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这弃妇又厉害又撩人 作者:黝紫   文案:   林舒婉穿越成了一个弃妇,南阳侯府薛三爷是她的前夫,薛大爷是她的前未婚夫。   她换了个身份,隐在市井生活。薛大爷,薛三爷都对她的另一重身份情有独钟。   直到有一天,她的真实身份被揭晓。   前未婚夫,薛佑琛喉结翻滚,凤眼通红:这段姻缘本该就是我的,现在重归于我,有何不可?   前夫,薛佑龄身长玉立,眸光平静:闺怨诗写得如此凄婉动人,是春闺寂寞,还是怪我冷落你三年?   *   女主是奸商,也是好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林舒婉 ┃ 配角:薛佑琛,薛佑龄 ┃ 其它:   第1章 这种奇耻大辱,哪个男人能忍?   一场秋雨一场寒。   南阳侯府花园里的青石板路上,铺满昨夜秋风秋雨打下的落叶。   两个丫环握着竹扫帚,正在扫地上的落叶。   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丫环拖着扫把,走到年长些的丫环旁边:“三夫人出了那样的事,你说,三爷会怎么处置三夫人?”   年纪大些的丫环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四下里无人,也把头凑过去,两个扎着双丫髻的脑袋凑到一起:“我说,这种事情,哪个男人能忍得了?听说三夫人是被表小姐捉奸在床的,还惊动了好些人,这次怕是不能善了了。”   “说的也是,”年纪小些的丫环点点头,“三夫人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是相府的大小姐,没想到竟是个偷汉子的。   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当年秀宜郡主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进退得体,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莫不是因为秀宜郡主死得早,没能好好教导女儿?”   “要我说啊,幸亏秀宜郡主死得早,要不然啊,就算没死,也会被三夫人活活气死,”年长丫环撇了下嘴,不屑道,“你不知道啊,三夫人本就是个不守妇道,没脸没皮的主儿,你进府进的晚,不知道当年三夫人是怎么嫁给三爷的。”   “怎么嫁的?”   “还不是因为被人撞破了她和三爷……”   “你们在干什么?不好好打扫园子。”   两个丫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向说话的婆子行礼:“裘妈妈。”   裘妈妈朝两个丫环瞪了下眼,“在这里闲聊什么,再不好好扫地,当心我告诉老夫人,看你们挨罚?”   “我们是在聊各自家里的琐事,裘妈妈教训的是,我们再不敢了,这就好好扫地,”年长丫环说道。   年纪小些的丫环也急忙道:“裘妈妈可千万别告诉老夫人,我们这就扫地。”   “恩,”裘妈妈头抬高,恨不得鼻孔朝天出气,“念你们初犯,这次,这次就算了。”   “多谢裘妈妈。”两个丫环又行了个礼。   “勤快着些,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躲懒,”裘妈妈看着两个低着头行礼的丫环,心满意足的走了。   “呸,”年纪小些的丫环对着裘妈妈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狗仗人势的老虔婆,”年长丫环恨声道。   ——   南阳侯府正院,三爷薛佑龄和老夫人薛柳氏隔着一张小茶几,并肩坐在主位。   老夫人屏退下人,只留着案发见证人柳玉莲。   “你这不要脸的贱货,竟做出这样的龌蹉事,和下人私通,贱蹄子,”薛柳氏指着跪在地上的三夫人林舒婉痛骂,因为狂怒,胸口剧烈起伏,“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我和佑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坐在薛柳氏下首的柳玉莲,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的一滴泪珠:“姑母,这都是玉莲的错,惊动了那么多人。”   柳玉莲抽泣了一下:“那间厢房平日一直是锁着的,我路过的时候,看到厢房门开着,又听到里面有动静,心里觉得奇怪,就推门进去。没想到竟看到,竟看到……”   柳玉莲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林舒婉,绞着手中的帕子,仿佛说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看到小表嫂衣衫那样,那样凌乱不堪的,和一个男人……我一时惊吓,才忍不住喊起来,引来了众人。   都是我不好,害得小表哥和姑母失了颜面。”   “不关你的事,”薛柳氏朝柳玉莲摆了下手,“是她做出这等下贱事,与你无关。这次,就算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也绝不能就是善了。”   “求老夫人,求三爷饶了小姐,小姐是被冤枉的,小姐是被陷害的。求老夫人、三爷明查。”   丫环画眉在地上跪走了两步,扑倒薛柳氏的脚边,一边给薛柳氏磕头,一边哭喊。   “咚,”画眉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抬头时,额头中心赫然一个圆形的红印,“求老夫人三爷明查,小姐是被冤枉的。”   “滚开,”薛柳氏对相府来的陪嫁丫环一向不待见,一脚踹开画眉。   这一脚正中画眉小腹,画眉吃痛,跌坐在地上。   薛柳氏转头,问薛佑龄:“那奸夫审问出来了吗?”   “审问出来了,没有用刑,直接招供了。”   薛佑龄身穿天青色的素锦直缀,料子上虽没有花纹,但细腻有光泽,他的腰间压了块白玉,白玉莹润无暇,十分通透。他坐姿笔挺,芝兰玉树,白玉玉佩下挂着的流苏从他腰间垂到了椅子上。   他俊秀的眉毛微蹙,狭长的双目露出厌恶之色:“说是薛林氏和他约好了时辰的,到了时辰,薛林氏就支开下人,和他到厢房里幽会。”   薛柳氏转过头,朝林舒婉冷哼一声:“你那奸夫已经招供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舒婉跪在地上,一个不属于她的陌生记忆,像决堤一般向她脑子里汹涌灌输,还有不属于她的情感,悲伤的,屈辱的,不甘的,也一起向她脑子里灌。   她头痛欲裂,巨大的痛苦,让她浑身直冒冷汗。她能听到周围的声音,看到周围的情景,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生生受着巨大的痛楚。   “小姐是被冤枉的。”   画眉雇不得小腹疼痛,跪走了几步,来到林舒婉身边:“小姐,您告诉老夫人和三爷,您是被冤枉的,被陷害的,小姐,您句话呀,您怎么了,您说话了。”   柳玉莲身子往薛柳氏侧了侧,轻声道:“姑母,那男子已经招供了,想来小表嫂是无话可说了。”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薛柳氏沉声应道。   “老夫人三爷容禀,”画眉膝盖挪了两步,跪着正面薛佑龄和薛柳氏,“那男子说了谎,今天,小姐带着我,在那间厢房附近的小林子闲逛,碰到了裘妈妈。裘妈妈说小姐今年的冬衣已经制好了,可以去领了。   小姐想早些看到新制的衣裳,就命婢子去绣衣坊领衣裳,还让婢子领好衣裳之后,直接回听涛院,小姐说她会自己先回听涛院的。   婢子去了绣衣坊,绣衣坊的绣娘说小姐的衣裳还没有制好,婢子只好回去。路过那间厢房的时候,看到表小姐正在厢房门口喊叫。   婢子说的是真是假,老夫人三爷找裘妈妈一问便知。”   说罢,画眉又“咚”的一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上的红印变成紫黑,赫然一大块乌青。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薛佑龄冷着声音:“那就找裘妈妈对峙。”   “小表哥,我到外头叫个丫环去把裘妈妈喊来。”柳玉莲站起来,纤腰款摆,不盈一握,婷婷袅袅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柳玉莲带着裘妈妈进了屋子。   “佩如,你去哪里了,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薛柳氏问。   裘妈妈欠着身:“老夫人,老奴去花园看看桂花开得如何了。您是最喜欢吃桂花糕的,老奴想等桂花开着最盛的时候,禀告老夫人,也好及时摘桂花,免得花开过头了,再摘就迟了。   昨儿一场秋雨,打下了好些花骨朵儿,看得老奴真是心疼。”   “你有心了,”薛柳氏说道。   “伺候老夫人是老奴份内的事。”   “恩,”薛柳氏应了一声,“叫你过来,是想问你,画眉说今天薛林氏带着她在小林子里闲逛的时候,碰到了你,你跟她们说,今年冬衣已经制好了,可以领了?”   裘妈妈噗通一声跪下:“老夫人明查,画眉说了谎话,老奴今天没有去过小林子,更没有见过三夫人和画眉。”   “没有?”薛佑龄眉心微蹙。   “绝无此事,”裘妈妈肯定道。   “你说谎,明明是你告诉我们,小姐的冬衣已经制好。你还说新制的冬衣十分好看,料子好,款式也好,小姐这才忍不住叫我立刻去秀坊取衣裳的。我去了绣坊,秀坊的绣娘却告诉我,小姐的冬衣跟本没有制好。   是你,是你想法子把我支开的。   秀坊的几个绣娘都是看到我了的。”画眉说道。   “我今天根本就没见到你们主仆二人,又何曾想法子把你支开?定是你们打着我的旗号去了绣坊,”裘妈妈道。   林舒婉头痛的几欲炸裂,耳边的争吵声变成“嗡嗡”巨响,让她难受到极点,她的眼前发黑,视线也开始模糊。   第2章 腰带松散,露出一片肚兜   “老夫人啊,”裘妈妈喊道,“老奴今日真的没有见过三夫人和画眉啊,怎么可能支开画眉?好端端的,老奴做什么支开画眉?画眉这是想为了给三夫人开脱,往老奴身上泼脏水啊,老奴冤枉啊,求三夫人为老奴做主。”   柳玉莲从座位上站起来,轻移莲步,走到裘妈妈身边:“裘妈妈,您是府里的老人,在府里那么多年,尽心尽力的,又是姑母的陪嫁丫环,自然是可信的。   画眉是小表嫂成亲时,从相府带过来的陪嫁丫环,现在也是小表嫂的贴身丫环,她想为自己主子开脱也是有的。大概画眉是乱了方寸,这才胡乱攀咬了您。   您别难过,老夫人一定会明辨忠奸,为你做主的。”   “恩,”薛柳氏点了下头,“佩如,你放心,我虽然年纪大,脑子却不糊涂,倒底谁可信,清楚得很。你起来吧,秋日地上凉,你膝盖又不灵便。”   柳玉莲把裘妈妈从地上搀扶起来,她幽幽叹气:“唉,这件事大概都传开了,小表哥丢了这么大的颜面。”   何止失了颜面,男人被戴了绿帽子简直是奇耻大辱。想到自己小儿子莫名奇妙受此大辱,薛柳氏恨得牙咬:“娶妻不贤,家门不幸。早知今天,三年前,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嫁进我们薛家。你十五岁就知道设计陷害佑龄,让别人都以为佑龄和你有私情,可见是个什么货色。只是相府势大,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娶你进门。不曾想,三年之后,你这贱蹄子下贱本性不改,不甘寂寞,竟然和府里的下人私通。”   她转向薛佑龄:“这事情真相已经很清楚了,佑龄,你打算如何处置这薛林氏。”   薛佑龄凤眸一垂,掩去眸中嫌恶,冰冷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像掉入冰窖:“一纸休书,送回相府吧。这样的相府小姐,我薛佑龄要不起。”   “那我出去拿纸笔。”柳玉莲说道。   柳玉莲出门张罗了一会儿,手里捧着文房四宝,重新进了屋子。   她把笔墨纸砚放到薛佑龄和薛柳氏中间的小几上。   薛佑龄提起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在空白的宣纸上写字。   笔尖落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游走。   出现在宣纸上的字和薛佑龄的人一样,俊秀清逸。   看到薛佑龄在写休书,画眉又扑到薛佑龄的脚边:“三爷,三爷,您不要休了三夫人。您休了三夫人,让三夫人以后怎么活?”   画眉在地上“咚,咚,咚”一个接一个的磕响头,沉闷的声音传到林舒婉的耳人,让她心中莫名一痛,这大概是原主的感情。   画眉再抬头时,额头的乌青,皮肉磕烂,鲜红色的血液慢慢流淌而下。   林舒婉跪在地上,身子越来越虚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在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宣纸慢悠悠的在空中飘荡,再慢慢落下,落在她的脚边。   林舒婉用模糊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宣纸,恰巧看到“休书”两字。   她的视觉和听觉终于消耗殆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小姐——”   ——   林舒婉是被压抑的啜泣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看到画眉正趴在床头低声哭泣。她在心里幽幽一叹,真是难为这丫头了。   林舒婉现已完全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回想刚穿越来时,在南阳侯府的一幕,她心知这丫环所说,都是真话。   原主没有与人私通,原主只是闲来无事,带着贴身丫环去小林子闲逛,在小林子里,她们碰到了裘妈妈。裘妈妈不仅告诉原主冬衣已经制好了,而且还说了新制的冬衣有多么好看,花言巧语,百般诱惑,说得原主心痒痒的,急切的想看到新衣裳,这才派了画眉去府中的绣衣坊取衣裳。   画眉走后,原主正打算独自回听涛院,不想突然一阵头晕,然后就昏迷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张塌上,旁边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在原主被带到偏厅审问之后,林舒婉就穿越到了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古代女子身上。   “画眉,”林舒婉唤了一声。   画眉停止抽泣,立刻抬头,睁大眼,惊喜道:“小姐,小姐你醒了?您身子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画眉抬了头,林舒婉才看到她额头中心血肉模糊的一块和四周的血迹:“画眉,你额头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婢子无妨的,小姐如何?”画眉问。   “我没事,现在已经好了,”原主记忆已经灌输完毕,那些不适感已消失,现在她头脑清晰,神清气爽,像是高烧初退,还留有些倦怠感罢了。   “那就好,婢子给小姐倒杯水去。”   林舒婉看着画眉站在桌子边,拿着茶壶往茶杯里倒水:“画眉,薛佑龄已经休了我吧,那休书呢?”   画眉手一顿。   她没有回答林舒婉的问题,端着茶杯,走到床边:“您先喝水,这里没有热水,只有凉水,您小口小口喝,把水含在嘴里温一会儿,免得胃受到寒气。”   林舒婉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水,水凉凉的,喝在嘴里让人身上也觉得冷:“画眉,那休书呢?”   “小姐,”画眉见林舒婉再提休书,迟疑了一瞬,终于从怀里取出休书递给林舒婉,担忧的看着林舒婉,“小姐,您别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林舒婉接过休书,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不错,好歹她穿越来就是个自由之身,不用一来就有个便宜丈夫。   林舒婉收好休书,叠好,放在枕头底下,一抬头,看到画眉关切的眼神:“画眉,我无妨,你不用担心我。”   她又不是原主,乐得被薛佑龄休了,至于名声的问题,她现在也不在乎,确切的说,她刚穿越过来,生存问题还没有解决,名声问题,还不再她考虑的范围内。   不过林舒婉这么一说,画眉眼眶却是一红,她咬了一下唇:“小姐分明是被设计陷害的,小姐嫁到侯府三年,从来没有害过人,倒底是哪个坏心眼儿的,设计陷害了小姐?老夫人,三爷为什么不查查清楚?”   林舒婉想了想:“是谁害我的,现在很难分辨出来,不过裘妈妈肯定脱不了干系,至于背后真正的主使是谁,现在还很难说。”   林舒婉穿越过来以后,除了画眉,只见过三个人,薛佑龄,薛柳氏,和薛柳氏的侄女柳玉莲。   薛柳氏不停地痛骂林舒婉,可见十分厌恶林舒婉。   薛佑龄虽然话不多,但是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对林舒婉的嫌恶。   至于柳玉莲,不止没有帮林舒婉说去话,还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见她也不待见林舒婉。   这次陷害林舒婉的会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又或者另有其人,现在都还很难说。   画眉红着眼眶说道:“恶人总会有恶报的。”   “先不说这个,”林舒婉问,“画眉,这里是哪里?”   林舒婉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屋子里十分简陋,她躺着的是一张普通的板床,身上盖着的是一条青灰的棉被,棉被薄而硬,还透着一股子霉味。   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小八仙桌,桌子周围有两三条条凳,桌椅都有些破旧,不少地方已经掉漆。桌子上摆了一套茶具,是褐色粗瓷的,面上有好处几釉面已脱落。   靠墙有一个双门的柜子,也有些掉漆。另一面是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梳妆镜上落了厚厚一层层灰,完全看不清楚。   “这里是相府闲置的一间民居,”画眉说道,   “我怎么到这里的?”林舒婉问。   “这……”画眉咬着唇,欲言又止。   “说吧,我怎么到这里的?我爹和母亲不愿我回相府?”林舒婉问。   画眉终于点了头:“小姐被休之后,老夫人和三爷派了小厮去相府,让相府来人把小姐接回去。”   “我爹和母亲就派人把我接到这里来了?”林舒婉问。   “恩,是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来接小姐的,那时候小姐还昏迷这着,几个婆子就把小姐背到了这里,”画眉回答。   “秦妈妈有没有给我带什么话?”林舒婉接着问。   画眉目露忧色,咬了下唇,低下头,轻声道:“有,秦妈妈说,老爷说了,他没有小姐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林家也不会有出嫁了又被休回家的小姐。秦妈妈还说,夫人说,好歹小姐是林家的骨血,就把小姐安置在这处闲置的民居里。”   “恩,我知道了。”林舒婉淡然应道。   秋风袭来,关紧的木窗,因为年久失修,发出一阵声响,画眉朝那窗户看了一眼,泛红的眼睛便开始蓄起泪水。就算她坚强能干,毕竟也只是十九岁的姑娘,今天这许多变故,她一直咬牙坚持着,为自家小姐辩解,哀求,陪着她到了这个简陋的民居,照顾她,直到她醒来,现在这破旧木窗发出的难听声响,仿佛压倒画眉的最后一根稻草。   画眉几尽奔溃,哽咽道:“若是郡主还在,小姐又何至于此?”   说罢,画眉惊觉自己失言,竟然在这个时候说了小姐的伤心事,生母早亡,是小姐最伤心的事情,她抬眼看林舒婉:“小姐,你莫要伤心,是婢子说错话了。”   “无妨的,”林舒婉摆手。   原主的生母是秀宜郡主,若是秀宜郡主还在世,原主有又如何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秀宜郡主姓裴,闺名明珠,当年裴明珠和林舒婉的父亲林庭训成亲,也是一段佳话。   林庭训出自寒门,二十岁那年,成了金科状元,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裴明珠以郡主之尊,下嫁林庭训。   男才女貌,被世人称道。   成亲以后,秀宜郡主侍奉夫君,管理内院,强大的娘家又是林庭训的一大助力。   林庭训自己有才华,岳家又给力,林庭训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成亲的次年,裴明珠生个女儿,就是林舒婉,那时裴明珠和林庭训对林舒婉也是如珠似玉的疼爱。   好景不长。   第3章 (小改)该曲的时候曲,该伸的时候,才能好好伸   在林舒婉三岁的时候,裴明珠病故。起初林庭训忌惮岳家势力,没有立刻续弦,过了一年,岳父岳母也出了意外去世,林庭训便又续了弦。   林庭训的填房也是权臣之女。   林舒婉小小年纪便没有娘亲,后母进门之后,日子越发难过,林庭训每日忙于政务,至于后院的事情,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至于暗处的绕绕弯弯,林庭训没功夫管,也不愿意管,当真有后娘就有后爹。   可怜林舒婉生活在后母管理的内院里,就是有了委屈也无处说,生就了一副柔弱可欺的性子。   好不容易熬到十五岁,及笄等着出嫁,却又遇到这样的事情。   林舒婉刚刚一岁的时候,秀宜郡主就给林舒婉定了门娃娃亲,亲事当然定的极好,是南阳侯世子,也就是林舒婉前夫的长兄,薛佑琛。他现在已经是南阳侯了。   不过出了那档子事儿,林舒婉当然是嫁不成薛佑琛。   当时林舒婉也是被人撞破和薛佑龄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林舒婉腰带是松散的,胸前的大红肚兜也露出来一块,还有肩膀处一小片如嫩豆腐一般的肌肤暴露在外。   于是,众人以为薛佑龄和林舒婉有了奸情,林舒婉只能和薛佑龄成亲。   此事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且不说薛佑琛是世子,而薛佑龄只是填房生的嫡子,和薛佑琛的这门亲事,明显要比和薛佑龄的亲事要好,而且,就原主这么个怯懦胆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做出和人私通这样的事情?   不过,依照林庭训填房林苏氏的说法,薛佑琛清冷严肃,整天板着个脸,不讨姑娘欢喜,相反,薛佑龄却是温润如玉,玉树兰枝。   原主定是在见到薛佑龄之后,对薛佑龄动了春心,所以才会宁可不要薛佑琛的亲事,也要和薛佑龄产生私情。   林苏氏伶牙俐齿,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林庭训跟本就不关心女儿,也不知道女儿所思所想,他只知道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搂搂抱抱,丢了他的脸,让他面上无光,哪里想得到林舒婉是不是被冤枉的?   原主作为相府大小姐被人撞破和薛佑龄在床上抱做一团,那她也只能嫁给薛佑龄。   至于薛佑龄,他一直以为是林舒婉设计陷害了他。   成亲三年,薛佑龄愣是三年没有碰过原主。   三年后的今天,原主又被人设计陷害与人私通。   薛佑龄对原主本就不喜,再加上原主是有“前科”的,所以原主春闺寂寞做出这样的事情,合情合理,让人不信也难。   原主百口莫辩。   三年前,因为被人设计诬陷和薛佑龄私通,嫁给了薛佑龄。   三年后,又因为被人设计诬陷和下人私通,被薛佑龄休弃,原主也真是凄惨。   “小姐,”画眉小心翼翼的看着林舒婉,“有画眉陪着您。”   林舒婉笑了笑,安抚道:“恩,我有画眉陪着。”   画眉见林舒婉确实没事,才放心下来。   破旧的窗户依旧发出“咯吱咯吱”的粗噶声响,画眉叹了口气:“小姐,我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当然是靠自己了,”林舒婉说道。   “靠自己?”画眉疑惑道。   “画眉,我身上没有银两,你身上有多少银两?”林舒婉问。   “只有几钱碎银。”   “一两都不到?”   “小姐,”画眉苦着脸,“半两都不到。”   林舒婉娥眉抬了抬,这也不意外。   原主作为南阳侯府的三夫人是有例钱的,但是她被三爷所厌弃,备受冷落,侯府的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见她不受宠,就也欺负她,所以原主的吃穿度用经常被克扣。   原主是个胆小怕事的,吃穿度用被克扣挪用了,也不敢说,只能拿出自己的例钱打点那些看人高低的下人们,连自己值钱的首饰也一并打赏出去,甚至连画眉的例钱,都拿来打点侯府里有权势的管事妈妈。   主仆二人的例钱、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打点,才换得了还过得去的日子。   这也为什么裘妈妈告诉原主她新制的冬衣又华贵又好看的时候,原主会迫不及待的让画眉去绣衣坊取。毕竟三年来,原主的衣裳也经常短缺,料子和款式也是不好的。   “碎银子都在这里,”画眉从怀里取出几块碎银,摊在手里给林舒婉看,眼眶又开始泛红。   林舒婉吐出一口浊气,她这一穿越来,连生存都成问题,活都要活不下去了。   想当年,秀宜郡主裴明珠嫁到林家的时候,带来了丰厚的嫁妆,论理这些嫁妆是给原主的,但是裴明珠死的时候,原主才三岁,根本不懂什么嫁妆不嫁妆的。   后来,原主继母进门,这些嫁妆就一直由继母管着。   原主出嫁的时候,出了那样的事,林家和南阳侯府都丢了大脸,婚事也不敢大操大办,原主几乎是灰溜溜的嫁进了南阳侯府。   嫁妆也是意思意思,给了些被褥,净桶,箱子,家具,首饰等等。首饰都被原主打点下人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值钱的。   至于秀宜郡主当年的嫁妆,没人任何人提起。   原主不敢提,林庭训不提,林苏氏不提,更没有其他的亲戚提秀宜郡主嫁妆一事。   在秀宜郡主死了十几年以后,她的嫁妆就莫名其妙的不知去向了。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呀?”画眉喃喃道   林舒婉正要回答,却听门外有人喊:“里面有人吗?里面有人吗?给我开个门。”   林舒婉和画眉对视一眼,画眉道:“好像是秦妈妈的声音,我去看看。”   林舒婉略一思索:“走,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出了屋子,外面还有一个小院子,林舒婉迅速扫视了一眼,小院子很小,地上满是落叶和尘土,小院子的一角长了些植物,因为许久没人打理修剪,这些植物有些已经死了,有些长的张牙舞爪。   画眉拉开门栓,打开院门。   从门口走进一个婆子,约摸四五十岁,白面微胖,穿戴齐整,柳眉细长,眼睛里闪着精光,是个精明的面相。   “秦妈妈,你怎么来了?”画眉像护犊子似的站到林舒婉的前面。   秦妈妈冷笑一声:“呵,我怎么不能来了?你这小蹄子,没大没小,不分尊卑,老婆子现在好歹是相府的管事妈妈,你以为你还是相府的大丫环吗?”   “你究竟来做什么?”画眉横眉道,“如果是来取笑我们的,那就免了,我们好得很。”   “好得很,眼睛还像个兔子似得红,哪里好了,”秦妈妈阴阳怪气的说道,“再说,老婆子我忙得很,不像你们那么空闲,是夫人派我来救济你们的。”   秦妈妈从袖袋里取出三两银子,摊在手心,往前一递:“喏,三两银子,夫人赏你们的,免得你们今天被休出薛家,明天就饿死街头。”   画眉低头看着秦妈妈手里的几块银子,顿时悲怒交加:“小姐是老爷原配嫡出的女儿,相府的大小姐,你们竟然就用三两银子打发?相府赏赐下人也不得要二三两银子。你们太欺负人了,在府里的时候,你们就处处欺负小姐。现在更加肆无忌惮,三两银子,这哪里是救济,分明是羞辱?我,我要去找老爷,我要去找老爷讨个公道。”   “小践蹄子,开口闭口,你们你们的,你说的“你们”是指谁啊,你莫不是指的夫人?”秦妈妈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画眉竖着柳眉,冷声道,“还向老爷讨回公道,小蹄子,我告诉你,夫人命我带三两银子过来的时候,老爷就在旁边,老爷可没有反对。而且老爷说了,他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不会管你主子的死活,还是夫人念在你主子终究是老爷的骨血,让我带三两银子过来救济救济你们。”   画眉又怒又悲,强忍眼泪:“你走,你走,我们不要你们这三两银子。”   “画眉,”林舒婉一手拉住画眉的手臂,另一只手在画眉的手臂按了一按,安抚画眉,“不必着急。”   林舒婉往前走了一步,站到画眉旁边:“秦妈妈,银子我收了。”   她从秦妈妈摊开的手掌里接过几块银子,仔细检查了一些成色,确定银子没有问题,再慢条斯理的将银子放到袖袋里,整理好衣袖:“好了,你可以走了。”   秦妈妈见林舒婉泰然自若接过银子,不悲不喜,一时转不过弯,愣愣看着林舒婉,却在林舒婉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林舒婉做了个请的动作:“秦妈妈,好走。”   秦妈妈见林舒婉风轻云淡的淡定模样,竟脱口而出:“老奴告退。”   话一说话,惊觉不对,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弃妇那么恭敬,但见林舒婉神态坦然大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瞪林舒婉一眼,转身离开。   她跨出门口之后,听到身后林舒婉的声音:“秦妈妈,请转告老爷夫人,请他们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林家没有我这个女儿。”   秦妈妈转身,正待说什么,只听“砰”一声巨响,院门猛的关上。视线被突然阻隔,眼前只有一片木门。   秦妈妈突然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   院子里,画眉的眼眶还是红的:“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您可是郡主的女儿,府里的大小姐。”   “画眉,”林舒婉说道,“这三两银子,不拿也就不拿,拿了也就拿了,不拿也就是赌一口气,拿了却能得了实际的好处,三两银子少是少,不过有一钱算一钱,我们现在确实需要钱。现在我们只有几钱碎银,难道真的今天被休,明天饿死吗?”   画眉啜泣着:“可是三两银子,这哪里是救济,这分明是,分明是……”   “羞辱?”林舒婉接上。   画眉含泪点头。   “古人云,大丈夫能曲能伸,女子何尝不是这样?”林舒婉道。   “婢子替小姐咽不下这口气。”画眉恨道。   “我是说能曲能伸,不是说只曲不伸。该曲的时候曲,到了该伸的时候,才能好好的伸。”   第4章 坐吃山空是绝对不行的   林舒婉笑道:“不过现在我们先要解决温饱问题。   画眉,你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你我二人都没有吃晚饭。现在是秋天,白天有太阳还好,到了晚上,秋风一起,天气就冷了。屋子里那条破旧被子,应该不够用的,我可不想冻一个晚上。”   “小姐,您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画眉说道。   “好了,那就要劳烦画眉姑娘跑一趟腿,趁天还没黑,街上铺子还没有关门,出去采买些必要的物件回来,”林舒婉从袖袋里把刚才那些银子交给画眉,“我身子还有些虚,就不陪你去了。”   林舒婉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从昏迷中醒。来,不适感已经消除,但人还是十分疲惫,这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腿脚发软。   “小姐,您歇着,婢子这就去,”画眉接过银子,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的袖袋中。   “去吧。”   “嗳,小姐那我走了。”   画眉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小姐,我觉得您和从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被发现了变化,林舒婉心里有些紧张,她稳住心神,问画眉。   “以前小姐爱哭,若是以前,小姐碰到这种事情,肯定哭成个泪人了,可小姐现在十分镇定,想事情也很周道。”画眉说道。   林舒婉心里赞叹了一下画眉,倒是个聪慧的姑娘,她在心里斟酌了下词句,说道:“三年前,我被人陷害,只是丢了一门好亲事,被迫嫁给薛佑龄。虽说成亲之后,日子不好过,但好歹衣食无忧。   现在,我同样被人设计陷害,却被丢到这个简陋破旧的民居里,衣食都没有着落。   若我再不改变,只怕活不过几天了。   我要么改变,要么死。生死面前,我选了改变。   画眉,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性子变了些,也没什么稀罕的。”   画眉想了一会儿:“小姐说的也是,小姐能想明白,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小姐堂堂相府小姐,竟然被逼的改了性子,婢子想想就难受。”   林舒婉嫣然一笑:“无妨,我们不去想这些了。说起来,今日还多亏了你,还在我昏迷之后照顾我。”   “伺候小姐本来就是婢子份内的事儿,”画眉问完了话,朝林舒婉挥挥手,“那婢子去买东西了。”   画眉走后,林舒婉又在民居里走了一圈。   这是一进的民居,进门是个小院子,院子深处是一间朝南的屋子,就是林舒婉刚才睡的屋子,屋子的旁边还有一间耳房。院子的侧面,还有一间厨房和一间极小的杂物房。   勉强可以住。   看完整个民居,林舒婉累的腿脚发软,便回屋休息。   天黑之前,画眉买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回来。   三两银子对于相府来说,是九牛一毛,对于普通人家,还是不少的,精打细算,可以买不少东西。   画眉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不少东西,够她们两人用一阵了。还剩下一两银子,画眉回来之后,就交还给了林舒婉。   入夜,没有灯光污染的夜幕漆黑一片,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为了省点灯油,林舒婉和画眉早早就歇息了。   林舒婉还是睡在正屋里,画眉则睡在旁边的耳房。   ——   东方泛白,又是一日。   林舒婉起了身,走出屋门,就见厨房那里已是炊烟袅袅。   她走进厨房,画眉正在生火。   “画眉,你起的真早,这是在做什么啊?”林舒婉站在厨房门口问。   “婢子在生火熬粥。”   “难为你一个相府大丫鬟还会烧火。”   “小姐,我进相府之前,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是进了相府才吃穿不愁的,什么活不会干?”   “那就辛苦你了,”林舒婉道,“画眉,你在这里生火熬粥,我出门一趟。”   “小姐要出去?”画眉在衣服上擦了下手,“我同小姐一起出去。”   “我一个人出去就行了,”林舒婉道,“我现在不是相府大小姐,也是不是侯府三夫人,就是个市井女子,不用人陪着,再说了,我还指望着你生火熬粥,我好回来吃呢,我可不会生火,你如果跟我一起起了,我俩吃什么?”   “这……”画眉迟疑。   林舒婉笑道:“好了,我走了,等我回来啊。”   “小姐那你早点回来啊。”   “知道啦。”   ——   林舒婉出了门。   今天,她穿的是画眉昨天买回来的布衣,里面是短襦长裙,外面是粗布褙子,款式简朴,是平民女子常穿的衣裙。   论理,这个时代是没有成衣卖的,一般都是买了布料回家自己做的,亏得画眉机灵,在买米面的时候,向掌柜的买了几身旧衣,林舒婉今天才有普通人家的衣裙穿,要不然穿着侯府三夫人的衣裙,那才叫个不方便。   林舒婉今天出门,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地方挣点钱。   那三两银子,现在只剩下一两,够她和画眉用一阵子,却不够她们用一辈子。   坐吃山空是绝对不行的,没有经济来源,她们很快机会饿死。   旁的什么,都不用想,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并不严苛。世家贵女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民女子就没这么多讲究,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女子也要劳作,也要产生收入的。   街上有不少平民女子走动的,林舒婉一身布衣走在街上,除了长得美貌些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快步在路上走着。   这是她第一次走上古代的街市。   街上很热闹,不亚于她前世的商业街。街边铺子鳞次栉比,檐牙飞翘,最高的高楼足有五层楼高,一家家铺子匾额高悬,旗帜飘扬。   林舒婉却完全没有心思欣赏古代的街景,她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到一个挣钱的门路。   然而,走了半个时辰,走得腿脚发酸,林舒婉还是没能找到可以挣钱的地方。   林舒婉早上没吃饭就出门,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她站在街口,揉了揉发酸的小腿,失望的叹了口气,街市繁华,却没有她林舒婉挣钱的地方。   有的铺子在招伙计和掌柜,但只招男子,一看到林舒婉是个女的,问都不多问一句,看都不多看一眼,就直接拒绝了。   好不容易见到一家铺子招女子,却是招厨娘的。原主就算再落魄,也没有生过火做过饭,林舒婉虽然前世会做饭,却对付不了古代的灶头。   还有没有其他可以挣钱的法子?   林舒婉在街上走了许久也找不到什么灵感,肚子又饿得厉害,只好先往回去的方向走。   第5章 这倒巧了,我也是个寡妇   林舒婉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快到家的时候,在街角拐弯处,突然瞄到了一张布告。布告上“招人”两个字,迅速跳入林舒婉的眼帘。   这里离林舒婉住的民居很近,林舒婉出门的时候,意气风发,竟没有注意到这张布告,现在垂头丧气的回来,倒是一眼看到了。   瞄到“招人”这两个字,林舒婉精神一震,肚子饿也忘了,大步走到布告面前看起来。   布告十分显旧,纸张发黄,字迹也淡了,应该贴了已经有段日子了。   布告的内容,是招聘人的,是一家绣坊,招聘女账房。   林舒婉看了一眼布告旁边紧闭的院门,心中暗道,原来她家附近开了一家绣坊,只是,女账房?   为什么要招女账房?   不管是林舒婉刚才去街上的实地考察也好,还是她得到的原主记忆也罢,这个时代的账房一般由男子担任。   刚才,她在街上也看到有铺子张贴布告,要招收账房的,但都默认是招男子。她走进去想试一试,东家一见她是女子,问都不多问一句,直接把她赶出来。   这张招人的布告倒是奇怪,特意写明只招女账房。   林舒婉思索了一小会儿,她虽不知道这家绣坊为什么一定要找女账房,但她现在急需用钱,又可以胜任账房的工作,就打算试一试。   她走到布告边的双福面门,拿起门上的圆形门环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老妇人,约摸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不少,人看着到挺精神。   她看到林舒婉一张生脸,疑惑道:“你是……”   “我在门口看到你们贴的布告,说是要找女账房,现在你们还要找吗?我想来试试,”林舒婉道。   老妇人一听,立刻道:“我们找啊,你会算账?”   “我会算账,”林舒婉点头。   “那好啊,快请进来,请进来说话。”   “好的。”   老妇人十分热情,笑呵呵把林舒婉请进院子。   林舒婉迅速扫视了一圈院子,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角落里拉了几根麻绳,麻绳上挂了几块布料晒着。   她跟着老妇人,走进堂屋,堂屋里坐了七八个绣娘,年纪大多在二三十岁的模样,每个绣娘面前都摆了一面绣架。   绣娘们看到老妇人带着林舒婉进来,都放下手里的活,好奇的抬头看着。   老妇人对绣娘们说:“我说小娘子们,你们可别这样盯着人家看啊,把人家都看羞了。这几日绣活多着呢,赶紧着,好好的绣你们手里的活咧。”   绣娘们轻笑起来:“知道了啊,郝婆婆。”   老妇人对其中一个年纪偏小的绣娘喊道:“春燕,你去楼上找董大娘,就说有小娘子看了门口的布告,要来我们绣坊当账房。”   “嗳,郝婆婆,我这就去,”那个□□燕的绣娘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听到郝婆婆喊她,就起了身,小跑着就往楼梯走,“噔噔噔”,一会儿没了踪影。   老妇人回头对林舒婉道:“小娘子,你跟我到这边坐。”   林舒婉又跟着这老妇人走到堂屋的一角,在一张圈椅上坐下,老妇人坐在她的旁边。   “小娘子,老婆子姓郝,你叫我郝婆婆就行了。你在这里坐会儿,东家在楼上,春燕去知会她了,”郝婆婆说道。   “好的,谢谢,”林舒婉说道,“郝婆婆,我想问问,你们的布告上说要找女账房,为什么要特地找女账房,男账房不行吗?”   “小娘子,你有所不知啊,我们东家的丈夫已经去世十年了,是了,”郝婆婆点了下头,“我们东家是个寡妇。寡妇么,唉,有句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该避嫌的时候就该避嫌。账房和东家是要经常接触的,找个男账房不方便。哦,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什么原因?”林舒婉问道。   “还有啊,你看我们绣坊,从东家到绣娘,到我这个管事,再到打扫院子的婆子,再到厨娘,就没有一个男人。冒冒然找个男账房进来,也不合适,”郝婆婆说道,“所以啊,我们东家就想找个女账房,一来避嫌,二来也方便些。”   “原来是这样,”林舒婉恍然大悟,虽说这个时代对劳动妇女没有像她前世明清时代一样严苛,但是男女大妨还是要讲些的。   “可不就是,”郝婆婆说道,“原本呀,董大娘,哦,就是我们东家,她自己做账,不过现在绣坊生意越做越大,董大娘既要管日常琐事,又要做账,就忙不过来了,这才想到找个女账房帮忙做账。”   “明白了,哦,郝婆婆,我看门口的布告贴了有些时日了吧,”林舒婉问道。   “贴了有半年了。”郝婆婆道。   “那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招到女账房?”   “因为啊,合适的人难找啊。”   “这又是为什么?”   郝婆婆还没回答,又听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郝婆婆,董大娘让这位小娘子上楼去见她。”   “好咧,知道了。”郝婆婆应了一声,对林舒婉道:“小娘子,我们东家要见一见你,大概是要考教考教你,你就跟着春燕上楼吧。”   “好,”林舒婉起身,“春燕妹妹,请带了路。”   “小娘子莫要客气。”   □□燕的绣娘把林舒婉带到了两楼的一间小厅。   “小娘子,坐吧,”董大娘说道。   林舒婉坐了下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坐在对面的董大娘,董大娘约摸四十多岁,穿着短襦马面裙,料子是锦缎的,大概因为寡妇的身份,颜色偏深,也没有花纹,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扎了个垂髻,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   董大娘神色冷淡,说话语气也冷冰冰的,完全不似郝婆婆的热情。   “你是想来做账房?”董大娘问道。   “是啊,我看到门口贴了布告,说绣坊在找女账房,就来试一试,”林舒婉说道。   “这告示已经贴了半年了,我已经见了十几个要来做账房的女子了,”董大娘道,“可惜都是不会做账的。以为会识几个字就会做账了,哪是那么容易的?”   “东家,我是会做账的,”林舒婉说道。   “别那么快就叫东家,我还不是你东家,”董大娘语气十分生硬,“我这绣坊虽小,但是每日进项出项也有不少,采买的绣线,布料,针头,给绣娘的工钱,卖出去绣品收到的银子……这还是整的,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进项出项,什么打赏人跑腿,买菜的菜钱。   小娘子,要做账房先生,这么多的进项出项,要做的又快又好,那是一钱银子都不能差的。”   “好的,您不必担心,这些我都是做得到的,”林舒婉颔首道。   董大娘见林舒婉说得既坦然又自信,心里对林舒婉相信了几份,但是之前不几次失败的招人经验,让她还有些将信将疑,她继续问:“小娘子想好了?你得想明白了若是确定了,我就要考教考了。到时候,小娘子答不上来,场面难看尴尬,就怪不得我了。”   林舒婉浅浅一笑:“我想明白了,您考教我吧。”   “好,”董大娘说道,“既然小娘子爽利,那我也不啰嗦了。你跟我过来。”   董大娘把林舒婉带到偏厅的一角,那里摆着一张书案椅子,书案上摆了一本账册,几张宣纸,一方石砚,石砚里的墨已经砚好,石砚上搁着一支细羊毫,旁边还有笔洗和镇纸。   董大娘手指着账册道:“做账房先生,要会写小字,不要求多漂亮,但一定要工整干净。你把账册的第一页在纸上誊抄一遍。”   林舒婉从善如流:“好的,这就写。”   林舒婉在书案前坐下,打开账册第一页,用镇纸压好,提起羊毫笔,开始誊抄。   不多时,她就把一页账册抄好了了。   “您过目,”林舒婉把宣纸递给董大娘。   董大娘接过墨迹未干的宣纸一看,神色变得十分惊讶,除了惊讶以外,还有惊艳。   林舒婉有原主的记忆,原主作为相府的大小姐,性子柔软可欺,字却写得漂亮,尤其是那一手蝇头小楷,娟秀清逸。   “恩,好,这一关算你过了,”董大娘见林舒婉这一手漂亮的字,语气也柔和下来,“方才我也说了,做账房先生最重要的是会算账,账算错了,字写得再好看也没用。”   “您说的正是,还请考教,”林舒婉。   “好,”董大娘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从旁边的矮柜子里拿出一把算盘,她把宣纸和算盘一并递给林舒婉:“这是第二关,这纸上有十个数,你用这把算盘把这十个数加起来,算对了就可以了。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林舒婉接过了宣纸和算盘。   她把算盘放在一边,开始看纸上的数字,纸上有十个数字,都是两位数和三位数,她前世小时候学过珠心算,三位数的连加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董大娘见林舒婉拿着宣纸,看都不看一眼书案上的算盘,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小娘子跟本就不会算盘,字写得好有什么用?不会算算盘,还是白搭。秀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个可心的账房?   她叹了口气,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得冰冷,语气甚至比之前更加生硬:“既然连算盘都不会用,那还来当什么账房?”   董大娘话音刚落,却听得林舒婉说轻声道:“统共是三千八百五十七。”   温和的轻声细语中透着一股子坦然自信。   第6章 这倒巧了,我也是个寡妇   董大娘一怔,林舒婉的答案正是她事先算好的正确答案,她还是用算盘打出来,而林舒婉只是看了几眼,就报出答案。   若非她清楚这题是春燕走后,她临时出的,她都要以为林舒婉是提前知晓了答案。   董大娘瞥了眼书案上的算盘,震惊道:“你究竟是怎么算的?”   林舒婉淡淡笑:“我虽不才,算盘还是会用的,不过加这些数目,还用不到算盘。”   “用不到算盘?”董大娘将信将疑,看着林舒婉问:“你是说……”   “我是心算的。”   “当真是心算的?”董大娘手掌拍了下书案,“小娘子好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心算这么厉害的。”   “您过谦了,您打理这么大的绣坊,生意做的这般好,怎么会见识浅,是巾帼英雄才是。”   董大娘哈哈大笑:“说什么巾帼英雄,我当不得这个称赞,不过小娘子这个心算的本事,确实厉害。”   林舒婉也呵呵笑:“那我这一声“东家”,是不是可以喊了?”   “好,小娘子爽利,我也爽利,从今往后,小娘子就是我这织云绣坊的账房先生,”董大娘道。   林舒婉起身:“多谢东家。”   董大娘摆摆手:“你也别东家长,东家短的,我夫家姓程,娘家姓董,丈夫死了十年了,是个寡妇,旁人都叫我一声董大娘,你就跟着别人一起喊我董大娘吧。”   林舒婉勾起唇角,嫣然一笑:“这倒巧了,我也是个寡妇。”   董大娘又是一怔:“哦?你,也是个寡妇?不知道小娘子怎么称呼?刚才光顾着考教小娘子,都忘了你的名字。”   “我娘家姓林,夫家姓薛,丈夫死了三年了,”林舒婉说道。   “原来是薛家小娘子。”   “我现在也不是薛家小娘子了。我夫家颇有些家财,但是自从我丈夫死后,我夫家容不下我,就把我赶出来了,”林舒婉说道。   董大娘看林舒婉相貌出众,大气泰然,又想到林舒婉那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感叹道:“原来小娘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只是小娘子的婆家也太不不近人情,怎么能把你就这么赶出来?”   林舒婉谎话编的半真半假:“董大娘别提什么大户人家的话儿,那都是过去的事儿,现在我就是个落魄妇人。   至于我那夫家,董大娘说的是,他们家确实不是个东西。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收点聘礼,就把我卖给什么遭老头子,而是赶我出门,让我自生自灭。”   “那小娘子的娘家呢?”董大娘问。   林舒婉脸不红心不跳继续编:“我娘亲去世的早,家里后娘当家,我爹听我后娘的,也没人管我死活。”   “可怜见地,”董大娘唏嘘道,作为寡妇,董大娘对林舒婉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同情心,“真是没想到,小娘子年纪轻轻,身世竟然这么凄惨,竟比我还……”   她顿了顿,默默摇头:“这世道,女子不易。”   林舒婉接着道:“被夫家赶出来就赶出来,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还怕饿死不成?”   “好,”董大娘拍了拍掌,“小娘子说得好,你有这心算的本事,还怕没有饭吃。如今小娘子是我们绣坊的账房先生,这账房先生每月月例四两银子。”   每月四两,这个月例的金额当真不少,这一番胡扯,竟博得董大娘同病相怜的同情心,林舒婉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份好工钱,她心里还是十分欢喜。   “董大娘,您也别再称呼小娘子了,听着生分,我闺名舒婉,董大娘叫我舒婉就是,”林舒婉道。   “好,好,好,”董大娘连说三个好,“舒婉,日后,你就是我们绣坊的账房先生。”   “是,董大娘,”林舒婉从善如流。   “对了,舒婉,你有地方住吗?要不要搬到绣坊来,”董大娘关心的问道。   林舒婉心中暗道,这董大娘是个热心肠的直性子,刚开始她以为她不会算账,对她冷眼相待,现在她成了绣坊的账房先生,董大娘也对她嘘寒问暖。   “我有地方住的,离这里不远,是个一进的小院,地简陋,也算有落脚的地方,”林舒婉说道,“我的陪嫁丫环和我一起住在那里。我现在落魄了,这个丫头对我一直不离不弃,我们名为主仆,其实也就是结伴过日子,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过来住好地方。好在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每日来回也方便。”   “哦,是这样,你们主仆二人有情有义,都是好的,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董大娘道。   “舒婉,那你什么时候能开始来这里做账?”董大娘接着问道。   “我随时都可以,”林舒婉道。   “那你明天早上就过来吧。有你帮忙我也可以轻松些。”   “好,”林舒婉点了下头,“另外,董大娘,我有个不情之请,虽然难以启齿……”   “什么事?你说啊。”   林舒婉不好意思的笑笑:“董大娘啊,第一月的月例,能不能预支啊?我手头拮据。”   “自然可以,”董大娘答应得爽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取银子。”   “嗳,”林舒婉点头。   董大娘走出屋子,片刻之后,又回到偏厅,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她走到林舒婉面前,从荷包里取出几锭银子:“这是四两银子,你第一个月的例钱。”   “嗳,谢谢董大娘。”林舒婉收下银子,放到自己的袖袋中。   林舒婉拿到银子便和董大娘道了别,相约明日一早再来。   辞别董大娘之后,林舒婉出了屋子,她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戚妈妈,不是说好了这批团扇找我们织云绣坊绣的吗,你怎么能变卦?”是刚才那个名为春燕的绣娘。   她语速极快,清脆的声音就像圆珠落玉盘,叮叮当当:“戚妈妈,董大娘为了接你们的大单子,特地推了其他的单子,你怎么说变就变,您也是生意的,怎能言而无信?”   “小丫头懂什么?我一没有给定金,二没有签文书,怎么就言而无信了,”戚妈妈睨了眼春燕,不屑道,“哎哟,我跟你个黄毛小丫头啰嗦什么?董大娘在楼上吗,我去找她。”   “你,”春燕恨恨一跺脚。   郝婆婆走到春燕旁边,好生好气的对戚妈妈道:“是啊,戚妈妈,这单子前一阵说好了的,虽没有签文书,也没有给定银,但是我们都觉得戚妈妈是信得过的,我们董大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签文书之前,就把其他的单子都推了,也好腾出人手来,给戚妈妈绣团扇,这突然变卦,是个什么道理啊?”   “哟,是郝婆婆呀,”戚妈妈见郝婆婆慈眉善目的,也客气起来,“我也是没办法,你们织云绣坊的绣样不好看咧,别的绣坊给我们看的绣样子更好,姑娘们更喜欢。”   “这……戚妈妈是我们的老客人了,之前从来没说我们织云绣坊的绣样不好看啊?”郝婆婆问道。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不是没比较吗?”   “这……”   “怎么回事?你们在吵什么?”   林舒婉回头一看,原来是董大娘。大概董大娘被楼下的吵闹声惊动了,所以从屋子里出来。这会儿正和林舒婉一起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第7章 青楼姑娘夜里忙,哪有功夫做针线活?   戚妈妈见到董大娘,脸上便堆出了笑:“是董大娘啊,我过来啊,是想跟董大娘说说团扇单子的事儿。”   “好,”董大娘颔首,“你跟我进屋子说话。”   “好咧,”戚妈妈笑嘻嘻的走上楼梯。   “戚妈妈随我过来。”   董大娘转头朝旁边的林舒婉道:“舒婉,你早些回去吧,明天记得一早过来。”   “我知道了,董大娘。”   林舒婉见董大娘和戚妈妈走了,便也下了楼。   她告诉郝婆婆和春燕,她通过了董大娘的考教,以后就是织云绣坊的账房先生。郝婆婆、春燕以及其他的绣娘纷纷向她道了恭喜,表示欢迎。   同郝婆婆和众绣娘道别之后,林舒婉就欢欢喜喜,出了绣坊大门。   一出绣坊大门,暂时消失了的饥饿感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刚才她因为应聘账房先生的事儿,精神高度紧张,头脑又兴奋,现在出了门,放松下来,便觉又饿又累。   眼冒金星,腿脚发软。   林舒婉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家走。幸好她家就在几步之遥,很快,她就走到家。   门口,画眉已在翘首探望。   画眉一见到林舒婉,就小跑迎上去:“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婢子等得心都要纠起来,您说会尽快回来的,这都走了一个时辰了。”   林舒婉连连摆手:“画眉啊,先别说了,我快饿晕了,粥煮好了吗?”   “早就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画眉道。   “好,好,快先来一大碗粥。”   ——   一碗热粥下肚,胃里暖洋洋的,林舒婉舒畅得喟叹道:“吃饱了真舒服。”   “画眉,你吃过了吗?”林舒婉见画眉站在旁边看她吃,便问,“你还没有吃?”   “小姐,您还没吃,婢子怎么能吃?”   “那要饿坏了,我们在这里结伴过日子,还讲什么规矩?是我疏忽了,应该跟你嘱咐一声,让你先吃的,”林舒婉有些懊恼,她虽有原主的记忆,但毕竟是个现代人,没有意识到画眉会因为规矩,饿着肚子等她回来,“现在赶快去吃。”   “婢子就不吃了,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婢子一会儿直接吃午饭就成,这些粥可以给小姐下午当点心吃。”画眉摇头。   林舒婉想了想:“你莫不是为了省点米钱?”   画眉动了动嘴唇,喃喃轻声道:“小姐,我们的银子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舒婉慢慢咧开嘴,笑眯眯的往画眉凑了过去,“画眉,银子的事不用担心。”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姐,你哪里来银子?”   林舒婉又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接着又是一锭,然后又是一锭。   一锭一两,四锭四两。   “小姐,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您从侯府里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出来了?刚刚拿去当了?”画眉惊讶道。   “我从侯府出来,什么值钱的东西没带。”   林舒婉把自己在绣坊找了份账房先生的差事告诉了画眉。   画眉听了之后,十分惊喜,欢喜之后,画眉又苦下脸:“婢子心里又欢喜又难受,欢喜的是,我们以后不用担心没银子了,难过的是,小姐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现在却要抛头露面的去做账房先生。”   “至少,我们不用为吃穿发愁,这是好事,相府大小姐那都是过去的事儿,”至少生存问题解决了,不用担心饿死,林舒婉笑道,“何况,那织云绣坊里一屋子都是女人,我去那里当账房先生,也不算抛头露面。好了,别想这些了,快去吃粥吧。”   “嗳,”画眉点头。   ——   第二日一早,林舒婉吃了早饭,出门去织云绣坊。   到了织云绣坊,林舒婉敲了敲门,不大一会儿,郝婆婆就来给她开门。   像昨天一样,郝婆婆把林舒婉带进绣坊大堂,然而,一进大堂,林舒婉就觉得气氛不对。   昨天来时,绣娘们都坐在绣架前仔细做着针线活,偶尔说笑两句,气氛很融洽。   今天过来,绣娘们都没在做活,擦绣架的擦绣架,理绣线的理绣线,个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林舒婉转头问郝婆婆:“郝婆婆,今儿怎么了?我看着大伙儿都不太高兴啊?”   “是啊,”闻言,郝婆婆一向乐呵呵的脸也露出愁苦之色,“有笔单子退了单。退了单,绣娘们就没活做,没活做,就没有银子赚,绣娘们都指望着做点绣活,补贴家用,现在没了活,哪能高兴得起来哦?”   “郝婆婆,你说的退单,是不是昨天戚妈妈来退的团扇单子,”林舒婉问。   “昨儿小娘子都听到了啊,就是那笔单子,大一批团扇的绣活,说没就没了,”郝婆婆叹道。   林舒婉想了想问道:“我昨天听着,就觉着奇怪,现在是秋天,一天比一天冷,应该忙着冬衣被褥之类秋冬时节的针线活,为什么会有人定制团扇绣品?而且团扇这样的私物,一般都是女子自己绣的,哪家会定团扇绣品,还一定定一大批?是哪家大户人家,家里有很多女眷?”   “不是哪家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女眷都会自己绣团扇,她们绣团扇那叫闺趣。这批团扇是怡春院定的。”   “怡春院?”   “这种地方,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不知道也是常情,怡春院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楚馆,里面的姑娘多得数不清,这些姑娘白日休息,夜里啊忙得很,哪有时间做针线活。”   “哎哟,我说着都羞人,”郝婆婆忸怩了一下,见林舒婉大大方方的,毫无忸怩之态,她尴尬的轻咳一声,接着解释:“咳咳,秋冬时节,整个怡春院上上下下不知道要摆上多少炭盆,燃上多少银丝炭,不管外头是秋风秋雨,还是冰天雪地,里面都是温暖如春的,姑娘们穿的轻薄,这团扇啊,也要一摇一摇的。”   “原来是这样啊,”林舒婉暗道,难怪会在秋天定团扇,如果是青楼,那倒也不奇怪。   “每个姑娘配上一两把团扇,怡春院那么多姑娘,是笔大单子,可惜了,”郝婆婆叹道,“亏得董大娘还推了其他的单子,现在这大单子没了,其他的单子也推了,绣娘们都没活做,可恨那姓戚的老鸨子言而无信,董大娘昨日也被气坏了。”   “我昨天听那个戚妈妈说,别家绣坊的绣样子好看,她们那里的姑娘喜欢,所以她才退了我们的单,”林舒婉道。   “就说得这个理由,说是怡春院里的姑娘们,都不喜欢我们织云绣坊的绣样子,喜欢别家的,她也没办法,”郝妈妈道。   “郝婆婆,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们绣坊的绣样子?”林舒婉问。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看啊,我去给你拿,就在那架子上摆着,你等等,”郝婆婆走到堂屋角落的架子,从架子上取下一叠绣样,走回来。   布满皱纹的手握着一叠绣样子给林舒婉递过来:“这些绣样子本是给怡春院那批团扇准备的,都在这里。”   “郝婆婆,我瞧瞧。”   林舒婉接过绣样,一页一页翻看起来,都是仕女的工笔画,精致是挺精致的,但是并不出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失了灵动。   少了些什么呢?   林舒婉凝神想了一会儿,终于豁然开朗,眉目舒展。   郝婆婆见林舒婉盯着一张绣样,一动不动,不禁问道:“怎么了?这绣样有什么不对的?”   林舒婉回过神:“没什么不对,郝婆婆,这绣样能不能借我一用?”   “这绣样子摆在架子上,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用处,你有用就拿去,记得还回来就是。哦,舒婉,你要用着绣样子做什么?绣帕子,还是枕头啊?”郝婆婆问道。   “这倒不是,我可没有绣娘的本事,用处么,先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再告诉郝婆婆,”这事儿还没成,现在还不适合告诉郝婆婆。   “你这丫头,还跟老婆子卖关子,”郝婆婆好脾气的嗔了一眼林舒婉。   “嘿嘿,”林舒婉咧嘴嘿嘿一笑,“我去楼上找董大娘了。”   “快去吧,别让董大娘等久了。”   林舒婉上了二楼,进了董大娘的书房:“董大娘,我过来了。”   董大娘正坐在书案前,眼睛下方有黑眼圈,人也没什么精神,看到林舒婉出现在门口,便打起精神招呼林舒婉:“舒婉,你来得正好,快过来,我这里有几笔支项还没有入账,你帮我记到账本里去,项目有些杂,你别记错了。隔壁的屋子作为账房,我已经叫人清扫出来,日后你就在那里记账。”   林舒婉快步走到董大娘的书案前:“嗳,知道了。董大娘,我想先和你说说绣样的事儿。”   董大娘一愣,眼神疑惑:“绣样的事儿,什么绣样的事儿?”   “我也是刚才听郝婆婆说的,怡春院以绣样不好看为由,退了一笔团扇的订单,”林舒婉道。   “确实有这么回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织云绣坊上上下下都知道,”董大娘颔首,严肃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沮丧,“怎么了?”   林舒婉蛾眉微抬:“如果是因为绣样的问题,我倒是有法子?”   董大娘一顿:“你有法子?”   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两步走到林舒婉跟前,急切问道:“舒婉,难道你有好看的绣样子,是了,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大户人家都有一些不外传的绣样。”   董大娘昨日丢了一份大单,丢了一份大单不要紧,可连原本的小单也被她推了,原本生意繁忙的绣坊,一下子没有生意可做。   怪只怪,她一时大意,没跟那戚老鸨先定下约书,收下定金,现在她吃了个大闷亏,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想想整个绣坊上下都指着她吃饭,她能不心焦?   董大娘昨儿一晚上没睡好觉。想想她当寡妇以来遇到的种种困难,好容易这个绣坊被她打理的有声有色,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在这世上求活,求体面的活,太不容易。   董大娘又气又急,又沮丧又伤心,辗转反侧一晚上。   一大早,她又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打精神起了身。整个绣坊都指着她,她不能倒了,不能乱了。   现在林舒婉一句她有法子,仿佛是一针强心剂,也是从天而降的救命草,董大娘顾不得身为东家的威严,拉着林舒婉的手:“舒婉,你若是有什么好看的绣样子愿意割舍,你董大娘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哦,我也定会重谢你。”   “绣样,我倒是没有,”林舒婉道。   “没有绣样,这……”董大娘迟疑,“那你刚才说绣样的事儿,你有法子。”   第8章 他窄瘦的腰身挂着白玉玉佩   “董大娘,可否借笔墨一用?”林舒婉问道。   “笔墨?”董大娘觉得奇怪,不知林舒婉要笔墨做什么,难道要当场作画?   她心里狐疑,却还是说道,“自然可以,笔墨都在书案上,你随便取用就。”   “好。”   林舒婉把绣样放在书案上,取了一支细羊毫,沾了墨汁,在一张绣样的留白处写了一句诗。蝇头小楷,娟秀清逸。   写完一张绣样,再写第二张,直到她把这些绣样的留白处都写上一两句诗词。   “好了,董大娘,您来看。”   “在绣样上加上诗词,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董大娘见书案上铺满书案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绣样,便一张张看起来。   看完之后,她抬头问:“舒婉,我是不懂诗词的,但这几句话,看着就觉得极好,是你作的吗?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样的才情。”   林舒婉连忙摇手:“不是我作的,我死了那个丈夫家里,有不少书,我闲来无事,就会翻翻书,这些就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董大娘听林舒婉说得合情合理,便不疑有他:“原来如此,大户人家多有藏书,难怪你能看到这么多诗书。”   “这些就是些残章断句,配上绣样上的仕女图正合适,这样一来,绣样就更有灵气,”林舒婉说道,“董大娘,不如你拿着这些绣样再去找那个戚妈妈,看看能不能把丢了的单子再抢回来?   董大娘一拍书案:“好,我立刻就去,免得那姓戚的老鸨子和别家绣坊定了文书,到时就来不及了。   舒婉,你放心,若是能成,我定当重金酬谢。”   “董大娘有没有想过加价卖?”林舒婉娥眉微微抬着。   “加价卖?”董大娘怔住,对于林舒婉的大胆提议十分吃惊,看看手里的绣样子,再看看林舒婉风轻云淡的模样,一时竟没了主意,“舒婉,我是不懂诗词的,这几句诗看着是不错,但是加价……那姓戚的老鸨是个人精,她未必愿意。”   “加价两成,加的这两成,一成归董大娘,一成归我。那戚大娘要真是个人精,她一定会愿意的。”   古代青楼又被称为风月之地。林舒婉以为风月二字极秒,用风月代指男欢女爱之事,既隐晦,又浪漫,而且让人浮想联翩。   既然是风月之地,那就要讲个风流,风情,和才情。文人墨客喜欢去风月之地,除了找女人以外,还要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   风月女子中,也有不少才情出众。   怡红楼既然是京城最大的青楼,里头的姑娘们,也定有不少懂诗词。   而她写的这几首诗词,正是最适合风月场所的。   林舒婉见董大娘将信将疑,便道:“董大娘,你去试试,试试又何妨?”   董大娘咬了下牙,手掌又拍了下书案:“好,这诗词也是你给我的,既如此,这次我就听你的,我这就去。”   ——   董大娘离开之后,林舒婉便搬了账册到新设的账房做账。   午饭前,董大娘出现在账房门口,一脸兴奋。   “舒婉,成了。”   ——   这日天气正好。   薛佑龄在国子监缓步而行。   他一身天青色的直缀,称得人身长玉立,窄瘦的腰身坠了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摇摆。他朗眉凤目,相貌俊逸。   世人都称他玉树兰枝,他也当得起这个称号,他在廊下行走,便是国子监一道风景。   突然,薛佑龄脚步一顿,接着他转了个弯,步子也由缓变急。   他快步走到回廊边的几个学生旁边。   “你们刚才在吟什么诗词?”   “薛夫子,”几个学生见到薛佑龄纷纷作揖行礼。   薛佑龄因为才华出众,二十岁就在国子监担任博士一职,现在国子监任职,他见几个学生向他行礼,淡淡颔首:“不必多礼,我刚才走到回廊上,听到你们吟了两句诗词,你们可否再吟一遍给我听?”   “这……”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怎么了?”   “夫子,我们也只有两句而已。”   “你们也只有两句?无妨,把这两句说给我,”薛佑龄道。   几个学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学生终于站出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注)”   薛佑龄站在原地,将这两句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妙:“剩下的呢?”   “啊?”   “这首词剩下的部分呢?”   “薛夫子,”那吟诗的学生说道,“刚才已经禀过夫子了,这首诗我们也只有这两句。”   “你们这两句从何而来?”薛佑龄问道。   “这……”   几个学生互相对视,没有一个人回答薛佑龄,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衫学生竟憋红了脸。   这两句诗,是他告诉他的同窗们,但是他这两句诗的来源,能告诉同窗,但是不能告诉夫子啊。   他总不能说,他年纪轻轻,不好好念书,和狐朋狗友去青楼狂浪胡闹,狎妓快活吗?   更何况眼前这个薛夫子还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听说从来不去妓院。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去青楼玩乐,薛夫子一定对他有看法。   “不方便说吗?”薛佑龄问道。   几个学生都看向那个黄衫学生,黄衫学生的脸越憋越红,成了猪肝色。   薛佑龄见状,心中明了,他走到黄衫学生面前,竟对他行了一礼:“还请告知这两句诗,从何处得来。”   黄衫学生一愣,没想到夫子竟放下身段,向他作揖,这便是不问个究竟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黄衫学生终于动了动嘴唇:   “怡,怡春院。”   第9章 勾搭这个,勾搭那个,什么如玉公子,分明道貌岸然   “是从怡春院的姑娘那里得来的。”   话一出,周围的几个学生都面色尴尬,黄衫学生更是窘迫的低下头,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薛夫子。   薛佑龄怔住,脸上慢慢显出不自然的神色。   那黄衫学生低着头,半晌没听到薛佑龄说话,便撩起眼皮,偷偷看薛佑龄,只见这薛夫子一张俊秀的脸,神色挣扎的几近扭曲。   “请问是怡春院的哪位姑娘?”薛佑龄终于问道。   “啊?”黄衫猛的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怡春院的哪位姑娘?”   黄衫学生看着薛佑龄询问的眼神,终于确定这位薛夫子确实是在问怡春院的姑娘。   “是,是一位叫苏红袖的姑娘,”黄衫学生红着脸道。   “好,多谢了,”薛佑龄颔首。   “那,那学生们告退了,”黄衫学生拱着手道。   “好。”   几个学生落荒而逃。   ——   是夜,繁星点点,万籁俱寂。   整个京城的大部分地方都没了白日的喧嚣,各处街坊也像进入安眠,只偶尔响起几声狗吠。   然而,京城东面的清河街却比白日更加热闹,这里就全京城顶级青楼云集之地。   清河街街头是一幢五层楼的高楼,大门门口彩灯高悬。门楣处,高挂的匾额上写着“怡春院”三个大字。   这里便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了。   薛佑龄站在怡春院的大门前。   他可以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可以听到里面丝竹声声。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烟花之地,他一直以为青楼楚馆是污浊之地,是糜烂之地,他不屑来这种地方。今天若不是为了那两句诗词,他也是断断不会来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注)”   如此佳句,难道真的出自青楼女子的手笔?青楼女子多是不知羞耻,不守妇道的,对于不知羞耻的荒□□子,他一向极为厌恶,就像他之前的妻室。   算了,休也休了,不提也罢。   至于这诗句,若真的出自青楼女子之手,那一定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如果不是,那他也要从这个青楼女子口中打探出这诗词的来源。若是能知道这诗词的来源,那他这一趟也不白来。   薛佑龄不再犹豫,提起下摆,跨过怡春院的门槛。   一进怡春院,薛佑龄便觉得一股暖意袭来。   这怡春院上上下下燃了不少银丝炭,里面的姑娘穿得也十分清凉,齐胸短襦,轻罗长裙,轻纱外衫,衣裙的颜色也鲜艳,桃红的,柳绿的。在这深秋的时节里,生生的把怡春院劈成了一块暖春之地。   靡靡丝竹声,醇醇美酒香,衣衫轻薄的年轻女子,端的是个销金窝。   薛佑龄朗月清风,站在怡春楼的正堂,和这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格格不入。   正堂中,戚妈妈正招呼着客人,然而,她一双市侩的小眼却留心着正堂的每个角落。   薛佑龄一走进来,戚妈妈就注意到他了。她远远的打量了一下薛佑龄,见他身上华贵的衣料,再见他气质风度,她便知此人非富即贵,甚至又富又贵。   她跟旁边的几个客人打好招呼,便径直走到薛佑龄面前。   “这为小爷,里面请,您是……”戚妈妈话没说完,就听到旁边插进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哟,这不是南阳侯府的薛三爷吗?”男子打了个醉嗝,“薛三爷你今儿不做学问了?也跑到怡春院来了?是啊这怡春院的姑娘们,比那些书啊纸啊的,好看多了,薛三爷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会儿,和我喝杯酒啊?”   薛佑龄见来者放浪形骸的模样,蹙了眉:“不必了,我来此地找人的。”   “知道咧,来这里的男人都是来找人的,没想到啊,如玉公子薛三爷在这怡春院里也有相好的啊,薛三爷,那您忙,我啊就不打扰了,哈哈哈。”此人说完,摆着手,打着酒嗝,扬长而去。   戚妈妈听到这人说到南阳侯府,眼睛一亮,脸上的笑也越发殷勤:“原来是薛三爷,失敬失敬啊,照顾不周,是妈妈我的不是。”   薛佑龄见眼前戚妈妈势利的作态,忍住心中嫌恶:“我是来……”   “找人,找人,您是来找人的,”薛佑龄的话被戚妈妈打断,“您是要找哪位姑娘呀?”   “我找苏红袖,”薛佑龄道。   “哦,原来是红袖啊,”戚妈妈说道,“红袖好啊,这会儿红袖姑娘正好得空,薛三爷,您跟我来。”   “好,请,请带路,”薛佑龄颔首道。   “薛三爷不必客气,倒底是如玉公子,真是谦谦君子,不是那些莽汉可比的。”   戚妈妈扭着腰走着:“薛三爷,跟我来。”   薛佑龄压下心中不适,默默跟着戚妈妈走。   走上楼梯,迎面走来两个女子,一个身着绿色襦裙,一个身着绯色襦裙,两人的衣裙俱是十分轻薄,纱制的外衫下,白色的臂膀若隐若现。   两个女子手里都握着一把团扇,走路时,细腰摆动,团扇轻摇。   她们在跟薛佑龄错身而过的时候,一个抛出媚眼,一个掩嘴轻笑。   轻浮,不成体统,薛佑龄眉心蹙得更紧了。   戚妈妈边走边招呼薛佑龄:“今儿红袖姑娘有您薛三爷捧场,真是她的福气……”   突然,戚妈妈瞥见旁边的薛佑龄止住脚步。   “薛三爷,您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她就见薛佑龄掉转身往回走,大步流星追上了刚刚和他们错身而过的两个女子。   “姑娘,请留步,”薛佑龄喊道。   绿衫姑娘和绯衫姑娘同时转身。   绿衫姑娘娇笑一声:“这为爷,你是再叫奴家,还是在叫姗儿姐姐?”   薛佑龄走到绿衫姑娘面前:“能否借姑娘的团扇一看。”   “团扇?”   绿衫姑娘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团扇,递给薛佑龄,“喏,给你,若是旁人问我要,我可不给的,”说着使了个媚眼过去。   薛佑龄跟本没有看那绿衫姑娘,眼里只剩下那把团扇。   方才,在他和那绿衫姑娘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瞥见团扇上绣的一行字,不是别的,正是那句,他越品越觉得妙的词句。   这是为句诗来的,如何能错过?所以才迅速转身,喊住绿衫姑娘,求看一眼团扇。   戚妈妈赶了过来,看到薛佑龄正在看绿衫姑娘的团扇,撇了下嘴,心中腹诽,刚才还说来找红袖的,这会儿看到好看的姑娘,立马去找了,看来也是个贪色的,什么“如玉公子”,真是道貌岸然。这种男人,她在这怡春院迎来送往,见的多了。   “姑娘,这团扇上的诗句,是从哪里得来的?是否是从苏红袖那里得来的?”薛佑龄问。   “您说团扇上的诗句?当然不是,”绿衫姑娘不解的问,“怎么会是从红袖那里得来?这是团扇上本来就有的。”   “不是从苏红袖那里得来的?”薛佑龄蹙眉问。   “这位爷,我的团扇上也有诗句啊,您怎么不看我的团扇?”旁边绯衫女子不乐意了,把自己的团扇也递给了薛佑龄。   “也有诗句?”薛佑龄惊讶的接过绯衫女子的团扇,低头看起来。   戚妈妈看到这场景,心里嗤之以鼻,勾搭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勾搭一个,真真儿好色之徒。   薛佑龄完全不知戚妈妈心中所想,仔细看着手中的团扇,这把团扇上果然也有一句诗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句,好句,妙极,妙极,薛佑龄读此妙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心中的烦躁也消散几分。   “姑娘是否能告知这首词,剩下的诗句?”薛佑龄问绯衣姑娘。   “那我可不知道,”绯衣姑娘摇头,“这是团扇上本来就有的。”   “这些团扇不是姑娘绣的?”薛佑龄问道。   绿衣姑娘咯咯咯笑:“这位爷说笑了,您见过怡红院哪个姑娘,夜里是在做针线活的?”   薛佑龄面上窘迫,问道:“那这团扇是从哪里来的?”   绿衫姑娘指指薛佑龄身后:“那就要问戚妈妈了。”   第10章 薛三爷喜欢良家女?   薛佑龄闻言,转身问戚妈妈:“戚妈妈,还请告知这些团扇是从哪里来的?”   戚妈妈见薛佑龄问她,立刻恢复殷勤的笑脸,她瞥了一眼薛佑龄手里的两把团扇:“爷是说这团扇啊,这是城东织云绣坊绣的。”   “城东织云绣坊,”薛佑龄喃喃重复了一句,“好,多谢,告辞了。”   戚妈妈见薛佑龄提步就要走,急忙喊道:“薛三爷,您不是要见红袖吗,这路都走了一大半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戚妈妈见谅,我还有旁的要紧事,”薛佑龄对戚妈妈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嗳,你,”戚妈妈气得跺脚,“怎地一听到织云绣坊就走了?那绣坊的东家是个寡妇,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风韵犹存,还有那些绣娘啊,个个水灵灵的,薛三爷莫不是喜欢良家女,所以一听织云绣坊,转身就跑了啊。”   薛佑龄听到背后传来的污言秽语,眉心重新蹙起,加快脚步离开。   戚妈妈见薛佑龄的身影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啐了一口:“什么人啊。”   ——   薛佑龄火急火了赶回南阳府。   一回府,薛佑龄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听涛院。   穿过听涛院的小院子,薛佑龄走进堂屋。   他一进堂屋,小厮侍墨便迎上来:“三爷,您回来了。”   薛佑龄见到侍墨,急忙道:“侍墨,有件要紧事,你赶快去办。”   “三爷,是什么事,您吩咐,”侍墨欠身答道。   “你去城东打探打探,是不是有一家绣坊叫做织云绣坊?”薛佑龄道。   “这……”侍墨面有难色,他朝窗外看看,夜幕深邃漆黑,繁星点点,“现在都这个时辰了?”   薛佑龄这才意识到现在已是夜里,除了怡红院这种青楼楚馆,寻常人家怕已睡觉了,就算没睡下,也是窝在家里,准备睡觉。这个时辰去哪里打听什么织云绣坊,是他一心想找出那几句佳句的来源,连时辰都疏忽了。   “罢了,”薛佑龄摆了下手,“明日早上再去打探吧。”   “是,三爷,小的明日一早就去打探。”   ——   薛佑龄今晚的种种,林舒婉一概不知道,她正在屋子里乐呵呵的数着银票和银两。   数完之后,林舒婉笑眯眯的看着摊在八仙桌上的银票银两:“统共五十三两,分文不差。”这些银两都是织云绣坊卖团扇,林舒婉得到的提成。   “小姐,您真有本事,竟然赚了这么多银两,五十三两啊,婢子在进相府前,一家人十年也不一定能赚上这么多银子,”画眉一边儿用抹布擦桌子擦柜子,一边儿和林舒婉搭话。   “听董大娘说,哦,董大娘就是织云绣坊的东家,听她说,过几天,那怡春院还要加单子,再定一批团扇,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得到一些提成,就是不知道数目是多少,”林舒婉说道。   “嗳,小姐。”不用为衣食担忧,画眉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林舒婉把银票银两收起来,她把整张的银票藏到柜子的最里面,再把几锭零散银子递给画眉:“画眉,这些零散银子,你拿着再采买些东西吧。”   画眉停下手中的活,把抹布搁在八仙桌上,接过碎银:“好的,小姐。有了这些银子,就可以给小姐置办几身冬天的衣裳。这几日,小姐都穿着买来的旧衣裳,有些不合身,而且不保暖。   哦,对了,还可以采买几只炭盆,买几斤炭。夜里燃着,就不怕冷了。   被褥也可以再置办几条。”   林舒婉听着画眉碎碎念,心里突然觉得暖融融的:“好,画眉,你看着办就好。”   “知道了,小姐,我明日就上街采买,”画眉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放到荷包里,拿起八仙桌上的抹布,继续擦桌子。   林舒婉看着画眉忙忙碌碌的身影,心中暗道,画眉真是又心善又贤惠,哪个男人能娶到她,那真是福气。   想想画眉已经十九岁,在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了。想她跟着原主嫁进南阳侯府的时候,只有十六,在南阳侯府三年,她和原主主仆二人挣扎着过日子,原主自顾不暇,哪里能想到画眉的终身大事?画眉又是个衷心的,一心扑在原主身上,也不会去想自己的婚嫁之事,就这样生生蹉跎了岁月,也不知她的缘份在哪里?   画眉见林舒婉一直盯着自己瞅,便眨巴了下眼:“小姐,你看我做什么,婢子身上哪里有不妥的?”   林舒婉莞尔一笑:“放心,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就是看画眉好看。”   画眉一愣,小脸一红:“小姐取笑我做什么?婢子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小姐要看好看的,看自个儿就行了。”   她收了抹布:“好了,婢子去给小姐打盆热水来给小姐洗漱睡觉,小姐看看水里的自个儿,就能看到好看的了。”   林舒婉呵呵笑道:“知道了,画眉不仅能干,而且伶牙俐齿,不敢取笑。”   画眉也笑了笑:“我去给小姐打水去。”   画眉离开屋子,片刻之后,她端了盆热水进来,放在桌子上:“小姐先洗把脸吧”   林舒婉走到脸盆前,拿起脸盘边缘上挂着的帕子。   她没有急着洗脸,而是真的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峨眉横黛,杏目明亮,顾盼之间,眼眸波光潋滟。肌肤洁白无瑕,如上好的凝脂白玉,端是一副好相貌。   林舒婉暗叹一口气,想想原主生就这样一副好相貌,又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可惜性子柔弱,命运多舛。   不管如何,既然她得了原主的这具身子,便要以她的身份,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   ——   一轮红日在东方升起,天空由暗转明,安静了一个晚上的京城,也逐渐苏醒过来。   <<脸长得好看的夏夏整理>>   南阳侯府听涛院中,小厮侍墨正在堂中,向自己的主子薛佑龄禀告。   “三爷,您要小的打听的织云绣坊,小的今儿一早就打听好了。”   薛佑龄握着茶杯,手一顿,急忙问:“打听到了,如何?”   第11章 玉臂挨着玉臂,香肩挤着香肩   “回三爷,在城东有条织云巷,巷口有家绣坊,就叫织云绣坊,”侍墨说道。   薛佑龄站起身:“你认过路吗?知道织云绣坊在哪里?”   “小的已经认过门了。”侍墨应道。   薛佑龄放下手中茶杯:“你带我去那织云绣坊。”   “是,三爷。”   薛佑龄大步流星往门外走,还没有出听涛院的院门,他脚步却顿住了。   不行,就这么去不妥当。   昨日夜里,听那老鸨所言,那织云绣坊里都是年轻的绣娘,而那东家还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   绣坊这种营生,往来的客人一般都是女子,男人很少,他一个男人就这么去了,若是做生意也就罢了,他还不是去做生意的,而是去打探诗句来源的。   他一个男子就这么上门,问东问西,实在是不妥。   那么多年轻女子,再加上一个寡妇东家,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的。   “侍墨,关于这织云绣坊还有件事,要你赶紧去办的,”薛佑龄说道。   “三爷,您吩咐,”侍墨欠着身。   “你找个婆子,去一趟织云绣坊,”薛佑龄道,“让她去打探一下,她们织云秀坊是不是给怡春院绣了一批团扇?如果确有其事的话,再问一下,那些团扇上的几句诗句,是从哪里得来的。立刻就去办。”   “是,小的这就去,”侍墨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侍墨离开之后,薛佑龄又回了正堂,他在屋子里跺着步子,焦急的等待结果。   一个时辰以后,侍墨又进来了。   “怎么说,”侍墨一进正堂,薛佑龄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侍墨面前。   侍墨因为奔走劳累,气喘吁吁,他见薛佑龄这么着急,心中不由奇怪,今天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平时一向谦和有礼,不紧不慢,现在怎地一副猴急模样?   心中所想,当然不敢表现在外,侍墨大喘了一口气,开始回话。   “三爷,小的找了婆子去打探,方才,这婆子回来把打探得来的消息告诉了小的。   这织云棋馆确实给怡春院绣过一批团扇,而且每把团扇上都有不同的诗句。这些好句,怡春院姑娘们十分喜欢,所以怡春院的老鸨子就付了钱,定下了这批团扇,”侍墨说道。   “有没有问过,这些句子是从哪里来的?”薛佑龄接着问。   “那婆子也问过了,说是出自织云绣坊的账房之手,”侍墨说道。   “当真,一个绣坊的账房竟有如此才华?”薛佑龄讶异道。   “这些是那婆子从织云绣坊的管事,郝婆婆那里打探到的,”侍墨接着说道,“账房在二楼,而且账房重地,寻常人也轻易不能进去,我们派去的婆子没能见到这位账房。但是,这位郝婆婆是绣坊的管事,在绣坊干了许多年了,她说的话错不了。”   “竟然真的是出自一个账房之手,”薛佑龄心下感叹,没想到一家民间的普通绣坊之中,还藏着这样一个不出世的人才,也不知道这账房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畅谈一回,能不能结交一番。   薛佑龄正这么想着,又听侍墨说道:“三爷,那婆子还打听了一些这账房的事情。”   “快些说,”薛佑龄道。   “嗳,嗳,”侍墨见薛佑龄一再催促他,心中越发狐疑,不知道自家主子究竟在急个什么?   侍墨没有读过什么书,他自然无法理解文人对优美诗词的追求向往,以及对有才华之人的敬意。   他点了几下头,欠着身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这织云绣坊的东家是个寡妇,人称董大娘,账房先生也是个寡妇,人称林小娘子。”   这个时代,女子闺名是只给家里人和熟人叫的,一般是不告诉外人的,而且女子的闺名也不重要,只要有个姓氏就可以了。   所以婆子去织云绣坊打探的时候,只打探到林舒婉姓林,以及人称林小娘子,并没有打探到林舒婉的闺名。   薛佑龄愣了愣:“寡妇?你说这些诗句出自一个姓林的寡妇?”   “这寡妇年纪轻轻,据说只有十八九岁,却守了三年寡了,”侍墨说道。   “原来如此。”   这个结果出乎薛佑龄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守寡三年,与亡夫阴阳相隔,纵是良辰美景,又有何用?纵有千种风情,良人却已不在。   好一段闺怨诗。   独守空闺的寂寞,思念亡夫的痛苦,真是情真意切,淋漓尽致。   好才情。   只可惜,这诗句的作者是个年轻的寡妇,他一个男子实在不方便找上门和她畅谈结交的。   罢了。   薛佑龄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侍墨:“你刚才说,每把团扇上都有诗句?”   侍墨点头:“是啊。”   薛佑龄又问:“都是不同的诗句?”   “这……这小的倒是不知了。哦,对了,那婆子说,怡春院定的这批团扇,有好几种不同的绣样,想来应该也有好几种不同的诗句。”   ……   ——   入夜,月色如水。明亮的月光照着京城各处高耸的楼房和低矮的民居。   然而,清河街的灯光明亮如白昼,反而将月色衬得黯淡无光。   今夜,薛佑龄竟又一次站在怡春院的门口。   他看着门里的奢靡景象,厌恶的蹙了眉,他吸了口气,提步进入怡春院。   不过几息时间,戚妈妈就迎了过来:“哟,这不是薛三爷吗?昨儿的要紧事办好了?今儿来是找红袖姑娘的吗?昨儿薛三爷没见红绣一面就走了,后来红袖知道了,伤心了好一阵。”   “今天不是来找红袖姑娘的的,”薛佑龄道。   戚妈妈心中暗道,果然是个好色之徒,想换姑娘找乐子了,她面上不显,依旧笑着道:“那薛三年今天是看上哪个姑娘了?是昨天遇见的蝶儿,还是珊儿啊?”   薛佑龄迟疑了一会儿:“戚妈妈能不能多找几个姑娘。”   [公众号@讠卖文少女]戚妈妈在心里骂了句小色鬼,殷勤笑道:“好啊,我们这怡春院,旁的没有,就数水灵灵的姑娘多。薛三爷要几个?”   “能不能先找七八个来,”薛佑龄道。   戚妈妈娇笑一声:“哟,七八个啊。”   她朝薛佑龄上下看了两眼:“薛三爷的身体真是强壮,七八个姑娘,我们怡春院自是有的,只要,呵呵呵,呵呵呵,您的身体消受得住。”   薛佑龄被戚妈妈看得浑身发毛:“你去安排就是,我自有用处。”   戚妈妈眼珠骨碌碌转几圈:“我说薛三爷,安排七八个姑娘没问题,不过,你不会像昨日那样,妈妈我给您安排好了,结果又您跑了吧?妈妈我要招呼客人,姑娘们要招待客人,可没人有时间陪您薛三爷耍乐子。”   薛佑龄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金子和几张银票,递给戚妈妈:“还请戚妈妈安排一下。”   戚妈妈眼睛一亮,接过金子和银票,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将五官挤都挤得看不清:“好说,好说,妈妈我这就给您安排去。薛三爷,您先跟我去雅间里,歇会儿,喝口小酒,姑娘们随后就来。”   ——   怡春院天子号雅间,布置的十分雅致,梁下挂着淡紫的帷幔,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桌腿雕了折枝牡丹,桌子周围摆了一圈锦凳,角落里,还有博物架和琴架。   薛佑龄在八仙桌前正襟危坐,身姿笔直,气质清淡。   在他的对面和侧面,挤挤挨挨做着七八个年轻女子,红红绿绿,莺莺燕燕,玉臂挨着玉臂,香肩挤着香肩。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团扇。   这些年轻女子见薛佑龄衣着华贵,相貌俊郎,心中都十分欢喜。   有个大眼睛的姑娘用团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灵动的双眸,朝薛佑龄暗送秋波。   有个身段丰满的,握着团扇一摇一摇,显出自己的妖娆风情。   热情一些的,掩嘴咯咯咯笑,腼腆一些的,垂着眸红着脸。   为了撩拨薛佑龄,当真各显神通。   “请几位姑娘都把团扇放在桌子上,”薛佑龄说道。   七八个青楼姑娘,互相看看,不明白薛佑龄这是在干什么。   既然是客人的要求,而且还是个小要求,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带头把团扇轻轻搁在桌上:“薛三爷,团扇在这里。”   于是,剩下的姑娘也都把自己的团扇放在桌子上。   八仙桌上横七竖八放了许多团扇。   “啊呀,我今儿团扇落在屋子里,没有带出来。”一个身穿烟色纱衫的姑娘轻呼。   “劳烦姑娘去取一下。”薛佑龄道。   这纱衫姑娘,轻咬朱唇,楚楚可怜说道:“这……一定要去取团扇吗?奴家的屋子离这里有些远”   “是的,劳烦姑娘了。”薛佑龄不管纱衫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说的斩钉截铁。   “哦,那奴家去取。”   纱衫姑娘不情不愿起身,临走前还朝薛佑龄抛了个媚眼过去,却见薛佑龄根本没在看她,而是在看桌子上的团扇。   薛佑龄开始看桌子上的团扇,看完一把,看下一把。   有时他露出欢喜的神色,有时露出哀思的神情,有时严肃,有时入定,有时若有所思,有时欣喜若狂。   坐在八仙桌周围的姑娘,互相对视着   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明所以,莫名奇妙。   第12章 恭恭敬敬喊一声林小娘子   薛佑龄将一面一面的团扇仔细看过来,一句一句诗句仔细品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纱衫姑娘拿着一把团扇走了过来:“薛三爷,团扇拿来了。”   薛佑龄接过团扇:“还劳烦姑娘跑一趟,拿一套文房四宝来。”   纱衫姑娘见薛佑龄又去低头看团扇,一跺脚:“好,好,我去拿,今儿我倒成了跑腿的了。”   少时,纱衫姑娘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薛佑龄接过笔墨纸砚,就照着团扇,把上面的诗句誊抄下来。其实以他的能力,早已将这几句诗烂熟于心,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抱着一颗虔诚的心,把团扇上的诗句抄下来,准备拿回去仔细品读。   在怡春院的天字号雅间里,薛佑龄的周围坐了一圈衣衫单薄的美貌女子,而他却在八仙桌上奋笔疾书。   又过了好一会儿,薛佑龄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毛笔,站起身,对着那七八个青楼姑娘作了个揖:“多谢诸位,告辞。”   说罢,薛佑龄拿着一叠宣纸离开,王校长nb留下一桌子茫然的姑娘们。   ……   ——   过了一日。   清早,林舒婉一进绣坊大门,就有个绣娘走到她跟前,向她行了个福礼:“绿珠多谢林小娘子。”   林舒婉一愣:“谢我,谢我什么?”   “绿珠啊,她是谢你帮董大娘抢下了那笔单子,”郝婆婆从旁边走过来,给林舒婉解释,“今儿,是董大娘给绣娘们发例钱的日子,因为那批团扇的单子数目大,所以绣娘绣活就多,绣活多,所得的例钱也就多。”   郝婆婆接着道:“而且,托您的福,这批团扇要比旁的绣活卖得贵,董大娘又给绣娘们多发了不少。刚刚董大娘给大伙儿发了例钱,绣娘们都得了不少银子,心里欢喜得很呢。”   听完郝婆婆的话,林舒婉才明白原来今天董大娘给绣娘发例钱了,而且因为怡春院团扇的单子,不仅量大而且单价高,所以计件拿工钱的绣娘们,也多得到了不少例银。   林舒婉对绿珠说道:“不必谢我,都是你自己辛苦挣来的银子。”   “怎地不必谢你?因为你的缘故,绣娘们多得了银子,连我这老婆子也多得了工钱,”郝婆婆笑道。   “郝婆婆说的是,是该谢谢林小娘子,”绿珠道。   “好了,绿珠你去做绣活吧。”郝婆婆道。   “这就去了,”绿珠应了一声,转身回了绣架。   绿珠刚走,又有一个绣娘走到林舒婉跟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林小娘子:“林小娘子,谢谢您。”   林舒婉连声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这时,春燕又噔噔噔跑了过来:“林小娘子。”   “是春燕啊,”林舒婉道。   春燕走到林舒婉跟前,也给林舒婉行了一个礼:“多谢林小娘子。”   “真的不用客气,都是你们自己辛苦干活,才赚得的银子。”   林舒婉当时帮董大娘抢团扇单子,是为了自己赚钱,毕竟这批团扇一成的卖价,是落在她林舒婉的荷包里。倒没想到,她的这个举动,却也无意间帮助了绣娘们。   现在这些绣娘一个接一个,郑重其事的谢她,倒把她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第13章 禽兽不如   “林小娘子,我终于攒够银子赎我妹妹了,我这就要去赎我妹妹,回头再谢林小娘子。”   春燕的声音脆生生的,透着欢愉,让人听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她不等林舒婉回答,就欢快的跳过门槛,出门去了。   “春燕终于可以把她妹妹赎出来了,”郝婆婆说道。   “郝婆婆,”林舒婉看了一眼春燕远去的背影,回头问,“刚才春燕说,她要去赎她妹妹是什么意思?她的妹妹被卖了吗?”   “唉,”郝婆婆叹了口气,“这里的绣娘啊,大多是苦命的女子。不是苦命的女子,也不会跑到绣坊里来,辛苦的做针线活。   春燕姓卢,她们家里孩子多,她排行老五,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两岁。她家因为穷,养不活这么多孩子,就把她妹妹卖给人家做丫环了。”   “春燕的父母卖了自己的孩子?”林舒婉惊道。   “是啊,这卖孩子,哪个父母是情愿的?还不是穷的。日子过不下去了,狠心卖了一个,其他的孩子就能养活了,春燕的妹妹去做丫环,也可以有口饭吃,”郝婆婆说道,“那孩子被卖的时候才十岁,现在已经十三了。”   “这……这孩子真可怜。”林舒婉知道,这个时代父母是有权卖孩子的,穷人没有钱过日子,卖了一个,剩下就能活下去,总比一起饿死好。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尤其在灾年十分常见。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遇见是另一回事儿。十岁的孩子,就被亲身父母卖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干活伺候人。林舒婉听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是可怜啊,听春燕说,她妹妹的主人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家,待她也不好,脏活苦活都让她做。春燕和她这个妹妹感情最好。这些年,春燕一直在攒钱,想把妹妹赎回来。她父母也是允了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能赎回来一家团聚,自然是好的,”郝婆婆说道,“春燕已攒了不少银子,今天一早董大娘发了例银,春燕正好攒足了钱,这才告了假,欢欢喜喜去赎她的妹妹。”   “原来如此,”林舒婉道。   “希望春燕今儿能顺顺利利把她妹妹赎回来,”郝婆婆说道。   “嗳,她们姐妹二人也可以团聚了,”林舒婉应道。   林舒婉和郝婆婆说了几句话,便上了二楼。   林舒婉做了一个上午的账,中午时分,她下了楼。   然而,大堂里,绣娘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绣架前做绣活,而是围在一个角落。   从这个角落里,传出痛苦的哭声。   林舒婉觉得奇怪,便快步走过去。   众绣娘看到林舒婉走过来,就让开了一条道。   “林小娘子。”   “林小娘子来了。”   “是林小娘子啊。”   “恩,”林舒婉和众绣娘打了个照面,径直走到走进墙角。   卢春燕站在角落,秀气的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角还有眼泪不停涌出,两只眼睛从里到外,通红通红,看着十分吓人。她双手捂着嘴,嘴里发出“呜呜”的痛哭声。   林舒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   郝婆婆道:“春燕没能把她妹妹赎出来,她的主人家把她转卖了,还是卖到了勾栏院里。”   绿珠道:“这主人家忒缺德了,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就算要转卖,也不能卖到那种地方。”   “说是冲撞了主母,”郝婆婆道。   卢春燕放下嘴上的双手,通红的双眼露出悲哀:“春妮那么乖巧懂事,怎么会冲撞主母?”   她闭了下眼,一行泪滑落:“我刚才见到了春妮,根本不是什么冲撞了主母。”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舒婉问。   卢春燕边哭边道:“那家的男人,见春妮长得好看,就想把她收房纳为妾,春妮不愿意,那男人就要对她用强的,春妮吓得大声喊叫,惊动了主母。主母看到之后,一气之下,就把春妮卖到了,卖到了勾栏院里。”   “岂有此理,”林舒婉心中愤怒,那男人禽兽不如,竟企图对个十三岁的姑娘施暴。那主母心思狠毒,明明春妮才是受害人,她却迁怒于春妮,把她卖到勾栏院里。   这要是搁在她前世那个年代,这对狗夫妻是犯了大罪,是要做牢的。可在这里,签了卖身契的丫环,主人家有打骂和转卖的权利。除非弄出人命来,官府才会插手管一管,要不然官府不会管,也管不了。像春妮主人家这样的,除了受到道德的谴责,名声坏一点以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绿珠叹息:“唉,好好一个姑娘家,进了那种腌臜地方,这一辈子就毁了。”   “春妮,春妮,”春燕呜呜咽咽喊着妹妹的名字。   “春燕丫头,你先别急,”郝婆婆出言劝道,“再想想法子,你可以从主人家那里把你妹妹赎出来,也可以从勾栏院里把你妹妹赎出来啊。”   “是啊,”林舒婉点头道,“春燕,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你妹妹先救出来。”   春燕晃着脑袋,哭得更厉害:“原本跟春妮主人家说好了的,用二十两银子赎回春妮,现在春妮被卖到那地方,老鸨子要三百两才肯放人。”   “三百两!”绿珠倒吸一口气。   “竟要这么多银子。”   “这老虔婆钻钱眼里去了,这心定是黑炭做的,”郝婆婆骂道。   林舒婉也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勾栏院的老鸨子怕是好容易得了个能赚钱的俊秀姑娘,岂会这么容易放手?不狠狠要一笔银子,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春燕哭着,突然转向林舒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还没等林舒婉反应过来,春燕就给林舒婉磕了个头。   她抬起头,便道:“林小娘子,您救救春妮吧,春妮才十三岁,您断文识字,主意多,您想想法子,救救春妮吧。”   林舒婉一怔。   然而,一时半会儿的,她能有什子?她穿越过来半月不到,原主的境遇就不用提了,她自己也刚刚解决生存问题不久,刚刚开始正常的生活,哪里能拿出这么银子救人?   林舒婉看着春燕眸光中闪动着的恳求和希望,只能摇了摇头:“春燕,抱歉,我,我没有法子。”   春燕眸光中的希望消失,她缓缓闭上眼,倒了下去。   “春燕。”   “快,快,春燕晕倒了。”   “把春燕扶到隔壁厢房里去休息。”   众绣娘七手八脚的把卢春燕抬出了堂屋,林舒婉依旧默默站在原地。   第14章 (捉虫)薛三爷不能人道?   午后,林舒婉一个人在绣坊的小院子里转悠,卢春燕已经醒了,但是林舒婉没敢去看她。   林舒婉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即将面临悲惨的命运,她遇见了,却帮不上忙。卢春燕在绝望中,向她求助,她也无法给她希望。   林舒婉站在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深秋的寒风吹得树枝瑟瑟抖动,也吹得她身上有些冷。   这真是个糟糕的时代,一个十三的姑娘,被卖到勾栏院里,合理合法,连救都没法救。   林舒婉从穿越以来,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最多再带上画眉。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解救别人,更别说要改变这个世道。   然而,现在她既然已经遇到了,让她袖手旁观,却也良心难安。如果有可能,她能帮忙救出那可怜的姑娘,她也想帮一帮的。   只是怎么帮?   怎么才能救出卢春妮?   林舒婉回到两楼,她没有打开账本记账,而是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救下卢春燕的妹妹。   她坐在书案前,托着腮,心里暗自盘算。   要救出卢春妮,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就拿出三百两银子,把她赎出来。   然而,要赚出三百两银子,非常困难。   靠做绣活,根本不可能。   绣活都是计件拿工钱的,做一件算一件的钱,靠单纯做绣活拿工钱,一个绣娘做上一辈子也赚不到三百两。   林舒婉也想在单价上做文章。   然而,绣活的单价是有行价的,手艺好的价格贵些,手艺差的价格便宜些,各个绣坊给出的价格相差不会太大。   靠绣样创新提高单价?行不通。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利权,绣样是可以模仿的。她想出的在绣样上添加诗句的法子,已经被别的绣坊学了去了,诗句也已经流传出去。这就是一杆子买卖,长久不得。就算她现在想出什么新的绣样创意,也会很快被人学去。   靠前世所谓品牌效应提高单价?   林舒婉托着腮,摇摇头。   这个时代的人,品牌意识十分薄弱,或者说还处于雏形阶段。比如一些老字号的铺子会产生一些品牌效应。但这都是靠以口传口,一点点积累下来,一些百年老店靠几代人的积累,才积累出一点口碑效应。   等织云绣坊积累出口碑效应,然后再提高单价,黄花菜都凉了。   林舒婉前世家里是有家族企业的,她虽没有参与过,但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点道理。然而,在这个环境下,她所了解的知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林舒婉呼出一口浊气,想了一下午,还是没什么头绪。   日落西山,已近黄昏。   林舒婉把剩下的几笔账做完,合上账本,离开账房。   没能想出法子救卢春妮,林舒婉有些沮丧,跟郝婆婆以及众绣娘打了招呼之后,就出了绣坊,准备回家。   刚刚出门,却听有人喊她:“请问是林小娘子吗?”女子的声音十分婉转动听。   林舒婉寻声望过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旁边还有一顶精致小轿。   “你是……哪位?”林舒婉确定自几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她也确定原主也不认识她。   “林小娘子勿怪,奴家姓苏,叫红袖,现在在怡春院营生。”苏红袖说道。   怡春院,这不就是向珑绣坊定团扇的青楼吗?这苏红袖应该是怡春院的妓子,看她的穿戴,以及旁边那顶精致的小轿,这位姑娘应该是位当红的姑娘。   “原来是苏姑娘,你是来定绣品的吗?定绣品可以去找董大娘,你进去找郝婆婆,郝婆婆会带你去的。”林舒婉道。   “奴家不是来定绣品的,奴家是来专程来找林小娘子的,”苏红袖道。   林舒婉峨眉轻抬,问道:“找我?”   “奴家是为了林小娘子的诗句来的。”   苏红袖给林舒婉行了个礼:“奴家来这里,是想向林小娘子请教,团扇上那几句诗诗,剩下的诗句是什么。团扇上的几句诗婉约柔美,仿若百转千回,如珠缀玉,可惜只有残章断句。”   苏红袖缓缓起身,十分真诚的说道:“奴家爱诗词,得了这几句诗,心中欢喜,只苦于没有全篇。奴家在怡春院的的客人们也经常问奴家,剩下的诗句是什么。只是林小娘子守寡多年,奴家的客人们都是男子,不便前来相问。而奴家是怡春院中的低贱女子,贸然前来,又恐林小娘子责怪。   奴家为了这几句诗,辗转难眠,茶饭不香。奴家犹豫再三,还是想来找林小娘子问上一问。   还请林小娘子勿怪。”   林舒婉对于这个时代的青楼女子没什么偏见。她们多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大多数都是被迫从事这一行的,有的是被卖到青楼的,有的是被家里牵连,充做官妓的。   林舒婉见苏红袖说得十分真诚又谦卑,不忍拒绝,想想左右这几句诗句已经说出去了,把全诗吟出来也没什么,便说道:“苏姑娘,无妨,我告诉你就是。”   苏红袖当即大喜,又结结实实给林舒婉行了个大礼:“那还请林小娘子赐教。”   “好。”林舒婉点头。   “林小娘子稍后,奴家小轿里备了笔墨。”   于是,林舒婉剩下的句子背给苏红绣听。而苏红袖拿着毛笔,就着墙,把诗句记了下来。   “这几首诗,当真凄婉动人,得了这几首诗,奴家几日不吃饭都可以,”苏红袖转向林舒婉,“林小娘子当真有惊世之才,能见到林小娘子是奴家三生有幸。”   林舒婉见苏红袖误会,忙道:“苏姑娘误会了,这几句诗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在书上偶然看到的。”   苏红袖说道:“奴家虽身份低贱,却十分喜爱诗词,古人时人的诗词看过许多,却从未见过这几首诗。若是这几首诗是前人所做,早已流传出去,何至于当世无人知晓?”   “世上书那么多,总有些书被世人遗漏了,现在又恰巧被我看到了,”林舒婉解释道。   苏红袖却完全不听林舒婉的解释:“莫非?莫非林小娘子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愿承认做了这几首词。对了,林小娘子守寡多年,而这几首词都是闺怨词,诉说闺中寂寞苦楚,所以林小娘子有顾虑。奴家懂了。”   不,你不懂,林舒婉心中大喊,她否认道:“苏姑娘,这几首诗词,确实不是我写的,真是我看到的。”   “林小娘子其实不用有顾虑,林小娘子在诗中思念亡夫,诉说闺中苦楚,也没什么不妥的,”苏红袖说道。   林舒婉好说歹说,苏红袖只是不信,固执的认定林舒婉是觉得寡妇就是要清醒寡欲,不能有闺怨,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写了闺怨诗。   直到苏红袖离开,林舒婉还是没能说服她。   看着织云小轿一颠一颠的离开,林舒婉无奈的呼出一口去,没办法,误会了。   ——   晚上,林舒婉吃完晚饭之后,走到家中小院里,抬头看着柔和的月色,心里依旧在盘算着,有什么法子可以迅速赚到三百两银子,救出卢春妮。   与此同时,怡春院一如往日的热闹。   正堂中,一张八仙桌周围围坐了几个男子,几个男子每人身边都坐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娇俏美人。   一个紫衫华服男子,醉醺醺地跟周围的几个同伴说话:“你们说今儿那南阳侯府的薛三爷还会不会来?哈哈哈,你们说这薛三爷莫不是不能人道?他经常来这怡春院,对满屋子美貌姑娘视而不见,就盯着一面面团扇瞅。”   第15章 (捉虫)她是怎样的女子,让人心生敬慕   “可不是?京城里都传开了,如玉公子薛家老三,以前从不逛青楼,近日却时不时到怡春院来。来了之后,不看姑娘,只看团扇。依我看啊,这薛老三,要么不能人道,要么就是喜欢,喜欢,”说话的人朝那紫衫华服男子挤眉弄眼,“那种清秀小倌。”   “嘿,听说薛老三是没有侍妾的,就一个贴身小厮前后跟着,你们说会不会那小厮……,我还听说啊,薛老三把他的妻子休了,因为他那妻室偷人。你们品品,偷人?还不是因为闺房里寂寞,没人疼啊。薛老三没妾室,妻子还要偷人,这是为什么呀?品品啊。”   另外一人说道:“瞧你们,越说越像这么回事。薛三爷来看团扇,是为了团扇上的诗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这诗句,还真是上佳之作。呵呵,不过么,我还是更喜欢看姑娘,又不是书呆子。”   那人说罢,伸手在一旁姑娘的纤腰上摸了一把嫩皮,惹得那姑娘咯咯一阵娇笑。   “你们说起那诗句啊,我倒想起来了,本来那诗句只有几句的,今儿我倒得了全篇?”又有一人一手搂着姑娘圆润的香肩,一边说道。   “全篇?说来听听。”   “好啊,我也是今儿从这怡春院的姑娘这里听来的。这全篇是这样的: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人刚刚吟完这首词,聚在一起吃酒说话的这几个人,就听到一个清润有礼的声音:“劳烦这位兄台把刚才的诗句再吟一遍。”   几个人听到声音,就一起抬头看过去。   其中那紫衫华服男子,嚷道:“哟,这不是南阳侯府的薛三爷吗?今儿又来看团扇了?”   薛佑龄站在这几个人旁边,一身月白色的直缀,腰间缀着白玉,整个人气质自然,朗月清风,和这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泾渭分明。   他不理会紫衫华服男子的调侃,只对那吟诗的男子说道:“还请这位兄台把刚才所吟的诗句再吟一遍。”   薛佑龄举止温和,态度谦和,倒让这几个男子不知所错。   这几个人虽已喝得半醉,也有些口无遮拦,但到底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不好意思继续拿他说笑。   刚才吟诗的男子轻咳一声:“咳,那我就给薛三爷再吟一遍。”   薛佑龄听完整首词,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克制的激动,他招来一个走动的老鸨子,取出一个金裸子:“还请这位妈妈,替我准备纸币。”   老鸨子一见金子,眉开眼笑:“好说好说,薛三爷吩咐的老婆子一定办妥。”   薛佑龄拿到纸笔,在正堂里,找了一张空着的八仙桌。   他坐到八仙桌前,用老鸨给他准备的纸笔,趁着记忆还热,将刚才听到的词记录下来。   记完之后,薛佑龄又走到刚才吟诗的那位男子旁边:“这位兄台,还有其他的全篇吗?”   那吟诗男子又给薛佑龄吟了几首团扇诗句的全篇:“薛三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多谢,”薛佑龄拱手一礼,回到那空着的八仙桌前,把刚才听来的几首词,用笔墨记下来。   薛佑龄坐姿笔直如松,俊郎的五官神情专注,节骨分明的手握着一杆毛笔,手肘悬空于桌上,笔走龙蛇。   这副专心书写的俊郎模样,忍得整个大堂中的姑娘们纷纷侧目,有几个姑娘眼中底浮出隐隐爱慕之意。   薛佑龄记完这首词,拿起宣纸,便往外走。   紫衣华服男子看道薛佑龄要离开,便嚷起来:“哟,薛三爷这就要走了,不看团扇了?”   薛佑龄回了一句:“今日有事,就先告辞了。”怡春院的团扇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好几次来,都没再看到新的诗句,现在,他得了诗词全篇,还需看什么团扇?这几首词,就够他细品上一阵子了。   ——   薛佑龄回到南阳侯府,一进听涛院,侍墨就迎上来说道:“三爷,您回来了,老夫人差人来说话,请您一回来,就去一次锦福院,老夫人有事找您。”   薛佑龄颔首:“好,我这就去。”   锦福院的厢房中,薛老夫人薛柳氏正斜坐在榻上,柳玉莲跪坐在她脚边,给她锤腿。   “娘,侍墨说,您找我,”薛佑龄进了厢房。   “佑龄啊,来坐,”薛柳氏招呼道。   薛佑龄坐到薛柳氏的身边。   “小表哥,”柳玉莲柔柔地喊了一声,继续给薛柳氏捶腿,她调整了一下跪姿,让自己的背看起来更直,脖子看起来更修长。   薛佑龄点头道:“莲表妹。”   “嗳,”柳玉莲低下头,似有娇羞之意。   “我今儿叫你来,是收到了你大哥的家书,”薛柳氏说道。   “大哥的家书上说什么?”薛佑龄问道。   “说他要回来了,”薛柳氏说道,“三年前,他被皇上指派去北边儿戍边三年,保卫我们大周的江山。现在皇上让他回京了。”   “这么说,大哥要回来了。”薛佑龄道。   “恩,这三年来,我和你,还有你二哥,母子三人过的也自在。现在你大哥回来了,你大哥这人,你也知道,成天板着个脸,回来了怕是不好相处啊。”薛柳氏说道。   “娘,您无需担心,”薛佑龄说道,“大哥就是为人严肃了些,没有旁的不妥的。”   薛柳氏道:“我看你和你二哥,心里就觉得热乎,看到你大哥啊,到底是隔了层肚皮,总是有些不自在。好了,我就是知会你一声,你大哥要回来了,也没有旁的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娘。”   薛佑龄别了薛柳氏,回到听涛院,他当然没有休息,而是进了书房,点了灯,品读从怡春院得来的诗词。   细品之后,薛佑龄大为赞叹。   烛火摇晃,他对着书案上的一沓宣纸,看上面字字玑珠,心心中暗道,这绣坊的林小娘子,能写出这样的诗词,让人心生敬慕。   也不知道这林小娘子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   清晨,林舒婉收拾妥当后,像往常一样,去了织云绣坊。   走到织云绣坊门口时,林舒婉听到附近有争执的声音。   她辨认了一下,这争执声不是从绣坊里发出的,而是从绣坊旁边的一间铺子里发出的。   林舒婉一时好奇,就走到了旁边的铺子。   听清楚这争执声之后,林舒婉心头突然茅塞顿开。   卢春燕的妹妹春妮有救了,她想到迅速赚三百两银子的法子了。   林舒婉唇角往上轻扬,眉眼也开心的舒展开来。   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要迅速赚到三百两银子,靠绣样创新是不行的,很容易被模仿。靠品牌效应也不行,在这个时代,口碑要花费极长的时间积累。   然而,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有古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技术。   只要做好技术的保密工作,她可以靠前世学来的技术赚银子。   而这项技术的原料,近在眼前。   第16章 行商要当奸商,做人却不当恶人   这是一家皮料店,发生争执的是皮料店掌柜和前来卖皮料的北狄人。   从这二人的争吵声中,林舒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狄草原辽阔,盛产牛羊,每年秋季,都会有许多大周的皮草商人到北狄收购羊皮。   大周的皮贩子收购了羊皮之后,对羊皮进行加工,再运到京城,转卖给京城的皮料铺子,从中可以赚上一笔不小的差价。   然而,大周商人在北狄收购羊皮时,会极尽所能压低价格。许多北狄牧民,对大周的羊皮贩子十分痛恨。   眼下,这个和皮料铺子掌柜发生争执的,就是一个痛恨羊皮贩子的北狄牧民。   不过,一般的北狄牧民,虽然痛恨大周的黑心皮贩子,但最后,还是会无可奈何的把羊皮卖给这些皮料贩子。   而眼前这个小个子北狄牧民却偏偏不愿向皮贩子低头。他竟然自己运了一车子羊皮,从北狄运到了京城。   千里迢迢,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终于到了京城。   可是,他这一车子的羊皮,京城的各个皮料铺子却都不收。   走到这家皮料铺子,掌柜的也不收,这小个子北狄牧民终于忍不住和掌柜吵起来了。   掌柜不收这个小个子北狄牧民的货,也有他的道理。   关键在于,皮贩子从北狄牧民手里收购了羊皮之后,会对羊皮进行加工。   京城的皮料铺子从皮贩子手里买的货,是已经加工好了的羊皮,而小个子北狄牧民那一车子的羊皮都是没有加工过的,连羊毛都没有去掉,皮料铺子当然不肯收。   北狄牧民也是有土方法加工羊皮的,但因为大周皮贩子向北狄牧民收购的时候,都是收购没有加工过的羊皮,所以这个小个子北狄牧民就以为,大周的皮料铺子也是收购没有加工过的毛料,哪知运了一整车毛料过来,到处碰壁。   这小个子牧民拖着一车皮料在京城,哪里去加工皮料?