合香的花厅里, 公主歪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让侍女打着扇子,听信王说了一通想念姑母的废话,手指一抬,懒懒开口道:“所以,侄儿今日到我这府里来,究竟所谓何事啊?”   信王被直接戳破花架子,仍是笑得一脸坦然, 索性也不再绕圈子道:“听闻长宁侯府三小姐正在姑母府中做客,侄儿与她素有些交情,今日想顺道想去探望下她。”   公主轻嗤一声, 斜眼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对姑母没这么孝顺, 不过你说的这位三小姐, 现在可是本宫放在心尖上的干女儿, 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那些莺莺燕燕,本宫劝你,最好莫要打她的主意。”   信王十分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姑母怎么知道我在打她的主意呢?”   公主挑眉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 莫以为本宫就全然不知,双华性子纯良,本宫可不放心她与你呆在一处。”   信王面容一肃, 道:“那姑母也该知道,侄儿就算想胡来,也懂得原则与分寸。”   公主怔了怔,信王虽然风流浪荡,但在大事上极有分寸,绝不会碰会为他带来麻烦的女人。若是只图新鲜好玩,他也不敢打上顾远萧妹妹的主意,更何况,他与顾远萧关系甚好,不至于就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么一思忖,她突然又觉得看不透面前这个侄儿了,但公主天生就爱离经叛道,这复杂难辨的关系很能引起她的兴趣,于是按了按额角道:“罢了,这些事全凭双华的意思,她想往那处走,本宫也不可能拖着拽着她。总之你记得本宫的话,若是双华因你而受到一丝伤害,本宫可要拿你是问。”   信王十分正经地朝公主一敛袖,一拱手道:“侄儿谨遵姑母教诲,哪怕过炙油,蹚烈火,也不敢违背姑母分毫。”   公主忍不住捂嘴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少在这儿油嘴滑舌,只盼你真听进心里才好。”   信王好不容易应付完姑母,由侍女领着走到顾双华的房间外,隔着窗边被吹拂的纱帘,看见她正低头敛目,神情专注地绣着一只荷包。   七月的花香盈了满袖,和风熏人醉,斯人也如花中谪仙,令千峰染霞,流云绽彩。   信王留恋地再看几眼,然后才被侍女领着敲门通传。   顾双华听见信王的名号,紧张地针尖一歪,将食指指腹轻扎了一下,忙放在口里吮掉血滴,然后将荷包放到一旁,走到外间向刚进门的信王问安。   信王一眼就看见她蜷起的手指,走近些问道:“怎么,你的手被扎破了?”   顾双华见他俯身要拉自己的手来看,连忙畏惧地往后退去,摇头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扎到了。”   信王一双桃花眼凝在她脸上,藏了些坏意的笑容,笑得她胸口乱跳,然后他从腰间掏出块帕子塞到她手里,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得好生护着,别弄得添伤带血的,看了让人心疼。”   顾双华很无奈,不过是被针尖扎了下手,何至于像他说的这般夸张,可她还是用那块带着信王身上熏香的帕子包住手指,然后请信王坐下,又唤丫鬟送茶水进来。   信王坐下抿了口茶,身子倾过两人中间的桌案,笑问道:“方才见你在绣荷包,可是给本王绣的?”   “不是。”顾双华脱口答道,然后见信王一脸被打击的表情,觉得自己好像回的过于直白,她也不好意思说是给哥哥绣的,便低头道:“我想练练绣工,正好方才闲着,就自己随便绣着玩儿。”   “哦?”信王挑眉看她,然后将手掌在她面前一摊道:“既然是绣着玩,可否给本王看看?”   顾双华听得一怔,可这人就将手掌直直摊在那里,嘴上问的是可否,其实根本没给她留选择,就是无赖的非要不可。   于是她只得服软,进里间将那只绣完八成的荷包给拿出来递给他,信王将荷包举在面前,眯眼看了半晌,然后站起别在自己的腰间,再潇洒地将袍角一展,笑问道:“你觉得这荷包是否和本王十分相配?”   顾双华无语地眨了眨眼,自己的绣工如此粗陋,偏偏信王件件衣袍都做的华贵招摇,哪里谈得上什么般配。   可信王却十分自恋地将那荷包同衣带摆了几个造型,然后理所当然道:“你虽是随手绣的,可本王实在喜欢,上次本王送了你个张大师做的木雕,就用这个当回礼可好。”   顾双华没想到他挂上就不准备摘下来了,还用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顿时有点发懵,可在她心里,这荷包是要绣给哥哥的,于是着急站起,攥着手道:“不行,不是……”   见她急的脸都涨红,信王走过去,脸凑到她面前,眸间闪动着玩味道:“不是什么?不是绣着玩的,莫非是你是准备送给何人……”   顾双华盯着那个她好不容易绣好的荷包,满心的不舍,终是用蚊叮般的声音道:“这个……是我准备绣来送给大哥的。”   信王眸光一动,随即站直身子道:“原来是云霆啊,那你可得重绣一个了,本王记得,他最讨厌的就是鹤纹。”   “是吗?”顾双华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泛起了嘀咕,她绣白鹤是想取直上青云之意,可以前未注意过哥哥衣袍上的纹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爱鹤纹。   “当然。”信王将下巴一抬,斩钉截铁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喜好,正好这个荷包你就当练手,难得本王不嫌弃,勉为其难就戴着吧。”   顾双华撅起嘴,眼神依恋地绕着那只她好不容易快绣好的荷包,如今被挂在这人腰间,连她精心挑选的竹青色,仿佛也沾了些轻浮,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可这只荷包并未完工,王爷还是不要戴着的好。”   信王微微一笑,用荷包在她鼻尖一点道:“本王都说了,只要是你绣的,我便不会嫌弃。”   顾双华听惯了他这样状似柔情的话语,再加上还在心疼自己的荷包,便只是闷闷坐下,随手拿起一张帕子,思索着该给哥哥再绣个什么纹样的荷包。   这时,信王却又再开口道:“今日本王来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   见她立即抬起晶亮的眸子,好奇地盯着自己,信王十分满意地笑着道:“过两日,今上要在璞园办一场灯会,邀请了京城未婚配的世家子女参加,届时,谁猜中灯谜便能有奖励。只是到了最后,陛下会安排一项终极考验,需得男女搭档来完成,若是能夺得最终奖励,陛下立下承诺,可以满足完成者提出的任何心愿。”   顾双华对这种新奇事都十分感兴趣,可信王的意思,便是让她一同搭档去完成这项考验,但这样的灯会,若是她真同他一起去,好像就显得十分暧昧不明,因此犹豫一会儿,轻声道:“公主身体抱恙,我答应她要在公主府陪她,王爷若是想找人搭档,应该有大把的人选,也不必非要找我。”   信王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顾忌,立即道:“公主那边,本王自会帮你去说,只是去一场灯会,她不会这么小气不愿放你。至于为何非你不可,可全是为了云霆。”   他见顾双华立即来了兴致,眼珠一转道:“据我所知,云霆一直在烦恼西北边防增兵的事,他这数月内多次上奏章提出增兵,但朝中反对意见众多,陛下也难以抉择。若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要求,让陛下下定决心增兵,岂不是了了他一件心事。”“可云霆既然伤了腿,自然不方便亲自前去灯会,你身为他的妹妹,那日先赢得陛下的金口玉诺,再让他出面去提,岂不是顺理成章。”   顾双华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可这等兵防大事,岂能以如此儿戏的方式来定。”   信王摇头道:“这你就不知了,陛下其实也早有增兵之意,只是碍于许多老臣反对,这次我们若能赢得奖励,即是为了云霆,也是为了陛下。”   他说的如此滴水不漏,令顾双华觉得毫无推拒的理由,左思右想之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而在长宁侯府,顾远萧也放下手中的书,抬眸问道:“你要我陪你去灯会?”   顾双娥想着好友之托,连忙点头道:“我听闻这灯会热闹有趣,据说还有项特别猜谜游戏,需得男女搭配完成,可我常在闺中,哪里能找到那些外人搭档,想来想去,自然是哥哥陪我最好。”   顾远萧皱眉道:“可我腿伤还未完全好,不知能不能帮到你。”   顾双娥低下头,十分哀怨的模样道:“我也不想这时还来劳烦哥哥,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妹妹实在不想错过。娘亲告诉我,哥哥的腿已经能下地,只是走的快了,需要人在旁搀扶,哎,哥哥若是实在不便也就罢了。”   顾远萧见她一副落寞模样,也觉得不忍,他对这个妹妹总有些愧疚,如今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行走倒没有太大问题,不如便陪她完成这个心愿,于是点头道:“好,那过两日,我陪你去吧。”   顾双娥立即展开笑靥,在心里默默念道:夕颜,这次我可算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千万好好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呼,总算完成任务,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更新。 第49章   到了灯会那日, 信王早早就让马车等在公主府门口, 然后派了个小厮去通传, 长腿叠起,手扶着车门, 口中愉快地哼着一段《卖水》,正唱到“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时,那位傅粉施朱的美人就从门里翩翩走出来。   信王慢慢将身子坐直,毫不掩饰眼中的经验,然后弯腰伸手,让顾双华搭着他的胳膊走上车来。   顾双华与他相对而坐,撞见那双总不安分的眸子, 不自在地低了头理了理鬓发,又想起自己身上的媚香,紧张地一点点再往旁边挪, 直到信王用折扇往她肩上一按, 语气里藏了调侃道:“这车就这么大, 你躲能躲到哪儿去?”   顾双华心虚地将乌溜溜的瞳仁转到窗外, 岔开话题问道:“宝琴为何还没上车?”   信王倾身过来:“放心,本王让她与我的随从坐一辆车,就跟在后面。”   顾双华未想到他去场灯会还弄这么大排场, 足足弄了两辆车,一想到路上就只他们两人,喉咙便有些发干, 眼尖瞅见他腰间的荷包,又哭笑不得道:“王爷是不是忘了今日要面圣,快把这荷包收着吧,实在有损王爷的身份。”   信王笑着将那荷包捏在手中把玩:“那些玉饰金扣全都俗不可耐,唯有妹妹亲手做的荷包,才是万中挑一,本王当然要日日戴着,方能显出特别。”   顾双华瞪着眼,这人能将胡扯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对答,随即无奈地想:挂着就挂着吧,反正她打死也不要认是自己绣的。   马车好不容易开到了办灯会的濮园,打远处看过去,一片熙熙攘攘,华灯照得人影交织,连天上的层云都被染上色彩。   顾双华从车窗里默默看着,不由就露出个笑容,她喜欢看这些热闹的、有烟火气的场面,哪怕只是隔岸观火地参与,好像就能弥补曾经那些形单影只的岁月。   信王按着衣摆将她扶下车,然后贴近她耳边道:“这里人多,你跟紧我,可千万别走丢了。”   顾双华点点头,两人走在摆满花灯的主道上,均是妖孽一般引人瞩目的容貌,沿途引得许多路人侧目观看。   这时看清那男人竟是信王,他一手将折扇压在胸前,另一只手体贴地为旁边的女子分开人群,十分温柔殷勤的模样,引得许多人交头接耳,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顾双华却没空理会这些,她光顾着看两边造型各异的花灯,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每盏花灯上都会挂着一道灯谜,若是有人能猜出,便将花灯取下,拿到旁边站着的内侍手上,由他们领着去兑换奖励。   信王见她有兴趣,便领着她猜了几道,虽然奖品都是些小玩意,但也让顾双华兴奋得脸颊泛红,让丫鬟宝琴将那些价值寻常的胭脂、首饰小心收好,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纪念。   信王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看她猜谜时或沉思、或蹙眉,猜对时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甜笑,若是旁人看来,会发现信王褪去了惯有的浪荡,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   顾双华玩了一阵儿,热的鬓发都贴在脸颊上,边用帕子擦着汗,边兴致勃勃地找着其他灯谜来猜。可她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赶紧拉了拉跟在她后面的宝琴问道:“方才往那边去的,是不是大哥和二姐?”   宝琴抱着一堆小玩意儿,费劲地踮起脚在人群里找,可人实在太多,她看了会儿便皱起眉道:“看不清,可侯爷的腿伤未愈,按说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   顾双华也举得大概是自己眼花,或是……太过思念哥哥,默默叹了口气,正要往前走,信王却突然将她的胳膊一拽道:“到底是不是,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另一边,顾远萧被妹妹扶着在人群中穿行,顶着两旁投来或仰慕、或窥视的目光,心头颇有些不快。   他原本以为,陪顾双娥来了灯会,让她自己去逛逛玩玩,顺便再引荐几位自己觉得合适的世家子就行。可谁知刚进了灯会,顾双娥就拖着他一路往里走,仿佛急着要去办什么事。   好不容易走到人流较少的水榭旁,顾远萧黑着脸,被妹妹按着坐在凉亭里,然后满脸歉意道:“我方才碰上个姐妹,她一直拉我过去说话,大哥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行吗。”   能远离人群,一个人在这儿坐着,顾远萧简直求之不得,摆了摆手道:“你去吧,待会儿需要我的时候,我再过去。”   顾双娥笑着对他一福,然后脚步欢快地往外走。顾远萧坐了会儿也觉得颇为无聊,干脆扶着栏杆站起,转身对着墨蓝色的湖水,看着一池盛放的芙蕖。   一轮新月被水纹切成缕缕银丝,妖娆地挂在团团簇簇的芙蕖之上。他仿佛从其中看见双华的脸,灿若新荷、皎皎盈盈。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这样热闹的地方,她必定是喜欢的,可惜未能带她来看。   他站得有些累了,刚把手收回想要坐下,鼻尖突然嗅到一阵香气,然后听见有人用娇滴滴的声音道:“远萧哥哥,你腿还没好,我来扶你坐下吧。”   他皱着眉转身,竟看见打扮得的冯夕颜,娇娇怯怯地走过来,想要去扶他的胳膊。   顾远萧忙将胳膊一抬,冷声道:“不必劳烦小姐了。”   冯夕颜脸上闪过丝失望,可仍是走到他身边坐下道:“我在灯会逛得累了,便想来水榭歇一歇,未想到竟会遇上侯爷,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顾远萧无端端被扰了清净,又被她身上的熏香弄的十分烦躁,正想起身离开,突然又有人在背后高声道:“好啊,本宫还说为何夕颜突然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约了人偷偷相会啊。”   他拧着眉心转身一看,果然看见皇后和皇帝笑盈盈走进来,眼神意味深长,只往两人身上绕,而旁边的冯夕颜含羞带怯的低着头,仿佛真是被捉到偷会一般。   他捏紧了拳,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于是缓缓站起行礼道:“陛下和娘娘莫要误会,臣今日是陪妹妹来灯会,方才与冯小姐偶然遇上,若是被平白误会,只怕有损冯小姐的清誉。”   冯夕颜咬着唇起身,却并不跟着解释,皇后将眼珠一转,摆手道:“罢了罢了,偶遇也好,相约也罢,待会儿到了最后猜谜游戏的时刻,陛下定的规矩,是让男女一同搭档参与,既然你们正好在一起,就同本宫一起过去吧。”   顾远萧忙回道:“臣今日是同二妹一起来的,也答应同她搭档,自然不能随便失约。”   冯夕颜涨红着脸,总算说出一句话:“方才我在外面碰上双娥,她说有些事先回府了,让我代替她,陪顾家哥哥一同玩最后的猜谜。”   这下连皇帝都大笑道:“这下可好,妹妹都走了,云霆啊,既然你也是一个人,就陪朕这侄女一道吧,反正今日也就图个热闹吉利,若是你们赢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重重有赏。”   顾远萧垂着黑眸,眉头锁的死死,手指在衣袖里用力屈起,可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再推拒就是抗旨,这时皇后笑着走过来,将冯夕颜的肩一拍道:“本宫也想先去逛逛灯会,你们两人陪着本宫一起去吧。”   冯夕颜满面红云,转头对顾远萧道:“远萧哥哥,咱们走吧。”   顾远萧抿唇不答,绷着脸迈步往前走,他腿伤还未好,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冯夕颜看的心疼,连忙想上去搀扶,却被他寒着脸将宽袖一甩,随之挥起的寒霜,令冯夕颜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可她想起今日的打算,又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几人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被信王扯着袖子往这边拖的顾双华,两人一见皇后都愣住,赶紧躬身行礼,顾双华弯着腰偷偷抬眸,正好瞧见大哥和旁边一脸羞怯的冯夕颜,然后暗暗想着:原来真是大哥,他腿伤还没好就来灯会,莫非是因着冯小姐的关系。   皇后看着这两人也有些惊讶,可她对信王身边的花花草草兴趣不大,正摆手让他们免礼,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怒吼:“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双华寻思着,这话应该是在问她,可还未开口,信王已经抢先一步站在她面前道:“她是陪本王来的。”   顾远萧眯起眼,眸间攒动着火苗,直直瞪着信王腰带上那只十分显眼的荷包,上面的白鹤纹饰他曾在妹妹房里见过,当时只绣了一半,可他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没想到,这荷包竟是绣给他的。   这下子,连皇后都能感觉到长宁侯汹涌的怒意,她只当是顾远萧不放心妹妹和向来风流的信王走在一处,于是偏头宽慰道:“三小姐已经及笄了,她爱同谁在一处,云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莫要太过干涉。”   顾远萧将饱含戾气的眸子直扫过来,连皇后都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一时也忘了追究他的不敬,轻碰了下冯夕颜的胳膊道:“去叫云霆过来,赶快逛完了灯会,陛下可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冯夕颜连忙小声去喊,顾远萧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朝顾双华伸手道:“过来。”   顾双华眼看着这两人金童玉女的姿态陪在皇后身边,自己过去仿佛有些多余,再加上信王将折扇一甩,语气执拗道:“三小姐今日是陪本王来的,自然要同本王一起走。”   话已至此,所有人都等着长宁侯借着下个台阶,可顾远萧偏是半步不让,如一尊黑面煞神,直直挡在两人前面。   顾双华眼看着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生怕哥哥会得罪皇后,叹口气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信王道:“那咱们就和他们一起走吧。”   信王虽然不大乐意,但仔细一想又笑起来,转身对皇后道:“娘娘可愿意侄儿带她一起陪着您过去。”   皇后正觉得头疼,一听这也是个好主意,省的长宁侯不放心妹妹单独和信王一起,于是点了点头,叫了名侍女扶着走在前面。   冯夕颜偷偷看着顾远萧,想等他往前走,自己便能跟在他身旁,可那人竟直直站着不动,直到顾双华和信王从他身旁走过,才将妹妹的衣袖一扯,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腿疼,走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不知道说什么,以后不会断更了,非常抱歉。 第50章   “我腿疼, 走不动。”   顾双华瞪大眼, 仔细再看哥哥的神色, 好像是挺难看的,自然地伸手将他的胳膊扶住, 眉头皱了皱,又心疼地念叨:“哥哥腿伤还没好,怎么能随便跑出来,就算……”她迟疑了会儿接道:“就算你和冯小姐有约,也不该选在今日。”   “谁说我与她有约?”顾远萧挑眉打断她道:“我和双娥一同来的,谁知她偷偷跑了,皇后又突然出现,硬让我同她一起陪她。”   顾双华听他语气十分委屈, 活像受了欺骗来向她倾诉一般,忍不住低头笑起来,然后道:“那待会儿咱们找个位置歇息下, 你的腿可不能走长了路。”   顾远萧被她樱唇中露出的两颗白齿晃了晃眼, 咬牙道:“行, 找个地方, 好好跟我解释,你为何会和信王在一处。”   顾双华有点笑不出了,心虚地搀扶着哥哥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怀着心思,竟把原本身边那人忘得一干二净。   信王看着两人双双对对地往前走,低声细语的模样, 令两旁的花灯都显出绮丽。压在扇柄上的指节白了白,又看向身旁满脸怨妒的冯夕颜,用挂上凉凉的笑意道:“走吧,咱们可不能被他们给甩了。”   皇后虽说是想与民同乐,可她往主道上一走,两旁的内侍自觉在前面开道,原本随意闲逛的公子小姐们,也都规矩地退到一旁,恭敬地对皇后行礼。   皇后早习惯了这场面,却还得遗憾地叹气道:“这花灯节,还是缺了些热闹。子元,你是最会玩的,可有何建议。”   信王心说:您别四处乱走,人家不正热闹着呢。可面上还是笑着,用折扇往旁边一指道:“娘娘可想猜灯谜,方才我与三小姐玩的挺尽兴的。”   皇后拖长音“哦”了一声,斜眼就去看顾双华,目光中带了几分对小儿女调侃的狭促。   顾双华讪笑一声,手心莫名出了汗,果然,哥哥将黑眸定在她身上,语气阴沉地问道:“玩的挺尽兴,是玩了多久呢?”   她深吸口气还未作答,信王已经添油加醋道:“三小姐同本王一起猜对了好多,还赢了许多小玩意,三小姐看起来十分欢喜,一直在笑都未停下。”   顾远萧觉得手有些发痒,扯了扯衣袖,仍是用不冷不热地语气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能让你如此欢喜,让我开开眼可好。”   顾双华受不了这压力,将怀里那些胭脂玉件全掏出来,捧到哥哥面前,低头扁嘴道:“就这些,不值钱的。”   信王见她如此没出息的模样,将头靠过来添了句道:“虽不值钱,三小姐却很喜爱,样样都如获至宝地收着。”   东西不值钱,如此小心宝贝,那自然是因为人的缘故。   顾双华感觉哥哥的目光更冷了,急得百口莫辩,嗫嚅着道:“不是那样,算了,我都不要了,行吗?”   皇后可听不下去了,长宁侯堂堂,竟这么管着自己已经及笄的妹妹,看把她给吓的话都不敢说了,于是扭头劝道:“云霆啊,都说女大不中留,你也犯不着如此紧张,今晚是陛下专门安排的灯会,他们爱玩什么让他们玩就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终生大事比较好。”   她不劝还好,一劝顾远萧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捏紧了拳,一拱手道:“臣腿伤未愈,不能久行,还望皇后娘娘通融,让臣退下,暂做歇息。”   皇后瞥了眼他的腿,觉得硬拖着他也确实不近人情,于是眼神一转,对冯夕颜道:“那夕颜啊,你就扶长宁侯去找个凉亭坐上一坐吧。”   可冯夕颜刚挪动步子,就看见顾远萧身子偏过去,指名道姓地吩咐:“双华,你扶我过去。”   冯夕颜仿佛被隔空打了一巴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脸的尴尬。   可顾远萧语气强硬,还带着战场上睥睨将领的傲气,皇后脸色十分难看道:“方才本宫说的话,长宁侯是全当没听见吗?”   顾远萧朝她微微躬身,道:“多谢娘娘好意规劝。可臣以为,娘娘身为六宫之主,平日里殚精竭虑,最放在心上的,无非是宫里的尊卑规矩。双华是侯府的小姐,自然也有自己的规矩,还请娘娘能体谅。”   他说的理直气壮,顾双华却听得一身冷汗,这话里话外,只差没说让皇后莫要管闲事了,她生怕再说下去就要得罪皇后,连忙上前去扶着哥哥的胳膊道:“那我扶大哥去歇息一会。”   又看了眼皱起眉头的信王,稍稍犹豫,便加上一句道:“待会儿,我再回来。”   冯夕颜死死咬着唇,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烂。她刻意安排了许久,拼尽了贵女的脸面,就是为了今晚能同他见上一面,谁知这一路连话都不曾与他说过。   皇后见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也是暗自着急,这时,信王将折扇一收,云淡风轻地道:“正好本王也累了,就一起去坐坐吧。”   皇后一听,立即用手抚着鬓发道:“哎呀,本宫也累了,夕颜,你扶本宫一同过去吧。”   于是一行人热热闹闹、颇有排场地往凉亭处走。顾远萧虽然很不乐意被这么群人跟着,但总不能再把皇后赶走。只得冷着脸、憋着气往前走,突然想起顾双华方才的话,胳膊一紧,偏头问道:“你刚才说要再回去是怎么回事,你同他有什么安排?”   顾双华知道瞒不住,只得老实交代,她答应同信王搭档去完成皇帝最后设下的试题,顾远萧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方才皇帝让自己和冯夕颜一同去完成的,好像也就是这个。   他于是在心中腹诽不已,若不是皇帝安排这个什么破试题,他就能找借口带妹妹回家好好教训了。   等他们走到了凉亭,几人面面相觑,场面颇有些尴尬,这时皇后手搭在膝盖上笑问道:“你们可知,陛下待会儿会考什么?”   顾远萧半闭着眼,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想开口,顾双华小心地观察着哥哥的脸色,盘算该如何和他解释这事,却没发现信王也正盯着她看。   唯有冯夕颜十分感兴趣地坐在皇后身边,用撒娇的语气道:“姑母可否透露一二。”   皇后笑得一脸神秘:“既然是男女一同参与,自然是考你们的默契,而且陛下既然开了金口,说会完成通过之人的心愿,这考验便不会设得太简单。”   她说完便用手做了个执笔的手势,冯夕颜一眼就看见,立即心领神会,待到有皇帝身边的太监来请众人过去,冯夕颜走到顾远萧身边,红着脸问道:“远萧哥哥可记得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你还能记得我的字迹吗?”   顾远萧一皱眉,问道:“什么信?”   冯夕颜失望地压下嘴角,未想到他竟连这事都不记得,可她喜欢了他这些年,颇有些百折不挠地倔强,于是从怀中掏出纸笺,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塞道:“那你今日可要好好记着,若是我们能赢试题,你无论想求什么事,陛下会答应你的。”   说完她生怕自己会伤心,低着头就往前走,顾远萧拿着那张纸笺十分不耐烦地揉起,可就那么扔在亭子里也不合适,正在烦躁时,顾双华走过来,将那纸笺接过展开,认真地仰脸道:“冯小姐说得对,哥哥一定要赢才行。”   可顾远萧看都不看一眼,冷淡地抬起下巴道:“你若想要,就自己收着吧。”   他想到待会儿顾双华会和信王一同去陛下和众人面前,心里就堵得难受,连搀扶都不愿让她搀扶。   顾双华见哥哥态度冷硬,只好默默叹了口气,将那张纸笺折好收起,这时信王靠过来小声道:“没事,待会如果咱们赢了,也是一样。”   顾双华记得他说过,若是他们赢了,也会让哥哥去陛下面前提出增兵的要求,可现在,她心中却另有盘算,既然哥哥和冯小姐也要参加,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待到了皇帝的御驾前,此次愿意来参加最后试题的一共有十位,皇帝含笑看着齐齐行礼的几人,只觉得对对都十分般配,摆了摆手道:“今日最后的试题,便是考你们的默契,待会儿福安会领着贵女们去屏风后面,每人默写两句诗,然后男子则凭字迹猜出自己的搭档,猜对者,便有重赏,朕还会亲自完成他们的一个心愿。”   这试题一出,下面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有些虽已定亲,或是互相心悦,但全谨遵礼教规矩,平日里也未有过书信往来,在这样仓促紧张的时候,想猜中对方的字迹可不是容易的事。   这时,皇帝身边的太监福安笑呵呵地站出来,请几位小姐去屏风后准备,冯夕颜在经过顾远萧身边时,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说:“你可一定要记得我的字迹啊。”   顾远萧却始终淡淡看着前方,仿佛这一切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屏风后面,内侍们开始研磨让小姐们默诗,几位公子被请着坐在两旁等候,信王端起杯茶,志得意满地吹拂着上面的茶沫道:“云霆,今日你可要输给本王了。”   顾远萧冷冷扫过一眼,轻哼着道:“你莫非能认得她的字迹不成。”   信王手指轻敲着茶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那是自然,就算她是你妹妹,有些事,也是你不知道的。”   顾远萧眯起眼,将头靠过去,咬着声问:“你这一出出的,到底是何用意?”   信王轻抬眼皮,“本王的用意,上次就已经和你说了,只是你不愿信而已。”   顾远萧扶在桌案上的手指不断用力,只是碍于帝后还在,并不好发作,这时五位内侍捧着宣纸走出来,依次站成一排,皇后笑着道:“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去看了,可千万莫要认错哦。”   顾远萧心念一动,抢先走过去,一眼就看见其中一副字,那是他亲手教她的,勾划间全是他的影子,于是毫不犹豫地举起道:“我认得是这副。”   信王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耍赖,傻眼了一会儿,忙过去抢道:“陛下,我也要这副。”   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未想到还有两人争抢一副字的场面出现,皇后往前倾身,皱眉道:“长宁侯你可听清规则,每人需得找出自己搭档的字,你真的是要这副吗?”   顾远萧一副悠哉态度:“臣不会认错,就是这副。”   信王快被他气死,只怪自己太得意,晚了他一步,靠过去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你这么做,我们都会输。”   顾远萧偏头,一脸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信王被他气得什么风度都没了,恨不得窜到皇帝面前告这人作弊,可冷静下来也只得自认倒霉,由得其余几人去挑,自己随意拿了剩下的一副。   心里还是忍不住懊恼,枉费他为了今日,特意找顾双华要了墨宝、绣品,他估摸着对闺中小姐的考题,大致不可能出了这几样,谁知竟被她这无赖的哥哥抢了先,宁愿自己输,也要搞砸他与她在陛下面前展现默契的机会。   皇帝哪知其中的纠葛,见几人都选完,便让福安去裁定结果,福安将五位内侍一一问过,然后笑着提高声音道:“恭喜长宁侯同冯二小姐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暴走倒计时…… 第51章   与此同时, 屏风后的冯夕颜却笑不出来, 她偏头看着旁边一脸开心的顾双华, 默默捏紧了拳头:她赢了吗?她实在输的彻底!   方才她们一同写完了诗句,顾双华突然靠过来, 状似好奇地问:“冯小姐写的是什么呢?”   然后她不顾冯夕颜的冷脸,硬将她写的纸拿起,趁后面的内侍未看见,飞快将自己写的那张换了过去。   冯夕颜瞪起眼,正要呵斥她,顾双华却将她的手腕一按,小声道:“没人比我更了解哥哥,冯小姐若想赢, 就一定要相信我。”   冯夕颜皱起眉,还未想到该怎么办,身后的内侍已经走过来, 将她们所写的诗句捧走, 然后就是长宁侯和信王两人在御前那一幕。   当听到长宁侯最终得胜时, 她用力揉着裙裾, 嘴唇上下抖了抖,总算明白那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哥哥”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顾远萧必定会认出她写的那副字,甚至她也猜出他会抢先将那副字抢走, 只为了不让她和信王得胜。   冯夕颜从小骄傲,无论和族中姐妹还是外人相比,琴棋书画、诗赋才学, 她样样都不愿落于人后。十四岁被封县主,更是让她成为京城贵女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所以她绝不接受将就,自从心里有了长宁侯,她便再未想过会嫁给别人。可她抛下自尊,想尽法子与他接近,一步步艰难走到今日,总算得到与他比肩而立的机会,却是因为有人刻意相让。   这时,面前绣金屏风被推开,福安笑着走进来,恭敬地请几位小姐回到外间,又特意到冯夕颜面前道:“冯小姐快去吧,陛下要赏你和长宁侯呢。”   冯夕颜勉强挂起个笑容,可她自己明白,这笑容必定僵硬难看,外面的皇后还在喊道:“夕颜这孩子莫非在害羞,还不出来受赏,等什么呢?”   于是她理了理鬓发走出去,绕过屏风,微微抬眼,正看见站在皇帝前方,她倾心痴迷了数年的那个人。   可他那双俊美的黑眸里没有半点情意,只是烧着愤怒的火焰,待她走到旁边,咬牙质问道:“那两句诗真是你写的!”   冯夕颜鼻子一酸,心中只觉讽刺:这竟是他对着她,情绪最为浓烈的一次。   以往的他总是冷漠的、疏离的,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与他亲近,仿佛一块常年凛冽不化的寒冰。   可唯有因着那人,他才会显露迫不及待、浓烈温情的一面,而这一切,她竟到今日才彻底看清。   顾远萧见她低头发怔,更是气得想将那张纸给扔在地上,这时他突然看见顾双华也走出来,嘴角含着抹笑意看着他,遥遥道:“恭喜哥哥。”   她微笑镇定的模样,令他突然就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满腔的怒火全变成了锋利的刀剑,刺得一颗心直直跌落,其下,是深不见底的渊谷。   皇后却看不出三人间交锋的纠葛,按了按皇帝的手背道:“陛下,你看他们两人的模样,像不像当初在凤阳宫,我与你站在一处,初次拜见母后时的情形。”   皇帝心领神会,笑着问冯夕颜:“夕颜啊,想不到你与长宁侯短短时间就有如此默契,轻易就赢了朕的试题,这次,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啊。”   冯夕颜低头咬唇,曾偷偷练过许多次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旁边的顾远萧已经觉察出不对,连忙上前躬身道:“今日臣根本就不是要参与试题,不过是碰上了陛下相邀,不得已才来为灯会助兴。方才也只是随手选的一张,只是运气较好而已,根本谈不上默契,陛下若真的想赏,只需赏冯小姐一人即可。”   皇帝一摆手,道:“这说的什么话,这试题本就该两人一同完成,少了谁都不行,要赏自然要两人一起赏。”   皇后也插.进来道:“就是,若说是运气,其他人怎的没有如此运气,依本宫看,随便选都能选中,这才是天定的缘分啊。”   皇帝一听,立即朗声笑道:“既然是天定的缘分,朕也就刚好做个顺水的媒人,成就你们这段姻缘如何!”   皇后总算达成长久的心愿,笑得眼角都皱起,瞥眼看见冯夕颜竟在发愣,连忙提醒道:“陛下为你们赐婚,还不快跪地谢恩!”   冯夕颜怔怔抬头:陛下真的为她和长宁侯赐婚了……   这明明是她在无数个白天、黑夜,反复期盼过的时刻,可当真切地听见这句话时,她竟来不及狂喜,首先想的,是偏头去看顾远萧的表情。   果然,她看见那人绷紧了嘴角,浑身充满抗拒,撩袍往下一跪道:“这婚事,臣断不能受!求陛下收回成命!”   她苦涩地牵起嘴角:这一幕,竟与她猜的分毫不差。   皇帝未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直接,觉得有些被驳了面子,冷下脸道:“为何?莫非你嫌皇后的亲侄女,朕亲封的晋阳县主配不上你长宁侯?”   顾远萧将胸挺得直直,斩钉截铁道:“因为臣对晋阳县主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不想因为一次巧合的胜出,就耽误县主的终生。”   皇帝被他的态度气得不行,指着他连吼三个“你”字,而站在信王旁边的顾双华,更是暗自捏了把汗,心中埋怨哥哥怎能完全不懂迂回,就这么直接抗拒皇帝的旨意。   况且谁不知道,皇帝和皇后几乎是看着冯夕颜长大,内心对她当女儿一般疼爱,如今却被人当众如此嫌弃,万一皇帝发怒治罪下来,别说增兵了,只怕连官职都难保。   这时,还是旁边的福安留了个心眼,弯腰靠在皇帝耳边小声道:“这些事,还是将县主和长宁侯单独留下,慢慢商议的好。”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是被气糊涂了,一边瞪着顽固不化的顾远萧,一边对其余人摆手道:“除了长宁侯和晋阳县主,其余人先退下吧。”   除了忧心忡忡的顾双华,其余人都是能避则避,生怕跟着触到龙鳞,被圣怒波及。   转眼间,被围起的水榭里人就走了大半,信王走到顾双华身边,淡淡笑道:“咱们也走吧,不然陛下可真要动怒了。”   顾双华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不放心地往哥哥那边看,可顾远萧始终直直跪在那里,目光朗如清月,坚定澄明,半点都未往旁边偏移。   直到走出水榭,信王见她一步三回头,十分担忧的模样,摸了摸鼻子,靠近她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双华望着他满脸期盼地点头,信王笑得十分倜傥,压低了声音道:“本王正好与里面一个小太监相熟,你随本王去个地方等着,等这边事毕,我派人将他叫过来,自然叫你好好问清楚。”   顾双华脱口应下,随即又迟疑地问道:“是什么地方?”   而此时在水榭里,只剩下一片静寂,福安在后方为帝后打着折扇,风声振振,伴着亭外流水潺潺,映出一片月色。   皇后冷冷挑起眉,手压在椅把上,终于出声道:“婚姻之事,讲的是门第般配、才能品性,本宫这侄女从小知书达理,学六艺,哪家贵女能及得上她的才学与气度,除了她,还有谁更有资格做长宁侯府的主母。再说了,就凭夕颜这副容貌,多少世家子对她一见倾心,更别提她能有蕙质兰心,才艺皆通,往后你们成了婚,朝夕相处久了,何愁不会生情。”   她自问说的通情融理,况且这时皇帝已经发怒,只要是懂得处世之人都该顺势应承下来。   谁知顾远萧仍是那副执拗神色,语气强硬道:“臣心中早有所属,冯小姐虽有绝色之貌、旷世之才,可她不是臣心中之人,臣绝不会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皇帝连生气都忘了,倾身瞪眼问道:“你说你已经有心上人!这是何时的事情?”   顾远萧满脸坦荡道:“臣心仪此人已久,只是未到时机向她提亲迎娶。陛下若是真心疼爱县主,就不该让她嫁给一个心有所属之人,所以,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皱起眉,一时竟辨不出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皇后轻哼一声,语气尖酸道:“本宫倒是想知道,是如何天姿绝色的姑娘,竟能让长宁侯念念不忘,宁愿抗旨不娶。”   皇帝也十分好奇,追问道:“是啊,你说给朕听听,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顾远萧道:“这人的身份,臣暂时不便说明,待到瓜熟蒂落之时,臣必定原原本本向陛下交代。”   皇帝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窜上来了,他将顾远萧视为亲子一般,助他袭爵,纵他兵权,想不到如今连这种事他都要欺瞒。于是瞪起眼,道:“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心上人,就要推拒朕亲自为你赐下的婚事。云霆,你现在可真是越发大胆了!”   “陛下!”   这时,冯夕颜突然出声,然后向前一步跪下,抬起头,眉宇间尽是决然,高声道:“陛下既然是为臣女和长宁侯赐婚,为何不问臣女是否愿意呢?”   皇帝被她说的怔住,皇后更是满脸不解,觉得这外甥女是气糊涂了,忙倾身过去小声道:“夕颜你在说什么,谁不知你心悦长宁侯已久,如今有陛下为你做主,又怎么可能不愿呢。”   冯夕颜抬起下巴,重新拾起所有的骄傲,一字一句道:“姑母,夕颜就算终身不嫁,也绝不愿嫁一个心里没有我,甚至视我如草芥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暴走倒计时X2   今天努力做到加更,明天更新可能会晚一点,这几天心态有点崩,抱歉影响到你们看文,马上就会写到小高.潮了,作者会努力多写,感谢你们不离不弃。 第52章   花灯会到了尾声, 远远看去, 早没了方才的热闹, 几盏残灯照着背向而行的人影,更显出些许寥落来。   就在方才众人歇脚过的那处凉亭里, 信王吩咐随从将马车里的茶具拿过来,转过头时,看见顾双华石榴红裙裾被风吹得向上翩飞,而她却一直凭栏而立,望着顾远萧所在的那处水榭,脸上写满了忧虑。   信王走到她身旁,道:“你也莫要太担心,云霆不是鲁莽之人, 他既然敢在陛下说那些话,必定是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不可能让自己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顾双华低头叹了口气, 她当然信赖哥哥的能耐, 但一想起陛下方才的怒容, 心中还是难以安宁。   她就这么副期期艾艾, 蹙眉垂眸的模样,令信王看的有些揪心,正好随从已经将茶具摆好, 他回头一瞧,笑着道:“不如,我们来做些能静下心来的事。”   顾双华跟着回头, 发现他竟大费周章,往亭子里搬来一套煮茶的器皿,讶异地问道:“王爷想要在这儿喝茶吗?”   信王将折扇一收,大摇大摆地走到小铜炉旁边道:“本王不是要喝,而是要煮。”   顾双华惊讶地瞪大了眼,跟着走过去问:“王爷竟会煮茶吗?”   信王笑得一脸得意,将折扇横在胸前,朝她微微弯腰,似模似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今晚皓月当空,正是良辰佳日,不知本王可否有幸,能为三小姐煎一壶茶啊?”   顾双华被他逗得忘了方才的忧虑,于是压着裙摆坐下,倾身问道:“王爷是何时学会煮茶的?”   信王将铜炉架在炭火上,碾茶饼的手势还有些生疏,抬眸朝她一瞥道:“自然是认识你之后学的。”   顾双华看他的动作有些着急,又分心帮他听水沸声,闻言只淡淡“嗯”了声,并未听出这话的深意。   她眼看着壶中沸水已经如涌珠连泉,可信王还在哪儿手忙脚乱地筛茶,急的站起走过去道:“水已经到二沸,要投进茶末了,不然就煮老了。”   然后她从信王面前拿过茶夹,在沸水中搅动出漩涡,信王适时将茶末倒进去,眼看着水面上翻滚起漂亮的茶花,顾双华总算松了口气,将沫饽杓出,再熟练地将茶壶拎起,这时突然想到旁边的信王,手臂便有些尴尬地僵在空中。   自己好像太过忘形,抢着替他做完这些工序,只怕会扫了信王的雅兴。   可信王面上含笑,突然自她背后伸手,包裹住她拎着壶柄的手,顾双华吓了一跳,却怕松手会摔了这壶茶,只得由他握着手将铜壶放下,然后飞快地抽手,短短一瞬,脖颈上已经沁满了热汗。   她按着心跳转身,用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信王却又靠在她背后问:“你为何不问本王,因何要学煮茶?”   顾双华耳边酥麻,满面飞起红云,指甲深深陷进帕子里,嗫嚅着道:“王爷一时兴起,还需问个缘由吗。”   信王瞥见那壶由他们一齐煮好的茶,走过去斟进茶杯里,再捧起递到顾双华手上,自己却并不松手,只是盯着她道:“并非一时兴起,只是本王心悦之人,恰好对茶艺痴迷,所以本王为了她,也想要试着学上一学。”   顾双华手腕一抖,差点将那杯茶给泼了,然后将手硬收回来,低头皱眉道:“王爷莫要说笑。”   信王并不说话,只是定定看她,那张足以令任何人深陷的脸上,竟找不出任何戏谑与浪荡,顾双华越看就越是心慌,仿佛有什么重重落下来,将她苦苦维持的分寸与藩篱全打碎,只剩一片混乱与迷茫。   幸好这时,亭外守着的小厮在外通传一声,然后就领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内侍进来,信王肃起面容,往椅上坐下道:“把你看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   顾双华捏着拳,提心吊胆地听那内侍转述方才发生的一切,直到听见顾远萧据婚的理由,瞪大了眼问道:“他真的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那内侍恭敬地点头,道:“后来冯小姐也跪下说不嫁,陛下也觉得没意思,便不再提这婚事,让他们退下了。”   知道哥哥并未因这时得罪今上,顾双华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却有另一件事堵住胸口,信王打发走那内侍,看了眼桌上那杯冷茶,笑了笑道:“你觉得,云霆那倾慕多年心上人是谁?”   顾双华皱了皱眉,摇头道:“从未听他提过谁家姑娘,更别说是心上人了。”   信王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深邃,如寒夜星子,晦烁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夸张地叹了一声,重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手枕着后脑在长椅上躺下,“想不到云霆,竟还藏着这种秘密,瞒着本王就算了,竟连自己的妹妹都瞒着。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好好审问他,必定撬开他的嘴。”   顾双华勉强笑了下,心头却总有隐隐怀疑的不散,她不敢再想,忙对信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信王却半眯着眼,看着上方铺了满幕的夜空道:“今日正好是十五,你看,这月亮圆不圆?”   顾双华哪有心思赏月,站起走过去道:“王爷,我要回去了。”   信王却闭上眼,缓缓道:“我还记得,那一年也正是月圆之时,父皇抱着我走到城楼上,那日的天色温润清透,连一片沉云都没,像块上等的墨玉,再往外,就是斗拱飞檐,繁京华灯,他让我坐在城墙上,对我说:这是朕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顾双华心头一惊,突然明白他说的父皇是谁,连忙在他旁边蹲下,压着声道:“王爷,这里,千万小心失言啊。”   信王转头看她,那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寂寥,然后笑了笑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他们同我说,父皇在亲征木戎时中了埋伏,后来母后因为太悲痛也薨逝,我被祖母接到了永寿宫里。这些年来,陛下对我不可谓不好,每当年节家宴时,都会带我一起,可我看着他们在桌上雍雍睦睦,说着彼此才懂的趣话,就好像一遍遍提醒: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始终是仰仗他们庇荫的外人。”   顾双华被勾起内心隐秘的伤痛,眼角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从未想到,外表浪荡不羁、仿佛什么都不当真的信王,也曾有过孤独时刻,也曾对着不属于自己的父子和睦,惶惶而不知所措。   信王羽睫轻轻往下一搭,似笑似叹着道:“双华,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顾双华听得怔住,她突然间明白了,为何信王总爱逗弄她,半真半假地哄她开心,他从那个孤独卑怯的少女身上看到了自己,便总想着能为她燃起,哪怕只是小小一簇微光。   她低下头哽咽难言,眼角忽闪的泪光,如同夜色中流动的萤火,信王看的心中悸动,伸手去摸她的鬓发,可指尖刚碰上她的额头,顾双华却突然惊醒,倏地站起道:“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信王指尖一僵,随即做出痛心表情,翻身坐起道:“三小姐如此拒绝,实在令本王伤心啊。”掸了掸衣袍站起,转头看见顾双华还站在那里发愣,又冲她一挤眼道:“不过放心,本王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不会因此对你不理不睬,还得将你恭恭敬敬送回府去,是不是十分感动啊。”   顾双华被他一调侃,方才那些紧张也就散了,又看了眼天色,笑着道:“王爷莫要贫嘴了,再不走人家可要赶人了。”   凉亭离马车还有段距离,这时灯火渐熄,信王打发跟着他们的小厮去收拾茶具,只留两人并肩,走在影影绰绰的槐树下,顾双华今晚装了太多的心事,陡然安静下来,便忍不住心绪翻飞,一时想着哥哥据婚之事,一时又想着身边这人,似真似假的剖心,只觉得眼前暗夜迷离,心中更是乱糟糟的,辨不出个头绪。   她想的太入神,脚下绊到个石块,身子便往前踉跄,幸好信王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将她的胳膊一托,脸靠过来含笑道:“本王就在你身边,还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   可信王将她扶好站稳,那只紧攥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松开,她红着脸甩了两下未甩开,一颗心快蹦出胸口,却不知因何种情绪驱使,手腕一软不再挣扎,就这么任他牵着走到濮圆门前。   可一走出门,两人就看见凛凛站在夜色中,高大冷硬的身影,他不知站了多久,浑身都被霜寒打湿,仿佛身披黑色羽翼的夜魔一般。   顾双华手指一抖,下意识地用力将手抽出来,然后走过去怯怯叫了声:“哥哥。”   信王瞥了眼自己的手,方才还是温香软玉,如今只剩一掌凉风,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又对顾远萧笑了笑道:“云霆你为何站在这里,我都说了,会送三小姐回公主府。”   顾远萧始终未发一言,只是伸手钳住顾双华的手腕,拉着她飞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信王着急跟了两步,却看见顾双华被他拉的十分吃力,却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目光黯了黯,终是停下了步子,随即看着呼啸而去的马车,唇间浮起个冷笑。   车厢里,顾双华埋着头根本不敢看哥哥,可还是能感受到自那边散发出的凛凛寒意,她攥着手看了眼窗外,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顾远萧用赤红的眼看着她,又看了眼她方才被信王牵过的手,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过来。”   顾双华被这气势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坐到哥哥身旁,脑中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谁知哥哥高大的身子突然压过来,不由分说按住她的手腕,呼吸微沉,然后低头重重压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虽然这章字数少,可是信息量巨大,所以写了好久才写完,看在作者如此努力的份上,给我一个么么哒,让我知道还有人愿意看下去好吗555 第53章   车夫用力一甩马鞭, 引得两匹马轻啸着, 用钉蹄踩着石板路踏出“哒哒“声, 风声吹打车窗,将华盖下的角铃震得“叮叮”作响……   在那一刻, 顾双华觉得心跳静止,耳边所有声响都变得格外清晰,四周的空气闷热粘稠,鼻息与唇舌间,却充满哥哥的味道……   灼热、清冽,混着白芨香的香气,像三月的花,海上的月, 像被漫山遍野的浓雾挟裹,浮浮沉沉,望不尽的彼端。   惊恐的眼来不及闭上, 就那么傻傻地圆瞪着, 她能看清哥哥陷在暗影里, 沉溺专注的脸, 眉心微皱着,浓黑的羽睫沉沉搭在眼下,微光从车帘中溜进来, 掠过他英挺的面庞,一滴汗从刀刻般的额角滑下,要命的吸引人。   而他的唇, 向下绷起不甘的弧线,强势而滚烫,一丝缝隙都不留,紧紧黏在她的唇上。顾双华不敢闭眼,不敢呼吸,连该怎么拒绝都忘了,颤抖的手无处安放,只死死攥住他的衣襟,薄肩微微发颤。   可下一刻,哥哥突然松开她的手腕,抬起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眼。顷刻间,所有的光亮都被收走,唯有唇上的触感不断被放大,粗粝摩挲着柔软,夹杂着甜腻的吸吮声。   顾双华浑身都是热汗,手指徒劳地屈起,在旖旎的黑暗中挣扎沉浮,随即涌起股奇异的熟悉感:这样的亲吻,她以前也曾有过。   那晚的记忆重又涌来,哥哥醉酒后野兽般的眼,放在自己后颈摩挲的手指,他带着醉意呢喃:“还不是时候。”还有迷离夜色中,在她舌尖流转的醺意与温情。   萦在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她这时才真正感到恐惧,仿佛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被打碎了,然后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可哥哥的身体太过硬朗有力,牢牢压着她娇小的身子,顾双华所有的哽咽都被堵在喉咙中,小腿胡乱踢着,仿佛在他腰下蹭着个硬.物,然后哥哥猛地撤了力气,将身子与她隔开,气喘吁吁地放开她的唇,一把按住那只乱动的脚腕,用粗哑的声音道:“别乱动!”   顾双华陡然得回自由,连忙将身子缩回角落,用手背抹着唇,眼睛红的窜出火来:“你是我大哥,我尊你敬你,你怎能像这般……这般”   她到底不习惯对哥哥说重话,连斥责都显得词穷。   顾远萧嘴角挑起抹讽刺的笑意,半边身子埋在黑暗里,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用斩钉截铁地语气道:“我不是你大哥!”   顾双华瞪着他,抱紧了膝盖用哭腔喊道:“可我两岁就到了侯府,爹爹说过,我是姓顾的!”   顾远萧欺身过去,不顾她的退缩,将手伸到她的脸旁,却只用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唇,一字一句道:“你不姓顾,你是姓苏的。”   顾双华瞪大眼,竟一时忘了害怕,抓住他的胳膊颤声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顾远萧低下头,指腹挪到她凝脂般的脸颊上,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放心,迟早有一日,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让你认祖归宗。”   顾双华仰着素白的脸蛋,流光带泪的杏眸里,充满了迷惘与疑问。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将她十几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全打破,她突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亲、什么是疏,哥哥为何要如此对她,她通通都不明白。   可她并未发觉,自己这样子楚楚怯怯,看起来颇为诱人。顾远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念又被勾起来,轻轻捏住她尖俏的下巴,手指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然后深吸口气,用近乎决绝的语调道:“你不懂,我就来告诉你。”   顾双华怔怔看着哥哥的脸不断靠近,想退却退不开,只得任由他贴在她耳边,用挟裹着热气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拒绝陛下的赐婚?又知不知道,为何这些年来,无论母亲和祖母如何紧逼,我都执意不娶,也不纳任何侍妾?”   她心头的恐惧陡然被唤醒,几乎想现在就跳车而逃,可哥哥手上微微用力,强迫她继续听下去,“只因十六岁那年,我心中就住了个人,我为她痴恋沉迷,寤寐思服,偏那人懵懂无知,令我求而不可得,于是我等着她长大,做一棵大树为她挡尽风雨。可她越长大,我就越确信,迟早有一日,我会让她会做我的妻子。”   哥哥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低醇,那语气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动情与浓烈,好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了她的脑袋,将她十几年来的认定搅得一团乱。   她背脊僵僵地愣在那里,仿佛痴了也傻了,过了许久,才勉强攀住最后一根浮木,用虚弱的声音道:“可是,我一直当你是哥哥啊。”   顾远萧眯起眼,被这话戳中长久的隐痛,掰着她的下巴令她看向自己,哑着嗓子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然后他再度将她的身子压下,不再像方才唤醒式的浅浅触碰,彻底放任身体里的猛兽出闸,舌尖撬开她柔软的唇,仿佛久旱的旅人找到清泉,贪婪地汲取、啃噬。   顾双华脑子快炸掉,像块冰被投进熔炉,被肆意地压榨、炙烤直至融化,黏黏地往下滴出水来。舌壁间是太过陌生的阳刚味道,来势汹汹地侵占所有感官,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地发觉:哥哥是个男人,是个有欲.望、有侵略性的男人。   幸好这时,马车猛得一震,车夫大声呵斥一只突然窜到轮下的野猫,无意间打碎了车厢里满溢的旖旎。   察觉出哥哥分心,顾双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的身子推开,然后拢紧衣襟,飞快地跑下了马车。   车夫被后面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时,只看见侯爷黑着脸走下来,冲他抛来个莫要多事的眼神。   顾双华下车后一路疾走,所幸她认得这是侯府门外的小巷,也顾不得箱笼细软还在公主府,埋着头,沿着熟悉的角檐朱墙往前走,任夜风吹散她的鬓发,吹凉她眼角的点点泪光,内心却是彷徨无措:这条路走到尽头,究竟还是不是她的家……   过了一会儿,抬头就能看见侯府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氤氲的红光,照出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她的高大身影,她咬了咬银牙,突然转身大吼道:“你不许跟着我。”   顾远萧微微挑眉,第一次见到她如同被逼急的小兽,凶狠露出獠牙,虚张声势的模样,令他更觉爱怜,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这也是我家。”   顾双华本就梗着脖子十分警惕,一见他逼近,步子踉跄着往后退,谁知慌不择路竟将自己逼到死角,背脊挨到墙砖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太蠢,只能任由哥哥伸手撑在她脸边,低头问:“恨我吗?还是讨厌我?”   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她竟从这话语里听出绝不该属于哥哥的小心与试探,原本愤怒的心上,竟然生出些许不忍,低头想了许久,终是冷着脸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讨厌哥哥或是恨他,这是十几年来,她早已深入到骨血的认定。   顾远萧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一片冰凉,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肩上,帮她将领口拉好,柔声道:“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顾双华一听,又紧张地抬头问:“什么答案?”   顾远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弯腰轻点了下她的胸口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要告诉我你还不明白。”   顾双华根本没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一猫腰从他胳膊下跑走,然后飞快跑到门前唤着门子来开门,顾远萧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陪她走过门檐影壁、垂花回廊,直至在她院门前停住步子,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躲进卧房,伸手触着自己的唇,浮起一个浅浅的笑。   三小姐大晚上突然回府,让她院子里留守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哪里还敢懒散,赶忙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忙的满院子飞转。   可三小姐却失魂落魄地坐在窗边,偶尔用手摸着红唇,脸颊微微泛红。丫鬟们面面相觑,觉得小姐只怕是中了魔怔,试探地唤了几声,谁知却见她置若罔闻,时而轻叹、时而皱眉,最后赌气似的擦了把脸,就将整个身子鸵鸟般埋进被褥里,发出惨兮兮的闷哼。   到了第二日,整晚混沌未眠的顾双华,什么也没想出来,只给自己添了头疼,她无力地按着额角,迷糊地任丫鬟她梳头,这时听见有小厮来通传,说公主找上门要人来了。   顾双华一听眼睛都亮了,想必是公主昨晚见她没回去,今日就来兴师问罪。   她现在实在很怕再见到哥哥,听说祖母正陪着公主说话,赶忙催促丫鬟快快梳洗,淡淡敷了粉就赶忙去见公主,盼着能借着公主的庇护,去公主府再躲几天。   可人只要心中有鬼,老天就会让那只鬼亲自跳到你面前。   她刚走出院子,迎面就看见顾远萧往这边走来,连忙用袖子将脸一遮,掩耳盗铃地转了个弯,赶紧往另一条路上走。   顾远萧觉得好笑,她真以为自己那么大个人,遮住脸别人就看不见了,索性抄了个近路,直接又绕到她前面,偏要与她打这个照面。   可顾双华下定决心装瞎到底,明明看着人就在面前,硬是直直转了身准备往回走,可顾远萧快步上前,胳膊一伸将她堵在廊柱旁,眯眼问:“为何躲着我?”   顾双华本就因他整晚未眠,谁知一早又被逼问,十分恼火地抬眸瞪着他,气势汹汹地道:“昨晚之前,我明明还有哥哥,他疼我也爱我,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亲人。可他突然告诉我,他不再是我哥哥,他对我一直都有别的企图。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只想要回那个毫无所求宠着我的哥哥,我不想选,也不想给什么答案。”   她越说越委屈,昨晚被他强迫的恐惧一并冒出来,眼圈发红,从喉咙里发出伤心的呜咽声。   顾远萧未想到她怕的竟是这个,叹了口气,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柔声承诺道:“若你做了我的妻子,我也照样会疼你爱你。”   他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翘起唇角,手掌在她发间揉了揉道:“还能给你一些,哥哥做不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顾远萧:等你做了我的妻子,我不但会疼你爱你,还能让你上天。(污到逃走。)   关于更新,我知道你们很怨念,我也很怨念,为什么重要章节写的这么慢,我会努力恢复速度和更新时间,这章发30个红包补偿,5555。 第54章   “哥哥不能做的……是什么事?”   顾双华差点开口问出来, 可她的额头还靠在哥哥的宽肩上, 杭绸薄衫能令她轻易感受到下面结实的肌肉脉络, 她突然红了脸,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   两人的呼吸混成一处绮靡, 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臂,那时的触感也是如此,有力鼓起的肌肉,块块分明被她握进的掌心……   于是她立即站直,心跳如鼓般狂跳,然后揉了揉发红的眼角,用平生最为严厉的语气警告:“你得保证,不许再像昨晚那样对我!”   顾远萧为她的领悟力而惊叹, 自己只是随意挑了个头,她竟知道哥哥做不到的事,就是如昨晚那般的事。   不过她也许还不知, 他能做的, 远不止昨晚那件事。   可他并没有诓骗小姑娘的打算, 于是含笑弯腰, 十分认真回道:“我可以同你承诺许多别的事,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向来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 因此当他说出“不行”两个字时,立即就看见妹妹眼里流露出迷惘,鼻尖生气地皱起, 全身都绷出控诉的姿态。   他伸手轻搭着她的肩,头压下来,声音柔得如同花叶间流转而过的暖风:“那些别的事,包括将你捧在手心,视你如珠玉至宝,为你穿衣执扇,梳发画眉,还会带你去看金陵繁花、江南城柳、长岭堆雪,还有数不尽的江春草木,广阔河山。”   顾双华一直赌气不愿看他,可听着那些话语,心弦却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世上还有谁比哥哥更懂她呢。她十几年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只能困于后宅方寸之地,连京城都未好好逛过。可在她年少时,也盼着能看的更远更广,繁街、美景、和一切新奇的东西。可这愿望是如此卑微,遥远到无法触及,于是只能默默压抑下来,渐渐的,也就能淡然处之,再不起任何波澜。   她曾经那样的羡慕,哥哥能游历四方,亲自看到诗里写的大漠长河、落日孤烟,可只敢在他回府后状似随意地打听几句,她没有想到,哥哥会将这样隐秘的愿望给记在心上。   如果有可能,她是真想看到哥哥所描绘的一切,那些迷人的、绚丽的、广阔的,哥哥能给她的一切,都是她心之所向。   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哥哥,玉树般,五官俊美非常,他是大越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让长宁侯府走向最鼎盛与显赫,自己从懂事以来,曾经长久地仰慕过、依赖过大哥,可那并不是男女之爱啊。   于是她低头蹙眉道:“我叫了你十七年哥哥,怎么能说改就改,于情不合,于礼也不合。若是哥哥一意如此,不光是嫡母,连祖母也会倍受打击,届时侯府还会传出个乱了伦理尊卑的恶名,哥哥可愿意看到。”   顾远萧未想到她听完那番告白,还能想出这些礼法伦理来教训自己。他当然明白是自己太着急吓着了她,原本想等将那件事查明,为苏少陵翻案,让她能认祖归宗后,再让她慢慢接受自己的爱慕。   全怪信王那个小子先下手为强,昨晚见到他们牵手的那一幕,他连血都是冷的,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让她每一寸肌肤都只属于自己。   他害怕若不是如此侵占,也许她就会真的离自己而去。   可他到底还是克制住,除了那个充满侵占意味的吻,没有对她做出更出格的行为,但光那个吻,也足以让她视自己为被欲.望操控的禽兽,彻底看低了他。   他握着拳叹了口气,道:“这些事,你都不需在意,我会全部安排好,迟早还你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你要做的只是信我和……爱我。”   顾双华听到“爱我”两个字,脸已经无可抑制地涨红,只觉得哥哥自从昨晚后,好像无耻的越发理直气壮了,于是愤愤地攥着帕子,强行从他身旁越过,道:“我要去见公主了。”   可顾远萧将她的胳膊一抓,霸道地宣告:“你不许回公主府。”   顾双华着急了:“可我答应了陪公主住七日,而且我的东西、还有宝琴都在公主府。”   可顾远萧经过了昨晚的事,绝不愿再放她回去,于是冷哼一声道:“公主让你陪她养病,结果却是放信王带你去逛灯会,是她失约在先,也就莫怪我不信她,你好好留在侯府,那些东西和宝琴,我会帮你接回来。”   顾双华瞪起眼:“哥哥你怎能如此不讲理。”   顾远萧笑着轻捏了下她的耳朵:“你忘了,我不是你哥哥,往后可要时时记得才是。”又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道:“若你不记得,我会提醒你记得。”   与此同时在花厅里,老夫人得了孙儿的示意,在公主面前又是抹泪又是喊胸口疼,就是想孙女儿想的。终是令公主头疼地扶着额,觉得装柔弱这件事,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只得暂时不打人家孙女儿的主意了。   等顾双华赶到花厅时,公主握住她的手长吁短叹一阵,再看站在她背后的黑面煞神,莫名打了个寒颤,然后丢下个你可保重的眼神,喊来门口的侍女扶着她走出门去。   顾双华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十分盼望能回公主府,公主就已经被劝退,只能懊恼地看着公主的背影离去,再瞥了眼旁边一脸得意的哥哥,从未觉得呆在侯府能如此让她心慌。   到了第二日,方仲离听说她回府,便又按时辰来给她上课。   可做夫子的如此上心,但所教之人却明显心不在焉。细白的手指折着书页一角,再用指甲盖慢慢碾平,杏眸无神地低垂着,也不知在迷惑些什么。   方仲离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书卷成卷在她肩上警告似的轻敲两下: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比听自己传道授业还要重要!   顾双华回过神来,忙朝夫子歉意的笑,又为他斟了杯茶安抚。可她现在所考虑的,是比一堂课更重要,能影响终身的大事。   见方仲离并膝坐着,喝着徒儿亲手送上的茶,总算消了气。顾双华突然生出个念头,拿了把团扇帮他扇着风,问道:“哥哥曾对我说,夫子是本朝学问最高之人,我恰好有一事不明,常常郁结于心,能否请先生解惑。”   方仲离被她恭维得十分受用,撩袍将腿一叠,道:“是什么事,问吧。”   顾双华想了想,这事实在有点难说出口,纠结一番道:“我听见人家同我说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咳,譬如说一只狐狸,它被一位猎户驯养了多年,猎户对它极好,为它驱散仇敌,给它温暖安定,是以这只狐狸一直视他为亲人般依赖。有一日,这只狐狸在山野中遇上了另一只公狐狸,他们处境相似,也算是有些……投契,公狐狸想让这只狐狸同它一起去另一处筑窝,但这时猎户却突然告诉那只狐狸,他不愿放它离开,还想与它厮守终生。可狐狸却只将猎户当作亲人,你说,她究竟该怎么办?”   方仲离听得满头雾水,将茶杯一放诧异道:“既然是只狐狸,猎户如何能与它厮守,这样离奇的事,我可从未听过。”   顾双华觉得有些头疼,想了想,道:“夫子就当是志异故事,这狐狸是可以化作人形的。关键是,这只狐狸究竟该怎么选呢。”   方仲离重重“哦”了一声,手往桌案一敲道:“那就是只狐狸精啊!”   顾双华按着额角,为这人的直肠子败下阵来,那边方仲离还在说:“人妖殊途,狐狸精哪能和人相处,若是按着《聊斋志异》记载,那猎户可是会被吸干阳寿而亡的。”   他还想继续感叹,顾双华将面前的书本一展,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夫子,双华求知若渴,还请夫子快些上课吧。”   而在这时,邹氏也正头疼地对着摆了满屋子的礼物,旁边坐着神情怔忪的老夫人。从昨日起,信王突然变着法的给侯府送东西,而且都指明是送给三小姐的。   昨日是古玩玉石,今日是他从各地搜罗来的好茶,还附张字条:“汝心之所悦,吾心之所念。”   邹氏看着这张字条,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可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只怕再送几日礼,跟来的就是来提亲的官媒了。   她越想越觉得气结难安,信王虽然只是个闲散亲王,为人也十分风流,可嫁过去也是正经的王妃,若是能掌住中馈,再生个世子,哪怕府里有侍妾又能如何。   自己嫡亲的女儿,都未必能有这种造化,那丫头何德何能,能引得信王为她折腰。   这时,旁边的老夫人也转过弯来,脸上挂笑,看着那些红纸包着的名贵茶包道:“王爷能有这份心,知道双华是爱茶之人,特意送来这样的礼物,说明并非一时贪慕,是真把咱们家三小姐放在心上的。”   她见邹氏还是抿唇不语,又添了句道:“况且王爷和萧儿交好,谅他也不敢欺负双华。”   邹氏轻哼了声,语气里带了讽刺道:“不过送了两日礼物,还不知王爷究竟何意呢,婆婆这就将他当孙女婿看了。”   老夫人脸上笑容愈深,悠悠道:“信王至今都未娶妻,更未对谁家小姐献过如此殷勤,若不是这意思,还能是何意呢?”   她抬眼看见孙儿刚进门,便抬高了声音道:“萧儿,你说是不是。”   谁知顾远萧满面寒霜,冷眼扫过那些茶包,直接甩出几个字:“全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明天再拖到晚上我就连双更三天!(这次的FLAG绝不能倒555) 第55章   邹氏和老夫人对着堆着满屋子的礼物, 心思各有微妙, 相执不下时, 顾远萧负手走入,冷冷吐出几个字:“全扔了。”   于是那两人又战线分明地互看一眼, 同时问:“为何?”   顾远萧坐下,敛目端起杯茶,道:“看了碍眼。”   邹氏瞪大了眼,随即觉得这事无论往何发展,总是影响不到自己和女儿,不如坐着看戏就是。于是手往膝盖上一搁,绣鞋悠哉地踢着地,眼眸里淡淡溢着光亮。   老夫人却气急败坏地一按桌角, 道:“王爷一片心意,又是赠予双华的,总得交到她手上, 由她处置才是。”   顾远萧噙了口热茶, 眉宇间却仍是冷飕飕的, 不带一丝温度, “我是她兄长,自然有责任看管她,莫要被奸人所骗。”   老夫人满头雾水, 前几日还是情同兄弟,怎么转眼就成奸人了,面容一肃道:“信王爷虽然风流了点, 但是府中并无主母,年纪、模样与双华也是正好相配,他既然大张旗鼓来送礼,自然不可能委屈咱们家双华。若是能嫁过去成为王妃,对双华也不失为一门良配。”   顾远萧冷笑一声道:“良配?祖母可知道他曾有过多少姬妾,在外又惹下过什么风流债,双华这样的性子,你让她如何同人去争宠。”   他说的正气凛然,将老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随即垂眸想了想,只怕也是自己太过草率了,就算是王爷又如何,若是不能让孙女儿过的安稳顺遂,岂不是照样把她往火坑里推。   邹氏一看这情形,这门婚事多半是黄了,心里暗自欣喜,手摸了摸鬓发道:“说起这件事,双娥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她最近只怕喜事近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总得多上点心。”   顾远萧一听倒有些诧异,忙问道:“她有心仪的人家了吗?”   邹氏笑得多少有些得意,要说与顾双娥看对眼的不是别人,正是冯夕颜的胞兄,冯家的嫡子冯千羽。冯家本就是勋贵世家,作为皇后的娘家侄子,冯千羽的仕途也是十分顺遂,年纪轻轻就官拜四品大理寺少卿,而且为人勤勉擅学,假以时日,或许能封爵拜相也未为可知。   这姻缘一事,说来也是兜兜转转,十分微妙。顾双娥一门心思张罗冯夕颜和自家哥哥的亲事,谁知自己却暗戳戳被惦记上了,冯家长子早就对她留心,只是顾双娥在外人面前素来雅正自持,对谁都是那副冷漠态度,冯千羽性子也傲,不愿先迈出一步,怕被拒绝了失了脸面。直到有一日被妹妹撞破心事,才不得已说了出来。   冯夕颜一听十分欢喜,索性就做媒拉纤,撮合了哥哥与顾双娥见了一面,未想到两人家世背景相仿,性子十分投契,冯千羽总算遂了长久的念想,已经在找官媒选日子上门下聘。   邹氏一口气说完,眼角都笑出细纹来。她原本这两日就想将这件事说出,谁知半路杀出个信王对顾双华送礼献殷勤。冯家虽然家大势大,但比起皇帝亲侄还是低了一等,堂堂侯府嫡女,在姻亲上输给了养女,这让她面子往哪里搁,如今听见儿子这么反对,心往下一放,才总算将这件事说出来。   顾远萧是认得冯千羽的,曾有件案子与大理寺一起办,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听说他能与妹妹结缘,也觉得十分满意,只等着官媒上门,总算能放下一桩大事。   于是他想了想,道:“如此甚好,还请母亲将双娥的嫁妆准备的丰厚些,冯家是皇后娘家,眼界也非一般高门可比,光是寻常的金玉绫罗略显小家子气,将我房里那副《西园雅集图》也一并带过去吧。”   邹氏一听更是喜上眉梢,这副《西园雅集图》可是前朝大家李公麟的真迹,价值连城,儿子愿意将它拿出来,可见对这门亲事是乐于促成,其实嫁妆都是小事,有长宁侯坐镇,谁还敢小瞧了他的胞妹不成。   几人商议完顾双娥的婚事,眼看孙儿起身就要走,老夫人忙问道:“这些礼包,究竟怎么处置?”总不能真的全扔了吧,那也太暴殄天物,阿弥陀佛。   顾远萧拉了拉袖口,道:“天气热了,就全分给下人喝吧,若是信王来府里,记得让下人们同他说一句:感谢王爷赠茶。”   老夫人对孙儿的黑心十分惊叹,心说你小子可真够狠的,这是拿了信王的东西,还变着法的气他。   顾远萧安排好这边,问了下人三小姐现在何处,便立即赶去了妹妹的院子里。   顾双华刚送走方仲离,正坐在窗前抄书,这时已经立了夏,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闷热粘稠,因是在自己房里,她只穿了件薄纱褙子,里面是藕色的齐胸襦裙,将袖子撩起到小臂上,房里的冰块不够凉,身后的宝琴正边撑着下巴打呵欠,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扇风。   顾双华抄了会儿便觉得燥热,可厨房送来的梅子汤已经喝光,于是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清心静念,不可为外物分心。   果然她很快就沉入书中世界,再抄了一会儿,竟觉得真的凉爽了不少,再仔细一琢磨,好像是因为风变大了。   抬头一瞧,窗外的树叶丝毫不动,疑惑地转头,发现那倦怠的小丫鬟早不见踪影,哥哥坐在她身后,手持团扇,颇为悠哉地为她扇着风。   顾双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宝琴呢,怎么能让哥哥为我扇风。”   顾远萧倾身过去:“为何我不能为你扇风。”   顾双华突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要为她穿衣执扇,再看见哥哥的神情,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可她刚低下头,嘴里被塞了颗冰镇葡萄,甜甜地沁入心脾,顾远萧用帕子擦着手,笑道:“方才看见厨房刚备好的,想着你该喜欢吃,就拿过来了。”   顾双华将口里的甜意咽下去,一眼瞥见他竟拎来满盒的葡萄,无奈道:“那应该是准备送到各个房里的,你就这么全拿走,他们可不好办。”   顾远萧满脸坦然:“不过是些葡萄,就算是什么御宴,你若是爱吃也先紧着你吃。”   顾双华被他说的有些臊,可那葡萄清清凉凉,确实挺好吃的,于是低着头想再去摸,可顾远萧却将她的手指一按,又拿起一颗为她剥着皮道:“我既然曾经承诺过你,自然要好好照顾你……”他将头靠过去,又将那颗葡萄喂进她嘴里,意味深长地道:“还有,服侍你。”   顾双华也不懂哥哥现在怎么能毫不羞臊地说出这些话,她鼓着腮帮子,将那颗葡萄含在口中咽下,朱红的软唇被汁液染得湿湿的,顾远萧看的有些失神,手指舍不得离开,便在那唇瓣上轻轻抚动一下。   顾双华心弦猛地一紧,觉得哥哥那一刻的神情熟悉而危险,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张嘴用力往他的手指咬下去。   顾远萧猝不及防,疼的将手指缩回来,再看顾双华一副警惕神情,只觉得妹妹现在越来越出息了,索性将手摊在她面前道:“解气没,没解气可以继续。”   顾双华看见他手指上深深的牙印,也觉得有点傻眼,心虚地问道:“很疼吗?”   顾远萧摇头:“都不及那晚疼。”   顾双华自然懂得他说的那晚是哪晚,低头叹了口气,摸出一颗葡萄剥了皮递过去赔罪,顾远萧却不伸手接,只倾身过来,沉声道:“你喂我?”   顾双华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将葡萄往他手里一塞,然后用帕子擦了手,决定不要离他继续抄书。   顾远萧受了妹妹的冷落,却并不为然,重又拿起扇子在她背后为她扇风,阳光从屋檐下照出两人叠在一处的身影,窗外有莺啼蝉鸣,一株合欢花斜伸进窗棂,开的灼灼生艳。   顾双华逼自己静下心抄了几行,可鼻尖总是会嗅到哥哥身上的熏香,然后心就乱了,仿佛被装了只不安分的雀鸟,左突右撞,将一颗心踩得全是深浅不一的印记,终是忍耐不住,转头道:“哥哥你在这儿,我没法静心抄书。”   顾远萧将团扇一压,道:“我除了帮你掌扇,连话都未说一句,为何心不静?”   顾双华被他说的噎住,正在支吾时,顾远萧却淡淡一笑,问道:“你可曾听过《六祖坛经》的一个故事,说慧能去到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却曰:‘既非风动,也非幡动……”   他用扇柄轻轻点了下她的胸口,含笑低声道:“你可记得,慧能当时说了什么?”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透,她当然记得:非风动,非幡动,是仁者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多说了,今天双更,但是可能会有点晚,你们明天起来看吧。 第56章   顾双华自然不愿承认, 她心乱难安皆是因为哥哥, 他在自己身后微沉的鼻息, 衣衫褶皱时的响声,摇动扇面时, 随风飘来熟悉的龙涎熏香……   于是她侧过身子,躲避开哥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本正经道:“风动也好,幡动也好,无非是那一瞬的天地气象,何需费心追究,只要等到那一刻过去,自然能云过风清、晏然自若。”   顾远萧摇了摇头, 扇柄又往她肩上一点,道:“粉饰太平。”   顾双华假装不懂,转身再对着桌上那本书, 可字句却全看不进心里, 垂下头叹了口气道:“哥哥, 你能让宝琴进来吗?”   顾远萧一挑眉:“怎么, 我服侍的你不够舒服?”   顾双华把书页一合,转头认真道:“叫宝琴进来,我要午歇了。”   这已经摆明是在赶客了, 顾远萧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真留下来伺候她睡觉。   当然,他其实是想的, 可现在也只能到想为止。   可正准备起身离开,顾远萧突然想起件事,手指敲着桌案问道:“你可知道,双娥即将同冯氏定亲?”   顾双华立即来了兴趣:“姐姐要定亲了吗?冯氏就是皇后母家吗?”   顾远萧轻点头,见她十分感兴趣,便将顾双娥同冯家长子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顾双华听得面上含笑道:“想不到冯氏与侯府注定是要结为姻亲的。”说到此处,难免又会想到冯夕颜,于是偷偷瞥过去道:“哥哥,冯小姐那般容色与才学,别说是我,京城贵女几乎无人能与她匹敌,你为何非要……”   她见哥哥脸色不好,声音渐渐发虚,可她确实想不明白,自己论相貌、论出身、论才学性格,哪一点比得上那位冯小姐。况且冯小姐对哥哥一片痴心,顺水推舟便是一段佳话良缘,他为何舍易求难,非盯着自己不放呢。   顾远萧倾身过来,眼底似有黑雾翻涌,一字一句道:“吾心若扁舟,只能容得下一人,这一世,我也只想载你一人。”   顾双华按在书页上的手一抖,这虽是一句深情之语,可她听得出,哥哥在生气。气她的自卑怯懦,更气她看轻了他这份情。   她低下头,声音细的像蚊叮道:“倘若……我只是说倘若,倘若你我真能成婚,日子久了,你身为长宁侯,为了侯府兴盛,能多开枝散叶,自然是要纳侍妾的,那还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顾远萧被她气得想笑:“我若要纳侍妾何须等到婚后,陛下也好、母亲也好,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塞了多少人过来,你可曾见我留宿过一人?”   顾双华将头越埋越深,他越是这般将心摊开,她越怕自己无法回报这样的深情,这时,她又听哥哥沉吟着道:“双华,你可愿意等我?”   她疑惑地抬头,撞见哥哥那双小心探究的眼:“双娥虽是你姐姐,年纪却与你相仿,如今她也要嫁了,你可会觉得不甘?”   顾双华大约是从小对处境认知清醒,哪怕及笄后,也从未有过恨嫁情绪,更未指望自己能嫁个什么世家良婿。唯一曾幻想过的,就是嫁一位出身贫门的绿衣郎,夫妻相携能过上富庶宁静的小日子。   可被狐狸精上身这件事,彻底打破了她十几年的平静,现在竟还要在信王和哥哥之间选择,想想都觉得十分玄幻。   顾远萧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最近一直在找当年的旧人,卖力查苏少陵那件案子,可若要洗清苏少陵叛国之名,让她恢复身份,都不是短期内能达成的。顾双华今年已经过了十七,再拖下去,她可愿意等自己。   顾双华见他神情忐忑,莫名有些不忍,杏眸垂下,轻声道:“我不急着嫁人。”   顾远萧弯起唇角,随即又想起信王那个大麻烦,倾身过去,用近乎霸道的语气道:“谁来求亲,你都不许嫁。”   顾双华皱起眉头,她只说不急着嫁,何时说过绝不会嫁,可哥哥已经满意地站起,想了想,将斜伸进窗棂的那支合欢花折下,弯腰插在她鬓间,柔声道:“‘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只要你愿等我,我定会用余生相还。”   直到哥哥脚步走远,宝琴端着盆热水进来,顾双华才抬手摸了摸头上花枝,内心一片彷徨,她叹了口气,将下巴压在手臂上,望着窗外一树繁花,忧虑地想着:到底该怎么办呢?   又过了两日,公主府来了封信,说是对爱女甚为想念,本月初八想约她去东湘楼听戏。   顾远萧虽是百般不愿,但公主已经退让到这般地步,他总不能再拦着人家天伦之乐,于是顾双华那天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欢天喜地地被马车载到东湘楼,然后被亲自相迎的老板直接带到了雅间。   雅间里只有公主一人,十分不合她平日里奢靡享受的作风,这时她正将衣袖撩起,姿态慵懒地剥着面前一盘杏仁,见到她进来,眼神才亮起来,赶忙拍掉细屑,朝她招手道:“快过来,本宫可好几天没好好看你了。”   顾双华心头一暖,赶忙坐过去,顺手拿起团扇为公主扇风,公主将剥好的杏仁塞到她手里,笑眯眯同她聊了些家常,然后又忍不住控诉起她那个独断霸道的哥哥。   顾双华神情柔和地公主絮叨,偶尔插上几句话,觉得这气氛十分融洽温馨,这时,台上幕布拉起,开始唱一出《思凡》,演尼姑的旦角不但唱腔好,身段也十分软,顾双华看的目不转睛,旁边的公主却转动着凤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待到台上演罢一场,公主才似不经意问道:“对了,那日你还没告诉本宫,你的意中人究竟是谁呢?”   顾双华慌张道:“公主莫要瞎猜,哪里有什么意中人。”   公主“啧啧”两声,“若是没有,你那荷包是绣给谁的?”   顾双华本想答是绣给哥哥的,可那荷包已经给了信王,这可真是说不清了,正在着急时,门外突然有人通传:“公主,信王爷求见。”   “哦?”公主挑了挑眉,眼睛撇过来,意味深长道:“他倒是闻风而动,这么快就找来了。”   顾双华如今对信王的心思十分复杂,还未理好头绪,信王已经翩然走进,潇洒地一躬身道:“侄儿见过公主。”桃花眼往这边挑着道:“还有双华妹妹。”   公主将手一伸:“无需这些虚礼,左右你也不是冲着本宫来的。”   信王微微一笑,也不争辩,将腰更弯了一些,道:“公主可否将双华妹妹借我说几句话?”   公主失笑道:“她一个大活人坐这儿,哪轮得到本宫替她做主。”   信王于是偏身朝顾双华笑道:“三小姐可否赏本王这个面子?”   顾双华不知他要说什么,局促地看了公主一眼,公主却给她一个爱做什么就去做的眼神,觉得这么拒绝太不给信王面子,于是只得站起,对公主道:“双华去去就回。”   然后她同信王走到转廊上,敛下目光恭敬地问道:“王爷找我有何事?”   信王却对她这疏离的态度很不满意,上前一步道:“那晚的事,莫非你全不记得了?”   顾双华心头乱糟糟,本能地退后一步,信王略有些失望,又问道:“我送你的茶,可还合心意?”   顾双华瞪着眼问:“什么茶?”   信王咬了咬后槽牙,决定以后再同顾远萧算这笔账,他取下腰间荷包,神秘笑着递过去道:“你觉得这荷包和以前有何不同?”   顾双华接过来,正待翻看,信王突然靠近小声道:“本王在里面加了样东西,你闻一闻,能不能辨出是何味道?”   顾双华便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惊喜地道:“是茶香?”   信王得意地笑道:“你喜爱煮茶,本王就弃熏香不用,将雀舌混着紫花芽茶磨成粉,这可是我亲自调成的,用了许多种茶一样样搭配,才能调出这般清幽独特的香味。”他眼神脉脉地望着她,道:“这香即是本王所创,就命名为‘双华’如何?”   顾双华愣了愣,随即脸颊微红,将那荷包递回去道:“不过是茶粉做的香囊,何需起什么名字。”   与此同时,公主远远站在帷帐后,望着两人将那荷包塞来递去,低吟浅笑的模样,微微挑起红唇,心里仿佛多了几分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  555我果然做到了,如果还有没睡的小天使,晚安哦。 第57章   当顾双华回到雅座时, 公主正咬下一颗杏果, 笑得有些古怪, 她摸了摸头发,觉得还是该解释下方才的事, 便坐下道:“王爷与哥哥素有交情,经常在王府走动,所以我与他也算是熟识。”   公主眼角上挑,一副“我懂的”表情,又剥开一颗杏果递过去,仿似不经意问道:“你今年都过了十七吧?侯府那些长辈从未帮你张罗过婚事吗?”   顾双华老实地摇头:“家中还有长姐未嫁,双华并不着急。”   公主长长“哎”了一声,小指一翘往她额上点了点, 道:“这可是你的终生大事,怎能如此不上心,再拖到明年你都十八了, 走出去可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顾双华觉得奇怪, 公主这样的性格, 不该因为年纪就向她催婚, 于是想了想道:“婚姻之事,首要得寻投缘钟意之人,还需牵扯门第家世, 。”   公主凤眼一斜,笑道:“你心里,不是早有了钟意之人?”   顾双华微微一怔, 随即心头浮起个模糊的影子,竟是半晌未回公主的问话,公主见她这模样,明显是情窦已开,只是这孩子还在似懂非懂之时,并不懂得分辨自己的感受。   可公主已经是过来人,眼珠转了转,忍不住为干女儿筹谋打算起来。   她早看出长宁侯对她有超出兄妹的感情,可顾远萧若作为寻常男子,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良配,但是偏偏他们在世人眼里做了十七年的兄妹,若要成为夫妻,必定会经过许多阻难与非议。   况且,顾双华从来不是离经叛道之人,要突破她心中早已建起的伦理界限,只怕得经过噬骨蚀心的爱恨离愁才行。   公主自己曾经历过这般决绝的爱恨,曾有过烟火般璀璨的时刻,却也体验过至苦至痛,当这段感情逝去时,仿佛连一部分魂魄都随之埋葬,现在的她,外表再热烈完满,内里却是残缺的。   于是她自私地想为干女儿选一条更轻松的道路,不必挑战伦理界限和世俗眼光,又能得到该有的地位和宠爱,可在那之前,有些事,她得先问清楚。   另一边,信王独自要了个雅间,也不让随从伺候,悠哉地靠在锦垫上边听戏边小声哼唱,折扇在手中转了两转,突然听见门外有响动,缓缓抬眸,唇边挂了个浅笑,果然,听见外面有人恭敬地喊道:“信王爷,公主有请。   他自得地站起,理了理衣冠,然后一手执扇,一手负在身后,姿态潇洒地跟着那个侍女走到公主的雅间外,躬身道:“侄儿拜见公主。”   然后目光在她左右绕着,隐隐露出失望表情,公主端着手里的茶,轻轻吹拂着热气,道:“别看了,人早回去了。”   见信王表情赧然地坐下,公主瞪大了眼,道:“哟,本宫还从未见过你害羞呢。”   信王似是被她戳破心思,低头轻咳了两声,又问道:“公主特意唤侄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公主将茶盏一放,慵懒地支着头,目光却锐利地定在他脸上,问道:“你对双华,究竟是不是真心?”   信王未想到她问的如此直接,略有些惊讶地挑眉,随即面容一肃道:“若不是真心,那日灯会,侄儿就不会找公主求人,我既然敢将企图曝与人前,自然知道要承担的后果。”   公主很满意他的坦诚,却露出嫌弃表情道:“我那干女儿知书懂礼,端庄雅正,性子看起来是闷了点,其实内里深藏锦绣,对人对事比谁都通透,只可惜,对情之一事还未彻底开窍。”暗自吐槽一句:所以才会被你给骗到。   她长叹一声,故意加重语气道 :“本宫觉得,你实在配不上她。”   若是以信王以前矜傲的性子,这时早就一跳三尺高,迫不及待地反驳,可他却认真听完,始终垂下的眼眸里,竟现出几分沉静,然后站起面向公主道:“我府中姬妾早已被散尽,以往那些荒唐事,侄儿保证绝不再犯。日后若迎娶王妃,必定会对妻子一心一意,绝不再纳任何侍妾,公主可信侄儿这番诚意?”   公主看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赞许,她也算看着信王长大,知道他虽外在荒唐,但心中自有乾坤,若他想玩什么花招,自有一百种方式来托辞,可他却选了最坦荡的那条路:不掩饰自己的错误,也毫不留恋地斩断了退路,可见他所说的真心,倒是不会掺假。   于是她低头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已经想得这般清楚,为何不向侯府下聘提亲呢?耽搁的久了,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信王重重叹了口气,“若非顾忌到云霆,我又怎会遮遮掩掩拖到今日。”   公主皱了皱眉,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对顾远萧的心思到底明白几分,可信王满脸都写着唏嘘,眉宇间还有隐隐的憔悴,倒真像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她托腮思忖了会儿,道:“这倒也是,若你贸然上侯府提亲,长宁侯必定不会答应,到时候反而闹得难看,就算最后双华能嫁进王府,也难免惹人揣度和闲话。”   信王低头不语,全然没有了以往那般玩世不恭的随意,公主想了想,暗自下了决心,摆手道:“明日你随我进宫,你都到这个年纪了,也该让陛下为你的婚事做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这么多吧,等下还有一张短小,明天会用真正的双更补偿。   还有,作者写不出那种苏女主,女主就是个有缺点有亮点的普通人,如果不喜欢不用告诉我,直接弃文就行,反正这文已经冷到一个程度,没必要勉强看下去。 第58章   许是因为最近的日头太毒, 老夫人房里养的那几盆花, 也同染了暑气的人一般, 蔫蔫的耷着朵儿。   老夫人饮了口茶,又用帕子擦了擦汗, 还是驱不散满心的燥意,转头看向正呆呆拨着花叶的孙女儿,忍不住笑道:“本来就半死不活的,你再弄它,可就拨弄秃了。”   顾双华忙将手一缩,再看那花儿的模样活像在对她控诉,连忙歉疚地往叶子上撒了些水,再擦了手坐下, 顺手抄起团扇给祖母扇风。   老夫人对她这份乖巧很是满意,觉得今日的栗子糕不错,便拿起块塞到她嘴里, 然后便觉得孙女儿只怕真是有心事。   以往她在自己房里吃了好吃的糕点, 都会笑眯眯赞上几句, 除了确实合胃口, 也是为了哄祖母开心,可今日她只是食不知味般嚼了几口就咽下,蹙起的眉心, 仿佛总罩着薄雾,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于是老夫人关切问道:“出了什么事,你这几日可都不太对劲。”   顾双华怕祖母忧心, 忙挂起个笑容,可她不知自己这笑里也透着几分苦。   但这事她是万万没法向祖母开口,若她知道侯府里最疼的孙辈竟出了这种丑事,恐怕现在就能气厥过去。   老夫人一眼就知她不想说,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长大了,有些心事不愿告诉我这个老太太,我也能理解。”   她看见孙女儿满脸的愧疚,挥了挥手道:“你尽管听祖母的,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莫要去想,暂且放一放,日子久了,你心里自会有答案。”   她突然想起件事,笑着道:“昨日厨房送来了冰镇的梅子酒,我喝了些觉得酸甜可口,正好也能解忧,正好你上祖母这来,就陪我喝几杯吧。”   顾双华除了家宴基本未碰过酒,可在这大热天,“冰镇梅酒”几个字实在令人向往,眼珠子都亮了几分,忙不迭地点头。   等到酒盅被摆上了小案桌,顾双华先轻抿一口,那味道意外得令人舒畅,于是仰脖将一杯都喝尽。等到半个时辰后,老夫人有点后悔拉孙女儿喝酒了,开始她还矜持着小口地抿,等到喝上几杯后,便连仪态都不顾了,差点就拿壶灌了。   老太太觉得又可乐又担忧,忙劝阻道:“你慢着点喝,别喝醉了。”   顾双华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祖母,伸手往她脸上捞,可怎么也对不准地方,急得撅起嘴,娇嗔着道:“祖母,你为何要躲着我啊。”   老太太扶着额叹气,看来提醒的晚了,这孩子已经醉了。   与此同时,在懿宁宫里,皇帝特地摆了场宴席,皇后端坐在他身旁,正笑盈盈地同公主聊着家常,顾远萧与信王面对面坐着,再看一眼皇帝脸上难抑的喜庆气氛,端起酒杯遮住沉下的脸,暗暗怀疑,自己可能进了场鸿门宴。   果然酒过三旬,话题就开始往信王已经二十有三,王府里却连个主母都没,皇帝沉下脸,用长辈的口吻训斥道:“你玩归玩,闹归闹,总得正经娶个王妃回去主持中馈。”   信王露出无辜表情道:“我已驱散府中姬妾,也绝没有和哪家姑娘有牵扯,陛下再说我爱玩闹,可真是冤枉侄儿了。”   皇后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惊讶表情问道:“没想到啊,让陛下最为头疼的子元,是真的开始修心养性了,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准备娶进门做王妃了。”   公主也在旁附和道:“这倒是件新鲜事,正好今日几位长辈都在,也和我们说道说道。”   顾远萧仰头灌下一杯酒,冷眼看着几人唱合,始终未发一言。   信王摸了摸鼻子,别有意味地看了顾远萧一眼,道:“实不相瞒,正是云霆家的三妹,顾双华。”   顾远萧手指一松,那只瓷杯就摔落到地上,“啪”的打散了席间融融的气氛,然后他不带表情地朝皇帝一礼道:“抱歉惊扰了陛下。”   皇帝十分大度地摆了摆手,又将话题绕回来,笑得十分愉悦道:“那倒是甚好,顾家三女朕曾见过几次,确实是娴静美貌,最重要的是雅正守礼,正好能管一管你这不正经的性子。”   皇后笑着插了句:“可我看那孩子性子软软的,日后进了门,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信王似是听到“进门”这两个字,低头笑了笑,又认真道:“双华既是云霆的妹妹,也是姑母的义女,我不仅不敢欺负她,还得将她捧着供着,好生伺候着。”   公主捂嘴笑起来:“你是娶媳妇儿,还是请菩萨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的十分欢快时,顾远萧却捏着银箸,冷冷开口道:“双华是我侯府的人,王爷若真要娶她进门,是否也该先问过我的意思。”   信王笑了笑,然后似模似样地站起,朝他正经行了个礼道:“我是真心求娶三小姐,还望云霆成全。”   可他腰才弯了一半,就被顾远萧一把钳住了胳膊,身子卡着不上不下,十分的难受。   他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些薄怒,拗劲儿上来,腰上继续用力,非得将这一礼做完不可。顾远萧面容阴沉,大掌如铁铸般卡着他的胳膊,偏不让他将腰弯下。   皇帝看两人互不相让,跟角力似的,好像又回到了少年一言不合就打架的时候。连忙示意一名内侍去将信王扶着站起,又对顾远萧道:“你与子元相识多年,将妹妹交到他手上也该放心,再说,他要是敢使坏,朕和公主都不会轻饶了他。”   顾远萧强忍着心间怒火,手在袖间攥成拳,淡淡道:“多谢王爷这番心意,可是三妹曾经对我说过,现在并不想嫁人,更不喜欢那些风流浪荡之人,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   信王还未开口,公主却悠悠接了句:“可她对本宫,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不然怎么会只将绣好的荷包送给信王呢?”   顾远萧眼锋一冷,藏在袖间的手指不断用力,几乎将虎口掐出血来。   信王观察他的神情,心里便又多了几分笃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本王知道你舍不得妹妹,可她总是要嫁人的,咱们这般的关系,王府便如同侯府一般,你随时想来看她都行。”   顾远萧猛地打开他的手,臂间肌肉凸起,如发怒的野兽一般,饶是皇帝对他十分熟悉,这时也有点被吓到,将掌一拊道:“这可就有意思了,云霆说妹妹对信王无意,公主却说两人郎情妾意,连荷包都送了,这顾家女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揣测啊。”   皇后捂嘴笑道:“陛下你这可不懂,女儿家的心事,当然只会同女人倾诉,长宁侯虽是大哥,可到底是个男人,而且公务繁忙,哪能知道妹妹究竟是何心思。”   她这话锋再往下转,便是顺理成章让陛下赶紧帮两人成其好事了,谁知顾远萧倏地站起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回去问一问妹妹究竟是何心意,改日再来回禀陛下。”   几人没想到他会以退为进,一时都有点傻眼,这时信王屈起手指,状似随意道:“云霆若不介意,不如将三小姐直接带过来,亲自向陛下表明心意岂不是更简单。”   顾远萧已经快走到殿门处,闻言宽肩抖了一抖,然后自嘲地牵起唇角,只有信王能看穿他最大的软肋。   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妹妹对信王无意,可他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她真正的心意。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若是妹妹真认了公主所言,自己的一颗心又该往何处安放。   待回到侯府时,天色已至黄昏,他慢慢走到妹妹的院门口,却始终不敢进去。   这时,他看见宝琴从门里跑出来,旁边跟着祖母房里的丫鬟,便喊住她们问:“是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吗?”   宝琴忙朝侯爷行礼,然后回道:“不是,是三小姐喝醉了。”   顾远萧微微皱眉,怎么好端端会喝醉,他心中担忧,索性跟着宝琴她们一同去了祖母那里。   一进门,老夫人也已经不胜酒力,手支着头喊:“快,将三小姐扶回去歇息。”   顾双华歪头趴在桌案上,杏眸水汪汪的,用手指蘸酒在桌案上写字,脸颊酡红,眼神却是十分软顺,像只偷饮了酒的小猫。   宝琴扶她站起时,便将头靠在她肩上,搂住她的脖子撒娇:“好宝琴,我不想回房,你再给我拿些梅子酒来好不好。”   顾远萧看的心中一悸,走过去低声问:“那你想去哪儿?”   顾双华陡然看见哥哥,吓得打了个酒嗝,然后红着脸按住胸口道:“不……不知……”   顾远萧微微一笑,吩咐宝琴道:“将小姐扶到书房去,你们回去帮她烧水,等她晚上回去帮她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眼皮都快打架了总算写完了,谢谢安慰我还有投雷的小天使,知道还有人爱看我就觉得辛苦也是值得了,下章哥哥会不会对醉酒的小猫咪下手呢┑( ̄Д  ̄)┍ 第59章   宝琴闻言便回了房, 支使两个粗使下人准备浴桶, 抬眼看了天色, 再想想小姐醉成那副模样,若是被侯爷教训两句, 再在书房歇上一觉,只怕要等到几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于是她也不急着烧热水,拿起桌案上做了一半的络子,往椅背上一靠,闲闲缠在指上绕了起来。   书房里,顾双华被祖母房里的丫鬟扶在罗汉塌上靠着,她觉得闷热至极,便用手扇着风皱眉喊道:“好热, 快开窗啊。”   顾远萧走进来时,妹妹正跪在罗汉榻上,卖力勾着身子去拨那窗扉, 旁边的丫鬟着急道:“三小姐, 还是让奴婢来吧。”   顾双华杏目圆瞪, 十分执拗地一甩头发:“这点小事, 我自己可以。”   顾远萧忍不住失笑,这妹妹从小冷静自持,想不到也能见到她喝多了发酒疯的时候, 于是对丫鬟挥手道:“这里不必你守着了,去送壶醒酒茶进来。”   丫鬟立即点头走出去,顾远萧将门带上, 转头看着蹙眉和窗棱较劲的妹妹,长臂一展,扶着她的手腕将窗户给推开,微风透进来时,将两人的发丝吹起,相叠纠缠在一处。   顾远萧捏起手心垂眸,顾双华却浑然未觉,舒爽吐出口气,翻身靠在锦垫上,手托着香腮,醉眼迷离地看着他,然后缓缓绽出个笑容,用娇软的语气道:“哥哥,你帮我再拿些梅酒来好吗?”   顾远萧被她喊得心尖一麻,强自压下绮念,在她身旁坐下,用兄长的语气教训:“为何饮的这么醉?”   顾双华蹙起眉,她好像忘记了自己为何要饮酒。也许这便是酒的好处,前尘往事、俗世烦扰,全化作云雾萦向远山。   反正今朝有酒,哪管明日愁。   于是她傻傻发笑,将身子支起一些,仿佛回到孩童时代,扯着哥哥的衣袖,仰着脸央求:“哥哥不要罚我可好。”   她本就穿的单薄,这么一折腾,肩上的纱衣便往下滑去,从顾远萧的角度,正好能瞥见肩颈下曲线起伏的锁骨,以及……微泄出的春.光。   他瞬间滞住呼吸,暖热的气血直冲上脑袋,窗底流风也吹不散燥意,于是偏过头,用力咬着牙根,让淡淡的甜腥味提醒自己,绝不可如毛头小伙子般乱了分寸。   顾双华却仍是吃吃发笑,脸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然后如捉到他的错处般,狡黠地一眨眼道:“哥哥你好像也喝酒了!”   顾远萧被这只醉猫将爪子伸进心尖止不住地撩,没好气地将衣袖抽回来,然后弯腰帮她将衣领拉回,额上细汗密密绵绵,在她耳边咬牙道:“要罚你,可不是现在。”   这时,丫鬟敲门送来醒酒茶,顾远萧一本正经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唤丫鬟进来,然后让她回祖母房里去伺候。   待他关好门转身时,顾双华已经望着那茶壶两眼放光,问道:“这是梅酒吗?”   顾远萧无奈摇头,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下,道:“再喝,你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是醒酒茶,你快些喝下去,不然明日会头疼。”   顾双华捂着额头愤怒地瞪着他,可迫于哥哥的眼神胁迫,只得乖乖接过那杯醒酒茶,正准备递到唇边,顾远萧将她的手按住,低头吹着杯上的热气,柔声道:“也不怕烫着。”   顾双华看着哥哥的五官在白雾中明晰舒展,如雨后最清隽碧泽的青茶,歪头叹了口气道:“哥哥,你真好看。”   哥哥抬眸看她,嘴角微微翘起,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几下,然后托着那杯茶送到她嘴边,似是随口问道:“你觉得信王和我,谁比较好看。”   顾双华陡然听见信王的名字,眼眸左右一转,开始在脑海中搜寻那人的模样,正专心想着,口里却被喂进一口茶,她本能地往后躲,用手背挡在唇上,皱眉抱怨道:“苦,一点不也不好喝。”   顾远萧觉得自己像在哄孩子,倾身过去道:“乖,就当作是药,把这杯喝了,不然酒醒够你受的。”   顾双华怯怯看着他手里的大半杯茶汤,眼一闭,心一横,接过来整杯咽下,然后扁起嘴嘟囔着:“要我说,还是信王比较好看。”   顾远萧捏着茶杯的指尖一颤,面上神情不变,垂眸将瓷杯放在一旁,然后缓缓将袖口往上挽起,声音低得吓人:“你嘴角还有茶沫。”   “哪里有?”顾双华忙寻帕子去擦,可哥哥却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往这边压,脸与她贴在一处,伸出舌尖在她嘴角轻舔了一下,哑声道:“现在好了。”   顾双华瞪着眼,瞬间像起了红疹一般,又痒又热,有些被她刻意遗忘,潜伏在心底深处使她恐惧的东西,正左突右撞,企图破闸而出。   顾远萧见她这副醉意迷离的模样,低头又在她唇瓣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顾双华陡然惊醒,边伸手推他边抱怨道:“痛!”   顾远萧挑起眉,戳了下她的胸口道:“你也知道痛吗?”   顾双华捂着唇愤愤道:“我也是凡夫俗子、肉体凡胎,自然知道痛。”   顾远萧手指在她颈窝绕了绕,十分不舍手下的软嫩滑腻,然后捏紧手心道:“你知道人这一世,最疼的是什么事吗?”   顾双华一个闺阁小姐,这时神志也不太清醒,乍然被到这题,确实有点发懵,眨了眨眼随口道:“被刀砍,被剑刺,或是重病难愈?”   顾远萧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为她将一缕乱发在耳后别好,道:“十六岁那年,因为我的失误,足足一队兵士失去了性命,我被爹爹用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了十几下,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令我足足一个月不敢平躺睡觉。”   顾双华听得脖子一缩,手按在他胳膊上,问:“你一定很疼吧?”   顾远萧握住她的手,继续道:“五年前,在平度关,我在战场上,被人一枪戳中肋下,那枪尖是有倒刺的,军医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枪尖挖出来,我昏厥了几次,足足饮了三壶烈酒,才忍住没有叫出声。”   顾双华未想到他竟受过这么多伤,光想着他描述的画面就觉得心痛难忍,眼眸间瞬间涌上雾气,可顾远萧却倾身靠过来,将她的指尖攥在掌心摩挲,额头与她相抵,“皮肉之痛,痛不及心扉。可你若告诉我,你心里已经装了旁人,那痛便比方才那些要烈上百倍千倍,如蛊虫般日日噬心,结不成疤痕,永世难愈。”   顾双华怔怔看着咫尺间哥哥的脸,他说话时,口中热气便扑上她的鼻尖,凝成一滴滴湿雾,那些话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如藏在雾中的玫瑰,仿佛是芬芳馥郁,她却不敢走进,生怕枝蔓上会长着长刺,一伸手,便刺得鲜血流淌。   她低头按着额角,嗫嚅着道:“哥哥,我的头好疼,我想睡一下。”   顾远萧凝神看她,过了许久才长吐口气,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又帮她搭上薄被,道:“你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你清醒些,我再来找你,有些事要问你。”   顾双华用被子盖过头顶,鸵鸟般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过了会儿,脑中渐渐迷糊,羽睫颤颤搭下来,竟真的沉沉睡去。   顾远萧生怕她给闷坏了,将薄被拉下一些,正好露出她那张睡得十分娇憨的脸,手指滑过她脸上酡红,再看窗外一轮圆月已经升起,他不想让下人发觉两人同处一室太久,便关了窗扉,大步走出门去。   走到门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对守在院里的几个小厮道:“拿壶酒来,然后你们回去,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那几人听见侯爷的吩咐,便恭敬地退下,一名小厮给他端来了酒菜,笑着问:“侯爷可需要小的在这儿伺候。”   顾远萧摆了摆手,道:“今晚这里不需要人。”   见那小厮躬身离开,他为自己斟了杯酒,想起今日在皇宫里看的那场戏,唇角浮起个不带温度的笑容,冷酒入喉,咽下的全是苦涩。   他在院中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房里却始终没有动静,于是走到门前,正盘算着是否该进去喊她醒来,突然听见里面传出妹妹极轻的呻.吟声。   他担心妹妹醉酒不醒,只怕会被梦魇所缠,连忙推门走进去,可刚一抬眸,便怔在原地,空气凝固了一瞬,他才想起,自背后将门给关上。   顾双华这一觉睡得极不安分,眉心微蹙着,连脖颈都染着樱桃色。大约是嫌身上薄被太热,直接给压到腿下,上身的褙子大敞着,一格月色正好自半放的帘布下投进来,照着她微微起伏的酥.胸。   顾远萧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身姿久久不动,内心却仿佛野火燎原,无可抑制地,生出十分龌龊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还有一更,握拳努力ing。 第60章   沉云似浓雾, 一寸寸地移动漫延, 终于将一轮皎月遮得密不透风。   屋内也愈发暗了下来, 细线般的光影,在顾远萧脚下移动着, 他就直直站在那里,整张脸都陷入黑暗中。   他明知自己现在的念头龌龊至极,却难以抑制地,如打碎的毒液般扩散,直到占据整颗心。   今晚这院子里不会再有下人进来,他只需找个丫鬟去那边通传一声,说三小姐今晚就在暖阁宿下,谁也不会怀疑, 不会知晓,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慢慢踱步到榻边坐下,顾双华似乎察觉身边的动静, 轻哼着翻了个身, 然后又皱起眉, 嘴里不知在呓语些什么。   顾远萧微微弯腰, 帮她赶走在耳边飞绕的一只蚊虫,然后手指便落在那处,从耳根到下巴, 沿着莹滑如玉的肌肤,轻轻滑出一条细线。   他鼻息渐转粗沉,手僵在那处许久, 终是犹疑着再往下,滑过她颈下凹陷的软坑,嶙峋的锁骨,再往下,便是被襦裙包裹着的高耸,在他粗粝的掌纹摩挲之下,云锦襦裙显得无比脆弱,只需轻轻一扯,就能将其中珠玉曝与人前。   顾远萧突然忆起今日在殿上,公主毫不避讳地道:“他们郎情妾意,连荷包都亲手赠予了信王。”   信王敛起目中光华,话语里却是掩不住的自信:“直接将三小姐带到陛下面前,问一问她的心意就是。”   他深吸一口气,压在她衽边的手指加了力,轻轻拨开几寸,几乎能看见她小衣的轮廓。   只需狠下心来,趁今晚要了她,往后她便再也没法嫁给别人,她是属于他的,只能属于他。   只是短短一瞬,顾远萧已经出了满身的汗,理智与欲.望焦灼拉扯,他爱了她太长太久,步步为营地为她筹划恢复身份,照顾她的敏感和喜怒,竟忘了去想一想,如果她钟意的是旁人,自己那些深情与等待,岂不是全成了一个笑话。   他想得心头如遭重击,眼神渐渐染上阴鸷,大掌一拨将她腰间系带解开,然后俯身下去,正想狠心拉下她的小衣,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娇媚的声音:“难道你不想要她吗?”   曾经,那人将蛇一样的胳膊绕在他颈上,将和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孔,贴在他耳边道:“待到木已成舟,她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好好跟着你,岂不是一件美事。”   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他说:“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   这时,天边浓云渐渐散开,银盘似的月亮重又挂回天际,柔柔地照亮木槿花的叶子,仿佛某种容不下丝毫亵渎的深情,如山泉般澄澈,如良夜般温柔。   顾双华后来是被热醒的,她在梦中觉得自己好像被埋进晒烫的沙子里,浑身又黏又湿,强迫自己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薄被紧紧包得像个粽子。   她看着丝毫不属于自己房间的布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便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可和大热天被层层裹得密不透风相比,这疼实在不值一提,她热得闷哼几声,大汗淋漓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刚扶额角站起,一低头,却发现腰上多了条金茶色镶玉的系带,将绉纱褙子牢牢固定在上身,衽领拉的高高,将脖颈都遮了一半,顾双华看的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带上缥帽就能进尼姑庵。   她将腰间系带拉下,褙子襦裙全整理好,然后长吐出一口气,用手猛扇着风,她都快被绑的透不过气了。   她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喉咙也干的发哑,绕过一道屏风想去找下人,未曾想那边竟还点着灯。顾远萧直直坐在桌案旁,手里拿着本书,边翻看边顺手拿着旁边的杨梅吃。   顾双华一见那杨梅眼眸都亮了,连忙过去捞了几颗放进口里,然后哑声问道:“大哥,现在是什么时辰?”   顾远萧眼也不抬地回道:“大约是酉时三刻吧。”   顾双华“哦”了一声,偷偷观察哥哥的神情,莫名有些心虚,也不知自己醉酒后,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最懊恼的是,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又抓了一把杨梅,准备带回去慢慢吃,然后低眉顺眼地朝他一福道:“多谢哥哥照拂,这么晚了,我先回房去了。”   “站住。”顾远萧总算将书放下,往旁边的椅子一拍,道:“我等了你这么久,可不是让你起来就溜走的。”   顾双华皱起鼻头,只得乖乖坐下,目光扫到那本书上,纳闷地问道:“哥哥,你为何大半夜的看佛经啊?”   顾远萧抬眸看着她,低低吐出两个字:“静心。”   顾双华更是觉得莫名,这夜深人静的,连院子外的来福都不叫唤了,还不够让他静心吗?   可她看着那本书,突然想起件事来,趴在桌上笑着道:“哥哥可还记得,我八岁那年,有次姐姐缠着你给她讲书上写的佛家故事,我就跟在旁边跟着听,你讲的可精彩了,那时我们都很仰慕你,觉得你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做到出类拔萃。”   顾远萧总算露出笑脸,偏头问道:“那现在呢?”   顾双华一怔,随即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年岁越长,就越发得仰慕。”   顾远萧唇边笑纹渐深,却将目光收回,淡淡道:“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拍马屁的本事。”   顾双华却被牵起往事,脸贴着搭在桌上的手臂,继续道:“我还记得那日天气特别好,满天都是星子,姐姐听完了故事,就非要你背她去院子里看星星。”   “哦?”顾远萧一挑眉,这种小事他已经不太记得了,于是问道:“那我背了吗?”   顾双华点头:“然后你站在门口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看见你背着姐姐,怕会给你们添麻烦,就说我回房去了。”她眸光忽闪,用似梦似叹的语气道:“可我那时特别羡慕姐姐,能让大哥这么温柔地背着,心甘情愿满足她任何愿望。”   顾远萧抬起下巴,道:“你也可以。”   “嗯?”顾双华还陷在回忆里,闻言抬眸问了句,可下一刻,哥哥已经站起走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道:“走,我背你去看星星。”   顾双华忍不住发笑:“可我已经不是八岁小孩子了。”   但顾远萧十分强势地拉起她的胳膊,道:“你以后想起这段回忆,就不会再有遗憾。”   顾双华实在拗不过哥哥,只得乖乖被他背着,可现在到底不是小时候,她心里又有些芥蒂,不敢把脸挨在他背上,浑身紧绷着想同他的身子隔出距离,这时哥哥将她的小腿按住,转头道:“你不靠着,可要掉下去了。”   顾双华只得认命地将额头抵在他背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衫,仿佛一双大手温柔抚着她的眉心,她缓缓闭上眼,偷偷地牵起唇角:曾经的那个艳羡地看着哥哥姐姐的小女孩,终于穿越时空,圆了心头之梦。   这时,她听见顾远萧问道:“你知道哪里看星星最好?”   她吸了吸鼻子,嗡声道:“不知道?”   很快,她便后悔应了他的话,因为哥哥竟直接将她带上了房檐,等坐上高高屋脊,顾双华根本不敢往下看,抓着哥哥的衣袖颤颤道:“我们会不会掉下去?”   顾远萧将胳膊绕在她身后,将她拖进自己怀里用双臂圈好,然后道:“这样就不会了。”   顾双华被他结实的手臂圈的牢牢,总算驱散了双脚不能落地的恐惧,可她很快就发现这姿势十分暧昧,自己的头贴在哥哥胸前,手臂根本无处安放,要不就得挨着哥哥的腿,要不就得搂着哥哥的腰。   于是她试图不着痕迹地扭动身子,想往外挣扎出一些,可没留神就踩着片活动的瓦,脚往下一滑,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乱动。   可她还是觉得被抱得很不自在,抬头唤道:“哥哥。”   顾远萧用手指在她唇上一点:“嘘,你不是要看星星。”   顾双华这才想起仰头,从这里看过去,黝黑的天幕仿佛被压得很低,薄云如轻纱般流动,星河浩瀚,银月如钩,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得到。   顾双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微眯着眼,并未发觉哥哥正用手指绕着她的发尾把玩,木槿花的香气,被微风拂动着盈在两人周遭,这时,顾远萧低头靠在她耳边问:“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你说做些什么最好?”   耳垂被他说的一阵酥麻,她心中的警弦被猛地拨动,从未如此迅敏地转身抬手,一把捂住哥哥正意图不轨往下落的唇,皱眉道:“你不许亲我。”   顾远萧未想到她还有这般的反应能力,又被她如临大敌的表情逗得想发笑,整张嘴都被她软滑的手捂住,索性在她手心亲了口,问:“那什么时候能亲?”   顾双华倏地把手收回,觉得这问题实在无耻,怎么回答都像个陷阱,便鼓起脸,转头不再理他。   顾远萧盯着她发顶那个小漩,只觉得十分的可爱,伸手在上面摸了摸,又慢慢沉下面容道:“我不亲你,可你必须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双华觉得哥哥这时有一肚子怀心思,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正经问题,于是从鼻间轻“哼”出一声,权当作答。   顾远萧莫名涌上些忐忑,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一点点往手心扯,终于压下心中的恐惧问出:“你告诉我,如果信王来向你提亲,你愿意嫁给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不敢再承诺了,总之我努力写,你们为我呐喊助威,么么哒。 第61章   夜色中, 哥哥的声音也有些凉, 卷着木槿花清冽的香气, 令她瞬间清醒过来,却为那些那些字句感到迷惑。   “如果信王来找你提亲, 你愿意嫁给他吗?”   信王会向她提亲吗,虽然在那晚的灯会上,她已经隐隐察觉出他的意图,狭裹在玩世不恭的调笑下,闪动的真心。   可她现在根本难以理清,对信王的好感到了何种程度,到底是因那一吻长达数年虚幻的绮念,还是甘愿托付余生的真心相许, 尤其是在哥哥霸道的亲吻和表白后,这感觉就更加混乱。   她也从未想过,信王会突然向她提亲, 仿佛像他那样的人, 就该那么逍遥浪迹下去, 就像变幻的云、不羁的风, 有谁能将他困在身边呢。   她蹙起眉头,竟久久没有开阔,直到远处的院墙外, 传来突兀的更鼓声,她才转过头,发现哥哥始终没有挪开目光, 凝神专注的模样,他在等她的答案。   于是她垂下眸子,轻声道:“哥哥会让我嫁给他吗?”   顾远萧冷笑一声,“就算我把你绑在身边,能绑住你的心吗?”   顾双华撇了撇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哥哥会很生气吗?”   顾远萧突然弯腰,轻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眸与自己对视,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会,不光是生气,还有噬心之痛,无计可除的绝望。但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你哥哥,若是陛下执意赐婚,信王真的同你情意想通,我无法阻止你嫁给他。可我往后不会再见你,你也不要再回侯府来。”   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做出些可怕的事,毁了她的一生。   顾双华一听他说往后绝不再见,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根本无法想象,余生会同哥哥参商两隔,慌得拉住他的胳膊道:“那我不嫁了,谁也不嫁,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顾远萧的眸光亮起又黯下,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几下,低头问道:“你不嫁,是因为不想,还是怕我方才说的话?”   顾双华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杏眸里噙满泪水,慌不择言道:“是因为你。”   顾远萧看得情难自抑,低头重重吻上她的唇,顾双华沉浸在会失去哥哥的恐惧中,竟没有挣扎,乖顺地任他亲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低头用满是哀伤的语调道:“你以前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绝不会抛下我。我不嫁人,可你也不能骗我。”   从小到大,她能拥有东西的太少,哥哥、祖母和公主就像是上天赠予的,灼灼闪耀的宝石,她小心地将他们收进匣子里,如至宝般捧在胸口。若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那些光便熄了,她害怕那样的世界。   顾远萧将她搂进怀中,用体温安抚她内心的恐惧,却又暗骂自己的卑鄙,不过仗着她对自己的亲情和依赖,硬逼着她说出这样的承诺。   可他宁愿做个卑鄙小人,也不想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   那晚之后,虽是得了妹妹的承诺,可他还是觉得惴惴难安,一天不厘清兄妹的身份,他便没法堂而皇之地将她留在身边。   于是第二天刚上完课的方仲离,就这么被请到了书房,当听完顾侯爷说明意图,他便“啧啧”抚掌道:“想不到侯爷看起来英明神武,竟是如此人面兽心,背地里对自己的妹妹有这般企图!”   顾远萧见他看自己的神情活像看着个变态,面容一冷,敲着桌案道:“我是找先生来商议,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   方仲离一瞪眼:“兄妹天伦、夫妻恩爱,绝不能混在一处,这才是乾坤正道。侯爷竟想着娶妹为妻,便是色.欲迷心,乱了伦理纲常,实在令人鄙夷。”   顾远萧快被他气笑了,嘲讽道:“先生自诩得道君子,雅正高洁,为何出口就断言我是因为色.欲呢?”   方仲离梗着脖子轻哼一声:“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顾远萧无奈地按着眉心,简直想敲醒他的榆木脑袋。这人一生不通情窍,在他的认知里,兄妹和夫妻的差别,大约也就是那档子事了,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先生只需信我,我对双华绝不是一时的贪恋,更无关肉.欲色相,我若娶她为妻,必定会宠她爱她,护她一世无忧。”   方仲离听他这话说的十分真挚坦荡,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鲜衣怒马的白袍将军,甘愿跪坐在醉倒公主身旁,温柔地为她穿上靴子。   他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被打动,重又坐下道:“那侯爷准备怎么做?”   顾远萧按着袖口道:“我想你同我一起去找公主,告诉她那件事的真相。”   方仲离差点从椅子上弹起,道:“当初可是你说的,公主性子娇纵,若是她知道苏兄叛国的真相,必定会去陛下面前大闹,到时候事情会难以收拾,甚至连侯府都会被牵绊进来。而且苏兄生前也曾逼我发誓,绝不能让公主知道一切。”   他还记得,那日在城楼之上,一抹残阳如血,苏少陵终于做出那个决定,他面上不现任何哀伤,只是遥遥望向京城所在的方向,道:“就让她觉得我是个奸佞小人,乱国罪臣,恨我怨我也好,这样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猜的果然没错,后来公主不光活了下来,还嫁人生子,从未失去性子里那一抹恣意的亮色。可当方仲离听见长乐公主大婚的消息时,气得在他为苏少陵立的衣冠冢旁坐了许久,可当同样的斜阳照在墓碑上,他突然又释然,将最后一张黄纸投入火堆,默默道:“若是你在天上看到,也会为她欢喜吧。”   顾远萧见他突然定定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被牵起何种回忆,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想,先安排她们接近对方,有母女缘分牵绊,她们自会产生亲近。事实上,我猜的没错,公主确实是将双华当女儿在疼爱。等寻到时机,能为苏将军洗清冤屈,保得其他人不受牵连,尘埃落定后再让她们真正相认。可现在我等不了了……”   他想起公主那日在皇帝面前说的话,也不知信王用了何种手段,竟让公主坚信双华与他情意相投,自己倒成了阻人良缘的拦路虎。   于是他捏紧拳头道:“也许以前,是我们太小瞧公主,既然这么久了,都没法寻到一个良方,若是加进公主这味猛药,事情便能有个突破也未为可知。”   方仲离皱着眉思考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看苏兄一直含冤埋于地下,侯爷想怎么做,我在旁助你就是。”   顾远萧微微一笑,朝他点头道:“那便劳烦先生了。”   第二日,公主坐在那间布置清雅耳房里,翻开一本字帖,手指抚摸着空白处遒劲的小字,不知不觉,便泪盈于睫。   初初见他,她便如同被摄走魂魄,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她自小就是说要便要的性格,从不在意旁人眼光,于是缠着皇兄,让他入宫教自己写字,可她性格浮躁,又有男色再旁,哪里能沉心练字,故意笑着撩拨他:“这些字帖都太闷,不如你带我出宫去玩好吗?”   可苏少陵却是正襟危坐,提笔在字帖上写下注释:“公主若觉得太闷,臣便试着让它们不那么闷。”   她撅起嘴,一把抢过他的笔,脸靠过去问道:“不知苏都督,究竟钟意怎样的女子。”   苏少陵无奈叹气,仍是按着面前的字帖道:“我喜欢字写得好的?”   她觉得这仿佛是对自己的嘲讽,很不满地将狼毫甩给他,背过身生闷气,这时,却又听他轻轻加了句:“所以臣才答应陛下,来教公主写字。”   一滴泪落在字帖上,让公主猛地从回忆里抽离,心疼地拿帕子去沾着那块湿迹。   她是到后来真正静下心来练字,才发现那字帖上的注释,句句都是他精心想出,或教她拆分结构,或插进一段关于这行文字的轶事,令她在抄写时,忍不住莞尔一笑。   后来,这字帖变成了她仅有的回忆,要过很久,才舍得碰上一碰。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通传:“公主,长宁侯求见。”   公主擦了擦眼中的泪,然后将字帖合上,站起小心地放回柜子里,再打开门,对着前来通传的小厮,神情淡漠地抛下两个字:“不见,让他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没拖到三更半夜,笔芯!   推荐基友古风言情,文笔很棒哦:《陌上桑》:   作为一只被遗忘的竹马,曾经的颍川王伊涣觉得有必要认真谈恋爱,于是他尝试:   →公主抱时把公主扔地上;   →说投怀送抱的姑娘眼瞎;   →挖坑埋了姑娘半截腿;   →热情鼓励姑娘跳楼上吊以及割腕;   ……   登基后的小王爷拿着简历,觉得姑娘能成为做大事的人,都是自己的功劳,她怎么可能会让那个沙雕将军带兵艹翻自己呢?   HE,艰苦奋斗女X精致小仙男,男主特别贱。 第62章   长宁侯亲自上门拜访, 公主说不见就不见, 那小厮摸了摸头, 心说这可怎么回禀啊。   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自己去告诉长宁侯说他吃了闭门羹, 可这时候装病也来不及了,他越想越忐忑,汗哗哗往下淌。   心下没个主意,不自觉就跟着公主走了两步,公主一转身,挑眉道:“你没听见吗?本宫说不见!”   “是!”那小厮在心中哀叹,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转身,这时魏将军正好回府, 一见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那小厮如见到救星般刚要开口,公主却用眼神示意他先离开, 然后看着下人垂头丧气的走远, 才抱着夫君的胳膊, 道:“他来找我还能做什么, 无非是为了双华的婚事。你也知道,我这人耳根子软,既然我决定站在信王那边, 就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毕竟对双华来说,能成为王妃才是对她最好、最轻松的一条路。”   魏将军笑着摇头, 捏着妻子的手道:“你啊,为何如此笃定双华就该嫁给信王。”   公主一瞪眼,见左右无人,才轻哼道:“不嫁给信王,莫非嫁给她哥哥吗?”   