眼见这一车皮料卖不出去,连来回的路费都赚不回来了,这就急了眼。   脾气一急,他就跟皮料店掌柜吵起来了。   林舒婉走到那气急败坏的北狄牧民前:“这位小哥,不要着急,你这一车羊皮,我都要了。”   “姑娘,你说真的?”北狄牧民已经碰了一鼻子灰,无法相信突如其来的好运气。   “真的。”   林舒婉问了价格,从袖袋里取出银子,递给这个北狄牧民:“你推着车子,跟着我,把这一车羊皮料送到隔壁就是。”   北狄牧民,接过银子,欢喜得差点要哭出来:“上天保佑,上天保佑,终于卖出去了。”   他回过神,澄澈的眸子十分真诚:“姑娘,我这些羊皮都没处理过,连羊毛都没除去。”   林舒婉笑道:“知道,我要的,就是这上好的羊毛。”   北这狄牧民把一车羊皮送了绣坊门口,林舒婉让着北狄牧民把一袋袋羊皮从车上卸下来,放到绣坊的院子里。   随后,林舒婉没管绣娘们好奇的询问,径直上了两楼,去找董大娘。   ——   “舒婉,你说的真的,羊毛可以做成衣衫?”董大娘惊讶问道。   “不仅能做出衣衫,而且这做来的衣衫又轻薄又保暖又贴身,”林舒婉应道。   大周朝没有羊毛纺线技术,更没有编织毛衣的技术。   到了冬季,有钱人家就穿裘皮或者袄子,袄子的夹层里放着丝絮。贫苦人家就将苞米叶或者稻草弄碎了,放在袄子的夹层里。   然而,林舒婉却知道羊毛可以剪下来进行手工纺线,手工羊毛又可以用来编制毛衣。   前世,她家中是有家族企业的,做的就是羊毛纺织生意,林舒婉因为还在念书,没有参与经营,但从小接触,羊毛纺织的基本知识还是知道的,手工纺线的技术,以及手工编制的基本功也是有的。   这古代,想搞现代化生产是不可能的。不过靠手工,也勉强能把羊毛线纺出来,把羊毛衫织出来。   就是靠手工的话,要费人工,然而人工,这就有现成的,这一屋子绣娘,各个都是手巧的,连刺绣都能做,纺羊毛线,织羊毛衫都不成问题。   “又轻薄,又保暖,还贴身?”董大娘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林舒婉峨眉一抬,也不怪董大娘不敢相信,古人过冬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每到冬天,就会有很多穷人冻死,富人就靠躲在屋子里燃炭盆,烧地龙,一但出门就要穿得十分厚重:“恩,这可是过冬的宝贝,做出来之后,定能卖个大价钱。”   “大价钱?一件能卖多少?”董大娘问道。   林舒婉“我估摸着一件五十两左右。”   “五十两?”董大娘大惊失色,“那些不值几文钱的羊毛?”   “不是那些不值几文钱的羊毛,是那些不值几文钱的羊毛制出来的衣衫。”   林舒婉笑道:“物以希为贵,如果一件东西,不仅稀有而且实用,就会让人为之疯狂。   这羊毛制的衣裳,全大周只有我们有,而且对于过冬十分有用,这样的衣裳,就是冬季的宝贝,就足以让世人追捧。   我们的目标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一件过冬的宝贝,五十两银子,相信他们很乐意付这银子。   董大娘,你若是信我,便试上一试。”   董大娘拍了下书案:“好,那就试试。我虽没见过你说的羊毛衣裳,但是你见多识广,我自是信你。”自从团扇一事以后,董大娘对林舒婉深信不疑。   “董大娘,这羊毛衣裳我也要抽成的,我想抽羊毛售价的四成,”林舒婉说道。   “你我是自家人,你董大娘也是个利索的,不说那些绕绕弯弯的。抽四成虽然有些多,但这法子是你出的,若是这羊毛衣裳能卖出五十两一件的价格,舒婉你抽上四层,就抽上四层,你董大娘没什么意见,”董大娘说道。   “董大娘爽快,哦,还有一事,”林舒婉说道。   “还有什么?”   “董大娘,这羊毛衣裳制出来以后,最先赚的三百两银子,我们都不分成,先给春燕,让她把她妹妹从勾栏院里赎出来,行吗?”林舒婉诚恳的问道。   董大娘抬头,盯着林舒婉看,没说话。   “董大娘,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林舒婉问道。   “我做生意那么多年,和不少人打过交道,对舒婉你,却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董大娘说道。   林舒婉峨眉抬起:“哦?”   “舒婉你的本事自不必多说。   刚才,你把羊毛衣衫的价格定的那么高,又对定价格的道理说得头头世道,转眼,又跟我提了四成的抽成。我就觉得你是个会做生意的主儿。   恩,怎么说呢,会做生意的人大多是爱财之人,不爱财也做不好生意。”   林舒婉轻笑一声:“董大娘,是说我是个奸商。”   董大娘忙道:“我可不是在骂你。可是,你偏偏又说,赚了银子先帮春燕赎她的妹妹。”   林舒婉淡淡笑,前世她爷爷曾跟她说过,行商要做奸商,做人却不能做恶人。做商人要拼了命,使出浑身本事去赚银子,但是钱赚的再多,也不能让钱蒙了心。   “我看着不忍,就想帮一帮忙,”林舒婉道。   第17章 一队铁骑由远而近   救人贵在速度,事不宜迟,林舒婉立刻着手组织绣娘们进行羊毛纺线和羊毛编织。   她去木匠铺子定制了需要的工具,然后,教绣娘们如何进行羊毛纺线和编织。   为了防止羊毛纺织技术外泄,林舒婉把羊毛手工纺织过程分为五道工序,再把绣娘们分成五个组。   她把五道工序分别教给了五组绣娘,再把五组绣娘分隔开来。   这样一来,每个绣娘就只知道五分之一的技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羊毛纺织技术对外泄露。   另外,林舒婉也对绣娘们进行了保密教育,告诉她们务必对羊毛纺织技术保密,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因为这个技术可以给绣坊带来超额的盈利,绣娘们也可以多得到很多的工钱。   随后,织云绣坊就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羊毛纺织。   林舒婉撸起袖子指挥绣娘们工作,而卢春燕悄悄走到林舒婉的旁边。   “林小娘子,这些羊毛,真的可以救我妹妹吗?”问这话的时候,卢春燕的大眼睛露出希望之色,神情又有些担忧。   林舒婉思忖了一会儿,正色道:“春燕,在真正把你妹妹赎出来之前,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得了你妹妹。我只能说,这个法子应该有用,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就怕出什么意外。”   卢春燕松了一口气,她给林舒婉行了个礼:“谢谢林小娘子,林小娘子大恩大德,春燕以后给林小娘子做牛做马。”   林舒婉笑道:“我可不要你做牛做马,而且这事还没有成,现在不用急着谢我。要是万一不成,你也不要怪我就是。”   卢春燕点头:“林小娘子放心,我不是那些不知事的,就算不成,又怎么会怪林小娘子?若是真的不成,那也只能怪春妮的命不好。林小娘子,您忙着,我去洗羊毛了。”   “恩,去吧。”   ——   几日之后,大周朝第一件羊毛衣衫制出来了。   林舒婉拿着这件羊毛衣衫仔细检查了一遍,虽然不是很精致,但还算齐整,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是惊天之作。   林舒婉拿着这件羊毛衫,出了织云绣坊。   酒香还怕巷子深,羊毛衫出世了,接下来,就要让世人知晓。   林舒婉这羊毛衫的目标客人是京城的达官显贵,然而,她是侯门弃妇,和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她知道有一个地方是京城达官显贵云集之地。   这不是别处,就是京城第一大青楼,怡春院。   林舒婉带着羊毛衣衫去了怡春院。   此时正是下午,怡春院还是十分安静。   林舒婉使了银子,让守门人像苏红袖通报一声,说织云绣坊的账房林小娘子前来拜访。   守门人拿了银子进去通报,很快苏红袖便亲自走到大门口,迎接林舒婉。   “林小娘子真的是你,那守门的告诉奴家,您来了,奴家还不敢相信,”苏红袖明显有些激动。   “苏姑娘,我有事找你,你有没有地方方便说话?”林舒婉道。   “有的,还请林小娘子跟我来,”苏红袖说道。   苏红绣把林舒婉引到一间厢房。   林舒婉拿出羊毛衣衫,说明了来意,她想请苏红袖帮忙宣传一下。   苏红袖仔细端详了羊毛做的衣衫,赞叹不已:“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妙之物,轻薄细软贴身,人穿在身上还十分暖和。”   苏红袖放下羊毛衣衫接着说道:“此前,林小娘子不嫌弃奴家身份低贱,把几首好词的全篇说给了奴家听。奴家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知恩图报的。林小娘子,您放心,这么好的衣衫,我一定为林小娘子多说道说道,让那些贵人们都到织云绣坊买去。”   “那就谢谢苏姑娘了。”   林舒婉谢过苏红袖,她把羊毛衫留给苏红袖,离开了怡春院。   ——   第二天一早,就有侯门世家派了婆子到织云绣坊买羊毛衣衫。   五十两雪花银,一文不少。   第一件羊毛衫卖出去了,整个织云绣坊欢心鼓舞,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绣娘,这下也彻底信服。   最高兴的就是卢春燕,她跑到林舒婉面前,握住林舒婉的手:“林小娘子,我妹妹,这回是有救了。”   四日之后,织云绣坊靠着羊毛衣衫,赚到了三百两银子。   当林舒婉把三百两银票塞到卢春燕手里的时候,卢春燕二话不说,直愣愣跪下,就林舒婉磕了个响头。她不等林舒婉反应过来,又猛的站起来,转过身,往屋子外面跑。   林舒婉对着卢春燕的背影,无奈摇摇头,心中希望卢春燕能顺利把自己妹妹赎出来。   卢春燕走后,林舒婉便回到两楼账房,开始记录当日的进出账。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卢春燕来到了账房门口。   和卢春燕一起出现在账房门口的,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这姑娘长得和卢春燕有六七分的相似,却比卢春燕更加清秀好看,她的脸上,颈上和手上都有鞭子抽打的痕迹,青一条,紫一条,触目惊心。   林舒婉心下明白,这应该就是卢春燕的妹妹卢春妮。   姐妹二人眼眶都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   “林小娘子,我带着妹妹过来了。我们能进来吗?”卢春燕站在门口问道。   “快进来吧。”   卢春燕拉着妹妹在林舒婉面前跪下,一起给她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俩快起来。”作为一个现代人,总被人这么跪着,林舒婉也是实在不习惯,她连忙把春燕春妮姐妹俩拉起来,“有什么话站起来说,跪什么。”   “林小娘子对我,对春妮,有大恩,我和春妮愿意做牛做马……”   卢春燕的话被林舒婉打断:“又来了,我可不要你做什么牛马。”   林舒婉转向卢春妮,柔声说道:“你是春妮吧。”   “是,林小娘子,”卢春妮声音又轻又细,神情怯怯的。   “不要害怕,你已经被救出来了,再也不会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林舒婉道。   卢春妮咬着唇,点点头:“嗳,春妮知道自己是林小娘子救的。”   “林小娘子,方才,我和春妮经过大堂的时候,遇到了董大娘,”卢春燕道,“董大娘见春妮可怜,已经允了春妮留在绣坊,往后,春妮会在绣坊里,和一伙儿一起制羊毛衣衫。”   “恩,那就好,”林舒婉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现在你们姐妹团聚,往后好好过日子。”   卢春燕终于救下了自己的妹妹卢春妮,而卢春妮也成为了织云绣坊的一员。   另一头,今日的南阳侯府异常忙碌,阖府上下人人神情慎重。   因为今日,南阳侯府有一件大事,三年未归的侯府主人,南阳侯薛佑琛要回府了。   刚过了午时,南阳侯府中门大开。   大门口,挤挤挨挨的站了许多人。   为首的是南阳侯老夫人薛柳氏,其次是二爷薛佑璋,三爷薛佑龄。再后面,是南阳侯府有头有脸的管事,再接着,是南阳侯府的大小奴仆。   大门外,侯府老管家,伸长着脖子,探着前方的情况。   少时,“噔噔噔,噔噔噔”,沉重有力的马蹄声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队铁骑由远及近。   管家扯开嗓门大喊:   “侯爷,侯爷回来了。”   ——   日子一天天过,天气也一天天变冷。   绣坊小院里的广玉兰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向苍白的天空伸展,凛冽的寒风袭来,树枝无力的左右晃动。   院子里的景象衰败,但进进出出的绣娘脸上,却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天气越来越来冷,羊毛衣衫卖的越来越好,现在已是供不应求,只要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出的。   董大娘和林舒婉赚得盆满钵满,连绣娘们的工钱也翻了好几倍。   绣坊两楼,董大娘的屋子里,林舒婉和董大娘正在商量事情。   “舒婉,剩下的羊毛不多了,”董大娘说道,“这么一大车的羊皮,当初磊得那么高,这才多久,就要用完了。”   第18章 (捉虫)他眉眼凝着,像覆了万年霜雪   “是啊,这事儿,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想着,”林舒婉道,“当初,我是凑着巧了,才买到一大车羊皮毛料,现在想买,却没有地方买,京城里只有加工好了的皮料,没有羊毛卖。”   “哪个皮料铺子能想到羊毛有这么大用处?”董大娘道,“这羊毛在京城是没得卖的,要采买羊毛,只有到北狄去了。”   “北狄?”   林舒婉和董大娘相视苦笑,这年代交通不便,她们两个女人家要靠自己去北狄,谈何容易?旁的不说,这天寒地冻的,只要在路上感染个风寒,就能要去半条命。   “董大娘,我倒有个主意,”林舒婉说道,“京城不是经常有商队去北狄采买皮料吗?虽然现在已经入冬,去北狄的商队也少了,不过说不定有商队为了赚银子,会冒着寒冬,去北狄采买货物。   我们不如找个要去北狄跑商的商队,请他们代为采买羊毛。”   “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这些商队都是惯跑商的,请他们帮忙采买最合适了,”董大娘点头应道。   “董大娘,您在京城人头熟,这事儿还得要您想法子去找找,”林舒婉说道。   “行,我这就去出去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董大娘应道。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董大娘便出门去找商队了。   下午的时候,董大娘从外头回来,她一回来,就慌里慌张去账房找林舒婉。   “董大娘,有消息了?”林舒婉见董大娘走进账房,就快步迎出去。   “舒婉,不好了。”董大娘神色慌张。   “怎么了?”林舒婉见董大娘面色不好,忙问道。   “打仗了。”董大娘急道。   “打仗了?”林舒婉闻言,也吃了一惊,“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董大娘见林舒婉神色泰然镇定,心神也慢慢稳住。   她找了一张圈椅,咽了口唾沫:“刚才,我出去打听商队的事情,倒真的被我打听到了,有一队商队正准备去北狄跑商。我打听到了那商队的领头人,就上门去找。”   “后来呢?”林舒婉问道。   “那领头人告诉我,他们的跑商计划取消了,”董大娘问道。   林舒婉峨眉一抬:“因为打仗了?”   董大娘忙点头:“是啊,北边打仗了,在边境,大周和北狄打起来了。那领头的商人说,他们也是刚刚得来的消息。”   “竟然这样。”   林舒婉拿起书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董大娘。   董大娘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大周朝已经好些年没打仗了,近几年都太平得很,怎么说打仗就打仗了,这些北狄人真不是东西。”   “是北狄人先打的?”林舒婉问道。   “自然是北狄人先打的,他们那些蛮子就会抢我们大周的东西,我听那商队领头人说,今年冬天特别冷,北狄日子不好过,很多北狄人没东西吃,所以就攻打我们大周,想抢我们大周百姓的东西,”董大娘说道。   她又喝了一口茶,抬头接着道:“听说,这次北狄派出不少兵力,不仅要抢我们大周的东西,还要抢我们大周的地方,想把我们大周北边的耕地都抢过去。那商队领头人说,这可能是一场大仗。唉,舒婉,你说怎么会这样?”   林舒婉安慰道:“董大娘,你先别急,毕竟这战场在北面的边境,离京城还远,说不定那些北狄人打过边境,抢些东西,就回去了,也不一定。”   “希望是这样,”董大娘说道,“大周太平了这么多年,我们老百姓早就习惯了安稳日子,这一听到打仗了,还是大仗,心里就慌得很。”   林舒婉说道:“国家打仗,对我们百姓总是有影响的,好在战场离我们还远,我们这里应该安全无虞。再说了,我们大周的将士们也一定会把那些北狄人赶出去的。”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董大大娘低声嘀咕,“唉,怎么就不能让人过太平日子?”   “我们急也没有用,担心也没有用,还是安心过日子,其他的顺其自然就是。”林舒婉道。   “对了,这羊毛怕是买不了了。”董大娘说道。   “恩,买不到就买不到,”林舒婉道,都打仗了,谁还不顾安危去北狄买毛料子,嫌命长吗?   “这样一来,这羊毛衣衫就没有原料了,”董大娘说道。   “我们把这最后一些羊毛用了之后,就不做羊毛衣衫了,”林舒婉说道,“左右今年已赚了许多银子。”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董大娘无奈道。   ——   在这个严冬,多年没有打过仗的大周朝打仗了。   尽管战场离京城还有上千里的距离,但京城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太平盛世,打仗的消息一传来,整个京城人心慌慌,人人神色忧愁。这打仗的消息,让京城冬季的萧瑟景象,也增加了几分凄苦之意。   京城里,流言四起,有的说,北狄人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南下攻打大周。有的说,北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还有的说,北狄人的目标是京城,不打到京城不罢休。   ——   南阳侯府德馨书斋中,南阳侯薛佑琛正坐在书案前。   薛佑琛此时穿着一身玄青云锦长袍,云锦质地细腻有光泽,隐隐可见五蝠团纹的暗纹。他神色冷峻,五官棱角分明,浓重剑眉斜插入鬓,不过眉眼凝冻,仿佛覆着一层万年霜雪。   在他面前摆着的,与往日不同,不是线装书,也不是坻报折子,而是一件衣衫,一件他前所未见的,用羊毛制成的衣衫。   薛佑琛盯着案上的羊毛衣衫看,凤眼眯了一下,食指习惯性在桌上敲打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侯爷,属下来了。”   “进来,”薛佑琛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侯爷。”   门外的卫得远推开虚掩的书房门,走了进去。   他向薛佑琛抱拳行了个军礼:“侯爷。”   “得远,我喊你来,是有事同你相商,”薛佑琛道。   “侯爷吩咐,”卫得远答道。卫得远是薛佑琛的幕僚,深得薛佑琛的信任,前不久刚刚跟着薛佑琛从边境守戍回来。   “北边打仗了,你知道了吧?”薛佑琛道。   “知道了,侯爷,侯爷在北境戍边三年,都没有发生战事,没想到侯爷这一回来,就打仗了。”卫得远道。   “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命我统管大周军需的给养和转输,”薛佑琛道。   薛佑琛的声音波澜不惊,卫得远却是神色一凛,忙道:“侯爷,此事责任重大。军需的给养和运输可以决定战争的成败。”   “恩,”薛佑琛淡淡应了一声。   “不过想想也是,”卫得远说道,“侯爷,您刚刚从边境回来,对那里的情况最为熟悉,而且您在朝中威望又高,确实是统管军需的最佳人选。想来皇上也是这么考虑的。”   薛佑琛问道:“得远,对于军需,你有什么看法?”   卫得远思索了片刻,说道:“军需涉及方方面面,其中最重要的方面之一,是粮食。近几年大周一没打仗,二没灾害,年年丰收,各地的粮仓都十分充盈,只要调运得当,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   卫得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我大周的将士来自各州各府,其中还有不少是南方人。   可是北边儿,今年冬天特别冷,京城都这么冷,把边境那里,想必已是冰天雪地。”   第19章 (捉虫)他应了一声,嗓音低沉   “北狄寒冷,北狄兵卒早已习惯了天寒地冻的天气,但是我们大周的许多将士,是无法适应这种寒冷天气。只怕这战场还没上,就已经冻坏了,这样的将士还谈什么战斗力?”   薛佑琛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也正是我忧心所在。军中统一发放的御寒衣物十分单薄。若是没有战事,将士们熬一熬,冬天也就过了,但现在却真要上战场了,一支被冻得失去战斗力的队伍,一上战场就是去白白送死。   是以,这次军需给养,最重要的是御寒。”   “侯爷说得极是,若是御寒一项坏了,将士们的战斗力就坏了,我大周将士恐伤亡惨重,这大周的江山……”   卫得远说着,看了眼薛佑琛,目露忧色,“后果不敢设想,想来就让人……”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害怕。”   “恩。”   薛佑琛用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随后,他从书案边缘摆着的一沓折子上,取下了最上面的一本,递给卫得远:“得远,你看看,这是我打算明天一早给皇上呈的折子。”   卫得远接过折子,打开,迅速看起来。   他看得极快,眸中渐渐出现亮光,看完之后,他抬头道:“侯爷,此法甚妙。”   卫得远赞叹了一句之后,接着道:“边境将士们的御寒衣物过于单薄,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制一批御寒衣物送到边境。但是单靠朝廷下辖的几家制造局,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制出数量如此巨大的御寒衣物。若是用侯爷的这个法子,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薛佑琛颔首:“明日早朝,我就把这本折子呈给皇上,请皇上下旨,命京城所有民间绣坊为朝廷制作御寒衣物,以做军需。”   “是,侯爷。”   “其中细节,我再同你商讨一下,”薛佑琛道。   “嗳,侯爷。”   随后,薛佑琛和卫得远两人,就朝廷向绣坊定制御寒衣物一事,开始讨论细节,包括布匹等原料的来源,工钱的计算,完成的时限等等。   两人商讨好之后,卫得远便向薛佑琛行礼告退:“侯爷,属下告退。”   “等一下,”薛佑琛手指着书案正中摆着的羊毛衣衫,问道,“你是否认识此物?”   “哦?这是羊毛衣衫,不知侯爷是从哪里得来的?”卫得远说道。   “我回京之后,有官员送的礼,”薛佑琛道,“官员的礼我都退回去了,但是这一件……”   薛佑琛顿了一下说道:“得远,你认识?”   卫得远说道:“属下也是听人说的,知道的不多。   属下只知道,这叫羊毛衣衫,深得达官显贵们的追捧,听说很难买得到,货很少,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属下就知道这些,旁的就不知道了。”   薛佑琛沉吟片刻:“得远,你去调查一下这羊毛衣衫的事情,尤其是这羊毛衣衫的来源。”   “是,侯爷。”   ——   又过了一日。   清早,林舒婉收拾妥当,吃好早饭,就别了画眉,去织云绣坊。   一进织云绣坊的大门,董大娘就迎了进来:“舒婉,你可来了。”   “怎么了?董大娘,你怎么站在门口?”林舒婉问道。   “我在门口等你商量事情,”董大娘越来越倚重林舒婉,隐隐有一种把林舒婉当主心骨的意思,绣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都会找林舒婉商量。   “什么事呀?”林舒婉好奇道。   “今儿一早,竟有衙门的官差到绣坊来,说朝廷要向全京城的民间绣坊定制御寒衣物,以做军需。我们织云绣坊也要做御寒衣物,”董大娘说道。   “看来是因为边境在打仗,需要在短时间内,制出大量的御寒衣物,所以朝廷才会向民间绣坊定制。”   林舒婉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董大娘,衙门的人给布匹之类的原料了吗?”   “都给了,”董大娘说道,“衙门的人都送过来了,都摆在院子里了。衙门来的差役还说,朝廷会给绣坊工钱,按照市价有一件算一件。   只是这订单要得急,三天之内,要我们绣坊制出三百件御寒衣物。”   “原来如此,”林舒婉说道:“时间确实赶,但是这是朝廷派发下的任务,就算时间赶,也要完成。不如让绣娘们连夜赶工。”   董大娘也是个伶俐人,只是刚才头一次碰到衙门派发任务,事出突然,又出人意料,难免有些慌张,听林舒婉这么一说,她也冷静下来。   她想了一会儿:“嗳,白天晚上都做的话,时间至少可以快一倍,另外,我再让绣娘们手脚加快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勉强来得及。还有,我也得给绣娘们多加些工钱,不能让她们白辛苦。”   林舒婉点头:“另外,就算衙门给的时间再短,我们也不能偷工减料,这些御寒的衣物是要送到战场上,给将士们穿的,是性命攸关的事。   这还是往小里的说的,往大里说,军需物资关系到打仗的输赢成败,大周军队要是输了,万一北狄军长驱直入……”   董大娘脸色一白:“我省得,我省得,你提醒的是,这事儿我也得跟绣娘们说道说道,让她们一定仔细着些,卖力着些,千万不能躲懒,不能偷工减料。”   ……   当日,整个织云绣坊所有的活都停了下来,羊毛衣衫也不再织了,所有的绣娘只做一件事,就按照衙门的要求,制作御寒衣物。   到了夜里,绣娘们都没有回家,而是留在绣坊赶制衣物。   整个正堂灯火通明,布匹,针线,丝絮堆得到处都是,绣娘们都挤坐在大堂里,手里忙碌着针线活。   林舒婉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她也没有回去,而是留在绣坊里。   她在门口找了一个路过的卖货郎,让他给画眉带个口信,这三天,她都会待在绣坊里,三天过后她自会回去,让画眉不要担心她。   林舒婉待在绣坊里,给绣娘们打打下手,比如递块布料啊,穿个针线啊,整理一下已经做好的衣物啊。   绿珠接过林舒婉递来的布料:“林小娘子,您是绣坊的账房,您的手是拿纸笔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您快歇着,这些活,有我们来做就成了。”   林舒婉笑道:“你们都是顶顶要紧的绣娘,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杂活上,我手笨,针线活做不好,做做这些杂货还是可以的。”   绣娘们见林舒婉这么卖力的帮忙干活,更加不敢怠慢,埋头缝制衣物。   这日,一直到子时,织云秀坊的众人才在绣坊里胡乱睡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大家又都起身,接着干活。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三天后的清晨,当衙门的衙役来收衣物的时候,织云绣坊终于按时交出了三百件衣物。   衙役们核对了数目之后,按照市价,给织云绣坊结算了工钱。   衙役们走后,董大娘在大堂里大声道:“大家伙儿都,辛苦了,今儿大家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做工了。”   “舒婉,”董大娘转向林舒婉,“你随我来取银子,给大家伙儿发赏钱。”   “好,”林舒婉应道。   林舒婉跟着董大娘去二楼取了银子,又和董大娘一起,给绣娘们分发了赏银,每人一两银子。   绣娘们虽然疲惫,但是收到一两银子赏银时,那欢喜的神情溢于言表。   午后,绣娘们就都散了,有的回家了,有的在院子里散步,也有的坐在正堂里聊天。   董大娘和林舒婉也在大堂里聊着天。她们随意说了几句话之后,林舒婉就向董大娘告了辞,准备回家,画眉还在家里等着她,也不知道她等急了没有。   林舒婉和董大娘道别之后,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院门口:“织云绣坊的东家在不在?我们是衙门的公差。”   董大娘一个激灵,站起来:“他们,他们怎地又来了?”   林舒婉也跟着站起来:“去看看。”   “嗳,走,舒婉,你同我一起去看看,”董大娘说道。   “好。”林舒婉点头。   董大娘边走边往外喊:“在的,在的,这就来,这就来,几位差爷稍等,”   林舒婉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第20章 他淡漠道:“不愿又如何?”   董大娘打开院门,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公服的衙役,大概因为冷,这两个衙役正不停的搓着手。   见董大娘开门,其中一个衙役就问道:“你们织云绣坊的东家在吗?”   董大娘忐忑不安的回到道:“我就是。”   那衙役朝董大娘看了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   他打开册子,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道:“就是程董氏?”   “嗳,是啊,差爷有什么吩咐?”董大娘神情紧张。   “今儿全京城的绣坊都把朝廷定制的御寒衣物交上来了,这些衣物已经都检查过了。做得好的绣坊要嘉奖,做得不好的绣坊要惩处,你们织云绣坊么……”   那衙役顿了一顿,董大娘的心也提了起来。   “你们织云绣坊做的不错,受到嘉奖,”那衙役道,“我们哥俩就是通知一声,明儿早上,程董氏,你去衙门领嘉奖去,哦,要你这个东家亲自去领。”   董大娘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听到这个消息,又觉得十分惊喜。朝廷的嘉奖,不管数目大小,都是一份荣誉,她连声谢道:“多谢两位差爷,这天寒地冻的,两位差爷进来坐坐歇歇脚,喝口热茶。”   “不了,不了,”两个衙役摆摆手,“还有这许多绣坊等着我们哥俩去通知,没时间歇脚,你们知道了就好。”   “知道了,明儿一早就去,不耽误两位差爷办差事,”董大娘道。   两个衙役走后,董大娘转向站在一边的林舒婉:“舒婉,是好事啊。”   林舒婉浅笑道:“嗳,董大娘是好事,官府也认可我们织云绣坊。”   林舒婉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大周官府办事效率那么高,早上才上交的御寒衣物,这吃过中饭没多久,就已经都检查好了。   不仅效率高,而且还赏罚分明,对质量好的绣坊进行嘉奖,对质量差的绣坊进行惩处。这样一来,如果以后朝廷还要向民间铺子工坊采购,那民间的铺子工坊一定更加不敢懈怠。   真是好手段,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林舒婉和董大娘道了别,回了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南阳侯府德馨书斋中,薛佑琛正坐在书案前。   卫得远站在他面前,向他禀告:   “侯爷,御寒衣物已检查好,装上车,马上就要启程北上了。那些绣坊,也按照侯爷的意思,对好的嘉奖,差的惩处。现在衙役们正在一家一家绣坊通知,让他们明儿早上去衙门领赏或者领罚。”   “恩,”薛佑琛习惯性的用鼻音应了一声。   卫得远朝薛佑琛看着,见他神色淡淡,不辩喜怒,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接着说道:“此外,侯爷让我调查的羊毛衣衫一事,也调查好了。”   薛佑琛剑眉一凝:“怎么说?”   “回禀侯爷,这羊毛衣衫出自京城一家叫织云绣坊的绣坊。全京城,应该说是全大周,只有这一家绣坊能制作羊毛衣衫,而且产出的羊毛衣衫数量极少,许多显贵富绅想买也买不到。   属下还打听到,这羊毛衣衫由羊毛制成,羊毛不值钱,而这羊毛衣衫确要价五十两。”   卫得远停了一下,摇摇头:“侯爷,这织云绣坊也是够黑的。”   薛佑琛拿起官帽椅扶手上挂着的   羊毛衣衫,指骨分明的手摩挲了一下,指尖的茧子轻轻划过羊毛衫的表面:“这羊毛衫质地柔软,摸着手中生暖,是过冬极好的衣物,况且此物稀有,五十两银子,是值这个价钱的。”   “侯爷说的有理,只是五十两银子,京城里普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而这衣衫的原料却是不值钱的羊毛,”卫得远说道。   “得远,民间有句话叫无商不奸,逐利本就是商人的本性,”薛佑琛道。   “把不值钱的羊毛做成羊毛衣衫就卖五十两银子,确实能称得上奸商了,”卫得远说道,“这京城的达官显贵还抢着要,谁让全京城只有织云绣坊一家有呢。据说,有不少绣坊想要打探出制作羊毛衣衫的方法。”   “看来这些绣坊都无功而返了,”薛佑琛说道。   “是啊,侯爷,这织云绣坊也是厉害,到现在,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还没有流出来,织云绣坊捂着紧得很,”卫得远道。   “恩,”薛佑琛看着手里的羊毛衣衫,凤眼一眯,“羊毛衣衫轻薄保暖,若是作为军中的御寒衣物,让将士们都穿上……”   “那自是极好,”卫得远道,“不过,这羊毛衣衫这么贵,而且数量又稀少……”   薛佑琛将羊毛衫放下,习惯性的用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羊毛衣衫又少又贵,羊毛却是又多又贱,尤其在北狄和边境一带。”   他顿了一下,轻启薄唇:“稀罕和珍贵的,只是这制羊毛衣衫的法子。”   “侯爷,您是说……”卫得远迟疑道,“我们可以想法子得到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然后,用低贱的羊毛,制作羊毛衣衫给我们大周将士们穿。”   卫得远想了想:“这……侯爷刚才您说无商不奸,这织云绣坊把羊毛衣衫卖这么贵,显然也是个贪财的。要他们交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恐怕他们不愿意啊。”   薛佑琛淡漠道:“不愿又如何?”   他看着挂着扶手上的羊毛衣衫:“平常时期,他们做他们的生意,旁人不会管。但是非常时期,却由不得他们。   现在边关烽火连天,我大周将士浴血奋战,生死一线。而这羊毛衣衫可以保住多少大周将士的性命,甚至可以影响战局。   几十万将士,千万百姓,大局之下,他们是奸商也罢,有逐利本性也罢,已经容不得他们为了私利,为了赚银子,继续私藏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   “侯爷,您是说,强行要求织云绣坊交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卫得远说道。   “恩,”薛佑琛用鼻音应了一声。   “侯爷,属下明白了,”卫得远说道,“说起来,这织云秀坊还在这次嘉奖的绣坊之列,明日一早,那织云绣坊的东家会到衙门去领嘉奖。”   “好,那你明天就跑一次衙门,见一见这个织云绣坊的东家,让她把这个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交出来,”薛佑琛道。   ——   旭日东升,又是一日。   早上,林舒婉别了画眉,去了织云绣坊。   一进织云绣坊,就看到郝婆婆正要出门。   “郝婆婆,您早,”林舒婉道。   “是林小娘子啊,董大娘一早就出去,哦,说是去衙门领什么嘉奖。我也正要出门,”郝婆婆说道。   “您这是要去哪里呀?”林舒婉问。   “现在羊毛差不多用完了,朝廷派发的活也做完了,所以董大娘就接了些零散的绣活。昨日下午,董大娘接了个单子,是禾泽街最北面的李家要定制绣活,他们家姑娘要出嫁了。   我呀,这是去李家拿布匹,拿回来也好给绣娘们做活。   这几日,绣娘们没日没夜的做那些御寒冬衣,今儿都向董大娘告了假,没有来。只有由我这个老腿跑一次了。”   “哦,这样啊,郝婆婆,您歇着,我帮您跑腿,”林舒婉说道,“今儿也没什么账要做,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走走,您也好歇着。”   “那怎么好意思?林小娘子你是账房先生,”郝婆婆道。   “无妨的,就有我去拿布匹吧,禾泽街最北面的李家,郝婆婆,我记得没错吧?”林舒婉浅笑道。   “那就谢谢林小娘子了,”郝婆婆乐呵呵道。   “不客气。”   林舒婉正要出门,就见董大娘推了院门走进来。   董大娘面色发白,看到林舒婉,就握住她的手:“这事情,怎么一件接着一件?”   第21章 (捉虫)一睁眼,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林舒婉见董大娘,脸色发白,讶异道:“董大娘,你不是去衙门领嘉奖了吗?这是怎么了?”   董大娘握了握林舒婉的手:“舒婉,我们羊毛衫的制作方法人盯上了,”   林舒婉吃了一惊:“被人盯上了?怎么回事?董大娘莫急,慢慢说。”   董大娘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林舒婉:“舒婉,今儿一大早,我就去了衙门领嘉奖,领嘉奖很顺利,领好之后,我心里也很欢喜。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一个衙役来找我,说是南阳侯的人要见我。”   林舒婉眼皮一跳,南阳侯?   不久之前,她刚被南阳侯府的三爷薛佑龄休出家门,这会儿就又要跟南阳侯扯上关系了?   南阳侯,不就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前未婚夫吗,而且还是从小定的娃娃亲。   “随后呢?”林舒婉接着问。   “随后,我就跟着那衙役去见了那个南阳侯的人,”董大娘接着道,“那南阳侯的人,二十七八,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侯门大院里出来的,皮肤黝黑黝黑,还挺粗糙,个子也高大。看着凶巴巴的,身上带着戾气。”   “是么?”林舒婉心中暗自盘算着,根据原主的记忆,原主是从来没有见过南阳侯薛佑琛这个前未婚夫的。   原主从小被关在相府内院中。及笄以后,还没来得及和薛佑琛相看上一眼,就出了她和薛佑龄私通的事情。   她和薛佑琛的婚事不了了之,自然也不用再相看了。   再后来,皇上给薛佑琛派了差事,让他去戍边三年。原主嫁进南阳侯府的时候,薛佑琛已经离开京城了。   所以,原主从没有见过薛佑琛。   如今,已过了三年,她已经被薛佑龄休出来了,算算日子,薛佑琛应该也已经从边境戍边回来了。   根据刚才董大娘的描述,这个和董大娘见面的人,不像是高门大院里的仆从管事,倒像是从军营里出来了。   这么看来,此人应该确实是南阳侯的人,而且还是他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人。   “他为什么要见你?为了羊毛衣衫?”林舒婉问道。   董大娘点了点头:“恩,就是为了羊毛衣衫。他让我交出羊毛衣衫制作的方法。我当时就问了,这羊毛衣衫是我们织云绣坊所创,怎地就要交出来了?”   “那人怎么说?”林舒婉问道。   “那人竟说,他早就知道我们不愿意,还说我们不愿意也不行,让我们必须交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不然南阳侯府会让我们好看,”董大娘说道,“舒婉,你不知道,那人凶神恶煞似的,吓得我心里发毛。”   “这,强取豪夺?”林舒婉震惊。   “南阳侯是什么人,那是大周世袭罔替的功勋侯门,他要是看上了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我们怎么护得了?”董大娘说道,“这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这么珍贵,多少人都盯着呢,只是旁的人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强取豪夺,而南阳侯势大,就是南阳侯真的要强夺这方法,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董大娘的意思是,南阳侯为了私利,要抢夺我们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林舒婉问道。   “是啊,还能是为什么?定是南阳侯看上了我们制作羊毛衣衫的法子,派了个凶巴巴的人,逼我们交出方法来呢。   舒婉啊,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的,这些权贵有钱有势,但心眼都坏得很。仗势欺人,贪心不足的事,多得很,”董大娘道。   “仗势欺人?贪心不足?南阳侯是这样的人?”林舒婉问道。   “南阳侯是怎么样的人,我一个老百姓哪里会知道?但是他要抢夺我们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定不是什么好的?”董大娘说道。   林舒婉暗道,在这个时代,不像她前世那样,经常会有关于达官权贵们的新闻报导,网上也有很多关于权贵们的消息。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对于侯门权贵的事情,对于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像董大娘这样,最多也就是跟衙门的衙役打打交道,而林舒婉自从住到这市井之地以后,唯一见过的,和官府朝廷有关系,也就是昨天上午看到的那两个衙役。   是以,董大娘不知道薛佑琛是怎样的人,林舒婉也不知道薛佑琛是怎样的人。   林舒婉心中暗道,莫非这南阳侯真的是那种为了私利,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人?   “再后来呢?”林舒婉接着问。   “我就跟那南阳侯的人说,我虽然是织云绣坊的东家,但是对羊毛纺织技术不是很清楚,创出这羊毛纺织技术的,是我们绣坊中的其他人,”董大娘说道,“那南阳侯的人就让我回来,让我回来弄清楚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他让我明日一早再去衙门告诉他,他会在衙门等我。”   “是这样,”林舒婉道。董大娘的说法并不是什么推托之词,而是确实如此。   董大娘和林舒婉是有分工的,董大娘负责管理,林舒婉负责技术,所以董大娘对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只是有所了解,并不是非常清楚。那南阳侯的人,大约也是看出了这点,所以才允了她回来。   董大娘咽了口唾沫:“舒婉,那人还说,如果明天上午没有在衙门见到我,就要我们织云绣坊好看,你说怎么办?”   “这……”林舒婉噎了一会儿,一时也没有主意,“董大娘,您先别急,左右要到明天上午,这事儿,我们再合计合计。”   “舒婉,你主意多,你想想,实在不行,就把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交出去,南阳侯势大,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若是那南阳侯真的想对付我们,那就是碾死一只蚂蚁。   我们把方法交出去,虽说以后不能再靠羊毛衣衫赚钱,但好歹有安稳日子过,”董大娘说道。   “董大娘,这样吧,不如您先进绣坊休息休息,我先去禾泽街李家,把布匹取回来。不管如何,绣坊的生意还是要接着做的,”林舒婉道,“一路上,我也可以好好想想。”   “好,我先进去喝口水,你在路上想想,等你回来,我再跟你合计合计,”董大娘说道。   董大娘进了织云绣坊,林舒婉则出门去了禾泽街李家。   禾泽街离织云绣坊所在的织云巷不远,林舒婉走了约摸小半刻钟就转到了禾泽街。   相比织云巷,禾泽街要热闹很多,街两边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路上行人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也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然而,林舒婉只顾着行走,对街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品,视而不见。   其实她也是个喜欢逛街的,但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往旁边的铺子瞧上一眼,心里一直盘算着交出羊毛纺织技术的事儿。   突然,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匹飞奔的高头骏马,她抬眼一看,竟有人在街上纵马疾驰。   “哒哒”的马蹄声又急又响,马蹄下尘土飞扬,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林舒婉也准备躲到一边。   正要提步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孩童竟在街中央玩耍。   这两个孩童约摸四五岁左右,扎着童髻,他们在街中央打闹的正欢,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危险。   林舒婉吓了一跳,这两个孩子若是让飞奔的马蹄子踢了踩了,只怕要血溅当场,小命不保。   眼看骏马就要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林舒婉几乎本能的向街中央跨了一步,一伸手拽住那个离她近的孩子,迅速往回退了两步。   但是,街中央有两个孩童,林舒婉只有一个人,情况紧急,她只来得及拉一个孩童,另一个却是怎么也来不及救的。若是她迟上一瞬,别说救出另一个孩童,只怕她和那两个孩童,要一起完蛋。   林舒婉心里又急又无奈,拉着一个孩童,退在街边,闭上了双眼。   她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过了几息,耳边马蹄声越来越远,也没有人惨叫惊叫,一切似乎都恢复到寻常。   林舒婉心中诧异,这才缓缓的,忐忑的,抬起眼皮。   一睁眼,她没看到街上的情景,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第22章 胸口玄青色锦袍隐隐可见饱满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男人十分高大,林舒婉的目光正对他齐整严谨的对襟领口,以及领口上方的喉结。他高大健硕,却并不显魁梧,胸口玄青色锦袍隐隐可见饱满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林舒婉抬头,见他剑眉凤目,五官分明,神情十分威严。   他并不在看她,而是侧转着头,看向那匹越跑越远的骏马。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童,另一边站着一个男子,约摸二十七八,皮肤黝黑。   这肤色黝黑的男子说道:“爷,幸亏您救得及时,不然这小子就没命了。”   林舒婉听了这话,心下明白,是眼前的男人救了她来不及救的另一个孩童。   “恩,”薛佑龄应了一声,朝那飞驰着离开的骏马,眯了眯眼,这才转过头。   目光略过林舒婉,他朝林舒婉牵着的小童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小童:“你二人家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薛佑琛不问还好,这一问两个小童似乎突然从惊吓中回过神,又见薛佑琛冷峻威严的神情,竟吓得哇哇大哭。   “娘亲,我要娘亲。”   “娘亲,娘亲。”   “呜呜。”   薛佑琛一怔,看着两个掉金豆子的小娃娃,一时不知怎么应付,他看向身边的卫得远,卫得远明显也是不知所措。   “这……”卫得远上得了战场,写得了文书,可是对付小孩,一点经验也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轻了声音:“不用哭了,你们已经得救了,你们住在哪里?我们送你们回家。”   卫得远一说话,两个小童哭得更厉害,鼻涕眼泪一起掉,哭喊声又尖又细,震耳欲聋。   薛佑琛下巴紧绷的线条不由抽了一下。   林舒婉走到旁边的铺子,买了两个竹编小老虎。   随后,她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来,让自己目光得以平视两个孩童的眼睛。她柔声细语道:“你们看看,竹老虎好玩不好玩呀?”   薛佑琛这才终于注意到林舒婉。一般世家女子举手投足都有讲究,他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这样毫不犹豫当街蹲下。   他目光下垂,正好落在林舒婉的背影上。   她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妇人垂髻,用素银簪子固定。发髻旁,露出洁白的耳朵,耳珠洁□□嫩,上面没有任何饰品。   她穿着浅绛色的粗布袄子,款式简单,是寻常百姓常穿的款式,因为下蹲的姿势,背面的袄子扯得有些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衬出女子独有织云曲线。   看到这里,薛佑琛不禁挪开目光。   林舒婉把两个竹老虎捏在手里左右晃动:“摇摇摆摆,摇摇摆摆走过来喽。”   两个孩童果然被竹编的小老虎吸引了主意,收小了哭声,两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林舒婉手里的竹老虎,抽抽搭搭。   林舒婉微微一笑:“小老虎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娃娃,只想和不哭的娃娃玩。恩,你们谁要是不哭了,我就送给谁小老虎,好不好?”   两个孩童点点头,抽泣的声音迅速减小,只过了几息,刚刚哭的泪珠子还挂在脸上,他们就已完全停止哭泣。   他们都伸出小小短短的手:“竹老虎能给我了吗?”   “我想要住老虎。”   “恩,恩,竹老虎来和你们玩了,”林舒婉把两只竹老虎放到两个孩子的手心。   两个孩子拿到竹老虎,眼睛亮亮的,手里把玩起来。   林舒婉见这两个孩子终于露出笑容,这才问道:“你们娘亲呢?”   四五岁的孩子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原来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堂兄弟。他们俩的父亲,也就是一对兄弟,一起合开了一家铺子。他们俩的母亲,一对妯娌,一边看铺子,一边看孩子。   刚才他们两个人在街边打闹,不知不觉的就走远了。   “你们家的铺子在哪里呀?”林舒婉问。   “就在禾泽街和织云巷的路口,”一个孩童道。   “倒是离这里不远,”薛佑琛道,“我送你们回去,免得再走丢,或者遇到歹人。”   两个孩童听到薛佑琛说话,连忙往林舒婉身上靠。   林舒婉摸摸两个孩童的垂髻,安抚他们,然后,她站起身,转向薛佑琛,抬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薛佑琛这才见到林舒婉的相貌,竟发现她生得很好看,肤如凝脂,峨眉杏眼,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水潋滟。   她站在他面前,落落大方。   “好,”薛佑琛点头。   林舒婉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童的手,走在前面。薛佑琛和卫得远并肩走在后面。   薛佑琛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前面林舒婉的背影上。   一身素净的袄裙,难掩姣好的身姿。纤秾合度,窈窕玲珑。走路时,纤摇摆动。   她手牵着两个小童,一步步走在京城热闹的街巷中,踏在青石板路上。   这画面有雅致的韵味,又有世俗的温暖,像一首温情款款又欲说还休的词令。   在薛佑琛的视线中,两边热闹的街竟和往来行人都逐渐模糊。看到这样的画面,他铁一般坚硬的心,也似乎化开一个角。   禾泽街离织云巷很近,不多时,三大两小就转到了禾泽街和织云巷交界之处。   禾泽街和织云巷交界处,果然有一家杂货铺子,铺子门口有两个妇人正在翘首寻着什么。   她们一看到林舒婉一行人,便立即冲过来,一人拉起一个孩子的胳膊。   “壮生,你带着堂弟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你们就在门口玩,怎地一会儿就跑没影了?下次再这么乱跑,看娘不打断你的腿。”   “铁娃,幸好你们回来了,吓死娘了,我和你伯娘差一脚要出来找你们了,这要是丢了,让娘怎么活?”   两个妇人见到自己的孩子回来,又是气得骂,又是松了一口气。   林舒婉把刚才的事情发生的事情跟两个妇人说了一遍,又嘱咐了一句,看铺子的时候也留心着孩子。   两个妇人十分惭愧,对林舒婉和薛佑琛谢了又谢。   看着两个小童跟着各自的母亲回了铺子,林舒婉便打算重新回禾泽街,去李家拿布匹。   她转过身,正想跟薛佑琛和卫得远打声招呼就走,却见卫得远指着织云巷的深处。   “那院门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织云绣坊,”卫得远转头,对薛佑琛道:“爷,你看,那不就是那个卖羊毛衣衫的绣坊?”   第23章 他凤眼一眯,民间还有这样的妇人。   薛佑琛顺着卫得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恩。”   “这绣坊看着普通,门面也不起眼,谁能想得到却是极能赚钱的?他们将不值钱的羊毛,制成衣衫,一件衣衫竟要价五十两,”卫得远说道,“这些生意人,重利逐利,贱买贵卖,追求一本万里,不劳而获。”   薛佑琛眺望着织云绣坊的招牌,神色淡漠,只有凤眼微眯。   林舒婉见这不知道姓谁名什的黑皮肤男子对着织云绣坊的招牌指指点点,还对羊毛衣衫的买卖大放厥词,心生不满,不禁回道:“此言差矣,生意人赚银子并非不劳而获,他们也是很辛苦的。生意人赚钱靠的是双手和头脑。”   卫得远当即对林舒婉道:“刚才见你救那个小童,还以为你是个心善的好人,怎么竟然帮商人说话?   就说这织云绣坊,一件羊毛衣衫,要卖五十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金子翡翠做的,还不能说贪心至极?”   林舒婉见这男子说起织云秀坊一脸嫌恶,似乎织云绣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些生气:“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就拿这织云绣坊来说,五十两银子一件衣衫,这买卖不是强买强卖,而是自愿交易,既是自愿交易,就说明羊毛衣衫值这个价。若不值这个价,买的人还是傻的不成?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公平合理,用不着无关人等置喙。”   卫得远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窘在那里,思量该怎么回应,他还没想出应对的话,却听眼前的女子又道:“生意人做买卖靠双手,靠头脑,没什么不对的。若说不劳而获,倒是有些侯门权贵,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利,欺压百姓。”   卫得远一愣。   薛佑琛也是微怔,他倒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说,侯门权贵,仗势欺人。   他下巴紧绷的线条,抽动了一下。   林舒婉说完,也自觉无趣。刚才一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南阳侯要织云绣坊交出羊毛衣衫制作方法的事情,这会儿碰到有人无理指责织云绣坊,不禁说了几句关于侯门权贵的事情。   现在想想,世人观念不同也是常有的事情,她实在没必要跟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更没必要提侯门权贵的话。她没必要让个不认识的人和她想法一致,况且说了也没用。   于是,林舒婉便说道:“两个小童,已经送到,既然没有旁的是事了,我就先走了。”   “好,”薛佑琛道,“就此别过。”   林舒婉朝薛佑琛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她重新走回禾泽街,去李家拿布料。   卫得远和薛佑琛还站在原地。   “侯爷,之前见这女子救人,我还当她是个心善的,不想她竟然帮着商人说话,可见不是个好的。”   卫得远见周围没人,便恢复了“侯爷”的称呼。薛佑琛不喜欢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出门在外的时候,薛佑琛不让卫得远喊他“侯爷”。是以,刚才林舒婉在场的时候,卫得远只喊一声爷。   薛佑琛道:“得远,刚才那女子所言也在理。商人逐利是真,公平交易也是真,此事要一分为二来看待。你因为早年的遭遇,对生意人有些偏见。”   “是,侯爷。”卫得远抱拳行了军礼。   “至于刚才那女子……”薛佑琛顿了一下,“回侯府吧,耽搁了不少时间。”   “是,侯爷。”   至于刚才那女子,薛佑琛想起刚才在禾泽街见到的一幕。   一匹飞驰的马眼见就要撞到两个小童,路上的行人都大惊失色,惊呼着四处躲避,而刚才那女子不加思索,往街中心一跨,伸手一拉,救了一个小童的性命。   而他见到这一幕,便立刻跃起身,冲到街中心,将另一个小童抱到街边放下。   若那女子不是个好的,那这世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恶人了。不仅如此,而且判断果断,行动迅速。   心善,果断,迅速,缺一项,就救不了这小童的性命。   薛佑琛凤眼一眯,民间倒还有这样的妇人。   ——   林舒婉离开之后,便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因为还有一件要紧事等着她解决。   南阳侯逼她们交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她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她一路走一路想,沿着禾泽街走到最北面,去李家取了布匹,又一路走回织云绣坊。   回到绣坊时,她心里也有了方向。   她上了二楼,找到董大娘。   “董大娘。”   “舒婉,快进来,”董大娘把林舒婉拉进屋子,“我一直在琢磨南阳侯的事情,到现在也什么主意。”   “董大娘,明儿衙门那里,我想跟你一起去,”林舒婉说道。   “好啊,你跟我一起去,我心里也踏实一些,”董大娘道,“舒婉,你可有什么打算?”   “现在只能见招拆招,明儿一早,我们一起再去会会那个南阳侯府的人。”   林舒婉说道:“我们尽量护住羊毛纺织技术,不让他夺了去。若是那南阳侯的人定要抢夺羊毛纺织技术,那我们就好好跟他谈判,跟他谈谈交换条件,争取最大的利益。至于怎么谈,我再好好想想。”   “就怕他们真的仗势欺人,不跟我们谈,”董大娘忧心道。   “别担心,见招拆招,再不济就先把羊毛纺织技术交出去,”林舒婉道,“虽说这是下策,但是……董大娘,你之前说的没错,南阳侯势大,真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是敌不过的。对我们而言,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   “嗳,”董大娘。   “我今儿晚上再好好想想,怎么应对那南阳侯的人,”林舒婉道。   入夜,月色如水,透过窗户倾泻到林舒婉的屋子,   林舒婉站在窗前,立在月光里,思考着明天究竟要怎么对付那南阳侯的人。   与此同时,南阳侯府德馨书斋中,薛佑琛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坻报。   他神色冰冷,凤眼如同万年寒潭,周身散发着威严而冷峻的气息,整个书房的空气也冻住了似的。   卫得远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良久,薛佑琛轻叹一口气。   卫得远这才问道:“侯爷,前线怎么样?”   “我大周将士因为天气寒冷,战斗力减弱,北狄人以少胜多。一场仗败了,失了一块地。”薛佑琛道。   “上次那批御寒衣物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会到达边境,”卫得远说道,“侯爷不必过于担心。”   