魏将军环着公主的腰让她坐下,想了想道:“这天下之事,最难解释的,就是一个情字。你帮她选了一条最轻松的道理,可又怎么知道,她就想要走这条坦途,而不是另一条荆棘险峻的路呢。”   他见公主微微蹙眉,神情却有些软下来,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得胜回朝,陛下说赏赐任我挑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娶你。那时陛下也对我说:公主的心早死了,谁也没法让她活过来,你若真要娶她,便是自己寻了条四处都是断崖的死路来走。”他淡淡笑起来,继续道:“若那时我随便娶一位世家小姐,自然比去捂一颗早已灰败冰冷的心更轻松,可我自己明白,哪怕前面就是断崖峭壁,我要想去试一试,因为当年那个坐在杏花树上、裙裾飘飘的女子,早就扎进我心里,别人再好,却都不是我想要的人。”   公主听得心中一酸,将头靠在他肩上哽咽着道:“那些年,实在难为你了。”   魏将军摇了摇头,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尤其是看着你一点点活过来,看着几个孩子出世,更是庆幸我当初选了那条路,所以,你为何不去见一见长宁侯,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   公主垂眸静了一瞬,然后揉了揉眼角,笑起来道:“好,就听夫君的。”   顾远萧和方仲离在花厅坐了半天冷板凳,直到那个传话的小厮独自跑回来,低着头,苦着脸,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他心中就明了了大半,并不动怒,只是端起旁边的茶盏道:“去告诉公主,本侯今日就在这里等她,直到她愿意见我为止。”   小厮还没说话,方仲离先急了:“那怎么行,我可不会陪你傻等!”   顾远萧扶额瞪了他一眼,这人可真够死心眼的,懂不懂什么叫软胁迫。   幸好只过了一会儿,公主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朝如获大赦的小厮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没你的事了。”   然后她懒懒坐在上首,凤眼往方仲离身上一瞟,撇嘴道:“怎么方先生也来了?这是要从夫子变成仰人鼻息的门客了?”   方仲离觉得自己受了巨大的侮辱,一拂衣袖道:“胡说八道,我连皇宫都不愿进,放眼这京城里,还有哪家能请的动我做门客!”   顾远萧轻咳一声,示意他莫要被随便一激就忘了正事,然后朝公主拱手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主眼往上一翻道:“这花厅里并没有旁人,长宁侯究竟有何事找本宫,还需如此遮掩?”   顾远萧站起走到公主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是有关苏都督的事。”   公主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见他与方仲离的神情严肃不似作伪,强压着心神站起来道:“你们随本宫过来。”   她带着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耳房里,让跟着她的下人都离开,然后才关上门,深吸口气道:“说吧,当年那件事,真相究竟是什么?”   方仲离叹息着闭上双目道:“原来,公主也不信他会做这样的事吗?”   公主冷笑一声:“本宫倾心相恋的男人,怎么会是个不忠不义,通敌叛国的佞臣!”   顾远萧道:“公主若要知道所有的事,还有一人需得在场。”见公主疑惑地看着他,加重了语气道:“因为这个人,也是当年的亲历人之一,唯有加上他的说辞,整件事才算完整。”   公主轻轻点头,却未想到,他所说的这个人,竟是自己的夫君。   当魏将军沉着脸都进门时,看了眼朝他深深一躬的顾远萧,还有满脸震惊和不解的公主,苦笑着坐在公主身旁道:“终于还是走到今日,当年我答应过你爹爹,时机到时,我会说出一切。”他握起公主的手,用带着歉意的声音道:“嘉婉,莫要怪我一直瞒着你,那时他在狱中逼我起誓,绝不能让你知道真相。这些年我也曾想过许多次要告诉你,但是我怕你承受不了,又会将自己锁进暗无天日的地方,再不愿出来。”   公主听得脸上滑下泪来,可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冲动的女子,将身子坐直,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抬起下巴道:“说吧,本宫好好听着。”   魏将军和方仲离互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方仲离开口道:“十八年前,燕王收服燕云十二部落,以举国之力攻打大越边境,企图一路杀过潼关,铁蹄直入中原。那一年,玉霁带兵在新郡死守半月,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可朝廷里却有奸人不断,说苏都督早有反心,若是粮草充足,极有可能与燕王勾结起事直入京城。于是陛下疑虑,迟迟未派增援,直到第八道加急军报进京,玉霁在军报里言辞激烈,称灵州城已经岌岌可危,若灵州城被破,新郡必定失守,大越将有亡国之忧。陛下这才老长宁侯带十万精兵和粮草前往新郡增援。可长宁侯赶到新郡的前三日,灵州城里竟发生了瘟疫,城内兵士死的死,病的病,未染病的每日也只能吃一碗稀粥,根本无力守城。偏偏玉霁收到线报,燕王集结虎狼之师,准备在第二日全力攻城。”   他想起当时凶险的境遇,仍觉得心有余悸。而当时身为苏少陵副将的魏敬亭,更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在主帅营帐内,苏都督一把推开炊事兵送来的白面馍馍,怒斥道:“城里本就没有米面了,谁让你做这个的!”   那小兵跪地带着哭腔道:“都督你就吃一口吧,你是主帅,每日殚精竭虑,夜夜上下城楼巡视,再和我们一起喝粥,身子迟早撑不住。”   苏都督捏着拳坐下,总算放缓了语气道:“把这馒头拿去给伤兵分了,他们比我更难撑住。”   小兵梗着脖子还要再劝,却收到都督冷冷一句:“这是军令!”   于是他只得抹着泪将那馒头端了下去,坐在后方的魏将军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一片好心,犯不着生这么大的火气。”   苏少陵抬手揉着眉心,声音都累得发哑,问:“顾侯爷的回信里,说他还有几日能赶到。”   “最少也要三日!”   苏少陵神色越发凝重:“可明日燕王就要发动强攻,只怕灵州城的将士拼命死守,也拖不到三日后。”   他负手站起,慢慢踱步到营帐外,望着四周面无菜色的小兵,听着不远处被隔离的病者痛苦的喊声,慢慢闭上眼道:“敬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就用昨晚我想出的法子。”   魏将军一惊,然后跪地抱拳道:“都督万万不可啊。”   苏少陵手指屈起,再睁眼时,面上竟是一片澄明与坦然,转身走回将营:“我现在给燕王写一封密信,你找人趁夜送过去,就说我愿投诚辅佐燕王杀进京城,事成之后与他划江而治。与他约定三日后,我派人将南门偷偷打开,保证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灵州城。”   见魏将军听得一脸惊悚,他拍了拍他的肩,又肃起面容道:“敬亭你记得,这三日时间对我们至关紧要。你必须将城里的百姓和将士全撤到十里后的兖城,那里的叶统领与我是旧识,你让他一定守住兖城,安顿好这些人,顾侯爷的增援马上就能到,两方一起,必定能保住新郡和潼关。”   “可是……可是都督你怎么办!”魏将军想着都督所要牺牲的一切,堂堂铁血男儿,这时也几乎忍不住,用力咬着腮帮,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苏少陵淡淡一笑:“若是苏某屈屈一条命,剧能救这全城的百姓和兵士,能保得大越江山不受外族屠戮,岂不是合算至极。”   魏将军不忍再看都督的表情,捏紧拳偏过头去,苏少陵却走到桌案旁,开始拿起墨条研墨,继续道:“收到那封信,燕王必定会疑心,可他一定会答应。因为和灵州城相比,他更想要的,是我的命。”他露出个苦笑:“当初我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他便一直在等这天。我知道,他同朝廷有人勾结,若是他手上有这封密信,又能在三日后等到南门打开,直入灵州城,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便再也不可能洗脱。所以这三日,他不等也要等!”   魏将军盯着他即将落笔的手,突然一把抢过那支狼毫喊道:“都督,这信,让我来写吧!”   苏少陵摇了摇头,朝魏将军摊开手道:“这封信必须由我亲手来写,不然燕王绝不会信。你要记得,这件事全出自我一人之手,无论是你还是顾侯爷,都绝不能被牵扯进来,不然会被朝中那些人大做文章。”他叹了口气,轻拍了下他们的肩道:“往后便全靠你们了,一定要保得这大越江山固若金汤,铲除奸佞,令今日之事再无可能发生1”   作者有话要说:  把我自己给写哭了,捂脸。 第63章   十八年弹指过, 那些惊心动魄, 伟大与隐忍, 终随着一钵黄土,随光阴彻底的掩埋。   公主默默坐着, 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笑,如片羽坠地,似乎没有重量,却能掀动起半生尘烟。   她弯起的唇角久久不落,保持着一个滑稽而讽刺的弧度:“本宫就知道,他是这世上顶顶迂腐蠢笨之人,权势、清誉、性命, 他竟都能弃之不顾,可换来的是什么呢,他所为的黎民苍生, 以为他是通敌叛国的罪人, 将他编成歌谣, 记进史书唾骂, 黄泉路上,他听见这骂声,可会觉得可笑又可悲!”   她说到最后, 语声都发着颤,用长指紧紧捂住脸,几乎痛不能语。   魏将军搂着她的肩, 让她靠近自己怀里,努力压下胸口悲戚,阖上眼道:“都督行刑前日,我以补录案宗的名义去狱中见过他,那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都督面前,撩袍重重一拜,送他最后一程。   眼看一切都尘埃落定,魏将军仍是觉得心念难平,忍不住问他可有后悔,苏少陵却笑着让他起来,摇头道:“你无需如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求仁得仁,有何可悔?”   “可外面都在骂都督是千古罪人,累的灵州城被屠,可明明那里面的百姓和军士都被撤出,死的都是因疫情而重病之人,所谓屠城,无非是燕王故意散布的诛心之言。”   苏少陵淡淡一笑,目光仿佛越过阴暗的牢房,投向明亮的彼端:“敬亭啊,你说繁树成荫,落花护泥,它们从不求被看见,也不求被赞扬歌颂,只是循着自然天道而已。做人为何不能如此,我这一生何需外人评判,但求无愧本心而已。"   公主听得肩膀止不住发颤,终是坐直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脸道:“无愧本心,那他可敢说,无愧于本宫!”   她还记得,苏少陵挂帅出征新郡的前一日,她偷扮小太监从宫中跑出见他,想到两人这一别,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公主怎么也不舍离开,直到熬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她便堂而皇之地留在了都督府。   那一晚,大约是她主动的,她本就是热烈飞扬的性子,爱一个人,就迫不及地想交给他全部,什么礼法、贞洁,都不及心上人的体温重要。   可苏少陵却是中正守礼,当迷乱归于平静,他便忍不住自责起来。   第二日,他早早就得起身出发,微熹的晨光下,公主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人沐着蹁跹的金光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手指抚过她的脸,如起誓般道:“等我回来,就娶你。”   那大约是一个梦,一切都太美太像幻境,仿佛有人在这粗粝的世界外,罩上一层柔和华丽的绒布,触到哪里都是温软舒适的。   于是,公主拥着还带着他气息的锦被,满足地闭上了眼。   可再睁眼时,她得到的却是苏少陵通敌叛国,开城门放燕王直入灵州的消息。   朝内外都在议论,苏少陵狼子野心,竟想仗着手上的兵权与外族勾结,放燕王进了灵州城,以致生灵涂炭,幸好有长宁侯十万大军在兖城死战,才终于守住大越最重要的防线,未让中原失守。   公主怎么也不信苏少陵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在华清殿外长跪不起,被烈日晒得晕倒了两次,直到皇帝无奈答应等苏少陵被押解回京,必定亲自审问,绝不会让他含冤受辱。   没想到,就在华清殿上,面对皇帝痛心的质问,苏少陵坦坦荡荡认下了叛国的罪名,一个字都不为自己申辩。   那一日,公主枯坐在露华殿整整一日,泪水流了又干,却只等到皇兄走进来告诉她:“他自己认了,说他是一时贪欲酿成大错,绝无冤屈,也无人构陷。还有,他不愿见你。”   他们最后见的那次,竟是在他行刑之日,往午门的城楼之上。   那日公主特地穿了一身红衣,云鬓华钗、绣金坠玉,她默默看着长街之上,被众人围着唾骂的囚车,风扬起她的裙裾和秀发,如一只蹁跹欲飞的火凤。   她轻轻牵起唇角,隔空对着他道:“少陵,你说过回京就会娶我,那今日便算是我们的婚期。”   然后她闭上眼,决然地将身子向前倾去,可皇帝派来的侍卫偏在这时感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然后边喊着:公主赎罪,边将她强行带回宫去。   可被带回去的公主,仿佛一具空洞的躯壳,她的另一半魂魄,早已随着那人深埋地下,再不能见天日。   皇帝派了很多人日夜守着她,可她从未放弃寻死,直到有一日,皇帝带着太医过来,坐在床沿,看着向来疼爱的妹妹瘦的已无人形,咬牙叹息一声,转身让太医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这个消息点亮了公主死灰般的心扉,她终于不再寻死,开始努力吃补品和药膳,她常摸着肚子想,这已经是他留给她最后一样东西,唯一能让她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对皇帝来说,忧虑才刚刚开始。   按照律例,苏少陵的罪名是要诛全族的,所幸他截然一身,父母早亡,也未有同胞兄弟,只有几门从未来往的远亲,若是连他们也诛连,容易惹得百姓非议,因此皇帝大笔一挥,也就放过了他们。   可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生下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那人的孽种,这不但会让皇室蒙辱,更可能让公主陷入被诛连的危险中。   当初皇帝不忍疼爱的妹妹一日日凋零,想救他才将有孕的事告诉她。   可看着公主一天天恢复,他便告诉自己,绝不能留下那个会带来无穷后患的孩。他也想过让太医偷偷下药将这孩子流掉,但太医告诉他,公主身子太虚,如果现在强行流产,只怕会撑不住同那个孩子一起走。   而公主直到今日才敢相信,当初那个出生就在她面前没了呼吸的婴孩,全是出于一个帝王的冷血与残酷,和一个哥哥的无奈。   她扫了眼坐在屋内,此时面色各异的三人,终是用尽力气问出:“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吗?”   见三人静默不语,她将锐利的眸子投向魏将军,颤声道:“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魏将军连忙道:“此事我真的完全不知!”   这时顾远萧站起,叹了口气道:“这件事,魏将军是真的不知道,除了我爹爹和方先生,这世上已无人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公主即将产子,皇帝如临大敌,实在难以决断,便将长宁侯唤到宫里,同他商议自己的打算。   老侯爷根本未想到,公主居然怀了苏少陵的遗腹子,更震惊得是,听见陛下告诉他: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他想到那人一生忠义高洁,无愧于天地,唯一的孩子却得同他一般含冤枉死。这位在战场上铁骨铮铮的将领,需猛掐着虎口才未令自己不至于失态,他几乎想即刻跪下,告诉皇帝所有真相。   可他很快冷静下来,为官这么多年,他知道灵州城之所以陷入绝境,除了天灾,更多的是人祸。   若朝中没有馋臣进言,若皇帝没有起疑心,迟迟不愿派粮草增援,苏都督又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若是这时告诉皇帝灵州城的真相,说他们都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不但会让他和魏将军遭受不该有的猜忌,令苏都督一番苦心白费。更重要的是,苏少陵已经被问斩,若要为他平反,便是逼皇帝承认自己的过错,因为他的轻信失去了一位忠臣良相,受到天下人的鄙夷。   于是他思索良久,终是低头道:“臣在南疆时,曾得到过一种奇药,这种药服下能让人沉睡极短的时间,期间会呼吸停止、肌肤冰凉,如同死去一般。”   他见皇帝感兴趣地看着他,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让公主相信自己生下一个死婴,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偷梁换柱的念头,是那时就坚定了的。   当日公主刚生下孩子,稳婆就偷偷在小郡主舌头下塞了药,然后趁公主悲伤地昏厥之时,将这孩子送到殿外等着的老侯爷手上。   老侯爷知道皇帝不忍心亲自处理这孩子,便将她带到了宫外,他不便亲自出面,便派一个副将出面这孩子交给了苏少陵的好友方仲离,又在她身上放了一张字条,告诉方仲离这孩子的身世。   果然方仲离对这孩子如获至宝,可刚出生的奶娃需得喂奶,而且在他身边抚养太过招摇,便将她送到了城郊一家农户抚养,谁知在顾双华一岁多那年,石滦村发了水患,幸好老侯爷派人暗中守护,才保得那家平安。   那件事后,老侯爷觉得讲这孩子放在别人家里,始终不如在侯府安全,索性给了那家人一大笔钱让他们隐名离京,然后将那孩子接回了侯府,以养女的身份,做了侯府的三小姐。   公主听完这整件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当年她得知女儿是个死婴,足足躺了半月不愿下床。后来是皇兄来告诉她,魏敬亭平定南疆,唯一的要求就是娶她。   她还记得,那天皇兄第一次对她摆出帝王威严,冷声道:你是大越的公主,受黎民供养,你没有资格任性,你的命属于大越,不属于自己。   她突然想起,那人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于是她凄凄一笑,逼自己重新做回了长乐公主,行尸走肉般出嫁,直到长子出生,夫君掏空心思的治愈和陪伴,她才终于活过来。   可她从未忘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孩子。   也从未想过,她还能得回这个孩子。   在几乎毫无仪态的痛哭之后,公主过了许久才恢复心神,她瞪着通红的眼,急切地对顾远萧道:“双华,我想见双华!”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立旗,你们睡前再来看一眼就行= = 第64章   顾远萧早猜到她会如此, 上前一步道:“公主万万不可冲动, 双华现在若恢复身份, 便是罪臣之女,对她, 对公主,都会掀起惊天波澜,所以当臣得知当年的真相,还有双华的身份,只敢暗中筹谋,却不敢透露分毫。”   公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眸看着他问:“多久,你知道了多久?”   顾远萧垂眸道:“父亲逝世前, 曾单独将臣留在身边,告诉了我这个故事。因为在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祈愿, 想让苏都督平冤昭雪, 双华能与公主母女相认, 得回她应有的身份。他这一世都未完成的愿望, 便只得托付给我,若是我不能完成,便交由我的下一代, 迟早有一日,要让天理得到昭彰,忠良不至枉死, 大越的百姓都该知道,曾有人为这这锦绣河山做出过什么?”   他这段话说的铮铮有声,令屋内众人都低头饮泣,公主深吸口气偏过头,哑声道:“以前是本宫看错了你,未想到你能守着这个秘密五年,不到最后一刻,分毫都不向双华透露。宁愿让她以为你们是一对真正的兄妹,错失数年令她倾心的机会。”   这是一种深沉的保护,隐忍的温柔。   公主沉默许久,认真审视着面前这个内敛沉稳的年轻人,然后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眼角,道:“可我想认回她,不光是以干女儿的身份,而是真正的骨肉亲缘,血脉相连。我们母女已经错过了十七年的时间,这十七年,她受委屈时,伤心难过时,我都没法陪在她身边。可我不能再错过更多,这是我欠她的,必须得还给她。”   顾远萧叹了口气,问道:“公主可有想好?公主应该明白,您现在还不能在陛下面前,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认下她这个女儿。若是你们太过亲昵,必然会引起陛下的怀疑,若是在人前作戏,公主可又甘愿?”   他话虽未说明,可公主已经听明白,自己从来不是隐忍的性格,若是不知道双华是她亲生女儿还好,现在知道了,哪里还容得她被任何人看轻,血肉亲情难以作假,迟早有一日会在皇兄面前露出马脚,“你放心,你为了她能守这么多年的秘密,我也能为了她,改一改我这性子。”她低头,疲惫地用手按着额角道:“还有那件事,本宫会尽量帮你们,少陵能早一日沉冤,双华就能早一日堂堂正正做回本宫的孩子。”   她突然瞥了眼顾远萧,轻抬了下唇角道:“长宁侯也能早日达成所愿。”   第二日,顾双华被侯府的马车送到公主府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只是告诉她,公主微恙,让她去陪公主几天。   她走到公主府门前尚觉得有些纳闷,哥哥以往最是小气,为何今日竟愿意派车将她送来公主府,而且送她出门时神情凝重,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疑心是因为公主的病情,心头隐隐蒙上层阴影,脚步便加快了些。   当她被领着走进公主卧房时,发现窗边的垂帘都被放下,一丝光都不透,虽是白日里,屋内却显得晦暗不明。   她看见公主坐在床榻上,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头压得极低,氤氲的暗色中,她看不清公主的面容,只觉得在这仿佛堆金积玉的背景中,公主默默独坐的身影,显得从未有过的寂寥和凄然。   她心头忐忑,走近小声地唤了句:“公主。”   公主的身子仿佛抖了抖,然后轻声道:“你坐下吧。”   顾双华察觉出公主今日的异常,却不知究竟所谓何事,正想在椅子上坐下,公主却轻拍了下她旁边的床榻道:“坐到我身边来。”   于是双华乖乖坐过去,肩膀与公主挨在一处,颇有些亲昵的氛围。   她见公主始终低着头,目光盯着手里那样的东西,心里虽然好奇,却恪守本分,不想刻意去窥探,只是关切问道:“公主身子不渝吗?可有请大夫来看。”   公主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抬高一些,顾双华这才看清,那竟是一件婴儿的上衣,澄金色的料子,看得出是用的上好蜀锦,小小一件,十分的可爱。只是走线歪歪扭扭,刺绣也很简陋,想必是不太懂女红之人做的。而且看那成色,只怕是在箱底压了许多年,色泽逐渐脱落,失了蜀锦该有的华丽感。   她还没研究出个头绪,公主的指甲陷进布料里,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在承泽之前,本宫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惊,魏承泽便是公主府的长子,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公主还曾有过孩子。   公主将那件上衣抖了抖举在眼前,唇角浮起个笑容道:“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长宁侯半步不让,非让我拿出少陵留下茶具赐给你。其实若我不想,这世上没人能强求的了我,可我偏偏觉得与你投缘,隐隐感觉,你才是真正适合那套茶具的人。也许就是天意,你发现了茶杯里的秘密,知道了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可这故事的后半段,我却从未告诉过你。”   在这稍显闷热的房间里,公主的声音如香雾浮在半空,令顾双华突然有了种不真实感,放在膝盖上的手揉紧裤管,不知为何,心跳得兵荒马乱,仿佛有什么东西,穿破岁月长河,即将来到她面前。   她有些害怕,又忍不住期待,喉咙紧得涌上些许甜腥,全身的血液都在烧沸。   公主盯着小小的衣服上,孤零零一朵绣花,笑容越发深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这花叫做凌霄,当年少陵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这种花,我每次都要穿过凌霄花的香气,满怀期待地走到他身边。所以,当我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凌霄花。于是我让尚服局的女官教我做出这件衣裳,还要在上面绣一朵凌霄花。可我的手很笨,不知道扎了自己多少针才绣出这朵花,很难看是不是?”   顾双华不知为何,听得心酸难忍,差点要掉下泪了,连忙摇头道:“不是,公主能亲手为那个婴儿做一件衣裳,已经是无比深重的情意。”   公主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有泪从她面颊滑下,“可我亲手为她做了这件衣裳,却不能亲手为她穿上,更不能亲眼看她长大,你说,是不是很可悲。”   她突然转过头,用灼灼的目光盯着顾双华道:“那个孩子,我和少陵的孩子,我曾为她取名叫做凌霄,可我还没叫她一声,她便离我而去……”   顾双华不知是因为公主的目光,还是因为听到的这些话,呼吸都有些滞阻,指尖不住发着颤,公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完成任务,明天继续努力,握拳!   忘了祝你们圣诞快乐,暗戳戳补上,不知不觉居然码字过了平安夜,你们明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说出来馋馋我,反正我的活动还是码字给你们看←_← 第65章   听着公主含泪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顾双华倏地站起, 眸间热泪翻涌, 然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以置信地颤声道:“公主……”   公主倾身一把攥住她的手,其声颤颤, 脸上却挂起个无比明亮的笑容,道:“你应该叫我娘亲。”   顾双华难以承受这样离奇的故事,脑中一片空白,没法思考,没法开口,只是怔怔盯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   公主的手心是凉的,与她的靠着,便渐渐恢复了温度, 那是她从小曾幻想过无数次,娘亲的温暖。   于是她朝着公主跪下,将脸靠在公主膝盖上, 发泄似地痛哭失声, 公主也是泣不成声, 仍是柔柔摸着她的发髻安抚, 两人都没有开口,在这一刻,还有什么言语能够表达她们心中   过了很久, 顾双华才仰起哭红的脸,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想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境, 又伸手去碰公主的脸,问:“娘亲……你真是我娘亲吗?”   公主用帕子为她擦着脸上的泪,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柔声道:“当年,老侯爷冒着欺君的危险,帮我留下了你,十七年来我们母女从未相见,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   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颤声问道:“娘亲来晚了,你会不会怪娘亲?”   顾双华脸上的泪湿了又干,搂着公主的肩,不住地摇头道:“只要这不是一场梦,娘亲是真的就好。”   公主忍不住笑起来,坐直身子看她:“本宫若不是真的,还能是什么?是狐妖幻化?还是”   顾双华有些赧然,低头嗫嚅道:“因为我曾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梦,有人抱着我,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娘亲,可我每次醒来时,怀中都是空空如也,失望久了,也就惯了……”她抬眸看着公主,终于甜甜地笑出来:“只是那梦里的娘亲,没一个像公主这般美。”   她说的十分轻松,仿佛还带着对那个痴心妄想自己的调侃,公主却听得无比心酸,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以后,娘亲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顾双华用手指抹着眼泪,使劲盯着公主,生怕看不够般,然后摇头笑道:“我过的一点都不苦,老侯爷和祖母对我如同亲生,嫡母虽没有那么亲厚,但吃穿用度一样都没有苛待我,还有哥哥更是对我十分疼爱,对了我与同堂兄堂妹也相处的很好。”   公主见她将这些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手摸着她的脸,满怀唏嘘地道:“也许确是冥冥中的天意,你与少陵,虽然从未有缘见面,但你们真的很像。他年幼时,家人就全在水灾中丧生,不知吃过多少苦,经过多少冷眼才能,可他谈及往事,从未有过任何怨憎,只是感慨幸而有一群乡里愿意接济他,不然只怕活不到成年。”   她谈及那人,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连忙揉了揉眼角道:“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听你说:茶饼虽被碾碎成末,经过百煮千沸,却能不失其本色,留一片澄碧赠予时间,我那时突然觉得,如果少陵在世,他大约也会说出这么番话来。这便是你们父女之间,相通的天性。”   顾双华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鼓足勇气问道:“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公主思忖良久,终是没有告诉她那段惨烈的真相,只是将她搂进怀里道:“以前,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时仿佛通透智慧,有时却又迂腐蠢钝。可我现在却知道了,他坚守的、秉循的,是心中那个‘道’,而不是财富权势甚至清名或浊名。在世人眼里,他是乱臣贼子,是愚蠢到以身殉道的失败者,可他这样的人,才是大越真正的脊梁,是能令大越海晏河清的人,也是值得你尊敬和自豪的那种人。”   顾双华听得似懂非懂,可她已经明白,公主藏了一些事在心里,现在还不是说出的时候。于是她不再去追问,只是将脸埋在公主胸口道:“娘亲,我很欢喜,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欢喜过。”   公主摸着她的后脑,听她嗡声道:“我刚进侯府的时候,也曾问过老侯爷,我爹爹究竟是什么人,我娘亲又是什么人,那时老侯爷只告诉我,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我偷偷想着,若是好人,为何会抛下我不顾呢。后来我就不敢再问了,怕万一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以后又被算到我身上,那我可真够冤枉的。”   她见公主身子放软,又笑着道:“可以后,我就能骄傲地告诉别人,我娘亲,是大越最美的那朵花,我爹爹,是大越的忠臣良相,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公主脸上露出歉疚神色,道:“双华,你现在还不能……”   顾双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道:“那我自己可以告诉自己就很好。”   公主摸了摸她的头,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总算恢复肆意明艳的模样,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娘亲带你用晚膳去。”   到了饭厅,魏将军已经令厨房备下一大桌酒席,八珍玉食摆了满满一桌,长子承泽如今已经在吏部任职,这时撩起衣袖坐下,笑着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公主一抓双华的手,道:“自然是喜事,要庆祝本宫与双华母女相认。”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承泽摸了摸鼻子道:“娘亲莫非失忆了不成,您不是早在陛下面前,认下了双华做干女儿吗?”   公主柔柔看了双华一眼,笑着为她倒了杯酒,然后将杯子举起,神秘地笑道:“那不同,你们以后就懂了。”   魏将军见几个孩子更是一头雾水,也将酒杯举起,对双华道:“公主既然是你的娘亲,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一声爹爹。”   他见顾双华瞪大了眼,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豪爽笑着将酒干掉,“若你不想叫也无妨,只需将我视作爹爹就行。有什么事,我都能帮你撑腰。”   魏承泽和二弟互看一眼,索性也举杯道:“那我们就是你的两位弟弟,我们一直想有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姐姐也不错。”   顾双华被他们说的忍不住想哭,忙低头将手里的酒饮下,今日的酒是桃花酿,喝进口中清清甜甜,竟一丝涩意都无。   而小少爷魏承珏始终低着头,偷偷抬眸瞟了她几眼,十分老成地幽幽叹了几口气,终是下定决心站起道:“往后我就是你的幼弟,若是谁敢欺负姐姐,我必定帮你好好收拾他。”   承泽见弟弟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取笑道:“你怎么教训人家,就你这瘦身板,打架你可打不过。”   承珏很不服气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莽夫粗人才成天想着动手打架。”   承泽被他讽刺了,却半点不恼,将银箸往桌上一敲道:“也是,往后谁敢欺负姐姐,你就去对着他念圣人之言,直说到他落荒而逃为止。”   承珏被他气得瞪圆了眼,可他到底年纪还小,也没什么斗嘴的经验,小脸垮下来,十分委屈的模样,顾双华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后有模有样地朝他举杯道:“弟弟这番心意,我会时刻铭记于心的。”   魏承珏看见她的笑靥,心又暖了起来,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姐姐也是挺幸福的,以往那些莫名而起的心思,也就这么淡淡消散、雁过无痕。   等用完了晚膳,公主因喝多了几杯,这几日情绪起伏又太大,扶着额角向几个孩子撒娇,让他们扶自己回房去。   三个儿子连忙如最忠诚的侍卫般,殷勤伺候着公主回房,双华也想跟上去,公主却摆手道:“我已经同长宁侯说过了,你要这里住好几日呢,先去卧房看看,为你准备的东西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不合用的,尽管去找管家,往后你说的话,就等同本宫说的话。”她倾身过去握了握双华的手道:“过两日,我到你房里住两日,咱们好好讲讲话。”   顾双华连忙应下,对想象中母子对谈的场景很是期待,这时魏将军走过来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对着公主如今的夫君,顾双华始终有些拘束,只是低头跟着他走在回廊上,直到走到一间卧房前,魏将军让守在门口的下人先进去收拾,然后转向顾双华,压低了声音,无比唏嘘道:“你知道吗?公主等了你很多年。”   顾双华怔怔抬眸看他,未想到魏将军竟会知道一切,魏将军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当初我给你爹爹当了好几年的副将,而且苏都督,是我这一世最为景仰崇敬之人。”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石印章道:“今日是你和公主认亲之喜,我想了很久,这样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双华接过那印章,发现下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又听魏将军道:“这是当年都督亲自刻的,当年他将这印章赠予我,提醒我无论何时,都不能骄躁妄行。都督死后,我一直珍藏着这枚印章,每次见到它,都好像看到都督就在面前一般。”   顾双华听见这是爹爹亲自刻的,连忙将它握在手心,又一脸感动地对魏将军道:“这是将军珍藏之物,今日愿意割爱相赠,双华感激不尽。”   魏将军笑着摇头道:“这是都督的东西,也就该是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我从未有过女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女儿好,你往后在我面前无需拘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只要这世上有的,我都尽力给你弄来。”   顾双华被这豪迈的宠溺感动的想哭,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他福了一福,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将军为何愿意对我这般好。”   毕竟她是公主和另一个人生的女儿,难道他完全不会觉得不快或是嫉妒吗?   魏将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需对自己如此多礼,然后缓缓答道:“因为你是都督的女儿,还因为,我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让公主走出那间书房,而你,能陪我带她走出另一个死结,一个困扰了她十七年的死结。”   等顾双华辞别魏将军进了房,见到房里的诸多布置,一眼就知道是出自公主之手,她捏紧手中的玉章,内心涌上一片温暖。   十七年来,哪怕会有委屈和不自在,她都将侯府当作家来依恋,到今日才知,原来她还能有另一个家,一个个完完全全接纳她的家,和一群真心喜爱她的亲人。   她让丫鬟伺候着洗漱完,也觉得有些累了,可还是坐在窗前,仔细端详手中的玉章,只见那小篆刻得清遒纵逸,隐隐现出刻字之人的胸襟与气象。   正看的出神,突然窗棱被什么砸了下,发出“璞”的轻响,她起先并未在意,可连着响了几声,便忍不住打开窗户,然后瞪大了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出幻觉,她好像看见顾远萧坐在窗前一棵槐树上,冲她笑着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下巴一抬,示意她出来。   顾双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随即赶忙关上窗户,走出去对外间的丫鬟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去院中转转。”   她忐忑地走了几步,绕过那棵槐树,果然看见哥哥提着一个朱漆柄的锦盒,背靠着树干,笑得如同松月皎皎,风流云散。   她按着胸口走过去,急切问道:“为何你来公主府,却不找人通传呢?”   顾远萧笑得有些得意:“这么晚了,公主不会让我见你,所以我就干脆不请自来,直接翻墙过来找你。”   顾双华听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将他往树干后再拉了几步,压着声数落他:“哥哥你疯了,竟然偷闯公主府,万一被魏将军发现了……”   话还没说完,嘴里突然被喂了一颗杨梅,冰凉得驱散满院的暑气,还带着碎冰的清新,于是瞪大眼看着哥哥,直到他倾身过来,为她擦去嘴角的:“今日我陪陛下去南山狩猎,看见一片杨梅树,颗颗杨梅都又红又大,我记得你最爱吃杨梅,便跳上去摘了些,让内侍帮我装起来,再用冰镇着让我带回去。”   “可都已经晚上了,为何还是冰的?”顾双华咽下那颗杨梅,忍不住问道。   “谁叫你一向怕热,我陪陛下回宫后,就借了匹快马回府,加上侯府那次,一共换了四次冰,所以你吃到时,才能如树上摘下一般新鲜,又清凉解暑。”   顾双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变成了祸国殃民的杨贵妃,低头道:“不过是冰镇杨梅而已,公主府里什么样的水果都不缺,何须哥哥费那么多心思,冒险翻墙送过来,万一被守卫发现可怎么办。”   顾远萧一挑眉:“这世上还没哪个守卫能捉得住我。”然后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何况这府里的水果再多再名贵,也不是我亲手为你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今天又更晚了,不过总算让宠妹狂魔上线了,下章更精彩哦,嘻嘻。 第66章   他亲手摘的杨梅, 又特意冰镇了送过来, 在这暑气逼人的炎夏里, 从下午到晚上,一盒杨梅递到她手里时竟还是冰透的。   顾双华虽说还是怪哥哥乱来, 却忍不住为这份心意而感动,左右见说服不了他,只得抱着食盒叹口气道:“你趁人没发现,赶紧回去吧。”   顾远萧向前倾身:“我想看你吃完。”   顾双华听着不远处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瞪起眼道:“你还怕我会偷偷扔了不成。”   顾远萧黑眸沉沉,“我答应公主将你送来,可还是, 有些想你。”   顾双华未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立即涨红了脸,低头嘀咕了声:“不要脸。”   顾远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吃吧, 我多看你一会儿就走。”   那盒里的杨梅总共就二十多颗, 顾远萧一颗都没有拿, 就这么歪靠着树干, 看着她神情专注地拿杨梅往嘴里放,眼神盈盈亮亮,见手指被染得全是杨梅汁, 便放在口里轻吮一下,他的心突然狂跳一下,忙偏过头去, 微微捏拳,暗骂自己竟像毛头小子一般容易上火。   顾双华生怕哥哥会被人发现,一口气将杨梅吃光,被噎得直拍胸口,然后将食盒递过去道:“你快走吧,待会儿被魏将军发现了,你可说不清。”   顾远萧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说我是来看你的,如何说不清。”   顾双华翻了个白眼,索性推着他的肩往外走,老妈子一般道:“哥哥快些走吧,往那边走有个角门,那里守卫最少,我住几日就要回去了。”   顾远萧转身抓住她的手,“以什么身份回去?”   顾双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顾远萧抓着她的手倾身过去:“你现在已经认回自己的父母,不该再叫我哥哥。”   这种关键时刻,他还在纠缠这个,顾双华被他气得汗都下来了,赌气道:“那该叫什么?”   顾远萧摩挲着她的手指,笑着道:“随你。”   顾双华用力将手收回来,故意咬着牙道:“顾侯爷,请速速回府。”   顾远萧被她激的眯起眼,看来他需得好好教一教,她究竟该叫自己什么。   这时,不远处传来丫鬟喊三小姐的声音,似乎是一直没在院子里见着她,心头不安便跑出来找寻,只得不甘心地捏了把她的耳垂道:“下次再同你算账。”   顾双华朝他不服气地撇嘴,见他将袍角系起,借着夜色往院墙处跑去,才总算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发髻,然后走出去对那丫鬟道:“我在这树下歇了歇,无事了,你先回去吧。”   可她刚走回房里,突然听见隔壁院子里犬声大吠,然后便是随风传过来的呼喝嘈杂声,忙又走出去,看见不远处燃起火把的光亮,心头忐忑,忙唤来个丫鬟道:“你去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一会儿就跑回来,抹了把汗道:“据说是府里进了贼人,被魏将军养的狗给发觉了,那只狗可是魏将军在南疆收服的,生性凶猛,嗅觉却是极其灵敏,只可惜,没让它咬住那贼人。”   顾双华听得一颗心都揪起,连忙问道:“那守卫呢,捉到贼人没?”   丫鬟见她脸都吓白了,连忙安抚道:“虽然还未找着,但三小姐放心,他是绝对不会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顾双华哪放心的下来,想了想,故意装作害怕道:“你们能帮我去院门外守着吗,我就呆在屋里不出去?”   两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只得点头应下,刚站起身,顾双华又吩咐道:“我马上睡下了,房外不需要人伺候,让他们都出去帮忙吧。”   于是她连哄带骗,将屋子外的下人全打发出去,然后趁无人注意,攥着帕子走回那棵槐树下,即想看到哥哥,又怕会看到他。   她猜测哥哥如果想摆脱那群守卫,便只能回这院子里来,可若是真见着他了,就说明他根本就没逃出去。   耳边听得院外呼喝声一片,这动静一定会惊动魏将军和公主,其实这误会解释清了也无妨,可堂堂长宁侯,被人当贼给捉了,到底是有些丢脸。   她想的叹气声连连,胸口像被塞了几只聒噪的雀儿,胡乱扑棱着翅膀让人难以安宁,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她面前,顾双华被吓得身子一缩,珠钗都颤了颤,等看清那人的脸,长吐出口气,声音都发颤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顾远萧拍了拍衣袍上的树叶,抬眸问:“你在等我吗?”   顾双华可没空同他闲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从槐树后探出头去,偷偷摸摸瞧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发觉,才拉着他走回自己的卧房,然后紧张地将门关上栓好,没好气地转身道:“哥哥如此自信,说无人会发现你,谁知会输给一只狗。”   顾远萧被她气鼓鼓的模样给逗笑,在房里环视一圈,然后大剌剌往贵妃塌上一靠,撇嘴道:“狗仗人势而已,它若不是乱叫引来守卫,我早就把它给炖了。”   他将身子撑起来些,微微蹙眉道:“不过那狗可真够凶的,若不是我身手矫捷,腿都能被它咬断。”   顾双华见他这时还有心情调侃,摇摇头走过去,帮他倒了杯茶道:“你先在这儿躲一会儿,等他们搜不到人,自然就会散了,到时候你再想法子走。”   顾远萧微微勾起唇角,手指贴着她的手将茶杯接过,问道:“你为何要把我带回来。”   顾双华觉得这简直是一句废话,“莫非我眼睁睁看你被捉吗?”   顾远萧垂眸忍笑,觉得这妹妹有时太过谨慎,有时又憨傻的可爱,轻抿了口茶道:“若是刚才我被他们捉到了,无非是狼狈一点,向魏将军解释清楚就行。可若是我在你房里被捉到了,这件事,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顾双华一怔,她着急哥哥的安危,竟完全没想过这件事,顿时有些紧张,随即抬起下巴道:“这里的丫鬟我都给支使出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发觉。”   仿佛是老天故意戏耍,她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就传来丫鬟的声音:“三小姐,公主来了。”   顾双华吓得手指一抖,脸颊都失了血色,连顾远萧也没想到,他随口说一句,竟还真能被“捉奸”,两人瞪着眼互看,一时间竟想不出对策,这时公主已经拍门道:“双华,你睡了吗?府里进了贼人,我听她们说你很害怕,专程过来陪一陪你。”   顾双华颤颤走到门边,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我没事,已经睡下了,公主身体不渝,还是不要多费心,早些回房歇着吧。”   可公主见不着女儿的面,心中仍是忐忑难安,坚持道:“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先开门,让我进来看看。”   顾双华急得快哭了,转过头,看见哥哥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飞快跑上她的床榻,横躺下将纱帐放下,锦被铺开挡在自己身前,若不留意,便看不出端倪。   于是她捏紧满是汗的手心,正想去开门,又将外衫除下搭在床边,然后将头发抓散一点,再走到门前,将门拉开,还未说上一句话,公主已经风风火火就走进来。   顾双华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忙请公主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胳膊撑着床榻,确信公主的视线看不见里面,才勉强用镇定下来,道:“双华真的没事了,还劳烦娘亲专程跑来一趟,实在心中愧疚。”   公主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除了脸色白一些,好像也确实没什么事。   她心头总算安定下来,按了按胸口,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顾远萧躲在被褥后面,闷的浑身都是汗,将头伸出来透口气,却正好撞见两只白皙裸.露的胳膊半掩在纱帐里,一口浊气被憋在肺里,翻江倒海的烧烫肌肤,连忙压着燥动转过头去,鼻子里却不住涌着热流,他忙用帕子捂住,暗骂一声:这帐子里可真是太热了。   可那一边,顾双华还在心神不宁地应付着公主,听公主事无巨细地交代着要注意的事宜,还特地叮嘱:可不能再让丫鬟到外面去,万一房里出了事怎么办。   顾双华用帕子不住地擦汗,强自笑着应下,又撒娇道:“太晚了,娘亲本来就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公主点了点头,总算扶着膝盖站起,两人走到门前时,想了想又转身道:“不如今晚我陪你一起吧。”   顾双华吓得抓住她的胳膊,脱口道:“不必!”   见公主疑惑地挑眉,只得勉强找补道:“府里进了贼人,娘亲若不在魏将军身边,他必定也会担心你,娘亲不回去,他只怕整晚都难以安睡。女儿真的不怕,方才就快睡着了,娘亲尽管放心回去吧。”   公主想了想,握了握她的手道:“那你可要格外小心,我多调些护卫在院门外守着。”   顾双华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千请万请将人给送出了门,转身时觉得腿都软了,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小声唤了几句“哥哥”,里面都未有回音。   心又被提起,连忙坐下去将纱帐拉开,谁知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抓,顾双华心都要蹦出来,头伸进去愤愤道:“都这时候了,哥哥还有心情玩笑。”   顾远萧掀开被褥坐起,望着她挂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咱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不要脸┑( ̄Д  ̄)┍ 第67章   夜半三更, 一对男女坐在纱帐之内, 衣衫不整, 神情惊慌,被褥还被掀开一半……看起来, 还真有那么点暧昧……   顾双华闪过这个念头,便义正辞严,对哥哥大声斥责:“胡说八道!”   顾远萧冲她笑,内心却在感慨:可惜,有名无实。   这时,顾双华余光瞥到搭在床沿的外衫,仿佛被烫到般抽手,可哥哥却加了力气, 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急得边挣扎边狠狠瞪他道:“哥哥现在好不知羞。”   顾远萧将脸靠过去,“同你说了, 不要再叫我哥哥。”   两人就这么坐在纱帐内, 自己还未穿外衫, 顾双华突然有点害怕, 可坳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将唇一咬,软下语气卖乖道:“那你说该叫什么?”   顾远萧满意地笑起来, 随即想了想道:“叫云霆。”见妹妹就皱起眉,又凑近压着声道:“或是……萧郎。”   顾双华听得浑身抖了抖,萧郎她可是打死也不可能叫出, 两害权其轻,那两个字在舌尖转了半天,终是轻轻地喊道:“云霆……”   顾远萧被她喊得心尖一酥,虽然这并不是他最想听到的称呼,但至少她愿意直呼他的字,便是代表着一种超脱亲情的亲昵   无论如何,他总算艰难地朝前迈了一步,暗叹口气,感叹自己追妻不易,谁知双华却趁他分心,倏地将手抽出来,然后飞快穿好外衫,让顾远萧很是感慨:早知刚才就不该逼她改口,该好好多看几眼。   这时顾双华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发现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火光也一点点熄灭,连忙转头道:“他们好像放弃了,你趁这时赶快走吧。”   谁知顾远萧仰面往床榻上一躺,半阖上眼道:“方才公主说了,会多派些人守在你院外,还有你门口的丫鬟,我这时出去,岂不是正被他们撞见。”   顾双华皱起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引狼入室,“你该不会要睡在这里吧。”   顾远萧翻了个身,见她吓得都有点结巴,摇头道:“无需如此紧张,我多陪你一会儿,等他们累了去歇着了,我就走。”   顾双华这才松了口气,跟他远远隔开,在窗边坐下,低头便看见搁在桌上的爹爹刻的玉章,拿在手上摩挲着,轻声道:“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顾远萧一眯眼:“该叫我什么?”   顾双华无奈,舌尖绕了绕,嗫嚅着加了两个字:“云霆……哥哥。”   顾远萧觉得这称呼还挺顺耳,满意地将视线收回:“爹爹去世事,把所有事都交托给了我,包括你的身世。”   “已经这么久了吗?”顾双华垂下眸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件案子真相如何,既然公主说他是个好人,那就是蒙受了冤屈,哥哥不告诉她,一定有他的苦衷。想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对着他道:“谢谢你,让我能和娘亲相认。”   顾远萧凝神看着她:“双华,你喜欢这里吗?”   顾双华点头,声音里都带着雀跃道:“我喜欢这里,不止是公主,他们都对我很好,像我真正的亲人一般。”   “那你还想回侯府吗?”   “当然要回去,侯府有你和祖母,有堂兄和熏儿,这里是我的家,那里也是我的家。”顾双华突然生出幸福感,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顾远萧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没错,两边都是你的家。等你出嫁后,公主府便算是娘家。   顾双华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便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这时窗外人声渐歇,只剩虫叫蝉鸣,和着树叶的沙沙声,顾远萧折腾了一天,这时陡然放松下来,眼皮开始发沉,迷糊地睡了会儿,睁开眼,却看看妹妹的脸就在床边,眉心微蹙着,似乎在矛盾到底该不该叫醒他。   顾远萧尚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这情景像极了一对夫妻,在清晨时,默默相对。伸出手,轻摸了下她的脸,见她又有些畏缩,将身子撑起一些,用略沙哑的嗓音道:“其实,我不在乎你叫我什么,可我不想你只把我当哥哥。”   第二日,顾双华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刚帮她将头发散开,公主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让小姐好好妆扮,因为陛下要宣她们入宫。   坐在一路往皇宫赶的马车里,公主盯着双华眼下重重的乌青,颇有些心疼地问道:“没睡好吗?因为担心那贼人”   顾双华抬眸冲公主笑笑,示意她自己没事,暗自叹了口气想:自然要怪那贼人,昨晚他走后,自己又担心他被捉到,又为他说的话而心神不宁,整晚都没睡好。   公主见她仍是心事重重,想了想,又冲她狡黠地一挑眉:“如果不是没睡好,莫非是因为……少女怀春,在想着谁叫儿郎。”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连忙道:“没有,没有,娘亲可不要乱猜。”   公主贼贼一笑:“若不是我猜中,你为何这么紧张。”伸手在她脸上轻捏了把:“看脸红成这样,还说不是怀春。”   见女儿低着头满脸红云,眼珠转了转,倾身过去问:“告诉娘亲,那个人,是不是信王李墨?”   顾双华惊讶地抬头:“公主为何会这么问?”   公主一怔,看她这神情,方才她想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信王,想了想又道:“那日在云鹤楼,我明明看见你们两个为了个荷包拉拉扯扯,那个荷包,不就是你亲手绣了好几日的,自然是想送给心上人的,难道还能有假?”   顾双华简直哭笑不得,可也没法解释,那荷包是她想送给哥哥表示谢意,谁知被信王先抢了过去,苦恼地按了按额角,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娘亲那日是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吗?”   公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偷窥的行径,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头,又理直气壮道:“谁叫信王那小子当着我的面来找你,却还要偷偷摸摸拉你出去,他以前在本宫面前可从不避讳,自然是心里有鬼,那本宫当然得跟出去弄个明白。”   顾双华怔怔听着,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这时又听公主问道:“那你告诉我,对信王究竟是何感觉,他可是亲自在我面前承认,对你一片痴心,非你不娶呢。”   顾双华眨眨眼,未想到信王会对公主说这个,思索良久,终是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公主无奈叹气,看来这孩子是真的还不懂什么是钟意,忍不住对那两人生出些同情,随即又骄傲地想,她长乐公主的女儿,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嫁了,自然要让人捧在手心,再千挑万选才对。   公主在马车上问出这件事,其实是隐约猜出陛下让她们进宫的意图,果然,两人一进露华殿,在帝后身旁,正坐着一派倜傥的信王。   顾双华跟着公主朝帝后行了礼,然后才转向信王,他还是打扮得那般招摇,姿如玉树,仿佛令整座大殿都皎皎生辉。那双看向她的桃花眼里,还是带着几分坏,和引她向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信王幽幽叹了口气,十分深情地开口道:“双华妹妹,你我可许久未见了。”   皇后听得捂着唇轻笑,又对皇帝道:“看看,你这侄子对着心上人,整个人都不同了。”   皇帝也笑:“是啊,朕可是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的模样,深怕被人拒绝一般。”   顾双华听他们调侃,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公主却不接话,只对皇帝道:“皇兄今日召我们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皇帝笑了笑,对着顾双华道:“那日朕同你哥哥说过这件事,可他说不知妹妹的心意,要回去问一问。谁知这一问,竟没了消息,朕便想,干脆直接召你过来,让你自己说一说,对朕这侄儿的一番心意,究竟是何想法?”   顾双华未想到皇帝会亲自来问她,正在怔忪时,公主连忙插话道:“皇兄,双华还是闺中小姐,哪能当面问这样的话?”   皇后却一摆手道:“这有何不能问的,子元的终生大事,可一直是陛下的心事,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若是双华也愿意,咱们正好就把这件喜事定下。”她想到之前的那一幕,又笑着道:“到时候长宁侯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没法再改了。”   顾双华一听见终生大事,本能地抬头想要拒绝,这时公主却冷声道:“长兄如父,双华的婚事,哪能绕过长宁侯,就这么随便定下。”   皇后听着不太舒服,:“莫非陛下亲自赐婚,还得长宁侯允许不成。”   皇帝见这两人又要争起来,板起脸道:“你们先别急,朕在问双华的意思。   顾双华想了想,正要开口,公主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她生怕这孩子会迫于皇帝的压力,稀里糊涂就应下这件事。   可顾双华比她想象的要清醒,她从公主和皇后的话中,已经推断出今日进宫的缘由,也许她曾对信王有过悸动,可这一刻她却很清晰地知道:她还不想嫁给他。   于是她深吸口气,眉宇间染上坚定之色,开口道:“多谢王爷垂爱,可双华……”   “等等……”信王突然站起,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双华只怕是被吓着了,陛下可否容我单独与她谈一谈。”   皇帝与皇后互看一眼,随即皇后笑道:“也是,小姑娘陡然进宫,正是拘谨时,就得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今日花园里的木槿花开得正好,子元,你就陪顾家小姐去看一看吧。”   信王点头,然后走到顾双华面前,微微欠身伸出手来,黑眸闪亮:“三小姐可愿赏脸?”   顾双华想了想,便站起随他走了出去,果然走到花园里时,一朵朵粉红相间的木槿花开得正艳,信王低头嗅了嗅那花间香气,转眸看向她道:“无论你以前是如何看我的,那晚我对你说的话,还有我在陛下面前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   顾双华沉默许久,终是面向他道:“我可以问王爷一件事吗?请王爷务必不要骗我。”   信王笑了笑:“本王何时骗过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顾双华神色淡淡,深吸口气开口道:“那日在云鹤楼,王爷是不是明知公主会跟上来,所以特意将我叫出来,然后把荷包交给我,让公主以为我们情意相投。”   信王面色一变,再见面前女子目光坚定,哪还有以往那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见她是真的想求个答案。挣扎许久,终是低头苦笑了一声:“未想到,你竟会这般敏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拖到晚上,骄傲脸! 第68章   顾双华问出那句话时, 并未指望信王会坦白答她, 可她还是固执地想求个答案。   这样微末的小心思和伎俩, 虽不致伤筋动骨,却如同一根刺, 扎的她十分难受。她向来想的通透,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但不代表就能被人利用而不发一言。   信王捏拳看着面前的花海,素白娇嫩的木槿花朵,看起来平常无奇,被风层层剥开花瓣时,底色却是鲜活灵慧的,总能令他讶异。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未想到, 你竟会如此敏锐。”   他转过身,为她捻下衣袖上的一朵花瓣,轻轻放在手心, 拇指抚弄着花尖, 笑了笑道:“你莫要见我以往那般, 其实这十余年来, 我真心想要的东西不多,可如果我下定决心想要的,便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失去。”   他见顾双华听得微蹙起眉, 明白她不懂,手指收拢将那朵花带进袖中,向她走近一步又道:“也许在外人眼里, 我是皇帝的亲侄,是能享世代爵禄、显赫尊贵的信王爷。可因着我曾经的身份,我不能参与任何朝中政事,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给人捉到任何把柄。大越朝野内外,我说一句话的份量,远远比不上你的哥哥。”   顾双华心头一震,这样的感受,她自然是明白的。   因为孤立无依,只能步步谨慎,生怕走错一步就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只是他选了一种更加放浪的方式来掩饰,而自己却是躲进罩子里,尽量与人隔离开来。   信王看着她的神情,目光微微闪动:“这些话,我从未和别人说过,因为他们不会懂,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懂。”   但顾双华很快又问道:“可就算如此,你为何要算计公主,故意让她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信王不答只是笑,然后低头道:“云霆对你的心,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顾双华猛得一惊,随即低下头,脸微微发红,她从未想过会和外人谈论哥哥对她的感情。   信王似乎叹息一声,弯腰靠近她轻声道:“我不想输,所以只能选择用一些手段,如果你想要,我会找公主说清这件事。但我对你的心,却绝不会掺假。”   顾双华能感受那人投在自己脸上,灼热的目光,可她却久久没有抬头,她还没有想明白:掺了手段的真心,是否还能算作真心。   信王并未催促,只是默默等着她,微风轻抚过她头上簪花,而她昳丽的面容,也如花叶舒展开来,顾双华似是下定决心,抬眸道:“多谢王爷愿意坦诚相告,但这件事就无需再让公主知晓,她若知道自己被骗,一定会很不开心。可是王爷能否也答应双华一件事?”   信王一挑眉,未想打她还学会了用把柄同自己交换。他心中已经猜到些许,却是笑了笑问道:“是什么事?”   顾双华深吸口气,直视着他道:“希望王爷能说服陛下,莫要再对此事相逼,我的终生大事,我自己可以决定,公主也好,哥哥也罢,哪怕陛下也好,谁也不能为我做主。”   信王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倾身过来,虚点着她的胸口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里所有的,远不止你所表露的那样。”   随即,他又一脸失望地按着胸口道:“可惜可惜,本以为今日让陛下做主,就能抱得美人归,没想到被美人给伤了心,哎,本王可真是悲痛欲绝啊。”   顾双华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用帕子捂着嘴道:“王爷莫要玩笑了,咱们要回去了,陛下和娘娘还在等着呢。”   那一天,长乐公主正绞尽脑汁想法子,该如何在陛下面前周旋,让他不要为双华和信王赐婚,为长宁侯争取些时间。   谁知两人出去走了一圈,信王不知和陛下说了什么,皇帝和皇后互相看了几眼,便再不提起这件事。   一直到坐回马车,公主托着腮,看面前刚相认的女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眼眸含光,嘴角挂着浅笑,好像美得多了几分灵动与自信。   于是好奇问道:“你究竟和信王说了什么?”   顾双华低头拿起碟子里新鲜的樱桃递过去,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笑道:“娘亲,我今天很开心。”   “哦?”公主更是惊讶,饶有兴致地将那颗樱桃放进口中,听她继续道:“从小到大,我都告诉自己要乖巧懂事,听从长辈的安排和吩咐,从不敢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今日我总算为自己争取了一件事,还是一件事关我终生的大事。”   她倾身过去,握住公主的手道:“所以娘亲无需为我烦忧,我今日突然想明白了,我想嫁给我真心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一旦我决定,便不会为任何外物而改变心意。”   公主看见她脸上隐隐现出的光彩,心中一阵欣慰,将她的手反握住,一脸骄傲道:“这才是我长乐公主的女儿。”她又低头想了想道:“我会尽快恢复你的身份,到时候,你才真的能做到不为任何事所困扰,只跟随自己的心意。”   两人回府之后,几乎日日都形影相随,都想要弥补这十几年来错失的母女情,可到了月中,便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双华再不舍得,也只有辞别公主回到了侯府。   回到侯府后,她刚让宝琴收拾好箱笼去向祖母请安过,顾熏儿就蹦跳着来到她的房间,非缠着堂姐带自己去采石榴吃。   侯府的后院种了片石榴树,这时正是成熟时,顾熏儿早看着眼馋,又贪玩想去采摘,可顾云章说她这么上蹿下爬的,没个闺阁小姐的模样,一定不许她去,大少爷发了话,房里的丫鬟也不敢纵着她,所以顾熏儿一听堂姐回来了,就赶紧来求堂姐带她去摘石榴。   顾双华见小堂妹又卖乖又哀求,实在拿她没法子,便只得陪她去了,可两人刚走到果林外,突然看见从里面匆匆走出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那居然是姐姐顾双娥。   顾双娥身边没有丫鬟,低着头眼眶红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一见两人便立即掩下哀怨神色,梗着脖子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顾双华微微笑道:“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   顾双娥一撇嘴:“现在谁不知道,公主对你如同己出,出入宫都把你带着,你现在如此风光,还记得这里是你的家吗?”   顾双华望着她道:“公主确实对我很好,可我无论走到哪里,仍然是顾家的三小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顾双娥面色稍缓,瞥了她一眼道:“你记得就最好。”然后扭回头,挺着胸脯从她身旁走过。   顾双华又往里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头问顾熏儿:“你觉不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对?”   顾熏儿正仰头看着满树又大又红的石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听见堂姐这么问,便露出贼兮兮的表情,一扯她的衣袖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不过你先得带我摘几个石榴来吃。”   顾双华无奈,只得陪堂妹玩了一阵,然后两人拿着几个石榴坐在石凳上,顾熏儿边剥着石榴子扔进嘴里,边道:“有次大娘和我娘亲聊天,我偷偷听见的,好像是大堂姐和冯家的婚事出了问题,据说那位冯大公子本来已经要上门来提亲了,结果他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冯小姐在皇帝面前被堂哥据婚的事,冯老爷一听就气得要命,说咱们侯府看不起他们冯家,既然不愿意娶,也就别再做什么姻亲,断的干干净净才好。那位冯公子坳不过他爹,只能这么拖着,堂姐本来一门心思等着嫁人,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她确实心仪那位冯家公子,所以成天郁郁寡欢,我都撞见她偷偷哭了几次。”   顾双华听得一阵唏嘘,又问道:“那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熏儿摇头道:“好像是堂姐说,这事也不光彩,如果堂兄知道了,必定会和冯家彻底交恶,冯家又是皇后的娘家,得罪不起的。她不想为自己的事影响哥哥的仕途,就让大娘千万别告诉堂兄。堂兄可能心中还觉得,冯家只是晚了些日子来提亲而已。”   顾双华听得有些心疼,她知道顾双娥一直盼着能嫁一位良人,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却因为冯夕颜和哥哥之前的事被耽搁了,偏偏她还顾及着侯府的大局,哪怕再难受,也不想让哥哥为她出头。   她想了想,用帕子擦着顾熏儿吃得满是石榴汁的小嘴道:“你等哥哥回来,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事多,又有点卡文,明天可能更新也会晚点,非常抱歉。等过完元旦努力给你们双更,放心吧,主线重要情节马上就要写到了哦,么么哒。 第69章   当顾双娥听闻哥哥要见她时, 正对着厨房专为她送来的一桌子菜, 神色恹恹, 勉强夹了几口,便挥手让丫鬟先退下。   她走到铜镜前照了照, 觉得容色过于惨淡,便淡淡扫了层胭脂,又涂上口脂,将自己收拾得精神起来,然后才随丫鬟去了书房。   顾远萧坐在花梨木宽椅之上,看见妹妹进门,便放下了手里的书,往旁边的座椅上一指, 道:“先坐下吧。”   顾双娥低头坐下,心思刚转了转,就听见哥哥单刀直入地问:“冯家的事, 为何不告诉我?”   她心中咯噔一声, 随即, 嘴角挑起个讽刺的弧度, “哥哥现在知道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顾远萧沉下面容道:“你若与冯博文真是两情相悦,我自然要去冯府登门为你讨个说法, 就让冯御史当面和我说一说,我这妹子究竟哪里配不上他那长子。”   顾双娥轻笑一声,“哥哥可能忘了, 是你先在陛下面前,那般义正辞严,宁愿抗旨也不接受与冯家嫡女的婚事,现在又有何立场去问人家为何不愿娶你的妹妹?”   顾远萧知道她心中的怨气,叹口气道:“那怎么会一样,我对冯夕颜毫无男女之情,如何能糊涂就做了夫妻。可娘亲告诉我,你和冯博文彼此间早生情愫,侯门和冯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样好的一桩婚事,现在却因为冯老爷所谓的家族和面子,就这么毁之一旦,岂不是荒唐可笑。”   顾双娥咬着唇,眼中竟又涌上泪来,她倏地站起,对着顾远萧道:“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咱们姓顾的,受长宁侯的爵位庇荫,便要守好这份鼎盛家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身为侯府长女,在外做任何一件事,都谨记父亲的教诲,绝不敢行差踏错,生怕会有辱长宁侯府的门楣。可哥哥你在乎过吗,你在众人面前拼命维护三妹时,有想过别人会怎样议论吗?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抗旨拒婚时,有想过他们会不会迁怒侯府吗?有想过会影响到我的婚事吗?”   顾远萧捏拳道:“我若不在乎,爹爹去世后,我大可靠着长宁侯的爵位虚名,领着足以令全家衣食无忧的俸禄,舒服过完下半辈子。何须冒死去边关征战,何须一次次在陛下面前请命,荡贼寇、平水患……若不是有了这些功绩,如何能拼出今日的地位。”   顾双娥低着头,只是落泪不语。她自然明白,爹爹去世时哥哥还未及弱冠,多少宗亲等着看侯府的笑话。可到了今日,长宁侯府不仅未见衰落,反而成了大越最具权势的勋贵门第,这一切,全是靠哥哥卖力拼回来的。   她也曾经无比仰慕哥哥,觉得他是侯府的骄傲,更是自己的骄傲。   可自从那一日,她在他房外看到的那幕开始,好像许多事都变了,她怎么也不明白,哥哥为何会对三妹如此不同,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嫡亲妹妹,莫非真是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可哥哥这样的男子,为何也会被那样的手段折服……   想到此处,她愤愤抹了把眼泪,倔强地抬起下巴道:“没错,如今咱们侯府都得仰仗哥哥的权势。双娥人微言轻,不过是一门八字都没一撇的婚事,谈不成也就罢了,哥哥更无需纡尊降贵,非得来问个缘由。”   顾远萧叹了口气,道:“我若真的不管你,何必专程来问你这件事。你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不管冯家背后站着什么人,绝不会让你被他们欺负了去。”   顾双娥的泪终于忍不住,水珠子似得落在了地上,她颤着声开口:“原来哥哥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就只记挂着三妹,她的喜她的悲,她的委屈不甘,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顾远萧未想到她会说得如此不留情面,可见这件事在她心里扎了太久太深,捏拳想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冲她招手道:“你先坐下,我同你慢慢说。”   顾双娥虽然一肚子不满,却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然后听哥哥放柔了语气道:“你是同我一母所生的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打断骨头也连着筋,我怎么可能不疼你,不管你。”   顾双娥被他说的越发委屈,用通红的眼瞪着他:“可是你现在不一样了,你不是以前那个大哥了!”   顾远萧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我总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对你,总得顾忌着些分寸。也全怪大哥不好,觉得既然是亲兄妹,就无需刻意解释这些事,心里懂得就好。没想到,会让你心里有了芥蒂。”   顾双娥听他如此说,总算稍稍缓过气来,默默想着:两人虽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可这些年只要自己有事,哥哥总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很快又皱眉大声道:“可你对三妹不是这样的!”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大哥脸上竟然会露出些许窘迫,低头犹豫许久,才出声道:“她……她和你不一样。”   顾双娥突然恐慌起来,脱口问道:“大哥,你该不会真的对她……对她……”   可顾远萧却渐渐坦然下来,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没错,我并未当她是妹妹,迟早有一日,我会娶她为妻。”   顾双娥被他吓得呆住,自从她在大哥房外撞见“顾双华”勾引他的那一幕,就隐隐猜出两人之间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暧昧,她始终觉得,大哥不过是被色.欲迷了心,绝不会让用这样手段的女子登堂入室,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当着自己说出要娶她为妻这种话!   她吓得边摇头边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侯府怎能出这样的丑事……”又抬眸怯怯问:“大哥你是被她下了蛊吗?”   顾远萧被她逗笑,站起走到她身边道:“这件事,在尘埃落定之前,我原本不会让府里的任何人知道。可我不想你再这么误会,怨恨下去,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和我还有她疏远,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相信大哥?”   顾双娥瞪着满是迷茫的眼,本能地点了点头,顾远萧笑了笑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之前看到她做了什么,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她,具体的事,我也没法解释。你只需相信大哥,我愿意倾心相待,许她一世的女人,绝不可能是你看见的那样。你同她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也有着十几年的同住之情,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见顾双娥还是傻傻看着他,语气又转坚定道:“还有,我说会娶她为妻,是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认定,无论你们接不接受,我都一定会做。”   顾双娥吓得深吸一口气,面对大哥如此无畏的坦诚,却觉得脑中被塞了团浓浓的迷雾,怎么也辨不清方向……   你好好想一想,双华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日之后,她一直想着这句话,然后便察觉出许多奇怪的事。她所熟悉的三妹,是连在家宴上都不敢多语一句的人,从来谨守规矩,为何会突然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在大哥房里以.色献媚,如果只是伪装,她何以能伪装这么多年。   她实在想不明白,所以在第二日,顾双华突然约她去西郊的庄子里散心,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双娥原以为这一次出行,妹妹会叫上小堂妹,等发现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人时,便觉得颇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是姐妹,平日里却极少独处,更别提说什么体己话,于是一路上只听得角铃声叮咚,两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勉强寒暄,气氛只会更加僵硬。   好不容易到了庄子里,顾双华知道这里有一处镜湖,里面栽满了荷花与莲子,便提议同姐姐去逛逛,还特意让丫鬟们不要跟上。   顾双娥觉得越发蹊跷,只当是妹妹有话要同自己说,便同她走到湖边,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震得荷叶上的露珠颤颤滑落。   顾双娥一抬头便觉得呼吸发窒,只见迎面跑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之人皆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两人转眼就来到面前,她看清那白马背上之人,低下头,脸便微微发红。   顾双华始终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人,她扬起笑靥,欣喜地叫了声:“哥哥,你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承诺的二更,实在不敢立FLAG,只能说努力在十二点前更新! 第70章   日朗风清, 吹得湖中荷叶层层翻起浓浅不一的粉白, 湖边大道上, 两名英挺的男子策马而过,皆是锦衣玉带, 意气飞扬,如一副饱满劲飒的彩墨画。   冯博文远远看见顾双娥立在那里,便一把拉住缰绳,神色慌张地扭头道:“侯爷,你说叫我来谈周长吏的案子,怎么……”   顾远萧也轻轻拉着缰绳,任由胯.下之马悠悠往前走着,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心里有愧, 不敢见我这妹子?”   冯博文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他和顾双娥互相通晓心意后, 就催着让母亲找官媒上侯府提亲。谁知父亲听说最疼爱的女儿被人当着陛下的面嫌弃, 大发雷霆后, 放出狠话来, 绝不会和长宁侯府成为姻亲。自己苦求数日未果,便只能听从母亲的话,暂且缓一缓, 等父亲气消了再说。   可他曾经做出过承诺,如今再见顾双娥,心中自然愧疚难当, 可眼前的大路就这么一条,根本避无可避,于是策马到她面前,下马重重一拜道:“顾二小姐。”   顾双娥一见他眼就红了,随即偏过头去,拾起侯府嫡女的骄傲,淡淡回了句:“冯公子万福。”   冯博文听她语气冷淡,仿佛将自己当了陌生人一般,心中痛意难当,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但他已经许久未见到她,竟是挪不开目光,只痴痴看着她问道:“二小姐近日可好?”   顾双娥掐着衣袖里的手,冷冷道:“一切都好,不劳公子记挂了。”   顾双华在旁看着,只觉得甚是有趣。冯公子和姐姐都是最讲礼数教养之人,可现在,自己和哥哥两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们的眼里好像只有对方,竟连和他们打声招呼都忘了。   顾远萧见冯博文这副模样,十分不满地一拍他的肩道:“冯少卿,前方地势开阔,你我纵马比试一场如何?”   冯博文还陷在浓浓的愁绪之中,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可顾远萧直接把他拽上了马,扬鞭往前”啪“地一甩道:“以前面那颗树为终点,咱们骑个来回,看谁能赢?”   冯博文尚有些犹豫,可余光瞥见心上人还站在那里,面容一肃道:“好,冯某就陪侯爷比上一场。”   两人都存了些显摆的心,均是单手策马,挥鞭挽缰,任胯.下骏马疾驰,身姿却稳稳不动,自有一番翩逸与风流。   待到回转时,顾远萧突然拧腰挥鞭,带起劲风去钩冯博文的小腿,冯博文心中一凛,连忙向后俯身,抬脚躲过这一鞭,才不至于被他打下马来。   可顾远萧一击未成,迅速变招,手上马鞭挥得声声作响,鞭鞭直击冯博文的要害,非把他打下马来不成。   顾双华眼看两人打得袍角翻飞,伴着马蹄扬起的黄沙,煞是好看,忍不住感叹道:“以往从未见过哥哥在战场上的英姿,如今看来,果然是威武飒爽,风采无人能敌。”   顾双娥一撇嘴,嘟囔着道:“要我说,明明是势均力敌,最后谁能胜出还未为可知。”   顾双华见她忍不住急着维护心上人,便捂嘴偷笑,故意大声道:“哥哥身手如此矫捷,招式凌厉,冯公子必定会落下风了。”   顾双娥原本就有些担心,一听就忍不住反驳道:“冯公子也是在禁卫营历练过的,可不一定会输。”   那两人虽是在半真半假地缠斗,但凭借军中练出的过人耳力,正好听见这边的对谈,心里都有些骄傲,于是打的更加卖力,可冯博文到底不及顾远萧对战经验丰富,一个不慎被逼的跳下马来,还未来得及懊恼,就被顾远萧用马鞭抵住喉咙,吓得顾双娥惊叫出声,于是冯博文又转恼为喜:她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   顾远萧虽经过方才的缠斗,气息却一丝不乱,昂着头,双目炯炯地盯着他道:“是个男人,就不要这般婆婆妈妈,你只需告诉我一句,究竟娶不娶我这妹妹。若是不娶就好好同她说清楚,她也好另寻良婿,也无需再为你这种人耽误年华。”   顾双娥一跺脚,又羞又恼地喊道:“大哥,你何必如此逼他。”   冯博文满脸羞愧,低声道:“还请侯爷给我些时间,待父亲气消……”   顾远萧冷笑一声打断他:“你若是真心想娶她,十日之内就用三书六礼到我府里来提亲,长宁侯府的嫡小姐,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下聘,何须为了你的懦弱而苦等赫。”   这句“懦弱”彻底击溃了冯博文,他寻了那么多理由,无非是不想与父亲硬碰,可这样对顾双娥又何尝公平,他捏紧了拳,扭头对着心上人那双含泪的眼,咬了咬牙道:“双娥,全是因我的错,才让你受这般委屈,等我回去用尽法子也要说服父亲,十日内,必定上门提亲,往后绝对会好好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顾双娥咬唇忍住眼中的泪,却偏过头哑声道:“你说娶就娶,不娶就不娶,可曾想过我还愿不愿意。”   冯博文心头一慌,也顾不得还被马鞭指着,大步走到顾双娥身边道:“双娥,这次全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说这样的气话。”   顾双娥始终不看他,逼自己硬起心肠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气话,而不是我肺腑之言。”   眼看小两口开始耍花枪,顾远萧轻轻拉了下顾双华的胳膊,示意她随自己往对岸走,留时间让他们慢慢相处。   顾双华点了点头,跟着哥哥往湖边走,歪头看着哥哥手上牵着的毛色黝黑的骏马,方才还是那般桀骜霸气,现在走在哥哥身旁,却显得十分温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马,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顾远萧也在默默看她,见她圆溜溜的瞳仁一直往马身上瞟,神情似有些向往,笑了笑问道:“你想不想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是二更吧,逃走~~ 第71章   顾双华还在打量那匹全身无一丝杂毛的黑鬃骏马, 耳边听见哥哥问了句:“你可想要骑马?”   她双眸立即燃起簇光亮, 却有些怯怯地问道:“我可以吗?”   她知道这匹叫做“逐风”的马向来是哥哥的专属坐骑。据说, 当初南疆外使将这匹绝世宝马献给大越皇帝,偏偏它桀骜难驯, 连着摔了两名武官下马,陛下干脆放下话来,谁能当众驯服它,就将这匹宝马赏给谁。   那一日,是顾远萧花了许多力气才将它收服,说来奇怪,这匹见谁摔谁的烈马到了他手里,转眼变成了乖顺的小马驹, 它生的体态骁健,清啸时入云,疾行时如电, 因此顾远萧对它十分喜爱, 特意为它起名为逐风。   可自那以后, 除了顾远萧外, 再没人敢骑过这匹马,是以顾双华虽听得跃跃欲试,却也有些发怵:这样烈性的马儿, 会乖乖让自己骑上去吗?   顾远萧还未回话,逐风已经不满地打了个响鼻,鼻子往另一边偏过去, 马蹄重重一蹬,扬起黄沙宣告自己不愿意。   顾双华眨了眨眼,冲哥哥露出无奈的表情,顾远萧却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逐风的脖子,在它耳边小声教训着什么。   最后,逐风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主人的教诲,闷闷打了几声响鼻,膝盖却弯下来一些,顾远萧将妹妹拉过来,笑着道:“行了,上去吧。”   顾双华见逐风一副被“逼良为娼”的可怜模样,低头偷笑一声,可很快就犯了难,这马生的十分高大,自己连马镫都够不上,怎么骑上去呢梓。   她正蹙着眉琢磨,身子就突然悬了空,顾远萧在身后将她的腰抱住往上一举,根本无需马镫,稳稳就将她放在了马背上。   陡然上了马,顾双华一颗心立即悬起来。她从未骑过马,腿又不太够得着马镫,只能颤颤拉着缰绳试图稳住身子。   偏偏逐风为了表示对新主人的不满,伸腿往地上一蹬,顾双华快被晃得哭了,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它给摔下来。   幸好这时,顾远萧踏着马镫一跃而上,胳膊环过她的腰,稳稳拉住缰绳,然后低头在她耳边道:“坐好了。”   顾双华感觉哥哥的气息自身后将她包围,那双有力的双臂就挡在自己身侧,总算安下心来。   可逐风受到主人的感召,立即足下如飞,踏叶击沙地在湖边狂奔起来,顾双华才刚放下的那颗心立即又提到嗓子眼,紧紧闭上眼,只听得劲风在耳边呼啸,裹着飞起的发丝不住扑打在脸颊上。   她本能地低下头,手滑的几乎握不住缰绳,正觉得有些晕眩,却听见哥哥在耳旁柔声道:“把眼睛睁开。”   这声音仿佛带着抚慰的力量,顾双华勉强将眼睛睁开条缝,可很快,就被不断往身后飞驰的景物吓得够呛,赶紧又掩耳盗铃般闭起来。   顾远萧笑着摇头,左手绕过小腹将她的身子钳在怀里,低声道:“有我在,你无需怕。”   顾双华稳了稳心神,总算敢再睁开眼,只见天边一轮红日在叶片间划出一道流光,疾风猎猎、飞花拂柳,掀起阵阵草木清香,擦着鼻尖倏然而过。远处是青山隐隐,随着马蹄声连绵起伏,山顶萦着的雾气时远时近,再往外便是天高云散,一行白鹭朝云间展翅。   她渐渐不再恐惧,而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合着“哒哒”的马蹄声,生出难得的洒脱与快意,忍不住感叹道:“难怪诗里要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我以前都不知,策马时看见的风景,竟是这般的不同。   顾远萧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压回耳后,下巴轻压在她的肩上道:“这里还是不够开阔,往后,我带你去大漠骑马,让你看看什么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顾双华想象那样的景象,满心的旷达与开阔,也顾不得马上颠簸,转头目光忽闪地问道:“真的吗?”可她未想到哥哥脸本就挨得极近,自己一转头,唇便擦着他的脸颊和耳根滑过。   柔软而湿润的红唇,轻易在脸上擦出电流,混着她身上浓烈的香气,一直钻进心尖。顾远萧小腹顿时一紧,气息紊乱地将缰绳猛地向后扯,逐风跑的正欢,不知主人为何抽风,很不痛快地“轻嘶”一声停下来,震得毫无准备的顾双华往后一倒,正好跌进他怀里。   顾远萧在心里将这通晓他心意的马儿好好赞了一通,索性不再疾驰,只单手拉着缰绳,悠哉地在湖边策马缓行,另一只手却舍不得离开她柔软的腰肢,   顾双华这时才觉得不太自在,她经过方才的刺激,后背已经全湿了,就这么隔着薄薄的衣衫,紧贴着哥哥胸前的肌肉,令她耳根子止不住地发红,边努力往前倾身边嘟囔着道:“我累了,下去歇一歇吧。”   顾远萧怀中抱着佳人,闻着微风送来荷叶的清香,正是志得意满之时,闻言很是不舍,可妹妹得不到回应,就开始努力往前扭动,扭得他很是煎熬,于是一把按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咬牙道:“别动了了,我带你下去。”   这时他们已经骑到离湖边不远的一片桃树林外,顾远萧踩着马镫,一手带着她的腰,一手撑着马背,轻易就将她抱到草地上。   顾双华总算踩着了地,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湿漉漉的微风自湖面轻拂过来,吹得身上十分舒爽,她负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将逐风拴好,朝她伸出手道:“你不是累了,就在这树下歇息吧依。”   大约是方才马儿颠簸,或是现在的风儿醉人,顾双华看着哥哥长身立于树下的朗朗风姿,低头捋了捋被吹乱的鬓发,脑中莫名晕眩,觉得这一幕竟透着几分旖旎。   顾远萧那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站在原地发愣,便走过去拉着她坐下,然后闲闲往后一靠,半眯起眼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   顾双华抱着膝盖,低头用手指绕着黄绿相间的草根,抬眸看了看,轻声道:“不过就是寻常的乡间景色,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顾远萧将手枕在后脑,目光却凝在她身上,慢慢抬起唇角道:“谁说的,我现在看到的,就是最漂亮的。”   顾双华心中微微一动,却不敢回头,只是专心拽着手里的那根草,这时,顾远萧直起身子,呼吸贴在她脸颊边,伸手将她手里的那根草连根扯出,然后在手心展平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行军时,实在觉得无聊,就学会了用草编些小玩意来解闷。”   顾双华惊讶地转头看他,向哥哥这般硬朗的性子,竟还会做这种小玩意吗?   顾远萧见她满脸不信,笑了笑,又扯下几根草来,用手指熟练地绕来绕去,很快便编出一只小兔子放在手心,得意地递过去。   顾双华看的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过端详把玩,忍不住边看边称赞道:“好可爱!”   顾远萧边拍着手上的草屑边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道:“没错,我也觉得很可爱。”   顾双华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是属兔的,指尖按着那兔子的头,有些赧然地偏头道:“你还会编别的吗?”   顾远萧问:“你想要编什么?”   她望着手心里的那只模样精巧的兔子,想了想道:“就编一只蝴蝶吧,和这只兔子正好作伴。”   顾远萧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摘了些草放在手里,这次顾双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看,看他将它们绕在一处,很快就编出一个轮廓,可她怎么看也不像蝴蝶,于是故意大声笑道:“哥哥,你失败了呢,这蝴蝶连翅膀都没有。”   顾远萧并不辩驳,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手指继续绕着草尖,渐渐的,顾双华终于发现,他不是失败了,而是做了另外一样东西。   直到哥哥将编好的小动物也放进她手心,和那只兔子靠在一处,顾双华皱眉道:“你不是答应我要编蝴蝶,为何做了一只小狗。”   顾远萧嘴角含笑,将两个小玩意拨得脸靠着脸,十分亲昵的模样,又理所当然道:“它们两个,原本就该在一起。”   顾双华陡然被提醒,哥哥好像正是属狗的,再看那相偎在一起的动物,便觉得脸发热,手心发烫,干脆全往怀里一揣,然后腾地站起故意气恼道:“哥哥答应我的都不作数,我要回去了。”   她嘴上生气,步子却走得不徐不缓,仿佛在等谁跟上来。顾远萧笑着站起,将拴在树干上的缰绳解开牵在手中,然后快走几步,用另一只手去攥妹妹的手腕,道:“你猜,我们骑马跑了多远?”   顾双华边往前走边摇头,总之她是不会再同他共乘一骑了。   可顾远萧好像也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是任逐风在身后慢慢踱步,自己却靠在她身旁,轻声道:“我们慢慢走回去,就知道了。”   逐风蹬了蹬马蹄,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觉得空气里充满了酸腐味,从鼻子里吐出股嫌弃的热气,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一章陪大家跨年,祝大家2019越来越好,一切都有崭新的开始。(来自家人在看跨年晚会,我却在苦逼码字的作者= =) 第72章   进了七月, 转眼就到了乞巧节, 本朝民风开放, 这一日,姑娘媳妇们相约出门游玩, 寻常人家去逛市集买玩偶,贵女们则包下花舫,在明镜湖上听曲泛舟。   长宁侯府的画舫里,两位琴师正跪坐着弹奏古筝,邹氏、秦氏陪着老夫人边吃蜜果边说话,另一边长房的两位姐妹和二房的堂妹挤在一处用花汁染指甲。   老夫人边听着曲,边往那边瞥着,脸上带笑对邹氏道:“我怎么觉得她们姐妹俩, 感情好像越来越好了呢?”   邹氏正拿起颗蜜枣,闻言目光往那边扫去,心里也有些犯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女儿和养女之间好像多了几分亲密, 虽然不似其他姐妹日日腻在一处, 但是如果女儿房里添了什么东西, 就会随口加一句:让给三小姐也送去一份。今日也是双娥说:既然是家中女眷一同出游,需得把三妹带上。   邹氏对女儿这种转变,说不上是好或不好, 不过冯府昨日找了官媒上门,算是把双娥的婚事给定下了,这让她心情十分明媚, 看什么都像加了层柔光,明晃晃、亮堂堂的,于是将那颗蜜枣放进嘴里,笑眯眯道:“那是自然,家和万事兴啊。”   老夫人了了这些年的心事,招手让那弹琴的姑娘下去休息,然后颇有些惋惜道:“可惜今日没请到的听梅舫的苏宛姑娘,据说她那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当世无人能及,连皇后都曾找她进宫为太后奏曲。难得碰上她的梅轩舫也在湖上,偏没法将她请过来。”   秦氏眼珠一转,压低声道:“据说是她那听梅舫里,现在正坐着一位大人物呢。”   她手往天上指,另两人立即就了然,京城里早有传言,太子和这位苏宛姑娘有些不清不楚,时常出入她的画舫,她们多少也有些耳闻。   看来今日恰逢七夕,太子也是有心,特意出宫来陪这位姑娘过节了。   当着晚辈的面,老夫人也不好和媳妇多八卦太子的轶事,三个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便藏着笑继续吃着蜜饯。   另一边,顾熏儿看两位堂姐帮她将十指指甲都染成桃红色,兴奋地举着手“哇哇”大叫,顾双娥翻了个白眼:“熏儿你都十岁了,怎么还这般没规矩,哪像我们长宁侯府的小姐。”   顾双华边拿扇子帮堂妹扇干将指甲上的汁液,边笑着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朝她抛过去一个眼神,顾熏儿立即明了,笑眯眯地对大堂姐道:“往后我要多向堂姐学学,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家双娥姐姐可是贵女里知书识礼的表率。”   顾双娥骄傲地笑起来,捞起颗蜜枣塞进她嘴里道:“小嘴儿这么甜,往后我再多教你几个染指甲的方子。”   顾熏儿和顾双华相视一笑,偷偷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正是一派温馨热闹之时,突地有一艘小船从湖心靠过来,然后便有丫鬟进来禀报:“听梅舫的苏姑娘派了人过来,说请三小姐上船一叙。”   侯府女眷互看一眼,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顾双华更是一脸懵懂,她算是听过几次苏宛姑娘的名号,可根本不认识她。老夫人想了想,沉下面容问道:“来人现在何处?”   丫鬟回道:“就在旁边的小船上。”   老夫人站起让丫鬟领着去看,等回来时面色更沉,看着顾双华道:“来的是一名内侍。”   顾双华倏地站起,本能地紧张起来,屋里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若真是那位苏宛姑娘来请,自然不会动用到内侍,让她过去的人,只能是太子。   想到此处,顾双华不敢怠慢,赶紧整理了下衣裙走到船舷上,宝琴正想跟她一起过去,那内侍却皮笑肉不笑地道:“请三小姐一人登船。”   顾双华只得按了按宝琴的手,提着裙摆走上了小船,木桨拨动水浪,很快就将她载到了听梅舫旁。   上了画舫,内侍在前带路,将她引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顾双华拂去衣袖上的水气,微微倾身,就听见自房内传来铮铮的琵琶声。   内侍通传后弓腰推开房门,顾双华低着头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太子歪靠在锦垫上,天气已经入了伏,可他还是穿着厚厚的绸衣,两手拢在衣袖里,目光直直盯着面前正专心弹奏琵琶曲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十分美艳,丹凤眼,瓜子脸,可眉心总像蹙着愁云,颦颦弱弱的模样,和常带着几分病气的太子,倒是有些般配。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太子右手边竟还坐着信王,见她神情忐忑地行完礼,便站起将她领到坐上,靠在她耳边笑笑道:“本王在这里,无需害怕。”   太子这时才将目光偏过来,淡淡垂下眼眸,原本正在专心弹奏的苏宛便适时地收了音,然后她抬眸冲顾双华笑了笑,便抱着琵琶去了内室。   这下顾双华更紧张了,尤其这房里门窗紧闭,四周又闷又热,她热的额上不断落下汗来,却不敢去擦,太子察觉出她的窘迫,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的病不能见风,三小姐若是不惯,也只能委屈你一会儿了。”   顾双华赶忙摇头,这时,旁边的信王往她手里塞进一块冰凉的玉佩,小声道:“拿着就不热了。”   那玉佩是寒玉所制,拿在手心果然冰凉透润,驱散了许多燥热,于是朝信王感激地笑了笑。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随即换了个姿势道:“三小姐是不是想问,孤唤你来是为了什么?”   顾双华一听又凛起心神,只听太子继续道:“我也不想同你绕弯子,有一件案子,是长宁侯督大理寺办的,所查的苏州刺史,正好是孤王老师周太傅的独子。这些年来,周太傅对孤王教导有方,对父皇忠心耿耿,如今只想为独子求情,留下他一条命。可你那哥哥冥顽不灵,半点也不愿通融,孤王实在没法子,只得将三小姐请来,看能不能卖孤王这个面子。”   顾双华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弯腰恭敬道:“这些朝廷大事,双华完全不懂,更不可能插手兄长的决策,太子殿下太过抬举,双华实在惶恐。”   太子轻笑一声,随即冷下面容,厉声道:“莫要以为你们长宁侯府如今正是得势,就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就算你兄长不懂,你是方仲离亲教出来的,你应该明白。”   顾双华手指一抖,这是要将忤逆上意的帽子扣下来了,连忙跪下道:“兄长曾说过,他这一生惟愿尽臣子本分,为上谕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侯府上下对陛下、对殿下,更是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句臣子本分让太子面色稍缓,可还是用阴鸷目光盯着她,倾身过去道:“那你告诉孤王,孤王亲自请你上船,让你帮我办成这件事,你是应,还是不应?”   顾双华紧张得连里衣都湿透,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应下,不然就是为哥哥惹上了大麻烦,但是太子如此强硬,自己若当面拒绝,也是个大不敬之罪,于是抿着唇不发一言,两相对峙间,信王站起挡在她身前,笑着道:“小姑娘家家的,殿下莫要吓着她了。”   太子盯着他,面容渐渐缓和下来,摇头叹气道:“是啊,孤王随口说说,看她吓得脸都白了。”   顾双华自然知道太子并不是随口说说,可还是顺着话接道:“双华见识浅薄,望殿下见谅。”   信王松了口气,转身想扶她起来,却听见太子又阴阴说了一句:“若是孤王说,把你囚禁在这里,等长宁侯什么时候答应了再放人,你得吓成什么样啊。”   顾双华听得全身僵住,却还是冷静站起,挂起轻松笑容道:“殿下自然不会,哥哥常对我说,太子殿下同陛下一样,待民宽德仁厚,有储君如此,是大越福祉。”   太子盯着她面色数变,终是淡淡一笑,朝她挥手道:“你倒是聪明,放心,孤不会做这种自损脸面的事。”他连吓带哄也没达到目的,心里十分憋闷,懒懒往那边一扫道:“既然上了船,就让信王陪你四处玩玩吧。”   顾双华哪有心思玩,她腿软到只想赶紧逃回去,可太子摆明气不顺,不想这么轻易放她回去,只得无奈地看向信王,信王倒是笑得十分开心,风度十足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出房间,可左右也就是艘画舫,实在没什么可逛的,顾双华心中有些芥蒂,便与信王前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信王似乎有所察觉,回头叹气道:“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还有一章,一定让哥哥出场! 第73章   顾双华怔了怔, 随即低头并未回答。这些细小的差别,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好像就是从某刻开始,她看他时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悸动, 也许是发现他也会为了私欲而算计别人,也许是因为……他突然说要娶她为妻。   信王默默观察她的神色,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本王还以为,双华妹妹会赞许我上次那般的坦诚呢。”   顾双华从善如流地朝他点头:“多谢王爷并未对我欺瞒。”   信王皱起眉,他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礼貌和疏离,摸了摸鼻子,一抚掌道:“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领着顾双华走到船尾,只见梁柱上挂着一个精巧的镀银鸟笼, 里面装了只红嘴彩翎的鹦鹉,正神气活现地竖起颈羽,小眼睛瞪得浑圆往这边看。   顾双华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鹦鹉, 惊喜地跑过去, 弯腰与它对看, 鹦鹉收到主人的一个眼神, 立即扑棱着翅膀尖叫起来:“双华妹妹!双华妹妹!”   顾双华吓了一跳,随后转头惊讶地看着信王,只见他一脸得意地走过来, 边拨开小门给它添了把食物边道:“这只鹦鹉是我带上船的,它日日呆在王府,听我念多了你的名字, 就只学会了这几个字。”   顾双华听得脸上微红,信王看的心中一动,倾身去捉她的手,柔柔笑道:“你现在该相信,本王对你是真心诚意,这只鹦鹉可以作证。”   顾双华被他说的不知该不该笑,可察觉到他的指尖碰上来,吓得忙把手往背后一藏,板起脸道:“王爷逾矩了。”   信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想着那晚她的温柔顺从,看来有些事是真的不同了。   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头一次觉得与她相隔千重,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抵在在船舷上,低下头,声音有些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因为那一次的事,你就要彻底与本王疏远。”   他低头时,口中热气几乎扑在她的鼻尖之上,双臂牢牢圈在她身侧,似乎想要将她搂进怀中。   顾双华有些着急,手扶着船舷身子往后仰,语气冷硬道:“王爷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太子的画舫之上,若我从这里跳下去,对谁都不好交代。”   她的乌发在风中翻飞,仿佛一只随时高飞的朱雀。信王捏着手心,让眼中的浓雾渐渐散开,然后如以往那般玩世不恭地笑着,在她下巴上轻捏了下,道:“你果然不经吓,本王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在这里。”   他转身松开了对她钳制,负着手大步往回走,顾双华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不敢离他太近,就在后面远远跟着,准备去向太子交代一声,就赶紧让内侍送她回船上去。   可还未走到方才那间房门口,去看见信王愣愣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顾双华不明就里,刚走过去想要通传,信王却按住她的胳膊,冲她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顾双华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仔细听才发觉里面有些奇怪的声音,她不像信王是风月老手,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像被烫着般后退几步,低着头匆匆往停靠小船的船舷处走。   信王见她满脸绯红,边走边用手扇风呼气,模样十分可爱,方才的憋闷也散去一些,笑着跟上去调侃道:“这么害怕?从没撞见过别人偷情吗?”   顾双华脚步不停,只闷闷道:“王爷不要随便议论太子比较好。”   信王还想逗她几句,可顾双华只顾着找内侍带她离开,任他怎么说都不搭理,直到那内侍将撑小舟过来时,信王才总算恢复正经神色,小声对她道:“今日所说之事,你最好劝劝云霆,太子迟早是要继承大统的,得罪了他,对你们并无好处。”   顾双华想了想,冲他一福道:“多谢王爷好意,可哥哥做事必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双华不懂,也不想干涉。我或是侯府其他人,早将祸福荣辱全系在他身上,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同他站在一边。”   然后她往前几步,提着裙摆坐上小舟,让那内侍撑桨往侯府的画舫划过去,信王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映在湖光之中,突然生出股深深的嫉妒。   她总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却能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交托,哪怕面对上位者的威慑,也绝不动摇分毫。   这样经年累月的情分,彼此密不可分的坚定,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从未有人这样对过他。   信王捏紧拳,望着浩瀚的湖水将她越送越远,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顾双华回到船上,面对亲人紧张的询问,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并不想说出实情怕她们跟着担心。   因被这件事搅局,谁也没了游玩的兴致,老夫人吩咐船夫将画舫靠岸,然后特地对顾双华招手道:“你同我坐一辆车,其余人坐另外一辆。”   顾双华明白,自己那套谎话,就算能骗过别人,也必定骗不过祖母。于是上了车,看祖母将车帘放下,立即乖巧地给她剥了个橘子递过去,软声道:“祖母尝尝,这橘子是不是很甜。”   老夫人坐直身子挥手道:“莫要在这里装乖卖巧,祖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做什么,逃不过我的眼睛。说吧,方才太子找你上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顾双华叹口气,只得将事情全说了出来,然后怯怯问道:“祖母觉得,我做的对吗?”   老夫人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不过……”她突然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殿下既然想找人拿捏萧儿,逼他放过那个什么刺史,为何不找我不找双娥,偏偏找到你身上。”   顾双华被祖母看的一阵心虚,低头道:“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和太子见过,和他较为熟悉……”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挺没说服力的,可她实在不懂在祖母面前说谎,掩耳盗铃般又拿橘子去剥,老夫人只是看她并不接话,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顾双华快把一盘橘子剥光时,老夫人总算按了按她的手道:“你们现在都大了,有些事你不愿说,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好逼迫,但你们得好好记得,我们这样的门第,家风和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别忘了你们肩上背负的东西。”   顾双华被祖母说的有些羞愧,弯腰将脸压在她的手背上道:“祖母放心,双华知道了。”   这时,马车突然往前一震,然后猛地停住,老夫人被晃得头晕,按着胸口喊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忙跑下去询问,然后走到窗边回报道:“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把路给堵住了。”   顾双华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然看见前面一辆辆马车堵得寸步难行,今日许多高门女眷都到小镜湖游玩,本来马车就多,前面出了点事,后面就都没法过。   这时旁边许多马车里已经传来抱怨声,她们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如今堵在这里又热又闷,下人们也少不了为争抢先后发生口角,一时间路上乱哄哄,人人都很焦躁。   这条路的正中间是专为太子开的专道,两边都站着护卫,虽然宽敞空荡,可谁也不敢借用。顾双华见祖母热的脸色不太好,边为她倒茶顺气,边焦急地催促车夫再去问问什么时候能走。   这时,中间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悠悠驶上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铃叮叮作响,伴着帷布上一个大大的“信”字,同里面的主人一样,处处都十分招摇。   这辆车就在侯府的马车旁停下,然后信王开门走下来,隔窗冲她笑道:“我这车上还能坐人,三小姐和老夫人一同上来吧,省的等在这里。”   旁边不少人看见这幕,纷纷交头接耳,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投过来,信王这举动太明显,就是冲着那位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去的。   顾双华想了想,扶着祖母下车,又唤来另一辆车上的嬷嬷,让她将祖母搀着上了信王的马车,   信王安顿好老夫人,又笑着冲她伸手,可顾双华并不上车,只是走到另一辆马车旁,将侯府的女眷全叫下来,然后冲信王屈膝一福道:“多谢王爷,愿意帮双华将亲眷们送回府。”   信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已经摆出这般姿态,总不能说除了你谁都不准上吧,只得看着侯府女眷鱼贯而入,边上车边对他说着道谢的话,听得他脸都快绿了。   好不容易几人都坐上去,顾双华故意往里看了看,一脸惋惜道:“看来里面好像坐不下了,我就在家中的马车里等着吧,过一会儿,应该也就能走了。”   信王一挑眉,索性往侯府的马车上一坐道:“那本王陪你一起等。”   顾双华未料到他会这般无赖,还未想好对策,信王已经交代车夫先将侯府众人送回去。然后冲她笑着道:“双华妹妹不上来吗?”   顾双华见旁边的人也顾不上抱怨了,都看八卦似的往这边瞅,不想再让人议论,低着头正准备上车,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我会送她回去,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顾双华惊喜地转头,只见哥哥骑着逐风,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她缓缓而来,他足踏银靴,身披红日,所骑的黑鬃骏马更是神清骨峻,长宁侯在马上足以睥睨千军的英姿,引得四周传来赞叹声,然后见他轻拉缰绳,让马在顾双华面前停下,弯腰伸手,脸上现出几分温柔:“拉住我,咱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但让哥哥出场,还要让他苏遍全场,现在大声告诉我,我是谁的亲妈╮(╯_╰)╭ 第74章   “拉住我, 咱们回家。”   顾双华仰头看着哥哥的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沐在澄明的柔光之中, 仿佛某种奇异而矛盾的融合,稳重却不羁, 霸道又温柔。   于是她眯眼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手心,哥哥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马背,然后自她身后扯动缰绳,驾着逐风让它迎着两边艳羡的目光,往来路上小跑起来。   这是顾双华第二次骑上“逐风”,心中的信赖多过于紧张,弯腰摸摸它后脖油亮的鬃毛, 轻声在它耳边道:“辛苦你了。”逐风马尾朝两边甩动,歪头打出几声响鼻,颇有些骄傲和撒娇的意味。   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顾远萧身子微微后倾, 和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可视线往下, 就能看见她凝脂般白皙的脖颈,微微向前弯曲着,很是纤细脆弱的模样。   他突然生出狭促之心, 趁人没注意,恶劣地朝她脖颈上吹了口气,果然看见上面立即起了薄薄的红潮, 顾双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看见哥哥眸光闪动,低头问道:“你刚才为何不上信王的马车?”   他方才正准备回府,听说镜湖那般出了事,立即策马赶过来,谁知在大道上撞见信王的马车,更惊讶的是,里面居然坐着侯府的亲眷,然后老夫人掀开车帘告诉他:双华不愿上车,还在原地等着呢。   他一听更是焦急,快马加鞭往回赶,正好撞见两人在车前僵持那一幕。   顾双华听见哥哥的问话,想了想,老实答道:“因为你知道了会生气。”   顾远萧一听翘起嘴角,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被她说的好像个心胸狭窄的恶霸,在她耳垂轻捏一下,问:“你很怕我生气吗?”   顾双华缩了缩脖子,一本正经地回道:“我不想看你生气,想看你多笑,一直笑才好。”   顾远萧仿佛被她喂了口蜜,满心的柔情却无法抒发,索性策马拐进小巷,然后将下巴压在她发顶蹭了蹭,故意道:“嘴突然这般甜,和谁学的?”   顾双华被他蹭着发痒,偏头撇了撇嘴道:“我是这般想的,就这般说了,哪里嘴甜了?”   然后她似乎听见哥哥闷笑一声,搁在她身侧的双臂突然收紧,他将脸埋在她发间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若喜欢看,我就多对你笑,只对着你笑。”   顾双华赧然低头,也不知为何,心脏仿佛被牵了根丝线,他在那边轻轻一扯,这里便扑通通跳个不停。   可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缘由,十几年的兄妹情谊,还有祖母同她说的那些话……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挡在她面前。   她从未被赋予肆意妄为的权力,也不敢轻易迈出脚步。   与此同时,在长街之上,拥堵的马车已经一辆辆动起来,信王站在路旁,目光凛凛,始终望着两人骑马离开的方向,直到暗卫来到身边,小声问道:“王爷可是要回府?”   信王长吐出口气,抬眸看了看天色,总是挂着几分浪荡的面容,似乎添上了些许阴影,然后沉声问道:“太子下船没?”   见那暗卫摇头,他眯眼将手中的折扇一展,转身道:“走,回听梅舫去。”   在那一年的乞巧节,在京城纷繁的女儿心事之外,各人都有着各人的谋划,许多事,也终于要浮上台面,迎来破冰的那一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缘于一个看似普通的清晨。   那一日,在公主府的卧房里,长乐公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靠在椅背上,边让丫鬟给自己梳发,边对魏将军抱怨道:“这个顾远萧,大清早就来跑来敲门,就往花厅那么一坐,还非得让我们一同过去,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扰人清梦,懂不懂递拜帖再求见本宫的礼仪。”   魏将军已经系好衣袍,笑着走过来半坐在桌沿,弯腰沾了螺子黛为公主描眉,道:“他不是这般没轻重的人,今日赶着过来,必定是真有急事要同咱们商议。”   公主被夫君画眉安抚,起床气也淡了不少,对着铜镜照了照妆容,确认并无瑕疵,便懒懒伸出手,让丫鬟搀扶着起身,同魏将军一起朝花厅走去。   顾远萧正垂着眸子端起杯热茶,一见两人进来,忙站起问安,公主抬手让他坐下,眼皮向上一掀,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顾远萧并不开口,只是往花厅里的下人们身上扫了眼,魏将军立即意会,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然后走到门前亲自检查了一番,再将房门锁好,转身道:“现在可以说了?”   顾远萧朝他微微颔首,开口道:“公主可知苏州贪墨赈灾银一案,主犯刺史周童,如今已经被收监,此案牵扯甚广,苏州县郡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都牵涉在内,陛下对此案十分重视,责令臣督查严办,臣同大理寺清查审问足足半月,才总算将所有涉案者连根拔起。”   公主皱眉按着额角道:“这些朝廷里的事,本宫听了就头疼,长宁侯大清早上门,莫非就是要同本宫说这个。”   顾远萧不急不缓继续道:“公主慢慢听下去就是。这位周童的父亲,就是曾经的吏部尚书,太子的老师,周渊周太傅。他与太子有十余年的师徒情谊,陛下刚将这件案子交给我时,他就曾数次登门求情,甚至拜托太子威逼利诱,希望这案子查的点到即止,莫要牵涉太深,留下周童一条命。”他抬眸淡淡一笑:“可我却知道,除了他儿子的性命,他更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公主听着听着,渐渐收了慵懒神色,这周渊她倒是认得,苏少陵任五军都督时,与他曾有过些交情,而顾远萧特意前来,必定是和当年那件案子有关。   于是她和魏将军互看一眼,倾身追问道:“你究竟查到些什么?”   顾远萧肃起面容,继续道:“苏州太守廖文远,曾经在苏都督手下做一个小小的文官,可自从苏都督被以叛国之罪问斩之后,突然连升几级,直到得到苏州太守这个肥差。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周童的左膀右臂,与周家来往甚密,当初家父就曾怀疑过他,可惜直到逝世都未查出证据,但这次的贪墨案,我查出廖文远不光贪了赈灾款,还收受贿赂,导致河堤决堤,这是需诛全族的罪过,所以无论太子如何施压,我都坚持查下去,果然就在昨日,他终于松口,决定用一个秘密,交换他亲眷的性命。”   公主按着狂跳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又酸又涩地哽在喉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魏将军倏地站起,大步走到顾远萧面前问道:“他可是知道,当年在朝中是谁与燕王有勾结,害得灵州城失守,都督要以命相救!”   顾远萧面容冷峻,语声铮铮:“没错,就是当时任吏部尚书的周渊!”   公主听得浑身一软,然后捂住脸,从指缝中传出呜咽声,过了一会儿,又含泪大笑起来。   魏将军也咬紧腮帮子,拼命忍住眼中的泪,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魏某有生之年,真能看见都督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顾远萧见他们如此,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若是父亲能站在这里,想必也是一般的欣喜吧。这时魏将军揉了揉眼角,急切地朝他问道:“你手上可有证据?”   顾远萧点头道:“廖文远当年作为暗线为周渊和燕王传信,为了保命,特地收藏了关键证据,这样东西,现在已经在我的手上。”   他顿了顿,又对着公主道:“可这样证据该如何交到陛下手上,我却还没有想好。”   公主这时也渐渐冷静下来,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道:“你是怕陛下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奸人所惑,误杀了忠臣良将,只会私下将周渊处置了了事?”   顾远萧点头道:“若是如此,都督的冤屈,便再无可能伸张,所以我们手里的这样东西,必须找个最合适的时机,用来点醒陛下。”   魏将军坐下沉吟一番,“还有太子,他从小性子孤僻,周渊对他尽心教导多年,与他情同父子,现在你一门心思要了他恩师的命,他必定会记恨上你。”   一时间,花厅里静默无语,最后还是公主冷哼一声道:“何须左右顾忌,既然已经有了周渊通敌的证据,本宫自然会让皇兄还少陵一个清白。”   顾远萧微微一笑,他今日前来,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要说服皇帝面对自己的错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长乐公主能做到。   于是他站起朝公主弯腰一拜,道:“那臣便将此事全托付给公主了。”   他没想到公主竟站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语声哽咽道:“为少陵翻案,原本是我同双华该做的事。这些年来,多亏了有你和老侯爷锲而不舍地追查真相,若是少陵真能洗清冤屈,本宫要代他向你们好好说一声谢。”   顾远萧见公主作势要向他行礼道谢,吓得连忙阻止道:“当初苏都督牺牲自己,为的是社稷黎民、江山永固,莫说长宁侯府曾经受他恩惠,哪怕只是寻常大越子民,都有责任还他一个清白。”   公主偏过头忍住眼中的泪,魏将军走过来轻按住她的肩,意有所指地笑着道:“待到这件事了结,双华能认祖归宗,咱们自然有法子谢他。”   公主被他提醒,想起这一对小儿女,脸上总算露了笑容。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有人敲门,三人互看一眼,又听见小厮在外通传道:“宫里来的李公公要求见公主。”   李公公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今日专程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寻常小事。公主忙理好妆容坐下,高声道:“唤他进来吧。”   李公公进门先屈膝行礼,抬眸看见顾远萧也在,惊讶地“哟”了一声,道:“顾侯爷也在呢,这可巧了,也省的老奴再跑一趟了。”   顾远萧与公主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时又听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特地差老奴过来,宣侯爷和公主进宫议事。”   顾远萧涌上些不好的预感,站起拿出锭银子塞过去,问道:“究竟是为了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李公公笑得眼都眯起,将那银子塞进袖子里,上前一步小声答道:“是为了三小姐的婚事。”   顾远萧猛地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婚事?”   李公公嘿嘿一笑,压低声道:“老奴先恭喜顾侯爷了,太子殿下今日一早求见陛下,说要纳三小姐为侧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稍安勿躁,非得下点猛药刺激才能有突飞猛进的进展,嘻嘻。 第75章   辰时三刻, 街市上正是热闹之时, 小贩们沿途高声叫卖, 将担子放下,用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汗, 眼瞅着两辆官家马车从面前径直驶过长街。   两辆马车在华清门前停下,顾远萧和公主一前一后走下来,换了乘轿子往雍和殿去。   顾远萧心急如焚,不断催促轿夫快些走,可真到了雍和殿门前,却用力压着袖口,看着面前微微晃动的轿帘,竟不知该不该踏出这一步。   耳听得更鼓声响起, 顾远萧终于刷地拨开车帘,抬眸望见宫殿重檐上的琉璃金瓦,正被日头照出一片华光, 他微微眯起眼, 却发现公主的软轿竟还未跟来。   算算时间, 他们是一同从华清门出发的, 就算轿夫脚程有快慢,也不该现在还没到。   除非,她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于是顾远萧不顾李公公一再请他入殿, 只是长身站在玉石台阶上,等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总算看见公主那顶轿子慢慢停下。   公主满怀心事地撩开轿帘, 一见面前的顾远萧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又垂下眸子,看起来有些心虚。   顾远萧面色更沉,随即向她走过来,弯腰请公主先上台阶,等到快进殿门时,小声问了句:“公主因何事耽搁了?”   公主正有些出神地想着些什么,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又望向前方道:“没什么,先进去吧,听听皇兄怎么说。”   大殿之上,皇帝一身便服坐在龙首椅之上,旁边坐着笑意盈盈的皇后,见他们进来,挥手示意免礼,对顾远萧道:“今日朕唤你们过来,可是有件喜事要说。”   可他很快就看出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公主最是藏不住话的人,目光锐利地盯着皇帝道:“皇兄可是要说双华的婚事?”   皇帝微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又释怀,笑着摇头道:“看来,你们已经听到风声了。”   可公主倏地偏头,明显是心里憋着气,而顾远萧始终沉着脸坐下下方,一句话都未说过。   皇帝渐渐敛起笑容,胳膊一抬,身后的李公公立即弯腰将茶递上去,见皇帝垂眸喝茶,皇后立即将话接过来道:“玉儿昨日来找本宫,说他心仪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将她接入东宫为妃。”   