薛佑琛沉默了一会儿:“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怎么样了?”   卫得远答道:“回禀侯爷,今日织云绣坊的东家说,她不是很清楚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创出这方法的另有其人。属下让她今天回去把制作方法带过来,明天一早送到衙门。”   “另有其人?”薛佑琛问道。   “此事,事后属下也已调查清楚了,”卫得远说道,“创出羊毛衣衫制作方法的,确实不是织云绣坊的东家,而是织云绣坊的账房。”   “这账房是什么人?”   “这账房是个寡妇,只有十八九岁,人称林小娘子,”卫得远道。   “恩,”薛佑琛的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同你一起衙门跑一次。”   “侯爷,您要亲自去?”卫得远惊讶道。   “事关重大,不可等闲对待。”   第24章 女子认真书写时,也可以这般好看   第二日一早,林舒婉跟着董大娘去了衙门。   两人一到衙门,就有衙役接待她们:“是织云绣坊的?你们跟我到偏厅去。”   林舒婉和董大娘跟着这个衙役走到廊上。路上,董大娘心神不定,她忧心忡忡的小声道:“舒婉,怎么办?我心里觉得慌。”   “董大娘,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事的,”林舒婉安慰道。   “我心里还是发怵,”董大娘道。   “到了,”衙役回头,“你俩别嘀嘀咕咕的。”   “是,是,”董大娘连连点头。   那衙役站在偏厅门口,向门里恭恭敬敬的禀报:“侯爷,织云绣坊的人到了。”   董大娘一惊,拉起林舒婉的手,小声道:“南阳侯,南阳侯也在里面。”   林舒婉也一愣,没想到南阳侯竟亲自来了,她竟以这种方式要会会原主的人前未婚夫。   “让他们进来,”门里传出个声音。   “这声音我认得,就是那南阳侯的人,”董大娘道。   林舒婉点了下头,心里讶异,奇怪了,她怎么也觉得这声音耳熟呢?   衙役回过头,向林舒婉和董大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俩进去。   林舒婉和董大娘对视一眼,相继跨过门槛,进了偏厅。   进屋之后,董大娘战战兢兢给薛佑琛和卫得远行礼。   林舒婉却是愣了愣。这偏厅主位上坐着的,竟是昨日救小童的那个男人,而他旁边的站着的,正是那个对羊毛衣衫买卖加以指责的黑皮肤男子。   难怪她觉得这声音耳熟,原来她昨天刚刚跟这声音的主人发生过争执。   只是,南阳侯?   竟是他。   不过,昨日他救下了一个孩童,应该不是恶人,怎么又会为了私利,逼迫织云绣坊交出羊毛衫的纺织技术?   薛佑琛看到林舒婉也是微怔。   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女子,一个战战兢兢向他行礼,另一个落落大方和他平视。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林舒婉身上,浓重的剑眉微微上挑。   卫得远见到林舒婉更是十分诧异,他心中腹诽,怪不得这女子昨日会为织云绣坊说话,原来她就是织云绣坊的人。   他朝林舒婉瞪了一眼,转向董大娘:“织云绣坊的东家,制羊毛衣衫的法子带来了吗?”   董大娘不知道如何应对,低着头,悄悄把目光投向林舒婉。   对于董大娘的不知所措,林舒婉很能理解,董大娘这辈子也就跟衙役这样的官差打过交道,现在面对的是侯门权贵,吓都吓得动不了,更不用说应对了。   林舒婉便替董大娘回答道:“制作羊毛衣衫的方法,我清楚,董大娘带我来了,就是把方法带来了。”   卫得远说道:“你?原来是你,既如此,你把制作方法说出来。”   林舒婉斟酌了一下,向薛佑琛行了个礼:“侯爷,您若是喜欢羊毛衣衫,织云绣坊给您送上几件即可,不用大费周章取得制作的方法,再找人来做。”   薛佑琛顿了顿,转向卫得远:“得远,你没有告诉她们,我为什么要这制作方法?”   “属下没有说,属下以为就是说了,她们也不肯给的……”卫得远的声音在薛佑琛淡漠的目光中,禁了声,“属下知罪。”   “一会儿,自己去领罚,”薛佑琛道。   “属下遵命。”   薛佑琛对林舒婉道:“林小娘子?”   林舒婉峨眉一抬,薛佑琛竟然用“林小娘子”来称呼她,这是她在织云绣坊的称呼,看来薛佑琛已经对织云绣坊打探过了。   她在薛佑琛脸上上下探究,他除了表情严肃了些以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应该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而且他还以绣坊中的称呼来称呼她,应该只知道她是织云绣坊的人。   想到此,林舒婉心里大定,她不卑不亢答道:“正是民妇。”   “你可知道大周边境正在打仗?”薛佑琛问。   林舒婉不明所以:“听说了。”   “实不相瞒,我想这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和边境的战事有关,”薛佑琛的嗓音低沉醇厚,向多年陈酿的好酒,他语气平静,像林舒婉解释,“北边天气极寒,而今年比往年更冷,我大周将士不似北狄人,不习惯寒冷天气,因此战力减弱。最近的战役,我大周将士……伤亡惨重。而这羊毛衣衫是极好的御寒衣物,原料又十分便宜。”   林舒婉恍然大悟,原来薛佑琛是为了大周将士的生命健康和边境的战局,才想要她的羊毛纺织技术,并不是为了私利。   之前,她倒是误会他了。   只一息时间,林舒婉便拿定主意,她朝薛佑琛平静深邃的凤眸望过去,朗声道:“好,我这就告诉你们制作羊毛衣衫的方法。”   见林舒婉这么快就痛快答应,薛佑琛不禁道:“林小娘子,一旦告诉我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我便会找人大量制作羊毛衣衫,这制作方法便会流传出去,你们织云绣坊就不可能再靠羊毛衣衫赚银子了。”   林舒婉浅浅笑了一下:“没有羊毛衣衫,还可以靠旁的赚银子。我们有手有脚有脑子,织云绣坊不会没生意做,我也不会没饭吃。”   “林小娘子好志气,”薛佑琛常年波澜不惊的眸光透出一层淡淡的欣赏之意。   “侯爷是也是为了大周的将士们,”林舒婉接着道,“我把这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交给侯爷,从小的来说,织云绣坊会有钱财的损失,从大的来说,却能救下众多大周将士的性命,怎么看也是笔划算的买卖。所以,我自愿交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   薛佑琛轻启薄唇:“好。”   林舒婉勾勾唇:“不过我也有条件。”   薛佑琛剑眉几杯可见的微抬:“说来听听。”   “几日前,衙门给我们绣坊派发了制作御寒冬衣的任务,织云绣坊因为做得好,得到了嘉奖。这御寒衣物做得好,都有嘉奖,现在织云绣坊要献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是不是也要嘉奖嘉奖?”林舒婉道。   “林小娘子说得有理,确实应该给赏银,”薛佑琛道。   “不要赏银,”林舒婉道。   “那你要什么?”   “还请侯爷公布织云绣坊为了大周将士,献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另外,”林舒婉福了福,“能不能赏赐织云绣坊一块御赐的招牌。”   薛佑琛的食指在官帽椅的扶手上点了两下:“御赐的招牌可以让织云绣坊身价倍增,若是得了御赐的招牌,织云绣坊就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绣坊,而有了天家的背景。”   林舒婉婷婷立在屋子中央,平静的看着薛佑琛。   不错,有了御赐的招牌,织云绣坊就不再是普通的绣坊。有了天家背景,旁人就不敢轻易招惹,对织云绣坊是便有了一层保护层。而且有了这个名号,生意会更高,价格也会相应提高。   薛佑琛沉吟片刻:“公布织云绣坊献出羊毛衣衫制作方法,自然可以。至于御赐的招牌……我只能答应你会尽力促成此事。”   “有侯爷这句话就行了,”林舒婉道,“这里有没有笔墨,我把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写下来。”   “得远,”薛佑琛吩咐卫得远,“让人拿文房四宝来,再抬一套桌椅来。”   “是,侯爷。”   卫得远领了命,出了屋子。   少时,他便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四五的衙役,这几个衙役,捧笔墨的捧笔墨,拎椅子的拎椅子,端书案的端书案。   几个衙役进屋之后,迅速拾掇一番,在这偏厅摆好一套书案椅子,再在书案上整齐的放好笔墨纸砚。   “林小娘子请,”薛佑琛道。   “不客气。”   林舒婉坐到书案前,摊开宣纸,从笔筒里选出一支细羊毫,一边儿思索,一边落笔。   薛佑琛并未就此离开,他的目光落在林舒婉的身上。   纤纤玉手握着一杆细羊毫,笔端轻触宣纸,书写时不急不缓。   低着头,一丝碎发从落在光洁的额头,和无瑕的肌肤行程鲜明对比,衬得青丝更加乌黑,皮肤更加白皙。   世家女子他见过不少,嫣然巧笑的,端庄行礼的。   然,眼前的女子却不一般。   她神情专注,奋笔疾书,认真得仿佛是贡院里正在会试的考生。   一个念头不经意间划过薛佑琛的心间,原来女子认真书写时,也可以这般好看。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薛佑琛心里微惊,匆忙别开目光。   第25章 他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凝神细听   前一阵,林舒婉每天都在教绣娘们羊毛手工纺织,对羊毛手工纺织技术已烂熟于心,现在写起来也是快。   不多时,林舒婉就把制作羊毛衣衫的整个过程都写下来了。   她吹干墨迹,拿起这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走到薛佑琛面前,递给他:“侯爷,写好了,您过目。”   薛佑琛接过这几张宣纸时,手指刻意的避开了林舒婉捏着宣纸的手指,但她青葱似的手指却不可避免进入他的视线之内,洁白而细嫩腻。   薛佑琛接过宣纸,目光在纸上一扫,满目都是细细小小的蝇头小楷。   这一手娟细清秀的字,让人惊艳。   薛佑琛凤眼微抬,朝林舒婉扫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看纸上的内容。   他看得极快,看完之后,转头吩咐卫得远:“得远,让周行洪进来。”   “是,侯爷。”   卫得远离开这间屋子以后,薛佑琛放下手中宣纸,对林舒婉解释起来,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平静,仿佛深沉平静的大海:“周行洪是我大周制造局的管事,对织布制衣十分有经验,日后会负责羊毛衣衫的制作。   我让他过来看看,他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就让他请教你。等他彻底学会制作羊毛衣衫的方法,我便会让他立刻动身北上。”   林舒婉见薛佑琛虽然面无表情,但话说的很有礼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倨傲,便应道:“不敢当,我一定知无不言。”   说话间,卫得远带了一个男子进来,这男子约摸四十岁,身材又矮又瘦,站在高大的薛佑琛面前,对比十分明显。不过,他虽瘦小,却不虚弱,看着精瘦能干。   “老周,这是织云绣坊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你仔细看一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这位林小娘子,”薛佑琛道。   “是,侯爷。”   周行洪毕恭毕敬从薛佑琛手里接过这几张写了羊毛衣衫制作方法的宣纸。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起初时,他眉头蹙起,目露不解,突然他眉心舒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接着,他又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又豁然开朗似的眉眼舒展。   看着看着,周行洪渐渐露出赞叹之色,嘴里也发出极轻的“啧啧”声。   再后来,他脸上呈现出克制的兴奋,就像若不是因为薛佑琛在场,场合不对,他就要大声叫好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周行洪脸色突然一变,他双目盯着宣纸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白。   他似乎心有不甘,将几张宣纸重新从头开始看,看完一张,轻叹口气,摇摇头,再看一张,还是轻叹一口气。   卫得远见周行洪这幅模样,指着林舒婉:“你写的东西有问题。周管事是纺线制衣的行家,他看你写的东西,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定是你写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的。你是不是故意写漏写错?”   薛佑琛手一摆,阻止了卫得远继续说下去:“得远,不得枉加指责。”   林舒婉懒得搭理卫得远,目光直接跳过他,看向周行洪:“周管事,敢问这羊毛衫的制作方法有什么不妥的?”   周行洪道:“卫将军,你误会了,这羊毛衫的制作方法并无任何不妥。相反,这方法极妙,竟然可以将羊毛制成保暖轻便的衣衫,可以说是变废为宝,点石成金了。老朽不才,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方法,竟然失态了。”   “周管家,”卫得远说道,“既然是个好法子,那你为何连声叹气?这也不怪我会误会。”   说道这里,周行洪又叹一口气:“这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是难得一见的珍贵法子,可惜,对我们大周军需,对于边关正打的这场仗,却没什么帮助。”   薛佑琛不由眉心微蹙:“老周,此话怎讲?”   “回侯爷,”周行洪道,“一件羊毛衣衫从羊毛到衣衫,从剪羊毛,洗羊毛,晒羊毛,纺线,整理,编结,拼接,一道道工序十分复杂。   单说这编制就要人一针一针编出来,费时费力,堪比刺绣。   偶制出几件几十件出来,当然不成问题,但在边关的将士,数以万计。等制出数量如此巨大的羊毛衣衫,怕为时已晚。”   薛佑琛缓缓靠到椅背,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两腮的肌肉明显动了动,英挺的剑眉也染上几分失望之意。   他垂了凤眸,不想在众人面前露出忧心的神色。   大周将士们不仅要对抗凶残的北狄军人,还要多抗北方的极寒天气。他们在冷冽的寒风中受着寒冻,还要为保卫身后千万百姓,浴血奋战。   他在边关戍边三年,和许多边关将士熟识。   然而,战事不利,大周将士伤亡惨重,在他看到的阵亡将士名录中,就有不少是他熟悉的,认识的。他也心知在这名录之外,有更多的将士消失在战场,连个姓名都不能留下。   皇上命他统管军需给养运输,且,御寒是重中之重,原本以为这羊毛衣衫会成为大周将士保暖的法宝,大周取胜的利器,可如今…   薛佑琛背脊挺拔,却靠在官帽椅的椅背上,他双眸低垂,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屋子里极为安静,听了周行洪的话,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林舒婉自然也是知道的。   羊毛手工技术费工费时,像织云绣坊这样的民间小绣坊,一天只能生产去几件而已。就算是朝廷组织的大生产,产出的数量也有限。   这个时代是冷兵器时代,打仗主要靠人,如果只有少数人穿上羊毛衫,对战局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至少要有一定数量的战士穿上这种保暖轻便的羊毛衫,那战斗力的提高才有意义。   想要生产出大量的羊毛衣衫,就要提高效率。   在她前世,羊毛纺织技术早已实现机械化,生产一件羊毛衫不需要多少时间,但在这连直流电都没有的年代,林舒婉自认无论如何是搞不出什么现代化机械生产。   手工羊毛纺织技术,她还能搞搞,机械化生产技术,那是天方夜谈。   林舒婉想了一会儿,倒是慢慢有了一个主意。   技术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可以靠管理。   屋子里长时间的安静,被林舒婉清脆的声音打破:“我这儿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倏地,薛佑琛睁开眼:“林小娘子但说无妨。”   “好,”林舒婉点头,“有一种法子叫做流水线。”   流水线作业在林舒婉前世这个年代已是司空见惯,但在古代小农经济的时候,却是前所未见的。   在历史长河中,流水线作业从无到有,再到迅速普及,成为现代制造业不可缺少的管理模式,正是因为千千万万的实例证明它很好用,也很管用。用得好了,效率可以提高好几倍。   薛佑琛剑眉轻抬,疑惑道:“何为流水线?”   “顾名思义,就是像流水一样生产,将整个羊毛纺织工艺细分,分到最细……”   林舒婉站在薛佑琛面前,将流水线的大致方法说了出来,声音清澈动听,调理清晰。   而薛佑琛将眸光放在林舒婉身上,凝神细听。   待林舒婉说完之后,周行洪大赞道:“这真是世间难得的妙法。”   林舒婉道:“这是大致的意思,详细的,恩,我还是写下来吧。”   薛佑琛食指点了两下椅子的扶手,回忆了刚才林舒婉说的话,凝神思考了片刻,轻声重复了周行洪刚才的话:“世间难得的妙法。”   他抬头:“有劳林小娘子。”   “不必客气,”林舒婉应道,“我这就去写。”   她转过身,正要向书案的方向走,听到背后薛佑琛喊她。   “林小娘子。”   林舒婉转回身,迎面就见薛佑琛深邃的凤眸正望着她。   第26章 (捉虫)娟秀的蝇头小楷和削葱般的玉指   “怎么了?”林舒婉问。   薛佑琛迟疑了一瞬,才决定问出口:“方才,林小娘子说,你之所以愿意献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是因为往大了说,这是笔划算的买卖。现在,林小娘子愿意献出流水线的法子又是为何?甚至没有提到嘉奖一事。”   他接着道:“毕竟,你若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个法子,你大可以私藏。”   林舒婉峨眉微抬,她不知道薛佑琛为什么会问这个,不过她问心无愧,便实话实说:“人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有的人却为了国家百姓,冒着生命在边关冲锋陷阵,不管是将领,还是最普通的士兵,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一个法子,可以救很多将士的性命,我私藏来做什么?赚钱吗?”   林舒婉摇摇头:“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是利欲熏心,只顾赚钱,没有良心的。”   薛佑琛看着林舒婉的双目,像是要探究到她灵魂里去。   看了几息,他轻点了下头:“好,”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的。”   说完,他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侯门权贵,都是利欲熏心,只顾一己私利的。”   这话是林舒婉昨天说的,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还误会他为了私利抢夺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   现在听薛佑琛这么说,林舒婉不禁莞尔一笑。   薛佑琛的唇角也往上勾了勾,弧度极浅。   “侯爷,说起来,这流水线的法子是我临时想起来的,我得一边想一边写,可能要花上点时间,”林舒婉道,羊毛纺织技术织云绣坊前几日天天在用,她熟悉得很,所以写起来飞快。这流水线的法子,她还要一边回忆,一边思考,一边落到文字,肯定写得很慢。   “大概要多久?”薛佑琛问。   “若是详细写的话,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   “好,辛苦林小娘子。”   林舒婉重新回到书案前,摊开一张新的宣纸,一边儿思考着,一边儿落笔。   薛佑琛对周行洪道:“老周,你先退下,等林小娘子写好之后,我再唤你。”   周行洪退下之后,薛佑琛转向董大娘:“织云绣坊的东家,你坐吧。”   董大娘早已被厅内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坏了,她一直立在原地一动没敢动。   薛佑琛让她坐,她也不知如何应对,喏喏称是的,在离门最近的角落,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坐也不敢大大咧咧,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一个角。   “得远,”薛佑琛道,“去取些邸报来,我就在这里看。”   ——   林舒婉在书案写关于流水线的细节,董大娘忐忐忑忑坐在角落里,卫得远站在旁边随时候命。   而薛佑琛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邸报,低头看。   他偶然间抬头,视线便投到在林舒婉身上。只见她素手玉指握着一杆细巧的羊毫,小幅而迅速的移动着,她神情专注,旁若无人,仿佛沉浸在“流水线”中,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在内。   薛佑琛收回目光,继续看邸报。   过了一会儿,在他抬头之际,又朝林舒婉看了一眼。这时,林舒婉已把笔搁到一边,杏眼盯着宣纸,全神贯注的,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薛佑琛心道,自己就坐在她的不远处,她却视他为无物。   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是这样的性子,在他面前,一般人总会有所顾忌,不会那么旁若无人的自顾自,尤其是女子,要么更加谨慎,要么花样百出。而她,眼里心里却只有手里的纸笔,这也是他见过的第一人了。   薛佑琛又继续看邸报,偶尔抬眼时,目光总能恰巧落在林舒婉身上。他所看到的,都是她专注的神情,或者灵巧推动着笔杆的玉指。   几份邸报看完,前方战事焦灼,大周处于下风,没有什么起色。   薛佑琛朝窗外看看天色,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中午了,他对卫得远轻声吩咐道:“得远,去备些茶水和精致可口的糕点,多备些。”   少时,卫得远带着几个衙役,端了糕点,茶壶茶杯进来。   衙役们把几盘糕点,搁在薛佑琛旁边的茶几上,又倒好了茶水,随后退了出去。   薛佑琛在茶几上的糕点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动手吃,而是端起一个盘子和一杯茶,走到林舒婉的书案前。   林舒婉正在奋笔疾书,视线中突然出现一盘精致的糕点,视线往那盘糕点一移,又见云锦五蝠暗纹的广袖,和广袖外节骨分明的男人的手,正是这只手,把盘子摆在她的案头,还没有来得及拿开。   林舒婉顺着手向上看,是薛佑琛棱角分明的脸和深邃的凤眸。   “侯爷?”林舒婉指指书案上的那盘糕点,“给我的?”   “本该请小娘子用膳的,只是事情紧急,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委屈林小娘子,以糕点代替。”薛佑琛道。   林舒婉朝盘子里的糕点瞅了瞅,各色糕点都做得十分精致,白面无瑕,红豆鲜艳,还有青绿色的,深褐色的,看着就软糯可口,再闻闻,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可谓色香味俱全。这样精致的糕点不是普通铺子里出来的,也不是普通百姓家能做的。   想想既然薛佑琛在这里,这糕点肯定不是一般的糕点。   林舒婉本来写东西写得专心,现在被这些糕点勾出了馋虫,突然觉得饿了。   “好啊,那谢谢侯爷,”林舒婉道。   “不必客气,”薛佑琛看到书案上几张宣纸已经写得密密麻麻,旁边,还有一沓写错了的废弃宣纸,他低声说道:“多谢。”   “恩?”林舒婉峨眉一抬,朝薛佑琛看。   薛佑琛真诚的说道:“多谢你献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和流水线的法子。”   林舒婉嫣然一笑,明眸闪着潋滟的波光:“不必客气,况且,我是把这法子献给大周的将士们,不是交给侯爷一人的。”   “恩,”薛佑琛常年覆了霜雪的眉眼,也似乎在一瞬间有融化的迹象。   薄唇动了动,又轻声道:“多谢。”   林舒婉笑笑,没有再阻止她,她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一瞬间,满嘴香甜。   见林舒婉开始吃糕点,薛佑琛也回了座位,在座位上吃糕点。他让卫得远给董大娘也端了几块糕点,又让卫得远自己也拿了几块。   一屋子的人,就在偏厅里用糕点当做午饭。   吃好糕点,林舒婉又继续写她的“流水线”。   一边回忆,一边写,本来就慢,林舒婉又怕这个时代的人对流水线一无所知,写模糊了,恐旁人看不懂,就写得特别详细。而且她还干脆把羊毛纺织技术和流水线管理方法结合在一起,又增加了工作量,是以,等林舒婉写完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夕阳西下,柔和的阳光将冬日的苍白的天空映成暖色调。   薛佑琛见林舒婉将厚厚一沓宣纸给他递来,一低头,入眼的就是娟秀的蝇头小楷,和削葱般的玉指,指甲未染蔻丹,却修剪的整整齐齐,素净可爱。   他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前所未有且不可名状的感觉。这感觉又很快没了踪影,不知是消散开去,还是沉入心底。   他接过宣纸时,还是刻意避开了她的手指。   “天色快暗了,”薛佑琛道,“你写得这些,老周需得费些时间研究一番。我让老周今天夜里连夜看完,若是他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日可能还要再劳烦林小娘子解释解释。”   “好的,”林舒婉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时辰不早了,不如我让衙门给林小娘子和绣坊东家备饭菜,”薛佑琛道。   “不用不用,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饭,”林舒婉道。   董大娘也连忙站起来推辞不已。   “那好,我马车送你们回去,”薛佑琛道。   林舒婉见窗外天色渐暗,眼看就要入夜,她和董大娘两个女人走夜路怕不安全,而且这衙门离织云巷还有些距离,便答应下来。   随后,薛佑琛便命人安排了马车,将董大娘送回织云绣坊,也把林舒婉送回家。   ——   夜已深,南阳侯府叠翠院。   正屋里,薛佑琛正要洗漱更衣。   他对身边的小厮云信说道:“云信,把我那件羊毛衣衫取来。”   第27章 一个男子,竟打探一个寡妇?不知礼数   云信是叠翠院里伺候薛佑琛的小厮。原本叠翠院是有大丫环伺候薛佑琛的。但随着薛佑琛年纪渐长,丫环们心思也活络了,薛佑琛便觉得厌烦。   后来有一次,叠翠院的一个大丫鬟趁薛佑琛不备,爬上了他的床,薛佑琛心里恼怒,便把叠翠院的大部分丫环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几个粗使丫环和老年妈妈,以图个清净。正屋里,也只喊了个小厮伺候着,便是云信。   云信刚刚端了盆热水放到台盆架,听到薛佑琛吩咐,就放下手里的活:“小的这就去取。”   云信从七斗大柜中的最下层,取出羊毛衣衫,捧到薛佑琛面前:“侯爷,羊毛衣衫在这里。”   薛佑琛伸手接过衣衫,指尖瞬间传来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   他没有犹豫,三下两下套上了羊毛衣衫。羊毛衫一上身,整个身子立刻热起来。   此前,薛佑琛是穿过一次的,当时他就觉得这羊毛衣衫非常保暖,所以才想要让大周边关的将士们都穿上这衣衫。   至于他自己,后来就把羊毛衣衫束之高阁,没有再穿。一来他身体健壮,不畏寒冷,二来这几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南阳侯府的德馨书斋里处理公务,书斋中烧了上好的银丝炭,非常温暖,只消穿上件褙子,连袄子都不用穿。   今晚,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再穿一穿这羊毛衫。   薛佑琛穿着羊毛衣衫走到正屋外间的书案前坐下。   “云信,我过一会儿再歇息,”薛佑琛道。   “是,侯爷,”云信退到一个角落里,一声不响的站着,就像一个隐形人。   云信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喜欢清净,不喜恬燥,所以在主子不喊他的时候,他必须做个隐形人,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做个隐形人毫无难处。他也心知,主子也是看上他这点,才让他做他的小厮的。   薛佑琛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的林舒婉白日写的“流水线说明”。   今日傍晚,林舒婉离开府衙之后,薛佑琛立刻命人将“流水线说明”誊抄了一遍。   他给周行洪的,是誊抄本。而林舒婉的手写稿,却被他自己带了回来。   薛佑琛将厚厚一沓手稿,一字一字,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过来。   这字娟秀整齐,看着赏心悦目,而其中的内容更是让人赞叹。   薛佑琛越看越惊艳,越看越入迷,看到重要的地方便拿起笔进行批注,偶尔换成朱砂圈画。   叠翠院的作为整个南阳侯府的正院,是烧了地龙的,非常暖和,薛佑琛穿着羊毛衣衫,不一会儿就觉得热,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沁出一层薄汗。   “云信,”薛佑琛抬起头。   “是,侯爷,”云信这个隐形人又似突然出现一般应出声。   “这地龙烧得太旺,让人烧得小些,”薛佑琛道。   “是。”   云信二话不说,立刻走出了屋子,但他心中却十分狐疑,地龙每日都是这样烧的,侯爷怎地今日觉得烧得太旺?若是觉得热,脱了羊毛衣衫就是。哪有穿着厚衣服,又嫌热的?还是说,那羊毛衣衫穿在身上十分舒服,所以侯爷不想脱下,却要让地龙烧得小些?   不过侯爷的命令,他自是不敢置喙,况且,侯爷的心思缜密,不比常人,侯爷的心思,他一个小厮也猜不到。   过了一会儿,地龙烧的小了,薛佑琛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   第二日一大早,早朝过后,薛佑琛去给老夫人薛柳氏请安。   屋子里,薛柳氏坐在榻上,背靠在锦绣靠垫上,柳玉莲坐在薛柳氏旁边,一双手轻轻捶着薛柳氏的腿。裘妈妈立在一侧伺候着。   薛佑龄坐在榻边的圈椅,也正在给薛柳氏请安。   众人看到薛佑琛进来,起身的起身,行礼的行礼,连薛柳氏也站起来,笑着说道:“佑琛来了啊。”   “是,佑琛给母亲请安。”   “嗳,嗳,快坐吧。”   “是,母亲。”   薛佑琛在薛佑龄旁边的圈椅坐下,众人也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薛柳氏坐回榻上,在坐下的一瞬,她眼眸迅速划过厌恶和不甘,又很快消失不见。   “佑琛啊,我刚才还在跟佑龄说呢,”薛柳氏对薛佑琛道,“你们兄弟三人,除了佑璋屋子还有几个人,叠翠院和听涛院,后院都空着。   佑琛啊,你到现在还没成家。至于佑龄,以前内院里还个夫人,算了,不提也罢。   我说啊,你和佑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这样,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成亲是大事,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但是后院里找几个人伺候,却是应该的。   我想着,在府里找几个模样周正的,安排到你院子里。”   “不必,”薛佑琛简短道。   薛柳氏看着薛佑琛严肃淡漠的脸,眼中的厌恶不甘又浮起。   她迅速压下,转头看向薛佑龄:“佑龄啊,你后院也空着,娘给你找几个好看的,你看看有没有入眼的。”   薛佑龄没有回到薛柳氏的话,他的目光盯着薛佑琛的对襟领口。薛佑琛的领口露出了一小片羊毛衣衫的领子。薛佑龄正盯着的,正是这片羊毛衫衣领。   “佑龄,你说呢?”薛柳氏又问了一遍。   薛佑龄这才回神:“啊?哦,娘,不用了。”   薛柳氏正要再说什么,薛佑琛站起身:“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佑琛,那你去忙吧,”薛柳氏客气的笑,笑意不达眼底。   薛佑琛离开之后,薛柳氏转向薛佑龄:“佑龄啊,什么不用啊,你都多大了,屋子没个人怎么行?你大哥,我是管不了的,其实我也不想管,刚才也就是随口一提,他不要就不要。你可是我亲生的,我这当娘的,怎么会不操心?你听娘说……”   “娘,”薛柳氏的话被薛佑龄打断,“今日我也还有事,明日再来给娘请安。”   说罢,薛佑龄起身,急匆匆出了屋子,追着薛佑琛的脚步而去。   “嗳,佑龄,你这孩子……”   ——   薛佑龄迅速走出屋子,他走得极快,腰间的白玉玉佩,随着他的步子,迅速来回摆动。   终于,他在回廊上追上了薛佑琛。   “大哥,留步,”薛佑龄道。   薛佑琛转身:“三弟。”   “大哥,我看你领口处露出羊毛衣衫的领子,大哥外衫里面穿的可是羊毛衫?”薛佑龄问。   “是的。”薛佑琛答道。   “大哥,据我所知,这羊毛衣衫出自京城的织云绣坊,十分难得,我一直想要一件,却买不到,”薛佑龄说道,“大哥,你若是买到,佑龄有个不情之请,佑龄想请大哥帮忙买一件。”   薛佑琛道:“现在这羊毛衣衫确实很难买到,不过昨日织云绣坊林氏已将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交给我,我会命人大量制作,以充军需。到时,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世人皆知,相信很多绣坊都会制作羊毛衣衫。也很容易买到。   过几日,你自行去买就是了。”   薛佑龄怔了怔,说了一句和羊毛衣衫无关的话:“大哥,你见过林小娘子?”   “是的,怎么问起这个?”薛佑琛狐疑道。   薛佑龄咽了几口唾沫,犹豫再三,在薛佑琛淡漠的目光中,终于问出口:“小弟是想问问,既然大哥见过林小娘子,那林小娘子是怎样的女子?”   怎样的女子?   薛佑琛剑眉一拢,十分严厉的说道:“胡闹,你一个男子,竟打探一个寡妇?不知礼数。”   薛佑龄的脸颊,渐渐憋出一层红云,他自诩饱读诗书,谦恭有礼,竟被自己大哥说不知礼数,但他也自知理亏,他一个男人打听一个寡妇是怎样的女子,也确实不应该。   当即,薛佑龄红着脸道:“大哥教训的是,是佑龄的不是。”   第28章 女子细细软软的气息吹到他脸上,似乎还有幽幽的香气   “还有旁的事吗?”薛佑琛问。   “没有了,不耽误大哥忙公务。”   薛佑龄离开的脚步有些慌乱,他一向恪守礼节,风光霁月,此时,最心底的小心思却被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他又羞愧又慌张。   薛佑琛看着薛佑龄的背影,心中暗道,他离开京城三年,这南阳侯府都成什么样了。三弟之前敏而好学,谦恭有礼,现在竟然打听起寡妇的事情。   而他的二弟薛佑璋更加不堪,竟当街马疾驰,要不是他和林小娘子救了那一对孩童,便会发生惨剧。南阳侯府本是世袭罔替的功勋侯门,若是真的出了事,那南阳侯府便真的是仗势欺人,欺压百姓,草菅人命。   这两天他一直忙着边关军需之事,尤其是羊毛衣衫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家务,看来整顿家风,刻不容缓。   薛佑琛在府中下了令,命薛佑璋去薛家祠堂罚跪,让他在薛家祖宗排位前,静思己过。跪满三日才能起来,三日之内只给水和少粮粗粮。   罚好薛佑璋,确保他已经在祠堂跪好,薛佑琛才离开南阳侯府,带着卫得远去了京城府衙。   一到府衙,周行洪就像薛佑琛禀告:“侯爷,昨日织云绣坊给的流水线作业说明,小的已仔细研究过了,小的确认此法可行,用了这个流水线的方法,我们用相同的人数,可以多制出几倍的羊毛衣衫。   只是小人愚钝,林小娘子写的有些细节,小人还不是很明白。小人就怕有什么关键之处没有弄明白,影响了流水线的功效,从而影响战局。   事关重大,小人不敢托大。”   “恩,”薛佑琛转头对卫得远道,“得远,你去织云绣坊请林小娘子到衙门来一次。”   “是,侯爷。”   “备上马车接,”薛佑琛声音沉沉,“恭敬着些。”   “老周,你先退下,等会儿林小娘子来了之后,我再唤你。”薛佑琛对周行洪下了令。   “是,侯爷。”   ——   约摸过了小半时辰,林舒婉被接到了衙门。   她跟着卫得远进了偏厅。   还是昨天的那间,连书案椅子,还有上面摆着的笔墨纸砚都还在。   见林舒婉进来,薛佑琛从主位上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到林舒婉面前站定:“林小娘子,流水线说明,老周还有些地方不是清楚,劳烦林小娘子为他解释解释。”   林舒婉点点答应。   薛佑琛应了一声,却并未吩咐卫得远去喊周行洪,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沓宣纸,正是林舒婉昨日写的手稿。   “还有件事,需要劳烦林小娘子的,”薛佑琛把这沓手稿递给林舒婉。   林舒婉接过手稿,扫了一眼,见这手稿上多了不少批注,这些批注也是用小楷写的,和她清秀的笔迹不同,这些字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子坚毅,显然是男子的字。手稿上还有不少地方,用红色朱砂圈了出来。   她只匆匆看了几眼,就看出来,这些朱砂圈出的地王校长nb方都是重点和关键,而那些批注也理解的十分正确,还提出自己的见解,这些见解独到而深刻。   显然,这份手稿被人仔细研读过,而这研读之人理解力和分析能力都超出常人。   正这么想着,林舒婉听薛佑琛在王校长nb她耳边说道:“林小娘子,你的手稿,我昨夜连夜看过了,做了些批注。   还有三处,我也觉得应做一下批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想请林小娘子帮忙进行下批注。”   “好的,哪几处?”   “林小娘子请坐,我指给你看。”   林舒婉点点头,拿着手稿往书案走,薛佑琛则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林舒婉坐到书案前,把做了批注的手稿摆在书案上:“哪三处需要批注?”   话音刚落,她便见薛佑琛修长而略粗糙的手指,伸到她面前,在手稿上点了一下,随后,翻了几页,又点了一下。一共点了三处。   林舒婉快速浏览了这三处,确实都是关键处,如果能往细里解释一下会更易于理解:“好的。”   她还是选了一支细小羊毫,开始写起来。   薛佑琛见林舒婉开始落笔,就离开书案,往主位走。   没走几步,他回过身,又默默挪回书案边。   林舒婉眼角余光瞥见黝棕色的云锦衣料,她知道薛佑琛又走回来了,她也不以为意,手不停笔。   薛佑琛微俯着身,看林舒婉写字。   昨天,他是远远的看她写,这回却是在近处看。   削葱指尖灵巧不凡,因为用力握笔,指甲压成了粉色,显得更嫩更惹人怜爱。   笔尖轻轻落下,只有笔尖处的细小羊毫触到宣纸,一笔一划写得向首曲子一般带有韵律。   薛佑琛竟看得有些痴,只觉得那一笔一划都是落在心里,轻轻的,每一道都划的他心痒。   “写好了。”   一个没注意,眼前的女子已经搁下笔,仰起头,他来不及退开,便直直对上她的杏眼。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林舒婉坐在座位,仰着头,薛佑琛站在她身边,半俯着身,低着头。   两人都是一怔。   一瞬间,薛佑琛看到女子俏卷生动的睫毛,和细腻无瑕的肌肤。   他似乎还感觉到女子细细软软的气息吹到他脸上,似乎还有幽幽的香气钻到他鼻子里。   林舒婉瞪大了眼,她没想到薛佑琛竟然在低头看她写,她这猛一抬头,便是薛佑琛尽在咫尺的俊颜,以及墨色的眸子,眸子里倒影着的是她愣愣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气质威严,气场又凌厉,林舒婉觉得她突然触及到的男人气息,要把她包围了似的。   林舒婉不适应,眨了下眼,迅速往后退。   薛佑琛也瞬间回神,他轻咳一声,站直了身。   然而,他并未离开,而是从笔筒里取出了另一支细巧的毛笔,蘸了朱砂,在刚才林舒婉些的批注上画了几道圈。   林舒婉一看,都是重点。   圈好之后,薛佑琛把几张刚刚新添了批注的宣纸,拿起来,吹干墨迹。再把这几张宣纸和其他的宣纸一起,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入怀中。   “回头,我找人把这注解版的流水线让人誊抄一份,再让老周带到边关去,”薛佑琛转向卫得远:“得远,去把老周喊过来。”   周行洪进来之后,又问了林舒婉几个问题,都是操作层面的问题,远不及薛佑琛的批注深刻。   薛佑琛定定立在一边,看着林舒婉和周行洪一问一答。   少时,他凤眼垂下,他心中回想刚才和林舒婉四目相对的情景,以及那一瞬间他明显感受到的心跳加速。   那是他面对皇上询问时,或者被指派重要职责,甚至收到紧急军情时,都不曾有过的。   他仿若沉寂万年的心,突然鲜活过来,好似一直就在等这一刻。   他不是蠢钝之人,此刻心中已明了这意味着什么。   ……   林舒婉很快就跟周行洪解释清楚了。   随后,薛佑琛便又派了马车送林舒婉回织云绣坊。   ——   这天下午,织云绣坊喜气盈盈的迎来了御赐匾额。   董大娘临时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把这御赐匾额挂到绣坊小楼的屋檐下。   有了这御赐匾额,一间普通民间绣坊,突然气派非常。就这么一块招牌,就把旁的什么五层大院的绣坊,百年老字号绣坊,统统给压了下去。   有什么能比皇上御赐匾额更能说明问题的?   当天,织云绣坊就接到了好几个单子。   那些客人向织云绣坊下了单子以后,还回去跟自己的亲戚朋友炫耀:“我们家姑娘嫁人,绣活是找织云绣坊做的,织云绣坊你们知道不?她们的招牌是皇上赏赐的,她们还收到过衙门的嘉奖,她们家的绣工可真是好啊。我们家姑娘嫁人,要用就要用好的。”   “今儿,我从织云绣坊那里定了几身衣衫。沾沾御赐匾额的光。想不到活了一辈子,还能去有御赐匾额的绣坊定衣衫。”   董大娘一口气接了许多单子,林舒婉也很欢喜。   当初,她曾想过给织云绣坊建立品牌效应,但是经过一番思考,觉得不可行,所以作罢。   如今,因为这块御赐匾额,倒是把织云绣坊的牌子竖起来了。   也是,在这个时代,君权至上,老百姓最迷信皇帝天家,什么天家的,什么御赐的,什么宫里的,都是老百姓所信奉的。   林舒婉回到账房记账,记了几笔账,董大娘出现在账房门口:“舒婉,我有事找你合计。”   第29章 (捉虫)修长粗糙的手撩开车帘一角   林舒婉迎出去,把董大娘拉进屋子:“董大娘,什么事呀?进屋说话。”   董大娘在账房的圈椅上落了坐,林舒婉坐到董大娘的旁边。   “舒婉啊,还有不到一月就是年关,我思量着给绣娘们发些银两,也好让大家伙儿回去置办些年货。之前,我们绣坊御寒衣物制的好,衙门给的赏银有不少。”   董大娘接着道:“还有啊,我们的羊毛用完了,今年的羊毛衫生意就算结束了,这羊毛衫赚的银子,除了救春妮的那三百两,一直留在账上没有动过。现在也时候把这些银子结算一下。哦,按照之前说的,盈利你抽四成。”   林舒婉应道:“好的,听董大娘的安排。”   “这是一件事儿,”董大娘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更重要的事儿呀?”林舒婉问。   “我们绣坊得了御赐的招牌,单子一下来了许多。绣坊的生意眼见越来越多,可是我们绣坊地方小,绣娘也就这么几个,这生意怕是做不过来,”董大娘说道,“想当初,为了拿个单子多不容易,就说那怡香院的团扇单子,那戚老鸨言而无信,把我气坏了,幸亏你想了法子,才把单子抢回来。”   董大娘叹了口气:“现在单子都来了,这送上门的生意,我们若是因为人手不够而接不了,恁的可惜。所以我想着吧……”   她轻拍了下大腿:“干脆,我们多招些绣娘,再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说起来,我们隔壁的铺子已经空关了许久了。”   “董大娘,你是说,你想扩张绣坊?”林舒婉讶异道。   “哦,这只是我一个初初的想法,我最主要想同你说的也不是这个,”董大娘道。   “那您想说的是什么?”林舒婉疑惑道,董大娘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的,到底是什么事让她绕了一圈,还没有说出口。   “我是想说,若是绣坊扩大了,”董大娘加快语速,“绣娘也多了,生意也多了,地方也大了,我一个人就管不过来。我想要找个人和我一起管绣坊,和我一起做这绣坊的营生。”   “董大娘是想找人合伙?”林舒婉问。   “我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就是,”董大娘点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舒婉指了自己,讶异道:“董大娘是说我?”   董大娘道:“你有本事,对绣坊的事务又了解,这御赐的招牌也是你为我们绣坊争取来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听到董大娘的提议,林舒婉有些惊讶,但也不免心动,她正思考着,却听董大娘说道:   “我没有子女,男人又死了十年了,孤家寡人一个,开这个绣坊,就是为了赚点银子,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体面些。舒婉,我也知道你没什么家人亲戚可以倚仗。既如此,不如我们娘俩合伙一起做这绣坊的营生。   说句真心话,你的本事,我清楚得很,和你合伙一起做生意,我能赚的银子和现在比,只多不少。而且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也还能找你商量,不用总是一个人担着。”   董大娘抬头看着林舒婉:“你是个有本事的,旁的不说,单说在衙门的时候,我都吓得一动不敢动了,你还能和那侯爷应对自如,恩,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也知道,你会到绣坊里来屈居做个账房,只是一时迫于生计,说不定你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小的绣坊。   这事儿,我是犹豫再三才跟你提的,就怕你另有打算,不愿意,倒时就不免尴尬。”   林舒婉恍然大悟,原来董大娘是怕她拒绝了以后,关系尴尬难处,所以才慎重出口。   她便道:“董大娘过誉了,我也是碰巧罢了。我在绣坊呆了这么久,早就把自己当成绣坊的人,承蒙董大娘不嫌弃,这么好的事情,我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说罢,林舒婉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刚才,朝廷给织云绣坊送御赐匾额,同时,也赏了林舒婉银子作为嘉奖。   林舒婉在衙门献出羊毛纺织技术的时候,并没有要赏银,只要求朝廷公开织云绣坊的善举,并要了御赐匾额。但是衙门还是给了林舒婉赏银,嘉奖她献出羊毛纺织技术。   赏银数目巨大,足有三百两。   她把这些银票塞给董大娘:“董大娘,这事儿我应下了。既然是合伙,就要交份子钱,这三百两便是我交的份子钱。”   “你愿意,那就太好了,”董大娘看着那一沓银票,“至于合伙的细节,我原本想着,等你答应下之后,再同你慢慢商量。   现在既然你说了,那咱们就定下来。   三百两银子当真不少,盘下旁边那两层楼的铺子,还有余的。舒婉,你就以这三百脸银子作为份子钱,以后所有的营收我们都五五分账。”   “好,”林舒婉笑道,“那就按这么办。”   当日,林舒婉和董大娘就把合伙经营的事情敲定下来。   随后,林舒婉和董大娘把羊毛衫赚的银子结算了一下。董大娘又给绣坊的绣娘们发了银子。   绣娘们都是缺钱的主儿,这会儿发了银子,而且数目还不少,大家都很开心。   整个绣坊喜气洋洋。   这天傍晚,林舒婉把做羊毛衫生意赚到的四成银子带回了家。   画眉见到这么多银子,惊呼道:“这小姐,你竟赚么多银子,就算在侯府里,您也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银子。”   林舒婉娥眉一挑:“这些都是自己赚的银子,和旁人给的不一样。”   “可不是呢?”画眉笑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吃晚饭吧。”   “嗳,对了,画眉,快过年了,咱们家里也要采买些年货,添置些东西,明儿我同你一起上街,买些东西吧,”林舒婉成了绣坊的东家,织云绣坊也要进行扩张,她以后有的忙了,她思量着,趁织云绣坊扩张还没正式开始,赶紧上一次街,把过年该买的东西都买好。   “小姐得空?”画眉问道。   “恩,现在还抽得出空,明天一早,我就同你一起去街上,”林舒婉点头,“出门路过织云绣坊的时候,我进去同董大娘知会一声,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画眉圆眼一弯,笑颜如花:“好呀,婢子还从来没有跟小姐一起逛过街市呢。”   ——   第二日清晨,林舒婉推开屋门,院子里竟是白茫茫一片天地。   地上,门上,屋檐上,树枝上都是厚厚一层雪,雪晶莹剔透。放眼望去,纤尘不染,像是刚刚开天辟地了还未染杂质的纯白世界。   隔壁屋子探出半个身子:“小姐,那么厚的积雪,昨夜应该是下了一夜的雪。没想到我们小院的雪景这么好看,像盖了层白毯子,婢子都忍不住踩上去。”   林舒婉莞尔:“该踩还是要踩,别忘了,今儿我们还要上街呢。”   “嗳,”画眉点点头。   林舒婉和画眉两人拾掇妥当,吃好早饭,手挽着手,相携走出院门。院子中央,两串细巧脚印并排留在雪地上。   两人路过织云绣坊的时候,林舒婉进去和董大娘打了个招呼,随后,就高高兴兴的去街市了。   最近的街市就是禾泽街,林舒婉不是第一次到禾泽街来,但之前都因为有事,没有好好逛过,算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真正的逛古代的街市。   街两边的铺子一家接一家,卖布匹瓷器的,米面酱料的,木器漆器的,应有尽有,还有酒楼瓦舍戏园子,林舒婉目不暇接,逛得不亦乐乎。   走了一会儿,林舒婉和画眉两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两人都觉得腿酸,便决定找个地方歇歇脚。   正巧了,路边有间小面馆搭了个棚子出来,棚子里摆了几张八仙桌和条凳。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辰,棚子里空无一人,倒是从小面馆里头传出香喷喷的面香。   林舒婉指指那棚子:“我们去那棚子里歇歇脚,左右现在没什么风,我们一边歇脚,一边看街景。”   她今天心情着实不错:“我闻着这面真是香,可惜已经吃了早饭,再吃一整碗面也吃不下。不如我们叫一碗面,两个人分吃了。”   画眉欣然应道:“好啊,婢子的馋虫也被这香味勾出来了。”   两人说着,就走到棚子下。   店家见有人来,便出来迎客。   林舒婉和画眉点了一碗面之后,在棚子里坐下。   林舒婉一边儿在棚子里等面,一边儿看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一架马车进入林舒婉的视线,这马车车轴宽阔,车轮高大,车壁雕刻着精致的纹样,车门车窗都挂着厚重的靛蓝“福”字纹锦帘。   林舒婉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哪家达官显贵家的马车路过。京城,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显贵了。禾泽上驶来一架豪华马车,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然而,马车车厢里,男人修长而略粗糙的撩开靛蓝锦帘的一角,沉静的凤目将棚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面来喽,”小面馆的店家端了一碗面上来,又转身回面馆里忙活。   “小姐,这面真香啊,”画眉道。   林舒婉看着眼前的一碗面:“是香,不过我们怎么分着吃呢?”   “这店家走的真快,小姐,您等会儿,我去面馆里,问那店家再要一副碗筷。”   画眉说完,便起身进了面馆。   街上有些嘈杂,喧闹的声音掩盖住了棚顶竹竿因为摇晃而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棚子里,林舒婉一人等着。   第30章 纤细的腰身凹着,正好他一手   那棚子是用麻绳捆了竹杆搭起来的,四角用四根粗壮竹竿撑着,顶上也用竹竿当梁,再铺上一层稻草,可以遮挡日头,下雨下雪时,也可以遮挡雨雪。   这竹棚搭得也算牢固,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是不会出问题的。   可巧昨夜下了一夜雪,一夜的积雪覆在棚子顶上,那是极重极厚的一层。   竹竿吃重太重,就撑不住了,竹竿开裂,棚子也开始摇晃。   林舒婉头一次逛街,街景正看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竹棚已然摇摇欲坠。   “啪,”一声清脆巨响,林舒婉一扭头,一根支撑顶棚的竹竿竟拦腰截断。   四角支撑突然找了一角,棚顶失去重心,倾覆而下。   林舒婉一惊,猛地站起,拔腿就往棚子外跑。   只是人两条腿的速度,自然比不过棚顶坠落的速度。   眨眼,眼棚顶就要落到脑袋上,林舒婉心里骤凉,这竹棚顶压下来,就算压不死也是个重伤,她才穿越来刚刚要过上好日子……就要惨遭变故。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眼前闪过一道巨大的阴影。   腰间一紧,天旋地转。   速度太快,林舒婉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翻滚了好几圈。   待停下来时,她发现自己趴在地上,确切的说,是趴在一个男人的胸口上。   掌心就是男人胸膛,衣料水头极好,柔软细腻。隔着衣料,更能感受里头裹着的肌肉,饱满硬实,以及几乎可以忽略的些微弹性。   眼前则是对襟领口上方的喉结。   她这是被人救了,虽然姿势不雅,不是前世她在连续剧中经常看到的,在空中转一圈,长发飘扬的那种,而是狼狈的在地上打滚,最后她压在男人的身上。   不管怎么样,她算是逃过一劫,被人救了。   心有余悸,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胡思乱想的,林舒婉仰起头,看见近在咫尺的脸。   五官放大了的,林舒婉绝对不会认错。   她怔了怔。   薛佑琛平躺在地上,地上有不少石子,这么躺着并不舒服,何况他刚才为了护住林舒婉不让她受伤,手和小臂都多次在地面摩擦,现在应该已是血肉模糊了。   不过,他却不想起来。   她软绵绵的身子压着他,隔着冬衣也能感觉到她玲珑有致的身段。纤细的腰身凹着,正好容下他一手。   他在她的头顶深深吸了口气,竟有幽幽发香。   冬日寒冷,他竟觉得有些热了。   温香软玉在怀,地上的石子硌人又算什么。   放在她腰上的手,竟也舍不得送开。   “侯爷?”   女人的喊声,让他回了神,一低头,遇见她瞪大了的眸子。   “恩,”他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嗓音应了一声。   林舒婉手脚并用的,从薛佑琛身上爬起来。   薛佑琛仰望着,看着林舒婉在胸口使了力,然后爬起来,怀里顿时一空。   见林舒婉已经起来,他才一个跃身从地上站起来。   画眉和那面馆的店家跑过来。   画眉急得眼圈都快红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林舒婉,确认她没有受伤。   “这位小娘子你没事吧,”店家道。   “我没事,是这位,”林舒婉本来想说这位南阳侯,但话说到一半,林舒婉停住了。   她心道,上次卫得远当着她的面,称呼薛佑琛为“爷”,而不是“侯爷”,可见薛佑琛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她也不必点破薛佑琛的身份。   于是,林舒婉改口到:“这位爷救了我。”   “那就好,那就好,亏得没事,要不然,我这面馆可就作孽了,”店家道。   这时从旁边的马车上走下一个人,正是薛佑琛的小厮云信。   云信小跑着走过来,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之后,他默默站在一边当他的隐形人。   林舒婉走到薛佑琛面前,真心道谢:“谢谢你救我,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客气。”   薛佑琛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瓶药递给林舒婉:“外伤药,双手都受了伤,自己上药不太方便,若你愿意,可否帮个忙?”   林舒婉接下伤药:“好的,当然可以。”   听林舒婉答应,薛佑琛心中欣喜,他指了下倒塌的竹棚说道:“这里杂乱,我马车就在旁边,不如去车上,帮我上药。”   林舒婉看了看路边停着的高大马车,点头道:“好。”   云信站在旁边,将林舒婉和薛佑琛的对话,都听到耳朵里,他心中腹诽:什么叫自己上药不方便,难道他这个小厮不能帮忙?   心中质疑,再怎么也不能宣之于口,他默默跟在薛佑琛身后。   在薛佑琛和云信身后两步之外,林舒婉和画眉并肩跟在他们后面。   画眉在林舒婉耳边小声嘀咕着:“那人是男子嗳,上他的马车……”   林舒婉小声的回答:“他们有两个人,我们也有两个人,又不是孤男寡女,算不得逾越。再说我又不是高门大院的贵女,普通百姓,谁管这个?”   画眉又道:“嗳,那,那男子要比帮她上药,这种粗活伺候人的活,怎么能让您做,还不如婢子替……”   林舒婉摇摇头:“他刚刚救了我,我自当心存感激。帮他上药是应该的,有什么好忸怩的?若是让你去,如此托大,实在不妥。”   林舒婉见画眉咬着唇,欲言又止,便问道:“画眉,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他虽然救了小姐,但是我们却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这样冒然上他的马车,心里觉得慌,”画眉说道。   “哦,你说这个啊,我认识他的。”   “真的?他是谁啊?”   林舒婉朝前瞥了一眼,确认前面的人听不见她和画眉讲话,凑到画眉耳边,用极轻的只有画眉一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南阳侯。”   画眉惊讶的张大了嘴,正要惊呼,林舒婉连忙扯了下画眉的袖子,在她耳边接着道:“嘘,小声些,小声些,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画眉,你谨慎一些,别露馅了。   画眉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鸡逐米似的点头:“嗳,嗳,记住了。”   林舒婉和画眉相继上了薛佑琛的马车。   马车里面十分宽敞,就是有四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林小娘子请坐,”薛佑琛道。   林舒婉找了个软凳坐下,薛佑琛坐到他的对面。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茶几。   薛佑琛把双手搁到茶几上,抬着头,看着林舒婉。   林舒婉朝他的手看。   男人双手手背朝上。手很大,手指很修长,蜜色的略粗糙,此时,他双手手背都被粗糙的地面擦破了皮,整个手背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出着血,渗着水,皮肉混在一起,还有沙砾嵌在里面。   林舒婉看着心惊,这得多疼?   她抬眸看薛佑琛,见他眉眼没什么变化,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林舒婉既是感激,有是歉意:“抱歉啊。”   软软的声音像羽毛划过薛佑琛的心。   “无碍的,皮外伤,”薛佑琛磁性的声音越发低沉,“有劳了。”   茶几上,多了一盏清水和一块帕子,是云信端上来的。   林舒婉用帕子沾了清水,一手用指尖压住薛佑琛的手作为支撑,另一只手,握着帕子清理他手背上的伤口。   