殿内仍是一片静谧,皇后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也未想到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怎么就对清平县主留了心。可县主虽然是公主的义女,长宁侯的妹妹,但到底不是侯府嫡出的小姐。若直接封为太子妃,身份怕是不够,怕堵不住悠悠之口。所以本宫就想,先以良娣之礼娶进来,反正东宫并无正位,日子久了总有机会更上一层。”   她是不好明说,太子迟早要继承大统,就算只是个妾室,未来也是能入宫为妃的,以顾双华的身份,已经算是能飞上枝头的荣耀,况且太子一日不立正妃,只要她够聪明,说不定就能扶上正位。   而长宁侯府能送位姑娘进东宫,还是个出身不明的养女,对长宁侯来说,实在是件大大的便宜事,根本没理由拒绝。   顾远萧十指捏紧,总算开口问道:“敢问陛下和娘娘,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皇帝将茶盏一放,道:“玉儿今日旧疾发作,在宫里歇着,怎么,云霆是觉得有朕同你说还不够?”   顾远萧撩袍站起,朝着帝后跪下道:“多谢太子殿下和陛下抬爱,可舍妹生性胆怯,也不懂皇家规矩,怕到时候说错话办错事,会惹得太子厌恶。臣便斗胆帮舍妹谢殿下好意,但这婚事我们不敢高攀。”   皇帝听得摇头道:“这说的什么话,你那妹妹朕见过几次,明明就是娴静知礼,与朕对答也十分大方得体,哪里担不起个良娣。云霆就算舍不得妹妹,也无需拿这些话来糊弄朕。”   顾远萧用力握拳,臂上凸起青筋,“可三妹曾经说过,只想找一户寻常夫君,绝不敢妄想踏入帝王家,还望陛下能体谅舍妹的心意,收回成命。”   皇后冷下脸,道:“长宁侯倒是有趣,上次在灯会上,你也是振振有词,偏不愿接受陛下赐婚。这一次本宫与陛下亲自来议亲,可谓给足了你们长宁侯府的面子,你却还是诸多推辞,男婚女嫁,本就该遵从上命,你偏要数次违抗,究竟是为了哪般啊?”   她这话明摆着是带着愠怒,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可顾远萧早已想明白,哪怕在殿上硬碰硬,他也绝不会妥协。   按理来说,太子看上了侯府的一名养女,别说是纳为良娣,就算没名没分接进东宫,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可皇帝赶着将他和公主叫来商议,自然是有他的顾虑。长宁侯和魏将军手上握着大越过半的兵权,而谁都能看出他们对双华的疼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皇帝并不想撕破脸强逼。   这件事,他们君臣之间,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是皇帝没想到顾远萧会如此强硬,一点退让的余地也没有。他气得脸有些发白,指着顾远萧喝道:“好啊,你倒是同朕说说,除了那些不适合入宫的废话,玉儿身为大越太子,怎么就娶不得你家妹妹!”   顾远萧始终昂着下巴,正要开口,公主突然站起,走到皇帝面前躬身道:“只因双华已经有了心上人,他们早已在公主府定下终身,那人也同我保证过,十日之内就会向双华提亲。”   顾远萧倏地回头看她,眼中仿佛窜出火来,公主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目光,皇帝和皇后被她给说懵,赶忙问道:“那人是谁?”   公主还未开口,顾远萧就抢先道:“此事另有苦衷,还望陛下和娘娘见谅,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舍妹出身低微,又是心有所属,实在不堪与殿下相配。”   皇帝见面前两人都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也觉得此事实在无趣,转而看向皇后,想试探她的意思。   皇后低头思忖,公主方才说的私定终身,这里面的说头可就大了,往小了说是德行有亏,往大了说可是贞洁有失,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东宫,实在是为皇家蒙羞。再回想着儿子那意思,好像也不是非她不娶,也许劝上几句也就过去了。于是她同皇帝耳语几句,心中已经计较。   皇帝坐回座椅冷笑一声,将衣袖重重拂下,道:“是吗?那朕倒想看看,十日之内,你准备将妹妹嫁给谁!”   皇后心里不快,又再添了句:“公主可莫要那这种事诓骗本宫,若是并无这个人,本宫可就做主将她接近东宫了。”   一场风波表面上过去,顾远萧同公主出了华清门,目光扫向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公主,手臂往前一伸,拦住了她上马车的步伐:“公主能否陪臣走一走?”   公主叹了口气,同他走到僻静地方,轻声道:“这件事,你也不能怨本宫心狠。本宫知道,你是打定了主意抗拒到底,可皇兄到底是天子威严,若是他被惹恼了,直接下圣旨让双华做太子良娣,她可就真的毁了。”   顾远萧咬着牙道:“所以你就答应了信王,在陛下面前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十日之后就会成婚。”   公主未想到他会猜中,面上闪过愧色,低头道:“没错,方才进殿前,他突然拦下我的轿子,然后对我说了这个计策。本宫思前想后,莫说是太子多病,就算他长命康健,我也绝不会委屈双华去做他的良娣。双华若嫁给信王,至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且信王也向本宫承诺,绝不会再纳姬妾通房,会保她一生荣宠无忧,你倒是说说看,在那种境地下,本宫该怎么选?”   顾远萧冷冷看着她,终是吐出口气道:“所以,公主并不打算信我。”   公主被他逼视的不敢抬头,向来骄纵飞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局促,捋了捋鬓发道:“本宫明白你对她的情,现在你们的身份还是兄妹,于情于理,你都不该插手她的婚事。站在母亲的立场上,本宫自然要为双华考虑到最妥当,至于亏欠你的,本宫会尽力补偿……”   “够了!”顾远萧咬着牙出声,低头道:“公主并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但公主最好记得今日之言,臣会让您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   然后他冷着脸拂袖而去,留下公主在原地哀声叹气,只觉得眼前皆是痴人,她实在不知到底哪样才是对。   到了晚上,顾双华正觉得屋子闷热,吩咐宝琴给她端了碗冰镇梅子汤进来,正准备喝上一口,突然听见丫鬟来传话,说侯爷唤她过去。   于是她想了想,将梅子汤分了两碗用食盒装好,然后让宝琴提着陪她去了正院。   可到了院门口,守在门前的小厮告诉她,侯爷有话单独同她说,于是只得让宝琴回房去,自己拎着食盒往里走,谁知刚绕过垂花门,竟看见哥哥负手站在一棵槐树下的背影。   她见左右并无下人伺候,便走上前笑着道:“哥哥热不热,今日厨房做了冰镇梅子汤,我特意给你拿了碗过来。”   可顾远萧转过身来,她便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忙上前两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远萧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听好,我只问你一次,你究竟愿不愿意嫁给信王?”   顾双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到,瞪着眼怯怯道:“为何又问这个?”   顾远萧低头,黑眸直直凝在她身上,加重语气道:“你只需回答我,无需考虑任何人,任何事,仅凭你自己的心意,究竟愿不愿意嫁他?”   顾双华深吸口气,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竟慌张地说不出话来,顾远萧眼里的灼热渐渐冷下来,随即放开她的手,转过身道:“在我转回来之前,你还有最后的时间回答,不然我便当你不愿。”   他阖上双眸,指尖微微发颤,从未觉得这静默会如此难熬,就在他准备狠心转身时,突然听见她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我不愿意!”   他眼中立即燃起光亮,转身看见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皎亮,仰起头,倔强看着他道:“我不想嫁给信王,不是为了别人,这就是我自己的心意。”   顾远萧慢慢勾起唇角,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圈进自己怀里,低头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那你便只能嫁给我了。”   见顾双华吓得瞪圆眼,他用手指轻压住她的唇,脸上笑容渐深:“你已经没机会拒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还是挺有行动力的吧,能不能让你们满意呢,嘻嘻。 第76章   七月里,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丫鬟宝琴边擦汗边研着墨条, 看自家小姐对坐着窗台抄书, 布帘挡住炎炎烈日,却挡不住从窗缝溜进来蒸腾的热气, 再多的冰块,也驱不散心头的燥意。   她抄上两句,便长长叹口气,也不知想起什么,眉心锁成川字型,终是心烦意乱地将狼毫一扔,拿着把团扇坐回床榻上,闷闷地给自己扇着风。   宝琴很少见到小姐这副模样, 吐了吐舌头决定不去给她添堵,笑着往门口走道:“奴婢去看看,今日的梅子汤送来了没。”   “等等。”顾双华倏地抬头, 似是想了想道:“你帮我去看看, 大哥在不在家里, 如果在就帮我传个话, 说我待会儿去书房找他,有事要同他说。”   宝琴连忙点头应下,然后掩上门走了出去, 留下三小姐继续靠在床榻上烦忧。   自从那晚,哥哥用志在必得的神情说出:“那你便只能嫁给我了。”可偏偏不告诉她个前因后果,只是揉揉她的头, 让她回去睡觉。   她恍惚地回到房里,哪还睡得着觉,本决定第二日再去找哥哥问个清楚,谁知他连着两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的,自己根本碰不上他的人。   而且自那晚起,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烦心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公主府传出闹鬼的消息,据说公主还被鬼缠上,吓出了病来,顾双华一听便紧张地想马上去探望,谁知公主派人传话,说公主府最近不干净,最好不要有人出入,让她乖乖在侯府呆着,等闹鬼的事平息了再过去。   然后京城突然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十几年前叛国被斩首的苏都督回魂,当年的事是另有冤屈,最劲爆的是,苏都督居然还有后人留在人世,所以公主才会大病一场……   说是小道消息,却能在两天内传到顾双华这样的闺中小姐耳朵里,可见这流言十分迅猛,必然不可能躲过宫里的耳目。   因此顾双华一听这流言,便觉得心神不安,但不知该找谁商议,今日思来想去,必须找哥哥问一问,包括那晚他没头没脑说出的话,不然她只怕又要失眠整晚。   可她没想到,宝琴回来时,竟换了一脸惊慌,气喘吁吁道:“三小姐,小侯爷和夫人还有老夫人吵起来了,就在花厅里,奴婢在门外好像听见你的名字,你快过去看看吧。”   顾双华倏地站起,将团扇往床上一扔就快走出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总算到了花厅门外,却被守在门外的管家张忠拦住,点头哈腰地道:“侯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进去。”   顾双华瞪起眼,难得摆出主子威严:“我也不行吗?”   张忠笑得有点为难,抓了抓头道:“尤其是您不行。”   顾双华气得在门前转了两个圈,心中越发疑惑,为何是说和她有关的事,自己却不能进去,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偷听,花厅的门却突然开了……   先走出的是邹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见到她脸色更难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双华把头抬起,满头雾水地再往里面看,只见祖母还坐着喝茶,却也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听见她问安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然后将茶杯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顾双华这下真的有些慌,求救似地看向正朝她走来的哥哥,谁知相较于屋里两个女人的,顾远萧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迈出的步子都透着志得意满的潇洒劲儿。   见她站在门槛外发愣,顾远萧朝她笑着伸出手,道:“走,陪我回房去。”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低头赌着气想,就算是外人眼中的兄妹,她也这般大了,哥哥怎么能当众说出“陪我回房”这种话。   可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只能乖乖跟着哥哥往正院走,谁叫她满肚子疑问,非得找他才能有个解答。   谁知顾远萧直接将她领到了卧房外,然后遣退了门口守着的下人,撩袍进了房门,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不进来?”   顾双华无端端又想脸红,低头攥着衣角,道:“哥哥的卧房,双华不好贸然踏入,咱们还是在这里说吧。”   顾远萧一挑眉:“光天化日的,你怕什么?”   顾双华被他说的有些语塞,顾远萧走过来,低头撩起她一缕鬓发道:“若是心里没鬼,就更不用怕了。”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激她,顾双华还是把头一偏,横下心迈步走了进去,反正这是在顾家大院里,青天白日的,他总不会胆大到这个地步。   可很快她又心虚起来,因为顾远萧在她身后拴好了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外袍的系带。   顾双华本能地捏着拳退后两步,吓得都结巴了,喊道:“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顾远萧将系带随手搭在椅背上,边脱外袍边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幸好外面没有下人,不然可要惹人误会。”   顾双华眼睁睁看他拖得只剩中单,捂住脸转身,咬牙愤愤道:“明明是你不庄重,怎么还怪我大声!”   顾远萧忍着笑走到她身后,轻拍下她的肩,她身子便立即抖起来,仿佛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他嘴角挑起,扶着她的肩低声道:“我现在要入宫去见陛下,你帮我换身衣服。”   顾双华一听他要进宫,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鼓起腮帮子道:“为何要让我帮你换衣服?”   顾远萧将她的身子掰回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去做一件事关你我的大事,筹谋数年,成败就在今日,我虽已有八成把握,但到底还是有些怕。”   顾双华惊讶地抬眸,从小到大,她从未听过哥哥说出过一个怕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这时顾远萧弯腰摸着她的脸道:“所以,今日进宫,必须由你亲手为我装扮,我才能有十足的信心去打赢这场仗。”   顾双华看着哥哥的脸,胸口不知为何又软又热,然后许诺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入宫的朝服十分繁琐,顾双华又从未帮男子穿衣过,忙活了一阵,紧张得后颈都沁出汗来。   顾远萧两手撑开,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绕着自己腰间打转,柔声道:“往后,你都这般为我穿衣好不好?”   顾双华正笨手笨脚地为他系好玉饰,闻言愣了愣,随即鼓起勇气抬头问道:“你那天晚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远萧一脸坦然道:“就是我会娶你的意思,方才,我已经同娘亲和祖母都说过了。”   顾双华未想到会听到这么惊悚的答案,拉住革带的手猛地用力,勒得顾远萧倒抽一口气,然后听见妹妹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怎么能同她们说这些……”   她简直不敢想象,祖母听见这件事时,会不会痛心或震怒,他又是怎么说服嫡母接受的。   顾远萧轻按住她的手,收起了调笑神色,柔声道:“既然我说要娶你,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都由我来一点点拆除。你只需好好等着,等我回来,等着做我的新娘。”   “可是……”   顾双华还没将争辩说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然后看见他黑眸闪动,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我也想过,等你能慢慢接受我,不再当我是哥哥时,再去向公主提亲。但太子突然要立你为良娣,我想保住你,就必须先同你成亲,若你实在不想,我们还是可以先像以前那般相处,但身份却是不同了,你懂了吗?”   顾双华眨了眨眼,花了许久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突然明白哥哥那晚问她那些话的用意,满心被掀起惊涛骇浪,正在无措时,哥哥低下头来,将额头与她紧紧相抵,柔声问道:“所以……你愿不愿意。”   许是因为哥哥神色太过温柔,许是因为他执意娶她,却还为她着想,不会逼迫她立即接受夫妻之间的亲昵,顾双华双手攥着衣襟,按下如鼓的心跳,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等这个点头已经等了太久,仿佛等了一生一世,可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转头看了眼更漏,将旁边的玉冠交到她手上,微微弯腰道:“帮我戴上。”   顾双华接过玉冠为他戴好,再细心地调整好系带,然后吐出口气,认真地问:“全部都好了吗?”   顾远萧见她杏眸中噙满温柔,仿佛在某个清晨送丈夫离家的妻子,没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现在才是,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章评论送红包。 第77章   亁元殿上, 皇帝穿着黑色常服, 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 仔细看过去,一张脸却好像比衣裳更黑上几分, 手指叩在桌案上道:“云霆你来告诉朕,如今京城里的这些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远萧一脸恭敬道:“流言的来源,臣也正在查。”   皇帝对这敷衍的回答很是不满,抬手道:“朕唤你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你告诉朕,为何那流言会说苏少陵的孩子没有死, 甚至,还和你们长宁侯府扯上关系?”   顾远萧叹了口气,却并不急着作答, 目光偶尔往殿门外扫去, 直到一室静默, 衬得更漏的声音越来越响, 皇帝显得越发不耐烦,正要骂上一句,突然听得外面有太监高喊:“陛下, 长乐公主求见。”   这声音尖锐里透着几分慌张,几乎控制不住语调,皇帝皱起眉:门口的太监可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一个长乐公主,何以能让他乱了阵脚。   于是他急忙喊道:“宣公主进来。”   等殿门打开,别说外面呆若木鸡的内侍们,皇帝也是惊出了身冷汗,随即震怒地站起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公主一身素缟地走进来,脸上半点脂粉不施,神色哀伤凝重,凤眸里藏了万千气象,直勾勾地看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气得袍袖乱抖,顾远萧连忙站起,用眼神示意殿上的内侍全部出去守着,再将殿门紧闭。   他从公主身旁往回走,对皇帝弯腰劝慰道:“陛下先莫要动气,公主这么做,必定是有她的解释。”他神色似是寻常,拢在袖中的手心却全是热汗。   皇帝这才缓过口气,眯起眼对公主喝道:“你来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公主直直往下一跪,仍是用无畏的眼神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妹妹今日,是要来为亡夫伸冤!”   皇帝被她又气出一口血,随手拿起个纸镇朝她扔去,大骂道:“亡夫?你哪来的亡夫,当魏敬亭死了吗!”   可他骂归骂,下面跪着的是他从小最疼的妹妹,那纸镇就那么虚张声势地往旁边砸下,公主连躲都未躲一下,只是伏下身子,语声铮铮道:“亡夫苏少陵,十八年前被奸人所害,为保潼关与大越疆土,宁愿以身赴死,含冤长眠至今,还望皇兄明鉴,能重审此案,还他个清白!”   皇帝负着手在龙椅前边踱步边怒喝道:“胡闹!那案子是他亲自认的,也是他为燕王开的城门,以至灵州城数万百姓被屠,现在还说什么含冤莫白,莫非还是朕冤枉了他吗!”   “陛下!”顾远萧突然走到殿中央跪下,将带来的锦盒高高举起:“臣手上有一份户籍名录,可以证明当时苏少陵开南门放燕人进城时,灵州城内的百姓和兵士全撤到了十里外的兖城,里面死去的,全是染了瘟疫难愈的重病之人,至于屠城之说,全是燕王和奸人勾结,为除去苏都督放出的诛心之言。”   皇帝瞪着眼前两人,瞳孔中的光亮缩起,怒极反笑出来:“好啊,连你也在这儿等着朕呢!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一起来向朕逼宫吗!”   顾远萧将锦盒举过头顶,脖上现出道道青筋,却是毫不退缩地继续道:“家父早察觉此案有隐情,但在证据确凿前,不敢对陛下直言。他临死前将此事托付给臣,臣也知重翻旧案牵扯甚广,可家父一直对臣说:陛下是明君仁政,绝不忍见忠臣枉死,任奸佞横行,因此为了陛下清誉,为了天理昭彰,臣冒死也要将这证据交于陛下。”   皇帝冷着脸,随即握拳重重砸向桌案,指着他道:“长宁侯,你这是将朕的军啊!”   这时公主也抬起头,红着眼道:“陛下若要向长宁户问罪,便连我一起问罪吧。因为妹妹早已立誓,少陵的冤屈若不能洗清,我也不想再苟活在这世上。”   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阖上眼,再睁开时,脸上竟现浓浓的痛意,他扶着桌案坐下,指着顾远萧道:“显儿死后,朕对你视如亲子,助你建功勋、兴侯府,甚至将禁军大权全交托给你,从未有过任何猜忌……”他痛心地摇头,又对着公主道:“还有瑶嘉,你从小到大,朕都宠你纵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你们……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   公主见此皇帝哥哥如此,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知对该怨该恨还是该亲近感激,百般滋味交织,终是低头啜泣起来。   顾远萧脸上也露出些许愧疚,可很快又恢复肃然神色,郑重地举着锦盒站起,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弯腰:“正因为臣对陛下敬重,才不想陛下一直背负着这个错误,也不想苏都督这样的大义之人,就此含冤与史书之中。还请陛下先看看这些证据,到时,再决定该不该治臣的罪。”   皇帝冷着脸一把接过锦盒,展开里面的纸卷细看,随即脸色数变,将锦盒重重一砸道:“周渊他竟敢,竟敢做这样的事!”   顾远萧低头道:“当年灵州之事,全是因为周太傅与燕王勾结,苏都督为了拖延三日,救灵州百姓,保新郡不被攻陷,才自愿背上污名赴死,请陛下明察,他并不是叛国的罪人,而是护国的英雄啊!”   见皇帝捏着那纸卷,面上阴晴不定,公主伏下身子抽泣着道:“还请皇兄看在少陵忠心为国,在世人面前还他一个清白吧。”   皇帝长叹口气站起,背过身望着龙椅上的牌匾,久久未曾开口。   顾远萧同公主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他们虽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但自古上位者,代表的是赫赫天威,是绝不会低头的皇权。   皇帝究竟会不会为了苏少陵,为了公理与正义,承认自己当初犯的错。   事到如今,他们赌的不过是一个帝王的良心。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总算转回身,似是疲惫至极,但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顾远萧道:“你老实告诉朕,公主的那个孩子,是否还在人世?”   公主手指一抖,紧张地看向顾远萧,不知他会如何作答,毕竟稍有不慎,便是欺君重罪。   顾远萧似是犹豫一会儿,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顾远萧已经抢先道:“当初陛下将那个孩子交给父亲,不就是为了让父亲完成当初的允诺吗?”   这下子不止是皇帝,连公主都听得怔住,忍不住问道:“什么允诺?”   顾远萧微微一笑,“当初父亲与苏都督本为挚交,曾相互交换过信物,定下契约,两家女儿要结为秦晋之好。当初公主产女,陛下生怕这个孩子会受株连,便瞒着公主将那孩子交给父亲,就是希望他念在这姻亲关系,能善待那个孩子。虽然陛下没有明说,父亲却已经明白,所以将她换了身份,改换名姓养在侯府里,对外虽是称兄妹,可侯府上下都是将她当作臣的妻子来对待,只等着有一日苏都督平冤昭雪,便堂堂正正娶她过门。”   这一番话说完,皇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公主却是瞪大了眼,未想到他竟能想到如此无懈可击的对策。   若是苏少陵真是含冤枉死的,当初暗中下令赐死他的后人,就是皇帝身上最大的污点,他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被妹妹如此轻视怨恨,可顾远萧这番话却轻飘飘化解了皇帝身上的罪孽,将这个孩子变成了他对当年之事的救赎。   而皇帝如果执意要掩下这个错误,他要处置的人实在太多,包括他的骨肉至亲,包括整座侯府,包括这个无辜的孩子,还需顾忌到顾远萧和魏敬亭手上的兵权,他想了许久,终是长吐出一口气,再站起时,已经恢复帝王威严,正色凛然道:“太傅周渊通敌燕国,谋害忠臣良将,是当年灵州城沦陷、苏都督含辱牺牲的罪魁元凶。还有,朕会出一道罪己诏,向天下昭告此案的真相,将苏少陵以五军都督的身份厚葬,恢复他的府邸并加封忠义侯,他的后人和族人都将受其爵位荫庇。”   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可听见皇帝金口玉言,终于承认了苏少陵的冤屈,公主用颤抖的手捂着嘴,边哭边笑,转眼就泣不成声。   她在心里默默喊道:少陵你听到了吗,你的牺牲并没有白费,大越子民会明白你为他们做的一切,还有,咱们的女儿可以回家了!   顾远萧也是握紧拳满脸感慨,为了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太多,等的太久,所幸这世上的天理公义,永远能战胜皇权和私.欲,他们并没有赌错。   于是他撩袍跪地,恭敬地喊道:“吾皇圣明!”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到这里了,哥哥辛苦了,马上给他甜宠文安排上→ → 第78章   当顾远萧走出宫殿时, 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几乎全被湿透。   他朝着宫墙的方向抬起头来, 方才刚下了一阵雨, 天空是碧润色的,云层下泛起道道金光, 那是雨后即将现出的彩虹。   顾远萧未上软轿,只沿着宫墙缓缓而行,雨后的空气湿润清透,还夹杂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草木花香,他望着脚下跨过的一道道壁影,只觉得浑身轻松畅快,一颗心也无比的疏朗开阔,快走两步越过两旁的宫人, 终于大笑了出来。   这条宫道并不短,他想起家中还有人等候,便加快了步子不停往前走, 谁知刚出华清门, 就看见信王一身紫衣玉带, 长身站在那处。   信王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折扇摇摇、衣袂翩翩,可唯有顾远萧能看出他外表下隐藏起的阴郁,余光瞥向两边的守卫, 笑了笑道:“王爷要去何处,不如让我载你一乘?”   信王将折扇一收,眯眼笑道:“那敢情好, 多谢云霆了。”   两人于是相携上车,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彼此的笑意都不达眼底,只是浮在面上,其下是看不清的暗涌之色。   到了马车里,信王用骨瓷扇柄一挑车帘,似是随口地问道:“云霆今日看来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啊?”   顾远萧垂眸拢袖而坐,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道:“确实是有一桩喜事,是侯府的喜事,也是公主府的喜事。”他眼角一挑,又道:“等到喜宴时,还要请王爷赏脸出席才是。”   信王把玩着扇柄上的玉坠,眸色沉沉地道:“看来云霆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也不在乎,可能付出的后果。”   顾远萧默默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王爷,看在你我知交一场,我便开诚布公地问一句: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信王总算转眸看着他,随即往后一靠,挑起嘴角道:“双华的身世,你连我都不愿透露分毫,却刻意将她往公主面前送,再加上那次我在她面前提起苏少陵时,你如此紧张的模样,若是我还猜不出端倪,实在是枉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兄弟。”   “所以你明知我对她的心,也执意要同我争她?”   信王嗤笑一声:“自然不是。”他顿了顿,面容覆上几分深沉:“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   顾远萧微微倾身,冷声道:“我不管你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今日之后,她便一世都是我顾家的人,还请王爷牢记这点才好。”   信王眯起眼,手叩着桌案道:“云霆你这般痴情,可想过今日在陛下面前如此强逼,他以后会怎么待你,还会不会如以往那般亲厚,绝不掺任何猜忌。”见顾远萧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不信你不懂,你手上原本就握着能调动数万禁军的虎符,而魏将军则管辖着中州营十万大军,若你们两家成了姻亲,就等于养了只猛虎在君王身畔,你觉得陛下还会坐视而不理吗?”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我既然如此选了,如此做了,就必定是下了十足的决心,也绝不会让自己后悔。往后的事,便不牢王爷费心了。”   信王阖上双目,叹一声道:“你若不这般执着,在太子那次能顺水推舟成全我和她的婚事,事情便会简单的多。”   顾远萧轻笑一声,随即也坐直身子,转头看向窗外再不作答。   马车一路开到信王府门前停下,顾远萧为他推开车门,却在信王准备下车时低低问了句:“王爷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信王一愣,随即抬起下巴道:“谁说我输了,本王可不会输!”   顾远萧看着他道:“你总是想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所以机关算尽,总以为自己能占到先机,将所有事做的滴水不漏。”他见信王的脸色微变,慢慢挑起唇角道:“可我对她,从来只有一颗心而已。因为这颗心,我愿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也愿意面对所有未知的后果,我敢放手去赌,王爷却不敢。”   信王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将折扇一展,大摇大摆地走下去,背对着他抛下话来:“本王方才所说的,全是出于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你不听也就算了,至于结果你赌的究竟是输是赢,现在,可还看不出。”   然后他负着手扬长而去,背影蓄了满满的愠意,顾远萧静默一刻,然后才慢慢坐回去,大声吩咐车夫:“走,回侯府去!”   而这时在侯府里,顾双华在门前徘徊许久,实在是等的心神不宁,偏偏又无人可宣泄,只得悻悻回房去,随手拿了块帕子来绣。   谁知才起了几针,宝琴就推门进来道:“二小姐过来看您了。”   顾双华连忙放下针线,手在裙摆上擦了擦,紧张地站起来往外看。   这段日子,她和姐姐的关系虽是缓和了,但姐姐却从未到她的闺房来过,又是在今日这个敏感时刻,让她实在没法不多想。   顾双娥拿着团扇走进来,瞥了眼满脸局促的妹妹,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她绣的那块帕子看了看,一脸嫌弃道:“就你这绣工,如何为自己做嫁妆,哎,只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没多看着你练。”   顾双华一脸赧然,将那块帕子捏在手里,随口应道:“那以后,姐姐就多教教我。”   顾双娥将扇子往胸前一搭,很是痛心的模样道:“晚了!”   顾双华以为姐姐说的是她即将嫁去冯家,正盘算着离婚期还有多久,又见顾双娥挑起唇角道:“不过左右都是自己人,我同娘亲说一声,毕竟是从小看到大,你这人就这般资质,咱们也就别嫌弃你的女红拿不出手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些懵,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脸立即涨红,实在没忍住问道:“哥哥……云霆……”她被这称呼搅的有些混乱,沮丧地皱起眉,看的顾双娥捂嘴直发笑,然后总算将舌头捋直,急忙道:“他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方才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哥哥说娶她,可怎么想都觉得惴惴难安,她该怎么和祖母解释,主母那边又该如何交代,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半日,竟连姐姐都知道了这件事,她觉得又是羞恼又是好奇,究竟哥哥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让家中女眷接受这么惊悚的转变。   顾双娥观察她的神色,将团扇一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这般糊涂又胆小,大哥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点儿不服气,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哥哥究竟看上她什么,毕竟,哪怕只是和侯府宗亲比起来,她也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可顾双娥眼珠一转,倾身过来,用隐隐兴奋的语气道:“你可不知道,大哥方才有多么霸气,他一早就将娘亲和祖母叫到花厅,然后将你的身份和盘托出,差点吓掉娘亲和祖母半条命。”   顾双华瞪大眼:有些为祖母担心,她最近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吓出病来才是,然后听顾双娥继续道:“后来他又说,若想侯府不被陛下怪罪,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将你认做他从小定亲的妻子,而且嘱咐我们几人都统一口风,明面上说是养女,其实是将你当媳妇养大的,剩下的,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那母亲和祖母会同意吗?”顾双华听得入神,忍不住靠过去追问道。   “不同意能行吗?”顾双娥用团扇在她肩上轻敲一下,“哥哥都说了,这事关乎着侯府存亡,母亲再不情愿也没用,只得按他的法子办,她回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现在还没顺过气来呢。”   顾双华想着嫡母那时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赶紧憋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顾双娥以为她担心往后会被为难,一挑眉道:“不过你放心,马上你的身份就不同了,你可是要从公主府嫁过来,这次不是干女儿,而是亲女儿,想必还会被封个郡主,配我们侯府可是绰绰有余,母亲就算一时不能接受,表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你。”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热,握住姐姐的手道:“二姐,谢谢你。”   顾双娥被烫一般地缩回手,实在不习惯同她如此亲昵,将头一偏道:“谢什么,我可没说想让你当我的嫂子……”她一说出这个词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只觉得别扭无比,露出痛心道:“谁叫大哥猪油蒙了心非看上你了。”   顾双华知道姐姐就是嘴巴不愿饶了她,也不说话只是笑,这时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道:“小侯爷,你来了。”   顾双华倏地站起,随即抓住胸口衣襟想着:他既然平安回来了,应该一切都是顺利的吧。   顾双娥连忙站起,看见哥哥大步踏进门,眼神就直勾勾落在三妹的身上,好像旁人都不存在似的,“啧啧”两声道:“罢了,这里也没我站的地儿了,我回去了。”   待到姐姐离开,顾双华连忙去将门给关上,转头还没开口就看见哥哥冲她笑着道:“你关门做什么?现在又不怕了?”   顾双华脸上一红,可看他这副表情,心头大石总算彻底放下,然后上前问道:“今天……怎么样了?”   顾远萧笑容越深,柔声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公主会接你回府,等着陛下昭告天下,恢复你的身份。”   顾双华听得心中剧震,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不敢相信地仰脸问道:“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认回母亲了?”   顾远萧弯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所有事都过去了,你只需等着做回你的郡主,还有……等着我娶你过门。”   顾双华哭得眼都发痛,她自然明白,这看似轻松的两句话,背后必定曾经过十分凶险的斡旋与对峙,歪头将脸在他手心蹭了蹭,郑重地道:“哥哥,谢谢你!”   她的脸颊软得像鲜嫩的酥酪,还带着湿漉漉的触感,蹭得他手心发痒,于是低头盯着她问:“你准备怎么谢我?”   顾双华眨了眨眼,随即窘迫地低下头来,内心挣扎许久,终是鼓起勇气道:“你把眼睛闭上。”   顾远萧原本是想逗逗她,一听这话倒生出些好奇来:她这般胆小,还敢怎么谢他。于是听话地将眼睛闭上,然后感觉她的呼吸突然贴近,心跳猛地加快,黑暗中,她的唇如一片湿软的羽毛,轻轻落在自己的脸颊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给哥哥的小奖励。 第79章   羽毛般的吻, 落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之上。只轻触一下就立即分开, 仿佛胆小地翠鸟伸出小爪轻探湖面, 再飞快地缩回,只留下, 被搅乱一池春.水。   顾远萧心弦被狠狠撩动,脸颊痒痒热热,立即睁开眼,正好撞见她脸红得如花团锦簇,尖尖的下巴颏往下压着,根本不敢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退,然后就被他一把给抓住了胳膊。   顾双华像被逮到错处的孩子, 低着头猛往后躲,可她退一步,他就跟上一步, 身体几乎与她贴在一处, 然后顾远萧抬眼往后一瞧, 声音里带了笑提醒道:“你再退, 可要撞着墙了。”   可顾双华正分心呢,突然听见他说话,晕乎乎猛抬一头, 后脑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墙壁,立即缩着脖子“啊”地轻呼出声。   顾远萧没想到柔情蜜意的开头,竟落得这样个结局, 心疼地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边帮她揉着后脑边没好气地道:“敢做不敢认,害羞到要以头抢墙?”   顾双华觉得十分丢脸,低头任他帮自己的揉着痛处,小声嘟囔着:“是你非让我谢你的。”   顾远萧一挑眉,这话说的,倒成自己逼迫她似的,手上用力让她的脸靠进自己怀里,压在她耳边道:“我让你亲我了?”   顾双华脸越发红,额头抵着他的衣襟,声音细细地道:“是我觉得……觉得你会喜欢这样。”   顾远萧被她这模样撩得身子发烫,如一团沸水得不到安抚,实在憋得慌,便用牙齿轻轻磨着她的耳珠,问道:“若我还喜欢别的呢?”   果不出他所料,怀里的人儿立即被吓得身子一僵,无奈地摇头,暂时放过她早红透了的耳垂,手依旧柔柔按在她脑后道:“别怕,其他的,留着我们成亲以后再说。”   顾双华仰起脸,十分认真地道:“你说成亲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般相处。”   顾远萧微微皱眉,他确实那般说过,也是那般想的,自己小心呵护这么多年的一颗明珠,他不在乎等到她心甘情愿,彻底将身心全交给他,若是用强逼达到目的,他根本无需忍到成婚。   可现在,他却觉得有点后悔。   于是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咬牙道:“只是暂时,不是一世。”   顾双华在他怀里闷笑,不知为何,她有些喜欢哥哥这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大约是习惯了看他掌控一切的自信,想着唯有对着她才会露出的这一面,就会让她心头软下一块。   于是她抬头,目光忽闪地问道:“那到何时为止,是不是我说了算?”   顾远萧眯起眼,捏了捏她的脸蛋,终是无奈吐出口气,道:“好。”   顾双华得寸进尺:“那我能一直叫你哥哥吗?”   顾远萧大掌挪下来,一下下摩挲着她的脖颈:“叫什么都无所谓,但要记得,以后,我是你的夫君。”   那日他们又说了些话,顾远萧思忖一番,将整件事尽量简单地告诉了她,只是略去了在皇帝面前的一番惊心动魄。   顾双华听得眼眶红了几次,然后吸了吸鼻子,一脸骄傲地道:“我爹爹他,是个英雄!”   顾远萧摸着她的脸点头道:“没错,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他是拯救大越的英雄。”   顾双华满心的伤感,可又心疼哥哥心力交瘁的模样,于是拽着他的袖子催他回去歇息,顾远萧走出门之前,嘱咐她先将东西收拾好,明日公主就会来接人,随即又笑了笑,道:“也无需收拾什么,反正,你很快就能回来。”   顾双华板着脸将他赶出去,她确实无心收拾,剩下的时间,她得去祖母房里,好好同她解释,顺便安抚下老祖母那颗必定受伤的心。   到祖母房里时,老夫人正指使丫鬟去修剪多余花枝,可唠叨了半天,怎么剪她都不满意,皱着眉喝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顾双华缩了缩脖子,祖母以前可从不会乱发火,明显今日是被气着了,连忙走过去,接过丫鬟手里的剪子,认真地在里面翻找,然后笑着问:“这样可以吗?”   老夫人拉下脸,也不同她说话,捏着帕子往椅子上一坐,垂着眸子一口口喝茶。   顾双华也不敢上前打扰,只等她喝完一杯,赶忙帮她续上,然后故作委屈地道:“祖母,哥哥会这样做,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老夫人斜斜撇过来一眼:“你是说,他对你的心思,你也是今日才知道?”   顾双华尴尬地笑了笑,低头不知该说什么,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将茶杯重重一放道:“行啊,我的孙儿和孙女,竟背着我就在府里有了私情,你们全瞒着我这个老祖母,枉我还成日惦记着你的婚事,深怕将你耽误了,还让萧儿帮你参谋,我……我真是老糊涂了,想想都觉得丢人现眼。”   顾双华心里一急,声音都带了哭腔,连忙拉着祖母手道:“不是的,我不知该怎么同您说,并不是要故意瞒着您。”   她走到祖母身旁蹲下,将脸贴在她腿上,虽是觉得羞耻,还是一五一十交代道:“我也不知哥哥为何会对我有那种心思,真的,他同我说时,我也吓到了……”她抬起头,双目盈盈,诅誓般的模样:“双华……双华在那之前真的只是当他是哥哥般尊敬。”   老夫人听得一愣,随即也忘了生气,瞪眼问道:“是他逼你的!”   顾双华眨了眨眼,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慌乱地低下头来。   老夫人见她眼角还带着红,心里立即就犯起了嘀咕。她这孙女儿向来规矩,从小到大本本分分,哪敢做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她越想越觉得孙儿不是个东西,气得站起翻找出戒尺,“好啊,萧儿他如今有出息了,竟敢强逼自己的妹妹,还有脸同我说,是真心想要娶你。祖母我今日就算被人耻笑,也要去好好打他一顿,帮你讨回公道。”   顾双华看傻了眼,连忙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下巴压在祖母肩上,撒娇般感叹:“双华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老夫人听这语气,心里的怒火便熄了些,将她的手一拍道:“莫拦着我,我可不怕他,只要我这个老夫人还在,他就别想强逼了你。”   顾双华心里着急,只得把眼一闭,红着脸道:“不是……是我自己答应嫁给他的!”   老夫人皱起眉,随即将戒尺一放,转身板起脸道:“你这孩子,到底对他是怎么想的,可别哄着我这个老太太。”   顾双华心乱如麻,可她根本说不清对哥哥的感情,对上祖母咄咄逼人的目光,就更觉得心虚,攥着手想了许久,终是回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知道哥哥对我的心有多真,他疼我爱我,也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很感激他,所以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他。”   老夫人皱眉看她,随即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坐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这可是终生大事,错不得的,哪能因为感激就嫁了。”   顾双华垂眸想了想,面上多了些坚定:“可我喜欢同他呆在一处,也喜欢看他笑,做妹妹也好,做妻子也好,只要陪着他,能让他开心,我就愿意。”   祖母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轻咳一声道:“做妻子和做妹妹可不同,你若是不懂,祖母让她们找些图你看,你可别被诓骗了。”   顾双华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图,脸立即红了起来,歪头靠在祖母肩上道:“哥哥没有骗我,他说过,会等我同意。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   老夫人有些讶异,就今早孙儿那副猴急模样,向她们跪下坦诚自己从十六岁起,就根本没有将这个三妹当作妹妹看待。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到了生米煮成熟饭时,他居然还愿意做这样的承诺,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道:“哎,他倒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这么些年,祖母也未曾见他这么对过别人。”   顾双华听她口气松动,便揽着祖母的脖子,软声道:“祖母还记得吗,我说过想一直陪在您身边,那时您总担心我会被拖成老姑娘,这下不是正好吗,以后我们便不用分开了。”   老夫人听得嘴角不住往上扬,可还是不想这么快就被哄过去,强拉下脸道:“你少在这儿装乖卖巧,你们一同诓骗祖母,把我当了个傻子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算了。”   顾双华将脸在她肩上蹭了蹭,十分不舍地道:“明日我就要同母亲回公主府了,不顾他说过,很快就会接我回来,到时候,双华再好好孝敬和补偿祖母。”   老夫人看见她眼神就像染了粉暖色,摇摇头想:一副待嫁小媳妇的模样,还非说自己没旁的心思呢。   不过她并不准备点醒这孩子,谁叫她火还没下去,不看孙儿使劲解数追妻,她这气可平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写完了,哭泣。   明天大婚,早摩拳擦掌了! 第80章   就在顾双华被接回公主府两日后, 灵州城旧案重审, 皇帝亲自坐堂, 由大理寺同刑部监审,桩桩证据确凿, 告太傅周渊里通外敌、诬害忠良,令五军都督苏少陵含冤枉死。   此案由皇帝金口定罪,周渊同长子斩首示众,周府全家被抄,十余口男丁系数充军发配。   消息传出时,京城的百姓们怨怒沸腾,周渊行刑那日,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咒骂声、唾沫声不绝于耳,恨不得亲手教训这害死苏都督的奸人。   再过一日,皇帝发了篇罪己诏, 昭告天下灵州城破的真相, 追封苏少陵为忠义侯, 新郡的百姓们感念苏都督以身相护, 纷纷在家中为他立起长生牌位,虽是迟了十余年,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告慰心中的英雄。   而在公主府已经住上了些时日的顾双华, 总算得到谕旨,恢复她忠义侯独女的身份,允其继承苏少陵的府邸与俸禄, 并赐封号淑嘉郡主。   这一日,顾双华同公主、魏将军还有三个弟弟,一同去往苏少陵新修的陵墓拜祭,老天爷似乎为了配合气氛,清早就飘下绵绵细雨,和着坟前香烛烧起的青烟,冷风卷起地上的黄纸飞舞,说不出的清冷萧素。   顾双华独自在父亲坟前的蒲团上跪坐了许久,没有撑伞,任软软的雨丝打湿她的鬓发和裙角。   她和素未谋面的父亲说了许多话,从自己从小到大重要的事,到和公主的相认,还有哥哥的事,边说往火堆里投进黄纸,看着火光跳起将纸边卷黑,渐渐旋成一个圈,仿佛是父亲在同她对话。   公主同魏将军还有三个儿子坐在隔壁的亭子里喝茶,她方才已经哭过一次,这时眼圈还有些发红,还不习惯在儿子们面前暴露软弱的一面,便低着头佯装深沉。   三个儿子从魏将军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此刻也是无限唏嘘。十四岁的小少年承珏,发髻高高束起,看起来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深沉,他远远看着顾双华在坟前跪坐的背影,小声对公主问道:“姐姐就要成婚了吗?”   公主点了点头道:“陛下已经下了谕旨,苏家和顾家早有婚约,他早觉得灵州城的案子另有蹊跷,便将这孩子托付在侯府,如今,也不过还他们一个夫妻的名分。”   承珏抿了抿唇,将头一撇道:“我觉得顾远萧不是姐姐的良配。”   公主一挑眉,有些好笑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配不配。”   承珏最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小孩子,气恼地撅起嘴,反而多了几分稚气,捏着手道:“他……他不是个好人。”   魏将军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额上敲了敲道:“多亏了顾侯爷锲而不舍地追查,才终于能洗清苏都督的冤屈,轮得到你来说他不好。”   承珏摸着额头,看见母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闷闷想着:这人在外端着英明神武的架子,对着姐姐却是放浪轻佻,哪里是好人了。   就在昨日,他还在姐姐门外撞见他鬼鬼祟祟往外跑,姐姐在窗前看他,烛火照的她脸上一片嫣红,虽说是未婚夫妻,可离成亲还有数月呢,哪里有他这般不要脸,大晚上私闯姐姐的闺房。   等姐姐嫁过去,还不知会被他怎么欺负呢。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酸酸的,捏着拳站起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先去马车呆着了。”   两个哥哥莫名地看着他发火,正想去拉他回来,却被公主用团扇一挡,笑着道:“由着他去吧,小孩子心性,舍不得姐姐被人抢走,别扭几天也就过去了。”   可一直到他们回了公主府,连顾双华都看出三弟弟闷闷不乐的模样,晚膳过后,公主照例陪女儿在房里说话,于是便好奇地问公主:“承珏他怎么了,有心事吗?”   公主眼珠一转,凑近过来道:“他说……不喜欢未来姐夫。”   谁知顾双华的脸突然红了,公主察觉了些什么,更是饶有兴致问道:“怎么了,你被他撞见什么事了?”   说起来这也全怪公主。就在皇帝下了谕旨让他们三个月后成婚,有一日公主贼兮兮来找她,一见她就唉声叹气,将她从上看到下,神情很是意味深长。   顾双华那时正闲来无事,想为哥哥绣一个药枕,因为听闻他晚上很少安眠,里面特意放了白菊、柏子仁、灵芝、夜交藤,可以安神助眠。   谁知公主一听这药枕的作用,立即捂嘴笑道:“你怎么这么傻,以前他是孤枕难眠,往后……”她转动眼珠,又摇头叹气道:“你与其担心他睡不睡得好,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吃不吃得消。”   顾双华认真缝完一条边,随口问道:“什么吃不吃得消?”   公主凑到她耳边,用团扇往外一挡,小声道:“你要知道,你那哥哥旷了二十几年,又……肖想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吃到口里,哪能轻易放过。你想想他做了那么多年武将,再看看你这身板……哎,为娘也是为你操心啊……”   顾双华瞪着眼抬头,被她说的脸都涨红了,忙将针线放下捂住脸:“娘亲你在说什么啊。他才不会……才不会那样……”   可她忘了,长乐公主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娘亲,将她的手一把拉下,用漂亮的凤眸盯着她,语重心长道:“娘亲那里有些书,你好好看看,学一学其中的招数,也好有个抵挡。”   顾双华根本没法往那方面想,她还记着哥哥的承诺,所谓成亲对她来说也就是回家一般,只是身份从小姐变成了夫人,虽然她已经在慢慢接纳哥哥的感情,可想到会同他有肌肤之亲,还是会浑身的不自在。   可听公主这么一说,她倒真觉得有点怕,万一哪天哥哥真的兽性大发,自己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自然也只能被他吃干抹净,说不定……连渣都被嚼烂了。   她想的浑身一抖,忍不住好奇起来:公主所谓的招数,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等到晚上,她拿到那本书,刚翻看一页就脸红心跳地将书页阖上,然后摸了摸鬓发佯装无事,支使两个丫鬟到院子里守着,做贼似的将烛火端到窗边,背对着大门,按着胸口重新翻开,看的眼珠越瞪越圆,脸热得快要烧起,却鬼使神差地一页页看下去。   这书里的内容,实在颠覆了她对那档子事的想象,以前虽是闺中小姐,她多少也听说过春宫图,回公主府前,祖母还特地在她箱笼里塞了几张。   可从未想过,床笫之事还能有这些花样,身为女子还能如此主动,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夫君。   她看的战战兢兢,却舍不得停下来,正是投入时,窗牖突然伸进半个身子,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小声道:“在看什么呢?”   顾双华本就心虚,这时被吓得都懵了,皱起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这里是公主府,怎么可能听见哥哥在同她说话。   可当她抬头时已经晚了,顾远萧顶着一身寒露,将她摊在面前的书拿起来,好奇地翻开几页,然后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你哪来的这种书?”   “你怎么进来的!”   两人同时开口,又碍着院子里的下人,不敢大声叫喊,然后顾双华才后知后觉,自己偷偷看这么羞耻的书,居然被哥哥千里迢迢翻墙来捉到了,她这是个什么命啊!   于是她捂着脸就往屋里躲,谁知顾远萧长手长腿,轻松地就从窗牖翻进来,捏着那本书在她面前蹲下,故意板着脸道:“你在公主府,每天就看这些书?”   顾双华耳根子都红透了,声音闷闷从手掌里飘出来:“不是每天,只有今日。”   顾远萧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方才那些画面,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觉得受不了,何况是向来乖巧害羞的妹妹,公主竟放任她看这些东西。可另一边,又觉得有些刺激,胸腔像被猫爪抓得发痒,恨不得那些画面早日成真才好。   屋内一片安静,顾双华总算从浓浓的羞耻感里逃脱出来,将手放下质问道:“我们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你怎能偷偷跑来!”   顾远萧抬眸看她,十分坦然地回道:“想你了。”   顾双华的心立即软下来,这些年以来,除了她被上身的那段时候,他们从未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可她瞥见他手里那本书,立即又警惕起来,十分认真地叮嘱:“你小心被捉到了,公主可不会放过你。”   顾远萧“我看你一眼就走。”   顾双华却不太信,他这么辛苦瞒着守卫跑进来,光是看一眼,实在太不值当。   可这时外面的丫鬟突然来敲门通传,说小少爷魏承珏在院子里等她,说有样东西要交给她。   顾双华立即紧张起来,连忙走到门前打发丫鬟先等着,再转头时,房里哪还有哥哥的身影。   她连忙走到窗前,远远看着哥哥的背影,心中又甜又暖:原来他耗费如此周章,真的只是来看自己一眼。   垂眸往下,满心的柔情蜜意全被毁了:桌上那本书竟被哥哥给顺走了!   可她没想到那晚会正好被承珏给瞧见,还让他在心里给顾远萧下了个淫贼的定义。   她也没想到,哥哥不光想看她一眼,后来还偷偷来看了许多眼,完全当公主府是自家后院一般,自己开始还为他担心,后来也就惯了,幸好哥哥也算有分寸,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只为能看见她的模样,听她轻声细语同他说话,才算慰藉多日的相思。   而关于那本书,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他也再未曾提起过。   到了深秋时节,总算等到他们大婚的日子。   公主初次嫁女,运嫁妆的车浩浩荡荡如长龙一般,给她摆足了排场。   而侯府为了迎娶郡主,也将婚事办得十分盛大,京城百姓如过节一般,哄抢着沿路洒下的铜钱,只感叹长宁侯同公主府联姻就是不一般,这阵仗能赶上皇帝嫁女了。   可真正成婚之人,却被无数道繁琐的礼节给弄的快要虚脱,当顾双华被扶进新房时,腿也软,腰也酸,肚子空空如也,想着这到底是自己的地方,于是将仆妇都赶出门外守着,拿着桌上的蜜饯大口吃起来。   当顾远萧被灌了一轮酒回房时,撞见的就是娇妻将盖头搁在一边大快朵颐的模样,他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顾双华一转头,看见哥哥穿着红色吉服,和以往都不同的丰神俊逸,脸不知怎么就红了。   她有些赧然地将盘子放下,然后去拿旁边的盖头,顾远萧走过来将她的手一按,弯腰下来,口中酒气热热扑到她的脸上:“不必遮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顾双华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怯怯往后缩着脖子,清了清喉咙提醒:“哥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顾远萧倒是想装酒后失忆,可又怕吓着她,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将一对龙凤杯斟满酒,递过去一只,勾起唇角道:“盖头你自己揭了,合卺酒总得要喝吧。”   顾双华红着脸,举起酒杯绕过他的胳膊,将那杯酒饮下,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些奇异的感觉。   从今日起,她便正式成了他的妻子。   手指摩挲着杯沿,许是因为酒意上头,她鼓起勇气对上哥哥始终凝在她身上的目光,问出在她心里盘桓已久的问题。   “我及笄前的那次太后寿辰,在水云楼后,是不是你偷亲的我?”   顾远萧一怔,随即将杯子放下,脸靠在离她极近的地方,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你觉得是不是?”   顾双华瞪起眼,十分不满地控诉:“我怎么会知道!”   可下一刻,眼睛上突然被他的手掌覆上,倏然的黑暗里,哥哥带着酒气的唇轻轻压上来,如那晚一般的温柔辗转,似倾诉,又似抚慰。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顾双华被亲的呼吸都快停止,哥哥才总算往后退了些,黑眸沉沉,似笑非笑地问:“现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一章弥补之前的失约,我会努力调整好状态好好更新和加更的,大家别急着抛弃我,这章送红包,庆祝哥哥抱得美人归。 第81章   龙凤对烛“啪”地打起个烛花, 在双华如玉般的脸颊上映出胭脂色, 她低头用手抚着湿湿的双唇, 汗滴顺着脖颈往下滑落,看见哥哥用似笑非笑的脸问道:“现在呢?”   明明是他做了那般不要脸的事, 骗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却还要来问她。   双华狠狠地咬唇,心里生出些执拗,偏偏想激一激他,于是嗔怒的目光瞪着他道:“还是不知。”   谁知顾远萧并不气恼,嘴角好像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按着她的下巴,鼻尖抵着她的, 哑声道:“那再想想。”   当他的唇再压上来时,双华才总算反应过来,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后悔已经晚了, 这次的吻少了温柔缱绻, 更多了掠夺的意味, 哥哥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封住所有感官, 舌尖撬开她的唇瓣,慢悠悠地上下舔舐一圈,酒味混着甜味, 一股脑往她喉咙里钻。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了块可怜又可口的糕点,被人从里到外尝了个遍。   她用力呼吸,舌尖被扯着纠缠, 连着整个背脊都跟着酥麻起来,颤抖着将眼睛睁开条缝,觉得哥哥现在的模样,太像只杀红了眼的野兽,好像下一秒就得将她一口吞下,忙用手用力地推着他的胸膛,好不容易等哥哥放过她的唇,便求饶似地喊道:“我知道……知道了……”   顾远萧手搭在她肩上,呼吸粗沉,发髻有些散乱,整个人多了点不羁的味道,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   双华低着头,双唇都被他亲得有些肿痛,于是又羞又恼地控诉道“原来哥哥从我及笄前就意图不轨,趁着夜黑风高,故意……故意轻薄我!”   顾远萧轻轻皱眉,大掌挪到她脖子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轻薄?”   双华经过方才的教训,一听这问话,心里便警惕几分,谁知还未来得及退后,哥哥又勾着她的脖子靠过来,贴在她唇上摩挲一番,含笑问道:“是这样?”再伸出舌尖沿着唇缝舔了一圈,用气声问:“还是这样?”   双华快被他逼疯了,干脆伸手将嘴捂住,闷声道:“哥哥你说话不算话!”   顾远萧一脸无辜:“可是你非要问我那年的事?”   他那语气,活活像在说是自己故意勾引他一样。   双华真的被惹恼了,捏着拳站起,走到床边把帷帐放下,正准备赌气脱衣睡下,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今日新婚,于情于理,是必须要睡在一处的。   这么一想,心就瞬间提起来,懊恼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一心信了他的承诺,觉得嫁过来也不过只是暂时换个头衔而已,根本没想到还要同床共枕的事。   这时,顾远萧撑着桌案站起,边往床边走,边扯开绛红蟒袍的衽领,结实的胸肌从中单里隐隐露出,面容上还带着几分醉态,令双华看的小心脏乱蹦乱跳,攥着手,支支吾吾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顾远萧却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旁坐下,将外袍解开甩到一旁,仰面往床榻里躺下去。   他阖着双目,仿佛彻底放松下来,抬手去揉眉心,胸口微微起伏,皂白色的中单松垮垮地搭在那里,随便从什么角度,都能窥得不少春.光。   双华坐在床沿,没想到他竟这么不管不顾先睡了,心总算放下来一些,偷偷用余光瞥过去,只见中单下的腱子肉一块块鼓着,腰窝那里紧实地凹下去一块,那是一种无关男女,原始的、由肉.