指尖相处的一瞬,薛佑琛一顿。   大约因为天气冷,她的指尖也带着寒气,滑腻而冰冷,让他身子的微热得到缓解。   凤眼一撩,朝那尖尖玉指一看,心头又是一热,好似只有紧紧抓着这冰冷的小手,才能纾解了这份燥意。   车厢里忒是热。   薛佑琛垂了下眸,压下心中热意。   再抬眼,便是仔细看着林舒婉的脸,她睫毛卷卷的,挂在杏眼上,杏眼垂着,认真的看着他的手,白皙的肌肤比外头的积雪还要无瑕,两颊的红润比春日的桃花更粉嫩。   一颗石子落到他万年不见波澜的心湖。   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薛佑琛在心里叹口气。   林舒婉给薛佑琛清理好了伤口,给他的手背上好了药:“侯爷,药上好了。”   “小臂上还有一些伤。”   薛佑琛卷起袖口。   第31章 不枉此行   广袖被挽起三寸,露出一小截小臂。   男人的手臂粗壮结实,浅蜜色的肌肉曲线十分明显。   这手臂也受了伤,不过和手背相比,要好很多。大概因为有衣袖的保护,只有几条浅浅的划痕。   林舒婉没有二话,同样用帕子清理伤处,上了药。   “侯爷,好了,”林舒婉道,“皮肤擦伤挺严重的,尤其是手背,幸好你带了伤药,可以及时止血。”   “在回京城以前,我一直在边关戍守,有随身带药的习惯,如今回了京,习惯改不了。”   “多谢,”薛佑琛说着把袖子放下。   “不用谢我,上药而已,倒是我该谢谢你救了我。”林舒婉暗道,今日他救了她,免她受劫,是个大恩情。他日,她得想法子回报。不过,他是南阳侯,位高权重,应该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的。来日方长,此事也只能以后再说。   林舒婉感谢的话说的真心实意,薛佑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林舒婉的杏眼,发现她眼里只有赤诚的感激之情。   “今儿也巧了,辛亏你经过,”林舒婉道。   “南阳侯府就在附近,这禾泽街是我出入的必经之地,”薛佑琛道,“方才,是我散朝之后回府的路上,途径禾泽街时,看到的你。”   “原来是这样,”林舒婉心道,原来她住的地方在南阳侯府附近,难怪上次也在禾泽街碰到他。   她被休出南阳侯府的时侯,是昏迷着的,不知道自己的住处离南阳侯府是远还是近。原主嫁进南阳侯府三年,在侯府里艰难生活,也不知道侯府附近的街名。   “这药上好了,侯爷公务繁忙,我也不敢多耽搁,”林舒婉这就告辞。   “接着逛街市?”薛佑琛问道。   “今日不逛了,”林舒婉说道,“要不是侯爷,我就要被竹棚压顶了,这会儿回去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还要去织云绣坊。”   “林小娘子方才受了惊,左右已在马车上了,便由我送你回去,也免得你走雪地,”薛佑琛道。   林舒婉想想自己刚才吓得腿软,雪地又确实有点难走,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远,若是能用马车的话,就是小半柱香的事儿。   于是,她便点头应下。   街上人多,雪地柔软,车轮便滚得慢,车厢慢悠悠的一摇一晃。   林舒婉默默坐在车厢里,薛佑琛也不说话,只有时将目光往林舒婉的方向扫,看她一眼再收回目光。   马车驱虽行驶得慢,但林舒婉家离得也近,没过多久,马车就驶到林舒婉家门口。   林舒婉和薛佑琛道了别,带着画眉下了马车。   林舒婉和画眉二人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小娘子留步。”   林舒婉转身之际,薛佑琛已立在她面前。   他身形高大,渊渟岳峙,将她的面前的视线全都遮挡,她视野所及,都是他健硕的身子。   “这个你拿着暖手。”   薛佑琛节骨分明的手,手背上都是棕色伤药,他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往怀里林舒婉手里一塞:“这是我马车上备着的,我没有什么用处,林小娘子手凉,用它正合适。”   林舒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暖炉。铜暖炉小巧精致,上面雕了折枝玉兰的图样,捧在手里,手掌立刻传来一阵暖融之意,让她原本冻得发凉的手十分舒适。   不过,她刚刚才麻烦人家送到家门,这又要送她暖炉,实在不好意思。   “这怎么……”   林舒婉推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薛佑琛已背转过身,长腿在黝棕色长袍下,大幅错落走向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齐整的脚印。   林舒婉向前小跑两步,终是追不上薛佑琛。   薛佑琛跨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缓缓滚动起来。   车厢里,薛佑琛挑开车帘一角,看着站定在马车边的林舒婉,凌厉冷峻的眉眼瞬间泛起柔和之意。   ——   林舒婉和画眉进了屋。   “小姐,幸好您没事,婢子的魂儿都要吓没了。”   “那会儿,我也吓坏了,”林舒婉道。   “婢子给小姐倒杯茶,小姐压压惊,”画眉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林舒婉,“还好南阳侯救下小姐,对了,您说和南阳侯认识,小姐,您和南阳侯很熟悉吗?”   林舒婉接过茶杯,啜了一口:“见过几次,说不上熟悉。我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我是谁。怎么了?”   画眉咬了下唇:“小姐,也不知道婢子是不是看错了,在马车车厢里,南阳侯看了您好几眼,哦,您在给他上药的时候,他也盯着您看。   我婢子觉得那南阳侯似乎对小姐,恩,有那种心思。”   林舒婉微怔,她朝桌子上的手炉瞟了一眼,脑子里迅速划过在地上翻滚时,那个结实的胸膛。   “小姐,旁观者清,婢子越想越觉得南阳侯看您的眼神透着不一般,”画眉说道,“那您对南阳侯有没有……”   林舒婉搁下茶杯,正色道:“画眉,不可能的事,何必费神?   一个侯门权贵,一个市井妇人,若说我之前的身份,我还是南阳侯府的弃妇,哪里可能?”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是讲就身份和门第的,她也从未想过改变这个时代。明知不可能,何必费神?更不要说投入什么感情。   “话说回来,”林舒婉道,“南阳侯看着冰冷,其实也是个仁慈的,刚才又出手救我,你猜的对也罢,错也罢,不管如何,我总是心存感激。”   “小姐,婢子懂了。”   林舒婉拿起茶杯,想了会儿:“刚刚被休出南阳侯府时,我们几乎活不下去。好容易日子越来越顺顺,我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她唇角上翘,微笑道:“如今我已是织云绣坊的东家,织云绣坊要扩张,正是可以大展拳脚。   南阳侯府也罢,林相府也罢,是达官显贵之所在,也是复杂之地,现在我不想同他们扯上关系,也不想因为旁的事情,搅乱了我们的日子。”   画眉点点头:“小姐,婢子明白了。”   这日午后,林舒婉便去了织云绣坊,着手织云绣坊扩张的事情。   ——   第二日清晨,林舒婉像往常一样,收拾妥当,同画眉道别,准备出门去绣坊。   刚刚拉开院门,就门口停着一架马车。   马车眼熟得很,正日昨日薛佑琛送她回来的马车。   林舒婉心里觉得奇怪,薛佑琛的马车为什么停在她家门口。   这时,马车门帘被掀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侯爷?”林舒婉讶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恩,”薛佑琛大步流星,来到林舒婉面前,“我散朝之后,就到这里来寻你。”   “你是在等我?”林舒婉问。   “早朝散得早,怕冒然敲门太过唐突,便门口侯了一会儿,”薛佑琛低头,见面前的佳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正怔怔的看着自己,里头露着惊讶之色,他便觉得不枉此行。   “让侯爷久等了,”林舒婉道。   “也没有多久。”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舒婉问道。   “昨日在禾泽街上,你走得匆忙,在那面馆落了一些东西,”薛佑琛道,“我给你送来。”   昨天早上,林舒婉和画眉在街上采买了不少年货。后来,她们提着东西,去了面馆的竹棚,竹棚塌了,这些年货,便也不见了。   林舒婉想着这些东西应该是丢了,她没想过这些东西还可以失而复得,正打算找个时间,和画眉再上一次街,重新买过,倒没有想到,他竟给她送过来了。   “这些东西都被压在竹棚下,你是怎么拿到的?”林舒婉好奇道。   “面馆的人在清理竹棚时发现的,我正巧路过看到,就带过来了,”薛佑琛道。   “这么巧啊,”林舒婉道。   “恩,”薛佑琛磁性的声音像在嗓子里摩擦震动出来。   他没有告诉她,在竹棚倒塌之前,他亲眼见到她和同伴提着许多东西,进了竹棚。   事后,他特地去了一次面馆,寻到了她落下的东西。   哪里总有那么巧?   “云信,”薛佑琛道,“把东西都给林小娘子送进院子。”   “是,侯爷。   云信双手提着许多东西,从马车上下来,送进院门。   画眉听到动静,连忙从屋子里赶出来,接过云信手里的年货。   她拿着东西,往屋子里走。   走到一半,扭头,朝门口的林舒婉和薛佑琛看,见两人一个高大威严,一个窈窕动人,站在一起,好似一副画。   她不由叹一口气。   “劳烦侯爷跑这一趟,”林舒婉道。   薛佑琛道:“此外,老周已经把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和流水线的法子带到边关。”   “这么快啊?”   “恩,事关战局,自然越快越好,一路上废了好几匹马,”薛佑琛道,“老周已用飞鸽传书之法,将羊毛衣衫的制作情况告诉我了。你有没有兴趣知道详情?”   林舒婉娥眉微挑,笑道:“我当然想知道的。”   第32章 玉冠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薛佑琛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上勾:“林小娘子这是要去绣坊?”   “是啊,我这会儿正要出门去绣坊,”林舒婉应道。   “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儿天气晴好,我现在得空,不如我送你一程,我们边走边说?”薛佑琛道。   林舒婉思考了一瞬,便应下来。   羊毛纺织技术是她带到这个时代,流水线说明是她写下来,凝了她心血的。这两样在这个时代应用的如何,她十分好奇,很想知道。   薛佑琛说的没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而薛佑琛一个男人,请他进家门,在这个时代,也是不合规矩的。   薛佑琛的提议,考虑的十分周全。   “走吧,”薛佑琛道。   两人便并肩走在织云巷。   “老周到了边关之后,将未出战的将士们安排到一家大院中,那大院极大,原是当地一个富绅的。后来,起了战事,富绅往南逃了,那大院便空着,正好用来制作羊毛衣衫。”   薛佑琛的声音很低沉,这般缓缓道来,分外好听。   “边关虽在打仗,但有将士们保护,老周还是从北狄牧民那里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羊毛,”薛佑琛接着道。   “北狄牧民愿意卖给大周将士?”林舒婉问。   “将士们都乔装打扮成普通大周人,就算没有乔装打扮,北狄牧民也会愿意卖的。边关打仗,两国几乎断了生意往来,再加上天气寒冷,北狄牧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要能挣到钱,大部分牧民都愿意卖,况且北狄人也不知道羊毛的用处,”薛佑琛道。   “打仗受苦的总是普通百姓,哪儿都一样,”林舒婉唏嘘道。   “恩。”   “那羊毛衣衫是不是用流水线的法子制的?”   “已经按照你写的流水线说明,将羊毛衫的制作步骤,分成几十道工序,”薛佑琛接着道,“老周给我飞鸽传书的时候,还刚刚开始制羊毛衣衫,具体制的如何,还要等他下一次给我传信。”   织云巷不比禾泽街,是一条幽静的巷子,两人并肩而行,低声说着话,也能听得很清楚。   突然,林舒婉脸颊上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紧接着,额上又是一凉。   她一抬头,天空中竟飘起毛毛细雨。   “下雨了,”林舒婉道,“本来还说今天比昨天暖和多,还以为是个好天气,没想到下了雨,幸亏雨不大。侯爷,你不用送我了,我这就跑去绣坊,你也快回马车。”   说罢,林舒婉朝薛佑琛摆了下手,提起裙摆,就要往前跑。   没跑两步,这绵绵冬雨突然变大,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雨陡然间越下越大,转瞬间,小雨变成大雨,雨水连珠成线,直往人身上落。   林舒婉的脸上已是湿漉漉的。   她抹了把脸,暗道一声晦气,便加快脚步,往织云绣坊的方向跑。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披在身上,”薛佑琛道,“快些。”   林舒婉低头一看,是薛佑琛刚刚还穿在身上的裘皮大氅,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脱下拿在手里。   “这裘皮大氅不怕水,披在身上挡雨,腊月里淋雨会得伤寒,”薛佑琛催促道。   “那你……”林舒婉迟疑了一瞬,抬头看到薛佑琛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自己。   “左右没有多少路,我送你到绣坊门口,你再把大氅还我就是,”薛佑琛道,“快些披上。”   “好,”林舒婉不再犹豫,接过大氅,往自己身上一披,双手交叉着握住披风的对襟,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裹住。   大氅把她和外面的雨帘隔开,她顿时浑身一暖。   她扭头:“快走吧。”   “走。”   裘皮大氅裹得紧,林舒婉两侧的视线受到遮挡,她看不到旁边的薛佑琛,只能看到他玄色皂靴错落地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激起水珠飞溅。   他的步子很稳很大,频率却不快,林舒婉明白他是故意放慢步子候她。   织云绣坊很近,林舒婉和薛佑琛走了不多会儿,就到了门口。   两人院门屋檐下站定。   薛佑琛发髻全湿,玉冠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水滴从额头滴到剑眉,将浓重的眉毛全打湿,鬓角的发丝也黏在耳前。   林舒婉接下大氅,递给薛佑琛:“多谢。”   薛佑琛将大氅打开,甩到自己背上:“那我走了。你快些进去,外头毕竟冷。”   “嗳,”林舒婉点头,推开院门。   她扭过头,见薛佑琛正在不远处回着头,隔着雨帘望她,看到她转头看他,他微微颔首。   林舒婉也朝他点了下头,回过身,进了绣坊。   一踏进绣坊门槛,郝婆婆便过来招呼她:“林小娘子,您来了啊,外头下着雨,您身上有些湿,要不换身衣裳?免得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可不是,这腊月里天气冷,林小娘子还是换身衣裳,”绿珠走过来,应和道,“林小娘子,你在绣坊里有备用的衣衫吗?若是没有,就穿我的,我在绣坊里备了衣衫。我跟林小娘子身量差不多,林小娘子应该可以穿。”   “是啊,”郝婆婆道,“林小娘子,你就换上绿珠的衣衫吧,免得收凉。还有啊,董大娘在找你,她让你来了就找她。林小娘子,你换好衣衫记得去一次董大娘那里。”   “好的,”林舒婉应道,“绿珠谢谢你了。”   “呵呵,”绿珠笑道,“不谢不谢,林小娘子可是大家伙儿的财星儿,客气什么。”   林舒婉换上了绿珠的衣衫,上了二楼找董大娘。   “董大娘,郝婆婆说您找我,”林舒婉道。   “是啊,快来看看,”董大娘拉着林舒婉进了屋子,指着桌子上摊开的宣纸说道,“舒婉,这是我写的告示,你看看如何?”   林舒婉走过去,指着标题念道:“招绣娘?”   “嗳,”董大娘道,“昨儿又接了不少单子,眼见绣娘就要忙不过来,我打算今儿就开始找绣娘。这不,我一早就写了布告,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林舒婉扫了一遍布告,布告上的内容,和当初招账房的几乎一样,就是把账房两个字,改成了绣娘。   “董大娘,”林舒婉道,“这布告没什么问题。我想再写一张细节,到时候贴在这张布告的旁边。”   第33章 不过是为了眼前之人罢了   “自然可以,林小娘子,你现在也是绣坊的东家了,不用这般客气,”董大娘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鲜法子?”   “有一些,”林舒婉道,“借一借董大娘的笔墨。”   “嗳,都在案上呢,”董大娘道。   林舒婉选了支笔,开始写起来。   少时,林舒婉便写好了,她指着桌上墨迹未干的宣纸:“董大娘我写好了。”   董大娘探过身:“这说的是,绣娘若是完成的绣活多,会有额外的奖励,完成的越多,奖励的越多。年底还另有奖赏。   这里是说,每个月都有额定的日子沐修,不用告假。   还有,除了招绣娘以外,还要招几个善绣工的,专门检查绣娘们的绣娘,保证每件绣活都没有差错。”   林舒婉笑眯眯。   “这些,你董大娘以前没有听说过,看着对绣娘颇好。”   “对绣娘好,对绣坊也好,”林舒婉笑道。因为家里的关系,她前世对经营生意有不少了解,这会儿正可以拿来用。   “董大娘,”林舒婉接着道,“您尽管贴出去。”   “好,舒婉,你的法子总是不会有错的,”董大娘道。   董大娘找了个绣娘,把招人的布告和林舒婉写的细节一块贴在院子门口。   ——   东方泛白,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林舒婉像往常一样,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去织云绣坊。   她打开院门,门口,竟和昨天一样,还是停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林舒婉早已认识,正是薛佑琛的马车。   林舒婉微怔。   在她愣神之际,薛佑琛已踏下马车,大步朝她走来。   “侯爷?”林舒婉有些惊讶,他怎地又来了。   “我下朝了,”说话间,薛佑琛高大威武的身躯已站在她面前。   林舒婉不禁抿了下唇,他下朝了,该回的是南阳侯府吧。   “侯爷,今日到访是为了……”她问道。   “自然是有事来找林小娘子,有两件事,”薛佑琛正色道。   林舒婉闻言,不禁脱口就问:“有两件事?”   “恩,”薛佑琛颔首道,深邃的双眸闪烁了几下。   “是哪两件事?”林舒婉问。   “一件是关于羊毛衣衫的,今日一早,我又收到了老周的飞鸽传书,想着林小娘子一直都想知道羊毛衣衫的制作情况,所以前来告知,”薛佑琛道。   “这,这倒是劳烦侯爷亲自跑一次,其实,如果羊毛衫的制作没出什么岔子的话,侯爷不用一收到信就告诉我情况。能隔一段时间告诉我,就很好了,”林舒婉道,她不是军中之人,也不是朝中之人,不需要那么及时的情报。   薛佑琛垂了下眸,没有回答林舒婉,却说道:“这只是一件事。”   “那另一件事呢?”林舒婉问道。   “现在我得空,不知道林小娘子是不是有空?”薛佑琛问道。   林舒婉娥眉轻抬。   “那日我和林小娘子在禾泽街救下一对孩童,那两个孩童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也不知道这两个孩童现在如何?”薛佑琛道,“能碰巧救下他们,也算是缘分。那日,见两个小童对林小娘子颇为亲昵,若是林小娘子愿意的话,我想请林小娘子同我一起去看望他们。”   薛佑琛望着林舒婉等着她的回答。他关心两个孩童不假,不过以他的身份,只要派个人去问一声就是,何须亲自跑一趟。   他亲自过来,不过是为了眼前的人儿罢了。   林舒婉听了薛佑琛的建议暗自琢磨,当时她虽然已经安抚好了这两个孩童,但这个孩子最后还是哭哭啼啼的跟着自家娘亲回去的。小儿容易受到惊吓,碰到这样的事情,容易产生心理阴影。那她就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可以帮忙,可以尽量帮帮,若是没有需要帮忙的,那说明两个孩童没事,自是再好不过。   左右就在织云巷和禾泽街的交界口,她就先去看这望两个孩童,看好之后,再去织云绣坊。   这么想着林舒婉便应下:“好的,我这会儿有空,一起去看看。”   薛佑琛静如湖水的眸子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又消散不见。   “走吧,”林舒婉道。   “稍等。”   薛佑琛说完就返身回了马车。   须臾,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串竹编玩偶,都是小儿喜欢玩耍的。   林舒婉嫣然笑道:“侯爷是有备而来啊。”   薛佑琛剑眉微挑:“我也是跟林小娘子学的。”   “走吧,羊毛衣衫的事情,我同你边走边说,”薛佑琛拎着一串玩偶,提步向前。   幽静的织云巷往来行人不多,只偶有三三两两的走过。   林舒婉和薛佑琛并肩走在巷中,一步一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   “羊毛衫制作很顺利,”薛佑琛说道,“羊毛衫的制作流程分成了几十个步骤,每个人只需要完成一个小步骤,而不是一个人完成所有的步骤。   有些步骤是必须在前一个步骤完成的基础上再继续的,而有些步骤,则可以几步同时进行。因此,第一批羊毛衫一天就制出来了。”   “恩,正是这个理,”林舒婉道,“第一批做出来的羊毛衫怎么样?”   “将士们比不得绣娘们手巧,而且刚刚开始学会制作羊毛衣衫,做出来的羊毛衫没有织云绣坊的好。不过这也无妨,只要保暖就行,”薛佑琛道,“边关的将士们也不会在意这羊毛衣衫是不是好看。”   “只要保暖就可以了,”林舒婉道,“而且每人只负责做一小步骤,相信将士们很快就会熟悉自己的步骤,以后就会做的又快又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织云巷和禾泽街路口。   林舒婉一看,这路口的杂货铺今天竟然红灯笼高悬,铺子的几处还贴了喜字,看来是要办喜事。   [公众号@]   林舒婉和薛佑琛走进杂货铺,上前讯问。   看杂货铺的是那两个孩童的娘,也就是那一对妯娌。   两人一见到林舒婉和薛佑琛,便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来。   “原来是两位恩人啊,快进来坐坐,”两妯娌中年纪小的说道。   年纪大的也道:“是啊,是啊,进来坐。”   林舒婉和薛佑琛便被妯娌二人迎进屋子。   “我们今日来是想看望两个孩子的,”林舒婉道。   “哦,壮生和铁娃啊,他们在后头玩呢,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喊他们,”年纪小的说完,便乐呵呵的离开,去喊两个孩童。   年纪大的留在铺面里,一边看铺子,一边陪着林舒婉和薛佑琛。   林舒婉指着门口帖的喜字问道:“你们家近日在办喜事呀?”   那年纪大些的妇人道:“不是近日,是今日。   今天啊,我们小姑子出嫁。我们两人一清早到铺子里,是给晒的这些果脯翻个身,要不然卖相坏了就卖不掉了。   弄好之后,就要关门回去帮忙了。”   <<帅气风流倜傥的潇潇整理>>   “原来今天你家办喜事呀,”林舒婉道,“那我们来得巧,还可以沾沾喜气。”   “贤伉俪才是贵人,才是福星,我们壮生和铁娃都是因为碰到你们才留下小命。”   听到贤伉俪二字,薛佑琛剑眉微微上扬些,喉结也滚了滚。凤眸垂下,掩去其中欢喜。   他没有辩驳,觉得同不熟识的人辩驳没有什么的意义。   他沉默着,去听林舒婉的话在耳边响起。   “呵呵,这是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林舒婉道。   那妇人一愣,顿时脸上泛红。   听林舒婉这么说,她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人,一个衣着华贵,一个衣着普通,显然不是一家的。   之前,她只是看两人男的俊郎,女的娇美,就误以为他们二人是夫妻,没想到竟闹出个乌龙。   妇人面色尴尬:“哦,哦,是我弄错了,两位勿怪。”   “无妨的,误会而已,”林舒婉道。   妇人见林舒婉落落大方,倒也安心下来。   薛佑琛面上线条却是绷紧,看着只是严肃冷淡,实际心里却是别有滋味。   第34章 相府大小姐   林舒婉和那妇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孩童清脆稚嫩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正是那两个被她和薛佑琛救下的孩童。   两个孩童没了那日被吓呆了模样,也不是哭唧唧的,脸上是笑容灿烂。   他们看到林舒婉便喊起来:“姨姨,我娘说你是来看我们的。”“伯娘说了,你来看我们了。”   林舒婉见这两个孩子模样伶俐,目光澄澈灵动,便安心下来。孩童天真,这副活泼健康的样子不会有假。他们没有留下什么心里阴影。   “是啊,我看看你们,”林舒婉道。   林舒婉受到了两个孩童热情对待,相比之下,薛佑琛就受到了冷遇。   薛佑琛轻咳一声,说道:“我带了些竹编玩偶给你们玩。”   两个孩童站在林舒婉身边,眨巴着眼朝薛佑琛看过去。   两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薛佑琛手里的竹编玩偶,四只小眼睛里都写着“真喜欢,真想好玩,真想要。”   他们盯着玩偶看了一会儿,顺着提玩偶的手臂,又去看薛佑琛,看一眼,又连忙往林舒婉的方向靠。   看到这情景,林舒婉在心里不由失笑,薛佑琛在边关戍边三年,身上总是带了股军人才有的凌厉气势,而且他本身还是个严肃清冷的性子,不讨小孩喜欢,也是自然。   薛佑琛下巴的曲线动了一下,无奈的把手里提着的一串玩偶递给林舒婉。   林舒婉接过玩玩偶:“喜不喜欢呀?”   “喜欢。”   “是那叔叔买给你们玩的,你们拿去玩吧,”林舒婉道。   两个孩童这才欢天喜地的接过那玩偶。   “还要两位破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旁边的妇人和那两个孩童道:“壮生,铁娃,还不去谢人。”   两个孩童甜甜的对林舒婉道:“谢谢姨姨。”   然后又站定,小心翼翼的看着薛佑琛:“谢谢叔。”   “恩,”薛佑琛还是硬邦邦的模样,“不必客气。”   同两个妇人两个孩童道了别,林舒婉和薛佑琛离开了杂货铺。   两人又并肩往回走。   薛佑琛转头,但见林舒婉白皙的肌肤中健康的红晕,脑中想起刚才杂货铺那妇人的一句“贤伉俪”,喉结不由微滚。   他转回头,垂下凤眸,缓缓道:“据我所知,林小娘子的亡夫已故去多年。”   他行事果断,不喜拖泥带水,既然心意已经明确,那该说的就要说,不必拖拖拉拉。   林舒婉一怔,不由转头看他。   似乎感受到了林舒婉的视线,薛佑琛也看向她。   林舒婉便见一双狭长的凤眸凝视着她,深邃得好似要把人吸进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一层温柔,格外动听:“不知道林小娘子……”   话没说完,恰巧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薛佑琛最后一句“有没有再嫁的打算”淹没。   “是那家杂货铺子在放鞭炮,”林舒婉转过身指着刚才离开的杂货铺子,“她们家里今天办喜事,在自家铺子门口也放个鞭炮,喜庆喜庆。”   “恩,”薛佑琛也转过身,远远望着那杂货铺子,铺子的货架上的货物已收拾齐整,窗上贴了一对喜字,分外显眼,两个妇人面带喜站在门口,一串炮仗在地上蹦蹦跳炸着震天响。   一串鞭炮燃完,一个妇人又燃了另一串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林舒婉捂着耳朵,对薛佑琛道:侯爷,我们继续走吧。”   “恩,”薛佑琛颔首。   两人又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薛佑琛偏过头,见林舒婉双手捂着耳朵,心中叹气,鞭炮巨响,刚才他所说的话,被鞭炮声盖住,她定然没有听到。现在她又捂着耳朵,他再说什么,她又如何能听到?   看来要在寻时机。   鞭炮声终于结束,织云巷又回归安静,林舒婉和薛佑琛也走到织云绣坊的院门。   见林舒婉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薛佑琛心道,现在鞭炮声已停,她又迎面对着自己,正是说话的好时机。院门就在眼前,若此时不说,她进了绣坊,便又错过时机。   薛佑琛终于又开口道:“林小娘子。”   “侯爷?”   “你有没有再嫁的打算?”   林舒婉浅浅笑笑:“没有。”   薛佑龄看着林舒婉风轻云的浅笑模样,眸光一暗。   林舒婉指指绣坊院门:“绣坊到了,我这就进去了。”她朝薛佑琛摆摆手,推开院门。   薛佑琛凤眼垂下:“好。”   ——   林舒婉跨进了绣坊大院,便径直步入绣坊大堂。   一进大堂,她许多不认识的绣娘坐在绣架前,她们都在做绣活。   林舒婉一眼看过去,她们都在绣同样的花样,一朵牡丹花。   “郝婆婆,”林舒婉走到郝婆婆旁边,“这些都是想来我们绣坊当绣娘的吗?”   “可不就是啊,”郝婆婆道,“林小娘子,我们招人的布告一贴出去,就有人看到了,很快就传出去了。您写的那些细节,是大家没听说过的,也是别家都没有的。京城里不少绣娘听说了之后,都觉得好,就赶过来试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开的条件好,绣娘们自然都会想来,”林舒婉道。   “是啊,我们绣坊有御赐招牌,也算是有些名声,再加上开的条件好,绣娘们自然想过来,”郝婆婆凑近林舒婉,压低了声音,“这里还有几个是锦月绣坊过来的。锦月绣坊啊,京城最大的绣坊,绣工是出了名的好,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会在锦月绣坊定衣裳呢。”   “她们怎么都在绣牡丹花?”林舒婉问道。   “因为呀,想到我们绣坊里来当绣娘的娘子太多了,我们绣坊招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董大娘让她们一人绣一朵牡丹,都是一样的绣样子,谁绣得好,就要了谁。”郝婆婆解释道,“牡丹花形繁复,色泽浓艳,是最考验绣工的。”   “是这样啊,”林舒婉不懂绣花,对于绣花连门槛都摸到,听了郝婆婆的话,她才知,原来董大娘用最难绣的牡丹花考教绣娘,用以挑选绣娘。   她朝那些绣娘手里看,针线仿若有了灵魂,上下飞梭极为灵巧,朵朵牡丹在她们手里缓缓现出艳丽姿容。   正红,深红,浅红,绯红,交替渐变,艳丽而有光泽,针脚细密而整齐。   手真是巧。   林舒婉对古代女红赞叹不已。   ——   冬日暖阳从东方升起,又是新的一日。   薛佑琛下了朝,坐着马车,又去了织云巷。她没有再嫁的打算,总比已有再嫁之人好。现在没有,说不准哪天便会有。   马车在织云巷缓缓行驶。   平时这个时候,织云巷应是十分幽静的,然而此刻,薛佑琛却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仔细听辨,声音竟来自林舒婉的小院门口。   “戚妈妈,你怎么又来了?”   “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的,我可是奉了夫人之命,来看你们的。”   “不稀罕。”   小院中,画眉睁大圆眼,瞪着戚妈妈。   戚妈妈嚷起来:“不稀罕?我还不稀罕来。脾气倒挺大,还当你主子是林相府的大小姐呢?还当你是林相府的大丫鬟呢?呸。”   她从袖袋里取出几锭银子:“三两银子,夫人说了,你们被休出来的时候是秋天,现在是冬天,怕你们饿死冻死。你们死了也就死了,别死了还连累相府被人说道。银子,拿去吧。”   “你!”画眉气得语噎。   “戚妈妈啊,”林舒婉走过来,拿起戚妈妈手中的银锭,“这是给我的?”   “是啊,还是大小姐识抬举,”戚妈妈抽脸冷笑。   “我记得我上次跟戚妈妈说过,让老爷夫人记住他们说的话,我不是林相府的大小姐,也不是林相的女儿。”   林舒婉单手猛的发力,把几锭银子往戚妈妈身上砸过去。   “哎哟,”戚妈妈吃痛,往后退了一步。   林舒婉冷声道:“现在还是那句话,我现在已不是林相府的大小姐,也不是林相的女儿。”   第35章 第35章   “这……”戚妈妈噎住,捂着自己发痛的肩膀,她自诩能言善道,现在竟不知道说什么反驳。   “戚妈妈,”林舒婉沉着声音缓缓道,“拿起银子,离开这里,日后也莫要让我静看到你。”   戚妈妈见林舒婉定立在院子中央,眉眼精致,泰然自若,那股子沉稳大气,透着上位者的威严,仿佛让她看到了当年秀宜郡主的影子。   她咬了下牙根:“好,好,你们不识抬举,我回去告诉老爷夫人。”   “恩,”林舒婉颔首,“好好的,把我刚才的话,告诉老爷夫人。”   戚妈妈跺着脚,她想不出应对的话,对着林舒婉也心生怯意。奴仆做惯了,看到主子的气势,自然而然便心生怯意,何况眼前的林舒婉和当年的秀宜郡主这般相像。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气呼呼的走了。   “小姐,这婆子欺人太甚,真是气死婢子,”画眉朝戚妈妈啐了口唾沫。   林舒婉笑了笑:“以后不用再受她的气了。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生气的模样可不好看。”   “小姐说的是,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当,”画眉道。   “时辰差不多了,”林舒婉道,“我也该出门了。”   林舒婉和画眉道了别,转身走出院门。   她脚步一顿。   薛佑琛正站在院门的对面,望着她。   转瞬之际,薛佑琛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   “林厢府大小姐?”他问。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林舒婉淡淡道,“侯爷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老周又有飞鸽传信来。”   “侯爷,其实我也不需要那么及时的消息,”林舒婉道。   “左右我已来了,边走边说?”薛佑琛低头望着林舒婉的眼睛,仿佛想用目光探进她的灵魂。   “好,”林舒婉点头。   两人脚步一致,踏上织云巷的石板路,寂静的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周说,今天将士们更熟练也更快,”薛佑琛道,“第一批制出来的羊毛衫,已经送达战场。”   织云绣坊很近,两人说着便走绣坊门口。   “侯爷,到了,”林舒婉道。   “恩,”薛佑琛低沉应了一声,目送林舒婉,看她推开院门,走进绣坊,再关上院门。   女人的身影被双福面木门隔离,他的视线盯在门环上,眼神却是涣散的。   整个人都是定定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五味杂陈。   原来她是林相府的大小姐,秀宜郡主的女儿,是曾经和他定亲的女子。   人海茫茫,兜兜转转,他又同她相遇,为她心动,莫非是天定的缘份。   这门亲事他自小就知道,原是他的父母和秀怡郡主定下的。后来,他父母早亡,秀怡郡主也不幸亡故,这门亲事便不常被人提起,但他总是认的,只待两人到了年纪,便可完婚。   后来她和薛佑龄私通被人发现,此事一出,她是必定要嫁薛佑龄的。   他作为先前的未婚夫,后来的大伯子,身份尴尬,对于她和薛佑龄之间的事情,莫说深究,避嫌还恐不及。   她和薛佑龄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是不知道的。   在她嫁到薛家之前,他便奉旨北上,戍边三年。   他曾经以为,他和她不必在府中相见,但也免了相处时的尴尬。   而他回来的时候,她已被休出府去,原因也是私通。是以,他们做了三年的大伯和弟媳,却是不曾相识。   至于这被休的理由,私通?   他以前不认识她,再加上身份尴尬,所以根本没有在意,更没有细想。   但是现在想来,说她私通,他是不信的。   他能有今天的权势,心智不比常人,对于识人也有自信。   林小娘子目光澄澈,同他相处时大方得体,为人正直,又怎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虽是男子,但是后宅之中阴私的事情很多,他也不是不知道。   薛佑琛目光放空的呆里在院门口,直到听到几个女人的声音才回过绳。   “这前面就是织云绣坊了?这巷子这么小啊。”   “别看这巷子小,织云绣坊是有御赐招牌的。她家招绣娘给出的条件呀,好得很,旁的绣坊都没有。不过听说,很多绣娘想进织云绣坊。我们想去,人家还不一定要我们。”   “左右到了,就进去试试运气。”   “是啊,快走。”   薛佑琛在这几个女子走到织云绣坊门口之前,迅速离开。   ——   回到南阳侯府之后,薛佑琛喊了心腹仲子景。   “子景,”薛佑琛坐在偏厅主位。   “是,侯爷,”仲子景道。   “帮我查个人,”薛佑琛道。   仲子景追随薛佑琛多年,专司情报一职。不管是在薛佑琛守戍的三年,还是回京之后,统管军需的这几个月,仲子景都为薛佑琛收集了不少情报。   “是。”仲子景拱手道。   “帮我查一查织云绣坊的账房林小娘子,”薛佑琛道。   仲子景怔了怔,他为薛佑琛调查过敌军,搜集过军情,但是查一个女人,什么小娘子的。   “也就是林相府的大小姐,”薛佑琛接着道,“查一查她从被发现和薛佑琛有私情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仲子景按下心中狐疑,拱手应道:“是,侯爷。”   ——   林舒婉的经历,对于仲子景这样专门收集情报的人来说,并不难查,当天晚上,他便搜集到林舒婉经历的种种,来向薛佑琛禀告。   “侯爷,这本集子,如今在文人间颇为流传,虽然集子上并未写明着作者,但据世人所传,这本集子里的诗词,都出自织云绣坊的林小娘子,”仲子景道。   薛佑琛接过仲子景递过来的集子随意翻看起来。   “据说,这林小娘子被休出南阳侯府之后,生计没有着落,便去了织云绣坊当账房,这诗集就是在她当账房不久之后,写在绣样上的。”   “生计无以着落?”薛佑薛眯了下眼,问道。   “是的,侯爷。”仲子景抱拳行了军礼,肯定道。   “那她和薛佑龄被撞破有私情一事?”薛佑琛问。   第36章 第36章   “也探到了一些消息,林相才华出众,也喜欢文采好的后生晚辈,他在府中办酒宴,邀请了不少青年才俊。三爷文采好,颇有些名声,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仲子景说道,“在酒宴中,薛佑龄因醉酒不适离场休息。不久之后,被林家的下人无意中发现,他正和林大小姐共处一室,躺在一张榻上。”   薛佑琛眉心敛了敛:“被下人发现躺在一张榻上?”   “正是?经打探,被发现之后,两人都矢口否认,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是被陷害的,”仲子景道。   “都矢口否认?”薛佑琛凤眼微微眯起,食指习惯性的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敲了敲。这种事情被人亲眼看到,喊冤也没什么用,旁人不会相信。何况就算真的被人冤枉了,女子名节已毁,谁又管你是不是被陷害的。   “是的,侯爷,”仲子景答道,“后来,在侯府里,林大小姐又被人撞破与人私通。经探听,那时林大小姐面如死灰,不言不语,倒是她的贴身丫环一直在旁边大喊冤枉。”   薛佑琛又敲了敲扶手:“丫环大声喊冤。”   “老夫人屏退众人,审问了林大小姐,随后三爷便将林大小姐休出了府。林相府没有把林大小姐接回府,而是送到织云巷的小院中。林大小姐生活无以为继,所以出来做了账房。这本集子,以及羊毛衣衫,都是林大小姐在织云绣坊所为。”   薛佑琛沉吟片刻,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仲子景在退开的时候,眼微抬,看了一眼薛佑琛,又迅速收回目光。他十分疑惑,不知薛佑琛为何要调查以前的弟媳,而这弟媳之前还同他有过婚约。这林小娘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心中疑惑,自不敢宣之于口,他默默退出偏厅。   薛佑琛却没有离开,而是在看集子。   一只手手指抵住线装书的书脊,让书册展开,另一手搁在官帽椅扶手上,凤眸专注看着书页。   南阳侯府是功勋世家,薛佑琛身为南阳侯是必须披起盔甲,去边关戍守的。然论文采,他亦是相当出色,看到集子里的词句,便立刻被吸引。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诗句悱恻缠绵,欲说还休,道尽了女儿家春闺寂寞,思念良人的哀怨和情丝。   薛佑琛心中暗道,这些俱是她被休不久之后写的诗,她为何会写这样的诗?   他立刻起身,回了叠翠院。   进了院门,小厮云信便迎上前。   “云信,我有事问你。”   薛佑琛把云信带到厢房:“我离开京城这三年,你是否都在府中。”   云信道:“回侯爷,侯爷离开三年,小的都守在叠翠院,打理叠翠院的大小事务。”   “恩,”薛佑琛道,“既然,你在府里,你可知这三年来三爷和,和三夫人相处如何?”   云信愣了愣:“小的听说三爷和三夫人相处不是很好。”   “具体怎么相处不好?”薛佑琛问道。   “小的听说不是很亲密,旁的,”云信摇摇道,“旁的,小的不是很清楚,小的守在叠翠院,听涛院的事,小的没怎么打听,小的只是偶尔听一耳朵,具体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   薛佑琛见云信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摆了下手。他这个小厮沉默寡言不惹事不生事,当初他也是看上这点,才让云信做他的小厮。问云信听涛院的事,云信不知道,也是常情。   薛佑琛想了想,说道:“去喊苏妈妈过来。”   云信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少时,他把苏妈妈带进厢房。   苏妈妈原是薛佑琛生母,也就是老侯爷原配身边的管事妈妈,薛佑琛生母亡故之后,也一直在侯府当管事妈妈。   虽然她如今在侯府的地位远远不如薛佑琛生母在世的时候,但也是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   “侯爷,您唤我过来啊,”苏妈妈给薛佑琛福了身。   薛佑琛坐在榻上一抬手:“苏妈妈起身吧。”   “我今日喊苏妈妈来,是想问问听涛院的事,”薛佑琛道。   “是,”苏妈妈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回答。她以前的主子老夫人已去世多年,如今,她还能在侯府有一些体面,全仰仗眼前的南阳侯。若不是现在的老夫人对侯爷有所顾忌,她这个前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早就不知被排挤到哪里去了。   侯爷有话要问她,为了侯爷也好,为了自己也好,她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妈妈,我不在侯府这三年,听涛院里,三爷和三夫人相处如何?”薛佑琛道。   “三爷和三夫人?”苏妈妈愣了愣神,随后便绞尽脑汁回忆着三爷和三夫人的点点滴滴。   “回侯爷,三爷和三夫人相处得不好。老奴听说,自打三夫人入了门,三爷就不睡正屋,而是宿在书房里,”苏妈妈道,“平日,三爷对三夫人几乎是不闻不问。三夫人不受宠,听涛院的下人眼里就也没这个主子,听涛院里的人除了三夫人的陪嫁丫环,没有谁把她当成正经主子。”   苏妈妈边回忆边道:“有一回,老奴看到听涛院的管事妈妈拿了一只金手钏,那管事妈妈告诉我这是三夫人赏赐的,三夫人让她帮忙去府外弄一点好的点心来。老奴听说三夫人平日的吃穿度用都被下人们克扣了。想来是因为这个,才会用金手钏打点管事妈妈,来换吃的。”   薛佑琛眉心蹙起来:“三爷不管?”   “这府里上下,没有谁从三爷嘴里听到过三夫人的名字,要是三爷管,下人们哪敢这么猖狂?”苏妈妈道。   “还有一件事儿,老奴也不知道准不准,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苏妈妈道。   薛佑琛问道:“什么事,苏妈妈但说无妨?”   “老奴听说,三夫人在府里待了三年,三爷和三夫人都没有圆房,连原帕都没有收上来,”苏妈妈道,“虽说这是三爷三夫人夫妻间的事儿,外头的传言未必准,不过听涛院上上下下那么下人,若是三爷和三夫人圆过房,定会被人知晓,而且原帕也必定会交出来。依老奴看,三爷和三夫人怕是真的没有圆过房。”   听完苏妈妈这些话,薛佑琛心头震惊,更是震怒。   他强稳心神,忍着心中怒意:“恩,知道了,苏妈妈,你退下吧。”   “是,”苏妈妈给薛佑琛福了福身,想着自己知道的,听说的,猜测的,全都交代清楚了,便安心的告退出去了。   薛佑琛坐在榻上,凤眼半垂,太阳穴出青筋凸起,周身冷得像冰雕的人像,散发着寒气。   云信躲在一边,大气不敢喘。   什么闺怨词?分明是血泪词。   哪个女子嫁人之后,能受得了三年的不闻不问?丈夫视若无睹,生活受到苛待?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嫁到薛家之后,对生活大约也有过期待吧,大约也希望过和丈夫琴瑟和鸣吧。必经薛佑龄也是温润如玉一表人才,她也希望能和他一起生活的吧。   等来的,却是夜夜独守空房,夜夜无人相伴。   薛佑龄,好好一个女子嫁给他,就算不是出于自己所愿,也不能这般对待她,连生活都困顿,连吃穿度用都要靠用财物打点下人才能改善一二。   三年让人独守空闺,蹉跎年华。   没有圆房。   薛佑琛快步走出厢房,走出叠翠院,用疾步快走排解心中愤懑。   “大哥,留步,”鹅卵石路上,薛佑琛被喊住。   他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好弟弟,薛佑龄。   第37章 第37章(捉虫)   “大哥,”薛佑龄踱步而来,步履优雅,“那日你同我说的果然不错。除了织云绣坊以外,锦月绣坊也可以买到羊毛衣衫了。今日我已买到,羊毛衣衫果然名不虚传,柔软缓和。这织云绣坊所创的羊毛衣衫真是造福世人啊。”   薛佑琛眉心一敛,冷声道:“你可知这羊毛衣衫是何人所创?”   薛佑龄道:“大哥上次就告诉我了,是织云绣坊的林小娘子。”   ”那你可知林小娘子是谁?”薛佑琛问。   “林小娘子?大哥为何要这样问?”薛佑龄疑道,“是织云绣坊的账房,写得一手好词,文采斐然,且聪慧过人,据我所知,她是个寡妇,丈夫已亡故三年。哦,据打探,她现在已是织云绣坊的东家。”   薛佑琛下巴线条紧绷:“你还在打探她的消息?”   薛佑龄心中暗道,上次他向薛佑琛打探林小娘子的消息,薛佑琛对他多有斥责。   虽说他一个男子打探一个寡妇,确实与礼不合,只是他越品那些诗词,对林小娘子的敬慕之情便越重,他实在忍不住才,又去打探一番。   薛佑龄心生惭愧,也不为自己辩解,直接承认了:“确实如此,佑龄此举有失妥当了。”   薛佑琛道:“既然知道自己举止失当,就该罚,罚你禁足七日,尽思己过。”   薛佑龄惊讶道:“大哥要禁足我?”   薛佑琛道:“长兄入父,父亲亡故多年,薛家又没有分家,你行为举止不妥,德行有亏,我代替父亲罚你有何不可?”   “这倒并无不可,”薛佑龄道,只是他没想到,他打听了一下林小娘子,薛佑琛就真的罚他。   “恩,还有何事?”薛佑琛问。   “没有旁的事了,”薛佑龄道。   薛佑龄回到听涛院之后,便自行禁了足,此事他理亏在前,薛佑琛是他大哥,也资格罚他,左右禁足七天,他不出听涛院就是。   他在小厅中,拿起一本线装书随意翻看,既然不能出去,他这几日便好好看看书,也可以全心全意,温习功课。   书没翻了几页,就听门口小厮喊他:“三爷,老夫人来了。”   说话间,薛柳氏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佑龄,娘听说你被禁足了。”   薛佑琛起身:“娘,您来了啊。”   薛柳氏带着心腹裘妈妈,走进来:“嗳,我听说,你被你大哥罚了,就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罚你禁足做什么?”   “没什么。”薛佑龄道。   “怎么没什么?都禁足了怎么会没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薛柳氏追问。   “娘,此事,您莫要再追问了,大哥罚我也有罚的道理,我禁足便是,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看看书,”薛佑龄道。   “唉,我之前就说过,你大哥回来之后,我们娘仨就不得自在了,”薛柳氏道,“要是你大哥没回来就好了。”   “娘,是我自己举止不妥,大哥罚的没有错。”薛佑龄道。   “你还帮着你大哥说话,”薛柳氏道,”你大哥不在时,我们娘仨是什么样的?现在呢?处处要收你大哥钳制,府里大事要要经他过目,小事也受他影响。你和你二哥还被他罚。”   薛柳氏沉着脸,薛佑琛不在的时候,整个侯府,都听她薛柳氏的,现在她处处都要顾及薛龄琛。然而,薛佑琛是原配所出,和她隔了层肚皮。   薛佑龄摇头道:“娘,大哥有大哥的道理,再说大哥总是要回来的。”   “唉,”薛柳氏暗叹一口,“罢了罢了,那你看书吧,我去看看你二哥。”   ——   南阳侯府景兰院。   “佑璋,你的膝盖还疼吗?”薛柳氏关切道。   薛佑璋半躺在榻上,裤管卷起,露出红肿的膝盖。   屋子里地龙燃得热,薛佑璋仅管穿得单薄,面色还是因为身上发热而泛红。   “疼,跪了三天能不疼吗?”薛佑璋道,”大哥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当街纵马,就让我去跪祠堂,还一跪跪三天。这哪里是对亲弟弟,分明是对仇人。”   “这大冬天的,跪三天,你大哥也忒狠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薛柳氏手指抚摸过薛佑璋的膝盖。   薛佑璋疼得龇牙咧嘴:“娘,别碰别碰,还疼着呢。”   “好,好,娘不碰,真是可怜见地,”薛柳氏道。   “娘,”薛佑璋一个二十一二的男人,拖长了银跟自己的娘撒娇。   薛柳氏不以为怪,只是不住的安慰,谁让薛佑璋是她千盼万盼来的头一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心头宝,是她从小捧在手心,娇惯着长大的。在薛佑龄出生前,他也是她唯一的孩子,那会儿,她几乎要把他宠到天上去。薛佑龄出生后,虽然她也疼爱薛佑龄,但毕竟有两个孩子分了心,对薛佑龄反而没有对薛佑璋那般宠得厉害,而薛佑璋早已经娇宠坏了。   “佑璋,疼在你的膝盖,也疼在娘的心窝里。”   丫环端了一盆热水过来,要给薛佑璋擦红肿的膝盖,薛柳氏拿过帕子说道:“我来,你退出去吧。”   薛柳氏用帕子蘸了热水,给薛佑璋清理膝盖红肿之处。   “嘶,”薛佑璋痛得倒吸了口气,“娘轻着些,轻着些。”   “好,好,轻着些。”   薛柳氏咬牙道:“真是岂有理,你大哥一回来,就在府里作威作福的。我跟你三弟说,你三弟话里话外的,还帮你大哥。要是你大哥没回来就好了,我们娘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娘,您说的是啊,您说,那北狄人为什么出兵那么晚呢?要是早上半个月就攻打大周,说不准大哥就回不来了,说不准他就要留在边关打仗了,”薛佑璋嚷道,“这打起仗来,刀剑无眼的,说不准大哥就死那儿了。”   薛佑璋毫不顾忌的接着道:“要是大哥真死在边关也好,我也不用受一遭罪。   对了,我还可以拿个南阳侯的爵位,也可以尝尝当侯爷的滋味。”   听到薛佑璋所言,薛柳氏心里一惊,立刻左右张望,屋子里只有她的心腹裘妈妈一人,刚才端盆子的那个丫环也已经出去了。   至于裘妈妈,她是信得过她的。   “什么你大哥死啊死啊的,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乱讲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可还了得,”薛柳氏道。   “我就是这么一说,”薛佑璋道,“大哥命硬得很,又不是我咒他两句,他能真死了。这侯爵的爵位我是一辈子不可能的,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行,行,行,你以后别说就是了,”薛柳氏好言哄道。   薛柳氏哄了一会儿薛佑璋,离开了景兰院。   卧房中,裘妈妈伺候薛柳氏洗漱更衣。   “佩如,”薛柳氏道。   “老奴在。”裘妈妈答应。   “刚才在景兰院里,佑璋的胡言乱语,你绝不能说出去,”薛柳氏正色道。   “老夫人放心,老奴省得,”裘妈妈道,“二爷性子耿直纯真,他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老奴要是说出去了,被人听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老奴明白,二爷说什么,老奴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早就不记得了。”   “好,你是个忠心的,”薛柳氏道。   “至于佑璋刚才说的话,他虽是无心的,我却觉得有几分道理,”薛柳氏白皙的脸上突然露出阴婺之色。   薛佑璋的话像一把铜钥匙,将她心里阴暗角落里的恶鬼放出来了。   第38章 第38章   “老夫人是说……”裘妈妈压低了嗓音,凑到薛柳氏面前。   薛柳氏盯着拔步床的帷幔,眼神阴毒:“若是他死了,哪有这么多事?佑璋也是老侯爷的嫡亲血脉,为什么就不能承爵?若是不能承爵,就算是嫡子,分家以后,就是南阳侯府的旁支,几代之后,便是南阳侯府嫡支的远亲。”   “老夫人您说的是啊,”裘妈妈道。   “佑璋佑龄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是要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们面前去,佑璋为长,爵位应该是他的,有佑璋这个亲哥哥照应着,佑龄的日子便也不会差了,”薛柳氏道。   “老夫人您拳拳慈母心,二爷三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感动,”裘妈妈道。   “不用他们知道,”薛柳氏道,“我是他们的娘亲,就由我替他们除了障碍,去了绊脚石。若是有什么报应,冲我来就是。”   “老夫人,您打算怎么做?”裘妈妈问道。   薛柳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在吃食上做文章?不行,叠翠院有小厨房,他的吃食都是从小厨房出来的,叠翠院防护的滴水不漏,院中有不少是他从军中带出来的亲信,本领了得。想进小厨房在吃食里动手脚,谈何容易。只怕还未成事,就被抓个现行。”   “侯爷平日经常去德馨书斋处理公务,您不如去书斋给他端些补汤,在补汤里动些手脚,”裘妈妈提议道。   “我从未给他送过补汤,冒然前去,只怕他会心生怀疑,况且他又不是体弱之人,何时吃过什么补汤?就怕他心生警觉。”薛柳氏摇头。   “在马车上做文章呢?”裘妈妈又问。   “佩如,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常用的马车有专人看管,连车夫都是他指派的,”薛柳氏又摇头。   “佩如蠢钝,想不出什么法子了?”裘妈妈道。   “不是你蠢钝,我儿的障碍要是那么容易就除去,我又为直到今日,才下定决心除去他,”薛柳氏道,“佑璋的膝盖肿成了这样,说什么当街纵马?在街上骑马怎么了?在街上骑马的世家子弟又不是他一人,再说又没出什么事?”   “可不是?二爷身子金贵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裘妈妈道。   “到底能用什么法子?”   薛柳氏阴沉着脸,想了许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法子。”   “老夫人,总会有法子的,”裘妈妈道。   “恩,也不急于一时,”薛柳氏说道,“你先伺候我休息吧。”   “是,”裘妈妈把帕子在温水里沁湿,拧干,再仔细摊开,“老奴先给老夫人净个面。”   “恩。”   薛柳氏闭着眼任由裘妈妈伺候着,她心里发着狠。她一时没想出用什么法子弄死薛佑琛,然而,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她心里便有了一条毒蛇蜿蜒爬行。   夜已深。   薛佑琛站在窗前,手背在身后,微举头看窗外玉兰树梢上挂着的圆月。   明日下了早朝,他再去织云巷同她好好说一说,告诉她,他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求。   ——   另一头,林舒婉已洗漱好了,正准备睡觉。   “小姐,这次咱们买的银丝炭真不错,炭盆里烧了这么几块,整个屋子都暖和了,”画眉道,“我再去添几块,就够烧一晚上了。”   “恩,”林舒婉应道。   画眉往炭盆里丢了几块银丝炭,回到林舒婉旁边,咬了咬唇:“小姐,有几句,婢子不问,心里堵得慌。”   林舒婉笑道:“有什么话就问啊?你我还讲究什么?”   画眉道:“小姐,婢子看南阳侯是对你起了心思的,今儿早上,他知道您是谁了,您说他是怎么想的?您又是怎么想呀?”   林舒婉咯咯一笑:“画眉,我看你咬嘴唇咬了这么久,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怎么想的,没什么打紧的。我怎么想的?画眉,我没花心思去想这个,绣坊要扩张,我明儿要去看看旁边的铺子。”   画眉眨巴了下眼。   “好啦,时辰不早啦,早些睡吧,”林舒婉道。   “恩,”画眉点点头,吹熄了灯,退了出去。   ——   第二日,薛佑琛在上朝时,被皇上派了一项差事。   陇北一带地形复杂,又曾有北狄人出没,近日有大批粮草经过陇北,需要薛佑琛亲自到场坐镇,指挥军队,保护粮草通过陇北地带,直到抵达前方宽阔之地。   任务指派给薛佑琛,让马上出发,抵达陇北驻军所在。   散朝之后,薛佑琛便立刻回府集结手下,包括卫得远和仲子景等人。   ——   薛柳氏正在用早膳,裘妈妈经通报走了进来。   “佩如,一把年纪了,怎地还风风火火的,”薛柳氏道。   “老夫人,侯爷要离京了,”裘妈妈道。   “什么?”   薛柳氏惊讶地喊了一句,她对左右伺候的婆子丫环,使了个眼色:“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发纷纷退下,小厅中只余薛柳氏和裘妈妈。   “老夫人,皇上指派了任务,要北上坐镇指挥,几日之后再回来,”裘妈妈道。   “几日……”薛柳氏氏心里失望,几日之后还是会回来的。   “是啊……”裘妈妈道,“这会儿侯爷正在命人收拾行装,命厨房制作干粮。”   “我知道了,”薛柳氏没什么兴致,随意道。   突然,她坐正身子:“你是说他在命厨房制作干粮。”   “是啊。”裘妈妈说道。   “哼,”薛柳氏冷哼一声,“真是老天助我。叠翠院的小厨房做得了精致菜肴,却做不了几日的干粮,只能由大厨房做,却给我了我一个好时机。”   “老奴懂了,”裘妈妈说道,“大厨房不比小厨房,人又多又杂,想做手脚的话,要容易很多。”   “佩如,”薛柳氏道,“此事,还需要你去办。”   “老夫人放心,”裘妈妈道。   “你就这样……”   ——   林舒婉收拾妥当后,便打算去织云绣坊。   拉开院门,便见门口空空荡荡,前几日,日日都来的马车,并未出现。   林舒婉沉默了一瞬,心中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丝不习惯。   几息过后,她便将这一丝不习惯抛之脑后,高高兴兴的去织云绣坊。   今日,她是和织云绣坊隔壁铺面的东家约好了的,要去实地看一看隔壁那间前店后院的铺面,若是好的话,就把这铺面盘下来,然后,把它和织云绣坊之间的墙打通,用以扩张织云绣坊。董大娘新招来的绣娘也可以安置在新铺面里。   她到织云绣坊之后,在两楼做了一会儿账,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去了隔壁。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南阳侯府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毕,属下都已到位,马匹都被牵出来了,干粮衣物都已准备好打好包。   薛佑琛一脚踩在马镫上,用力一蹬,长腿跨过马背,稳稳坐在马鞍上。   “上马。”一声令下,掷地有声。   “是,”整齐划一应答。   一对骑兵从南阳侯府出发,往北城门行进。   为首的就是南阳侯薛佑琛,他一身甲胄,上身笔直的坐在马鞍上,仿佛一把出鞘宝剑露出寒光,气势凌厉又带着上位这的威严。皂靴踏在马镫上,长腿裹在裤子里。   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甲胄青年男子,各个高大魁梧,健硕强壮,一看都是伸手不凡的练家子。   第39章 高高大大,伟岸挺拔,如山立水聚   禾泽街是从南阳侯府到京城北门的必经之路。   薛佑琛骑着马,转到禾泽街。   因为是在街市上,薛佑琛马骑得并不快,他拉着缰绳,控制着马速。   他突然扭头而望,那个方向是织云绣坊的所在。