体迸发的性感,如果摸上一摸……。   双华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懊恼地扶额: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深吸口气用手猛扇风,决定去给自己倒杯茶来喝,谁知刚要站起,就被床上那人一把攥住了胳膊,顾远萧将眼张开一些,声音还带着疲惫的暗哑:“去哪儿?”   双华一脸心虚,正想解释自己想去喝水,顾远萧却认定她想逃跑,手腕用力,轻松就将她拽得跌倒在自己身边,翻个身,按住她微颤的肩膀,哄孩子般道:“把衣裳脱了,睡觉!”   双华因这个“脱”字羞耻到不行,可今日的翟服又重又厚,若不是顾忌到身边这人,她早就想甩开了。   思忖再三,左右都到了这地步,他若有心有力,自己脱不脱也是一样,于是努力想挣脱搭在他肩上的手,准备坐起将吉服除下,谁知却引来另一只胳膊搭在她腰上,这下她整个背都麻了,脱口抗议道:“你压着我,我怎么脱!”   顾远萧原本只想搂着她好好歇息,谁知被她一句话给喊得起了反应,连忙翻了个身,随手拽过被褥一搭。   正努力平静下来,就感觉身旁的床榻一轻,她好像站起喝了杯水,然后熄了灯,手指悉悉索索触着绸缎的声响,任他怎么掐着手心,也没法控制自己在脑子里勾勒出她只穿里衣的模样。   一片黑暗中,令双华暂时找回些安全感,手摩挲着床沿,努力在靠外的地方躺下,确信自己连他的衣角都没触到,才总算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那人又翻身过来,胳膊自然地再往她腰上一搭,害得她整颗心都跟着身子颤了颤。   顾远萧却满意地想着:没了厚重的礼服,抱起来舒服多了。   双华提心吊胆了一会儿,察觉他并无更逾矩的企图,绷紧的身子总算渐渐放松下来。可她也不敢乱动,只盼着他今晚又累又饮了酒,能早点睡过去。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连屋外热闹的喧嚣也被黑夜吞没,耳边只剩哥哥粗沉的呼吸声,偶尔有热气扑在她脖颈之上,双华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十分的煎熬,试图往外挪动一点儿,搭在腰上的那只胳膊就立即将她给捞回来。   等到墙外的更鼓声响起,双华背后的衣料几乎全被湿透,顾远萧同她一般没法安眠,这时自然也察觉到,将身子撑起些问:“很热吗?”   双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转身对着他:“咱们能不睡在一起吗?”   黑夜之中,她柔亮的眸子就在咫尺之间,与他盈盈相对,顾远萧满脑子的龌龊突然间被柔情取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勾起唇角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双华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垂眸道:“哦。”   顾远萧看着她乖巧躺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很多年。”   这本是一句噙满柔情的感慨,双华却无端端想到公主说的那句:“他肖想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担心自己吃不吃得消吧。”于是立即慌乱起来,身子往后缩了缩,似是想提醒他道:“可这也不是真正的……”   可她很快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因为哥哥脸上的笑容越深,将整个身子压过来,道:“听起来,你很不满意?”   双华觉得自己再往后退肯定得摔下去,索性扯着他的衣袖,笑着卖乖道:“我很满意,咱们好好睡觉行吗?”   顾远萧却不吃她这套,身体压过来,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亲了口,“你好好叫我一声,我就睡觉。”   双华手抵在他胸前,眨了眨眼,乖乖地喊:“哥哥。”   顾远萧被她叫的心都酥了,却并不满意,在她腰上又捏一把,“再叫!”   双华可太怕他乱来,将眼一闭,叹了口气,软着声喊道:“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脸的短小君,捂脸跑~~ 第82章   这一声“夫君”叫的既娇且软, 尾音还发着颤, 像藏了只钩子, 勾的顾远萧从尾椎骨往上酥麻起来。   他深吸口气,身子朝双华压下来, 紧紧将她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眼角有冰凉的东西转瞬而逝,怕会被她发觉,偏过头,下巴顺着她的锁骨摩挲过去。   他等这一声“夫君”究竟等了多少年。   在那些无人知道的地方,他孤独地守候,攀越高山与险峻, 终于能等到云雾散尽、花开漫谷的这一刻。   双华被他像座山一样压着,吓得身子都僵了,可很快发觉, 他并无其他动作, 只将脸埋在她脖颈处, 呼吸粗沉, 好像真的只是,想好好抱一抱她。   她心中隐有所感,鼓足勇气抬起手来, 抚慰似地按了按他的后颈,新婚之夜,两人依着鸳鸯锦被, 心跳贴着心跳,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本是难得的温情时刻,双华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她已经除去厚重的礼服,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抵着她的大腿,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好歹提前接受过书本教育,大约能猜出那是什么,脑中的弦绷紧,热汗立即又爬满了背脊。   可哥哥的身体那么重,她怎么也撼动不了,于是小声道:“不是要睡觉吗,你先下来好吗?”   顾远萧温香软玉抱得十分舒服,随口“嗯”了一声,却半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   双华被那玩意硌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又怕挣扎起来,会惹出什么事来,于是苦着脸道:“可是你很重。”   顾远萧闷声发笑,随即靠在她耳边道:“你别怕,也别乱动,过会儿就好了。”   原来他知道自己发觉了!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可过了很多个一会儿也没好,好像还变大了……   双华红着脸在心里咒骂,枉她以前那般崇敬哥哥,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他做出了承诺,她就信他绝不会随便逾矩。   谁知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照样的龌龊无耻,竟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她心里窝了火,也顾不得会不会擦抢走火,强行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个身面对着墙壁道:“我要睡觉了。”   顾远萧被她蹭的一个激灵,然后立即觉得怀里空空荡荡,十分失落,翻个身,不由分说从身后再将她抱住。   双华快哭了,那玩意存在感太强,她怎么也躲不过,豁出脸皮赌气地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   顾远萧也很无奈,这种事他怎么能控制,光是忍住不要将她给吃干抹净就花光他所有心力了。   他将身体撑起些,在她耳边哑声道:“要不,你摸一摸,它就能好。”   那一晚,向来最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前顾家小姐,把这辈子所有能知道的,羞于启口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可哥哥还是骗了她,摸一下根本没法好,最后是怎么好的,她也不敢看,只是羞愤地把脸埋在被褥里,被逼着叫了好多声“夫君”。   到了第二日清晨,严重缺眠的两人,还得早起去向老太太和邹氏敬茶。   双华无精打采地托着腮,任身后的宝琴为她梳头,偶尔从镜中瞥过去一眼,就看见顾远萧正眼眸噙着几分柔情,笑着往她这边看。   她如今看哥哥的感受很是复杂,以往那么多次,他说爱她、对她好,她都是懵懵懂懂,哪怕有亲密的时刻,也总是隔着层亲缘的柔光。   可经过昨晚,虽然他们事实上并未做什么,她却突然发现:哥哥是个男人,会与她同床共枕,对她有欲.望的男人。   这念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落入虎口的傻兔子,没忍住,狠狠瞪了镜子里的顾远萧一眼。   谁知那人理好衣袍,又笑着走过来,接过宝琴手里的簪花,弯腰认真在她发髻上摩挲着,然后轻轻往里一插,又在妆匣里找出一副宝石耳坠帮她戴在耳垂上,再扶着她的肩,对着镜子问道:“好看吗?”   旁边的宝琴连忙恭维道:“真好看,还是侯爷会为夫人打扮。”   双华却低着头,装着挑选镯子,不敢看着镜子里两人挨在一处的脸。   顾远萧只当她不喜欢,想了想道:“你若觉得不好,我以后每天帮你打扮,日子久了,总能摸清诀窍。”   双华翻出只赤金缠丝手镯,边圈进手腕边淡淡应了声:“哦”,有气无力的模样,让旁边的宝琴偷偷想着:可怜的小姐,昨晚一定累着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老太太的院子里敬茶请安,走到一处台阶,顾远萧回头伸出手来,温柔地扶着她往上走,然后牵住她的手,就再也没放开过。   邹氏坐在老太太身旁,眼看着婆婆红光满面,一脸期盼地望着门外,心里塞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顾远萧这个儿子,不光是她的骄傲,也是整个侯府的骄傲,老侯爷死后,他建功袭爵、光耀祖业,从未让她操心过。   谁知到了终生大事、繁衍子嗣这里,不知怎么就卡着总过不去。按她以往的心气,永宁侯正妻的位置,哪怕公主、郡主来做,也是半点都不会委屈人家。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看不上的那个丫头,竟能改换身份,登门入室,做了侯府下一任主母。   按说她也被封了郡主,亲娘还是受今上宠爱的长乐公主,这桩婚事也办的十分体面,可邹氏怎么都没法接受,这丫头看似规矩老实,竟在她眼皮底下勾引大哥,让他鬼迷了心窍,宁愿强逼着自己和老太太,也硬是要娶她过门。   她还没顺过气来,就看见新婚夫妇手拉着手走进了门,然后双双跪下,端起丫鬟递来的茶杯,恭敬地叫道:“祖母,母亲。”   邹氏就算再大的不满,这时也不好发作,接过茶杯,借着杯盖的掩饰抬眸,将面前的儿子媳妇儿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就觉出些不对劲来。   她往老太太那里看一眼,见她的笑容也带了几分探究,两人毕竟都是这般年纪,看两人的神态与动作,就能猜出昨晚究竟有没有成事。   既然是郎情妾意,当初那般深情款款地要娶,结果连夫妻之实都没捞着,更别提往后的子嗣了。   邹氏越想越气,脸冷下来,随意抿了口茶就放在一边,再看儿子温柔体贴地将妻子扶起,这么大了个人了,让她自己站起来还能磕了撞了不成。   邹氏心塞的要命,用帕子没好气地扇着风,眼睛斜过去道:“今儿这天,可真是太闷热了!”   双华正被祖母拉着手说话,一抬头就看见邹氏的眼风往这里扫,她从小察言观色惯了,下意识地站起想去为她扇风,顾远萧却将她胳膊一按,对身后的两名丫鬟道:“去给太夫人掌扇。”   邹氏被身后两名丫鬟越扇火越旺,皮笑肉不笑地对双华道:“说起来,世事真是阴差阳错,当初以为你不过暂养在侯府,我也给了你小姐该有的体面,没想到,如今你竟真正进了我们顾家的门。”   双华自然明白,婆婆这是在给她上眼药。她在这府里谨小慎微十几年,一朝翻身成了郡主嫁回来,邹氏怕她会睚眦必报,骑到婆婆的头上去。   这时,邹氏坐直身子,摆足婆婆的架势教训道:“顾家的规矩,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也省去我一番口舌。未来要好好伺候长辈,与夫君恩爱,开枝散叶……”   她越说越带劲,恨不得将家规一条条给背出来,全压在那丫头的身上才好,谁知顾远萧淡淡一笑,走到她面前,换了杯热茶递过去道:“母亲,双华之所以答应嫁过来,是因为儿子执意求娶,说好让她来享福,可不是为了来学规矩的。”   邹氏见儿子刚新婚就一副老婆奴的模样,恨不得捶胸顿足,那个杀伐决断的长宁侯到哪儿去了!   这时老太太也笑眯眯地开口:“再说了,双华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谁敢说她不懂规矩。你啊,就无需多废这些口舌交代。”   这时,顾远萧好像想起什么,道:“不过母亲说的对,有一件事倒是她必须得做的,她身为主母,现在要学着管家了。”   邹氏正喝一口茶,闻言差点呛着,随即狠狠瞪着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气得想吐一口血。   但新媳妇进了门,于情于理她也应该将中馈交出来,可这么一来,她不就彻底受制于人,到时候偌大的侯府,全由这个丫头说了算。   可她很快又镇定下来,用威慑的目光盯着双华道:“府里的账目繁琐,桩桩件件难以理清。你之前从未接触过,若是短时间想接过去,我怕你吃不得这个苦啊。”   她心里多少还是藏了些自信,从小到大,只要她露出这种神情,这丫头就会懂得退让,全照她的意思行事。   谁知双华看了眼顾远萧,收到他鼓励的眼神,便走过去朝邹氏一福,语气柔柔却坚定道:“双华不怕苦累,既然做了主母,就愿意学着担起应有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删删改改几个版本,一直在犹豫该怎么样才合适,让你们等的辛苦了,实在非常抱歉。   也不多说了,不敢立FLAG,明天努力把双更还回来。 第83章   当双华态度不卑不亢, 用柔亮的眼神盯着邹氏道:“双华既然做了主母, 哪能怕吃苦受累, 必须得学会担下这份责任。”   那一刻,邹氏才终于明白, 这个在她面前总是畏缩听话的女孩,确实是完全不同了。   这让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更加确信她以往那份乖巧和尊敬全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骗取自己儿子的同情和怜爱,如今一朝得势,她才敢将真面目全露出来了。   可再看自家儿子脸上竟是一脸赞许,似是很欣慰她会如此作答,气得端起茶杯“咕噜噜”往下灌, 暗自思忖着:若是再任由她如此,这府里可就彻底容不下她这个太夫人了。   但当下这屋子里坐着四个主子,婆婆和儿子全站在她那边, 邹氏满肚子火发不出, 只能一直挂着冷脸, 心里盘算着:得找人来帮她想个主意才行。   敬完了茶, 双华本想送哥哥到门外坐马车,但看见祖母一脸不舍地看着她,想起她们已经足足三个月没见面了, 心里软下来,便走过去将祖母的手挽住,说想去看祖母房里那几盆花。   老太太笑着按着她的手背, 两人亲亲热热往隔壁房走,邹氏独自坐了一会儿,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吩咐一个丫鬟道:“用完了午膳,让夫人到我房里来,就说我要教她看账本。”   双华的午膳是陪祖母一起用的,说完公主府里的诸事,祖母剥着手里的瓜子,眯起眼,将头靠过去小声问道:“昨晚上,到底怎么样了?”   双华正为她煮茶的手一抖,随即低着头,脸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祖母看她这模样,也猜出些端倪,叹口气道:“按说,祖母最疼的就是你,自然不愿看你受委屈。可你既然嫁过来,当了身份显赫的长宁侯夫人,多少双眼睛全都盯着你们呢。暂时别扭几日倒无妨,可日子久了,若是迟迟不圆房,眼看着子嗣无望,你那婆婆只怕沉不住气,要以此为理由,给他弄些个妾室通房进来。”   她见双华还是咬唇不语,摇摇头道:“还是说,按你之前所言,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所以,也不在乎他纳不纳别人进来?”   双华心尖一抽,本能地抬头道:“就算婆婆有这个意思,哥哥也是不会同意的。”   祖母拉着她的手坐过来,语重心长道:“祖母活到这般年纪,看的事可多了。萧儿以往对你是好,事事纵着你宠着你,可现在你是他正经娶回来的媳妇儿,不再是需得保持距离的妹妹。你们日日睡在一间房,如果一再将他推开,日子久了,难免他不会因为郁郁不满,而生出别的念头。你要知道,这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哪个家里没有妾室通房,何况萧儿已经这般年纪,他又是个正血气方刚的男子……”   双华听得垂下双眸,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她知道祖母全是为了她着想,希望她能好好在侯府站稳,抓牢夫君的宠爱,可她心里还是藏了些倔强。   哥哥会是那样的人吗,他那么温柔隐忍,只是因为得不到纾解,就会去像寻常男子般找其他人来替代吗?   等走出祖母的房门,天色已经过了晌午,双华也不知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因为方才祖母的话,总觉得浑身提不起劲儿。   可一出门接到丫鬟来传话,来不及回房歇息,便赶去了邹氏的房里。   邹氏点了一炉百合香,见她进门,也不同她说话,只乜着眼取下头上银簪去拨炉内香灰。   双华向婆婆行了礼,抬眼就看见桌案上堆的一大叠账本,正在心里吐了吐舌头,便听邹氏冷冷开口:“你自己看吧,若是有不懂的再问我。”   这架势摆明就是要为难她,双华一个不受宠的闺中小姐,以往哪里有资格过问府里的账目,这时看着密密麻麻的开支明细,觉得一阵头晕脑胀。   邹氏斜眼看着她蹙眉茫然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冷笑一声。   她特地挑出不同年份的账本打乱放着,哪怕是自己管家多年,也需整理许久才能理出头绪。这一遭,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才不过嫁进来一天,连新媳妇的责任都没尽到,就想染指府里的中馈,真当她这个婆婆这么好应付吗。   可双华捏着拳吐出口气,似是下了决心啃下这块硬骨头。然后将几本账本全摊开,按年份整理出来,再向丫鬟要来了纸墨,在纸上分门别类写下条目夹在账本里,很快就将一堆烂账按照条目分开,变得清晰起来。   她见邹氏瞪圆了眼往这边瞧,笑了笑道:“这是方先生教我的法子,他那里有一屋子藏书,平日里想看什么书了,若是盲目地翻找,只怕一整日都找不出。于是他自己想出了这检索的法子,后来又教给了我。”   见邹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眨了眨眼道:“这里的账本我下午就能看完。若是婆婆觉得等着不耐烦,可以先去吃茶歇息,待会儿我有什么不懂再去找您请教。”   邹氏用指甲掐着衣角,生出浓浓的挫败感。她竟大意忘了,这丫头还是方仲离的入室弟子,方仲离有帝师之才,连她这闺中妇人都曾闻得他的大名。   三小姐习从名师,连在公主府都未荒废过,被引导着博览群书,小小的账目怎么难得倒她。   邹氏讨了个没趣,越看她越觉得碍眼,将帕子一拎,走到外间让丫鬟给自己按肩捶背去了。   双华这账一看就是整个下午,然后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抱着账本走到外间,对歪靠在榻上的邹氏福了一福道:“账本我已经全看完了,婆婆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没有,双华便回去用晚膳了。”   邹氏半睁开眼道:“看完了,我便考一考你。”   她让丫鬟扶着坐起,伸手接过账本,随意翻开几页,抽出日期发问,双华眼尖瞥见自己做的记号,立即就能答出当日的进项和支出。   连着答对了几题,邹氏没达到立威的目的,便觉得十分无趣,正闷闷挥手让她退下,突然想到什么,又喊了声:“你先留下来。”   然后她用眼神示意两旁的丫鬟离开,按着膝盖站起来,又在双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就能扬眉吐气,好好偿还这些年你在我面前的不平不甘。”   双华低着头道:“母亲对我很好,让双华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双华心里只有感激,并无不平不甘。”   邹氏笑得越发讽刺:“你刚踏进门,就摆出主母的架子,觊觎府里的中馈,又在我面前抖小聪明,难道不是为了打我的脸面,显摆给所有人看,你比我这个婆婆更适合管家。”   双华抬眸坦然地看着道:“双华之所以愿意接过府里的中馈,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想让夫君高兴。他曾说过,不想看我总是小心谨慎,压抑地将自己藏在人后。现在我做了他的妻子,自然要学着去做能独当一面的主母,哪怕再辛苦,我也想让他看见,我在人前发光的模样。”   谁知邹氏听完,竟捂嘴笑了起来,随即摇头道:“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我这儿子,枉你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   她见双华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得意:“你应该知道,他从小就是侯府嫡子,又在宫中同皇亲国戚一同长大,深得陛下喜爱。世家子里,他是当之无愧的翘楚,你觉得,他为何会钟情你这样除了外貌毫无光彩的女子?”   她似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过的太顺,因此满脑子的英雄情结。他十几岁的时候,府里有个丫鬟被赌鬼哥哥找上门来要钱,本来是下人的事,让管家出门打发就行了。他却非要为那丫鬟出头,硬是将那赌鬼给揍了顿,勒令他再不许欺压自家妹妹。也怪我以前没往心里去,现在想一想,其实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出身高贵、饱读诗书的世家女,而是因为那份英雄情结,迷恋上柔弱无助,需要他拯救的女子。”她眼皮往上一抬,看见双华的脸已经发白,笑了笑道:“可他自成年以来,忙于袭爵擢升,能接触到的贵女又都是被捧在手心,千娇万宠出来的。你觉得,他能日日见着的,满足他的英雄情怀,样貌学识又能入他眼的女子,还能有谁?”   “所以我劝你,莫要傻的去学着要强管家,小心适得其反,失了丈夫的宠爱。”   双华听得双唇微微发抖,想要张嘴,却可悲的发现,她竟觉得这番话合情合理,毫无值得反驳之处。   她原本就一直不懂,为何哥哥这样耀眼的男子,偏偏就会对她钟情,现在想一想,如果哥哥是亲眼看着她的窘境,想要做拉她出泥潭的英雄,然后才由怜生爱,实在是再合理的解释。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她就是觉得很难受,若是以后,还有像她这般过的艰难无助的女子,哥哥也会对她动心吗?   顾远萧今日进了趟宫,赶回来时已经到了夜晚,府里都用完了晚膳,他记挂着房中娇妻,推门时,却见她怔怔坐在床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未察觉他已经进门。   摇摇头,将官服外袍除下换了件常服,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搂着她的膝盖问:“怎么了?”   双华惊醒般抬头,然后转身假装找帕子,仓促地抹了抹眼角,再笑着转回头来,问道:“你用了晚膳了吗?我让厨房再给你做点。”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刚才为什么傻愣愣坐在这里,在想什么呢?”   双华被他眼里的柔情弄得又想要哭,想着祖母的话,干脆把心一横,拉着哥哥的手站起道:“既然吃过了,就早些安歇吧。”   然后她不顾哥哥惊讶的表情,咬着牙就去扯他的腰带,可男人的衣裳十分繁琐,她扯了半天也扯不动,懊恼地猛咬唇。   顾远萧挑了挑眉,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将腰带抽出扔掉。谁知昨日还羞答答的娇妻,突然猛扑过来,将他脱得只剩中单,然后一把给按到了床上。   她虽是未经人事,但也得过书本教导,努力回想书里的画面,笨拙地伸手往他衣襟里伸,顾远萧被她撩的浑身起火,但还是敏锐地发现,妻子的神色很不对劲,于是一把按住她乱动的手,撑起身问道:“到底怎么了?”   双华没忍住,俯下身脸靠在他胸口,嘴一扁就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不说了。 第84章   夜色深沉, 娇俏女子被戳中心事, 小声啜泣起来, 哭得颇让人心疼。   可偏偏他们正躺在床上,自己的衣裳被扒了一半, 另一半快被她哭湿,顾远萧卡在动情的边缘,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双华觉得有些丢脸,抹去眼泪想:该怎么说呢,问他是不是因为可怜她才对她钟情, 刚刚才结婚两日,她的自尊不想让自己显出如此闺怨。   顾远萧听她不言语,只是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 让她翻身下来, 头枕着自己的手臂, 苦笑着道:“你这样, 弄的好像我要强了你似的。”   双华提了提嘴角,总算压下难受的情绪,抬眸看了他一眼, 又将脸埋在他臂弯里喃喃道:“祖母今天同我说,你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若是……若是一直不圆房, 你迟早忍不住,会纳别的女子进来。”   顾远萧听得啼笑皆非,正要开口,心中突然一动,垂眸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问:“你不愿我纳别的人进门吗?”   “那自然是……”双华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半,突然又心虚起来,轻声接了两个字:“不愿。”   顾远萧勾起嘴角,将胳膊收紧一些,唇压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愿?”   他口中热气吹得她有些发痒,忙偏头避开,左思右想,才捏起拳坚定道:“因为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顾远萧被她这语气逗得笑出来,张嘴在她耳垂上轻咬一下,用气声提醒:“哥哥不是,夫君才是。”   双华心口微微一颤,随即便有些恍惚起来: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对哥哥有了独占欲呢。   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张作乱的薄唇,已经顺着耳后一路往下游移,又痒又麻,惹得她直缩脖子,顾远萧手臂一翻就将她按在身下,眸间染满浓黑,认真问道:“刚才的事,还要不要继续?”   双华害羞地把脸往下压,小声道:“你……是不是很想?”   顾远萧没好气地捏了下她的脸:“你说我想不想?”   双华连脖子都红了一片,声音轻的几不可闻:“那就……试试看……”   顾远萧眼波动了动,俯身拨开她的里衣,昏暗的光线下,满眼都是酥软滑腻,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团火烧得汹涌,却怕吓着她,手指顺着锁骨往下滑,脸压下来,一点点将雪白的峰谷染上潮红……   双华握拳放在身体两边,紧紧闭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身体越是被他打开,她越是紧张,待到锁骨下湿热一片,终是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道:“明日我们要回门,是不是……该早些睡。”   顾远萧不舍地停下来,撑起身子问:“你是不是不想?”   双华觉得十分愧疚,将手遮在眼上,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   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怕的要命,满脑子都是他们从小相处的画面,根本没法接纳他。   哥哥似乎叹了口气,手指再度挪上来,一层层为她将里衣穿好,然后拿开她的手,在眼皮上亲了亲,哑声道:“你若不想,无需找什么借口。”   她心中愧疚越浓,轻声道:“对不起。”   顾远萧让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怀里,嗓音温柔地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吾心若扁舟,这一世,只想载你一人。那些承诺,永远都有效,你不必害怕府里会纳其他人进来,只要你不想,我就等着你。”   双华感动地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她有世上最好的夫君,何必再去计较,他究竟是为什么对自己钟情。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府里一片忙活,公主想着即将回门的女儿,边嘱咐嬷嬷好好为她打扮,又让三个儿子在院子里等着迎接新人回门。   顾远萧牵着双华进门时,就看见三个弟弟齐声声喊道:“姐姐姐夫好。”场面颇为壮观。   双华害羞地往哥哥身后躲,可顾远萧一眼就看出,有两个是真心招呼,一个却是不情不愿,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承珏一眼,让管家把带来的礼物纷发下去,然后就随双华去拜见公主。   承珏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撇了撇嘴,懒懒同哥哥们说了几句话,便走回房去。   他将顾远萧送他的白玉砚台随手扔在案上,看了会儿书,总觉得十分碍眼,便吩咐随从道:“随便找个地方收着,莫要再摆我眼前!”   “看来,你很不喜欢我?”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飘进来,吓得他脸煞白。   他没想到顾远萧会突然来他房间,承珏自诩为少年君子,嫌弃人家送的东西,还被当面逮到,这时脸上十分不好看,低头小声道:“没有。”   顾远萧摆出长辈的架子走进来,见承珏支支吾吾就要开溜,长臂一伸,拽着他的领子轻松就给拎回来:“那你同我好好说说,为何总用这副模样对着我。”他眼眸一转,面色阴沉道:“莫非你对双华还有……”   承珏吓得瞪大眼,连忙喝斥道:“莫要胡说,她现在是我的嫡亲姐姐!”   顾远萧撩袍往下一坐,抬起下巴:“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对我这个姐夫如此不满意?”   承珏攥起拳头,愤愤不平地道:“我看见你欺负我姐姐了!”   顾远萧被他说啼笑皆非:自己还没欺负着呢,他是怎么看见的!   承珏梗着脖子继续道:“男女婚前本不该见面,可你却总是偷偷跑来,你莫以为次次不被捉到是你本事,那是我同父亲说过后,他故意让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现你也不要声张。”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挥着手道:“十次!你足足来了十次!还都是晚上偷偷摸摸来,若被人知道了,姐姐还要不要清誉了!”   顾远萧听得瞠目结舌,原来以为自己做的不着痕迹,谁知全落在人家眼皮底下呢。   面前这小少年气呼呼的模样,看他的眼神与淫贼无意,随手拿了本书敲了下他的头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迂腐,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想她念她,自然就要来看她,何必拘泥这些陈腐教条。”   承珏很不服气地摸着额头,但盘算着两人间身形和力量的差别,只敢狠狠瞪他。   顾远萧站起来时,宽肩高过他的头顶,弯腰下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听着,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在乎你姐姐,也没人比我更能给她幸福。”   承珏被长宁侯的威慑力压迫地后退一步,不服气地偏过头想:这淫贼提起姐姐时认真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打动人。   “云霆,想不到,你竟跑到这里来了?”   承珏一听父亲的声音,气势立即就弱了,这件事说来总是自己理亏,等魏将军刚进门,就找了个借口,一溜烟就跑了。   顾远萧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小少年大概忘了,这里可是他自己的房间。   魏将军进门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坐下让丫鬟上了两杯茶,道:“方才想拉你多说几句,结果转眼你就跑了,怎么了,承珏又闯什么祸了?”   顾远萧突然想起方才承珏说的,他每次来公主府,都是魏将军刻意交代守卫放水,这时对着他莫名有些心虚,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无事,找小舅子聊几句。”   魏将军看着他发笑,其实他一想就明白,自家那三儿子就是看这姐夫不顺眼,以顾远萧的性子,必定是要来敲打几句。   他端起茶喝了口,笑容渐渐收起,总算说起要找他的正事:“你知不知道,最近信王同太子走的特别近?”   待顾远萧同双华坐上回侯府的马车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双华又被公主塞了只一丝杂质都不掺的白玉镯子,这时低头按着玉镯,想起母亲仍是满心的不舍。   顾远萧撩起窗前的布帘,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一直记得,那日信王同他的对谈,他说:“若是你愿意退让一步,顺水推舟让双华嫁给我,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那日之后,除了必要的宫宴,他再没同信王碰面过。大婚的请帖送到信王府,却被告知王爷出门云游,不知何日返京。   他同信王八岁时就相识,在大皇子身边伴读时,三人亲的如同兄弟一般。   可自从大皇子薨逝,他同信王之间,总像隔了些什么,因为他渐渐发觉,信王心里藏了许多图谋,他故意将这一切掩饰在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   他想做的,恐怕并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可这到底只是个模糊的猜测,顾远萧从不敢确定,也不想无凭无据去怀疑自己从小认识的兄弟。   而他们之间的第二个芥蒂,就是信王不管不顾要求娶双华。方才魏将军告诉他,自从皇帝赐婚之后,信王和太子便走的很近,然后皇帝以西北有贼寇窜乱为由,调走了他东岳营的两万兵士,然后便直接编入了西北军李家军,明眼人都看出,皇帝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削弱他的兵权。   顾远萧猜到皇帝会因为他们两家的联姻而忌惮,但是没想打,他会出手的这么快,这其中又是否有信王的作用。   长街上的叫卖声唤回他的思绪,往窗外看了眼,再拐一个弯,就能到侯府门前的小巷了。   他看了眼一直摸着镯子,闷闷不乐的双华,突然高声唤车夫将马车停下。   然后他迎着双华疑惑的目光,撩袍先走下去,再朝她伸手道:“这里离家不远了,咱们慢慢走回去。”   双华不明就里,可是对上哥哥含笑的眼眸,不知为何就将手放上去,任他牵着在,长街上缓缓而行。   彼时暮色四合,夕阳将青石板路染上层层金色,偶有孩童笑闹着从身边跑过,两旁的民舍顶袅袅冒出炊烟,仿佛悠长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画卷。   双华的手被哥哥紧紧攥着,看着两人交叠在一处的影子,不知为何胸口填满暖热,眼看侯府的灯笼就在不远处,轻声问道:“为何要走回去?”   顾远萧将她的手拉到身前,柔柔笑道:“我以前就想像这样,与你牵着手,堂堂正正走在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恩爱绵长,永世不离。” 第85章   一连几日, 双华都会去邹氏院子里学着管帐。她心思本就聪慧, 又有方仲离教导在前, 哪怕邹氏再不情不愿,也能一点即通, 进步很是神速。   邹氏眼看着就要交出管家大权,五脏六腑都不爽利,再加上这几日天气骤变,先是染上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   这一日,双华在祖母院子里陪她用了午膳,正准备回房看书时,见一个丫鬟捧着药碗往栖梅苑方向走。   于是叫住她问:“是送到太夫人那里的吗?”   那丫鬟忙点头, 说太夫人病情反复,今日特意让大夫换了新的药方,重煎了碗送去。   自从邹氏生病后, 就未让双华再去她那里问安, 名曰怕过了病气, 其实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那丫鬟走远后, 双华想了想,婆婆的病看来不止风寒这么简单,她做媳妇儿的, 就算不在身边照料,也得去问候下病情。   于是回房去,让宝琴帮忙准备了些酸枣蜜饯, 想着婆婆成日要喝药汤,吃这些也能解解苦味。然后拎着食盒,没让宝琴跟着,独自往栖梅苑走过去。   可到了院子里,丫鬟告诉她,太夫人正在暖阁见客,让她等着让自己去通传。   双华想婆婆既然在见客,便觉得不必去打扰,让丫鬟不用管她,自己走到葡萄架下的廊椅上坐着,正低头用帕子掸着裤腿上的浮灰,突然听见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本想站起打声招呼,可却耳尖听见自己的名字,心头一动,便将身子往廊柱后藏了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邹氏病得并没有她想象的重,只是脸色比以前白,肩上披着厚厚的裘衣,怀里还揣着暖炉,旁边陪着她的娘家妹妹郭姨妈。   两人边走边聊,双华正在踌躇要不要出去问候,突然听见郭姨妈大声道:“什么,还没有圆房”   邹氏脸一沉,伸手按着她的嘴,将人拉到葡萄架后,双华与她们隔了根柱子,对话听得不算句句清楚,但连猜带蒙也能拼凑完整。   邹氏拉着郭姨妈坐下,病怏怏的模样,道:“这种家丑,我也只说给你这娘家妹妹听,偏偏我那傻儿子,对她还是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不敢往西,连中馈都拱手交到她手上,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郭姨妈眼珠一转,按住她的手道:“我说姐姐啊,这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她才刚进门,就有这种手段,可见之前的乖巧全是装的。她在侯府当养女的时候,你可没让她舒心过,如果是个大度的还好,万一她存了报复挑拨之心……啧啧,你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难得养的这么有出息,若他同你生分了,你后半生能还有什么仰仗啊!”   邹氏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身上凉,还是心更凉,叹了口气道:“可你方才说的,是不是也太急了点儿,他们才成亲几天啊,我这个做婆婆的就急着往府里塞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轻易饶过我!”   郭姨妈摇头道:“你这个脑子就是一根筋,谁让你直接塞了,正好你现在养病,我那侄女儿又刚好习得一手好医术,就说让她来照看你的病,慢慢再图后事。”   她见邹氏面色犹疑,继续道:“叶若虽说是个庶女,可她爹也是户部郎中,而且她是记在嫡母名下养的。最关键是,她同你那养女长得有五分相似,气质也是柔弱令人生怜,你不是说,远萧就喜欢这样的,到时候多叫他来你这边,两人接触的多了,何愁没有机会。”   那边邹氏似乎还是觉得不妥,又说了些什么,双华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倏地站起身,想要去怒斥郭姨妈无耻,转念想着婆婆的病,况且自己这听墙角也不够理直气壮,只得暂时将这口气咽下。   她趁那两人还在对谈,重走回前院,正想将食盒递给丫鬟,想了想又缩回来,从怀里掏出碎银塞过去嘱咐道:“莫要让太夫人知道我来过了。”   那丫鬟十分莫名,可还是点头应下,然后看夫人拎着食盒气鼓鼓地离开。   宝琴见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准备好的东西也没送过去,虽是好奇,却并没有多问,只是给她倒热水洗手,等回来时,发现夫人鼓着腮帮,将那些蜜饯一把把往嘴里塞,用力嚼几下再愤愤咽下去。   她忍住笑倒了杯茶递过去:“夫人可别噎着了。”   双华喝了口茶,抬眸看过去,想了又想,示意宝琴坐下,靠过去小声问道:“你平时人缘最好,消息也灵通,你可知道……”她顿了顿,艰难问出口:“那些勋贵人家娶了正室以后,是不是都会被外人塞些莺莺燕燕进去。”   “那是自然。”宝琴煞有介事地回道:“这些勋贵士族最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繁衍子嗣,更何况,越是有声望、有权势的,惦记着的人就越多。就拿咱们侯爷来说,若是能有人家塞个姑娘进来,再怀个儿子,往后整个家族都能跟着鸡犬升天,你说他们是不是得挖空心思往侯府送人。”   她说得有些忘形,看见夫人的脸色才发现失言,连忙挤出个笑容道:“哎呀,这是奴婢瞎说的,随口举的例子。侯爷对夫人一心一意,疼爱若此,怎么会任由那些人作妖。”   双华托着腮叹了口气,她其实相信哥哥曾经的承诺,也相信哥哥的人品。   但内心总有些自卑冒出来,如果真像婆婆说的,哥哥所迷恋的,其实是那种拯救弱女子的男儿气概,当比她更值得怜惜的人出现,他会不会动心呢。   她想到这种可能就难受的不行,这时又听宝琴道:“其实啊,要斗这种狐狸精也不难,无非是凭借拿捏自己相公的手段。”她见双华仍是满脸的懵懂,又凑近些,压着声道:“就是……床笫之间那些事嘛,如果夫人日日把他缠紧榨干,哪还有精力对付外面的小妖精。”   双华瞪眼看她,终是憋出声笑来,手指往她额上一点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哪学来的这些词!”   宝琴摸着额头,脸也有点红,嘟囔着道:“还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同我说的。”   双华又笑了她几句,然后才开始烦恼。若真像郭姨妈所说的,只怕马上就会把那个什么初薇给送过来。可她连开始一步都没迈出,该怎么做才能榨干他呢。   顾远萧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府时又过了晚膳时间。   他匆匆走回住院,推开卧室门时,一眼就看见妻子正弯着腰,专心致志在床上翻找着什么,旁边站着的宝琴看见他正想问安,他却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先出去。   双华将枕头被褥全都翻开,皱着眉想了想,准备再去外间的柜子里找,谁知转身就撞上哥哥结实的胸膛,被他抱了个满怀。   顾远萧低头在她额上蹭了蹭,问:“找什么呢?”   双华支吾一阵,厚着脸皮问:“我的书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顾远萧正想问什么书,突然明白过来,抱着她往床上一坐,故意装作不懂道:“要找什么书?怎么找到房里来了。”   双华下午已经去书房都找过,实在没法子才想他会不会藏在房间里,这时见他还要装傻,也顾不得害羞了,戳着他的胸口道:“就是……就是你在公主府拿走的书。”   顾远萧一把按住她的手,低头咬着她的耳垂,用气声道:“咱们还没圆房,你要那书做什么。”   双华耳根立即红了一片,边躲边道:“我想先学一学。”   顾远萧翻身将她压下,俯身一下下亲着她的唇瓣,然后道:“你若想拿捏我,根本无需那些招数,只要你开口,无论何时何地,夫君都任你予取予求。”   双华被他暧昧的话语弄的更害羞,在他胸口轻捶一下,嗔骂道:“不要脸。”   顾远萧被她这副娇怯小女儿的模样看得小腹胀痛,耐着性子,将她唇上滋味从里到外好好尝了一遍,然后才不舍地坐起,边理着衣襟便道:“今晚我有太多公文要看,本来应该宿在值房里,但实在想你的紧,才专门赶回来看看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人拽着腰带给拉着又躺下,还在怔忪中,双华翻身骑在他身上,脸上潮红未退,咬着唇小声道:“不是说,任我予取予求吗……” 第86章   顾远萧闻言怔了怔, 随后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索性将手往两边摊开, 挑眉道:“不知夫人想怎么做?”   双华上次脱失败过一次,这次便更加专注, 细眉微蹙着,在他紧实的腰腹上下摩挲,顾远萧开始还含笑看着,渐渐的,神情就有些不对……   很快双华也发现了,这下宽衣解带变得更加艰难,她忍着脸上的热意,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 随即不满地抱怨道:“我还没脱呢,你就这样!”   顾远萧将身子撑起些,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 哑声道:“我不是说了, 对我, 你无需那些手段,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双华偏头又压着声骂:“无耻。”   这时顾远萧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脖颈,微微使力, 就让她身子软下来靠着他的胸膛,然后立即含住她的唇,舌尖探进去, 迫不及待地舔咬纠缠,直到两人都亲得浑身发热,才总算将唇挪到她耳边,吐着气喟叹一声道:“别脱了,我今日真的有公事要办,明天一早就要见陛下,就算现在做,也不能尽兴。”   双华脸快烧起来了:这人卸下了哥哥的假面,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又听哥哥轻笑一声道:“我与你如此重要的时刻,自然不能如此仓促。”他顿了顿,随即用气声道:“不如,你帮帮我。”   双华先是一怔,然后便明白了过来,可她哪知道该怎么帮,正在又羞又恼时,那只被他握住的手继续往下,然后她就像被烫着般,倒抽了口凉气。   手心抓着烫手山芋,双华吓得指尖都在发抖,甩也不是,动也不是,尴尬得快要爆炸,本想再骂他几句不要脸,低头时却意外地发现,哥哥那张总是清冷的俊脸上,竟隐隐添上了抹红晕。   所以,是因为她才会这样吗?   双华心中莫名一动,大着胆子动起来,然后偷偷观察哥哥的神色,只见他脖上现出青筋,脸上的红意变深,喉结微微地发颤,似乎在忍住将要溢出的欢愉声。   这体验实在太新鲜,她一时竟忘了害羞,甚至有些骄傲,她能掌控哥哥的感官,让他随自己情动意荡。   真正臊的不行是在结束后,双华不好意思叫丫鬟端热水进来,拿了块帕子没好气地擦着手,眼角都不敢往那边扫。   顾远萧鸦青色的中单半敞着,黑发散落下来,眸间还带着未颓的情迷,整个人多了些浪荡的味道。   他将衣服穿好,手从她腰间绕过来,又拿了张帕子帮她擦着手指,柔声问道“酸不酸?”   双华羞得快哭了,完全不敢想方才的画面,紧紧闭眼道:“你不是有公事要忙吗,还不快去。”   顾远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蹭了蹭,满意地看着她脖颈上的红印,笑了笑道:“今日未让夫人如愿,等到下次,必将竭尽全力。”   双华倏地站起,仿佛炸毛的猫咪,挥舞着手冲外面喊道:“宝琴,快送侯爷去书房。”   宝琴在外间正打瞌睡,被这一声给喊精神了,稀里糊涂地走到门前,还想着:怎么这时辰让侯爷去书房,莫不是吵架了。   她担心地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只见侯爷一副食髓知味的模样,半点不像被扫地出门。夫人却低头坐在床沿,脸红红、气鼓鼓,再加上房里弥漫的味道,让宝琴立即红了脸,轻咳一声问道:“侯爷,现在要去书房吗?”   顾远萧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你不用管我,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眼看宝琴不明就里地往外去准备热水,又大言不惭地加了句:“夫人今日受累了,待会伺候她早点睡下。”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里面重重一关,花梨门板将他直接给弹了出去,幸好他反应快,不然可被门给砸着鼻子。   那一晚顾远萧就宿在书房,双华捏着手心将头埋在被子里,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是因为少了他的怀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来累极才渐渐睡去。到了清晨,发现枕边无人,竟生出莫名的失落。   她梳洗完毕后,邹氏房里来了人催,说是唤夫人过去请安,有事要商议。   双华心中有数,让宝琴叫了个会梳头的嬷嬷进来,给自己梳了个华丽的凌云髻,再戴上公主送她的一套掐金点翠的首饰,眉心金箔花钿,看起来华贵雍容,美艳不可方物。   她走进邹氏卧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位穿着嫩黄襦裙的女子,这时正端着药碗,笑意盈盈地给邹氏喂药。   双华淡淡瞥了她一眼,这女子五官确与她有几分相似,眉宇间藏着弱不经风的风情,杏眼眨一眨,仿佛就有盈盈的波光浮起。   她弯膝对邹氏行了礼,然后问道:“婆婆的病好些了吗?”   邹氏歪靠在锦垫上,完全没了昨日同嫡妹挥斥方遒的精神头,病怏怏地一挥手道:“我不唤你过来,你便想不起来问候,既然你并不上心,又何必多此一问。”   双华低着头撇了撇嘴,并不与她争辩。   这时床边的苏叶若将药碗放下,笑着道:“夫人一大早就来请安,必定是真心记挂您的病呢。”   邹氏轻哼一声:“是吗?记挂着我的病还打扮成这副模样,怕是心里不知多开心吧。”   双华见这两人一唱一喝,尤其是那女子,刻意把话头往她身上引,努力压下内心的腹诽,回道:“双华今日特地打扮,就是不想显得愁云惨雾,让婆婆看了堵心。就是笃信婆婆的病绝无大碍,双华才不愿刻意做出那些表面的姿态,婆婆这几日的菜单,都是我同厨房商议的,全是选的最补气养人的食材,今日一见,婆婆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她一口气说完,不等反驳又望向那人道:“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姑娘,看着眼生的很。”   邹氏眼皮一翻道:“这是我娘家的侄女,苏叶若,她母亲几代行医,对医理十分精通,我特地让她来照看我的病,你让刘管事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就让她在这里住段时间。”   双华寸步不让地追问:“不知苏姑娘要住多久呢?”   邹氏脸上不太好看,“既然是照看我的病,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怎么,现在我连留人在府里住的资格都没了。”   双华将一肚子腹诽压下去,邹氏这病哪里需要十天半个月,究竟为什么把这娇滴滴的女子留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现在她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老太太也是没法多说什么,于是双华咬了咬唇,点头应道:“我吩咐刘管事去办。”   然后房里便静了下来,她们两人从以前就难得有话寒暄,这时气氛有些尴尬,邹氏按着眉心道:“行了我累了,叶若,你送夫人出去吧。”   双华无可无不可地瞥了苏叶若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去,听见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有人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道:“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双华一转头,只见苏叶若的尖下巴下压着,鼻头微微发红,眼眸染薄雾,果然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十分别扭,面上却微微一笑道:“我从未说过这话,苏小姐何必给我扣帽子呢。”   苏叶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怯怯地道:“说起来,我同夫人的身世十分相近,我八岁时庶母就去世,虽说是记在嫡母房里养,可夫人应该明白,这种数年寄人篱下,必须小心翼翼做人的感受。如今嫡姐即将出嫁,我在府里简直就像个多余的人,事事都被嫌弃……”她吸了吸鼻子,膝盖一弯道:“太夫人也是因为这个,才将我留在府暂住,她总说我同夫人不光是外貌,连身世都十分相似,往后应该会投缘才是,还请夫人,千万不要嫌弃我。”   双华指甲在袖子里掐着手腕,这女子看似自怜身世,其实是故意拿话恶心她,于是上前一步,低头道:“苏小姐可说错了,我在侯府这些年,做的是堂堂正正的顾三小姐。如今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有公主府为娘家。”她勾起唇角:“你若要住下,只管让婆婆多心疼你,好好守着这院子就是,至于我嫌不嫌弃你,又有何关系呢。”   苏叶若双肩一抖,仿佛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可还是含泪抬头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夫人可千万不要讨厌我。”   她这话刻意提高语调,惹得旁边的丫鬟嬷嬷往这边侧目,双华却根本不想陪她继续演下去,连余光都未再看她,昂着头大步往前走去。   可她虽是将这人教训了一顿,但回到房里还是一肚子火,勉强看了几本书,实在心烦意乱,将宝琴叫进房里问道:“你觉得,太夫人房里那位姑娘,同我是不是有些像。”   宝琴今日帮她去传过话,也正好见到苏叶若,这时仔细想了想道:“说起来,若论眉眼身段,倒真有几分相似。”   她见夫人听得神情颓然,猛地瞪大了眼道:“莫非……莫非那人就是太夫人找来给侯爷的!”   双华连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宝琴赶紧坐在她身旁,轻哼声道:“就算找了个赝品又如何,侯爷对您如此钟情,哪里会被那种狐狸精迷了眼。”   双华无精打采地托着腮,“我原本也觉得不可能,可今日看到这位苏姑娘,突然又不确定了。”   其实那人说的没错,苏叶若同以前的自己实在太像了,若是哥哥真的是英雄情结作祟才钟情她,怎会对那人无动于衷呢。   宝琴看她这模样看的心疼,正想要宽慰几句,双华突然抬起眸子,面容坚定道:“罢了,若是连这小小一关都过不了,我们还如何做相伴一世的夫妻。既然婆婆将人都送来了,我偏要试上一试,他究竟值不值得托付。” 第87章   这一日, 顾远萧难得在黄昏时回府, 先去了趟栖梅苑问候了母亲的病情, 然后便赶着回卧房,想弥补这两日的失职, 能好好陪新夫人吃顿晚饭。   当然晚饭后,也正好能做些早就该做的事。   卧房里,双华正对窗而坐,拿着手里小篆书写的册子一页页翻看。   下午的时候,外出云游两个月的方仲离前来府里拜见,说在他永安时遭遇了天灾,不得已才误了参加她的婚宴。   然后方仲离交给她一本册子,里面都是他亲笔所书, 将这十几年来云游的所见所闻,大越的山河风光、奇闻轶事,以志异的形势记录在内。他知道双华一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便将这独一无二的手书当作贺她新婚的礼物。   双华对这位恩师十分感激, 对书中内容更是喜爱, 从他走后便坐在窗前翻看, 中间除了宝琴来换过几次茶水,连身形都没怎么动,一转眼竟到了黄昏时分。   当淡黄色的霞光从梁柱上移动, 顾远萧蹑手蹑脚地进门,冲无聊坐在外间的宝琴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走到专心致志看书的双华身边, 弯腰为她将凉茶换成热水。   双华看的正是入迷,这时浑然不觉,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窗外的夕阳落下,屋内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她正看到一则掺杂了鬼怪的传说,实在舍不得放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轻声吩咐道:“该点灯了。”   可半晌都无人应答,光线渐渐抽离,四周都暗了,书上的字也变得模糊难辨,双华皱起眉,再唤两声无人应答,总算将书页阖上,站起来去准备点灯。   房间里半明半暗,帷幔一角被风吹得飘动,她猛然从书里世界回到现实,有些辨不清方向,隐隐感觉不远处好像站了个人,还未定睛去看,那人已经大步过来,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   骤然钻进耳中的男子气息,吓得她浑身绷紧,然后便辨出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立即松了口气,任他好好温存一番,最后手指沿着耳根滑过去,拨弄着她耳上的碧玉耳坠,用戏谑的语气问道:“敢问夫人,可是一个人在独守空房?”   双华翻了个白眼,也故意叹了口气道:“是啊,我那夫君自成婚以来,总是耽于公事,早把我这妻子忘在脑后。可怜我日日盼,夜夜想,也只落得对空床双泪流。”   顾远萧忍住笑,手挪到她下巴上,迫着她转头过来,低头在她唇上摩挲着道:“那便由在下代劳,慰藉夫人深闺寂寞。”   双华在心里又骂了他好多句不要脸,但很快就被亲得迷迷糊糊,任由他将手伸进衽领又捏又揉,恶意地碰着敏感处,令她几乎站立不住,如溺水之人,用手攀着他的脖颈大口呼吸。   顾远萧原本只想逗逗她,谁知才逗了一会儿,她的身子就软的像一滩春.水,黏黏渗进他的骨头缝里,实在是情动不已,正想搂着她的腰给压到床上,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是宝琴小心翼翼的喊声:“厨房来问,可以上菜了吗?”   双华这才清醒过来,这时刚过黄昏而已,红着脸轻捶了他一下,哑着嗓子抱怨:“咱们还没吃饭呢!”   顾远萧扶着她站好,为她将衣衫理好,最后恋恋不舍地在她腰上掐了把,低头道:“可是你缠着我不放。”   然后故意不去看她飞来的眼刀,将衣襟拉好去开门,宝琴在门外一探头,讪讪笑着走进来道:“怎么连灯都不点?”   然后她便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尴尬,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忙轻咳一声,低着头往外边跑边道:“我去叫他们上饭菜。”   两人许久没在一起吃饭,这时坐在一处,边吃边聊几句,倒颇有些老夫老妻的闲适。   双华向来少食,吃了小半碗就把饭碗放下,却不舍得离开桌子,只是托着腮,黑眸眨呀眨地盯着哥哥看,只觉得他哪哪都很好看,连吃饭的样子都显得十分潇洒。   顾远萧垂眸夹了一筷子菜,似是随口道:“你再这么看,我可忍不住。”   双华红着脸瞪他一眼,正想将脸撇开,嘴里却被塞进一块酸酸甜甜的鱼肉,顾远萧将银箸收回,自然地又放回自己口中道:“方才见你很爱吃这鱼,怎么只吃那么点就不吃了。”   双华低着头咂摸着口里的甜意,含糊道:“你知道我的,多了吃不下。”   顾远萧朝她撇过去一眼,盯着她将鱼块咽下,又再喂一口杏仁豆腐过去,道:“所以你才这般瘦,看了让人心疼。往后要多吃点,吃不下,我喂你。”   双华偏过头佯装生气,可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翘,慢慢的,又压下来,她将“瘦”“心疼”这两个字眼想了又想,用帕子擦了嘴道:“你先别闹,我问你件事。”   顾远萧见她的脸突然变得严肃,好奇地挑眉道:“怎么了?”   双华低着头用手指绕着衣角,努力让自己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道:“你去婆母那里问候,可有碰上什么事,或什么人?”   顾远萧一眼就看出她在装淡然,故意想逗她说出自己的介意,捏着银箸认真地想了想道:“除了母亲病情稍好些,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事。”   双华的唇抖了抖,几乎就想质问出声,可很快还是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偏头压抑着涩意轻轻“哦”了一声。   顾远萧将银箸放下,走到她身后,手过纤腰将她搂住,柔声道:“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很介怀的事,都可以直接和我说。”   双华深吸口气,她该怎么说呢,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替代品一般的自己,有没有对那人哪怕一点点动心。   这不该是一个刚成亲的侯府正妻所为,捕风捉影,实在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她突然有些烦躁,挣脱他的手臂站起道:“我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顾远萧连忙站起跟过去,可双华很快吩咐宝琴打水进来,然后让她伺候着自己洗漱,又细细交代明日管家之事,顾远萧就那么坐在她旁边,看她故作冷静地同丫鬟说话,伪装成一个顾大局的主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双华想问的是什么,今日他刚到母亲房门外,就听见母亲的笑声,心里一阵松快,边推门边道:“母亲的病,想必是好了很多罢。”   谁知进门才发现,邹氏房里竟多了名女子,一见他走进门,便立即用帕子遮住半张脸,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含羞带怯地往他这边瞅。   他开始并未留意这女子,只当是母亲请来照顾的族亲,随意瞥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坐到床边时,母亲握着他的手,一直念叨多亏有了叶若,自己才能好的这样快,又含沙射影地说媳妇太忙,都没时间到她房里来照顾,顾远萧听得烦躁,随意安抚了母亲几句,便说要告退。   谁知母亲非让苏叶若送他出去,他这才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后便从她脸上看出微妙的熟悉感。   走出门时,他已经大约猜出母亲的意图,心里越发厌恶,也不顾旁边那女子一直同他搭话,直大步往前走去。   苏叶若眼看他越走越远,急的小跑着跟上,谁知脚下一崴便摔在地上,她捂着小腿喊了声:“表哥”,然后用帕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顾远萧冷着脸转身,却不上前,只是道:“苏姑娘无需如此叫,我十分感激你照拂母亲的病,可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无任何牵扯。”   苏叶若满面泪痕,十分我见犹怜的模样,低头哽咽道:“叶若明白,表哥是嫌弃我出身不好,可这出身也并非我能选择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托生于正室嫡母,这样就不必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地做人。也不必,让表哥如此看轻,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一句。”   顾远萧皱起眉,随即缓缓道:“苏姑娘莫要误会,我从未嫌弃你的出身。”苏叶若闻言刚想要窃喜,又听他继续道:“我只是不想同你说话而已。”   然后他再未看她一眼,转身便往院外走,留下一肚子怨念的苏叶若,拼命绞着手里的帕子,差点能吐出口血来。   等他从思绪中回神,双华已经交代完所有事,脱了外衣面朝里躺在床上,只用冷冰冰的背影对着他。   顾远萧也脱靴上床,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所有话,我一直在说,可你却从来不信。”   他察觉到怀中的身子好似抖了抖,却仍是一言不发,佯装已经睡着。   他做了那么多事,一步步带她从曾经自卑的窠臼中走出来。可到了关键时刻,她仍是那般小心谨慎,明明介意的不行,却非要拐弯抹角,连一句简单的质问都不愿说出口。   他不想再看到那个唯唯诺诺、逼自己懂事守礼的妹妹,他想看她能肆意的大笑大骂,毫不掩饰地生气吃醋,就像那天被逼的急了才敢说一句:“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发继续引导道:“你我现在已经是夫妻,你有什么心事都该告诉我,没什么事不能说的。”   终于,双华气鼓鼓地转身,用微红的眼看了他许久,然后猝不及防地撑起身子,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口,疼得顾远萧“嘶”地叫出声。   然后她才解气般翻身再对着墙壁,闭上眼道:“没事,什么事都没。” 第88章   第二日顾远萧正值休沐, 本想带着双华去城郊逛逛, 谁知大早就被邹氏那边来人叫走, 一直耽搁到快午饭时分还没回来。   双华上午忙着看账本,忙碌起来也顾不得其他, 但只有身边额大丫鬟看的出,她藏着的那些心浮气躁。   一时让人把被褥拿出去晒,一时让丫鬟换掉熏香,一时又让人去厨房问今日的菜,折腾的院子里的下人脚不沾地。   最后还是宝琴托腮坐在她旁边,十分贴心地道:“都这时辰了,是不是该去看看侯爷,问他是否回来吃饭。”   双华赌气地将账册放下, 垂眸拨弄着手上的串珠道:“他自己不知道派个人传话吗,干嘛让我去看他。”   宝琴叹口气,身子凑近些道:“若是平时还无妨, 可夫人难道忘了, 栖梅苑里如今住了只小妖精, 再加上太夫人那边煽风点火……”她越说越觉得如临大敌, 瞪着眼道:“夫人赶紧换件衣裳,让奴婢带您过去吧,就说是去看太夫人的病。”   双华却还是撇嘴道:“若他真有那心思, 我就算今日去了又如何,总不能将他拴在裤腰带上,无时无刻盯着他的去向吧。”   宝琴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 这男人就像风筝,有时候你收一收,也就收回来了,若是放任不管,飞的太远,可就不是夫人你能控制的了。”   双华听得越发烦躁,表面虽还是倔强,但内心却隐隐松动,终是被宝琴好说歹说,换了身衣服被拖去了栖梅苑。   谁知一进院子里,就觉得气氛不太对,邹氏身边伺候的嬷嬷一见她,便露出尴尬的表情将她往内领。   这让双华心头更是惴惴,快步往邹氏的卧房走,一推门,见她独自一人端着药碗正要喝,看见双华来了,脸上闪过丝微妙的表情。   双华暗自捏起手指,哪怕内心再焦躁,也先向婆婆问了安,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相公现在何处?”   还有那个苏叶若,她既然寸步不离的守在婆婆身边,现在又去了哪里   邹氏低头摸了摸鬓发,笑得十分勉强,正在支支吾吾时,却听见隔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双华面色一变,拎着裙摆就跑过去,可她实在没想到,隔了一道墙的场面竟会如此精彩。   这时已是初冬,房里的炭炉明显刚烧不久,四周都透着凉意。   莲花铜灯旁,顾远萧正铁青着脸将外袍系好,苏叶若抱肩站在进门处,满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脚下是一地碎裂的瓷片。   双华站在门前,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宝琴也看的愣住,连忙扶住夫人的身子,又气又急地往里面瞪了眼。   顾远萧抬头发现她竟站在门外,面色更加难看,大步走过来焦急道:“你听我解释!”   可那边的苏叶若却发出一声凄凄的哭声,低头抽泣着道:“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怪表哥,全是我的错……全怪我……”   谁知,顾远萧立即转头扔去朝她扔去一记眼刀,吓得苏叶若哭声全憋在喉咙里,捂着嘴打了个嗝。   双华渐渐找回些神志,手心却仍是一片冰凉,顾远萧生怕她会气得逃走,抢先攥住她的手,发现冰得吓人,忙放在嘴旁边呵着热气,边急切地道:“先同我回去,我可以解释。”   双华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一步步走到还在啜泣的苏叶若身旁,居高临下地问道:“敢问苏姑娘,你错在哪儿呢?”   苏叶若被她冷冽的目光一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方才本来就是顺火浇了把油,没想到这位夫人不但没一哭二闹,反而冷静地来质问她。   她脑子有点乱,把心一横,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往下落,惊慌失措的模样,只反复道:“总之都怪我,夫人你千万别误会,不能误会啊!”   双华冷眼看着她掉泪,然后让宝琴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她去倒杯茶来,再挑眉问道:“到底是什么误会?你不说,我就等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为止。”   顾远萧突然明白她的用意,被揪紧的心总算松下来,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头靠过去,挨到夫人耳边用卖惨的语气道:“我真的是无辜的。”   双华转眸瞪了他一眼,顾远萧摸了摸鼻子,只觉得被她瞪得通体舒畅,又从宝琴手里接过茶递到夫人面前,从头到尾就懒得看跪坐在地上那人。   苏叶若是勾引未成,本想着能浑水摸鱼,借着乱挑拨下他们的关系,谁知这两人竟亲亲热热说起了小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时心中一片慌乱。   若要在长宁侯眼皮底子下撒谎,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可说真话又会错漏百出,只得硬着头皮哭诉道:“方才……方才我进房里来拿东西,根本不知道侯爷在这里换外袍,我是准备退出去的,谁知夫人正好就来了。”   双华目光往地上的瓷片一绕,抬眸问道:“是准备退出去,还是被打出去?”   苏叶若死死咬唇,正要开口,又听顾远萧淡淡跟了句:“是啊,你倒是说说看。”   好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她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编瞎话,只伏在地上颤声道:“是……是叶若未懂分寸,慌不择路往前走了一步,可我真的是准备退下的……”   双华“哦”了一声,转头对宝琴道:“你可听见她说的:未懂分寸。”   宝琴连忙接口道:“咱们侯府是守礼的勋贵之家,容不下未懂分寸之人。”   苏叶若脸都白了,抬头正想再解释几句,却撞见顾远萧淬着寒冰的眸子,立即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   然后听见他冷冷道:“母亲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你若还顾及自己的名声,还是早些回去罢。”   苏叶若的腿彻底软下来,她总算明白,就算有邹氏帮忙,这天神般的男人根本不是她能肖想的,甚至把他惹毛了,自己就会万劫不复,以后连婚事都全毁掉,若不是看在邹氏的面子上,只怕这次就……   她终于是真哭了,伏在地上肩部不停发抖,用力吸着鼻子保证道:“我……我这就去向姨母辞行。”   邹氏的卧房离这边就一墙之隔,怎么可能没听见动静,但她原本就是想两人能有点暧昧的接触,被撞见就更说不清,谁知自家儿子撇的这么清,这下连人都一并找借口赶走。   她叹了口气,气得一捶床帏,没控制好力度,差点将手指给折了。   双华一进卧房,就气鼓鼓地转身去关门,没想到顾远萧伸手一挡,那门板便不轻不重地砸上他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拉过他的手问:“是不是很疼?”   顾远萧笑起来,趁机迈步进来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见娇妻脸又拉扯下来,索性用手臂将她圈进怀里,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是母亲非留我在房里帮她煎药,让那女人在旁指点,我顾忌着她的病不好拒绝,可我真的一句话没同她说过。谁知母亲会不小心将药打翻,催我去隔壁房换外袍。”   他见双华气得脸都鼓起来,一脸三贞九烈的表情道:“我一看见她进门,生怕她靠过来被人撞见说不清,随手拿了鼻烟壶砸过去,放心,你家夫君绝不会被谁占了便宜去。”   这说辞双华自然是信的,可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咬着唇瞪他,又偏头嘟囔一句:“就算没摸着,也看着了。”   顾远萧忍不住失笑,执起她的手道:“真的没看着,我就刚解了腰带,不信你摸,我衣袖还是湿的,根本没来得及换。”   他又解释又诅咒,就差没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坊了,可双华表情还是阴阴沉沉,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雀跃,低头问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双华一愣,随即转身道:“你堂堂长宁侯,就算真看上什么人要纳进门,哪轮得到我吃醋。”   顾远萧叹了口气,圈住她的腰,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道:“我们来立个规矩好不好,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只说出自肺腑的话,绝不能有半句隐瞒。”   双华心头一动,随即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道:“那我先说,方才你那样冷静,对我那般信任,我开始觉得欣慰,可后来却有些失落……”   “我甚至猜想,你方才那样做。也许是因为你对我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所以能维持侯府主母的镇定,毫不带情绪地对她拷问。我也会害怕,怕你我会不会就这么相敬如宾,不愿彼此袒露心事,终此一世,做一对外人面前般配却疏离的夫妻。”   双华听得怔住,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哥哥说出这段话时,根本没有以往挥斥方遒的自信,倒有些……像以前敏感卑怯的顾三小姐。   这念头让她心中一痛,忙转身看着他道:“不是的……不是那样!”   顾远萧翘起唇角,手指摩挲着她的软唇,柔声道:“我已经将我心里最大的恐惧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也得说真心话。所以,你是在吃我的醋吗?”   双华眨了眨眼,张嘴在他手指上狠狠咬下去,然后便红了眼眶道:“是啊,我就是吃醋,我很生气,还很害怕,怕你说钟意我,只是因为我是个受尽欺负的小可怜儿,你想要拯救我,所以才对我好,久而久之就以为那是钟情。我更怕你会对和我相似的人动心,怕我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无可取代……”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解开所有心结,下章不玩虚的了,但是晋江的尺度你们懂得,作者只能尽力,不要抱太大希望…… 第89章   双华自顾自说了一通, 然后觉得自己卑微又丢脸, 将额头抵在哥哥的胸口, 眼泪吧嗒嗒流下,却根本不敢看他。   顾远萧捧着她的脸抬起来, 直视着她的眼问:“哪里有和你相似的人?”   双华吸了吸鼻子,索性也顾不得什么正妻本分,很是不满地抱怨道:“那个苏叶若,难道不是同我有七分相似,若不是因为这样,婆婆又怎会专门让她留在府里,就是存了……存了让你移情的心。”   顾远萧啼笑皆非,随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不管母亲是安得什么心思, 可她明明同你半点也不像。”   双华被他说懵了,眨了眨眼道:“那……她有没有和你说:娘亲死得早,从小被养在嫡母房里, 寄人篱下, 受尽白眼……”   顾远萧听得直皱眉, “我为什么要听她说这个?”   双华皱了皱鼻子, 随即不甘心地道:“那她日日摆出的那副柔弱姿态,难道不像以前的我吗?”   顾远萧嫌弃地摇头,道:“不像, 哪里都不像。”   双华觉得这人必定是在强词夺理,连宝琴都看出那人同她相像,怎么非要说半点都不像呢, 那股子拗劲上来,瞪着他道:“样貌呢,样貌总像了吧。”   顾远萧一本正经道:“眉眼倒是有几分像,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自然还是你最美。”   见她听得的嘴角慢慢翘起,低头将额头与她靠在一处道:“如果你怕得是这个,大可以不必。因为,没人能同你相似。”   这情话有些动人,双华努力忍着笑,故意撇过脸着:“以前不知哥哥这般会花言巧语。”   顾远萧低头亲着她的唇角道:“句句真心。”   双华被他肉麻的不行,推着他的胸膛闪避不断落下的吻,可到底力气不及他,转眼就被哥哥捞回怀里好好亲了一会儿,然后他用牙齿磨着耳垂道:“我钟情于你,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是因为想要拯救谁,若我真有这样的英雄情怀,谁可怜就爱谁,为何不在路上找个孤女回来做娘子。”   双华耳根发痒,直往下躲,无奈被他牢牢按在怀中,撇嘴道:“随便带回来的女人,哪能做你的正妻。”   顾远萧快被她气笑了,咬牙道:“我是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比较难,还是娶自己的妹妹更难?”   双华怔了怔,随即想着他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努力和酸楚,心尖像被狠狠戳了一下,然后听他叹了口气道:“若我不是真心想要你,若真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我又何必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   双华鼻子又有些酸,乖顺地将脸靠在他胸口问道:“可你为何……独独钟情于我?”   顾远萧摸着她的头发,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用无奈的语气道:“我也不知道。”   双华很是不满地抬头看他,眸光闪闪、朱唇撅起,眼角还带着红意,看的他狼心大动,哑声道:“大约是……色.迷了心窍!”   双华见他的神情跟嗅到肉味的狐狸似的,连忙往后退着道:“可你说过,只要我不愿意,就能一直像以前那样。”   顾远萧一把揽住她的腰,舌尖在她唇上转了转道:“前两日,可是你说要对我予取予求?”   双华还没来得及害羞,他就趁机将舌尖往里钻,将她亲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就被推到了床上。   直到胸前的盘扣被解开,双华才发觉他是来真的,手忙脚乱把他往外推着道:“咱们还没吃饭呢?”   顾远萧毫不犹豫地埋头下去:“可我已经饿了!”   双华要被他给弄疯了,他们匆忙回来,吵了一架怎么就被弄上了床,她连窗帘子都没来得及拉上呢。   可脖颈下传来的酥麻感一波又一波,令她使劲咬着唇,生怕发出什么声音被外面走动的丫鬟们听见,哥哥的发顶一下下扫着下巴,扫得她脸颊布满酡红,半眯着眼不住喘气,迷蒙中看见窗棂上投下的金色光影,满脑子都是:白日宣淫,寡廉鲜耻!   宝琴在门外转悠了半晌,也不知里面到底怎么样了。方才夫人那神情,她一眼就看出她在生气,两人千万可别吵起来才好。   可这时早过了饭点,厨房来催了几次,宝琴迟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有点儿着急,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想着若是真闹起来了,自己也好去劝个和。   谁知她只听见夫人一声软过一声的哀求,仿佛受了什么折磨,吓得她一个激灵想:该不会侯爷动手了吧。   可她很快就骂自己乱想:侯爷那么疼夫人怎么会对她动手,正在疑惑时,突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吟哦,然后她的脸腾地红了,倏地站直,捂着脸就往外跑,正好撞上来来传菜的小厮,十分为难地问道:“这菜,到底什么时候送啊?”   宝琴脸还是烫的,心里埋怨侯爷也太猴急了,哪有让夫人饿着肚子承.欢的,这时心念一转,将那小厮推到门外,大声喊道:“你急什么,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侯爷和夫人想吃了,自然就会传膳。”   那小厮不明就里,也跟着回了声:“哦!”   然后他听见房里面“咣当”一声,莫名抓了抓头发,很等了一会儿那门才开了,顾远萧冷着脸走出来,阴阴看着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去端来吧。”   小厮差点被他吓哭了,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十分委屈,颤着腿肚子就往厨房跑。   宝琴趁机往房里一看,只见夫人衣衫还算整齐,脸却红得吓人,露出的一截脖子上……啧啧,她正在心里腹诽,突然感觉旁边一阵冷冷的阴风,连忙将膝盖一屈,低头恭敬道:“奴婢去准备了。”   饭菜上了桌,双华虽然是饿了,却心事重重,吃的食不下咽。   她虽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到底是觉得别扭,万一……万一又临阵脱逃怎么办?   正咬着银箸发愁,低头却发现碗里被堆了满满的菜,顾远萧神色淡然地又夹了块肉放进来,“多吃些,不要胡思乱想。”   双华盯着这一碗的菜,感觉自己像只被投喂待宰的猪,旁边这只大尾巴狼,今天是注定不会放过她了,迟早将她给吃干抹净。   谁叫她被这只狼连哄带骗,自己送到他嘴边。   好像也不算连哄带骗,她大概……早为他动心了吧。   不然怎么能忍受他的一次次亲昵,对信王的殷勤视而不见,但听他诉说对自己的衷肠,晚上睡觉却会偷偷笑起来,然后蒙在被子里暗骂自己太虚荣。   她轻轻勾起嘴角,心情突然变得轻快起来。   当他是哥哥或夫君,早就不重要了。她现在就想跟着他一辈子,陪他读书煮茶,同他亲昵撒娇,想让他眼里只能有自己一个人,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她边笑边扒着碗里的饭,突然发现旁边的哥哥停了筷子,眼也不眨地盯着她,怔怔问道:“怎么了?”   顾远萧收回目光,低头道:“没什么,快些吃吧。”   双华过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然后红了脸暗骂了句:大流氓!   两人吃完饭又磨蹭了番,总算洗漱完毕,宝琴十分识趣地端着盆子飞快往外跑,又把外间守着的丫鬟都往外赶,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双华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紧张,若无其事地去弄榻前的帷帐,余光一瞥,发现那人已经脱得只剩中单,衣襟故意扯得松松垮垮,露出来的部分倒是……非常养眼。   顾远萧一抬眸,她忙将眼神撤回来,假装专心拉着帷帐,却被他从背后抱住,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为何要偷看,待会儿给你看个够?”   双华还没骂出一声不要脸,就被狠狠吻住,直接抱到了榻上……   哥哥到底不会骗她,该看的不该看的看到了,双华浑身抖得如筛糠,因着他的缘故,哪里都能滴出水来,这时被折腾得一点力气都没了,迷迷瞪瞪被他指引,只看一眼就吓得想哭,捂住脸哑着声道:“下次行不行。”   顾远萧都快憋炸了,方才尝的那点甜食,根本抵不了深不见底的欲.念,俯身下来,眸色深沉,柔柔挪开她的手掌,道“双华,看着我。”   双华被他喊得浑身一颤,用满是水雾的眸子怔怔看他,顾远萧实在受不了,手掌按住她的后脑道:“记着,往后我便是你真正的夫君,一生一世的夫君。”   双华满心的柔情,片刻后就被杀得片甲不留,气得咬住他的手指,先是嘤嘤的哭,然后是边骂边哭,最后只剩抽气声,夹杂着羞耻的吟哦,伴着床架吱吱呀呀地响,仿佛催.情的良药,让顾远萧觉得自己仿佛浸在温柔乡里,被热浪泡得从未有过的舒爽,根本舍不得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华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迷迷糊糊勾着顾远萧的脖子,在他耳边央求道:“哥哥,不要了。”   顾远萧听得浑身一个激灵,酥麻感从尾椎骨猛往下窜,然后俯身死死将她抱住,长途出口气,脸上却闪过些懊恼。   他一向不爱她叫他哥哥,没想到,也会有被这称呼刺激到不行,喜欢不行的时候。   好像在某些时候,让她叫几声哥哥也挺有意趣。   于是刚觉得能逃过一劫的双华,还没歇息一会,又被迫叫了好多声哥哥,然后哑着嗓子,欲哭无泪地想着:哪是什么哥哥!明明是满脑子荒.淫的无耻之徒,她再也不要这么叫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这文还有几万字就能写完了,会努力双更到月底完结,之前因为作者情绪的原因让你们追得挺不爽的,后面尽量让你们看爽! 第90章   第二日, 向来规矩守时的侯夫人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宁侯, 见谁都带着笑脸,眼角含春的模样, 令几个小丫鬟看得偷偷红了脸。   双华起床时,只觉得身子像散了架,哪哪都疼,正皱着眉把那人诅咒了一番,宝琴推门进来,胳膊上挂着布巾道:“侯爷说了他今天公务在身,不能多耽搁,让奴婢服侍您去浴池泡一泡。”   她话音未落, 一眼就瞅见双华领口下的青红印,还有被欺负坏的神态,又羞又心疼道:“侯爷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光知道由着性子, 也不知心疼下夫人。”   双华一听眼眶都红了, 头还晕着, 握住她的手腕抱怨道:“就是,他真的太气人了,整晚都不让我睡!”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脸腾地红了起来。   宝琴也没料到自己随口打抱不平,竟得到这么有深意的一句抱怨,她拼命压抑着脑子里闪过的画面, 讪讪道:“夫人快起来吧,奴婢带你去后院的浴池泡一泡,侯爷可是反复交代过,说哪里的浴池是天然发热,最是活血化痛,舒筋解乏……”   她越说越觉得别扭,配着夫人方才那句抱怨,实在太引人遐思,幸好这时双华将外衣一披道:“我还得先去祖母房里请安呢,也不知去的晚了,她会不会说我。对了,还和刘管家说好了要去看账目。”   宝琴却将她的肩一按道:“侯爷走之前特地交代过了,老夫人那边他去说,夫人今天什么事都不许做,说您太累了,得好好歇一天。”   她见夫人的脸又红了,偷笑着凑过去道:“依奴婢看来,侯爷虽有些不懂节制,但真是将夫人疼到骨子里去了呢。”   双华也笑出几分甜,随即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道:“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呢,看你成天说的都是什么话。”   宝琴吐吐舌头,边同她调笑边服侍她梳好头发,然后领着夫人去浴池边泡边吃着被热水浸过的樱桃,这一天都过的十分惬意。   到了晚上,顾远萧回房时,见小娇妻低着头看书,粉腮微微鼓起,一句问候都不乐意同他说。   他摇摇头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道:“还在生气?”   双华倏地站起,将椅子搬远一些,然后换了个背对他的姿势,一言不发继续看书。   顾远萧觉得自己只怕有受虐的嗜好,怎么就爱看她发小脾气的模样,以往见她逼自己规矩守礼,就总希望她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地发火使性子。   于是死皮赖脸地靠过去,掰着她的肩低声道:“全怪我,昨晚太过放纵,弄疼你了吧?”   双华气鼓鼓转身过来,戳着他的胸口道:“我让你停你非不停,还说疼爱我,一得手就如此霸道蛮横!”   顾远萧一脸无辜:“可你当时,也并不像是想让我停啊。”   他靠在双华耳边又添了句话,双华的脸都快烧着了,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像那样……”   顾远萧顺带着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唇上蹭了蹭道:“你不信,就今晚再试试……”   双华倒抽口气,她可太怕昨晚的哥哥了,但偏偏身子不争气,被他亲了一会儿,就软得任他揉捏,不一会儿又被抱上了床。   顾远萧往下压下去,见她吓得左右挣扎,压着她的手举过头顶道:“昨晚你我都是初次,我太着急便鲁莽了些,今日一定不让你疼,保管让夫人满意。”   双华瞪着眼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不会?”   顾远萧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闪烁道:“我有个部下,惯于出入风月之地,据说很有些手腕,我今日……找他要了些书来看,从里面寻了几个法子。”   双华听得哭笑不得,她根本没法想象顾远萧会去找下属讨教这种事。正是羞耻到不知该说什么时,顾远萧已经抱着求知若渴的精神,开始卖力实践今日所学。   红烛燃到尽头,双华实在受不住,又从喉间发出压抑的啜泣声,顾远萧绷紧身子,听出这哭声中带着黏黏的甜腻,知道她是喜欢的,便渐渐放肆起来……   到结束时天都快透亮,双华被折腾的筋疲力尽,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任由他帮自己收拾,再掖好被褥,轻揉着她的后颈哄她入睡。   双华迷迷糊糊间,只听见他说了最后一句:“明日你准备下,我晚上要宴客。”   她努力撑开发沉的眼皮,嘟囔着问:“为何宴客?”   顾远萧微微挑起唇角道:“贺你我新婚之喜。”   双华觉得这人只怕有病,她们刚办完婚宴,既不是节庆,也没有喜事,无端端又贺什么新婚。可她实在太累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眼皮一搭就睡死过去。   到了第二日,顾远萧真的请来了一堆族亲,双华才知道,送出去的请帖上,真写着贺侯府迎娶夫人。   那些族亲心里也犯嘀咕,不是刚刚才大婚,为何又要宴客,可长宁侯下了帖子,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各个准备好厚礼带过去,到了晚上,院子里足足坐满五张圆桌。   顾远萧穿着绛红色的直裰,将旁边的双华挽起,再端起酒杯道:“今日请各位族亲前来,就是想让你们为本侯做个见证。”   那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顾远萧偏头很是深情地看了眼双华,道:“我与内子成婚虽不久,但从小青梅竹马,情意笃深,早已誓言要做一对白首不离的恩爱夫妻。”   那群人大眼瞪小眼,敢情叫他们来为了是秀恩爱来着。   但长宁侯都说到这儿了,也只得顺着他的话头称赞:侯爷和夫人实在般配,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顾远萧眸光闪了闪,继续道:“所以,本侯绝不想夫人觉得受了委屈,也不想什么人进来给她添堵。所以,今日请各位族亲给本侯做个见证,我长宁侯府只能有她这一位夫人,绝不可能再纳其他人进来,若是还有人存着这样的心思,可别怪本侯翻脸无情。”   他目光阴沉,直直落在隔壁桌的郭姨妈身上,郭姨妈的脸立即白了,嘴唇颤了颤,还没说出句话来,就听见姐姐邹氏先开了口。   邹氏经过那件事,索性懒得装病下去,这次也打扮齐整坐在主桌,她原本就觉得今日设宴有些奇怪,这时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被儿子暗着打了脸面,于是站起来道:“这里既然都是自家人,我可要说道说道。咱们是侯爵人家,自然是子嗣为重,莫说萧儿你身居重职,就说说这京城里,但凡体面点的人家,谁不是几房妾室,儿女成群。”她眼角往这边一挑,道:“只要挑几个乖巧懂事的,就算进门,也只会跟着孝敬主母,替咱们分忧。”   顾远萧将酒杯放下,走到邹氏面前一揖道:“敢问母亲可还记得,当初陛下给爹爹赐下一位美婢,那女子也是乖巧柔顺,母亲为何抵死不让父亲将她收房。”   邹氏的脸立即白了,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道:“你无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顾远萧提高了声音道:“我一直都记得,母亲那时说,夫妻之情就像一杯净水,至纯才能至柔,若是掺了砂砾进去,无论多么不起眼,迟早会让这水浑浊不堪,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澄澈。我那时才不过五岁,就将这话听进了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要如同父亲一般,爱惜同妻子的情分,绝不让其中掺进杂质。难道,现在母亲要亲自告诉我,那些话是错的?我就该为了所谓的子嗣,伤害同妻子的情意吗?”   邹氏被他说的羞愧难当,接连着咳嗽几声,旁边的嬷嬷适时上前,说夫人还有旧疾,只得先行告退,将她给扶回房去。   这出戏演完,席间坐着的人各个脸上都有些震撼。   他们实在没想到长宁侯竟能如此强硬,才刚成婚几日,就大张旗鼓地放下绝不纳妾的话,这不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   一时间,许多目光都投到新进门的侯夫人身上,他们实在好奇,这看似低调羞涩的女子,究竟有如何魅力,引得位高权重的长宁侯,心甘情愿只要她一人。   这时老夫人伸出手来,让双华扶着她站起道:“既然如此,我这个老婆子也说几句吧。”她将双华的手一拍道:“我这孙媳妇儿,是我从小疼到大的,谁敢欺负她,就是欺负我老太太!”   老太太说完了话,便换了张笑脸,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席间之人也立即装作没事一般,其实不少人心里都有些尴尬。   他们今日前来,有的也是带了家中的女儿或是侄女,算是存了几分侥幸,想着能让长宁侯看上,自家便跟着鸡犬升天。这下可好,恨不得将旁边花枝招展的女子给藏起来,千万莫要被人看出心思。到时候丢脸倒是小,得罪了长宁侯可是大事。   这时,顾远萧被敬了几杯酒,又走到郭姨妈身旁,轻拍了下她的肩,道:“姨母家里除了那位冯姑娘,好像还有位表弟今年正要赴考吧。”   郭姨妈听他这么一说,心都凉了半截,脑中嗡嗡作响,带着哭腔道:“那件事都是姨妈的错,姨妈再也不敢了,侯爷高抬贵手,千万别为难我家玉儿啊。”   顾远萧站直身子皱眉道:“姨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提醒你,表弟既然就要赴考,您身为他的母亲,就该好好言传身教,多留在家中照顾下他的起居,往后若没有要事,就不要再往侯府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都没法让你们多留言,你们知道作者写的有多战战兢兢吗,嘤嘤嘤。 第91章   转眼到了隆冬时节, 前几日下了雪, 顾远萧正好闲下来, 便想着带双华去别苑看雪赏梅。   他本就有些愧疚,未成亲时说过要带她去看山河美景, 可成亲两个月来,除了忙于公事,就是忙于闺房之事,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如今好不容易解脱些,虽不能走远,好歹能带她去京郊别苑散散心。   这处别苑建于顾家刚起势之时,最具特色的, 就是一大片天然梅林,尤其在落雪时节,于林间摆上泥炉暖酒, 看红梅衬着白絮纷飞, 四周寂静无声, 是京城中难寻的风雅意趣。   除了想带夫人好好浪漫一番, 顾远萧也存了另外一样心思,至少暂时不想告诉她,只说去梅苑赏雪。   可到了出发时, 一辆马车却变了两辆,双华身旁站着一脸期盼的顾薰儿,还有颇有些局促不安的顾云章, 见到堂兄脸色很不好看,忙走过去道:“熏儿非拉我来,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去打扰堂兄堂嫂。”   顾远萧斜睨他一眼想:嘴上说不想,你倒是赶紧走啊。   双华忙上前将他拉到一旁道:“你也知道,云章他最近受了很大的打击,熏儿特意来找我哭求,说哥哥已经三天没和人说话了,日日除了去应卯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她怕他会憋出什么事来,想趁这机会把他拉出去散心。”   顾远萧面色稍缓,他知道顾云章的婚事出了波折,原本定好的那位苏家姑娘,竟在下聘前几日同人私奔,闹出件大丑事。   苏家羞愧难当,偏偏没有适龄的姑娘再嫁过来,苏老太太亲自上门来赔了不是,可风声已经传出去,翰林院里都有不少流言。   顾云章是最在意名声清誉之人,莫名碰上这样的事,很是一蹶不振了段时间,连秦氏拉着他再议亲都提不起兴趣,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恢复了,可不知为何,很快又消沉下去。   他转头又看了眼这堂弟,只见他双眸无神,一副饱受情伤的模样,想想也怪可怜的,再加上双华将脸贴着他的胳膊小声哀求,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冷着脸将这两个拖油瓶给一起带了过去。   可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一路上,夫人只顾着对堂弟嘘寒问暖,不住给他递吃的,倒把他这个正经夫君给冷落到天边。   好不容易到了别苑,顾远萧冷着脸下车,走了几步都没听到人跟上来,一转头发现双华还在絮絮叨叨劝说顾云章,说他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如今又进了詹事府,在这个年纪可谓前途无量,就莫要为那个苏家小姐伤怀了。   顾远萧越听那串赞誉之词越不爽,眼风往双华身上扫了又扫,奈何那人丝毫接受不到“快来哄我”的讯号,只得带着憋闷走回去,将她的手捞进手心握好,道:“先去找这边的管事安排房间。”   另外两人刚下车,眼睁睁看着双华被拖走,顾云章对堂兄这副护食的模样可再熟悉不过,这时看着堂嫂被他攥着手,不小心踉跄一下,干脆被按着肩抱进怀里,不知为何,默默为她捏了把汗。   旁边的熏儿还在天真地捧脸道:“堂兄和堂嫂可真恩爱啊。”   双华被连拖带拽进了房,总算发现旁边的男人都快冒寒气了,一脸无奈道:“云章受了情伤,我与他从小熟识,自然要好好安慰下他。”   她刚说完,感觉那人脸上又阴沉几分,忙搂住他的脖颈道:“以前云章对我很好,就像亲哥哥一样。”   顾远萧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一口,道:“我也对你很好,你为何不来安慰我。”   双华失笑,故意道:“顾侯爷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何须安慰呢?”   顾远萧轻捏着她的下巴:“我的新婚夫人,整整半个时辰没有看我一眼,你说,值不值得伤心?”   双华翻了翻眼皮,正想从他怀中跳出,却被一把按住后脑,眸色渐深道:“她还当着我的面,猛夸别的男人,你说,需不需要罚?”   当双华察觉他想做什么,再要跑已经晚了,被抱到床上时,还在做最后的抵抗:“现在还是白天,他们只怕还在院子里等我们去赏梅呢。”   顾远萧正被旖旎春.光迷了眼,随口道:“让他们等着。”   结果双华怎么也没想到,光天化日,刚到别苑,自己就被他给压着吃干抹净,后来她喊“哥哥”喊得嗓子都哑了,又被逼着花式夸赞夫君英明神武、功夫了得,让哥哥里里外外全满足了,才总算放过了她。   另一边,顾云章和熏儿原本在院子里边赏梅边等,时间久了,云章便察觉出端倪,旁边的熏儿还揣着手嘟囔:“为何这么久还不出来,堂嫂还说要带我去摘梅花呢。”   她突然蹦跳着往前跑,“算了,我自己去找她。”   顾云章吓得脸发白,一把将她捉回来,直接往房里拖着道:“去你房里等,他们……有要事商议。”   这要事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当双华穿戴好走出来时,腿都有些发软,在看旁边那人一脸餍足的模样,咬着唇很是腹诽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进梅林只有等到明日,顾熏儿很是不满,背地里,偷偷瞪了大堂兄几眼,明明说是来散心,都还没来及玩,就关在房里商量什么要事,看把堂嫂给累的,说话都透着几分虚。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刚想拉堂嫂一起说话,却又被堂兄给拖走,小女孩气得饭都吃不香了,再看曾经崇拜过的堂兄,简直就是抢走她好姐姐的大恶霸。   她抱着一肚子不满,趁顾远萧同管事交代这几天的事宜时,扯着双华的衣袖告状:“莫要看堂兄现在如此,我亲眼看过他将你送的帕子给扔了,那时他可够凶的,你都忘了吗?”   双华怔了怔,问:“我何时送他的帕子?”   “就在前年你昏迷之后啊……”顾熏儿想到什么,缩了缩脖子道:“不过那时你也变得好奇怪,根本不愿陪我玩了,宁愿陪大哥玩。”   双华立即明白过来,那时正是她被人占着身子的时候,连忙追问道:“你看见我送他帕子了吗,怎么送的?”   顾熏儿皱眉想了想,将手往堂姐肩上一搭道:“就是这样……挂在他肩上,好像还冲他笑来着,不过堂兄那时的脸好凶,我本来想出来同你们打招呼,一看他的表情就吓得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我看你走了,他把那帕子揉了往外一扔……很嫌弃的模样……”她挥舞着手臂道:“他曾如此对你,你可千万不要太把他当回事,男人都靠不住。”   双华惊讶地看着她,啼笑皆非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谁教你这些话的?”   顾熏儿有点不好意思道:“我马上就十一岁了,这是我听母亲说的,总之……总之就算堂兄现在对你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喜怒无常,过两日又对你凶起来了……”   双华无奈地看着争宠的堂妹,摸着她的头逗她,心里却引方才的话而起了波澜。   原来那个女子,真的曾经对哥哥下手过,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哥哥既然早对自己有意,能抗拒那人的手段的吗?   她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吃起自己的味来。   这时顾远萧走回来,为她披上件斗篷,再牵起她的手道:“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双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等被他牵出了门,寒风吹得她眯起眼,纳闷地想:天都快黑了,又是寒天雪地,有什么好逛的。   可顾远萧径直拉她到了一株已经光秃的树下,含笑道:“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双华眨了眨眼,看这棵树十分粗大,脚下盘根错节,必定是经过百年的古树,突然想了起来,惊喜地道:“我及笄那年,在这下面埋了个荷包。”   她还记得,那年她刚过及笄礼,随祖母她们到这处别苑住了几日。   祖母告诉她:这株桃花树历经两朝,能够保人姻缘顺遂。如今她已经及笄,在荷包里装上自己贴身的东西埋在树下,算是为自己的姻缘祈福。   双华在房里挑了许久,选了支她最爱的珠钗放进荷包,可刚揣进怀里,就被嫡母叫走帮她收拾妆奁,来来回回间,怀里的荷包不知落在了何方。   她心中懊恼,只觉得这是老天告诉她,不要再妄想有什么姻缘。   抱着腿坐在这棵树下偷偷哭了几声,突然听见树上有人叫她:“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她一抬头,便看见哥哥长腿舒展,斜靠着树干而坐,下巴弯成好看的弧度,五官被阳光映照,俊美得如天神一般。   她那时还有些怕哥哥,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同现在一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泞,忙抹着眼泪道:“没有……没什么事。”   她刚站起想要逃走,哥哥突然从树上跳下来,青色袍角翩飞,正落在她面前,然后朝她伸出手来,展开手心那个荷包道:“拿好,可别再弄丢了。”   双华心中惊喜,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声道谢后,便规矩地伸手去拿,擦过他手心时,触到哥哥身上的温度,令她整颗心都颤了颤。   她不敢让哥哥知道她想做什么,拿了荷包便低头走开,直到哥哥也离开后,才折返回来,小心地将这荷包给埋在树下。   可她实在没想到,哥哥竟会知道这件事,现在想起,他拾到自己求姻缘的荷包,再亲手送还给她,也许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正低着头偷笑时,顾远萧却牵着她蹲下,偏头一脸神秘道:“咱们现在把它挖出来好不好?”   双华先是怔怔“啊”了一声,见他拿了根树枝开始专心挖起来,突然反应过来,立即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埋了什么,莫非,你一直跟着我……”   顾远萧不说话只是笑,眼看着挖出个浅坑,便搂过她的肩道:“你自己看。”   双华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自己亲手埋得荷包就躺在那里,拿起来,拍掉上面的泥土,再打开时惊讶地发现,自己放进去的珠钗旁边,竟然多了一支白玉簪。   她惊讶地瞪大眼,然后转头道:“这……是你放的?”   顾远萧将她的手拉过来道:“这支白玉簪是我及冠时陛下送我的贺礼,我那时想,也只有它正好能与你的珠钗配成一对。”   双华握紧手里的簪子,无需他都说,便已经感受到曾经那颗默默守候,为她热切跳动的心,她鼻头一阵发酸,哭着展开荷包里,自己亲手写的纸笺:   “祈得三生石,花前夙良缘。”   下面被人加了两个小字:盼至。 第92章   第二日, 几人相携到了梅林赏雪, 双华脖颈上围了厚厚的银狐毛领, 尖下巴藏在里面,眼下全是乌青。   熏儿在后面眨眼看着, 觉得堂嫂肯定在同堂兄怄气。   向来气势十足的堂兄,讨好似的挨在堂嫂身边,偶尔贴着她的耳朵上什么,堂嫂就气鼓鼓地躲远一些,然后堂兄再靠过去,堂嫂再躲,可她眼尖瞅见,堂嫂的耳根子都红了呢。   她歪头想了想, 觉得这机会十分难得,忙跑上前拉着双华的手道:“堂嫂,你说会带我去采梅花的。”   双华立即寻到借口, 笑眯眯牵着她往前走, 根本不理哄了她一早上的顾远萧。   顾远萧十分无奈, 谁叫他昨晚太无节制, 害得夫人今日差点下不了床,被冷落也是应当,可这滋味……还真不太好受。   他带着满心的酸味看双华牵着熏儿的手, 同她又说又笑,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转头就看见顾云章有些紧张的模样, 目光盯着脚尖道:“堂兄,他们说亭子里备了温酒,能陪我喝一杯吗?”   顾远萧有些意外,他和这堂弟的关系虽不算差,可他能感觉到,顾云章对他从小就有些敬畏,两人虽说是住在一间府邸的堂兄弟,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   相比起来,他同双华的关系倒要融洽许多。   这念头让他差点想甩脸走人,可面前的堂弟神情十分落寞,看来苏小姐同人私奔之事,对他打击实在不小,兄长的同情心作祟,轻点了下头道:“走吧,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趁今日好好发泄出来,回去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顾云章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随即叹了口气,同他在亭中坐下,拎起泥炉上温好的酒,给两人斟满,听着耳边熏儿欢快的小声,仰头就干了杯下去。   顾远萧有点傻眼,自己同那群兵士呆得久了,喝酒是稀松常事,可顾云章是文官,最讲读书人的斯文儒雅,哪经得起这样喝。   可堂弟都干了,他没理由不陪,于是也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可顾云章自顾自又倒了两杯,转眼就喝光,顾远萧跟着喝完后,见他还要再倒,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板起脸教训道:“你如今已官至四品,前程一片锦绣,京城不知多少人家盯着你呢。就为了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顾云章用衣袖遮住眼,声音有些发哑道:“堂兄你不知,我心里难受,却不是为那苏小姐。”   顾远萧一怔,不是苏小姐还能有谁?没想到,他这堂弟看起来斯文规矩,竟还藏着这种花花肠子呢。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令堂弟为情所困的正主,竟是当初与他相看两厌的钟若兰。   原来苏小姐与钟若兰是闺中密友,她私奔那人正是钟若兰的表哥,两人因钟若兰而相识,钟若兰还在不知情时为他们传了两次信,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才明白自己无意间促成了大错。   她本就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并不觉得同爱人私奔有何不妥,可想来想去,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无辜被抛弃的顾云章。   于是她给顾云章写了封信,原本想要道歉,可写着写着就数落起他的不是,怪他性格迂腐,不懂找机会去向未来妻子好好表现,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顾云章同那苏小姐只见过一面,知道她私奔之事虽觉得有些丢脸,但也不至于多伤心,可收到这封信便觉得火冒三丈,大笔一挥,立即回了一封信过去。   钟小姐开始看的挺生气,可仔细看下去,竟觉得这信写的文采飞扬,字句里都藏着机锋,她都能想到那人愤怒至极,却还克制着引经据典来教训她,说不出任何粗鄙之言。   她突然觉得有趣,便又回了一封,两人渐渐习惯了书信往来,开始是互相尖酸讽刺,后来不知怎么就谈起了诗词歌赋,日常琐事,越来越投契起来。   顾云章察觉出自己对钟若兰的心思,便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酸甜交织。他一向冷静自持,明白钟若兰的家世显赫,她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女,根本不是他这种出身能高攀的起的。   可他又舍不得抽刀断水,每次收到来信都狠心给压在书柜最底下,可过不了半日,就又费劲翻出来,如获至宝地看了又看。   直到前几日,钟若兰给他的信中,流露出想让他去府中提亲的意思,顾云章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可心里又憋闷的慌,正好被顾熏儿拉到别苑来,便鼓起勇气将一切说了出来。   顾远萧听完也觉得有些头疼,饮了杯酒:“若是别人,我倒可以帮你去提亲。可这个钟若兰家中世代勋爵,她父亲是一品权臣,祖父曾当过陛下的老师,她偏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被父兄宠成掌中宝,据我所知,当初英国公世子去求娶,她家都不愿嫁,何况你……”   他见堂弟的表情越来越沉郁,有些不忍说下去,想了想道:“若是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可以为你们安排见面,只要钟小姐执意要嫁你,总会有法子让钟家松口。”   顾云章已经喝得晕晕沉沉,这时将酒杯往下一砸,正气凛然道:“绝对不可,我怎能为了私欲与她私相授受,坏了她的名节!”   顾远萧瞪着他,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拘泥那些迂腐陈规,活该讨不到媳妇。   可顾云章已经彻底喝晕了,眼睛发红,垂眸幽幽地道:“可我又实在放不下她,母亲最近一直在同我说亲,可那些人,怎么比得上她……”   顾远萧见他这副模样,竟有些感同身受,未想到这堂弟也是情痴之人,叹了口气,边陪他喝酒边劝慰,暗地却想为他筹谋条出路。   等双华同熏儿摘了梅枝回来,两人都已经醉倒,只得叫来小厮将他们扶回房去。   双华没想到哥哥会醉成这样,更惊讶的是连堂兄都喝醉了,在她的记忆里,他一向是自持分寸,绝不可能在人前如此放肆。   她心中疑惑,吩咐丫鬟打来热水,帮顾远萧擦着额上的汗,然后坐在他身旁问:“为什么大白天的喝得这么醉?”   顾远萧靠在罗汉榻上,目光柔亮地盯着她看。   他酒量一向好,虽喝得有些多,但也不至于不清醒,见她满脸担忧,便将顾云章的事全说了一遍,双华听完也十分唏嘘,靠在他身上道:“这世上缘分实在奇妙,他们两人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性子,竟也能爱到相许终生的地步。”   顾远萧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许多心事被牵起,沉声道:“当初我发觉自己对你动心时,也是觉得缘分弄人,那时夜夜百转千回,无数次说服自己放弃,可一见了你,那些决心便都化作云烟。”他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最后我想,老天即是派你来收我,我又何必再挣扎,就像在战场厮杀,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为了你,我宁愿去拼上一拼。”   双华听得满心感动,搂住哥哥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道:“那老天对我可真够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回这么好的夫君。”   在这气氛下,顾远萧被她蹭的有些冲动,可昨晚已经被她好好教训过,这时也只能咽下口水,手往她脖颈下摩挲着解馋。   双华还沉浸在甜蜜中,完全察觉他陡然而生的色.意。   这时,她突然想起件事,内心便盘算着,趁着哥哥先有几分醉意,赶紧将那件事好好套出来,也算解了她一个心结。   于是往上搂住顾远萧的脖子,用娇软的语气求道:“哥哥,前年我昏迷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全告诉我好不好。” 第93章   “那年我昏迷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远萧放在她脖颈上的手掌倏地停住, 微眯的眸子渐渐清亮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双华抬起下巴, 似是犹豫一刻,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那个不是我吧?”   顾远萧微微一笑:“自然知道。”   双华立即好奇起来,这种事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任谁来说,她都会觉得荒诞无稽,甚至还要斥那人胡言。   可哥哥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明明是同一幅外表,那女子连祖母都哄骗过了, 怎么会被哥哥发现不同呢?   她将身子撑起问:“你怎么会知道?”   谁知顾远萧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长腿往地上一落,径直站了起来, 往两旁展了展手臂道:“我休息好了, 咱们出去看看云章吧。”   双华几乎是从榻上跳起, 然后皱起鼻子, 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软声道:“云霆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远萧被她叫得心尖一颤,却仍是不为所动, 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已经过去的事了,莫要再打听了。”   双华很是不满, 却被他将手扯进宽袖里,悠悠哉哉拉出门去。   顾云章很少放纵自己喝酒,这时醉的不省人事,丫鬟帮他更衣上了床,顾熏儿不好留在房里,就在门前嘟囔着左右晃悠,一见堂兄带着堂嫂走过来,连忙跑过去问:“大哥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喝成这样?”   双华想了想,这事实在不适合同她一个小姑娘讲,于是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没事,他今天出来散心,难得高兴,就多喝了几杯,等到晚上差不多就能醒了。”   她又朝哥哥抛去个眼神,顾远萧只得跟着安慰一句:“嗯,他喝酒时没说什么,这酒也并不伤身。”   顾熏儿总算放下心来,跟着两人去吃午饭,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吃饱喝足便忘了还在房中醉倒的大哥,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心痒痒地要拉双华去打雪仗。   双华被堂妹拖着往前走,正一脸无奈地往回看,肩上便被扔中一个雪球,然后看见熏儿站在树下,冲她得逞的笑。   双华在侯府时循规蹈矩,时刻都要注意言行,很少玩这些疯闹的游戏,这时被激起了玩心,也蹲下捏起个雪球朝那边扔过去。   熏儿笑着往树后躲,又招呼丫鬟们过来一起玩,一时间,庭院里十分热闹,全是雪球砸出的“扑扑”声,还有小女孩被砸中的尖叫声。   顾远萧负手站在廊下,看双华玩得往手上直呵气,笑容却是格外的耀眼恣意,像终于穿破云层,蓬勃而热烈的骄阳。   这时双华转过头,见他一个人站着,便小跑着过来,手撑在他面前的栏杆上道:“你同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见哥哥轻轻摇头,双华上身往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去嘛,很好玩的。”   顾远萧弯腰帮她将头发上的碎雪拍落,道:“我去玩,那可是欺负你们。”   双华这才想起,他这样百步穿杨的人物,若下了场,非得把她们杀得落花流水不可,于是吐了吐舌头道:“那你回房去吧,这里冷。”   顾远萧摇头笑道:“我就看着你,不冷。”   双华内心涌上暖意,趁那边未注意,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然后拍着发烫的脸跑回去,顾熏儿玩得兴起,也未发觉堂嫂脸上的酡红更深上几分。   等到一场雪仗打完,双华衣裙全挂满碎雪,两鬓好似被染白,额上却全是热汗,被顾远萧拉进卧房时还满脸的意犹未尽,眼眸忽闪着道:“方才都怪宝琴,让她躲好,偏把腿露出来,不然我们一定能赢。”   顾远萧边听边笑着摇头,手里拿着布巾为她擦着头发上的碎雪,“玩的像个孩子,这雪不擦干了可要生病。”   双华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幼稚,不好意思地骗过身子道:“可以让宝琴进来帮我收拾。”   可顾远萧却一把将她拉回胸前,换了张帕子为她擦着脸道:“小时候,我没这么陪过你,今日全补偿给你。”   双华仰脸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蜜罐子给砸中一般,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踮脚搂住他的脖子道:“哥哥,你真好。”   顾远萧正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擦,低头看见她领子里的雪都融化,湿漉漉地挂在锁骨上,手按着帕子从那里擦过去,立即就勾起一道红印。   小腹紧了紧,索性将帕子一扔,低头在那处狠狠亲了口,然后便有点收不住……   双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惊呼一声就被他抱到床上,可她还有重要的心事未解,翻身坐在他身上,手按住他的胸口道:“不行,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我的?”   顾远萧憋得十分难受,眼看着人都上了床却吃不到,还得被逼问这种问题,皱眉道:“你为何非要知道这个?”   双华咬着唇,身子一软靠在他胸口,眼中蒙上层雾气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被她勾引到。”   顾远萧被她这语气弄的一阵心疼,低头时,却捕捉到她嘴角一抹偷笑,颇有些意外地挑眉:没想到,他最规矩内敛的妹妹,竟连装可怜套话都学会了。   手落在她背后,压着声调侃道:“若我说有,你会不会生气?”   双华身子一抖,差点真气哭了,愤愤磨着牙道:“你若真的有,我马上就回公主府去。”   顾远萧失笑,手指绕着她的背脊往下划:“那我若说没有,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双华蹙起眉,总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什么陷阱,可她实在很想知道,于是点头道:“可你要全告诉我,不许有任何隐瞒。”   顾远萧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那你来问,我保证句句属实。”   双华连忙问:“她有没有用我的身子勾引你?”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可看见哥哥点头,更是觉得醋意横生,脱口道:“那是怎么勾引的。”   顾远萧捉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暧昧地往下摸,双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都变得尖锐道:“她真的……真的这样了!”   见顾远萧一脸无辜地又点头,她都快被气哭了。   哥哥的身子,自己都没好好摸过,怎么能被那个狐狸精给先摸到了呢。   摸了以后呢,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没,他有没有挣扎反抗,还是十分享受。   双华越想越炸毛,虽然仔细想一想,就算摸了,用的也是自己的手,就算得逞了,那个也不是旁人,自己不可能感觉不到……   可还是很别扭,肚子里的酸水一股股往外冒,板起脸,吸着鼻子质问道:“那你让她得逞了吗?”   顾远萧赶忙摇头,摸着她的脸颊道:“我知道她不是你,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见她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叹了口气,认真道:“她确实很有手腕,也很懂得人心的弱点,可我告诉她: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双华满心的醋意瞬间消散,冒出一个个粉色泡泡,低头翘起嘴角道:“那她就这么放过你了吗?”   “自然没有。”顾远萧想到当时发生的事,还是觉得躁怒难忍,带着几分妒意道:“后来,她故意用你的身子去勾引别人想来激怒我,比如那个郑家公子,各种招数用尽,就为了……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被她臣服。”   双华愤愤咬牙,早知道那女人那么坏,当初在梦里见了她,就该狠狠骂她几句,可很快,心中又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在梦里见到那人时,她好像十分不甘的模样,也许,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离开的。   眨了眨眼,连忙问道:“那后来,她是怎么放过你的?”   顾远萧眉宇间染上骄傲之色道:“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让她离开。后来我去找恒越法师,被他点醒,终于找出那人心里最恐惧的东西。”   他见妹妹听得眼也不眨,十分投入,便将那天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双华听到最后,又是解气又是感动,眼泪汪汪趴在他的胸口道:“为何你做了这么多事,却从未告诉过我?”   “因为我不想要你的感激,也不想让你觉得亏欠了我。只想你同我对你一般,毫无保留,倾心以待。”   双华坐直身子,很是温柔专注地盯着他道:“我现在便是如此。”她深吸口气,红着脸总算说出口:“真心爱你,毫无保留。”   顾远萧的眼眸被倏地点亮,将她一把拉下,手按在她的后脑,哑声道:“那我现在可以要我的奖励了吗?”   双华眼看着又要被他压下去,忙挣扎地喊道:“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顾远萧现在哪听的进什么话,好不容易开了荤,就没法像以前那般能忍,咬着她的耳垂道:“做完了再说。”   双华皱着眉,大口喘息着喊:“既然是奖励,是不是该我说了算。”   顾远萧一怔,果然停了攻势,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双华捏着拳,重新坐到他腰上,脸红得快要滴血,弯腰在他耳边道:“那本书……你从公主府拿走的那本书,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顾远萧微微蹙眉,随即想起那书中的画面,身体绷得快要炸开一般,可正要动作,却被她软软的手掌按住胸口,然后用手指勾开他胸前衣襟,用壮士断腕般的表情俯身下来。   顾远萧全身猛地一颤,然后闭上眼,仿佛有一条软蛇缠着肌肤往下滑,湿漉漉、甜腻腻,一直滑过健硕的小腹,再顺着往下……   他猛地睁开眼,额上全是汗珠,将身子弓起哑声喊道:“不可!”   可双华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心里羞耻的快要爆炸,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听见哥哥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气声,竟觉得有些满足。   但过了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但眼前还是很雄壮,好像……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她真的好累,懊恼地想着:莫非是自己没学到精髓……   最后,她被激出了脾气,气鼓鼓爬上来问:“是我做的不对吗?”   顾远萧长吐口气,睁开眼看着她直发笑,双华被他笑得越发羞耻,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道:“算了,你还是自己来吧。”   她正想顺势往旁边倒,顾远萧却扶住她的腰,手往下撩着道:“要不,你换个法子?” 第94章   第二日清晨, 顾远萧醒来时, 看见小娇妻正鼓着脸颊, 往盆子里“咕嘟”吐出口水来。   然后,她将茶杯放下, 想了想重又拿起,再含进去一口,仔细漱了漱再往外吐。   他无奈地披衣站起,走到她身旁道:“昨晚漱了那么久还不够?”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再想到那些画面,脸像烧着一般,故意不接他的茬儿,用帕子擦了嘴站起道:“待会儿要回侯府了, 叫宝琴进来给我梳头吧。”   谁知顾远萧却将她胳膊拉住,逼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若这么不想, 以后便不要了。”   双华红着脸狠狠瞪他:“你不许再说了!再也不许提!”   顾远萧觉得她害羞的模样十分可爱, 揉了揉她的唇, 忍不住又亲了口道:“好。”   可两人刚走到院子里, 顾远萧又故意靠在她身旁,极轻地道:“那本书,回去我便还给你。”   双华的耳根立即不争气地红了, 但顾熏儿已经笑眯眯地跑过来朝她打招呼,只得压下满心的腹诽,牵起熏儿往外走去。   顾云章这时还有些宿醉, 抬脚时差点绊着石阶,幸好被旁边的顾远萧一把扶住,崇敬地拱手道:“堂兄果然酒量过人,昨日你喝的不下于我,现在还能如此清明,实在令人佩服。”   顾远萧面容依旧冷肃,心里却有几分得意:他何止神志清明,还能雄风不减呢。   他们沿着院墙往外走,都有些留恋这世外桃源般的别苑,顾熏儿挽着堂嫂的胳膊,看着风儿将梅瓣吹得四处飞舞,颇有些遗憾地道:“真可惜,我们来的这两日都没落雪,不然景色肯定更好看。”   双华仰头看着点缀在屋顶上的红梅,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惜了,没见到一场雪。”   这时,她们身后的顾远萧止住了步子,目光往旁边一扫,弯腰拾起几颗石子,手上蓄力,倏地击打在他们前方的屋檐之上。   那瓦片上本就积了厚雪,被石子一颗颗打进去,碎雪便跟着梅瓣往下飘落,欺白胜红,分外妖娆。   顾熏儿瞪大眼,随即跳起来拍手欢呼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呢!”   她也不管为何这雪只落在自己面前,兴奋的伸手去接雪片,双华边陪着她玩,边转头看了眼将手藏在身后的哥哥,还是一派高冷兄长的模样,笑容里便多了几分甜蜜。   等回到马车里,双华拍着裙摆上的雪片,有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来,哥哥还会哄小女孩开心。”   顾远萧一挑眉:“我是为了哄你开心。”   双华将头歪靠在他肩上道:“我们若有个女儿,你也会这般哄她吗?”   顾远萧想到他们的女儿,眉眼必定像她,性子也同她一般,越想越觉得心头暖热,握住她的手道:“那咱们回去好好努力,先生个女儿。”   双华很不满地看他:“若是儿子你就不喜欢吗?”   顾远萧搂住她的肩道:“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   双华这才满意地笑起,却听他又添了句:“第一个,最好是个女儿。”   回到侯府之后,两人先去邹氏和祖母房里请过安,然后便让丫鬟小厮们将箱笼搬进卧房,等到了晚上,邹氏却派人来传话,说用完晚饭,让他们去自己栖梅苑一趟。   自从上次苏叶若的事后,邹氏气得闭门不出了段时间,老夫人看不过眼,专程找过去,同她好好谈了一次。   那段日子,邹氏彻底不管府里的事,双华只得试着将中馈接过来,开始面对大大小小的账目,实在有些应付不来,后来在刘管事的帮助下,竟也慢慢顺利起来。   而邹氏被老太太开解,慢慢也想通了些,双华无论如何是她看着长大的,叫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只要日子过的顺顺当当,又何苦来为难她这个婆母。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太过防备,反倒失了体面。   于是她决定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抛下对儿媳的不满,幸好双华也十分懂得进退,即使那天顾远萧在众人面前为她出了头,她也并无恃宠而骄,邹氏看在眼里,总算与她渐渐融洽起来。   到现在,闲来无事时,她还会教教双华如何管理府中事务,自己也乐得清闲,偶尔去别家打打马吊,心情舒畅了不少。   可就在前几日,郑国公夫人无意间提到,她家媳妇进门已经三个多月,怎么肚子还没个消息。又说谁家长子比侯府晚成婚近一个月,早就传出有孕的喜讯,又捂嘴笑着调侃:看来,还得长宁侯夫妻俩多努力才行啊。   邹氏听得很不痛快,马吊没打完就悻悻而归,可那几句话却提醒了她,按说他们同房也挺长时间,为何连个动静都没。   本来她不至于这般着急,可那天萧儿大张旗鼓昭告不愿纳妾,若是儿媳的肚子一直没动静,顾家岂不是要断了子嗣,于是她托人四处求人,总算找到一位据说十分灵验的神医,开了一堆方子回来。   顾远萧同双华面面相觑,看着堆在地上足足半人高的药包,皱了皱眉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我们才成亲几个月,何须如此紧张。”   邹氏道:“这药是给你们补身子,左右吃了没有坏处。”眼风往双华身上一扫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女儿还是得早有个孩子,才算是安身立命。”   顾远萧眉头更往下压,立即道:“有没有孩子,她也会一直是侯府的主母。”   邹氏被他气得直瞪眼,然后又觉得委屈,她方才那句话可真是好心,能嫁进勋贵显赫的人家,四处都是评判的目光,若没有子嗣哪能立足,谁不是这般走过来的。   幸好双华也体会出这层意思,将顾远萧的衣袖一拉,示意他不要顶撞母亲。   待到两人回房,顾远萧看那堆药十分碍眼,挥手让宝琴全拎下去,然后看见双华托着腮发呆,靠过去问道:“怎么了?”   双华叹了口气,换了只手支着下巴道:“你说,咱们也算是勤勉,为何我一直没有怀孕呢?”   顾远萧斜眼看她,挑起嘴角问:“咱们如何勤勉?”   双华瞪了他一眼,嗔怒道:“我在同你说正经事,既然婆婆送了这些药来,要不然我还是试着……”   顾远萧未等她说完,就插了句:“这药很苦。”   