算算时辰,她现在应该已在绣坊里了,或许在记账,或许在写诗词。   他本打算今天散朝之后去找她谈一谈。但在朝堂上接到皇上的委任,战局紧迫,他必须立刻出发。是以,他回府做好准备,便即刻上马启程,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她。   然而,走到这里,薛佑琛又忍不住想去找她,告诉她他的所思所想。   转念之间,他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毕竟他要同她说的话,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与其匆匆忙忙,说得不清不楚,还不如待得空了慢慢说。好在他此次离京少则三四日,多则五六日,也可以回来。   正思量着此事,薛佑琛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嘭”,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侯爷,卫统领从马上掉下来了。”   薛佑琛缰绳一拉,掉转马头一看,卫得远仰面躺在地上,双眼睁着,并没有昏迷,然而,他全身松着,有气无力。   卫得远见薛佑琛看他,以手撑地,勉强站起来,虚弱道:“侯爷。”   “怎么了?”薛佑琛问。   卫得远抱抱拳:“侯爷恕罪,今天早上集结的时间赶,属下怕来不及,就没用早饭,方才在马上头晕无力,便摔了下来。”   薛佑琛颔首,他这个部下跟随他多年,英勇善战,有勇有谋。边关三年,虽基本没有战事,但和北狄人偶尔摩擦时,卫得远从未有失利过。   不过薛佑琛也清楚,卫得远有个毛病,晨起若是不吃东西,便容易头晕。   薛佑琛语气严肃:“知道自己的毛病,便注意着些。”   “属下知错,”卫得远道。   薛佑琛从系在马鞍上的包裹中取出一块烙饼递给卫得远:“快吃了。”   “属下知错,”卫得远道,“属下自己带了干粮。”   “迅速吃了,不必再翻包裹,别耽搁了时辰,”薛佑琛下令道。   “是,侯爷,”卫得远接过烙饼便大口吃起来。   卫得远身体健壮,方才只是因为晨起饥饿,一时不支,吃了东西,很快就恢复过来。   一张烙饼只剩下一小块了,卫得远打算迅速把最后几口吃完,然后上马归队,却突然觉得胃中剧烈绞痛。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额头瞬间出现一层薄汗。   “啊……”卫得远疼得跌到在地,发出了痛苦□□。   薛佑琛一惊,立刻下马,疾步走到卫得远身边:“得远,怎么了?”   难得卫得远腹中剧痛,头脑还算清楚,他咬紧牙根忍痛,指着丢在地上、染上尘土的一小块烙饼,口齿不清的轻吐出声:“毒……”   ——   林舒婉在隔壁铺子里兜了一圈。这间铺子上下也是两层,和织云绣坊差不多大,格局也相似,盘下来当绣坊很合适。   到时,只要将这间铺子和织云绣坊之间的墙打通,便可连成一体。   这铺子她已看中,回去跟董大娘再商议一下,若董大娘没什么异议,那她们就买下来。   她和这铺子的东家道了别,就往织云绣坊走。   走了没几步,便听到织云巷和禾泽街的路口处,传来人痛苦的□□。   织云巷和禾泽街的杂货铺子,林舒婉知道的,她以为是那杂货铺子出了什么事,就提步跑过去。   走到街口,那杂货铺子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而顺着这杂货铺往禾泽街看,远处,有一队身穿甲胄之人,其中一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林舒婉一看,身穿甲胄立在马边是薛佑琛,而躺在地上翻滚的是她认识的卫得远。   她娥眉一皱快步走了过去。   街上偶有行人路过,看到这番场景也不敢靠近他们,薛佑琛一行人身披甲胄,气势凌厉,路人只敢远远扫上一眼,然后加快步伐躲开。   杂货铺里两个妯娌也只远远瞟了一眼,就老老实实坐在铺子里,不敢朝那里多看一眼,到也没有把穿着甲胄的薛佑琛认出来。   仲子景顺着卫得远所指的方向看去,他心惊肉跳:“侯爷,这烙饼怕是被人下了毒。”   薛佑琛凤眼一眯,眼角眉梢瞬间染上冰冷寒霜。   一瞬之后,薛佑琛道:“速把得远送到医馆医治。”   “是。”几个将领应道。   “等等,”林舒婉此时已经走到薛佑琛不远处,从刚才仲子景的话中,林舒婉已明白这卫得远大约是吃了有毒的烙饼,才中毒到底,“中毒要急救,送医馆恐要迟了,侯爷,给我大量清水,再准备些蛋清。”   薛佑琛乍然见林舒婉十分惊讶,一怔之后,他便立刻解下马鞍上系着的水囊递给林舒婉:“清水在此。”   他又命令道:“黄骁,谢青,你二人立刻去寻找蛋清。”   “是,”黄骁,谢青两人得了令,便立刻离开。   林舒婉接过水,走到卫得远身边:“帮我把他扶起来,掰开他的嘴。”   卫得远被身边同僚扶着坐在地上,嘴也被强行掰开,林舒婉二话不说,就往卫得远灌清水。   灌了几口清水之后,林舒婉将手伸进卫得远嘴中,用手指压住他的舌根和喉咙。   卫得远受不住,便吐了一大口出来。   “掰开他的嘴,”林舒婉又道。   她顾不得污秽之物,又伸手进卫得远的嘴里,压他的舌根和喉咙。   卫得远又吐了一大口。   “再掰开他的嘴,”林舒婉道。   十几次之后,卫得远吐出来的只有清水。   这时,黄骁和谢青回来了:“侯爷,我们从街边买了一筐蛋清,也不知够不够。”   “够了,不用这么多,”林舒婉道,她从筐中取出一只鸡蛋,掐破了一头。   “再掰开他的嘴。”   几个将士刚才看见林舒婉的架势,知道这位小娘子在救人,而且还颇有效果。   现下,他们见林舒婉在再要他们掰开卫得远的嘴,便毫不迟疑的照做。   林舒婉将鸡蛋清灌进卫得远的胃里。   一共灌了五六只鸡蛋的蛋清。   做完这些,林舒婉站在旁边,观察卫得远的情景。   卫得远靠在一个将士的怀里,四肢无力的垂着,眼睛却是睁着的,没有立刻毙命。   不管如何,性命暂时救下了,林舒婉松了口气,后续还要继续解毒治疗,这就要看大夫的了。   “现在可以送医馆了。”   林舒婉说着一扭头,撞进薛佑琛凝视着她的凤眸,黑色的眸子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我有公务在身,需得离开京城,”薛佑琛开口说道   “嗳,侯爷公务繁忙。”林舒婉点头应道,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身披甲胄,平日他一向喜穿棕色长袍,玉革带系腰,是威严矜贵的侯门权贵。今日穿上甲胄,男子英伟气息扑面而来,高高大大,伟岸挺拔,站在她面前,便如山立水聚。   “几日之后便会回来,请林小娘子稍等几日,”薛佑琛道。   林舒婉娥眉轻抬,稍等几日?等什么?等他谢她救了他的部下,还是他接着告诉她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   第40章 (捉虫)一更二更合并   薛佑琛和林舒婉说完话,便开始向属下发号施令,处理这件事情:   “得远,你且好生休息。这一趟离京,你不用随我一同去了。”   “黄骁,你迅速带卫得远去医馆,让大夫诊治。安排妥当之后,赶到城外归队。”   “是,侯爷,”黄骁应道。   卫得远也虚弱道:“是,侯爷。”   薛佑琛向前跨了一步,弯腰减起地上的半块烙饼:“谢青,把所有人的干粮都收集起来,送到衙门,让人验毒。验出是只有我包裹中的干粮有毒,还是所有人的干粮都有毒?”   薛佑琛凤眼眯了一下,这些干粮都出自南阳侯府,从厨房制作出来以后,分给他和各个将士。   此事非同小可,定要彻查。   “是,”谢青道。   “将所有干粮送到衙门之后,你也赶到北城门外,速速归队,”薛佑琛接着道。   谢青领命之后,便去向在场各将士收集干粮。   “子景,”薛佑琛转向仲子景,“速去街市采买足够的干粮来。采买之后,迅速赶到北门外,归队。”   “是,侯爷,”仲子景得了令,便立刻离开。   林舒婉站在一边,见薛佑琛处理的干净果断,将士们行动迅速,执行果断,心下倒也不由赞叹。   “林小娘子,”薛佑琛转林舒,“几日后之后再见。”   林舒婉见他眼眸深邃,竟不由自主的回了句:“再见。”   薛佑琛脚踩马镫,一个翻身鱼跃便坐到了马背上,他朝林舒婉点下头,随后,一夹马腹:“统领以降,上马。”   余下诸将,纷纷上马,跟了上去。   “哒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林舒婉也回了织云绣坊。   回到织云绣坊以后,林舒婉和董大娘商议了一下关于盘下隔壁院子的事情。董大娘毫无异议。   午后,林舒婉和董大娘,便找到隔壁院子的主人,将这院子盘了下来。   ——   快要过年了,大周朝有过年穿新衣的习惯,不管家里有钱还是没钱,总得整出身新衣裳来。   织云绣坊这两日的生意特别火爆,接到了不少单子,其中大多是有钱人家的成衣单子。这些富户豪绅请织云绣坊制成衣,并在衣裙上绣上花样。   董大娘前几日招来的绣娘,这两日都派上用常了,也幸亏招了好多绣娘,才能接下这么多的单子。   隔壁新盘下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出来。董大娘便让新来的绣娘,先在原来的织云绣坊挤一挤。   除了做绣活的绣娘以外,董大娘还根据林舒婉的提议,另招了几个专门检查成品质量的绣娘。   每一件织云绣坊出品的绣品或者成衣都需要经过质检绣娘的检查,保证织云绣坊制出的东西都是精品。   董大娘在绣坊里另劈了一间屋子,专门给这些质检绣娘检查绣品成衣所用。   织云绣坊人多了,单子多了,账也复杂了。   这里,林舒婉坐在账房里仔细核算账务。   “林小娘子,楼下有人找您。”   林舒婉抬头一看,春燕正站在门口:“有人找我?”   “长得黑黑的,看着像是个将军,他说他姓卫,说他过来是特地来谢谢您的恩情的,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站着。”春燕道。   卫得远?   林舒婉道:“嗳,我这就下去。”   她下了楼,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的高大黝黑男子正是卫得远。卫得远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能站在这里,说明毒已解,卫得远性命得救。   卫得远见林舒婉出现,便迎上前,半弯腰,拱手对着林舒婉结结实实行了个军礼。   “卫统领,你这是……”林舒婉问道。   “林小娘子,卫某这一礼,是谢林小娘子救命之恩。三日前,卫某中了毒,若非林小娘子施以急救,卫某恐怕已是一命呜呼。卫某身死事小,可卫某一介军士,应当战死杀场,岂可因中毒而亡?幸得林小娘子相救,让卫某得以再上战场杀敌,为大周效命。”   说罢,卫得远又像林舒婉弯腰行军礼:“林小娘子,这第二礼,是卫某向林小娘子道歉的。卫某之前,对林小娘子出言不逊,多有得罪。没想到林小娘子不但没有记恨,反而救我性命,实在让卫某惭愧。”   林舒婉笑道:“之前,我们确实有过争执,不过一些争执又不是深仇大恨,要死才能解决。我还不至于,明明能救你性命,却因为你得罪过我,就视而不见,让你白白送死吧。就像你说的,一个统领应当死在战场,而不是死于中毒。”   “这两日以来,得远羞愧难当,之前因为私事,对行商之人多有偏见,连带着,连林小娘子也误会了。林小娘子仁慈心善,卫某万幸得林小娘子相救。”卫得远接着道,“多谢林小娘子。”   “卫统领莫要再谢我了,”林舒婉摆摆手,心道这卫得远,倒是个磊落爽朗之人,之前因为偏见,屡屡和她争执,这会儿放下陈见,便干干脆脆的过来到谢道歉。   她接着说道:“卫统领,你刚才说,你因为私事,对商人多有偏见,是什么事啊?”   卫得远面有难色。   林舒婉见卫得远不欲多说,便也不强人所难:“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是要探听卫统领的私事。卫统领若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有问,呵呵呵,呵呵呵。”   “多谢林小娘子体谅,”卫得远说道。   ……   为得远走后,林小娘子又上了二楼继续做账。   账没做多久,便又听到卢春燕慌张的声音:“林小娘子,你快到楼下去看看吧,有人到我们绣坊来闹事了。”   “闹事?”林舒婉惊讶道。   “是啊,一路哭喊着过来的,现在人就在大堂里,”春燕道。   “我同你一起下去看看。”   林舒婉说罢,立刻起身同春燕下了楼。   大堂里站了一个妇人,五十多岁,穿着普通的布衣。   大堂门口挤挤挨挨站了许多人,将大门都堵住了,门外还围了一圈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试图往屋子里看。   林舒婉心里暗道,织云巷不是什么热闹的街市,平日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可见着这妇人是怎样一路哭喊着过来。大约把禾泽街的行人都吸引到这里来看热闹了。   “你们织云绣坊啊,骗人钱财啊,”那老妇人大声嚎叫起来,“老婆子我一把年纪,天天辛辛苦苦,起早贪心,好容易攒了些银子,都被这帮猪油蒙了心的妇人们给黑去了,织云绣坊是个黑秀坊啊。”   老妇举着手里的衣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凄惨。   “怎么回事啊?”   “是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说织云绣坊是黑绣坊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准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位婶子,你有什么事跟大家伙说说,光哭有什么用啊?”   这老妇人见围观的众人都在叽叽喳喳的问她便慢慢收了眼泪:“是这么回事,老婆子我家姓李,住在前门街,眼见就要年底,我琢磨着辛苦一年,便买了匹缎子,打算给自己添置件好衣裳。可惜我手脚笨只会干粗活,不会做针线活,便想找个秀坊帮我做。”   “我这一打听,织云绣坊绣娘手艺特别好,而且还有御赐招牌,我便在两日前,来这秀坊定制了一件袄子。昨儿这袄子制好了,我想着织云绣坊制的衣裳一定是极好的,就没检查,把欢欢喜喜的把这件衣衫领回去。可今儿啊,”老妇人抹了把眼泪,“今儿我正巧拿着衣服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   这妇人把手里的袄子抖开:“你们瞧,你们瞧瞧,这袄子两只袖子竟然长短不一,对襟的领口也对不上。这是什么东西,不说针脚细不细,这,这根本不能穿,织云绣坊这是拿什么东西糊弄人,这还不是骗人钱财,还不是黑店?”   门口围着的人,七嘴八舌纷纷说道:   “岂有此理?织云绣坊怎可如此形式,店大欺客,店大欺客。”   “谁的银子不是辛苦赚来的?要是我的衣裳被绣坊做成这样,我也要哭死了。”   “这件袄子怎么做得这么差?怕是改都改不回来了,估计我家男人做的都要好些吧。浪费布料,糟蹋东西啊。”   “这织云绣坊太过份了,把人家的袄子制成这个样子,还说什么御赐招牌的绣坊,手艺特别好,看来都是骗人的,她们是想骗钱才是真的。”   那老妇人小眼珠子一转,捶胸顿足:“老婆子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天杀的黑心绣坊啊,还我银子。”   “你们织云绣坊还不给人一个交代?”   围观众人找大堂里喊。   “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容不得你们织云绣坊做出这蒙人骗钱,店大欺客的事。”   “这事儿,我们要给老婶子讨回公道。”   “就是,陪钱,道歉。”   “赔钱,道歉。”   绣娘们都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一时都有些懵了。   林舒婉娥眉敛了敛,若是织云绣坊真的赔钱道歉的话,那便不只是钱财的问题,织云绣坊的声誉也要毁了。   织云绣坊的绣娘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手,新招来的绣娘也是董大娘精挑细选的,怎么会把一件袄子做的如同初学者?   郝婆婆走到这老妇人身边:“这位婶子,我们织云绣坊的绣娘个个手巧得很,不会做出这样的衣衫来的,你会不会搞错了?”   绣娘翠珠也站出来:“这绝不可能是我们绣坊里出来的,这么难看的袄子,哪个绣娘拿得出手来?”   老妇人头一挒:“嘿,怎么就不可能是你们绣坊里出来的?你说不是就不是吗?”   翠珠不甘示弱:“你说是就是吗?保不齐你是故意拿了件做坏了的衣裳过来讹钱的?”   老妇人一天嚎啕起来:“织云绣坊赖账啊,织云绣坊倒打一耙啊,做坏了我的袄子,还说我还是来讹钱的啊,天杀的织云绣坊啊。”   “好了,”一声厉喝,“都不要争了,织云绣坊所有的单子都有记录的,是不是在织云绣坊定过衣衫一查就知。”   董大娘不知何时站在大堂里,她手里高举着一本册子。   “那就查一查,查一查。”   “查一查就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围观众人纷纷赞同,其中有一个年长男子,高声说道:“我识些字,我来看吧。”   “好,”董大娘道,“这位老人家,既然您识字,就由您来翻看,也好还我们织云绣坊一个公道。”   “好说,”这位老者从人群中站出来,走到董大娘身边,“若是这册子里,没有这位婶子定的袄子,织云绣坊便是清白的。若是有,那要请织云绣坊按照大家伙说的,赔钱,道歉。”   老妇人撇了下嘴,不屑的嗤了一声。   老者翻起了册子,不多一会儿,他蹙起了眉,严厉道:“册子记得明明白白,两日前,前门街李家到织云绣坊定了一件秋香色素缎直领对襟袄子。”   董大家脸色一变:“怎么可能?”   老者接着念:“要价二两银子,由裴齐氏制作。”   “哼,”老者对董大娘冷声道,“原来你们织云绣坊竟然真的是黑心绣坊。亏我刚才心中还信着你们。”   “不可能,不可能,天地良心,我每件衣衫都是仔细做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袄子来,这,这是怎么回事?”翠珠脸色发白,不住的摆手道。翠珠便是裴齐氏,翠珠是她的闺名。   “好啊,你就是那个裴齐氏,怪不得刚才说不可能是织云绣坊所出,原来是心虚,”那老妇人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你们织云绣坊还不承认?”   “你们织云绣坊太黑心了。”   “还不给这位老婶子赔钱,再道个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你们织云绣坊休想不认帐。”   “枉他还有御赐招牌,以后绝不到这织云绣坊来了。”   董大娘面色沉沉,翠珠在织云绣坊当绣娘已有多年,手艺自是不用说的,而且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董大娘不相信翠珠会做出这样的袄子。   然而,现下,众目睽睽,白纸黑字,织云绣坊百口莫辩,若是织云绣坊真的认下此事,那么绣坊辛苦积累的口碑便是毁于一旦。   然,此情此景,不认又该如何是好?   “这下,你们织云绣坊没什么好说的了,”那老妇人大声说道,“说什么有御赐招牌,你们织云绣坊做出来的事,对得起这块御赐招牌吗?你们这是再给皇上丢脸啊。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些人利欲熏心,为了赚银子,以次充好,坑人钱财。   我看织云绣坊可以改名了,以后就要黑心绣坊得了。”   “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董大娘上前争辩。   “有一说一,句句实话,怎地胡言乱语了,怎地?狗急跳墙了?”老妇人道。   “你这……”   董大娘想继续和这老妇人争辩,被林舒婉拉住袖口。   董大娘回头:“舒婉?”   林舒婉向董大娘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上前一步,问那妇人:“这位婶子,能不能让我看看这件袄子。”   “你也是织云绣坊的人吧,给你看,”老妇人道,“就是件你们织云做坏了衣衫来,再看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林舒婉笑眯眯的接过这件做坏了的衣服,仔细看了看,人畜无害的说道:“我确实看出朵花来了。”   她举起这件袄子,大声道:“这不是我们织云绣坊制出来的袄子。”   “你还想抵赖,你们自个儿的册子上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到现在想抵赖,哼,来不及喽,”老妇人道。   林舒婉冷冷睨了她一眼,对围观众人说道:“这册子记的内容不假,我们给李家做了一件袄子也不假。不过,此袄子不是彼袄子,我们给李家做的袄子根本就不是这一件。”   “就是这件,不是这件是哪件?”老妇人反问林舒婉。   “不是这件,至于是哪件,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林舒婉道。   “你是故意狡辩,”老妇人道。   “你凭什么说这件袄子就是织云绣坊做的?”林舒婉问道。   “嘿,那你又凭什么说这件袄子不是你们织云绣坊做的?”老妇人道。   林舒婉勾唇笑了笑:“问得好。”   她转头向郝婆婆:“郝婆婆把已经制好,检查好,尚未送货的成衣都搬过来。”   “好的,林小娘子。”   郝婆婆喊了六七个绣娘,出去正堂。   回来的时候,六七个绣娘每人捧了十几二十件成衣。   “林小娘子,绣坊里的成衣都在这里了,”郝婆婆道。   “好,谢谢。”   林舒婉把里袄子还给那个妇人,又从一个绣娘手里拿下一件成衣,将领口翻开,露出领口反面。   她举起衣衫,将领口的反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从半月以前开始,凡是从织云绣坊出来的绣品,都有一个织云绣坊独一无二的标记。对于成衣,领口和袖口都有这个标记。这个标记就是用来辨别成衣是否出自织云绣坊的。”   林舒婉朗声道:“这里的每一件成衣,袖口也好,领口也好,都有这个标记。除了这里的这些成衣,还有已经送走的成衣,只要是这半个月新制的,全都有这个标记。”   “诸位如果近半月在织云绣坊定制过成衣的,可以回去检查一下。若是自家没有定制,也可以问一下亲朋好友,检验一下,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手指朝那妇人手中的袄子一指:“而那件袄子,袖口也好,领子也好,都没有这个标记,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织云绣坊所制成衣。”   那老妇人脸色一白,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林舒婉放缓语速,面向众人:“若是诸位不信,请过来一看便知。”   “好,我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来瞧一瞧,到底谁是谁非?”   很快,便有四五个人,走进堂中,去看林舒婉所指的标记。   几人一看,果然在这件衣裳的领口和绣口处,都绣了一个极小的标记。   记号模样奇怪,前所未见,既不是纹样,也不是字,而是由几划横斜交叉组成的奇怪标记。   这个标记和针脚混为一体,若没有人指出来,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可仔细这么一看,又确实存在。   这个标记是林舒婉弄出来之后,让质检的绣娘绣上去的,检查一件,便绣一件上去,检查一件,便绣一件上去。   在织云绣坊取得了御赐招牌之后,织云绣坊的名声越来越大,单就织云绣坊这几个字,就是个金字招牌。   此外,织云绣坊生意越做越大,定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管理和控制。   如此一来,就给一些人有了可乘之机。林舒婉担心有人会以织云绣坊的名义去接生意,或者有人会拿着不是织云绣坊做的东西,当做织云绣坊的绣品和成衣买卖。   在林舒婉前世所在的世界,尚且有很多山寨货,更何况这还是在古代。   为了防患于未然,林舒婉便弄出了这么个标记,用做防伪。   这个标记不是别的,正是“织云”二字的拼音首字母,除了林舒婉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它们的意义。   本来用来防止山寨的,没想到,竟然在此刻就派上了用处。   这个标记,是林舒婉让质检的绣娘弄上去的,并没有通知所有人,除了最后检查的几个绣娘以外,旁人都不知道。   而那几个绣娘,正在旁边的屋子忙活着,也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情。   林舒婉见那订单记录本上,竟然真的记录这笔单子,事情发展形势十分不妙,于是便道出事情真相。   “诸位,你们可以再看看其他的成衣,是不是都如我所说,每一件衣裳上都有这样的标记,”林舒婉接着道。   众人又都去几个绣娘手里捧着的衣衫。   近百件衣衫,每件都有标签,一件都不落下。   “确实都有标记啊。”   “虽然这标记样子古古怪怪的,但还真的每件都有啊。”   ……   林舒婉转向刚才那个老妇人:“你手中的这件袄子也给大家伙看一看吧。”   第41章 换个地方住(三更)   这老妇人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有,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让大家伙儿看一看吧。”   “就是啊,老婶子。”   在围观众人的催促下,老妇人不情不愿,把手里的袄子往前一递:“看就看,给你们看。”   几个刚刚检查过织云绣坊成衣的人,又去检查了这老妇人手里的袄子。   “这件没有标记,和刚才那些不一样。”   “确实没有标记,和刚才那些衣裳都不一样。”   “查看过了,领口没有,袖口也没有。”   “没有标记,”掷地有声。   林舒婉道:“多谢各位,事情已经明了。李家确实向织云绣坊定过一件成衣。织云绣坊也确实给李家做过一件成衣,但,不是这件。”   “至于,为什么这位老婶子要拿一件不是织云绣坊做的袄子,充做织云绣坊做的袄子,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舒婉转向这个老妇人:“污蔑织云绣坊?你看看织云绣坊的匾额,那是御赐招牌。你是污蔑织云绣坊,还是想污蔑皇上识人不清,赐错了招牌?”   那老婆子脸色顿时一白,污蔑皇上,这罪名她担不起啊。   林舒婉接着说道:“刚刚你有几句话说的没错,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谎话连篇,污蔑绣坊,就不怕受到天谴吗”   那老妇人顿时面如土色。   这时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这老妇人:“李家婆子,是你啊,是不是又赌输了钱,想来讹点银子拿去花呀?”   “原来是个赌鬼啊。”   “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那老妇人色厉内荏接着道:“我拿错了,拿错了不行吗?我刚才说了老婆子我只会干粗活,不会做针线活。老婆子我自己做了一件,做坏了。今儿我拿错了,把自己做的当成绣坊做的撩人。   拿错了不行吗?就不许人拿错了吗?”   那老妇人说罢,拿着自己这件做坏了的成衣就往外跑:“让开,让开,就不许人拿错了吗?”   老妇人扭着要离开了。   挤在门口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   绣坊两楼,林舒婉和董大娘在董大娘的屋子里说话。   董大娘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杯递给林舒婉:“我喝口茶压压惊,舒婉,你也喝口茶。”   林舒婉接过茶杯,喝了起来。   “舒婉,我想想还在后怕,幸好啊,你提前让那些检查的绣娘绣了标记,要不然,我们绣坊赔上一笔钱还是小事,说不准还会声名狼藉。”   董大娘喝了一小口茶:“你说,这李家的,为什么要过来冤枉我们?”   林舒婉道:“反正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是不小心拿错了。”   董大娘笑道:“肯定不会。”   “恩,我估摸着有两种可能性,”林舒婉道。   “是哪两种可能?”董大娘问道。   “有可能是这个李家的,就是为了来讹钱,”林舒婉道。   董大娘点头:“那还有一种呢?”   “董大娘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病,”林舒婉勾勾唇,“叫红眼病。”   “红眼病?”   林舒婉接着解释道:“我们织云绣坊本是一家普通绣坊,”林舒婉说道,“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京城里数得上号的绣坊。我听绣娘说,整个京城除了锦月绣坊以外,就数我们织云绣坊最出名,毕竟我们绣坊是有御赐招牌的。   织云绣坊生意大涨,旁的绣坊的生意自然会受到影响,虽然织云绣坊是凭本事做生意,但会惹人眼红。   眼红就眼红,眼红得了病,就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这么说来,也有可能是旁的绣坊设得局,想故意陷害我们,坏了我们的名声。”   董大娘拍了下书案:“谁家这么缺德,我要把这家绣坊抓出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德行。我去找那个前门街李家的问问,是不是哪家绣坊叫她这么干的?她要是不肯说,我就报官。”   林舒婉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做没有什么用,若是这前门街李家的一口咬定是她不小心拿错了,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官府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严刑逼供。   更何况,但凡那幕后主使小心着些,也不会让李家的知道自己是谁。我估摸着那李家的只是拿钱做事,根本不知道让她使坏的幕后主使是谁。”   “那怎么办?”董大娘愁道。   林舒婉见董大娘发愁,便安慰道:“这次风波有惊无险的过了,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是你我的猜测,说不定只是李家的赌钱输了,要来讹钱罢了。”   董大娘叹了口气,点头道:“希望如此。”   “舒婉,”董大娘接着道,“我去隔壁院子看看,也不知道收拾的如何了,早些收拾好,绣娘们也可以早些搬过去。”   “那我接着去记账了,”林舒婉道,“方才账没记完,楼下就出了李家的来闹。”   林舒婉离开董大娘的屋子,会账房把账记完。   傍晚时分,林舒婉便离开绣坊回家。   吃过晚饭之后,林舒婉在屋子里同画眉说话。   “画眉,咱们现在手头有不少银子了也该换个地方了,”林舒婉说道。   “小姐,您想从这里搬出去?”画眉问道。   “现在我们两人住在这小院里,虽说够住,但阴暗逼仄了些,既然现在有了银子,便住的好一些,”林舒婉道,“此外,这里毕竟是林家的产业,我不想再和林家有什么牵扯,若是能换地方就最好了,”林舒婉道。   “婢子都听小姐的,”画眉道。   “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不如我们先物色起来,希望过完年之后不久,我们就能搬地方,”林舒婉道,“这两日你出门的话,留心着有没有要卖宅子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好的,小姐。”   ——   林相府缀锦院。   林夫人林窦氏坐在踏上手里拿着针线。她身材偏瘦,柳叶眉,柳叶眼,穿着团荷花暗纹的云锦袄裙,披着云肩,云肩掩盖了她瘦削薄弱的肩膀,看着有几分主母的气势。   她一边绣着荷包,一边听陪嫁荣贵家的说话。戚妈妈站在旁边伺候。   “夫人,这个月锦月绣坊的盈收确实不大好,生意少了很多,单子都被那织云绣坊抢去了,”荣贵家的说道。   “唉,”林窦氏幽幽叹了口气,“这锦月绣坊是我的陪嫁铺子,十几来靠着相爷的人脉,生意一向是极好的,尤其现在年关将至,应该是最赚银子的时候,没想到今年这生意竟然这样。”   “是小的做得不好,让织云绣坊抢了生意了,”荣贵家的哈着腰站在林窦氏面前。   林窦氏绣了一针:“不怪你,这么多年了,我这陪嫁铺子一直由你们两口子打理着,一直都好好的。”   她手停了下来,看着手中荷包,柳叶眼垂了垂,似笑非笑:“那小蹄子真是我的克星啊。”   荣贵家的自然知道林窦氏说的是谁,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前一阵,戚妈妈告诉我,那小蹄子不要我赏给她的三两银子,脾气还挺大,我还当她突然来了气性,饿死也不要我的银子。后来想想不对,那哭哭啼啼的窝囊废何曾有过这样的气性,就叫人去查了,倒没想到,这小蹄子还长本事了,做了个绣坊的东家,还做了许多动静,还上达天听,被她得了块御赐招牌。”   荣贵家哈着腰站着,不敢答话。   林窦氏绣了几针:“戚妈妈,你过来给我捶捶肩,年纪大了,这么绣了几针就觉得肩膀酸了。”   “是,夫人,”戚妈妈道,“夫人的女红真是了得,这绣工连绣坊的绣娘都比不得,老爷收到这香囊一定会喜欢。”   “你倒是嘴甜,”林窦氏说道,“快来捶吧,可别光会耍嘴皮子。”   “是,是,夫人,”戚妈妈走动林窦氏身侧,给她捶肩膀。   林窦氏又绣了几针:“老爷也真是的,我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要他帮锦月绣坊也弄个御赐招牌,老爷总说找机会找机会,我看他呀,就是敷衍我。”   “夫人,您的话,老爷定是记在心里了,只要有机会定会给锦月绣坊求到一块御赐招牌的,”戚妈妈道。   “得了,靠他还不如靠自己,”林窦氏的话语从是带着一股嗔意纵是说着阴狠的话,语调也带着软糯。   “那事儿没成?”林窦氏抬眼望了望荣贵家的。   荣贵家的知道林窦氏是在问自己,连忙道:“回夫人,没成,差一点。这法子理应是有效的,只要让世人都知道,织云绣坊名不符实,而且坑害客人,那织云绣坊的名声就毁了,就不会再有人去找她们做绣坊,谁知道那个那个大小姐竟然事先在衣衫上都标了记的。”   “呵,大小姐,”林窦氏冷笑道,“不就是个私通被人休了的贱妇么?”   “是,夫人,”荣贵家的急忙点头应。   “她怎么那么多事?真是和我命里犯冲啊。”林窦氏幽幽一叹,“唉,看来是要再想些什么法子了。”   ——   事情多,时间过起来就快。   转眼是两日过去了。   傍晚,林舒婉一回家,画眉就叽叽喳喳的喊她:“小姐,今日婢子上街的时候,打听到好几家人家要卖宅子,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去看看。”   “好啊,”林舒婉应道。   “等搬了地方,就再不用担心戚妈妈,还是林府的什么人过来羞辱我们了,”画眉雀跃道。   “现在也没人能羞辱到我们,”林舒婉说道。   “话虽如此,婢子还是不想见到戚妈妈她们,见不到更好,”画眉道。   “画眉说的对,”林舒婉笑道,她心知画眉一向极为反感戚妈妈。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听院门一阵敲门声:“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戚妈妈?”   第42章 他也为高权重,他也深得帝心   画眉脸色一变:“这戚妈妈怎么又来了?我去开门,这回她要是再说什么难听等的话,我一定狠狠骂回去。”   说罢,画眉便走出屋子去开院门,林舒婉也跟了出去。   院门的门栓刚打开,门便从外面被戚妈妈猛地推开,画眉朝后踉跄了一步,正想抬头质问戚妈妈,却见十几个婆子跟着戚妈妈一起涌进来。   画眉乍然见到这么多人一惊,退开一步,喝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戚妈妈瞪着画眉:“有好事来找小姐。”   “好事?哼,”画眉哼了一声,“你会有什么好事?”   “是喜事,难道还不是好事?”戚妈妈道。   “喜事?”画眉质问。   “男婚女嫁的喜事,”戚妈妈道。   林舒婉娥眉蹙起:“男婚女嫁?”   “是大小姐啊,”戚妈妈剜了画眉一眼,转向林舒婉,皮笑肉不笑,“老爷夫人给小姐找了个好人家,我这次来啊,是奉了老爷夫人之命来请小姐回去待嫁的。”   “好人家?”画眉道,“夫人还会给小姐找好人家?”   “你这贱蹄子插什么嘴?”戚妈妈道,“说的是靖北侯。”   她朝林舒婉接着道:“靖北侯年纪虽大了些,说的也是续弦,但小姐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名声也不好,能得这门亲事,可不是见大喜事?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知道疼人,老夫少妻,蜜里调油。”   林舒婉有原主的记忆,对靖北侯也略知一二,这靖北侯已有六十岁,是出了名的色胚,府里姬妾无数,还经常去烟花巷柳之地。原主一个深闺女子都知道靖北侯这个老色鬼,可见他有多声名狼藉。   给她说了这门亲?她这继母和亲爹对她还真好。   “戚妈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再是林相府的大小姐,也不再是林相当女儿?”林舒婉道   “呵呵,”戚妈妈冷笑道,“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相爷和夫人的女儿,这事儿万年也不会变的,您莫忘了,您的名字还在林家的族谱上。”   “呸,小姐不会去的,”画眉道。   戚妈妈朝画眉一瞪眼:“去还是不去,轮不到你个贱丫环说话。”   “大小姐,”戚妈妈接着道,“既然您已经从南阳侯府被休出来,现在就是林家的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事儿。大小姐是聪明人,好好的,跟着我回相府,要不然的话……”   戚妈妈的小眼睛向周围十几个婆子扫了一圈:“要不然的话,让老婆子一个当下人的难办。”   林舒婉朝周围十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看了看,心中明了,若是她不愿回去,这些婆子就会动手,把她绑回去,押回去。   来者不善。   林舒婉在心中迅速思量,论力气,她和画眉只有两个人,决不是这十几个妇人的对手。   论道理,这个世道,父母卖了子女都是合理合法的,更不要说嫁女儿。虽说,她被休之后,林家没把她接回府,而把她打发到这个小院中,还放出狠话,不认她这个女儿,但她的身份确实是林庭训的女儿,改变不了。   林舒婉心中暗暗叫苦,她穿越过来,赚了不少银子,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还准备要换地方住,没想到地方还没有换成,就要被捉回林相府。   这门亲事,她是不会应允,只是眼下,怕是过不去了。   这么多身体强壮的婆子,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她是跑不掉的,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身上这林家大小姐的身份便是押在她身上,扣在她脖子上的一副枷锁。   思索片刻,林舒婉便决定跟戚妈妈走,左右逃不了,干脆去看看,她倒要看看这林相府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至于婚事,毕竟是靖北侯,肯定需要时日准备,倒时再伺机而动。   再说,她和林相府还有旧账要算。   本来她穿越到原主身上,落到市井之地,她好好过她的日子,也不想和林相府有任何瓜葛。现在,林相府自己找上门来,那原主和林相府的旧账也要算一算了。   “戚妈妈,老爷夫人的诚意我是看到了,”林舒婉泰然道,“我一个被休了妇人,还派了这么多人来迎我回去。”   “大小姐回林府,多派些人也是应该的,”戚妈妈道。   “既然我爹和娘亲,想得这么周到,那我便跟你们回去,”林舒婉道。   戚妈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大小姐是个聪明人,马车就在外面,还请大小姐马车。”   “好,麻烦戚妈妈引路,”林舒婉道。   戚妈妈引着林舒婉出了院门,众婆子将画眉隔离开去。   “小姐,小姐,婢子跟小姐一起去。”画眉隔着双手推着几个壮实婆子,但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   戚妈妈回头道:“画眉,大小姐回了府,夫人自会派人伺候,你就不用去了。”   “你们这帮恶奴,”画眉怒道。   画眉再三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舒婉被带上了马车。   马车车轮滚滚,疾驰而去,画眉一路追出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画眉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画眉从地上爬起来。   不行,她要救小姐,小姐被抓回林家,现在只有她能救小姐。   不,她也救不了小姐。她就是个婢女,怎么可能跟权倾朝野的林相抗衡?谁能帮忙救小姐,市井之地,左邻右舍,绣坊众人都不可能。   南阳侯府?薛三爷和老夫人对小姐只怕是十分厌恶,怎么可能出手救小姐。   画眉脑中想起一个人,他也位高权重,他也深得帝心,他还对自家小姐有别样心思。   画眉摇摇头,可是南阳侯已经知道小姐的真实身份和那些谣言,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然而,她除了能想到他,便没有别人了。   死马当活马医,就到南阳侯府去一次。   ——   林相府。   林庭训在缀锦院用完晚膳。   “相爷,天色尚未全暗,这刚刚吃好饭的,妾身陪着相爷在院子里走走吧,”林窦氏说道。   “好,”林庭训应道,“那就去走走吧。”   林窦氏笑盈盈的起身,扭着腰肢跟着林庭训走出屋子。   林庭训皮肤白,眉眼清秀,留着胡须,虽已年近不惑,但依旧相貌堂堂,有上位者的威严,又有书卷之气。   “相爷,看着心事重重,是不是还在为了朝堂上的事忧心?”林窦氏问道。   “恩,”林庭训随意应和,显然心不在焉。   “相爷也不必太过忧心,身子最重要,”林窦氏说道,“等舒婉和靖北侯成了亲,我们林家和靖北侯就是亲家了。有靖北侯帮相爷,相爷还有什么担心的?”   听林窦氏说道这里,林庭训才收起刚才的心不在焉:“说起来,这还是你给我出的点子,联姻的法子确实好。若是能得靖北侯相助,最好不过了。”   “妾身是相爷的妻子,为相爷分忧自是应当的,”林窦氏垂下眉眼,露出几分羞怯。   “恩,”林庭训应道,这让他丢尽颜面,已经弃了的嫡长女,若是能联姻,倒也有用。   “人接回来了?”林庭训问道。   “接回来了,接回来了,”林窦氏说道,“刚刚派了戚妈妈去接回来了,已经安置好了。”   “那就好,”林庭训道,“舒婉虽然名声不好,但胜在相貌出众,万里挑一,这一点倒是像她的娘亲。”   林窦氏听林庭训提到秀宜郡主,柳叶眉阴婺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她浅笑道:“姐姐自是姿容出众的。”   林庭训接着道:“靖北侯那里说了,不在意舒婉的名声,只要能娶到人就好。舒婉那里,你好好跟她说,她一个坏了名声的妇人,最后还能得个侯夫人的名份也算不错了。”   “妾身知道了,”林窦氏说道。   ——   画眉一路快走,来到南阳侯府的门口。   她不敢叫门,她是前三夫人的贴身丫环,三夫人已经被休出来,她这样上门去找南阳侯,只怕南阳侯找不到,她早已被赶出来了。   画眉也是个机灵人,她等在离南阳侯府门口不远处的路边,南阳侯的马车她认得。只要南阳侯进出侯府,她看到了他的马车,就可以大声喊叫。若是看到南阳侯本人进出府邸,那她更可以大声喊他。   而南阳侯大门之内,挤了许了人。   薛柳氏带着府中众人站在门口迎接薛佑琛回京。   “佑龄,他是说今天回来?”薛柳氏问身边的小儿子。   “是啊,算着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薛佑龄道,“娘,您看着脸色发白,鬓脚还有汗珠,您身子不舒服吗?”   “无,无事,”薛柳氏道。   “娘,您若是身子不适就回去休息,大哥虽是家主,您也是他的继母,不用强撑着等她。”薛佑龄道。   “我无事的,”薛柳氏腿脚发软。   门口突然传来老管家欢欣鼓舞的喊声:“侯爷回来了。”   薛柳氏一哆嗦。   过了一会儿,薛佑龄朗眉微蹙:“大哥人呢,不是到了吗?怎地还不见人影?”   第43章 (捉虫)一样是嫁给侯爷   薛佑琛站在街边,他的战马立在他身侧,乖巧的一动不动,仿佛也感受到自己主人身上的冷意。   “靖北侯?”薛佑琛凤眼眯着,下巴曲线紧绷。   画眉猛地跪了下来:“求侯爷救救小姐,小姐命苦,又要被逼着嫁给靖北侯,小姐实在命太苦,求侯爷看在,看在和小姐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救小姐。”   “好,”薛佑琛不再二话,一脚踏上马镫。   他夹着马腹,驱马前行,同时对仲子景等人朗声道:“统领以降,自行回侯府。”   来不及等身后众将士回答,他的马已飞驰而去。   薛佑琛甲胄未脱,就这么一路往林相府赶,然而走到半路,他突然勒住缰绳,急急将马停住,那战马前腿在空中踢了几脚才停下。   怎么救?   婚姻大事,父母做得了主,他有什么资格管林庭训要把女儿嫁给谁?他又以什么名义,去过问林舒婉的婚事?   他和林舒婉的婚约早在三年前就已解除,而南阳侯府在几个月把林舒婉休出府,婚嫁早不相干。   他们南阳侯府都把人休了,这样干涉她的婚事,算什么?能有用吗?不可能。   薛佑琛站在马上思考了几息,便即可拿定主意,调转马头,往南阳侯府的方向赶。   他急急赶回南阳侯府。   此时,侯府门口迎接他的众人都已散了,只有老管家薛荣贵还在候着。   薛荣贵见薛佑琛独自一人骑马回府,连忙迎上去帮薛佑琛牵马:“侯爷,您回来了啊,方才仲统领他们先回来,说您有旁的事要忙,所以门口老夫人就带着大伙儿都散了。”   “恩,”薛佑琛随意应了一声,“让苏妈妈立刻到偏厅来。”   “是,侯爷。”薛荣贵道。   薛佑琛径直去了偏厅,少时,苏妈妈便到了偏厅。   “侯爷,您唤我啊,”苏妈妈是薛佑琛生母跟前的管事妈妈,但也是绝不敢造次,端端正正福了一礼。   薛佑琛顾不得让苏妈妈起身,直接说道:“苏妈妈,明日一早立刻找到有资历的媒婆,让她跟我去提亲。”   嫁给靖北侯?一样是侯爷,嫁给是靖北侯,不如嫁给南阳侯。   苏妈妈震惊的猛然抬头,福礼的姿势都扭曲了。   提亲?自从和那位被休了的三夫人解除了婚约之后,侯爷便去边关三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亲。怎么突然就要提亲了,南阳侯府要有当家主母了?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啊。   苏妈妈想问上一句,是向哪家的姑娘提亲,但见薛佑琛神色冰冷凌厉,也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句:“是,侯爷。”   “越快越好,”薛佑琛道。   ——   薛柳氏正在厢房里踱着步子,屋子除了裘妈妈以外,没有别的下人。   薛柳氏的步子走得越来越快,寒冬腊月里,额头沁出了一层汗,她神色十分慌张:“他回来了,佩如,我们的法子没有奏效,他没有被毒死,现在已经回府了。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裘妈妈脸色也不好,强稳心神安慰道:“侯爷现在没事,许是因为运气好,所以逃过了一劫。他回府了,却也没什么举动,应该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侯爷没中毒,也不知道我们下毒的事儿,估计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老夫人您不要担心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薛柳氏喃喃道。   另一头,薛佑琛嘱咐好苏妈妈找媒婆之后,在偏厅里待了没多久,便又重新出门。   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暂时顾不上烙饼之毒。   ——   林相府。   林舒婉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确定她根本走不出去。   方才,她上了林相府的马车,到了相府之后,她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   林窦氏自然不会厚待她,就随意指派了个粗使婆子伺候她。   那个婆子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把她当主子敬着,说不定心里还看不起她,哪里会真的伺候她,现在正不知在哪里躲懒。   林舒婉可以在这个院子里自由走动,但却出不了门。   这院子的前门和后门,都有几个强壮的婆子把守,她一走近院门,这几个婆子就回把她请回去。   院子的围墙又很高,约摸有两层楼,她不会飞檐走壁,也不可能翻墙离开。   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破绽可以出去。   既然明确不能出去,她也不做无用功,回了屋子。   林舒婉坐在桌前,心中暗自思忖。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在林府之外,几个月来,除了戚妈妈来了两次以外,和林府没有任何联系,她本想着换个地方住,从此同林府再无牵扯,没想到林家竟找上门来。   既如此,她便有几笔账要和林府算算。   林舒婉算了算,一共有三笔。   第一笔,林家吞了原主生母秀宜郡主的嫁妆。   第二笔,林家有人害原主被人撞破和薛佑龄私通,婚约被毁,声名狼藉,灰头土脸,草草嫁给薛佑龄。   第三笔,就是这次把她抓回来,想强行把她嫁给年近六十的老色鬼。   账要一笔一笔算。   林舒婉打算先从第一笔帐开始算起。   嫁妆,这是真正银钱上的帐。   林舒婉在脑子里搜刮了原主的记忆,她搜刮到了一个人,汝敬王裴展充。   裴展充是秀宜郡主裴明珠的弟弟,也是原主的舅舅,秀宜郡主过世得早,原主对裴展充的了解也并不多。   但是根据原主的记忆,林舒婉知道,裴展充和裴明珠感情应该是不错的。在裴明珠死后,原主小时候,裴展充还经常到林相府来关心原主。   因为原主性子怯懦,完全没有裴明珠的风采,也让裴展充十分失望。   裴展充来看原主时,原主也不知道抓紧和依靠这位舅舅,对裴展充并不热络。原主也从来没有主动去看望过裴展充。   时间久了,裴展充对原主的关心也淡了,来林相府也少了,毕竟林庭训续了弦,林相府早已没了他姐姐的身影。   后来原主出事,被人发现和薛佑龄私通,裴展充还特地来看原主。   原主心知,再怎么样,她的婚约已毁,名声也已毁。她心如死灰,再加上性子本身怯弱,心里根本承受不住,整日已泪洗面,哭泣不止。   就算看到裴展充,也不知道向裴展充寻求帮助。   裴展充见原主只是不停的哭,便以为原主真的做了私通的事。他失望至极,从此便再也没有管过原主的事情。   林舒婉思量着,能不能请原主的舅舅,汝敬王来助她夺回裴明珠的嫁妆。不管原主如何,裴展充和裴明珠的感情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再陪裴明珠死后,几次三番关心原主。   林舒婉在摊开桌子上的宣纸,写了一封信,是写给裴展充的。   在信里,林舒婉表达了对裴展充的问候,以及这么多年来没有尽到对舅舅的礼数的歉意。   随后,她写到她现在困难重重,尤其是银钱上,希望裴展充能看在裴明珠的份上,到林相府来看望她,带上秀宜郡主当年的嫁妆清单。   在信里,林舒婉没有提及当年,她被陷害与薛佑龄私通的事情,也没有提及林庭训要把她嫁给敬北侯的事情。   与薛佑龄私通一事,已时隔三年,她暂时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至于,林庭训要把她嫁给敬北侯一事,林庭训作为她的父亲,是有权这么做的,就算汝敬王裴展充是她舅舅,也管不到林庭训要把她嫁给谁。   然而,裴明珠的嫁妆,裴展充作为娘家人却是有权利干涉的。是以,林舒婉只在信中提到了嫁妆。   信写好之后,林舒婉对着信发了一会儿呆,她现在被困在这个院子里,这信怎么送出去?   左右林庭训要让她去做敬北侯的续弦,不可能一直这么关着她,不闻不问,等有了机会,她再见机行事。   见天色尚未全暗,林舒婉打算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走。   为了防止刚刚写的这份信被院子里唯一伺候她的婆子不小心翻到,她把这份信折好,放到自己怀中。   随后,她走出屋子,在院子里随意走动。   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丝余辉尚贪恋人间,照在院子的水池假山之间。   林舒婉缓缓走到假山边,突然手臂一紧,她重心不稳,被人拉到了假山山洞中。   在她忍不住失声喊出声之前,嘴被人捂住。   就着照进山洞的余辉,她看清了眼前之人。   他离她不过几寸距离,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呼吸。   双眼睁大。   南阳侯?   “别喊,”薛佑琛压低声音。   林舒婉眨巴了下杏眼,点点头,薛佑琛松开了手。   “侯爷,你怎么在这里?”林舒婉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压不住的惊讶。   “这林相府还挡不住我。”   “我是说,侯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林舒婉接着问道。   “你的丫环来找我了,她把事情告诉我了,让我救你,”薛佑琛道。   “侯爷打算带我出去?”林舒婉问道。   “我就算带你的人出去,你依旧是林庭训的女儿,你跑得了人,却摆脱不了身份,”薛佑琛道。   “那侯爷是……”林舒婉讶异的问道。   薛佑琛顿了顿,喉结滚了下:“我明日会带媒婆向林庭训提亲。”   林舒婉吃了一惊,抬起头,看薛佑琛。   薛佑琛接着道:“我怕你今日会太过忧心,又想提前知会你一声,所以就过来了。”   “侯爷,你是说,你为了救我,所以向我提亲?”林舒婉惊讶道。   “是的,”薛佑琛颔首,他垂了下眸,一息之后,又抬眸凝视着林舒婉,“不是。”   他是打算明天来向她提亲,却不仅仅是为了救她。   第44章 他喉结一滚:你怎么谢我?   薛佑琛低头,看着林舒婉,夕阳余晖洒进他的眼眸,让他向来冰冷的眼眸,浮上一层暖意。   “侯爷,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声十分不堪?”林舒婉问。   “知道,我信你,”薛佑琛声音是压低了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林舒婉一怔,她确认原主和薛佑琛是没有见过的,现在薛佑琛说信她,说的是她,不是原主。   她穿越以来背负着原主已毁的名声,然而,薛佑琛却毫不犹豫的信她。说她没有一丝动容,那是假的。   几息之后,林舒婉别开眼:“侯爷,这门亲事我是不愿的。”   薛佑琛凤眼一垂:“不愿?”   “恩,”林舒婉道。   “为了我三弟?”薛佑琛脑子突然浮现出他看过的那本诗句集子,里面都是闺怨之词。   难道她嫁进南阳侯府之后,对薛佑龄心生情愫,所以写下这些词句?   莫非她对薛佑龄有情意?   薛佑琛泛起酸涩,心里不是滋味。   林舒婉转过头,惊讶的问道:“关他什么事?”   “你让绣娘们绣在团扇上的诗词,不是为了三弟所作吗?”薛佑琛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问话时的忐忑和紧张。   林舒婉娥眉轻挑。   “这话从何说起?”她正色道,“侯爷,这些诗词不是我写的,而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我让绣娘们把这些词句绣到上,更和薛三爷豪无关系。我这么做是为了赚银子。”   这些诗词是谁写的,薛佑琛并在意,但是听到林舒婉那句“和薛三爷毫无关系”,他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嗓子眼的心跳也落了回去。   “那我方才所说的事……”薛佑琛再次试探道。   林舒婉两世加起来都没有结过婚,对于婚事,她心里有不少期待,她想找一个真心以待的人,相爱相知,白首不离。   婚事是两人在相爱基础上的慎重决定,而不是用来解决一时困难的救命稻草。   她的困境可以通过各种的方法解决,其中不包括利用婚事。   “侯爷,三年前,我草草嫁进南阳侯府,现在,我难道还要再急匆匆成一次亲吗?就算我以后真的要再嫁,也是寻一情投意合之人,认认真真地嫁。”   林舒婉浅浅笑笑:“侯爷,多谢你的好意。”   薛佑琛沉默,对于林舒婉的拒绝,他没有恼怒或者不甘,反而心生怜惜,更有怦然心动,他说道:“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无妨的,”林舒婉轻声道。   “只是,林庭训想要把你嫁给靖北侯,你又不愿……,”薛佑琛问道,“那你如何才能脱身?”   林舒婉思索了一会儿:“我想请侯爷帮两个忙。”   “但说无妨。”   “从被南阳侯府休出来以后,我爹一直对我不闻不问,他还说过,他没有我没有我这个女儿。   然而,几个月后,他突然把我抓回来,要将我嫁出去,其中必有缘故。我现在困在这里,行动受到限制,无法查出其中缘故,”林舒婉道。   “你是想让我帮你查?”   “我想请侯爷帮我查一下我爹近日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什么地方和往日不同,”林舒婉道。   薛佑琛:“好,此事我帮你查。”   “谢谢你,”林舒婉道。   一句“不必客气”已到薛佑琛的嘴边,他却又咽了下去。   他低头看她,但见她肤如玉凝脂,腮如粉面团,杏仁大眼映出夕阳余晖,恰如一汪秋水潋滟。   他喉结一滚,问道:“查林庭训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南阳侯府以军功立家,我从来只管军中之事,不管朝堂中事,查林庭训是破了例的,你打算怎么谢我?”   林舒婉一怔,倏地抬头,撞见薛佑琛的凤眸像是突然被春风融化了寒冰,温柔得像暖春的湖水。   他气势凌厉,五官棱角分明,平日一直给人难以接近的威严感。现下,他这般温柔的风情,猝不及防展现在她面前,她的心突然跳快了几拍。   扑面的男人气息,让林舒婉到底有几分不适应,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薛佑琛见到林舒婉的动作,便道:“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林舒婉很快平复下来:“侯爷说笑了。”   “还有一事呢?”薛佑琛道。   林舒婉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正是刚才她写给裴展充的信。   “侯爷,你是否能帮我把这封信个汝敬王,”林舒婉问道。   “汝敬王?裴展充?”薛佑琛低声问。   “恩,他是我的舅舅,”林舒婉道。   “好,”薛佑琛道,“我会想法子让这封信出现在裴展充的案头。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了,”林舒婉摇头。   薛佑琛把这张宣纸放进自己怀里:“那我先走了,一有消息,我就来找你,你自己保重。”   “嗳,你,你也路上小心,”林舒婉道。   薛佑琛眼中露出几丝笑意:“好。”   薛佑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舒婉得视线中。   林舒婉幽幽叹了口气,慢慢从山洞中转了出来。   ——   又过了一日,午后。   南阳侯府德馨书斋。   薛佑琛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封密信。   “侯爷,这密信里写的都是近日林庭训的动向,”仲子景道。   “好,”薛佑琛从信封里取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他的手指在官帽椅上敲了几下。   看完之后,他把信重新塞回信封,放到自己怀中。   “侯爷,衙门的人知道侯爷昨日晚上回了府,今天便来向属下回复了,”仲子景道,“关于烙饼一事。”   薛佑琛凤眼一眯:“怎么说?”   “无毒,”仲子景说道。   “恩?无毒?”薛佑琛反问。   “衙门的人说,验毒的人是京城最有经验的,他验不出毒,旁人也决验不出,”仲子景接着道,“所有人的干粮都没有毒,侯爷的干粮上没有毒,众部将的干粮上也没有毒,就连卫统领吃剩下的那一小块烙饼也没有毒。”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薛佑琛怔了怔,随后,他的食指轻轻敲击官帽椅的扶手。   “侯爷,此事属下心里也觉得有奇怪,”仲子景说道,“卫统领吃的是侯爷包裹中的烙饼,但侯爷的干粮不比普通将士的,虽然不是叠翠院小厨房里出来的,但也是经过检查的。卫统领吃了几口烙饼就毒性发作,腹中绞通,显然毒性强烈,又怎会检查不出来?检查过的烙饼上怎会有毒?这毒究竟从何而来?”   “恩,”薛佑琛习惯性的鼻音应了一声。   仲子景见薛佑琛不再说话,便默默站在旁边。   