双华立即缩起脖子:“真的很苦吗?”   顾远萧见她这副可爱模样,笑着在她脸上捏了把,语气暧昧道:“与其喝药,不如咱们更勤勉些。”   双华气他老是不正经,干脆偏头不看他,这时,又听顾远萧认真道:“母亲、祖母还有那些命妇们,她们大半生都是从子嗣、妻妾、地位的争斗中走过来,可我们不同。”他握紧她的手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相伴度过一生。所以你无需害怕,更无需在意这些后宅眼光,我不想你因此委屈自己去做什么。”   双华满心感动,伏下身子,将脸贴着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方才还那般失落。”   双华翘起唇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早点见到,咱们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顾远萧一把将她拽起,“那便得日日勤勉,不能偷懒。”   到了第二日清晨,双华实在累得不想睁眼,顾远萧却已经早早穿好朝服,进宫去参加朝会。   可他没想到,散朝之后,一个小黄门将他叫住,恭敬地笑道:“太子殿下请侯爷去东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评论能不能低调点,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后面还要继续解锁呢(摊手) 第95章   太子寝殿里, 常年都烧着地龙, 温度比殿外要高上许多, 尤其现在是冬日,太监们知道这是主子最难熬的季节, 早早备下足够的红罗炭,烧得地面一片暖融,走上去,仿佛都要窜起火来。   顾远萧向来阳气旺盛,今日也穿得并不太厚,可坐得久了,便被逼出一身热汗,中单后背已经大半湿透。   可太子就在他面前喝药, 裹着厚厚的裘衣,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   跪坐在太子旁边的宫装女子, 云堆翠髻, 明丽动人, 柔柔地盯着他将药碗放下, 才笑着启唇道:“殿下觉得今日的药,是不是没有以往那般苦?”   太子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嘴,淡淡道:“药汤而已, 能有何不同?”   那女子眼眸里闪过失望,随即用撒娇的语气道:“妾专门问过太医,让她们在煎药时加入了能让苦味减淡的香料, 怎么殿下都喝不出?”   太子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手掌抚过她露出的一截后颈道:“若是你同孤一样,喝了十几年的药,就会明白,这药是苦一分还是甜一分,孤早就尝不出,无非是循例照喝罢了。实在浪费了王孺人的一片苦心啊。”   王孺人笑得有些僵硬,温驯地低下头来,不知为何,觉得落在自己后颈上的手心阴阴凉凉,让她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顾远萧始终正襟危坐,心里却替这位姓王的孺人轻叹一声,她看起来还不到及笄的年纪,也不知被谁献进东宫。自以为是地讨好献媚,却不懂主子的敏感多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噩运。   这时太子总算抬眸看了眼顾远萧,笑着道:“说起来,孤还未贺长宁侯新婚之喜呢。”   顾远萧朝他微微一躬道:“多谢殿下记挂。”   太子脸上闪过阴沉,突然将身旁乖顺跪着的女子往前狠狠一推,似是对一只猫儿狗儿一般随意道:“一时间也寻不着什么贺礼,就将孤身边这位爱妾,送去侯府做个通房侍婢如何?”   王孺人被推得猛栽到地上,想哭却不敢哭,死死咬唇,身上抖得犹如风中浮萍。   顾远萧皱起眉头,立即道:“殿下莫要玩笑,臣绝不能受。”   太子长叹一声,似是十分惋惜地对那孺人道:“怎么办呢?你犯了错,本来罚到长宁侯府去做个侍婢也就罢了,可长宁侯不愿收你,那便只得罚你去慎刑司了。”   王孺人一听,吓得转身去抱他的腿,凄声哭喊道:“殿下,是妾做错了,请殿下留妾一条活路吧。”   太子将腿嫌恶地一收,随即往顾远萧那边一指道:“你要求,就去求长宁侯,他若收了你,就能救你。”   顾远萧捏起拳,未想到太子竟会用如此阴招,可王孺人已经跪走过来,伏在他面前哭求道:“求侯爷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妾做牛做马也会好好伺候您。”   见顾远萧面色铁青,迟迟未发一语,那女子哭声渐转凄厉绝望,太子眼角一斜,啧啧两声道:“长宁侯可真够狠心的,如花似玉的女子,你舍得就这么将她推入火坑。”   顾远萧冷笑一声道:“殿下若心疼,又何必执意为难臣。”   太子面容阴沉下来,随即用无辜的语气道:“我好心送顾家哥哥娇妾美婢,怎能叫做为难。”   顾远萧一怔,他还记得,以前他在宫中陪大皇子伴读,偶尔会同他一起去探望他多病孤僻的皇弟,那时他还不过五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心心念念想同他们一起玩耍,可走上几步路就会上气不接下气,于是拉着他的袖子,目光忽闪地道:“顾家哥哥,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他心中突然一软,那时的太子还那般小,那般依赖他。   可后来大皇子病逝,自己袭爵出征,领官职入兵部,再见时,那个怯弱的男孩已经长成孱弱少年,却变得格外的敏感阴鸷,令人摸不透,也再难亲近。   这时太子将目光斜过来,半带着玩笑道:“孤记得,当初父皇为你赐婚,你也是如此不乐意。看来长宁侯如今权势滔天,也不用再费心思揣测上意,可以肆意妄为了。”   顾远萧倏地站起:“殿下若对臣不满,大可当面同臣说,无需累及他人。”   他语声铮铮,颇有当初同皇兄一起教训他时的架势,倒令太子震了震,随即恼羞成怒道:“人我放这儿了,你要是不要,若是不要,便直接杖毙了罢。”   王孺人一听见杖毙两个字,本就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这时倒抽一口气,竟是哭得晕死过去。   顾远萧冷冷一笑道:“臣答应过妻子,绝不会再收妾婢,所以太子的好意臣不能领。”他见太子气得坐起猛咳几声,摇摇头继续道:“她是东宫的人,太子要作何处置,臣绝不敢干涉。可是太子应该知道,陛下向来是仁厚明君,若是储君殿内,竟发生孺人随意被杖毙之事,再被文臣参奏,殿下准备如何向陛下解释呢?”   太子冷笑着道:“你以为孤会怕吗?”   “殿下不怕,陛下却怕。因为这江山迟早会交到殿下手上,天下之重,重不过民心,殿下真要因为任性,而将陛下几十年苦心建立起的民心,就此摧毁吗?”   太子身子微微发抖,他如何不知,顾远萧这番话,已经算是发自肺腑地劝谏,尽的是臣子义务,他若不当自己是储君,根本无需如此冒进。   自己若继续为难他,实在显得太过小气,可他还是觉得心有不甘,眼角瞅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吩咐外面的守着的内侍进来道:“把她拖下去,过两天逐出宫去。”   然后抱着手炉站起道:“孤今日请长宁侯过来,是有一本兵书,实在不得其解,想请长宁侯留在东宫,好好教一教我。”   顾远萧微微蹙眉,边跟着他走边道:“不知需要留多久,可否让臣派人回侯府报个平安。”   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长宁侯可是怕孤要害你?”   见顾远萧连忙摇头,太子便笑了笑道:“那就行了,你尽管安心留在这里,嫂嫂知道你留在东宫,自然不会再担心,也不必多派人过去了。”   顾远萧还想再坚持,太子却已经不发一言,打定主意要将他留下来。   顾远萧摇了摇头,吐出口气想,幸好他来东宫前,已经派了暗卫出去,给双华送了个消息,告诉她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留在侯府里,除非是自己再送信回来。   他怕的倒不是太子,太子就算对他再多不满,也不敢在东宫对他怎么样。他怕的是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使些什么心思。   尤其是,他一直防着的那个人。   转眼到了晚上,双华同祖母、邹氏坐在一处,明明心中焦急,还得安慰两位长辈:“远萧在被太子叫走前,曾派人送信出来,说他会随即应变,让我们一定不要担心,他必定会平安回来。”   可邹氏越想越害怕,握着老太太的手,颤声道:“可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今晚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老太太虽也十分不安,却还是正色劝慰道:“萧儿也不是未经过事的人,不至于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把心放回肚子里,等他回来就是。”   双华也跟着劝慰几句,可心里哪里放心的下。偏偏公主同魏将军去了南方的别苑赞住,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京,现在连个打听消息的人都没。   双华走出花厅时,天已经全黑了,树梢上寒鸦声声啼叫,她拢紧了斗篷,莫名打了个冷碜。   回房时,宝琴递过来一封信道:“方才有人送来的,看样子好像是个小黄门,奴婢不敢大意,赶紧交给夫人。”   双华心头一跳,莫非是哥哥差人来报信,连忙让宝琴先出去关好门,再将信打开,谁知竟看见里面写着:“云霆有难,速来找本王。”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信”字。   她捏着纸笺皱起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好,思索许久,终于决定将那封信烧掉,然后脱衣上床,告诫自己谨记哥哥的嘱咐,千万莫怕的乱了阵脚。   她这一整晚都睁着眼,听到外间的小小动静,都会跳起来听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可直到晨光亮起,顾远萧还是没有半点音讯,侯府众人连早饭都吃不下,只等着邹氏去找嫁进冯府的顾双娥打听消息。   “冯家是皇后娘家,若是有什么风声,他们必定会提前知道。”   老太太整晚也没睡好,这时握着双华的手继续安抚道:“放心吧,等你婆婆回来,自然会带来消息。”   谁知邹氏一直没回来,倒是陪顾双娥出嫁的大丫鬟匆忙回了侯府,急得带着哭腔道:“太夫人也不知怎么了,听见冯家从宫里传的话,就突然昏过去,现在小姐急得直哭,派我先来送个信。”   老太太一听,也捂着胸口脸色发白,莫非,真是凶多吉少。   双华倏地站起,攥着帕子左右走了两圈,看着祖母已经吓得泪都落下来,终是下了决心,走过去对祖母道:“祖母莫要着急,我还有办法。”   老太太抬起泪眼,问道:“公主和魏将军都不在京中,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双华想着昨晚收到的那封信,犹豫一番,终是下定决心道:“总之祖母先回房歇息,其他交给我就是。”   好不容易将祖母送回房哄着睡下,她走回卧房,将宝琴拉到身边,小声交代道:“帮我准备斗篷和马车,我要出府去。” 第96章   马车停在冯府的门楣外, 双华裹着黑色斗篷探出头看了眼, 然后吩咐随身带的丫鬟去找人送拜帖。   外人的传话毕竟不准, 她得去把婆婆给接回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双娥将她领进门时, 眼下还带着泪痕,冯博文始终默默陪在一旁,偶尔搂过妻子的肩,低头轻声安抚她几句。   邹氏这时已经醒了,正喝着参茶,双华同双娥就坐在她面前,听冯博文道:“来传信的,是在宫中的一个亲信, 据他所言,陛下昨晚身体抱恙,准备移驾去华清宫休养, 将朝中诸事全交给了东宫做主。”他顿了顿, 压低声音道:“而东宫对长宁侯一向忌惮, 这次硬将他留在东宫, 里面一点风声都没。今早就有传闻出来,只怕,是要逼他交出手中金吾卫的兵权。”   邹氏握着茶盏的手开始抖, 顾双娥生怕她又受刺激,忙搂住母亲的肩,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双华也听得背脊发凉, 她虽不懂朝中之事,但也明白长宁侯被留在东宫两日,陛下却根本不过问,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可哥哥又怎么会乖乖交出所有兵权,到时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在一片混乱中,她想起哥哥派人送回来的最后一句话,于是站起对姐夫道了声谢,冯博文也是机敏之人,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顾双娥的肩,便走出房去。   双华朝邹氏倾身过去道:“现在所有的事,都不过是听,谁也不知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她深吸口气道:“婆婆先同我回去,云霆在被带进东宫前,曾派暗卫传话给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让我们留在侯府里等他。越是风声鹤唳之时,越是难辨真伪,既然如此,宁愿按兵不动,除非是云霆亲口传出的消息,其余的,我都不愿信。”   邹氏怔怔看她,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褪去了唯唯诺诺,显出沉稳的主母风范,于是她将杯盏放下,理了理鬓发道:“好,咱们回府去。”   顾双娥想了想道:“我同你们一起回去吧,不然我也安心不了,顺便也照顾下母亲。”   她出门让丫鬟给她收拾箱笼,又同冯博文一起向公婆说明要去娘家住几天,冯家十分喜欢这个儿媳,体谅她担心哥哥的心,便安排了马车将她和邹氏一同送回侯府。   双华走回侯府的马车旁,正要上车,脑中却是一阵晕眩,宝琴吓得连忙将她扶住,然后担心地道:“夫人昨晚整晚未睡,现在又这样奔波,可千万小心身子啊。”   双华冲她摆了摆手,强自镇定下心神,被扶着上了车,直到车帘被放下,她才放任自己往后靠去,颤颤阖上眼,压抑那股浓浓的泪意。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慌张呢,可她现在是侯府主母,哥哥不在,她就必须将侯府撑起来,有太多的事,容不得她去哭去无助。   她实在疲惫至极,被车厢摇晃着脑中渐沉,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马车好像停了,本以为到了侯府,抬起手想让宝琴扶她下去,却听见旁边的宝琴警惕地喊:“是谁?”   她倏地惊醒,听见外面有人道:“信王爷说,恰好撞见侯府的马车,想请夫人下车一见。”   双华攥着手腕,逼自己冷静下来:这世上哪有什么恰好之事,信王特意等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于是吩咐宝琴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事,随时听我吩咐。”   然后她穿好斗篷走下车,被那随从领着走到一处石坊后。算起来,她已经有大约半年未见过信王,可他好像并没有变,仍是那般招摇放浪,只是面容稍显憔悴,手握一把骨瓷折扇,挑起桃花眼看她,十分唏嘘地道:“双华妹妹许久未见,竟是越发动人了。”   双华立即板起脸道:“若王爷还将云霆当作兄弟,就应该唤我一声嫂嫂。”   信王看着她有些失神,随即笑了笑道:“我还未甘心让你嫁给他,又怎会甘心喊你嫂嫂。”   双华皱眉,并不想同他纠缠这件事,:“王爷派人送信到侯府,又特意引我相见,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信王轻摇折扇道:“你可听到风声,东宫这次将云霆囚禁起来,想要的,是他手上的兵权。”   双华手指一抖,强自镇定道:“这些话无凭无据,也不知传话之人是安着什么心思,当不得真。”   信王挑眉道:“那你可知道,本王与太子交情甚好,若是由我出面去劝,也许……他能卖我这个面子。”   双华眼眸燃起光亮,随即又生出防备,试探地道:“那不知王爷可否看在和云霆相知一场,帮他跑这一趟。”   信王却摇头道:“只怕,云霆并不愿承本王这份情。”他微微一笑,折扇往她肩上一搭道:“双华妹妹,你却可以。”   他见双华露出疑惑表情,身子往前压,用折扇去挑她的发髻道:“若你愿意好好求一求本王,本王就帮你去走一趟。”   他将这个“求”字咬的格外暧昧,惊得双华猛往后退,随即捏起拳道:“双华敬王爷是至情至性之人,相信你与云霆多年的交情,才会放心来见你。只是未想到王爷竟会落井下石,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王爷若不愿就算了,我也该回府去了。”   说完她生怕信王再动手动脚,拢紧斗篷,脚步匆匆就往回走,却听见信王在背后用饱含涩意的语气道:“你可知道,在你们婚事定下的那一日,我足足醉了一整晚,后来便逃出了京城,因为我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见你们的喜讯。”   双华只当没听见,加快步子飞奔出去,信王却看着不远处闪过的一个黑影,凉凉勾起唇角。   等到双华坐马车回府时,首先听到的,就是顾远萧已经回府的消息。   她满心的担忧立即变成了狂喜,正提着裙摆想跑去见他,想了想又转头问宝琴:“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很憔悴。”   宝琴笑着道:“夫人怎么样都好看。”   双华这才笑出来,她不在意好不好看,但不想哥哥看出她的忧虑,无端端为自己操心。   一路小跑到花厅时,顾远萧正在陪祖母和邹氏说话,双华只得按着乱跳的心规矩地走过去,偷偷抬眸瞥一眼,哥哥看起来仍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想受了苦的模样,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那边祖母还在夸赞她临危不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邹氏,都破天荒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顾远萧倾身过去,冲她笑了笑道:“你做的很好。”   双华也跟着笑起来,可很快就发觉,哥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似以往那般炽热,好像藏着什么心事一般。   她怀着这个奇怪的念头,陪着祖母她们一起用完了饭,同哥哥回了卧房,实在按捺不住,从背后将他抱住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萧深吸口气,沉声问:“你今日,是不是见了信王?”   双华心头一慌,歪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见他的,是他在路上拦了侯府的车,我想他也许会知道你的事,就下车同他说了几句话……”   她生怕哥哥误会自己,着急、委屈、再加上从未敢露出的恐惧混在一处,眼泪吧嗒往下落,顾远萧心疼地摇头,,又将她搂进怀里道:“我只是问一句,何须怕成这副模样。”   双华在他怀里可怜兮兮:“你不知道,这两日我有多担心你,可你一回来,就问我同信王相见的事。”   顾远萧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我派人传出消息,说让你好好呆在府里,就是怕他会趁虚而入,我不想你见他,不是因为不信你,是怕你会受他蛊惑,被他利用。”   他想着当时听见暗卫回报的心情,想着信王同她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难掩妒意,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道:“可你偏偏还是要同他见面,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双华想了想:哥哥原来是吃醋了,于是抬头软声道:“那就打我手心好不好。我记得八岁的时候,爹爹让哥哥检查我的课业,我背书背不出,哥哥就曾打过我的手心,说让我长记性。”   她故意把语气说的楚楚可怜,知道哥哥必定不舍得打她,果然,顾远萧眼眸微沉,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她,手滑到她腰上道:“你都这般大了,自然不能再打手心。”   双华正要偷笑得逞,却听他低头压在耳边,用气声道:“不过,可以打些别的地方……”   顾远萧轻轻勾起唇角,生怕人给吓跑了,将她搂紧一些,手指沿着背脊往下滑,摩挲着圆翘的弧度,语气越发暧昧道:“这里。”   双华怔怔瞪着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用……用什么打?”   顾远萧手上用了把力:“自然是用手。”   双华总算明白过来,脸腾地红了,连忙往外扭动着道:“不要,你方才还说我不是小孩子,哪有被打那里的道理!”   顾远萧将她牢牢按住,“是你自己说的要认罚。”   双华一阵无语,她哪知道这人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早知道就不同他撒娇卖乖了,忙用手抵住他求道:“那罚别的好不好。”   可顾远萧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也不再多言,直接将她抱住往床上一放,双华努力压住腰带,可她那点力气那反抗的了,被翻了个身,听着悉悉索索扯下布料的声音,最后认命地听他在耳边吐着气道:“放心,不让你疼。”   然后他抬手轻轻往下一拍,逼的双华“哼哼”两声,随即羞耻地捂住脸,确实不疼,倒是有些麻……   可这还没完,顾远萧又打了两下,道“告诉哥哥,以后还同不同他单独见面?”   双华快哭出来,羞得耳根子都红了,乖乖道:“不见,再也不见了。”   顾远萧这才满意,手掌上下抚了抚,慢条斯理脱下外袍道:“乖,刚才是罚,下面……就是奖。”   双华在心中诅咒了他许多遍,最后被折腾的不行,索性哭着骂出声,可顾远萧心里憋着气,比以往那次都狠,最后她连骂的力气都没了,趴在他胸口大口喘气,迷糊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祖母告诉我,你昨晚整晚没睡。”   双华皱起鼻子,愤愤在他脖子上咬了口,哑声道:“那你还这么欺负我。”   顾远萧摸着她的头发,承诺般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   双华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不怕担心,可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了……   还是解释几句吧,信王的筹谋在后面,这里就是想给他们添点堵,没啥智商上线下线的,作者就想写个甜文,放松点看吧。   另外,因为内容全部改了,为了怕后面的读者混乱,我会把昨天的评论删掉,抱歉了。 第97章   转眼到了腊月, 刚过完初一, 双华便病倒了。   起初以为是年关时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 太过劳累,日日都想昏睡, 直到后来饭都吃不下去,顾远萧坚持不让她再做任何事,又专程请来大夫给她调理身子,谁知那大夫为双华诊脉后,笑得眼尾都皱起,连声恭喜道:“夫人是有了身孕。”   恰逢辞旧迎新之时,街道上、宅院里……张灯结彩、笙歌鼎沸,人人脸上都带着新年的喜庆, 这个孩子也为侯府更添了份喜气,好像连檐下的红灯笼都更亮上几分。   公主听见这个消息,特地来了趟侯府, 想将双华接回公主府休养, 理由也十分充足:这京城里除了皇宫, 还有比公主府药材补品更齐全的地方吗?   顾远萧自然是不愿, 护犊一般将媳妇搂进怀里,语气不善地道:“公主莫非是看不上我侯府,只要双华想要的, 我都能给她买回来。”   公主十分不屑的模样:“公主府的药材,可是我夫君这些年,从关内关外搜罗回来的, 还有不少独有稀罕之物,哪里是你想买就买的到。”   顾远萧被她激到,道:“公主若不放心,可以开一份清单,只要公主府有的,我自有法子弄回啦。”   双华无奈地将他的衣袖一扯,小声道:“无需如此铺张!”   顾远萧按住她的手道:“你初次有孕,自然要好好养着,哪怕要天山雪莲我也给你找回来,何需在乎什么开销。”   可双华现在是管帐之人,虽然侯府的产业几辈子也用不完,但想着白花花的银子乱用,还是觉得肉疼,连忙瞪了眼自己败家的夫君,又对公主道:“女儿在侯府住的很好,等胎相稳定了,再回府去陪娘亲住几日好吗?”   公主撇撇嘴,她也知道从人家手里抢媳妇不好,可太想亲自照顾怀孕的女儿,告诉她孕中的诸多禁忌,陪她度过难熬的孕吐,谁叫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最后,还是魏将军解围道:“婉婉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过了十五,就再去晋南玩一圈,好好住上段时间。双华现在是顾家千娇万宠的媳妇儿,又怀了身孕,远萧自然会照顾好她,你就莫要操心了。”   公主这才想起对夫君的承诺,但那时她还不知女儿有孕,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双华明白公主想弥补这些年缺失的,来自母亲的照拂,心中感慨,便坐在公主身边,靠在她肩上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养胎,不想让母亲担忧。   顾远萧见她们母女情深,好似怎么也说不完,便笑着对魏将军道:“魏将军难得来侯府,陪我去喝上一杯如何?”   魏敬亭看出他有话同自己说,便点头随他走到暖阁,顾远萧让小厮上了壶热酒,斟满一杯推过去道:“魏将军可想好了,真的要挂印卸甲,放下你一手带出的魏家军?”   魏敬亭将酒杯放在唇边,笑了笑道:“我和公主这次去江南走了一趟,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我看着那些市井城郭、烟柳画桥,突然发觉,这十几年来,我只是往返于京城和边关,都无暇看一看这秀丽的江山与美景。所以回京后,我才做出这个决定,幸而公主也支持我,她本就是爱玩爱闹之人,如今认回了女儿,再也无心事牵绊,我不该让她一直困在京城。”   他顿了顿,将酒液咽下道:“正好,也遂了今上的意,如今边关平稳,百姓安康,再无外族流民之扰,他也不必费心忌惮我手上的重兵。”   顾远萧神色一肃,朝他敬酒道:“大越能有今天,多亏了将军浴血征战,杀退外敌,魏将军愿功成身退,舍去一身功勋,云霆敬佩至极。”   魏将军笑道:“不光是我,还有你的功劳。”他倾身与他碰杯,道:“我卸甲之后,可就全靠你了。”   他多喝了几杯,将酒杯放下,语气多了些凝重道:“云霆,我与你父亲是挚交,如今也算是你的半个岳丈,所以,想对你说几句真心话。你应该知道,陛下自那次病倒,至今都未上朝过,现在朝野内外风声鹤唳,东宫那边也一直在准备,这天……说变可就要变了……”   顾远萧想起皇帝的病,心头也多了几分忧虑,除了为政事,更是担心皇帝会熬不住。这些年来,他是真心将今上当作敬重的长辈来看。   魏敬亭又道:“从你和双华成亲以来,陛下一直在有意削减我手上的兵权,他对你有从小看大的情意,所以暂时还没动你。但太子却不一样,他生性多疑,本来就嫉妒陛下对你看重,上次将你关在东宫,又放出要收走禁军兵权的消息,弄得外面猜测连连,你应该也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试探。”   顾远萧垂眸倒了杯酒,道:“魏将军放心,太子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他虽任性多疑,却不是那样心狠手辣,会不计后果用权利来报私仇之人。不然,陛下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做储君。”   他端起酒杯,眉宇间染上傲色道:“况且,就算他真有这样的算计,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魏将军别忘了,若真是新君继位,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他忌惮我的兵权,却也得仰仗我的忠心,而我自然也能趁机为自己谋算。”   魏将军默默听完,总算露出欣慰表情,过了会儿又道:“很好,你比我想的更沉稳通透,只是你还得小心一个人,他和太子走的太近,若不是他在旁撺掇,太子也不会如此对你。”   顾远萧摩挲着杯沿道:“将军放心,我对他的了解甚于太子……”他叹了口气道:“甚于任何人对他的了解。”   当公主和魏将军备车回府时,天色已经变暗,可这时还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院子里披红挂绿、华灯招展,将天际映得如同白昼一般。隔着一堵朱墙,可以听到街道上热闹的说话与嬉戏声。   双华执意要送公主上马车,顾远萧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出去。   不知是否因为即将做母亲,待到分别的那一刻,双华拉着公主的手,觉得格外的不舍,两人都是泪光盈盈,看的旁边的男人十分无奈,魏将军搂着公主的肩,一脸宠溺道:“大过年的,怎么倒哭上了。你若想她了,咱们随时接她回去住几天。”   双华吸了吸鼻子,一脸期盼地看了眼顾远萧,顾远萧不忍拂她的意,便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马车开远,双华才靠在哥哥的怀里,悠悠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府,看见巷子外几个孩子笑闹着在点鞭炮,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圆脸小女孩,似是十分害怕地捂着耳朵,圆眼瞪得大大,紧张地盯着一个男孩点燃手里的鞭炮。   谁知那男孩斜眼一笑,突然将鞭炮扔在她脚边,吓得小女孩一窜三尺高,然后边哭边追着去打那男孩。   见双华看的失笑起来,顾远萧轻轻圈住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咱们的孩子,也会同他们一样可爱。”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的孩子,会比他们漂亮。”   双华无语地缩了缩脖子道:“你怎么知道会漂亮,万一长得很丑陋怎么办?”   顾远萧专注地看着她道:“我家夫人这般美貌,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最漂亮的。”   双华甜甜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两人走到回廊旁时,她大约是站得久了,小腿突然抽了一抽,刚弯腰轻“嘶”出声,顾远萧就如临大敌地将她抱着坐下,然后蹲在她面前,为她揉着腿肚子,皱眉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送。”   双华摇头笑道:“哪有这般紧张,我是怀孕而已,又不是不能动。”   她见不远处有丫鬟往这边看,略有些尴尬地推了推他的肩道:“你先起来,哪有堂堂侯爷跪在外面为人揉腿,传出去让人笑话。”   顾远萧却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为她边揉着边道:“传出去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夫人,也没人再敢打你的主意。”   双华失笑道:“我都嫁给你这么久,还有谁会打我的主意。”她想了想,又撅起嘴道:“我看,是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吧。”   顾远萧觉得这般互相吃醋可没完没了了,低头又为她揉了一会儿道:“还疼吗?”   双华忙摇头道:“早就不疼了,你快起来吧。”   顾远萧坐在她身边,弯腰下来,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耳朵贴着她还未隆起的肚子。   双华很是无语,戳了戳他的脸道:“我才刚怀,哪里能听到什么?”   顾远萧仰面柔柔望着她,道:“我能感受到,咱们三个,在一起。”   双华听得鼻尖发酸,一颗心被甜意塞得满满,这时,院墙外突然燃起烟火,姹紫嫣红,绚烂华丽,瞬间照亮夜空。   墙外传来无数欢呼声,孩子尖叫着让父母将自己抱的高一些,远远听来,全是俗世热闹,人间繁盛。   她握紧顾远萧的手,仰头望着满天飞花,突然想到曾经的每一年,她都是暗自羡慕地看着侯府里的热闹,看着他们一家人长得那样像,亲情是那样深。   虽然她也有祖母和哥哥疼爱,可到了过年时,她才会清楚地发现,那种一家人一同过年的温馨,自己好似拥有,却永远都走不近。   可这一刻,她却有了亲生母亲,有了相公,还即将有个自己孩子,喉中莫名哽咽起来,眼神却是无比柔亮,歪头甜甜笑着道:“哥哥,过年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了,上章重写过,没有看过的麻烦再回去看一眼。 第98章   双华被发现有孕之后, 顾远萧就尽量减少了公事, 留在家中陪伴娇妻。   谁知到了四月, 西南时有流寇作乱,原本只是小打小闹, 后来不知是被谁集结成叛军,竟一路杀过几座城池,眼看就要攻到山雍关。   皇帝强撑着病体急宣长宁侯进宫,命他带三万兵马出征,联合驻守在西南以北的五万大军,速速清缴判军。   顾远萧自是百般不愿离开娇妻,更何况如今公主也同魏将军出京游玩,这时还不知在哪里快活, 可山雍关是大越南面最重要的屏障,若真的不慎被攻陷,整个宁河流域的百姓都会遭殃。   出征的前一日, 老太太将两房的人都喊到一块儿吃了顿饭, 席上谁也不提顾远萧即将远征的事, 只是笑着聊起府里的琐事, 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的双华更是照顾有加,连邹氏都破天荒地给双华夹菜,待到快散席之时, 老夫人被邹氏扶着站起,走到顾远萧身旁,按了按他的肩, 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走,我们能照顾好她。”   顾远萧握着老夫人的手站起,随后目光一扫,冲着祖母和席上众人,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他没有开口,可众人都知道,这是长宁侯最郑重的托付。   回到卧房之后,双华还在叮嘱下人们清点好侯爷明日要带的衣物,顾远萧看不惯她这般操心,偏偏叫不回她,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再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沿坐下,道:“都这时候了,还管其他的做什么,咱们好好说说话。”   双华歪头看着他,眼神柔柔闪动,仿佛有千言要诉,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顾远萧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道:“我也舍不得你。”   双华的肩颤了颤,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却微微笑了,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从枕头下摸了个荷包递过去道:“之前欠你的,总算绣好了。”   顾远萧将那荷包放在手心,只见靛青色的锦布上,两只金线绣出的鸳鸯交颈而卧,双华在旁骄傲地道:“怎么样?这荷包我绣了好久,是不是看起来不输给绣娘的手艺。”   顾远萧笑了笑,将那荷包按在胸口道:“哪家绣娘也比不上你的手艺。”   双华却好像来了兴致,搂住他的脖颈道:“你去的地方,是不是叫做阴山,那里有一种特别的花,叫做曼殊,据说它只开在崖缝里,可见到它的人,都说它美凌与百花之上,不似凡间之物。”她见顾远萧露出惊异神情,得意地道:“我看了方先生送我的游记,知道了许多事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前两日查上个月的账本,发现有一处庄子的帐不对劲,明明今年鲜少有天灾,收成却比去年少了近四成,我让刘管事去查,果然发现是那边瞒报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顾远萧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点头,然后见她深吸口气,将脸靠在他胸前,低声道:“云霆,我现在是侯府的主母,受过大儒教导,读过很多书,会管家,会绣很漂亮的荷包,我什么都会做,我不需要再躲在哥哥身后,等人来保护我了。”   顾远萧低头,将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湿意:“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双华也很想哭,可她反复告诉过自己,一定不能哭,不然哥哥就会更加放不下自己。索性身子往旁边一歪,将顾远萧扑倒在床上,然后跪坐在他腰上,身子伏下来,不管不顾去找他的唇。   顾远萧被她亲得差点把持不住,皱眉扶住她的腰道:“别闹,你现在不行。”   双华红着脸靠在他耳边道:“我查过医典,说可以……”   可饶是她做好准备,却忘了自从有孕以来,夫君便努力禁.欲,这时又有满腹离愁,开始还顾及着,后面便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双华本是咬唇隐忍,直到床板被撞得越来越凶,终是忍不住娇喘着抱怨:“小心一点……”   顾远萧咬牙克制住想要肆虐的欲.望,脖子上全是青筋,想了想,小心地托住她的身子,哑声道:“那你来。”   第二日,双华听见身旁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努力睁开眼,却看见顾远萧已经穿戴整齐,此刻正坐在床前,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连忙支起身子抱怨道:“为何不等我?”   顾远萧留恋地摸了摸她的脸,道:“你太累了,好好歇息。”他突然顿住,喉咙似乎有些哽咽道:“等我回来。”   双华的眼眶又开始发红,坐起闷闷道:“可你昨日答应过,让我给你穿衣。”   她还记得,那一次哥哥进宫为爹爹翻案,特意让自己为他穿上外袍,还说:必须她亲手为他装扮,他才有十足的信心去打这场仗。   顾远萧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手心的一缕长发收进荷包,道:“我哪舍得你劳累,有它陪着我就够了。”   见她仍是一脸沮丧,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从未见过我穿铠甲的样子?”   双华眼眸瞬间燃起光亮,正要起身却被他按着坐下,然后见他穿上一身银色的铠甲,再将头盔递到她手上,低头道:“你来帮我戴好吧。”   双华连忙站起,小心地为他将头盔戴好,然后深深看了几眼,由衷称赞道“我家夫君如此威风飒爽,实在令人倾心。”   顾远萧总算笑起来,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手搁在她的后脑按了按,深吸口气道:“照顾好自己,我会早些回来。”   双华看着他推门走出,听见院子里传来“逐风”的嘶叫声,连忙跑到窗前,看着他姿态俊逸地纵身上马,初升的朝阳在他铠甲上照出一片银光。   她趴在窗棱上,总算让眼泪流出,嘴角却带着骄傲的笑容: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英雄!   顾远萧出征后半个月后,双华便收到了从西南寄来的第一封信。   信上说他已经带兵在阴山扎营,等待援军汇合。路上碰到几股流窜的叛军,都被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很是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英明谋略。   双华觉得好笑,枉他曾有战神之名,不过清缴小小流寇,竟如此幼稚向妻子邀功。   可她很快看到最后一句:以往戍边,风餐露宿,刀光血影,从不觉苦,可如今不过离你十余日,竟已觉得苦不堪言。想你,盼复。   双华看的眼中泛泪,将那封信重重地按在心口,却又勾起唇角想:哥哥这样的温柔,也只会流露给她一个人。   又过了半个月,双华怀孕已经将近五个月,可她一向清瘦,肚子也不大见长,祖母看了着急,又进了批珍稀药膳嘱咐她好好补身子。   双华实在无奈,只得让厨房炖了努力吃下去,这一日正在吃燕窝时,又接到了顾远萧的来信。   她急忙擦了手,对着窗牖小心地撕开看,里面除了写他打了几场胜仗,还写到他找到了自己所说的,那种叫做“曼殊”的花,说它确实美得十分特别,只是可惜,摘下后便失了颜色,不能寄回给妻子一睹其风姿。   信的末尾是一副画,让双华看的“噗嗤”笑出声。   她知道哥哥一向不擅长画画,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努力又笨拙地对着那朵花作画,只是为了,让自己能看到它的样子。   笑着笑着又想哭,捂住嘴想:真的很想看到哥哥啊。   她以为这封信后,又得等上半个多月才能有信传过来,谁知她的回信刚寄出去,就收到加急的信件,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叛军已降,不日即归!   这封信在侯府里传了一遍,整座府邸都变得喜气洋洋,祖母吩咐管事买了批物资回来,再提前加挂了红灯笼,准备迎接侯爷回府。   可又过了半个多月,迟迟等不到顾远萧回京的消息,双华心中觉得不妥,次次派人去问驿站,也并没有收到长宁侯寄回的信件。   这时她的肚子已经渐渐长起来,行动不是太方便,但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未放松,借着忙碌,倒是可以冲淡一些未知的恐惧和忐忑。   可直到有一日,她发现侯府外多了许多生面孔,于是留了个心眼,吩咐宝琴给她叫来马车,说要去东市逛一逛,谁知车刚开出侯府不远,有人就在小巷前将车拦住,一名黑衣皂靴的男子走到车门前恭敬道:“还请夫人回府。”   双华手心出汗,一把拉开车帘喝斥道:“你是何人,敢挡长宁侯夫人的去路?”   那男人依旧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道:“小的奉命行事,还望夫人见谅。”   双华皱起眉,随即放下车帘,怔怔靠上车厢,过了许久才轻吐出口气吩咐车夫:“回府。”   宝琴实在不解,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为何不让我们走?”   双华觉得全身发冷,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宝琴你听着,刚才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绝不能让老夫人和太夫人知道,懂了吗?”   她虽只进过几次宫,却也认得那块腰牌。   那是宫内三品侍卫的腰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担心,这个情节我今天会全部写完,明天就能完结了,么么哒 第99章   这一日, 墨黑色的天际滚着层云, 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大早, 邹氏和老太太就被请到了暖阁里,她们刚起床不久, 原本还有些晕乎,可一看双华的表情,便陡然清醒过来。   这几日,侯府外的生面孔越来越多,任谁心里都猜出些端倪。   前几日,连顾云章都突然被停职,让他在家休沐一段时间。整座侯府仿佛成了一座软牢,表面上风平浪静, 暗地里却藏满荆棘,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老太太到底是经历两朝之人,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面色从容地对双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吧。”   双华垂着眸子, 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将一块令牌拿出来放在桌案上道:“昨晚,有人拿着这块令牌来见我,说是云霆派他潜进府里, 给我们传信。”   邹氏一听便激动地问道:“他说什么了?萧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双华深吸口气,艰难地道:“他说,云霆在回京途中, 被人陷害杀了陛下派去的监军,现在已经被定为叛贼。据说,宫中已经下了密旨,长宁侯若不交出兵符投降,便要将咱们以叛贼余孽关押到刑部诏狱,长宁侯府……全部抄缴。”   邹氏大惊失色,用哭腔喊道:“不可能,萧儿怎么可能叛国,陛下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双华叹了口气道:“陛下正在病中,据说,这道密旨是由东宫亲笔所书。”   老太太气得全身都在抖,拍着桌案道:“我们顾家世代忠勋,为保大越,立下过多少战功。未想到,也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她忍住泪意,急切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可是怀了身孕之人,哪里进的了诏狱!还有那人既然是萧儿的亲信,他说萧儿现在究竟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双华连忙拍了拍祖母的手安慰道:“那人说,相公就带兵驻守在城外,他……”   她脸上露出为难表情,邹氏已经急得不行,站起来问道:“他怎么样?他一定有对策是不是?”   双华用眼神示意祖母和婆婆走近,压着声道:“那人对我说,按侯爷的意思,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邹氏和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放手一搏的意思,不就是要造反了,两人面面相觑,还未从这震惊中回神,又听双华道:“他还说,让我们好好准备,收拾好贵重东西,今晚会来带我们出府去和相公汇合。”   邹氏吓得连退几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老太太也面如白纸,颤声道:“这……萧儿真的决定了这么做……”   双华走到中间,倾身道:“这样的大事,双华实在不敢独自做主,思来想去整个晚上,才会一大早叫祖母和婆婆来商议。”   随即,三人都沉默下来,她们都受老侯爷影响笃深,多年来视侯府的声誉为顶重要之事,此时心里都明白:这一步踏出去,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与此同时,京城外约十里处的山坳,与南门仅隔一道护城河,平日里鲜有人至,今日却扎满了兵营。   顾远萧站在一块土坡之上,红色披风被吹得高高鼓起,他默默望着京城的方向,黑眸中盛满了忧虑。   副将石宣站在他身旁许久,终是抱拳劝道:“风大了,侯爷还是回去吧。”   顾远萧点了点头,随他走回了主帅营,将披风挂起,问道:“李子瑜还是不愿同我谈?”   石宣叹了口气道:“枉侯爷曾经救过他一次,可他连我的面都不见,就说是不愿被怀疑同反贼密会,让我自行离开,不然便将他抓了去向太子交差。”   顾远萧冷笑道:“这时,他倒是懂得明哲保身。”   石宣一脸焦虑道:“怎么办,这都第十日了,再不进城,咱们的粮草可都不够了。如今朝廷把咱们视作逆贼,紧闭城门不放咱们回京。”   顾远萧沉吟着道:“昨日送来的圣旨,是不是说,除非我交出兵符,独自回朝请罪?不然绝不放咱们进去。”   石宣面容一肃:“侯爷,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若是交出兵权回去,岂不是任他们鱼肉,东宫对您早有忌惮,就想借着这机会除去您。说不定那监军突然被害,就是他派人做的。”   顾远萧冷冷道:“倒不一定是东宫做的,只怕,有人想趁乱挑拨,坐山观虎斗。”   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哀伤,最后终是吐出口气道:“东华啊,你说,到了如今这步境地,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石宣陪着他出生入死多年,是顾远萧身边最信任的亲信,这时咬了咬牙,凑近道:“属下记得,魏将军离京前,曾将他亲手带出的一支精锐交到侯爷手中。再加上,侯爷统领禁军多年,在军中威信不下于陛下。如今陛下重病,东宫身体孱弱、心胸狭窄,原本就不得民心,若是我偷偷进城,十二营中,至少能有一半愿听侯爷的调派。”   顾远萧盯着他道:“你也觉得,我该里应外合,杀进京城,索性坐实这谋反之名?”   石宣撩袍跪地:“属下不敢,只是现在东宫那位,已将我们逼上绝路,不行此险招,便只能坐以待毙。”   顾远萧冲他挥手,示意他起来,道:“我不怪你,你分析的很对。”他顿了顿,唇角浮起讥讽的笑意:“而那个在背后布局之人,也是如此谋划,想让我一步步走上这条必选之路。”   石宣抬起头问:“侯爷的意思是……”   顾远萧捡起根树枝,拨过几块石块,道:“这里是我们,这里是太子,如今我们分立城门内外,若我执意杀回去,胜算可有七成,但必定损兵折将,最重要的是,失了民心!”   石宣一怔,又听顾远萧继续道:“我顾家世代忠君,为平战火驻守边城,百姓们提起长宁侯无不尊敬称赞。可如今我若是背水一战,就算能以勤王之名入宫,就算坐上皇位,也会受千夫所指,为世人唾弃。而这时,若有李氏宗亲以此为由起事,若他手上刚好也有前朝势力作为筹码,在我皇位未稳之时,他的胜算不可谓不小。”   石宣听得猛得一抖,皱眉道:“侯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借我们的手去杀太子?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顾远萧点头道:“若是我坚持不愿起事,卸下兵权回京,他就能趁机说服太子除去我这个心头之患。你也知道太子的身子骨,他就算继位,只怕也熬不过一场变故,所以这局棋,明面上是我同太子在争,而背地里,只有他一个赢家。”   石宣浑身都是冷汗,急切道:“那侯爷觉得,我们怎样才能破局而出?”   顾远萧将地上的两块石子拨到一处,沉声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我与太子站在同一战线,能互相信任,不再自相残杀。可现在他已经当我是叛贼,不可能放我带兵进城,更不愿见我。”他苦笑一声:“我也不敢冒险将兵权交出,赌他会放我一马。”   石宣低头擦了擦汗,只觉得听侯爷这么一说,这其中的博弈与凶险,胜过他打十几场恶战。   这时顾远萧脸上愈发忧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在侯府的亲人,如果我没猜错,信王一定会派人上门挑拨,坐实我谋反的证据。”   他将树枝一扔,暗自捏紧了拳想:双华,你可一定要记得我曾对你说的话。   而被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时正扶着肚子坐下,看婆婆抹着泪道:“罢了罢了,咱们快回屋收拾,总之萧儿在那里,我便跟他去哪里。”   双华却并未起身,只是望向老夫人问道:“祖母的意思呢?”   老夫人满脸的为难,摇头道:“我坐镇侯府几十年,如今却要背上反贼的名声偷偷溜走,真要如此,我宁愿……宁愿抛下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守住清誉。”   双华望着祖母,眼神渐转坚定,道:“有祖母这句话,双华便大着胆子也说几句。”   她见两人都望向她,拿起桌上的令牌道:“双华觉得那人所言,还有许多蹊跷。”   “第一,弃府潜逃这样的大事,相公为何只递过来一块令牌,而没有亲笔的手书呢?第二,就算我们走了,云章和熏儿怎么办,双娥姐姐怎么办?第三,我实在不信,相公会因一己私欲就起兵谋反,宁愿让京城百姓生灵涂炭,让长宁侯府从此背上弑君之名。”   邹氏与老夫人互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发寒,然后听双华一字一句道:“也许,我们偷偷走出这个侯府,便坐实了相公的谋反之名,到时候被送到太子面前,相公会更加被动。”   邹氏急的转了一圈道:“那怎么办?现在萧儿不在,谁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我们拖累了他怎么办。”   双华攒着手想了许久,走到老夫人面前道:“祖母,能否让孙女任性一回。”   她许久未在祖母面前自称孙女,老太太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道:“你想做什么,祖母都听你的。”   双华抬起眸子,似是下了无比的决心道:“我进宫想求见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比较大,你们能看明白吧,看不明白的话我再试着多解释几句。   可能明天完结不了,如果不行就是后天,最后还有一到两个番外,无论如何,谢谢你们陪我走到最后。 第100章 终章 ...   东宫偏殿里, 太子将捂在嘴边的帕子拿开, 脸因剧烈咳嗽染上抹病态的红晕。可一双狭长的黑眸还是如深潭一般, 定定落在站在殿中,不卑不亢的女子身上。   想想上次见她还是在半年之前, 那时信王无意中对他透露,顾远萧这些年貌似清心寡欲,不近任何女色,其实是对自己的三妹有了不伦之情。   他正为了周太傅的事而怨恨顾远萧,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于是去找母后,说自己倾慕顾家三小姐,想要纳她为良娣。   没想到那件事峰回路转, 最后倒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长宁侯夫人,看起来倒是同他印象中十分不同   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有脸上的神情, 不似曾经的躲闪与怯懦, 倒添了许多内敛的沉稳, 于是他撇了撇嘴, 道:“长宁侯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你身为他的亲眷,不等着孤派人去捉拿, 倒敢自己来见孤王。”   双华抬眸道:“敢问殿下,我夫君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   太子冷哼一声,坐直身子道:“他杀了朝廷派去的监军, 拒不交出兵符,还将重兵屯在南门外,这不是要造反是做什么?”   双华道:“若是殿下如此笃定,为何只是派人将侯府软禁起来,而不是直接下旨,以叛贼亲眷之名捉拿。”   太子一拂衣袖,面色更显阴沉:“你这是怪孤不够狠心了?”   双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臣妾猜想,殿下并不是不够狠心,而是您未曾真的笃信,我夫君会去谋反。”她见太子微微一愣,继续道:“因为殿下明白,若是将侯府众人以谋反罪名拘禁,此事便再无斡旋余地。长宁侯被逼的无路可走,便只能铤而走险。”   太子眯眼看她,“所以,夫人进来专程让老夫人求情,进东宫来见孤,是想同孤谈条件,或是,想要挟孤。”   双华摇头道:“双华是想同殿下赌上一把。”   太子轻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筹码同孤来赌?”   双华艰难地扶着肚子跪下,眉宇间露出坚毅之色:“臣妾就以我这条命,还有臣妾肚子里长宁侯的骨肉为赌注。”   见太子满脸的惊疑,她抬起下巴,颊边添了层柔色道:“殿下应该知道,夫君视我如珠如宝,胜过世间诸事,甚至……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长宁侯世代忠君,臣妾绝不信他会因觊觎皇权,搅得天下倾覆,置黎民的生死于不顾。所以臣妾甘愿以自己为人质留在东宫,以性命为赌注,赌我夫君对陛下从无贰心,不知太子殿下,敢不敢同我赌?”   太子倏地坐直,双目灼灼盯着面前之人,她看似柔弱削瘦,却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竟让他隐隐看出那个人的影子。   他沉吟许久,终是唤内侍进来,道:“安排长宁侯夫人到偏殿歇息,多派些宫女日夜伺候着。”   于是双华被“请”到了朝华殿住下,她知道太子不会苛待她,更笃信自己的夫君不会让她失望,难得卸下府中诸事,干脆就安下心来养胎,吃吃喝喝十分悠闲。   两日后,负责看管她的内侍们倒是犯了嘀咕,太子摆明就是将长宁侯夫人囚禁在宫中,怎么这侯夫人看起来丝毫没有焦虑,反倒十分享受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太子既然发了话,他们就得好好伺候着,尤其这位还怀着孩子,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偏偏双华怀到这个月份,一到夜里就特别馋,正好使唤御膳房给自己做了不少好吃的,每日往房里送。内侍和宫女们欲哭无泪,太子这是塞了个祖宗进来啊。   双华却不知下人们的腹诽,吃完了一盅燕窝便安心睡下,谁知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窗边的帷布被风吹得扬起一角,正想喊宫女进来关上,突然一个激灵,被吓得彻底转醒。   翻飞的帷帐下,信王正抱膝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   双华心跳到嗓子眼,攥紧了拳,轻声喝道:“王爷可知道这里是东宫禁内,若是我现在喊人进来,王爷可不好收场。”   信王偏头看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带着抹笑意道:“双华妹妹知道这里是深宫,就该明白本王既然敢进来,便不怕你喊人。”   双华全身都是冷汗,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果然无人应答,连忙在身旁胡乱摸了一阵,最后将一只银杵攥在手里,努力镇定下来道:“王爷夜半登门,究竟所谓何事?”   信王长叹了口气,“本王筹谋多年,谁知却因你功亏一篑,若不进宫来见你一面,本王怎会甘愿。”他突然从窗口跳下,步步朝她逼近道:“你可知道云霆很快就要进京,还给太子带了件礼物。”   双华吓得猛往里缩,手心被银杵咯的生疼,可信王却停在床沿,身姿透着凛凛的冷意,脸上仍带着笑道:“到了那时,本王便注定功亏一篑,双华妹妹你说,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双华瞪着他道:“王爷行的是不义之举,违的是天道正理,还是早日回头罢”   信王面色一冷,道:“何谓天道?若父皇没有战死,若不是叔父使尽手段谋得皇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我才是天道。”   双华见他已有癫狂之色,心头骇然,努力劝慰道:“既然已经走到如此地步,王爷何苦要执迷不悟,为什么不能放下呢?”   信王低头看着她,目光亮的令人心惊:“其实,这件事并非毫无转机。”他慢慢弯腰下来,伸手朝她逼近:“若是云霆进宫后发现,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死在东宫,你猜他会怎么做?”   双华吓得倒抽口气,慌乱之下,将手里的银杵直戳过去,可信王眼疾手快,转眼就将那银杵给夺走扔在地上,双华心中绝望,却不愿示弱,只是咬唇狠狠瞪着他。   但信王的手却停在她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就被她偏头躲开,笑容里添了几分涩意道:“可是,本王却舍不得。”   双华浑身都在抖,仍是用发红的眸子瞪着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信王的黑眸里浮动着浓雾,一字一句道:“八月十五那晚的灯会,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心?”   双华一愣,随即露出迷茫的表情。   信王低头轻笑,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站直身子,用夸张的语气道:“早知道那晚,就不该让云霆把你拐走。”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似乎怕自己会后悔,飞快地从窗口跃出,走之前最后抛下一句:“告诉云霆,本王就算真的成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不管他信不信,狠不狠,我也只剩他这么个兄弟。”   双华紧张地盯着他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面前只剩空空如也的窗牖,一轮皎月照着飘动的帷幔,仿佛刚才,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第二日,京城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王皇后薨逝前,特意召见靖帝留下的亲信,留下一份托孤血书。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暗中笼络前朝旧部,意图颠覆成帝,扶信王登基。   幸好长宁侯顾远萧早有所察觉,这些年以一直安插暗探调查,昨日孤身一人夜探兵营,亲手取得统领赵树首级,并将叛党名单派人送进了东宫,第二日,叛党余孽全被扫尽,这场筹谋数年的阴谋也终究胎死腹中。   可当太子派人将信王府团团围住时,才发现里面只剩几名老奴,信王早已不知所踪。   然后,太子亲自下旨开城门迎长宁侯入城,顾远萧铁甲银盔,高举赵树首级策马走过长街,两旁百姓亲睹长宁侯雄姿,无不仰慕神往,欢呼声、赞叹声久久不息。   当双华收到长宁侯入宫的消息,立即唤来两名嬷嬷替她梳妆,她足足两晚没有安睡过,特意让她们给自己涂了厚厚的脂粉,掩饰脸上的憔悴。然后画了个艳丽的妆容,对着铜镜中左右端详,终于笑了出来。   她想马上见到他,用自己最好的模样。   谁知她第一个等到的竟是太子,他揣着手炉,脸色仍是苍白不见血色,缓缓走到她面前坐下,笑了笑道:“这赌局,是你赢了。”   双华满心都是能见到心上人的雀跃,无心与太子周旋,急忙问道:“敢问殿下,我是否能离开了?”   太子揣着手,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看的双华渐渐露出愠色,才轻声道:“其实,我从小就很崇拜他。”   双华一怔,又听他继续道:“可我身子太弱,有次跟他们出去染了风寒,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后来他每次去找皇兄,就嫌麻烦不愿带我一起,等皇兄病逝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我。”太子脸上露出浓浓的失落之色:“所以我就开始怨恨他,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双华眨了眨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太子长吐出口气,道:“幸好,他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双华想了想,正想说什么,太子已经挥了挥手,笑着道:“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当双华终于走出住了足足五日的宫殿,一眼就看见院中槐树下,顾远萧穿着绛红色的朝服,身姿凛凛,披光而立,转身看见她时,眼眸里也燃起光束。   她想喊他喉中却挤满涩意,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刚艰难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他大步跑过来一把搂进怀中。   双华按着哥哥宽阔的肩膀,闭上眼想:她的英雄终于回来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双华依恋地靠在哥哥怀里,两人与咫尺间默默对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过了一会儿,顾远萧才开口道:“方才我去见了陛下,他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他同我说了许多话,说这次才真正看清,大越江山看起来稳固,其实还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机。他还说忧心太子的身子,不知自己离开后,太子能否有能力坐稳这江山?”   他低头看着双华十分认真的脸,继续道:“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立誓保太子当一世的富贵闲王,给他一块封地,然后就将皇位禅让给我。”   双华惊讶地瞪大了眼,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顾远萧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对他说,我承诺了夫人要陪她金陵繁花、江南城柳、长岭堆雪,若是当了皇帝,可就做不成这些事了。”   双华忍不住失笑道:“你真的这么说的?”   见顾远萧十分认真地点头,她笑着将脸埋在他颈窝里道:“万一我想要做皇后呢?”   顾远萧一挑眉:“那我就去将皇位给讨回来。”   双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双眸亮晶晶地道:“我不要做皇后,只要你陪我四处游玩,等孩子出生,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顾远萧皱眉道:“你不当皇后,却想去逛青楼?”   双华翻了个白眼:“什么青楼!我看方先生的游记里写了,那里的姑娘们各个都技艺无双,楼主更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所以才想去看一看。”   她见顾远萧一脸啼笑皆非的神情,撅起嘴道:“那你陪不陪我去?”   顾远萧低头亲上她的额头,一脸宠溺道:“陪,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双华这才满意,被马车晃得有些疲惫,羽睫渐渐搭下,昏昏睡过去,可嘴角却一直往上翘着,满脸都是甜蜜。   顾远萧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定定看着妻子的睡颜,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被带到侯府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太敢说话,扎着羊角辫,怯怯躲在父亲身后,只露出双浑圆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听父亲的话走过去,小心的牵起她的手,一牵就是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完了,明天还有个男主当皇帝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