薛佑琛也默默沉思,一时间书房中十分安静。   若是烙饼无毒,那卫得远又是怎么会中的毒?   思考了一会儿,薛佑琛依旧没有想出其中所以然   “子景,你退下吧。”   “是,侯爷。”   ——   林舒婉看着眼前的残羹冷炙,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怀念被抓回林府之前的日子。   每天她从织云绣坊回到那一进小院中时,便有画眉红扑扑的小脸笑脸相迎,便有画眉叽叽喳喳跟她说话,把她拉到桌前,喊她吃饭。而通常这个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是香喷喷,热腾腾的市井家常菜。   在腊月里,吃上这么一顿热饭,身上的寒气便都去了。   她被抓回林府,林窦氏作为当家主母,就没存善待她的心。   炭盆里的银丝炭快要用完了,屋子里也没有多余的银丝炭,也不知道林窦氏会不会给她补些炭,那个伺候她的婆子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匆匆把残羹冷炙都咽下,林舒婉把炭盆里的炭熄了,省着点晚上用。   炭盆一熄,屋子里很快就冷了。   左右屋子里和外面一样冷,林舒婉就出了院子。   不知不觉的,她的脚步便走到假山山洞旁边。   她在假山附近走来走去,心中暗道,昨天薛佑琛说,有了消息,便会再来找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   就在这时,林舒婉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回头,刚刚还在心里念着的人,就在眼前。   他隐藏在一块山石之后,露出小半张脸。   “去山洞,”他用口型同她说。   林舒婉点了下头,往旁边走了几步,进了假山山洞。   她前脚走进山洞,薛佑琛后脚就跟了进来。   山洞逼仄,能容得下两人,却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两人只能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对林舒婉而言,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人与人之间的所谓安全距离。男人的气场又强,这么近的站在一起,林舒婉觉得自己被他的气场笼罩着,有点不适应,想向后退,身后却是山壁,无处可退。   “林小娘子,”薛佑琛磁性的声音传来。   “侯爷,”林舒婉应道。   “林小娘子要我帮忙的事,”薛佑琛道,“不负所托,都已办妥。”   林舒婉心中惊喜,原本以为她要等上几日的,没想到只过了一日,他就办好了:“这么快。”   薛佑琛道,“你给裴展充的信,已经混入公文,送到他的手上了。算算时辰,现在他应该已经看到了。”   “多谢侯爷,”林舒婉道。   薛佑琛看了一眼林舒婉,压低声音:“不必客气。”   “还有一件事,”薛佑琛接着道,“你要我调查林庭训的事,你自己看吧。”   薛佑琛从怀中取出密信,递给林舒婉。   林舒婉接过密信,拆开看起来。   原来,朝堂中有人弹劾陇西官员贪腐。于是,皇上就派人彻查此事。而调查贪腐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敬北侯。   敬北侯查出陇西官员贪腐确有其事,且证据确凿,陇西诸多官员也因此而落马。   本来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但是敬北侯似乎又得了相关证据,直指当朝丞相林庭训。这些证据说明林庭训也牵扯到了陇西贪腐案中。   第45章 她娇娇柔柔的一个女子竟要面对这样的事   看完密信,林舒婉心里怒不可遏,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靖北侯抓到了林庭训涉嫌陇西贪腐案的把柄,林庭训为了保全自己,就用自己女儿来贿赂靖北侯。   根据原主的记忆,靖北侯非常好色,年近六十,还要纳十几岁的姑娘为妾。   原主的母亲秀宜郡主姿容绝色,靖北侯当年就垂涎过秀宜郡主的美色,但是秀宜郡主身份贵重,人才了得,莫说靖北侯比秀宜郡主大了二十岁,还早有原配,就算靖北侯和秀宜郡主年岁相当,尚未婚配,秀宜郡主也觉看不上靖北侯这样的。   这些是原主在闺阁中听林府的年长仆从说的。   而原主虽然性子懦弱,但是长的和秀宜郡主十分相似,也是十分美貌,所以林庭训就要把林舒婉嫁给靖北侯,做个续弦。   林舒婉心中怒极,秀宜郡主裴明珠看不上靖北侯,却看上林庭训这个出生寒门之人,下嫁于他,辅佐他,支持他。到头来,林庭训为了保全自己的仕途,竟然反要将裴明珠唯一的女儿嫁给靖北侯当续弦。   当年裴明珠没有嫁给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而是不顾门第,选择下嫁林庭训,原以为是找到了真心以待的爱人,没想到却是个极为自私的恶狼。   林舒婉也为这具身体的母亲裴明珠感到悲哀。   薛佑琛看过这封密信,自然知道其中的内容,也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他见林舒婉娇娇柔柔一个女子,竟要面对这样不堪的事,着实为她心疼,见她默默垂头站在他面前,他有心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什么,便放低了嗓音喊她:“林小娘子?”   耳边传来薛佑琛磁性的声音,林舒婉回过神,见薛佑琛露出关心的神色。   “我无事,”林舒婉道。   “你有什么打算?”薛佑琛问。   “我是账房,最擅长的就是算账,”林舒婉渐渐恢复了平静。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薛佑琛问。   “多谢侯爷,没有旁的事了,”林舒婉道,“侯爷已经帮了我大忙。”   薛佑琛见林舒婉说的肯定,知道她自有主意,便不再多问。   事情说完,薛佑琛也应该离开了,但他不放心林舒婉,也舍不得离开。   他呆立了一会儿,继续拉着话题:“我听得远说,他去绣坊谢你了?”   “恩,你不在京城的时候,卫统领来找过我,”林舒婉说道,“那时见他还有些虚弱,他现在身子大好了吗?”   “恩,本来就是健壮的身子,毒清了,又恢复了几日,现在已经全好,今日早上见他操练的时候,比往日还要勇猛,”薛佑琛道,“幸亏那日你恰巧路过,救了他性命。”   “说起来,那日是怎么回事?卫统领怎么会误食有毒的烙饼?”林舒婉问道。   薛佑琛见林舒婉发问,便毫无隐瞒的告诉她:“那日,得远饿得发晕,我便将我包裹里的干粮给得远吃,他吃了大半只烙饼,便毒发了。”   林舒婉震惊道:“那有毒的烙饼是你的干粮?卫统领是吃了你的干粮才中的毒,是有人有心要毒害你?”   “这件事说来也怪,我找人检查了剩下的烙饼,不管是我的干粮,还是众将士的干粮,都是没无毒的,得远吃剩下的干粮也是无毒的。论理,我的干粮都是经人检查的,应该不会有毒,”薛佑琛道,“也不知道得远究竟是怎么中的毒,或许不是烙饼的问题。”   林舒婉沉思了一会儿,抬眉问道:“侯爷,你可还记得,那日我用什么法子救他的?”   薛佑琛颔首:“记得,催吐。”   “是啊,我用催吐的法子救他,而且起了效果,这就说明卫统领确实是因为吃了有毒的东西才中的毒,”林舒婉道,“如果是吸入有毒的气味,摸到有毒的东西,或者被有毒的锐器划出了血,那用催吐的法子是不会奏效的。”   薛佑琛沉吟:“恩,确实如此。”   “所以这毒从口入这是肯定的,”林舒婉道,“那卫统领除了吃烙饼以外,还吃过旁的什么东西吗?”   “没有吃过,”薛佑琛肯定道,“得远有个毛病,晨起时,如果不吃东西就会头晕。那日,得远晨起之后,没有来得及吃东西,老毛病犯了,从马上摔下来,我才把自己包裹里的烙饼给他吃。可以肯定,在吃这个烙饼之前,他定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林舒婉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卫统领一定是吃那烙饼才中毒的。”   “只是,”薛佑琛迟疑道,“余下的烙饼都没有毒。”   林舒婉思索片刻,缓缓道:“其实,下毒若是下的巧妙,也会让人验不出来。”   薛佑琛反问:“何为叫下得巧妙?”   “这烙饼上的毒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些下毒的手段,会让人查不出来,”林舒婉说道。   “愿闻其详,”薛佑琛道。   “我曾在一些野史和话本中,看到一些下毒的法子,就可以让验不出毒来,”林舒婉道。   她回忆了一下前世,在小说里和连续剧里看到的下毒方法,给薛佑琛解释起来:“比如把毒抹在别人的筷子上,而自己的筷子上不抹毒。这样一来,自己先用无毒的筷子夹菜吃,是不会中毒的,当别人用有毒的筷子夹菜吃,就中毒了。若是检验那盘菜,就会发现菜无毒。”   “还有,比如在酒壶的壶口抹上毒,这样检查壶里的酒,会发现酒中无毒,但是酒倒出来,就会变成毒酒。”   “再有,比如鸳鸯酒壶,壶肚一分为二,一半装有毒的酒,一半装没毒的酒,给自己倒酒的时候,倒的是没毒的酒,给别人倒酒的时候,转动壶口的机关,就可以倒出有毒的酒。”   “不过这些都是野史和话本上的,是不是真事,可不可行,我就不知道了。”   薛佑琛边听边思考:“不是在酒菜里下毒,而是用筷子下毒,用酒壶下毒。这么说来,烙饼上的毒也有可能……”   林舒婉接口道:“不是直接在烙饼上下毒。”   薛佑琛眼睛一亮:“林小娘子聪慧,这回该我谢谢你了。”   林舒婉勾了勾唇,笑道:“不必客气。”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也渐渐暗了。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薛佑琛道。   “嗳,”林舒婉点点头。   ——   薛佑琛回到叠翠院。   “侯爷,”云信迎了上来。   “云信,把我上次离京时,装干粮的囊袋拿过来,”薛佑琛吩咐。   薛佑琛暗自思量,如果毒不是下在烙饼上,那会不会是装干粮的囊袋出了问题?   那日,卫得远中毒之后,他让部下把囊袋中所有的烙饼都拿去京城衙门里验毒,而装烙饼的囊袋则被他随意装到了包裹里。   后来,仲子景重新买来了干粮,这些新买的干粮是店家用布匹包好的,他拿到新买的干粮以后,便直接连着布匹一起装进包裹,倒没有把新买的干粮装进之前用的囊袋中。   方才,他受到林舒婉的启发,把怀疑的对象转到了装烙饼的囊袋。   “是,侯爷,”云信应道。   很快,云信便把一个囊袋交到薛佑琛的手里。   这个囊袋由锦缎制成,四方,上方开了口,在开口的下方缝了绳子。在里面装了东西之后,可以用绳子扎起来,装在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掉出来。   薛佑琛拿着锦缎囊袋,难道是这囊袋中有毒?   他拿起囊袋,迅速走出屋子,快步去了德馨书斋。   他把仲子景喊到书斋中。   “子景,这是那日装烙饼的囊袋,你即刻拿着这囊袋去衙门,让衙门再验一验囊袋有没有毒,”薛佑琛道。   仲子景接过囊袋:“侯爷是说,这囊袋……”   “恩,”薛佑龄习惯性的用鼻音应了一声:“越快越好。”   仲子景自是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关系,立刻应道:“是,侯爷。”   ——   入夜,万籁具静。   整个南阳侯府,除了超手回廊里,间隔着点着长命灯以外,几乎所有屋子都已熄了灯。   唯一还燃着灯的屋子,就是德馨书斋的书房。   王校长nb   “侯爷,这囊袋也没有毒,”仲子景拱手说道。   薛佑琛眉心蹙起:“也没有毒?”   “侯爷的吩咐,衙门不敢怠慢,连夜验了毒,刚刚衙门的人向属下回复,这囊袋也没有毒,”仲子景道。   薛佑琛的食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他拿起书案摆着的囊袋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手指在囊袋的表边一寸一寸摸过来。   手伸进囊袋,在囊袋的里面,也一寸一寸摸过来。   突然他手一顿。   这囊袋是由双层锦缎制成的,外层是用福字花纹锦缎,里面还用白色素锦做了内衬。   外面看,囊袋的外层没有任何破绽,而里面的内衬破了极小的一个破洞。   好端端的为什么囊袋内衬有个小破洞?这囊袋是用来装干粮的,又没有装过锐器。难道是有人故意扎破的?   薛佑琛沉思片刻,突然神色一变。   他迅速将囊袋用系绳扎起来,这个极小的破口便正巧卡在系绳的上方。   若是在这个破口里,向上塞上几粒□□,将这几粒□□卡在这个小破洞里,那么,囊袋的开口端是由系绳扎紧了的,□□掉不下来。   一旦系绳打开,□□便会掉落下来,落在烙饼上。   烙饼的表面有一层油,有些粘,毒粒洒落在烙饼上,不会轻易掉落,人吃了落有毒粒的烙饼,便会中毒,而烙饼没有被毒粒污染的部分则是无毒的。   而囊袋细小破口中的毒粒已经全部落下,囊袋里就没有毒了,所以检查囊袋也检查不出毒来。   用这种方法下毒,只要在烙饼装到囊袋中并扎紧系绳以后,在系绳上方的内衬上,扎破一个小口,卡入几粒□□即可。并不需要在烙饼上下毒,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对烙饼的验毒。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烙饼都经过检验,却还是有毒。   想通其中关节之后,薛佑琛站了起来。   第46章 夜审厨房   漆黑的夜色里,南阳侯府又有几间屋子的灯火亮了起来,伴随着的,是窃窃私语的人声。   “这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把咱们都从屋子里叫出来?”   “外头真冷,冻得人骨头都冷。”   “你们小声着些,刚刚仲统领说了,是侯爷要问话。”   仲子景道:“大家脚下都快着些,侯爷还在偏厅等着。”   “是,”“是,”“是,是,”众人纷纷应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仲子景把众仆从带到偏厅门口。   薛佑琛正站在偏厅门口,管家薛荣贵也被叫了过来,此时已站在薛佑琛旁边。   <<最帅气最高的潇潇整理>>薛佑琛见仲子景带了一干下人过来,便道:“子景,人都带来了?”   仲子景拱手道:“侯爷,在厨房里当差的所有人都带来了。”   “好,”薛佑琛道。   一众下人看到薛佑琛本人,纷纷弯腰行礼。   薛佑琛抬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行礼。   “我离京那日早上,曾经吩咐厨房制作干粮。干粮制好,检查好之后,是到了谁的手上?”薛佑琛开始问话。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出来:“回侯爷,烙饼检查好之后,就交到了老奴手上。”   薛荣贵向薛佑琛解释:“侯爷,此妇人姓马,是厨房的管事妈妈。”   “烙饼到你手里之后,你又交付给什么人?”薛佑琛接着问。   “老奴把烙饼装入侯爷的囊袋中,没有再交付给旁人了,”马妈妈道。   薛佑琛凤眼眯了眯:“是你装到囊袋里的?”   “回侯爷的话,正是老奴装到囊袋中的,”马妈妈道。   “随后,这囊袋又经过谁的手?”薛佑琛问道。   “没有再经过旁人的人,后来就是春儿把囊袋送到叠翠院云信那里,”马妈妈道。   “侯爷,”薛荣贵解释道,“这马春儿是马妈妈的女儿。”   “马妈妈,马春儿,子景,荣贵,你们随我进偏厅,其余人在这个门口候着,”薛佑琛吩咐了一句,转身进入偏厅。   ——   偏厅中,薛佑琛坐在主位,仲子景和薛荣贵分站在他的两旁,马妈妈和马春儿站在偏厅中央。   仲子景厉声道:“你们母女二人好大的胆,竟敢动侯爷的干粮?”   马妈妈和马春儿是侯府的仆人,何曾面对过军人气势,听仲子景突然质问,吓得直接跪倒在地。   马妈妈急忙说道:“老奴不敢,老奴怎敢动侯爷的干粮?老奴接到烙饼之后,便原样放入囊袋中,没有动过,侯爷明鉴。”   “你呢?”仲子景一指跪在马妈妈旁边吓王校长nb得大气不敢喘的马春儿。   马春儿战战兢兢:“婢子,婢子也不敢,婢子拿着囊袋一路从厨房走到叠翠院交给云信,这囊袋婢子从没有打开过的,没有动过干粮。”   仲子景道:“侯爷的干粮出了岔子,你们两人一人将烙饼放入囊袋,一人将囊袋送到叠翠院,总是脱不了干系。”   “婢子,婢子真的没有打开过囊袋,”马春儿道,“婢子,婢子吃得饱,婢子不差吃的,不会偷拿侯爷的干粮。”   “春儿一向胆小,她从来没有偷拿过厨房的东西,更不要说动侯爷的干粮,老奴是厨房的管事,厨房短缺了什么,出了什么岔子,都是老奴的责任,老奴怎会自己去动侯爷的干粮?”马妈妈说道,“定是厨房里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拿了烙饼,或者在做烙饼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马妈妈给薛佑琛磕了个头:“请侯爷明查,老奴和春儿是冤枉的。”   薛佑琛仔细观察马妈妈和马春儿的神情,见她们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的神情,不似作假,又听她们所说的话,似乎完全不知道烙饼有毒的事情,心中便有了结论,这两人虽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但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他便问道:“马春儿,你拿着囊袋从厨房一路到叠翠院,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人?”   “没,没有,”马春儿轻声道。   “囊袋没有被别人碰过?”薛佑琛问。   “婢子,婢子一路拽着囊袋,走到叠翠院,婢子,婢子手里拽得紧紧的,没有别人碰到过,没有任何人碰过,”马春儿胆小,说得磕磕巴巴,倒也把事情说清楚了。   薛佑琛沉吟道:“马妈妈,你把烙饼装进囊袋之后,是直接给了马春儿,还是经过其他人的手。”   “回侯爷,没有经过别人的手,”马妈妈回答道,“老奴把烙饼装进囊袋之后,就放到厨房的里间。”   “里间?”薛佑琛剑眉微抬。   “侯爷,”薛荣贵道,“我们府上的大厨房,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是个小库房,放置当日的食材,以及备用的油盐酱醋等。外间就是灶间。”   “恩,”薛佑琛凤眼半眯,一边用食指敲着官帽椅的扶手,一边道:“你把囊袋放到里间之后,还有谁进过里间?”   马妈妈回道:“没有人进去过。”   “你怎知没有进去过?”薛佑琛问。   “里间的门一向是关着的。灶间油烟大,老奴从里间出来以后,怕油烟熏坏了里间的珍贵食材,就也顺手把门关上了。   关门之后,老奴就在灶间里干活。   那日早上,要做干粮,还要做日常的饭菜,大伙儿都很忙,人人都在灶间里忙着,没人去过里间。”   “你确定没有人去过里间?”薛佑琛反问。   “那日大家伙儿实在太忙了,老奴记得人人都在灶间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没人有空去里间。而且,里间的门有些旧,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吱呀声,老奴一直站在那扇门的附近,若是有人进出,老奴定会知道的。所以,老奴确信没有进去过。”   薛佑琛沉吟:“没有人进去过里间……”   “要说有,也有一个,”马妈妈说道。   “是谁?”仲子景喝道,“磨磨唧唧的,问了几次才说。”   “是,是,刚才老奴没有想起来,老奴这就说,这就说,是老夫人跟前的裘妈妈,”马妈妈道。   薛佑琛眼一睁:“她来厨房做什么?”   马妈妈道:“裘妈妈说她奉了老夫人之命,来检查厨房。”   “她进了里间?”薛佑琛问。   “是的,侯爷,裘妈妈来了以后,和老奴说了会儿话,还问了干粮做的怎么样了,老奴便据实答了。随后,她在灶间里检查了一圈,又去里间检查了一圈,”马妈妈道。   “你同她一去进里间查看的?”薛佑琛接着审问。   马妈妈摇头:“那日厨房里事情实在太多,老奴没空陪裘妈妈,就让裘妈妈自己去了,”   薛佑琛眯了下凤眼:“荣贵,去把裘妈妈带来。”   ——   不多时,薛荣贵把裘妈妈带到了偏厅。   薛佑琛把马妈妈、马春儿母女二人打发到屋外跪着,开始单独审问裘妈妈。   “裘妈妈,侯爷的干粮你也敢动手脚?”仲子景还是像刚才一样,对裘妈妈厉声一喝。   裘妈妈本就心里有鬼,听仲子景这么说,顿时一哆嗦,脸色刷一下白了。   她大喊道:“老奴没有,老奴没有,冤枉啊,冤枉啊。”   “跪下,”仲子景道   “是,是,”裘妈妈跪到地上,面色发白。   “裘妈妈,”薛佑琛缓缓道,“我离京那日,你去了厨房?”   “是,是,那日老奴去厨房检查的,”裘妈妈道。   “你不止去了厨房,还进了里间,”薛佑琛道,“在里间中,你对准备好的干粮动了手脚。”   裘妈妈大喊冤枉:“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啊,侯爷明查。”   “是你,”薛佑琛冷声道,“是你故意扎破了囊袋,以此对烙饼动手脚。”   裘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心中又惊又怕,如此隐蔽的下毒之法,爷是怎么知道的?若是真的被侯爷知道事情是她做的,那她这条老命就没了。   事到临头了,裘妈妈心中怕极。   她腿脚发软,幸亏是跪着的,看不出来,若是站着,这会儿也已经站不住了。   她的手指也开始发抖,她紧紧拽着衣角,慌里慌张说道:“侯爷明鉴,侯爷明鉴,老奴不曾对侯爷的干粮动过手脚,侯爷干粮上的毒与老奴无关啊。”   薛佑琛神色一凝,眉眼顿时覆上一层寒冰:“干粮上的毒与你无关?”   裘妈妈偷偷抬了一下眼,见薛佑琛面无表情,目光凌厉,气势威严,手指止不住的抖起来,大失声大喊:“侯爷,干粮上的毒真的和老奴无关啊。”   “你怎知干粮上有毒?”薛佑琛沉声缓缓道,“我未曾说过一个‘毒‘字,你又是从何而知,干粮上有毒一事?”   卫得远中毒一事,只有薛佑琛和他带去陇北的一众亲信知晓,事后,他特地嘱咐过部下,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他的亲信自是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将此事透露出去。   至于卫得远,他跟随薛佑琛多年,不是什么蠢人,也是有勇有谋之辈,他自然知道自己中毒一事的利害关系,那日,他回到南阳侯府,只说是自己身体不适,对于中毒一事,只字不提。   那些干粮是给薛佑琛和众将士出城之后,在路上吃的,没有人能想到卫得远会在出门后不久,就因为饥饿而体力不支,需要进食。所以也没有人怀疑,卫得远是因为中烙饼之毒才回的侯府。   “这,老奴,老奴是猜的,”裘妈妈终于身子不支瘫坐在地上,鬓角有汗珠滴落,“老奴不知。”   站在一边的薛荣贵也是吃了一惊,他半夜被叫起来,只知道侯爷去陇北时带的干粮出了问题,所以要夜审厨房众人,却不知道竟然是有毒。   竟如此胆大包天,在侯爷的干粮上下毒。   “侯爷,”薛荣贵道,“小的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薛佑琛问道。   “在侯爷离京当日的早上,裘妈妈曾经到小的这里要过红信石。   府里常备着红信石,是为了灭虫鼠的。因为红信石剧毒,所以不像旁的东西一般,是摆在库房里的,有需要的时候,便可以去库房里取。府里的红信石都在小的手里,若是有谁需要用红信石,必须到小的这里来取用。”   薛荣贵接着道:“侯爷离京那日,裘妈妈来找过小的,说是府里放布料的小库房有鼠,她怕布料被鼠咬坏,就问我要了些红信石灭鼠。府里的布料一直由老夫人管着,而裘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所以小的就取了一点红信石给裘妈妈。”   “库房有鼠?”薛佑琛道,“荣贵,去把看管布料库房的婆子喊来。”   “是,侯爷。”   薛荣贵出了偏厅,少时,便带着一个婆子进来,这婆子显然没有睡醒,睡眼惺忪的。   一进偏厅,看到坐在主位上淡淡望着自己的薛佑琛,和跪倒在地上裘妈妈,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立刻跪在裘妈妈身边:“侯爷。”   “侯爷,”薛荣贵道,“看管布料库房的李妈妈到了。”   “李妈妈,前几日库房里可是有鼠?”薛佑琛问道。   “鼠?”李妈妈茫然的问了一句,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否定道,“没有鼠,没有鼠,老奴每日把库房打扫的干干净净,库房里从来不留一点食物,莫说耗子,就是虫子也没有一只。”   “恩,你出去吧,”薛佑琛道。   打发走了李妈妈,薛佑琛转向裘妈妈:“现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裘妈妈摊坐地上,面如死灰。   “荣贵,让外面的人都散了,”薛佑琛道。   “是,侯爷,”薛荣贵领命离开。   “子景,”薛佑琛道,“带裘妈妈去侯府地牢,用些刑,让她都招供了。”   第47章 第47章   侯府地牢,阴郁而潮湿。   裘妈妈被绑在刑架上,嘴被布塞满,不得言语。   刑架旁有一木架,木架上林林总总挂了各式刑具。   薛佑琛坐在一方小桌前。仲子景站在薛佑琛的旁边。   卫得远也被喊到这地牢中,此时,正站在刑架旁边。   “得远,用刑吧,”薛佑琛淡淡道。   “是,侯爷,”卫得远从刑架上取了一块烙铁,在火上慢慢烤着,直到烙铁被烧得通红。   他举着烙铁一步一步走向裘妈妈。   裘妈妈盯着卫得远手中燃得通红的刑具,惊恐地睁大双眼,不住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叫声。   突然,地牢中出现一股骚臭味。   卫得远朝裘妈妈下半身一看:“还没上刑,就经已吓尿了。就是块烙铁,上了刑也是烤焦皮肉罢了。旁的刑具,我还没有拿。就这胆子,也敢给侯爷下毒?若是你能熬得住刑,我还高看你几分。”   仲子景笑道:“你当他是北狄军人?不过是个内宅仆妇,心思恶毒,人又蠢,到现在才知道怕了。侯爷,我看她那副样子,应该是可以招供了。”   薛佑琛道:“取下她口中布匹,让她招供。”   “是,侯爷,”卫得远放下手里的烙铁扔到一边,揭开塞在裘妈妈嘴里的布匹。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老奴都招了,”裘妈妈喊道,“老奴都招了,侯爷饶老奴一命吧。”   薛佑琛缓缓摇摇头。   “裘妈妈,”仲子景道,“你用此等阴毒的法子谋害侯爷,一死是免不了的,若是老实招供便可以死得痛快些,若是不招供……你还是招供吧,这些刑具用在身上,你还不如死个痛快。”   “老奴什么说,老奴什么都说,侯爷留老奴一条命啊。”   薛佑琛默默不做声,不再看裘妈妈,把目光放到别处。   “快说,磨磨唧唧的,”卫得远边说着,又取过旁边正在冷却的烙铁,拿在手里放在碳火上烤。   裘妈妈盯着越来越红的烙铁,浑身颤抖:“老奴说,是,是老夫人。”   薛佑琛颔首,已在意料之中。   “接着说,”卫得远道。   “是老夫人让老奴下给侯爷家。”   卫得远烤着烙铁,偶尔串出火星发出噼啪的声音。   裘妈妈一边抖,一边把薛柳氏让她毒害薛佑琛的来龙去脉,交待了干净。   “侯爷,老奴都说了,老奴没有任何隐瞒,侯爷留老奴一条性命,老奴愿为侯爷做牛做马。   若侯爷肯留老奴的性命,老奴还可以招供旁的事情。老夫人私扣了公中的钱财,老奴都知道,老奴愿意招供的。”   薛佑琛没有理睬裘妈妈,食指一下一下点着小桌,思考着应该如何出置薛柳氏。   裘妈妈眼角涌出眼泪:“我不想死啊,老奴不想死啊,我都说,我都说,老夫人对侯爷不敬,还有关于表小姐。”   薛佑琛丝毫不为所动,对裘妈妈所言浑然不在意。   “还有关于三夫人的,老奴都招,都招,老奴还不想死,”裘妈妈呜呜咽咽。   薛佑琛手指一顿:“三夫人?”   裘妈妈,见薛佑琛发问,仿佛见带了根救命稻草,根本不去想薛佑琛为何会对三夫人的事感兴趣。   她连声说道:“是,是,三夫人,是以前的三夫人,三夫人私通的事儿,老奴都招,求侯爷饶放老奴的性命。”   “说,”薛佑琛剑眉沉下,目光转向裘妈妈,“说清楚了,留你一命。”   “是,是,是,老奴说,老奴说,”裘妈妈急切道,“三夫人没有私通,是表小姐,表小姐馅害的她。表小姐让老奴引开三夫人的贴身丫环,骗表小姐去了厢房,骗表小姐喝下被下了药的茶水。然后,然后,……。”   “怎么哪儿都有你这老虔婆?”卫得远道。   “表小姐说,老奴深得老夫人的信任,老奴说的话,老夫人一定会相信的,这样一来,就可以让三夫人百口莫辩。表小姐给了老奴不少好处,老奴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裘妈妈道,“老奴都招了。”   薛佑琛眉心敛起,下巴的曲线顿时崩紧,眼眸覆上一层冰霜:“表小姐,老夫人的侄女?”   “老夫人娘家远房的侄女,家道中落之后,到侯府投靠老夫人,”裘妈妈道。   薛佑琛冷声道:“带上裘妈妈,去秀荣院,这姑侄二人都住在秀荣院,今儿夜里便一并处理了。”   “是侯爷。”   薛佑琛站起来,迈开几步,停下又道:“子景,你去把二爷和三爷也喊到秀荣院中。”   ——   秀荣院西厢房。   榻上铺了厚厚被褥,被褥上面盖了一层上好的妆花缎面料。有七八个织锦靠垫摆在榻上,看着就觉舒适柔软。   薛柳氏和平日一样,坐在榻上。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没有惬意舒适,而是震惊和害怕。   薛佑琛坐在榻边的圈椅上,裘妈妈跪在他的脚边。   这时,薛佑璋和薛佑龄被仲子景带进厢房。   “外头又黑又冷,人都要冻僵了,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把人喊到这里来。大哥,你就算是侯府的当家人,也没有这般行事的道理,这到底要做什么?”薛佑璋一进门,就嚷嚷开。   薛佑龄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玉树兰芝,然而耳朵和鼻子也是红的,显然,刚才一路从听涛院走到秀荣院,也被冻得不轻。   他眉心微微蹙着:“大哥,这么晚了,把我们都叫过来,是为了是什么事?”   仲子景道:“二爷,三爷,侯爷半夜叫二位过来,自是因为有要紧的事。”   “到底什么事啊?”薛佑璋嚷道。   “老夫人命裘妈妈谋害侯爷,裘妈妈已经都招供了,”仲子景道。   “什么?”薛佑璋道,“大哥,就算你不是娘亲生的,好歹你也叫她一声母亲,这算什么,看不惯娘亲,胡乱编排她罪名。”   薛佑龄眉心蹙得更紧:“大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薛柳氏双手握着帕子,手心里湿漉漉的,强作镇定:“胡说什么,是这老货自己做了错事,一时害怕,胡乱攀咬我,她给佑琛下了毒,却推到我身上。”   薛佑琛轻叹了一口气:“母亲,你不打自招了。”   仲子景道:“老夫人,我刚才只说,是你指使裘妈妈谋害侯爷,并未说下毒,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卫得远在旁边撇了下嘴:“也是个蠢的。”   薛佑璋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薛柳氏,又朝薛佑龄看看,再看向薛佑琛:“毒害大哥?”   薛佑龄眉心蹙得更紧。   “你说吧,”仲子景指指跪在地上的裘妈妈。   裘妈妈在地牢里受了惊吓,此时哪还敢不说的,便老老实实,在众人面前,又把薛柳氏指使她下毒一事,都说了出来:“是老夫人让老奴问薛管家要红信石的,是老夫人让老奴把几粒红信石塞到囊袋破洞里的。”   薛柳氏瘫软在靠垫上,脸上全无血色。   她突然站起,发疯一样的扑倒裘妈妈身上:“你为什么攀咬我,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连累我?你攀咬我,你诬陷我。”   “老夫人,侯爷什么都知道了,老奴也是没法子,”裘妈妈道。   薛柳氏站起来:“佑琛你莫要听这个老婆子胡言乱语,我没有害你,是这个老婆子污蔑我。”   裘妈妈跪在地上,接着道:“老夫人有一支小巧的扶郎花簪子,簪子顶端有几片小巧精致的扶郎花花瓣,花瓣头上是尖尖的,尖头后面是又直又扁又平的,老夫人就是让老奴用这支簪子上的扶郎花花瓣扎破囊袋的内衬。   这扶郎花簪子,老奴已经还给老夫人了,老夫人就放在这西厢房柜子中的妆奁里,还是老奴放进去。”   “你去取来,”薛佑琛道。   “是,”裘妈妈起身,走到墙角,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鎏金妆奁,妆奁没有上锁,裘妈妈把妆奁打开,里头有不少发簪头面,裘妈妈一眼从其中挑出了一支扶郎花簪。   这扶郎花簪子虽小,但工艺十分精致,簪子顶端,一瓣一瓣花瓣清晰可辨,花瓣中央还有花蕊伸出。   裘妈妈把这支簪子交到薛佑琛手上。   薛佑琛从袖袋里取出囊袋,将一瓣花瓣深入囊袋内衬的破洞。   这破洞不大不小,恰巧容下一瓣花瓣,花瓣和破洞严丝合缝。   薛佑琛垂眸,缓缓道:“母亲,人证是你跟前的管事妈妈,物证也有了,在此之前,你也已不打自招。”   薛柳氏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声由轻到响,带着几分嘲讽,几分凄厉:“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就算有被发现的可能,但是为了我的孩儿,我也一定是要做的。说不准万一就成事了。”   “娘,您真是糊涂啊,”薛佑龄蹙着眉,痛心大声道。   “佑龄,你懂什么?”薛柳氏嘴角带着惨笑,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哪个当娘的不想把最好的捧到自己孩子手里,你和佑璋,又哪个不是老侯爷的血脉?凭什么,他能成爵,你们就不能承爵?这侯爷的爵位近在眼前,娘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就差一点就到手了啊,可惜事败了,可惜了,可惜了。   若是能成事,娘就算粉身脆骨,也是心干情愿的。   可惜了,可惜了。   呵呵呵。”   卫得远冷哼道:“不知悔改的恶妇。”   “娘,您怎可用这样的卑劣手段谋害大哥?”薛佑龄痛心道,“娘,你真是糊涂啊。”   “卑劣?成王败寇罢了。佑龄你就是书读得太多,天天之乎者也的,死脑筋。娘还不是为了你和你二哥,你大哥回京以及,是怎么对待你们兄弟俩的?若由着他这样,我们娘仨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你二哥若是能成爵,他是你的亲哥哥,必然会对你多加照拂,”薛柳氏道。   “此事与我无关,”薛佑璋道,“娘,这事儿是您自个儿做的,可别拉我下水啊。”   薛柳氏道:“佑璋啊,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做的,当时不让你和佑龄知道,就是怕万一事发,牵连你和佑龄。   放心,你大哥聪明得很,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你大哥清楚得很。”   “大哥,”薛佑龄端起长袍跪在薛佑琛面前,“娘也是一时糊涂,她只是一时想岔了,求大哥看在娘打理侯府多年的份上,饶了娘这次。”   “佑龄,你不必求他,”薛柳氏道,“败了就败了,事到如今,我随他处置就是。”   “大哥,求大哥饶了娘,她也是诰命在身的侯老夫人,为薛家开枝散叶,养育子女,打理内院几十年如一日,”薛佑龄跪在薛佑琛面前,清润的嗓音流露出哀求之意。   薛佑琛沉声说道:“断其左手,送入家庙,削发为尼。   从此以往,青灯古佛相伴,为薛家上下祈福,用右手每日抄经百页。   此生不再踏出家庙一步。”   “大哥!”薛佑龄大声唤,“此生不再踏出家庙一步,便是关她一辈子了。你还要断她的左手,她如何受得住?娘年岁大了,家庙本就清苦,还要用另一手每日抄经百页……”   “佑龄,莫要说了,留她一条性命,已是我最大的让步。”   “大哥。”   薛佑琛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弟薛佑龄。   薛佑龄也抬头仰望薛佑琛,他心里明白此事大约已无回旋余地,却还想再劝一劝自己大哥,再为薛柳氏求求情。   两双相似的凤目,相对而望。   薛佑琛盯着薛佑龄的眼睛:“今日还有一件事。”   他抬起头,不再看薛佑龄,对门外喊道:“去把秀荣院的表小姐喊到这里来。”   第48章 第48章(捉虫)   薛佑龄见薛佑琛已转开目光,不再理他,心知此事已无回旋余地,他颓然叹了口气。   对于薛佑琛刚才所说,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薛佑龄浑不再意。他娘要害他大哥,被发现之后受到重罚,此事已如此严重,还能再有什么旁的严重的事?   薛柳氏站在软榻边,不停惋惜道:“若是事成之后被发现,别说断一只手,就算断两只手,就算断双手双脚,都无妨,就算不再出家庙,日夜抄经,抄到死也无妨。怎地就没成?”   卫得远冷声道:“到现在竟还不知悔改。”   “我悔什么?要说后悔,我也是后悔想了个如此隐蔽的法子下毒,直接下毒说不定就把他毒死了。   呵呵呵,可惜啊。”   薛柳氏阴惨笑着,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摔倒。   薛佑龄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薛柳氏:“娘,小心着些,您别怕,大哥现在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我再向大哥求求情。”薛佑心知此事已定,薛佑琛从军营回来,向来果断,又决定岂会朝令夕改?这安慰的话说的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底气。   “不用向他求情,这事,是我做的,后果我担着就是,”薛柳氏道,“以后娘就走不出家庙了,想再弄死他,怕是没可能了。”   薛佑璋脚往后挪了几步,躲到角落里,对突然的变故,他吓得几乎不敢喘气。   “侯爷,表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薛佑琛道。   柳玉莲婷婷袅袅走了进来,她见屋子里不仅有薛柳氏,有裘妈妈,还有薛家三兄弟,不竟怔了怔。   反应过来之后,她对众人行了福礼,仪态万方:“给姑母请安,给几位表哥请安。”   “你把她喊来干什么?”薛柳氏说道,“这是我们薛家的事,你喊个外人来做什么?”   外人?柳玉莲银牙一咬,手指绞着短襦的衣角,她投靠侯府,日日伺候着薛柳氏,到头来竟还只是得她外人两字。   “叫她来,是为了林家大小姐?”薛佑琛道。   “你现在提这个贱人做什么?”薛柳氏说道。   薛佑龄心下狐疑,朗眉微蹙,转头看向薛佑琛。   “裘妈妈,你据实说来,”薛佑琛道。   “是,是,侯爷,”裘妈妈不敢迟疑,到豆子一般,把柳玉莲怎么找到她,怎么付了她大把钱财,让她引开三夫人的丫环,怎么骗三夫人喝下被下了药的茶水,设计三夫人与下人私通的事情,都豪无遗漏的说出来。   柳玉莲心头一惊,双手不住的绞着衣角,她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薛柳氏跟前,眼角淌下几滴晶莹泪珠,她低声啜泣,梨花带雨:“姑妈,玉莲冤枉,玉莲家道中落,投靠侯府,幸亏姑妈可怜玉莲,收留玉莲,让玉莲留在秀荣院。   玉莲不知裘妈妈为什么要说谎话,但玉莲每日所思所想,就是想好好伺候姑妈,报答姑妈。   怎么会去陷害三表嫂?”   裘妈妈在地上跪走两步,来到薛佑琛面前。   薛佑琛开了金口,只要她说出原三夫人被诬陷一事,便可以留得一条性命在,她听柳玉莲说她说谎,吓得立刻为自己辩解:“老奴说的都是真的,老奴不敢说半句谎话,当初,三夫人确实是被表小姐构陷的。表小姐这么做,是为了侯府三夫人的位置。   表小姐见三夫人不受宠,便想着取而代之,她每日讨好老夫人,一边又陷害三夫人,便是肖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做侯府三夫人。   侯爷,老奴说的都是真的,老奴没有半点隐瞒。”   “哈哈,”薛柳氏又笑了几声,嘴角挂着讥诮,“原来如此,你们二人好啊。”   “一个是我好心收留的亲戚,”薛柳氏垂眸,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柳玉莲,“我见你模样周正,人又伶俐,就是身世可怜了些,我就留你在秀荣院里。你在秀荣院里,也算是锦衣玉食,吃的穿的,从不从短了你的,还经常给你贵重衣料和首饰头面。没想到你竟然拿着我给你的财物,背着我在府里做出下作勾当。还欺瞒我,利用我。”   “呵,”薛柳氏冷笑道,“好手段啊,用我赏给你的财物,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利用我打发走林氏,我倒是小看了你。”   薛柳氏嗤笑一声道:“你还肖想我儿佑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原来的三夫人再不济,也是林相府的大小姐,你是谁?你哪里配得上我儿佑龄?就算原来的三夫人被休了,佑龄再要续弦,又哪里轮得到你?”   柳玉莲跪在地上,低着头,露出一段洁白的颈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让人看着便心生怜意。   然而,她心中却是极恨,她原本只是小门小户,若是没有来侯府,没有见过世面也就罢了,可到了侯府之后,她见识到了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是如何奢华富贵,是如何高高在上,她怎么还会甘于做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是啊,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姑母不过是见她生的好看,又会讨好人,就把她留在身边,何时真的把她当家人了?   她每日给她姑母捶腿捏肩,端茶送水,到头来,还不是只得一个“外人”的称号。   她也想做这个侯府真正的主子。   心中充满恨意,却不能表现出半分,柳玉莲哭得我见犹怜:“姑母,玉莲没有,玉莲没有,都是裘妈妈胡说的。”   “老奴所说,句句属实,”裘妈妈心急如焚,就怕薛佑琛不相信,要取她性命。   “还有你,”薛柳氏指着裘妈妈道,“我待你不薄,南阳侯府上下,你是最得我信任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衷心的,不曾想。”   薛柳氏啐了一口:“先是帮着玉莲那贱蹄子骗我,后来又出卖我。我眼瞎,我怎么会以为你忠心耿耿?是我眼瞎啊。”   她讥诮说道:“你二人是我身边最近的人,到头来一个一个竟是这样,你二人好啊。”   薛佑龄怔怔的,看着跪在薛柳氏脚边的柳玉莲,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是被陷害的?这,这是真的?”   “不,不是真的,是假的,小表哥啊,小表哥,你别听裘妈妈,她是疯狗咬人,”柳玉莲转了方向,抱住薛佑龄的皂靴,泪水落在皂靴上,划成一滩水渍,“小表哥,你不能只听裘妈妈一面之词。”   “老奴所说千真万确,”裘妈妈只顾着逃命,完全不理会薛柳氏的指责,“老奴想起来了,老奴还有人证。”   “说,”薛佑琛沉声道。   “就是那个奸夫,”裘妈妈说道,“那奸夫叫齐福生,是侯府的园丁,三夫人被发现的那间厢房就在小林子的旁边,那齐福生在林子里修剪竹枝,很容易就能去那间厢房。   表小姐无意中跟老奴提过,那齐福生也是收了表小姐的财物,才答应配合着一起陷害三夫人的。”   薛佑琛剑眉一凝:“齐福生?”   “是,侯爷,事发之后,齐福生被打了个半死,被赶出府去了,”裘妈妈道,“但是,表小姐给他的财物,是他一个园丁几辈子,十几辈子,也赚不到的。受了一顿打,养好身子以后,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你可知那齐福生现在在何处?”薛佑琛道。   “知道,”裘妈妈忙道,“在丁口巷最里面,和他老娘住在一起。”   “得远,”薛佑琛道,“把那齐福生抓过来。”   “是,侯爷。”   卫得远离开以后,薛佑琛一步一步走向柳玉莲。   柳玉莲双手绞着帕子,眼泪从眼角流出,这回真是吓哭了。   见薛佑琛沉着脸向自己走来,每走一步,沉沉的脚步声,震得柳玉莲心头害怕,薛佑琛每走一步,柳玉莲的牙齿便打一次颤。   薛佑琛走到柳玉莲面前,柳玉莲身子一歪,没了声响。   仲子景上前检查了一番:“侯爷,人还有气,应该是吓晕的。”   薛佑琛扫了眼地上的柳玉莲:“去弄盆冷水来。”   “是,”仲子景领命离开。   薛佑龄心头震惊,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舒婉是被人陷害的,陷害她的人正是裘妈妈和柳玉莲。   而他被他们所蒙蔽,冤枉了林舒婉。   他口中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三弟,”薛佑琛道。   “大哥?”薛佑龄回神。   薛佑琛说:“你可知道与人私通,对女子而言,是多大的罪名?你觉得,一个女子被污与人私通,声名狼藉,可还活得下去?”   第49章 大不了重新娶回家府,相敬如宾   薛佑龄怔怔的,面对薛佑琛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他动了动唇:“大哥……”   “这本是你后院的事,”薛佑琛道,“今日,若非我发现裘妈妈欲毒害于我,而裘妈妈又招供了柳氏陷害林大小姐的事,她到现在还受着不白之冤。”   “此事是佑龄失察,”薛佑龄道,他身为薛家三房的当家人,理应查明真像,但他却没有。也许是因为他心中对她不喜,本就对她存有偏见,所以未及细查,就匆匆定了她的罪。   就算他不喜欢她,但她确实是无辜的,他不仅没有替她洗刷冤情,还以私通为由,以不守妇道之名,将她休出侯府。他虽不是故意害人,却也因为失察,将一个无辜女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枉读圣贤书。   薛佑龄颓然叹气:“是佑龄的不是,是我害了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过得如何?”   薛佑琛凤眼一睁,冷冷盯着薛佑龄。   薛佑龄见薛佑琛目光带着寒意,唇颤了颤:“大,大哥……”   薛佑琛垂下眼,视线落在地面上:“遭遇了这种事,想来日子过得极为不好。”   “大哥说的是,”一个女人碰到这种事,怎么可能过得好?薛佑龄心中暗自决定,既然是他失察,那他便想办法弥补。   兄弟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仲子景端了盆凉水进来。   “泼醒,”薛佑琛道。   “是,”仲子景应了一声,端着脸盆朝柳玉莲身上一泼。   “哗”,一脸盆冬日的凉水都浇在柳玉莲的脸上,连带着衣裙也溅湿不少。   秀荣院的西厢房虽说是燃了炭盆的,但毕竟是寒冬腊月的深夜,一整盆冷水浇下来,柳玉莲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侯爷,齐福生来了,”恰在此时,门口响起卫得远的声音。   “带进来,”薛佑琛道。   卫得远捏着齐福生的后颈,把他推进厢房中:“侯爷,我去丁口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子里和相好的快活着,两个人的声音呀呀啊啊得叫得真响,我把这齐福生从被窝里拎出路,他应该是受了不小惊吓,也不知道他那话儿有没有被吓得不中用了?”   “爷饶命,几位爷饶命啊,”齐福生哇哇喊着。   卫得远皮肤黝黑,高大粗壮,又是军营里历练出来的,身上自有一股子煞气,凶起来也是凶神恶煞似的。   齐福生在夜半三更的时间,从温柔乡里被卫得远揪出来,已是吓破了胆,现下,只会满口喊饶命。   “与三夫人私通?”薛佑琛正要继续发问,却被薛佑龄抢先一步。   薛佑龄走到齐福生跟前:“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和三夫人约好了私会的,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三爷饶命,小的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齐福生道,“是表小姐拿着钱财引诱小的,小的家里穷惯了,从没见过这么多财物,这才做了错事,三爷,求您念在小的初犯,就饶了小的。”   薛佑龄闭了下眼:“我当初怎会被你这样的小人蒙蔽了眼?”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也怪我自己心瞎。”   他扭过头,站到柳玉莲跟前:“为何要什么做?”   柳玉莲抱住薛佑龄的皂靴,哭得凄凄惨惨:“小表哥,我这么做是因为,是因为,我心里爱慕小表哥,我是因为情意,才做了糊涂事。”   柳玉莲别开脸,头微低着,睫毛轻颤着,一副娇羞之色。她却不知,自己现在发髻又乱又湿,鬓发粘在脸上,水沿着鬓发滴滴答答淌下来,身上的衣衫也是湿哒哒,黏糊糊的,她这副模样不是楚楚可怜,而是狼狈不堪。   “我受不起,”薛佑龄道平日温和的声音,冷得让人仿佛掉入冰窖。   柳玉莲打了个哆嗦:“小表哥,看在我一片真情的份上,原谅了我吧。”   薛佑龄转向薛佑琛:“大哥,你是一家之主,你看这柳氏怎么处置?”   “同老夫人一起,送入家庙,削发为尼,终日抄诵经文,”薛佑琛道。   “听大哥的,”薛佑龄道。   “什么?”柳玉莲失声惊道,“削发为妮?不,我不想出家,我不想抄诵经文,我还要嫁人的,我还要找个好人家嫁人的,小表哥,大表哥,侯爷,求求你们,别让我出家。”   薛佑龄没有理睬她,沉默站到一边,薛佑琛淡漠的别开目光。   “裘妈妈,”薛佑琛道。   “侯爷,您答应老奴的,要留下老奴性命的,”裘妈妈抬头道,生怕薛佑琛反悔。   “我答应的自然会做到,”薛佑琛应道,“不过我只答应留你性命,并未答应就此放过你。今日你也一起去家庙。日后,你便和柳氏一同,陪老夫人在家庙抄颂经文。”   “呵呵,”薛柳氏笑得瘆人,“好个南阳侯,谁要她们陪我?一个深得我信任,却欺瞒背叛我,一个得我好心收留,却肖想我儿,你是让她们来陪我,还是让她们来恶心我的?叫她们走,不要扰我清修。”   薛佑琛抬了下手:“都送到家庙去。”   “老,老夫人,”裘妈妈战战兢兢喊了一声,换来薛柳氏怒目而视。   “侯爷,老奴不想去家庙,老夫人定不会放过老奴的。”   “我不出家,我的亲事还未定。我知错了,知错了”   ……   ——   旭日初升,又是一日。   薛佑龄正在国子监回廊上,往教舍的方向走。   他是国子监的老师,现在正要去教舍给学生们上课,然而,他却心不在焉。   昨夜侯府发生了重大变故,他彻夜未眠。   他的母亲已被送到家庙,他也已知晓他的原配夫人是受了冤屈的。   他不喜这件婚事,婚后,把她丢在听涛院里,不闻不问,他就当没有她这个人,眼不见为净,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要害她。   他信奉仁善之道,自诩此生从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此刻,他却心生愧疚。   他曾听人说,有名声被的女子,会一死了之。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既然是他的过失,那就他就要想法子来弥补,大不了把她重新娶回侯府,日后与她相敬如宾就是。   想到此,薛佑龄止住脚步,在回廊上转过身,原路返回。   他向国子监祭酒告了假,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之后,薛佑龄径直进了听涛院。   他喊来了管事妈妈路妈妈:“三夫人被休那日,林府的人把她接回去了?”   路妈妈心里奇怪,三夫人一向不得宠,现在又被休了好几个月了,怎地三爷突然问起三夫人了?莫不是三爷发现她以前偷偷的克扣三夫人的吃穿用度?路妈妈给自己捏了把汗。   “林府把她接回去了?”薛佑龄见路妈妈不回答,便又问道。   路妈妈不敢再迟疑,立刻答道:“回三爷,林相府没有主子过来,就派了个妈妈过来接人,老奴记得那妈妈姓戚。当时三夫人晕倒了,戚妈妈是从老奴手中接过三夫人的。老奴听那戚妈妈的意思,林府没打算把三夫人接回林相府,而是打算接到林相府外面什么小宅子里。”   “你可知那小宅子在何处?”薛佑龄问道。   “那宅子啊,哦,老奴想起来了,那宅子在织云巷的最里头,”路妈妈道。   “好,你退下吧。”   织云巷最里面,薛佑龄吐出一口浊气,握了下拳。   他快步走出屋门,窄腰上挂着的白玉佩随之左右摇晃。   他要去找她。   织云巷离南阳侯府不远,薛佑龄走得快,不多时,他便转进了织云巷。   走到巷口,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旁边双福面儿的红漆木门上。   木门关着,檐下一块小匾额,匾额上工工整整四个字“织云秀坊”。   他抬头朝上看,远远的,可以看见院子里两层楼房的屋顶。   屋檐下方悬着一块巨大匾额,上面写着“御赐织云绣坊”。   薛佑龄向来关注织云绣坊,自然知道这块招牌就是织云绣坊出了名的御赐招牌。   他敬慕林小娘子,一直想到织云绣坊见一见林小娘子,但碍于林小娘子的寡妇身份,他心中多有顾忌,恐贸然前来,有损她的名节。   对于林小娘子,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从不敢真的过来找人。这还是他第一来到织云绣坊的门口。   薛佑龄无奈摇摇头,想不到他第一次到织云绣坊的门口,竟是为了找到前妻。   罢了,继续走吧。   薛佑龄正待提步要走,织云绣坊的院门突然打开了。   从院门里,走出几个年轻的绣娘,这几个绣娘每人手里都捧着几件成衣,看样子是要去送货的。   几个绣娘一边从院门走出来,一边拉着话。   “这都有好几日了,林小娘子还没有回来,”紫衫绣娘说道。   “没回来,被娘家人带回去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回来,说不准以后都不回来了,”青衫绣娘道。   “那是,毕竟这么高的门第,”紫衫绣娘道,“你说,这么高的门第,怎地之前不把她接回去?让她一个高门大小姐就这么留落市井。现在,怎地又把她接回去了?”紫衫绣娘道。   “我又不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听说这种高官显贵家里,绕绕弯弯的事多得很,谁知道?”青衫绣娘道。   “说起来,我之前也知道林小娘子是大户人家出生的,但没想到她家门第竟这么高,本朝丞相啊,郡主女儿啊,”紫衫绣娘瞪着眼,不可思议的模样。   “是啊,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我竟每日都能看到丞相和郡主的女儿。她是姓林,可天下姓林的那么多,谁能想得到?”   第50章 第50章   “听说林小娘子是因为和下人私通,才被夫家休了的,还是什么侯府的,”紫衫女子接着道,“倒是看不出来,林小娘子竟是个放浪的。”   “别瞎说,”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绿衫女子道,“林小娘子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刚才也说了高门显贵,府里绕绕弯弯的事多,林小娘子定是被误会了。”   “翠珠,这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没有什么的事,林小娘子怎么会被休了?若非通奸这样的大事,高门显贵怎么会随意休妻?”紫衫女子反驳。   “你莫要胡乱编排林小娘子,我是相信林小娘子的,”那绿衫女子正是织云绣坊的绣娘翠珠,“林小娘子是怎样的人,绣坊上下谁不知道?她帮过我,还帮了春燕春妮,绣坊里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若非林小娘子,你每月能拿这么多的月例?说话做人,摸摸良心。”   “翠珠,你凶什么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紫衫女子被绿珠说的面色有些尴尬,“我这不也是听别人说了,胡乱说几句吗?”   “事关名节,怎么能胡乱说?”翠竹质问。   青衫女子急忙做起和事佬,她打着哈哈道:“哎呀,姝娘也就是随口一说,出口没有过心的,不是故意诋毁林小娘子。林小娘子为人端方,我也觉得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翠珠你也莫生气了,都是绣坊里的绣娘,不要伤了和气。”   说话间,几个绣娘已经走出绣纺,在织云巷里,她们都注意到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的薛佑龄。   几人都朝薛佑龄看过去,又纷纷收回目光,加快步子往外走。   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几个绣娘凑在一起说话:   “看到刚才那人了吗?真是瘆人,盯着咱们看。”   “长相周正,衣着也华贵,就是眼神直愣愣的,倒也不凶,就是呆呆的,不像个正常的。”   “莫不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子弟得了失心疯,偷跑出来了。”   “最近尽是些奇事怪事,咱们快些走。”   薛佑龄呆立在织云绣坊门口。   姓林,林相府的大小姐。   丞相和郡主的女儿。   和下人私通,被侯府休出来。   他敬慕的林小娘子就是被他冤枉了的原配夫人。   一把巨大石锤狠狠砸到薛佑龄的心上,震得他心头发懵,耳边嗡嗡作响。   他在织云绣坊门口站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脑子里想起一句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原以为她写出这样的诗词,是为了思念自己的亡夫,然而她根本不是寡妇,更没有亡夫,只有冷落她三年的夫婿。   这词句,饱含深情,字字血泪,是因为他让她夜夜独守空房吗?   薛佑龄想起来他和她的婚事,也是源于私通。不过是别人误会他和她私通。   他不喜这桩婚事也是因为这是他人生的污点,让他想都不愿去想。   他和她根本没有私情,当时他去林相府赴宴,应该是她在府中用了手段,设计陷害了他,让旁人以为他们有私情。   她当时这么做,应该是出于爱慕他,想嫁他,所以才使出了这样的手段。她也成功嫁给了他,而他也因为她使的这个手段厌恶了她。   她是一直爱慕着他的。   薛佑龄调转方向,往南阳侯府的方向,提步疾走。   路边街景,街上行人,他都视若无物,就是不小心撞到了人,也顾不上道歉。   “你这人怎么回事?撞了人也不知道个歉,赶着去投胎啊。”   薛佑龄不管身后传来的叫骂声,继续快步而行。   片刻功夫,他又重新回到南阳侯府。   他走进自己的卧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刻折枝花纹红漆匣子,他打开匣子,小心翼翼从里头取出一沓宣纸。   宣纸上写满了字,是他的字迹,这些都是他从怡香院姑娘们的团扇上抄下来的诗词。   修长的手指摩挲宣纸上的字,薛佑龄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来,好像要是从指尖感受她的愁思和情意。   五味杂陈。   甜的是,他心里的女子,也爱慕着他,他和她两情相悦。   苦的是,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在意她,直到她离开侯府之后,他才发现了她的才华,为她动了情,他和她阴差阳错。   现在仔细回忆,他只记得她娇娇柔柔的身影,记忆中,她应是生的娇美好看的,但具体的面容却是模模糊糊。   他悔的是,她嫁他三年,他没有好好待她,更是冤枉他与人私通,把她休了,害她不浅。   急的是,他究竟该如何才能和她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如何才能?   薛佑龄把宣纸重新放回匣子,锁到柜子里,走出屋子。   走出听涛院,他在回廊上快步而行。   转过回廊转角,因走得太快,他脚步刹不住,撞到了正阔步而行的薛佑琛。   薛佑龄向后退了一步,抬头喊了一声“大哥”,便要继续往前走。   薛佑琛眉心微敛:“怎么走得这么急?”   薛佑龄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正要抬步的脚,突然收了回来:“大哥,你之前跟我说,你见过林小娘子?”   “怎么问这个?”薛佑琛疑惑道。   “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林小娘子就是林相府的大小姐,我的原配夫人?”薛佑龄问得很急。   薛佑琛一怔,他终是知晓了,他早晚都会知晓的。   他的目光别开:“我离京三年,之前从未见过林家的大小姐,当时我也不知道织云绣坊的林小娘子,就是林相府的大小姐。”   “大哥说的也是,”薛佑龄道,“既如此,佑龄便不打扰大哥了,佑龄还有急事要办,先别过了。”   说罢,薛佑龄便继续向前走。   薛佑琛看着薛佑龄渐行渐远的身影,凤眸垂下,目光不知落在地面何处:他当时确实是不知道,不过他前几日已经知晓。   薛佑龄走出侯府,叫人备了马车。   他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去林相府。”   车夫马鞭一扬,落在马匹身上,车轮转动起来。   ——   林相府花园。   林庭训和林窦氏随意走动着。   “这寒冬腊月的,花园中也没什么景致,只有几株松木还绿着,这几日也没有下雪,连个雪景没有,”林窦氏道,“我估摸着,再过几日,梅花就要开了,到时候花园里的景致就好看了。”   “是啊,”林庭训没怎么在意林窦氏说的话,敷衍的应了一声。   “等梅花开了以后,我再陪老爷一起到这花园里走走,”林窦氏接着道。   “好。”林庭训应和。   林窦氏看出了林庭训的心不在焉:“老爷,您还在为朝堂的事情忧心吗?老爷不必担心,舒婉都已经回来了,她生的貌美,靖北侯定会宠她的。等成了亲之后,我们林家和靖北侯便是亲戚,靖北侯还能还了害老爷不成?”   “恩,”林庭训听林窦氏说起这个,才改了刚才敷衍的态度,颔首道,“这桩婚事现在如何了?”   “靖北侯最近忙着陇西贪腐案的善后,还腾不出时间忙婚事。靖北侯派了管事妈妈来说,过几日,等他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找媒人上门提亲,随后三书九礼,就可以按部就班做起来了。”   “恩,这就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了,”林庭训说道。   “怎么会出岔子?老爷放心,”林窦氏道,“虽说舒婉已不是闺阁里的姑娘家,靖北侯也只是娶续弦,但毕竟是侯夫人,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总是要费些时日的。”   “这倒无妨,不出岔子就好,”林庭训道。   “老爷,这婚事礼数繁杂,还需得些日子,但我们可以让靖北侯同舒婉见上一面,”林窦氏说道,“老爷,您不如将靖北侯请到府里来,见一见舒婉,这样一来,您还可以和靖北侯说说话,喝喝酒,攀攀交情。”   “这法子好,”林庭训称赞道,“好,青娴,就照你的意思办,你真是为夫的贤内助啊。”   林窦氏柳眉柔柔的:“为夫君分忧,是青娴份内的事。”   “好了,这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林庭训道,“我这就回书房,给靖北侯下贴子。”   林庭训和林窦氏正要往回走,一个婆子走过来:“老爷,夫人,南阳侯府的薛三爷来了。”   “薛三爷?他怎么来了?”林庭训疑惑道,“他可有说他是为何而来?”   婆子摇头:“薛三爷没有说,只说有急事要找老爷。”   林庭训想了想道:“既然他已经来了,就请他到正厅去,跟他说说,我一会儿就来。”   “是。”婆子领了命,便离开了。   林庭训转头,对林窦氏说道:“我去正厅见一见薛家老三,你自己回屋。”   林窦氏柳叶眼眼珠转了半圈:“我左右也无事,若是方便的话,我想陪老爷去正厅,也好给老爷和薛三爷端个茶水。”   林庭训刚刚从林窦氏那里得了结交靖北侯的好法子,心情正好,也不想驳了林窦氏,便道:“端茶送水这种事,不用你,自有下人会做,你若是想陪我一起去,那便一起去,这薛家老三以前还是你的女婿,没什么不方便的。”   林窦氏答道:“是,老爷。”   ——   林庭训和林窦氏走进正厅的时候,薛佑龄已经坐着等了。   他手边的几案上,摆着刚刚林府下人给他沏的茶。   他心里焦急也没顾上喝茶,一直干坐着等,见林庭训和林窦氏进门,急忙起身迎上去:“岳父,岳母。”   林庭训蹙了下眉:“岳父?薛三爷说笑了。”   对于薛佑龄,林庭训心有不满。   三年前,薛佑龄和林舒婉私通,让林庭训闹了个大没脸。   几个月前,薛佑龄又把林舒婉以不守妇道为由休了妻。薛佑龄丝毫没有顾及他的颜面,没有瞒着众人,小心行事,而是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便直接行事,弄的满朝皆知,让他在朝中丢尽颜面。   薛佑龄被林庭训这么一说,脸上讪讪的,微红着脸,改口道:“相爷,林夫人。”   “薛三爷,请坐,”林庭训道。   几人落了坐,林庭训问道:“薛三爷今日突然来访急着见老朽,是为了什么事啊?”   “我确实着急,”薛佑龄道,“长话短说,今日前来是为了林大小姐的。”   “薛三爷,你已经休了舒婉了,怎地今日又要为她而来?”林窦氏问道。   “是这样的,”薛佑龄说道,“之前,我以为她和下人私通,才将她休了的。昨日,我得知她是被人陷害的,是我一时失察,冤枉了她,所以,我今日前来特来还她一个清白。”   林庭训将手里的茶杯猛地搁到小几上:“胡闹,名节大事,怎么能不查查清楚就定?你冤枉老朽的女儿,竟让老朽女儿背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连带着老朽也在朝中颜面尽失。”   薛佑龄站起身,双手抱拳,弯腰,对林庭训行礼道:“林相教训的是。陷害她的人,薛家已经惩处了。我这次前来,除了还她清白以外,也是来致歉的,对她所受的委屈,我也希望能弥补一二。”   “弥补一二?”林窦氏在旁边插言。   薛佑龄站在林庭训面前,躬身恳切道:“在下想重新求娶贵府大小姐,日后定会善待于她,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窦氏一怔,眼珠转了一圈,心中暗道,休了就休了,冤枉了就冤枉了,这薛三爷怎地如此耿直,还上门道歉,还要重新求娶?   她朝薛佑龄瞥过去,见他一表人才,又温润谦和,她知道他颇有才气,又没有世家子弟常见的不良嗜好,是个好夫君的人选。   现下,这薛佑龄正诚恳地向林庭训求娶林舒婉,林窦氏看的出来,薛佑龄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   若是真的让他娶了林舒婉回去,那他心怀愧疚,有心弥补,一定会对林舒婉极好。   到时候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林舒婉就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   林窦氏恨道,林舒婉若是过上舒心的日子,那她就不舒心了。   她岂能让裴明珠的女儿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想到此,她便使了个眼色给林庭训,示意他不要忘了靖北侯的事情。   林庭训心中暗道,南阳侯府是有实权的世家贵族,论门第,论权势,比靖北侯府还要高上不少,若是没有陇西贪腐案,南阳侯府也是一个极佳的联姻对象。   林家大小姐受到不白冤屈,如今洗脱冤情,重入薛家,倒也能成为美谈。   但如今,他需要的不是锦上添花,他有把柄落在靖北侯手里,他需要用林舒婉和靖北侯联姻。   第51章 捉虫   “薛三爷,休书上写得分明,从此以往各自嫁娶,两不相干。哪有休了之后,再娶回去的道理?”林庭训道。   薛佑龄道:“相爷,破镜重圆,也是一桩美事。”   “薛三爷,那是戏文里的说词,您还当真了,”林窦氏道,“镜子破了就破了,再修也有裂痕不是,哪可能再恢复到本来的模样?”   “林相,佑龄此番是真心求娶,若是相爷应允,佑龄明日便带媒人来提亲,”薛佑龄道。   “呵呵,”林窦氏轻笑道,“薛三爷是聪明人,我们老爷是什么意思,薛三爷听不出来吗?”   薛佑龄一顿:“林相,我是诚心求娶。”   林庭训道:“薛三爷诚心求娶,老朽明白,但是小女既然已经离开侯府,岂能再回去?你和小女的这段姻缘已经过去了。日后老朽自会为小女再找户好人家。   你以后也不要同旁人多说你和小女的这段婚事,以免被小女将来的夫君听了去。”   “林相不允?”薛佑龄不甘心的继续道。   “不允。”林庭训道。   ……   薛佑龄离开林相府,模样颓然,失魂落魄。   ——   傍晚,薛佑琛去林府找林舒婉。   他把林舒婉喊到假山山洞里。   “侯爷?”林舒婉见到薛佑琛十分惊讶。   薛佑琛道:“我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啊?”林舒婉疑惑道。   “你在侯府时,被人构陷与人私通,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了,”薛佑琛道,“我在查烙饼毒的时候,审问了投毒的裘妈妈,裘妈妈把你被陷害的事,一并招供了。”   “已经查出结果来了?”林舒婉问道。   “是的,”薛佑琛把裘妈妈招供出柳玉莲陷害林舒婉,以及夜审柳玉莲的过程,都仔仔细细告诉了林舒婉,“如今你的冤屈也算是被洗清了。”   “竟然是柳玉莲做的,”林舒婉叹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林舒婉对名节不是十分看中,但背着原主狼藉的名声,也实在不是一桩美事,这件事能水落实出,还她一个清白,自然再好不过。   想想原主在南阳侯府时,过得十分凄惨,也没有做什么恶事,就因为三夫人这个身份,就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林舒婉唏嘘道:“没有害过任何人,却被人视为眼中钉,除之后就快。”   “侯爷,”林舒婉接着问,“你方才说在审干粮毒的时候,裘妈妈招供了我的事,那烙饼上的毒,也茶清楚了?”   薛佑琛正色点头:“查出来了。”   他唇角几不可见的向上抬了一些:“正如你所说,没有害过人,却被有人视为眼中钉,要除之而后快。”   薛佑琛又把薛老夫人派裘妈妈去投毒,以及其中细节都告诉了林舒婉。   林舒婉听罢;“就是有些人,明明与你无冤无仇,却眼红你拥有的身份民份财物,不惜害人。”   “我又岂会容她们得逞?她们现在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薛佑琛淡漠而平静。   林舒婉点头,若是有机会,她也会这么做。   “烙饼毒能这么快就查出来,还是多亏了你的提醒,”薛佑琛说道,“我是得了你的提醒,才想到去查看装干粮的囊袋,进而找出了真凶。”   林舒婉浅笑:“要说谢,该是我谢你,你把柳玉莲害我的事情,查了个干净,我总算洗脱了罪名”   她之前也曾想过为自己洗脱冤屈,找到害她的人,但是她一穿越来,就面临生活困境,又被丢在市井里,和林府没了接触,无法去找事情的真相。倒没想到薛佑琛为她查明真像。   薛佑琛见林舒婉眸光潋滟,笑容娇美,喉结不由一滚,磁性的声音在幽暗的山洞里响起:“你知道,我所求从不是你的谢意。”   林舒婉一怔,猛的抬头,撞见他狭长的凤眸中,映着夕阳得余晖,稀碎而柔和。   “你说过不想把成亲,当做救命稻草,不想利用婚事……”   薛佑琛顿了下,接着道:“我深以为然。我不急,等现在的事情了了之后,我再同你提这件事。”   不等林舒婉回答,薛佑琛接着道:“还有一事,根据我的消息,裴展充已经看过信中所写内,应该就在这一两日。”   “好,”林舒婉道,她正等着裴展充过来,她也好跟林家好好算一算嫁妆这笔帐了。   “时辰差不多了,我该走了,这个你拿着,”薛佑琛道。   林舒婉低头一看,是薛佑递给了她用油纸包的一包。   “我问了你的婢女,”薛佑琛道,“她说,自从你出了侯府之后,就很喜欢银宵楼制的酥油饼,我到林相府的路上路过银宵楼,便进去买了几只,给你送来。你在相府吃得差,饭菜是不方便带进来的,但带几个酥油饼进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银宵楼的酥油饼在京城很出名,画眉买了一次,林舒婉吃过一次便喜欢上了,后来,画眉就经常给她买回来。   对比刚才吃过的残羹冷炙,这酥油饼香气扑鼻,勾人馋虫。   他有心了。   “谢谢,”林舒婉道。   薛佑琛垂眸,目光落在她在握着油纸另一端的手上。   为着红蔻的手,素净洁白,修长细腻,薛佑琛的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每天都握着这只手,在花园里走上一圈,那这辈子便也值了。   “时辰已晚,我该走了,入夜以后,相府会增加很多护卫,我出入就不方便了,”薛佑琛道。   “嗳,路上小心,”林舒婉道。   勾勾唇,薛佑琛似乎笑了笑:“我省得。”   ——   又过了一日,林舒婉正坐在窗边,手托着腮,心里寻思着裴展充什么时候能到林相府来。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老仆等的声音;“小姐,北敬王来了。”   第52章 第52章   林舒婉被婆子带到林相府的正厅。   裴展充不是一般的贵客,而是当今天子的堂侄,三代内的皇亲。他到林相府拜访,林庭训自是不敢怠慢。   此时,裴展充坐在正厅的主坐,林庭训带着夫人林窦氏陪坐在下方。   林舒婉一进正厅,林窦氏便冲她招招手,笑意盈盈道:“舒婉来,你舅舅来看你了,快过来见礼。可莫再畏畏缩缩的,让你舅舅见了笑话。”   林舒婉峨眉轻抬,畏畏缩缩?林窦氏一开口就指责她的不是。   裴明珠明艳照人,是裴展充敬重的长姐,裴展充此前,之所以会对原主失望,便是因为原主没有裴明珠的风华,而是畏缩怯懦,哭哭啼啼。看来,林窦氏对这点,到是看得分明。   林舒婉不动声色,对林窦氏应了一声“是,母亲”,便走到正厅中央,大大方方给裴展充行福礼:“舒婉给舅舅请安。”   “不用多礼,快起来,”裴展充道。   “是,舅舅。”林舒婉起身抬头,看向裴展充。裴展充今年已有三十五六,但看着也就二十七八,他同裴明珠长相相似,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他身上穿着是团云纹云锦长袍,腰间系了玉革带,脚下是玄色革靴,革靴上也绣着精致的团云纹,和身上袍子相呼应。竟是个风华无双的王爷。   林舒婉心中暗道,裴展充相貌出众,也不知裴明珠当年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裴展充看清林舒婉的模样,不由愣了愣。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竟像极了他姐姐刚出嫁不久的模样。   这眉眼,这身形,都是像极。   原主和裴明珠,本来长得十分相似,但相由心生,一个人呈现出来的样子,同她的性格脾气,有极大的关联。原主性子胆小怯弱,和裴明珠相差极大,所以即便五官相似,给人的感觉差异极大。   而如今身体换了芯子,没了怯弱的里子,举止也不是畏畏缩缩。现在的林舒婉大大方方往那里一站,便是亭亭玉立,便是气度不凡。   裴展充心中暗道,到底是他姐姐的女儿,怎么会差得了?一定是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又没有亲生母亲在旁边教导,才显得小家子气,现在年纪长了,天生的气度便掩盖不住。   他几年没有见过这个外甥女了,感叹当真女大十八变,让他仿佛见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姐姐。   想到裴明珠,裴展充心中柔软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是舒婉啊,舅舅许久没有看你了,今儿就过来看看你,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是啊,是啊,”林窦氏道,“舒婉,快坐吧,你舅舅难得来一次,你好好同你舅舅说说话,你还愣着做什么?”   裴展充见林窦氏这个继室对自己姐姐的后人态度这么差,心中不喜,冷冷朝林窦氏扫了一眼。   林窦氏尴尬的噤了声。   “到舅舅这里来坐吧,”裴展充道。   “是,舅舅。”   林舒婉走到裴展充旁边,在他下首的位置落了坐。   见林舒婉徐徐走到自己旁边坐下,裴展充又仔细看了看林舒婉,他发觉虽然林舒婉的五官和裴明珠相似,也同样大气端庄,但也又明显不同之处。   裴明珠就像一颗明珠,光彩照人,美貌明艳,而眼前的外甥女却更似一块美玉,气质高贵,沉稳毓秀,给人一种秀外慧中的感觉。   “舒婉啊,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疏忽了,我许久没有来看你了,”裴展充道。   “没有经常去看望舅舅,是舒婉的不是,”林舒婉道。   裴展充见林舒婉应对得体,心中更加欢喜:“你近日过得如何?”   “回了林府,衣食都有,不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林舒婉道。   裴展充脸色微变,他姐姐的女儿,在堂堂相府中,竟然只是“衣食都有”,不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不是灾年的流民?   他朝林舒婉的身上看,衣裳是普通的锦缎,一看就知是洗过许多次的旧衣。面料的水头还不如刚才跟着林窦氏的婆子。   裴展充是北敬王府的当家人,岂会看不出来,这林家定是苛待了他外甥女,还明目张胆。   真以为他外甥女没有舅家吗?   也怪他疏忽,这几年都没有关心下外甥女,以至于让林家这般肆无忌惮。   裴展充心里自责,说话更加柔和:“舒婉,你现在回了林府,每月月钱多少?今年冬天做了几身衣裳?配了几个婆子,几个事丫环伺候着?”   林舒婉不卑不亢一一回道:“舅舅发问,舒婉不敢隐瞒,回林府之后,尚未有过月钱和衣裳,有配一个粗使婆子打扫起居。”   林庭训和林窦氏面色微变,没想到以前只知哭泣,连话都说不清的林舒婉,就这么泰然自若的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没有月钱,不做衣裳,”裴展充面色一沉,“只有一个婆子伺候。”   裴展充转向林庭训:“林相,哪家的官家小姐是不给月例,不做衣裳的?哪家小姐身边没有一二三等的丫环和各司其职的婆子的?   方才我进府的时候,见尊夫人身边,还有三四个婆子丫环跟着。想来,没有跟在身边的还有不少。怎地到你们林府大小姐这里就只有一个粗使婆子,连个贴身伺候的丫环都没有?”   林窦氏连忙道:“王爷误会了,误会了。相府不比北敬王府富贵,我们相爷为官清廉,就靠这么点俸禄,要养一大家子人,饮食起居,是比不上北敬王府的。   您说这下人,我身边确实有几个下人,不过都是些管事妈妈,帮着我打理府中内务的,贴身伺候的也就一个两个。   我们相府人手不够啊,舒婉又刚回来不久,我还没有来得及分拨丫环给她。   王爷说的是,也怪我手脚太慢。”   林窦氏接着道:“衣裳也是有的。今年秋日,府里统一采买了做冬衣的料子,那时候舒婉还在侯府,就没买她的。现在已经重新买了料子,正准备要给她做呢,做好了过年正好穿。还是妆花缎的料子,一匹料子就是十两银子。”   林窦氏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她确实买了妆花缎的料子,但那是给她自己买的,为了应付北敬她只能忍痛拿出来,真是割了她的肉。   “至于这月钱,自然也有,就是年末府里要花钱的地方多,就把舒婉的月钱暂时压上一压,等我们相爷发了俸禄再补上,”林窦氏说道。   林庭训道:“王爷关心外甥女,林某了解,但是我们林府毕竟不是世家贵族,也不是皇亲国戚,家中并没有丰厚的家底。   身为臣子,我就要为皇上分忧,为官更要两袖清风,所以家中女眷的吃穿度用也比不过王府。   不过方才王爷的提醒也不无道理,我和内人一时间也有所疏忽,缺了舒婉的,定会补上的。”   裴展充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他岂会被林庭训几句话就这么糊弄过去,口口声声说林府家底不丰,那林窦氏和她身边婆子身上的好衣料是从哪里来的?合着清廉只清廉到她外甥女一人身上。   一时疏忽?分明是存心苛待。   林庭训是真清廉还是假清廉,他不管,但是苛待他外甥女一人,他便不允。   他想到林舒婉给他写的信,她生活困顿,求他带着她母亲的嫁妆单子到林相府来看望她。当时他心里还觉得疑云重重,现在过来一看,发现她竟是真的生活困顿。   好个林庭训,当初他姐姐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她女儿的?   慢悠悠喝了半盏茶,裴展充心里便有了计较。   他搁下茶杯:“原来如此,相爷品行高洁。”   林庭训道:“林某不才,虽能力有限,但自诩还算清廉,只能委屈家中女眷了。对于舒婉,该补上的都会补上,不过和北敬王府,定是不能比的。”   裴展充心里冷笑:“不知道林相和尊夫人打算如何安排舒婉的吃穿用度。”   林窦氏说道:“日后月钱每月三两,每季五身衣裳,配上三个丫环,两个婆子。”   林舒婉道:“说起来,我原本有个丫环叫画眉,是我的贴身丫环。我回府的时候,爹和母亲,只把我接回来了,没把我那丫环接回来。既然府里缺人手,不如母亲把我那丫环接回府里,这样可以省一个人手。”   “不错,”裴展充道,“你们看看,舒婉虽年纪小,却如此懂事,知道体贴父母不易。”   “好啊,那就把画眉接回来,”林窦氏道,画眉是林舒婉的贴身丫环,对林舒婉十分衷心,和林舒婉感情也很好。她让戚妈妈把林舒婉带回府里的时候,特意吩咐了,不要带画眉回来。为的就是故意磋磨林舒婉,让她孤立无缘。等磋磨好了,让她乖乖听话,嫁到靖北侯府去。   没想到,现在竟被林舒婉钻了自己话里的空子,要把画眉弄回来。   当着北敬王的面,若是她反驳,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林窦氏只好咬着牙,应下来。   “月钱三两,每季五身衣裳,三个丫环,两个婆子,”裴展充说道,“差是差了些,也总算过得去,你们尽快给舒婉补上,莫要忘了,我过几日再来看看。”   “是,是,”林窦氏应道,“王爷您这当舅舅的都提醒我们了,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忘了不成?王爷过几日能再来我们府上,我们自是十分欢喜。”   林窦氏面甜心苦,一边儿微笑着应对裴展充,一边儿暗自心道,三两月钱,五身衣裳,还得安排丫环婆子,竟然要在这小蹄子身上花上那么多银子,真是割得她肉痛。   裴展充说道:“恩,你们林府能给舒婉的也就这些了。不过舒婉毕竟是秀宜郡主的女儿。就这些,总还是差了些。”   林庭训说道:“王爷此话差矣,舒婉是明珠的女儿,也是我林庭训的女儿,我们林府家底不厚,俸禄有限,我尽量给舒婉好的。再多的,也不能强求。王爷总不能让我为了女儿,做一些贪赃枉法之事。”   裴展充笑了笑:“林相说笑了,我怎会强求?更不会要林相去贪赃枉法。”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摩擦了两下瓷杯:“本王说的是别的,就这些,确实配不上秀宜郡主女儿的身份。但也不用林府再给她什么了。”   林庭训道:“王爷此话何意?”   裴展充轻啜一口茶,淡淡道:“本王说的是,秀宜郡主的嫁妆。”   第53章 第53章   林庭训和林窦氏俱是一愣。   裴展充接着道:“虽说林相已允诺给舒婉月钱和丫环婆子,但是林相毕竟清廉,不能给舒婉更多的了。这也无妨,家姐嫁到林家时带了丰厚的嫁妆,这些嫁妆理当归于舒婉。靠这些嫁妆,舒婉自可以过得更好。”   他又喝了一口茶,缓缓问道:“家姐的嫁妆,是在舒婉的手里,还是由两位代为保管的?”   林窦氏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心道,也不知这北敬王,怎地突然想起裴明珠的嫁妆了?她且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再说:“原来王爷是这个意思啊,姐姐的嫁妆都由相爷和我代为保管。舒婉她年纪小,我们也是怕她管不好。”   可是北敬王偏偏不如她的意,刨根问底道:“还在你们手上,舒婉嫁到南阳侯府的时候,你们没给她?”   林窦氏面有难色:“王爷,您也知道,当时出了不光彩的事情,舒婉也嫁得急,那些嫁妆没来得及清点。”   裴展充脸色一沉:“刚才说没有给舒婉丫环婆子,是来不及,这会儿说没有给嫁妆,也是来不及。从舒婉嫁到侯府算起,到如今,已经三年有余。三年多了,还不够你们清点?”   见裴展充变了脸色,林庭训也正面色不虞:“今日,北敬王好兴致,倒是管起林某家事来了?就算北敬王您是皇亲国戚,也没有管旁人家事的道理。”   “呵,”北敬王冷笑一声,“我每日忙得很,对林府家事豪无兴致,也懒得管。但是,本王问的是家姐的嫁妆。家姐早逝,我是家姐的娘家人,来管管她的嫁妆,说到哪里都合情合理?”   “王爷,”林窦氏道,“我们只是暂时管着姐姐的嫁妆,等舒婉再出嫁时,便把这些嫁妆还给舒婉。”   北敬王道:“舒婉早已及笄,而且三年前已经出嫁,又何须你们来代管?今日既然本王来了,你们就清点一下嫁妆,还给舒婉吧。”   “这……”林窦氏打着哈哈道,“王爷莫要着急,这清点嫁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容我们花些时日慢慢清点,把姐姐的嫁妆清点明白。”   裴展充冷冷扫了一眼林窦氏,朝林庭训说道:“世人皆知,林相随出生微寒,但才华出众,年纪轻轻便得皇上赏识,如今已是关拜丞相,辅佐皇上处理国事,是一介能臣,受百官敬仰。   不过,若是被人知道,林相将原配嫁妆据为己有,霸占嫡女财物,朝堂上下会如何看待林相?”   林庭训双眸一睁:“王爷这是何意?”   “林相起于微末,能有今天,想必相当不易,其中心酸怕只有林相自己知道,”裴展充道,“希望林相能爱惜自己的名声。莫要因为嫁妆这点小事,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地位和名声,毁于一旦。”   林庭训牙根咬紧,两腮的肌肉山下翻滚。   他如今的地位确实来之不易,从孩童时期起,旁人在玩耍,他却寒窗苦读,酷暑严寒,从不敢懈怠。   初进入官场之后,他没有背景,到处受到白眼和冷遇。   后来,他和郡主成了亲。郡主对他的仕途多有助力,然而在家里,面对自己的妻子裴明珠,他时时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是一个男人,理应是一家之主,应该是女人对他言听必从,可面对裴明珠,他却要时时常讨好她,做低伏小。甚至,还有人在背后偷偷说他是吃软饭的,靠女人的。   为了让世人看到他的才华能力,他拼了命的处理公务,他曾经连续三天不合眼,处理衙门积攒的陈案。   终于,他的名声渐起。   有郡主夫君的身份,有岳家的助力,靠着自己的本事,他一步步到了今天的地位。   过往种种,在林庭训脑中一一闪过,他经历千辛万苦,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成为人上人,再不用遭受冷遇,再不用做低伏小,他要受世人所敬仰。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岂能轻易放弃?   裴展充观察了一下林庭训,心中冷笑。   裴展充不动声色,继续喝了口茶:“近日,边关战事好转,眼见我大周得胜在望,皇叔也心情大好,明日他还招我入宫,让我陪他下盘棋。   我同皇叔下棋时,通常会一边下棋,一边说话,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林相也莫要怪我了。”   林庭训心一沉,裴展充口中的皇叔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当今天子裴凌是裴展充的堂叔,裴展充这一声皇叔也是叫得的。   林庭训身上沁出了冷汗,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岂是他可以承受的?   “王爷说笑了,”林庭训说道,“明珠的嫁妆,当然是要给舒婉的,方才内人说,想要缓上几日,也是想仔细清点。   既然王爷说今日就要清点,那趁早不趁晚,今日便今日。”   说罢,林庭训转头对林窦氏道:“夫人,你即刻去把明珠的嫁妆清点出来。”   “这……”林窦氏咬着牙,应了下来。   林窦氏回到兰汀院厢房,一屁股坐在踏上,神情阴婺。   戚妈妈见林窦氏面色不善,便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裴展充竟然要我们林府把裴明珠的嫁妆拿出来,交给舒婉那小蹄子,”林窦氏恨声道。   “竟然还有这种事?”戚妈妈道。   林窦氏不甘道:“把裴明珠的嫁妆给舒婉,这林府的家业岂不是剜走了一大半?如此一来,林舒婉这个丧妇嫡女岂不是要比勋哥儿这个嫡子还要富裕?”   “林府上下全部家业都该是勋哥儿一个人的,”林窦氏咬牙切齿。   “夫人,你有什么打算?”戚妈妈问道。   “现在还能怎么办?”林窦氏吐出一口浊气,“当初,我就不该委屈自个儿来当个续弦,我又不是找不到人家当原配。”   戚妈妈心中腹诽,要不是续弦,丞相夫人的位置哪能轮得到你?若是有和林相地位相当之人,以原配之位许给你,你还会来相府当个续弦?   这些话,戚妈妈当然只敢在心里说说。   “我嫁到相府之后,到处都是裴明珠的影子,府中的布置是按照裴明珠的喜好来的,府中下人满口都是秀宜郡主秀宜郡主。每年我得给裴明珠上香磕头,恭恭敬敬对着牌位叫一声姐姐。还有林舒婉这个小蹄子,每日在我面前碍眼,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续弦,是来给人当继母的。   好容易把林舒婉这小蹄子弄出去了,裴明珠嫁妆也不了了之了,现在怎么来翻旧账了?   裴明珠都死了十几年了,怎地还阴魂不散?”   林窦氏吐出一口浊气:“原本想着老爷是大周的相爷,位高权重,以后勋哥儿的仕途也可以顺利些。另外,这林府也有偌大一份家业,都可以传给勋哥儿。可是,若是要把裴明珠的嫁妆给林舒婉,这得是多少财物?”   “夫人,莫急,咱们再想想法子,”戚妈妈安慰道。   “还能有什么法子?”林窦氏道,“裴展充是北敬王,皇上的堂侄子,老爷都无奈点头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夫人,都是还嫁妆,也有不同的还法,”戚妈妈道。   “不同的还法?”林窦氏疑惑道,“什么意思?戚妈妈,你有什么主意?”   “就像夫人刚才所说,秀宜郡主都死了十几年了,当初她的嫁妆究竟有多少,谁还记得清楚?”戚妈妈道。   林窦氏柳叶眼咕噜一转,说道:“今日,听裴展充所言,他似乎是临时起意等的。一时半会儿的,他怎么搞得清楚裴明珠究竟有多少嫁妆?   只要今天把他糊弄过去了,这事儿就算结了。若是下次再来,我们就理由不理他了。”   “夫人,您把那些大件的,不值钱的,都挑出来给大小姐,北敬王看到您给了大小姐许多东西,一定就满意了,”戚妈妈道,“至于一些小巧的好宝贝,您就留下来。”   “说的有理,”林窦氏道,“走,跟我去库房,把那些珊瑚盆景,红漆柜子,屏风摆件都去取出来。”   “是,夫人,”戚妈妈道。   “其实这些大件儿也值不少钱,给出去了一样也是肉痛,但在现在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林窦氏道,“你去正厅请老爷来一次,裴明珠的嫁妆里有一些字画都在老爷那里。”   ——   正厅里,裴展充和林舒婉说着话,林庭训在一边作陪。   裴展充和林舒婉随意的聊着天,裴展充见林舒婉应对得体,就算谈到边关战事,也能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观点,对林舒婉大为赞赏,。   他心中不住想,到底是他姐姐裴明珠的女儿,这种见识才华,岂是一般闺阁女子可以比的。他对林舒婉也是越看越欢喜。   这时,戚妈妈走进正厅,对林庭训禀告道:“老爷,夫人请您一次。”   “知道了。”   林庭训挥了手,把戚妈妈打发走,他起身对裴展充拱了拱手:“王爷,我失陪一下。舒婉,你好好陪你舅舅说说话。”   北敬王道:“林相自便。”   林庭训走出正厅,长长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兰汀院。   林窦氏见林庭训过来,就迎上去:“老爷,姐姐的嫁妆数目众多,若是都给了舒婉,我们林府的财物便少了一大半。”   “那还能怎么办?今日真是晦气,”林庭训脸上阴沉沉的,不耐烦地说道,“别啰嗦了,赶快清点吧,早点把裴展充这尊瘟神送走。”   林窦氏见林庭训脸色阴郁,也不敢啰嗦,就道:“姐姐嫁妆中的字画在老爷那里,未得老爷应允,妾身不敢随便乱动。”   林庭训一听,脸上更加不好看,没好气地说道:“你跟我来,我拿给你就是。”   “是,老爷,”林窦氏道。   林窦氏跟着林庭训进了书房,林庭训从书柜里取出十几份字画。   他看着这些心爱的名家字画,一想到要把这些字画给林舒婉,便是心如刀割。   他将这些字画,一副一副打开,仔细看一遍,再依依不舍的合拢,交给林窦氏:“这些你拿去。”   这时,他手里还握着三四幅字画,那是他心爱之物,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给出去。   他对林窦氏说道:“就这些了,你快拿去。”   林窦氏捧过字画,匆匆离开。   林庭训将剩下的几张字画重新放回书柜。   ——   正厅里,林舒婉见屋子里没有旁人,便对裴展充说道:“舅舅,您有没有把娘的嫁妆单子带来?”   裴展充道:“带来了,在我怀中。”   “一会儿,还请舅舅拿出嫁妆单子,”林舒婉道,“外甥女想用这单子,核对娘亲的嫁妆。”   “好,”裴展充颔首。   ——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林庭训和林窦氏相携进入正厅。   “王爷,明珠的嫁妆已经清点好了,”林庭训拱拱手,颇有一副名臣风度,“所有的嫁妆都在府在园子里摆着,还请王爷移步查看。”   裴展充淡笑道:“那么快就把家姐的嫁妆整理出来了,辛苦林相和尊夫人了”   林庭训双手猛然握拳,手背青筋暴起,在广袖的遮掩下,他的异样没有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强稳心神,才没有失态。   他浅笑了一下,故作谦逊道:“哪里哪里?之前没有清点明珠的嫁妆,是我的疏忽,幸得王爷提醒。”   林窦氏站在旁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方才她眼睁睁见着一件件的物什从库房搬到园子,仿佛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她的肉。   玉宝鼎搬走了。   鎏金八宝插屏搬走了。   嵌玉落地大梅瓶搬走了。   五尺红珊瑚树搬走了。   ……   心疼得她,脑壳也疼,腿脚也软,能站在这里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像刚才一样伶牙俐齿。   “王爷请。”林庭训说道   “请。”   裴展充站起身,同身边的林舒婉道,“舒婉走吧,去看看你娘的嫁妆。”   “是,舅舅,”林舒婉道。   林舒婉,裴展充,和林庭训夫妻进了相府的花园。   林府花园蜿蜒的石板道路上,摆了几十抬红漆箱子,箱子外面还有不少摆件,因为太大,这些摆件装不进箱子,就放到一边的。一眼望过去,竟有种看不到头的感觉。   林庭训站在路边,双手紧握。   林窦氏低头站在林庭训旁边,又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些排着队长龙般的箱子和一件件精美摆件,她胸口一堵,喘气不过,憋得她眼圈都泛红,她急忙垂下眼,掩盖失态。   林舒婉朝裴展充点了下头:“还请舅舅把娘亲的嫁妆单子拿出来。”   第54章 第54章   “好,”裴展充从怀里取出一本折子,折子足有两寸厚,红底烫金的封面,虽因为年代久远,颜色有些暗沉,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喜庆和热闹。   林庭训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裴展充手里的折子,暗暗叫苦,没想到裴展充竟带了嫁妆单子。   林窦氏傻了眼,这哪是什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有备而来。   “谢谢舅舅,”   林舒婉从裴展充手里接过折子,翻到第一页,当着裴展充,林庭训夫妻,以及所有在场仆人的面,大声宣读道:“古铜鼎一座,玉鼎一座。”   “在哪里?”林舒婉问道。   旁边有个库房婆子应道:“大小姐在那里。”   林舒婉道:“好,带我去核实。”   “大小姐跟老奴来,”库房婆子道。   林舒婉合上折子,跟着库房婆子,把铜鼎玉鼎核实了一下。   确认无误之后,林舒婉举起折子,重新打开,继续朗声高喊:“玉马一匹,玉兔两只。”   她又问道:“在哪里?”   “大小姐,您跟老奴来,”库房婆子道。   林舒婉核实无误之后,继续高声唱读:“汉玉寿星一尊。”   “珊瑚树一尊。”   “玲珑山水绣落地屏风一抬。”   她每唱读一项嫁妆,便有库房婆子引着去核实一番。   盘点么,林舒婉自是会的。   她前世虽没有参与自家企业的经营,但参与过几次货物盘点。盘点没什么技巧,就是要有耐心。   耐心,林舒婉是有的,数自己的财物,谁还能没有耐心?   裴展充不说话,只是表情严肃的立在一边,淡淡看着。   嫁妆清点得十分顺利,林舒婉每唱出一项嫁妆,库房婆子就能找出一项嫁妆。   即便如此,林窦氏依旧心虚得冒冷汗,还是一边心痛,一边心虚。   林舒婉每报出一个物件名,林窦氏便想到这件东西从此以后与她无关,与林府无关,与她的勋儿也再无关系,这哪里是报物件名,简直是出刀子,凌迟割她的肉。   偏偏她心里还知道,还有不少珍贵物件,她没拿出来。照这样,早晚会被发现,到时怎么交代?是不是连剩下的偷藏起来的宝贝也要保不住了?   又是心虚又是忐忑,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几种滋味夹杂着,像无数小虫子在啃噬她的心,难受得她,几乎晕倒。   “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林舒婉大声道。   林窦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支步摇,是她心爱之物,用金累丝工艺制的,上面点了宝石、玉翠,形如双鸾。   用料珍贵,手工精致,形态逼真,栩栩如生,这么珍贵的步摇,到金店都买不到的。   现在正在她梳妆台的妆奁里摆着,藏在最里面的位置,她实在舍不得拿出来啊。   库房婆子听林舒婉报了这个名儿,迟疑了一下,翻了几个箱子都没有找到:“似乎没有这件啊。”   林舒婉收起折子,对林窦氏道:“母亲,这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林窦氏在心中骂了几遍晦气,却也不能发作:“大概是漏了。”   裴展充道:“过会儿找出来,丢了的话,折成银子,照价赔偿。”   林窦氏一滞,胸口起伏下,缓缓吐气,才道:“没丢,应该没丢,一时匆忙,还没来得及找齐,我一会儿再找找。”   林舒婉笑眯眯的,人畜无害:“母亲到时候一定要仔细找找,这么贵重的东西,通常不会丢的。”   “好,好,我再仔细找找,”林窦氏道。   林舒婉重新打开折子:“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   库房婆子找了一圈:“也没有。”   林舒婉笑眯眯:“母亲再找找?”   林窦氏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再找找,再找找。”这珠钗底座是金丝木的,上头点缀了玉蝉,玉蝉身体为羊脂白玉,翅膀是金片做的,金片薄如蝉翼,也是她的心头好啊。   这一刀一刀不是剜她的肉,是刺她的心。   裴展充道:“恩,仔细找找,找不到也只能照价赔偿。”   林舒婉接着念:“青竹纹方端砚一台,青竹纹镇纸一台。”   不,林窦氏在心里喊,这是她留给勋儿的。   这砚态是用上好的石材所制,雕刻是名家所为。   这镇纸是翠玉制成的,通体碧绿晶莹,毫无杂质,也由名家雕刻成翠竹形态。   这两件都是书房中难得一见的宝物,是她准备送给勋儿,让他练字用的。   林舒婉继续勾勾唇:“母亲,这两件也再一起找找。”   林窦氏眼圈红红,也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一起找,一起找。”   裴展充道:“仔细找,找不到的话……”他看向林窦氏,用目光表示“你懂的”,照价赔偿么。   “仔细找,会仔细找的,”林窦氏喃喃重复。   林舒婉接着念,嫁妆单子,念了一大串,有些找到了,有些没找到。   找到的是多数,没找到的是少数,不过没找到的,都是十分贵重,甚至是可遇不可求,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宝。   每少一件,林舒婉便朝林窦氏笑眯眯道:“母亲,您再找找。”   裴展充便在旁边补充:“找不到照价赔偿。”   嫁妆单子尚未念完,林窦氏已是一身冷汗,小衣里头湿淋淋的。   “西山霜秋图,”林舒婉高声道。   “小姐,字画在这个柜子里,”婆子道。   轮到字画了,林庭训在心中暗自一叹,他是个读书人,自然喜好字画,私藏的几幅都是他最喜爱的,本来还想留着混过去了事,现在看来是保不住了的。   林舒婉核对好了西山霜秋图,继续喊道:“重屏会棋图。”   她在柜子里找了一遍,没有看到这幅画,她站起身,转向林窦氏:“母亲,这一幅字画,您也再找找。”   林庭训叹了一口气,说道:“字画都在我书房,刚才我去取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的,大约没有找全,缺了哪几幅,我一会儿再去找找。”   林舒婉转向林庭训,笑眼眯眯:“原来是在爹这里,那就辛苦爹了。”   林舒婉核对了一遍书画之后,说道:“一共少了四幅,除了刚才的重屏会棋图,还有牡丹工笔图,春宴仕女图,喜鹊芍药花鸟工笔图。”   林庭训心里叹道,他私藏的确实就是这四幅画,一幅不少,一幅不多,一幅也没留给他。   罢了。壮士断腕求生,他只舍了几幅心头好,和地位名声相比,几幅画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心里还是心疼,不舍得。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林舒婉才把裴明珠的嫁妆清点完。   “爹,母亲,那些少了的,你们再找找,”林舒婉面带微笑。   “你们去找找,本王再坐一会儿,陪舒婉说说话。”裴展充淡漠道。   林庭训夫妻咬牙切齿答应下来,离开花园,去拿私藏下的嫁妆。   林窦氏回了屋子,浑身发抖。   “夫人,您注意着些身子,莫要气坏了,”戚妈妈给林窦氏端来一杯茶,“夫人消消气。”   林窦氏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砸。   “彭,”瓷杯撞在地上,碎了一地瓷片,茶水流得到处都是。   戚妈妈唬了一跳,往后挪了一步。   林窦氏身材瘦削,柳眉叶眼,本是个低眉顺眼,娇柔似水的长相,这样发怒起来,面目狰狞,这张脸顿时丑陋阴婺。   “裴展充竟然带了嫁妆单子来,舒婉那小蹄子,看来也是知道的,这分明是预谋好的,他们舅甥二人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林窦氏道,“我一个大意,竟被他们这么糊弄了,进了他们的套。裴明珠的嫁妆要全给给舒婉,要全给,什么都要给,那我们林府还剩多少财物啊?”   她眼睛通红:“我的勋哥儿怎么办?勋哥儿怎么办?”   戚妈妈道:“夫人,小姐住在府里,这些嫁妆肯定也得留在府里。嫁妆放在府里,名义上是小姐的,但夫人,您想啊,小姐在府里孤立无援的,就算画眉来了,她们主仆二人还能翻出天吗?这些嫁妆里的东西,还不是夫人您想用就用。”   林窦氏想了想说道:“舒婉那小蹄子再嫁的话,裴展充肯定会盯着林府把嫁妆都送到她的夫家那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左右舒婉再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得一阵,我就趁着几天好好用用她的东西。”   戚妈妈道:“到时候收拾出一个库房,把秀宜郡主的嫁妆都放在里面,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大小姐就是了。但是库房可以不止有一把钥匙……”   “恩,我再弄把一样的钥匙,去取里面的嫁妆用,”林窦氏道,“舒婉那小蹄子也无可奈何,我只是借来用的,又不是不还。”   “是啊,夫人”戚妈妈道。   “唉,”林窦氏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林家的,原本都是我的,又何须这样?”   林窦氏越想越心疼,又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正厅中央的一对小几上,搁了许多首饰头面,金灿灿,闪闪亮,堆成在一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旁边的椅子上摆了几张卷轴,都是名家名作,还都是有百年历史的古董。   裴展充依旧坐在主位,林庭训和林窦氏夫妻依旧坐在下首陪着,林舒婉也依旧在裴展充旁边坐着。   几人就像嫁妆之事发生之前一样,面带微笑说着话,但气氛和之前大不相同。   林舒婉勾唇,笑得人畜无害。裴展充嘴角带着讥诮。林庭训和林窦氏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抽了筋似的,十分难看。   “那些遗漏的嫁妆都在这里了,”林庭训道。   “那我来核实一下,”   林舒婉说罢,重新打开了嫁妆折子,核对了一遍。   “字画都在了,步摇都在了,发钗也都在了,首饰么……”林舒婉道:“还缺一对金累丝珍珠葫芦耳坠。”   林窦氏道:“舒婉,这金累丝珍珠葫芦耳坠是秀宜郡主赏了包姨娘的,我把包姨娘唤过来。王爷,舒婉,你们一问便知。”   “包姨娘?”林舒婉讶异道。   “姐姐还在的时候,包姨娘是在兰汀院伺候的丫环,这葫芦耳坠是姐姐当时赏给她的,”林窦氏道,“后来,包姨娘开脸提了姨娘了。”   “去把她叫来,”裴展充道。   “好,王爷您稍等。”林窦氏道。   林窦氏出了门,在门口喊了一个婆子,让她去叫包姨娘过来。   少时,包姨娘进了正厅。   “瑞红,你跟王爷和大小姐说说那珍珠葫芦耳坠的事儿,”林窦氏说道。   “是,夫人。”   包瑞红从怀中取出一块叠好的绣帕,她把绣帕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金灿灿的正是那一对金累丝珍珠葫芦耳坠。   “夫人,老爷,王爷,大小姐,这耳坠子是秀宜郡主当初赏给妾身的,妾身一直好好放着,”包瑞红道。   “既然是娘亲赏给你的,你就好好拿着,”林舒婉道。   “嗳,大小姐,”包瑞红道。   “你退下去吧,”林窦氏道。   “是。”   包瑞红低头行了个福里,抬头正准备离开,突然一顿,定在原地,盯着小几上的首饰。   “愣着做什么,还不退下?”林窦氏挥手。   “是,是夫人,”包瑞红匆匆收回盯在首饰上的目光,躬着身默默退出去。   “舅舅,娘亲的嫁妆已经清点好了,”林舒婉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妥当的地方安置,您那里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娘的嫁妆吗?”   林窦氏惊讶道:“府里有库房可以放的啊?”   裴展充朝林窦氏瞥了一眼,道:“这倒是舅舅考虑不周。离这里不远,北敬王府有个别院,一直空关着,倒是可以用来放你娘的嫁妆,到时候我再派几个护卫来看着。”   “谢谢舅舅,”林舒婉道,“那就把我娘的嫁妆放到北敬王府的别院。娘是北敬王府的郡主,想来她也一定愿意的。”   “同舅舅客气什么?”裴展充道,这几年到底是他疏忽了,若是这些年能多关心关心这个外甥女,她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般苦。现在,能帮忙的就帮忙一些。   “我现在就去吩咐人到林相府搬你娘的嫁妆,”裴展充道。   “嗳,舅舅,”林舒婉应道。   裴展充和林庭训夫妻二人道了别,离开了林相府。   不过,他很快又回来了,带来了二十来个家丁和护卫。   ——   一抬接一抬的嫁妆箱子被抬出林相府,一件一件的大摆件紧随其后。   林窦氏的目光跟随着这些箱子和摆件,恨不得用目光将这些箱子摆件钉在原地。   说搬走就搬走了,用都不让用,看都不让多看一眼。   林窦氏只觉眼前一黑,腿脚一软,便昏了过去,摔倒在地上。   第55章 第55章   林窦氏在卧房里幽幽醒了过来,眼睛半睁半闭,有气无力。   “夫人,您醒了?老奴给您倒杯茶水润润唇,”戚妈妈走到床边,弯腰轻声细雨的关切道。   林窦氏突然睁大眼睛,蹭地从床上坐起,她一摸自己胸口,顿时松了口气:“幸好,这玉佩还在。”   戚妈妈道:“夫人放心,您这块玉佩好好的挂在您的胸口,给大小姐的那块赝品,她核对的时候没有查出来,算是骗过他们了。”   “这玉佩是我心爱之物,日日佩在我胸前,断断不能让他们拿走了,”林窦氏道,“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也就你知道,你把嘴巴管好了,千万不能漏出半点风声。”   戚妈妈忙不迭点头应道:“是,是,夫人老奴跟您这么多年,岂是个嘴碎之人,玉佩的事,老奴到死也不会说半个字,直接带进棺材。”   “知道了,”林窦氏摆摆手,“戚妈妈,你去倒杯茶水。”   “嗳,老奴这就去。”   戚妈妈倒了杯茶,递给林窦氏。   林窦氏喝了几口,润了下口,抬头问:“北敬王回去了?”   “回去了,”戚妈妈道。   “这瘟神可算回去了,”林窦氏心有余悸。   戚妈妈面有难色,忸怩道:“夫人,北敬王临走的时候,还让府里的下人,给您捎句话。”   林窦氏有些紧张:“什么话?他留了什么话。”   戚妈妈咽了口唾沫:“北敬王说,请夫人莫要忘了答应给大小姐的月钱衣裳丫环婆子,日后,大小姐的吃穿度用都要配得上相府大小姐的身份。他过两日还会再来看看。”   林窦氏双眼一翻,险些又要晕过去。   “夫人,”戚妈妈惊道。   林窦氏大喘几口气,摆摆手:“我无妨。”   “老爷说了,把大小姐的吃穿用度打点好,要和林府大小姐的身份相符,”戚妈妈说道,“他让您快着些,这两日就弄好。”   林窦氏听罢,叹了口气,无力瘫软在床上:“知道了。”   ——   第二日上午,林窦氏就派人来拾掇她的院子。摆设、帷幔、被褥,都换了新的,虽算不上奢侈,但东西也是都是上好的。   两个丫环,两个婆子进来向她禀告,说是奉了夫人之命来伺候她的。   另外,还有一个绣娘来给林舒婉量尺寸,说是要给她制衣裳。   林舒婉峨眉轻抬,动作倒是快。   这倒也是,能不快吗?   昨日裴展充和林庭训告别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当时,裴展充对林庭训说了,过两日,他再来看时,若是林舒婉的吃穿度用还没有安排妥当,那,皇上那里知道林相苛待嫡女,对林相有了看法,就怪不得他了。   林舒婉和颜悦色地和几个丫环婆子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各自干活去了。   她试着走出院子,发现本来站在院子门口看守她的几个婆子已被撤走了,她可以自由地在林府里走动。   她沿着小道往林府外面走,一直走到二门处。   二门处有几个婆子守着,看到林舒婉出来就请她回去,不允许她出二门。   林舒婉心下明白,她的自由活动范围是二门之内,林府内院。   通常闺阁中的女子是不出二门的,林窦氏把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二门内,倒也让人挑不出错。   不过,林舒婉知道她要出府,是不可能了。   林舒婉在林府内院随意转了一会儿便回了院子。   院子已经拾掇齐整,和之前比焕然一新,丫环婆子们也各司其职卖力的干活。   吃穿用度、丫环婆子暂且不提,最让林舒婉高兴的是,这天下午,好几日不见的画眉被人带进院子。   林舒婉把画眉拉进卧房,屏退了其他人。   “小姐,婢子终于回到您身边了,婢子太欢喜了。婢子好几日没有见着您了,自从进了林府,婢子还没有跟小姐分开那么久,”画眉眼眸子里泪光盈盈的,“婢子不在您身边,您也没个人照顾饮食起居,这几日小姐过得如何?”   看到画眉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的小模样,林舒婉心里没由来的一暖,她浅笑道:“没有画眉在身边,过得自然不好,我在这侯府里,也念你念得紧,我不在这几日,你过得如何?”   “小姐被戚妈妈抓了回去,婢子心急如焚,婢子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救小姐,婢子病乱投医,就去找了南阳侯,”画眉道,“瞎猫碰到死耗子,倒是被婢子求对了,南阳侯真的愿意救您。”   “后来,南阳侯同婢子说,他已经见过你了,让婢子不必担心,说您自有计较,”画眉道,“后来,南阳侯还到织云巷来找婢子,向婢子打听了小姐的喜好,婢子就说了,小姐喜欢银宵楼的酥油饼。”   “小姐,”画眉试探道,“南阳侯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但是婢子看,他对你的心思没有变。”   林舒婉一滞,突然想到那日在山洞中,在昏暗的光线里,英俊的眉眼近在她眼前,有力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他低着头,凤眼凝视着她,压低了磁性的嗓音:“既然你不愿意利用婚事,那我就等此事了了之后,再提。”   林舒婉叹了一口气,她现在麻烦事缠身,和林府的账还没有算完,儿女情长什么的,算了吧。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门口有婆子喊了进来:“大小姐,包姨娘求见大小姐。”   “包姨娘?”林舒婉心中讶异,她搜索了一番原主的记忆。   这包瑞红原是兰汀院的大丫环,是伺候裴明珠和林庭训起居的,裴明珠死后,林庭训就把包瑞红抬了姨娘,包瑞红被林庭训收房的时候,林窦氏还没有进门,那时,包瑞红也是得宠了一阵的。   后来,林窦氏进了门。林窦氏刚进门那几年,包瑞红还是有宠的,过了几年之后,她就渐渐失了宠,在府里也没了声音,非常的安分守己。   原主和包瑞红的接触不多,她怎么这会儿来找她了?   “让她进来吧,”林舒婉说道。   包瑞红进了屋子,给林舒婉福了福身:“大小姐。”   在大周姨娘的身份低贱,虽比丫环是好上一些,但能也算不上正经主子,虽说是长辈,见到林舒婉这个原配嫡出大小姐,身份矮了一截,这礼行的也没什么不对的。   “包姨娘不必多礼,过来坐吧,”林舒婉说道。   林舒婉带着包姨娘在卧房里的一张圆桌边坐下。   “大小姐回来也有几日了,之前夫人不让人出入小姐的院子,我也办法看望小姐,现在好了,院子门口守着的婆子被夫人撤了,我才能过来看望大小姐,”包瑞红说道。   林舒婉峨眉轻抬。   来看望她?包瑞红和原主从来没什么交情。包瑞红自从失了宠,在林相府里便安静若鸡,像个隐形人似的。原主被苛待,也没见包瑞红为原主说过半句话。   这会儿,她这里是林相府的是非之地,包瑞红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安静姿态,竟堂而皇之的跑到她这里来,包瑞红也不怕得罪了林窦氏。   林舒婉心道,包瑞红定然是怕的,要不然也不会十几年在府里安分守己,半点声响也不敢发。   包瑞红会到她这里来,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哪怕惹得林窦氏不满,她也一定要来。   林舒婉似笑非笑:“包姨娘来看望我?”   包瑞红面色有些尴尬。她本想先和林舒婉套一会儿近乎,等话说得热络了,再说正事,那说正事也容易些,顺理成章一些,没想到林舒婉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有事所以特地来的。   “咳,”包瑞红轻咳一声,“不瞒大小姐说,我这次确实是有事来找大小姐的。”   林舒婉笑了笑:“包姨娘有什么事啊?”   “我今日来是为了秀宜郡主的嫁妆,”包瑞红道。   “嫁妆?”林舒婉讶异的问道。   “昨日,我去正厅见大小姐和王爷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摆了不少首饰,这些都是秀宜郡主的嫁妆吧,”包瑞红说道。   林舒婉不说话,淡淡看着包瑞红,等她继续说话。   包瑞红却停住了,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画眉。   林舒婉顺着包瑞红的目光,看到了画眉,她说道:“你但说无妨,画眉不用回避。”   “嗳,既然大小姐这么说,那我就说了,”包瑞红收回目光,“其中有一块白玉玉佩,是假的。”   林舒婉峨眉敛了敛:“假玉?”   “玉不是假的,但不是郡主嫁妆里的那块玉,”包瑞红说道,“郡主平日不怎么佩戴首饰头面,她所有的陪嫁首饰都锁在柜子里的。   有一次郡主让我收拾她的柜子,整理首饰,所以我见到过这块玉佩。   这块白玉玉佩十分特别。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旁人看不出,我却看得出。   小几上的那块白玉款式大小和郡主嫁妆那块一模一样,但不是郡主嫁妆里的那一块。”   林舒婉思索了一瞬,看着包瑞红,问道:“包姨娘想要什么?”   包瑞红微怔,她自己那点心思在林舒婉面前毫无遁形,是的,她确实不是为了忠于前主子秀宜郡主,来告诉林舒婉这些的,更不是发了善心,来告诉林舒婉真相的。她是来做交易的。   被看出来就被看出来,左右也是要说的,怔仲之后,包瑞红便冷静下来:“我想问大小姐要两样东西,在秀宜郡主的嫁妆里的。”   “你想要什么东西?”林舒婉问道。   “一块千年沉香,一片犀角,都是药材,”包瑞红说道。   林舒婉勾唇笑了笑,说道:“我虽不知你说的那白玉玉佩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千年沉香和犀角肯定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再者,玉佩再珍贵也就是一件配饰,药材还能治病救人。   就算我费了一番周折得到了真正的玉佩,但却失了两件珍贵药材,这买卖实在不划算。   包姨娘,你想用一块玉佩的线索,换我两件珍贵药材,说笑了吧。”   包瑞红见林舒婉拒绝,心下一沉,随即着急起来,她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用这个法子来换取林舒婉的这两件药材。   她心急如焚,又听林舒婉接着道:“若是包姨娘愿意将玉佩的真相告诉我,我自是十分感谢,若是包姨娘想用玉佩的线索换我两件名贵中药,那……”   “包姨娘,如果没有旁的事……”   “等等,”包姨娘脱口喊道。   “包姨娘还有旁的事?”林舒婉问。   “有,还有一件事,”包姨娘说道。   第56章 第56章   林舒婉浅浅笑道:“包姨娘还有什么事啊?”   “是大小姐和薛家三爷私通的事,”包瑞红急道。   林舒婉娥眉微微向上抬:“恩?什么意思?”   包瑞红道:“我知道大小姐根本没有和三爷私通,大小姐是被构陷的,我知道其中来龙去脉。若是大小姐愿意将沉香和犀角给我,我便向大小姐和盘托出。”   “包姨娘既然知道,当初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说?”林舒婉问。   包瑞红低头,面有愧色,叹了一口气:“我在府里过得也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南阳侯府也是簪缨世家,薛三爷人才品貌都是上佳。”   林舒婉眯了眯眼:“所以,包姨娘,你明知我是被构陷,却不出声,任由我背着私通的罪名,匆忙出嫁。”   包瑞红倏地站起来,在林舒婉面前行了个礼:“瑞红愧对小姐。小姐出嫁以后,瑞红也是心怀愧疚,每日惴惴不安的。瑞红愿将所知悉数告诉小姐,求小姐将沉香和犀角赏给瑞红。”   林舒婉沉吟,片刻道:“不仅和盘托出,还要为我做证,当众将事实说出来。一件是我被诬私通的事,一件是玉佩被掉包的事。”   包瑞红愣了一愣,说道:“瑞红愿意,都听大小姐的安排。”   林舒婉目光淡淡,朝包瑞红看着,幽幽开口:“包姨娘,这沉香和犀牛对你这么重要?”   林舒婉心中狐疑,这当初包瑞红明知原主被冤,却一字不说,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儿。   而她得了嫁妆以后,包瑞红跑到她这个是非之地,以玉佩的秘密和私通的隐情为条件,换取这两味药材。   而且,根据包瑞红刚才的话,她只说是要把玉佩的秘密和私通的隐情告诉她,却并没有说要为她做证。可见,她原本并不打算为她出言作证的。   看她神情,愧疚大概确实有,但这份愧疚终是敌不过她自保的意愿。直到刚才,包瑞红心底里还在想着自保,想把自己摘出去的。   然而,当林舒婉要求她出面当众作证的时候,她只是愣了一下,便好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这样一个惯于自保的人,究竟为什么,会为了两味药材,连当众作证,也愿意了。   包瑞红应道:“是的,大小姐要瑞红做的,瑞红都会做到,只要大小姐言而有信,把这两味中药告诉瑞红。”   “包姨娘,你要这两味中药究竟是为什么?”林舒婉问道。   听到林舒婉这话,包瑞红神色顿时变得凄凉,刚才的急切和愧疚都不见了,她眉眼耷拉着,眼神中的悲切,做不得假。   “我是为了宣儿,”包瑞红说道。   “宣儿?”根据原主的记忆,在林窦氏嫁到林家后的头几年,包瑞红是有宠的,于是,便有了身子,生下了林庭训的庶子林明宣,也就是包瑞红所说的宣儿。   包瑞红有了身子之后,不便侍寝,林庭训为了仕途前程,每日都忙于政务,哪有心思去管包瑞红?就把包瑞红丢给了林窦氏照顾,不再管包瑞红。   按照林窦氏的性子又哪会善待包瑞红?偏偏包瑞红孕期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甚至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人除了肚子,瘦得皮包骨头。   她有孕在身,却得不到男人的关爱,甚至见不着那男人的面,还要看林窦氏的脸色。   她心中抑郁,身子又没有好生调理,甚至还时不时受到苛待。   身心摧残,终于挺不住了,尚未到日子,便提前一个多月早产。   林明宣生下来的时候,便十分虚弱,而且是胎里弱,能活下来已经不易,但是身子一直不好,后来也一直药不离口。   林舒婉算了算,这林明宣现在也差不多要十三四岁了。   “宣儿身子不好了。”包瑞红道。   林舒婉心里惊讶,身子不好了,这是说……   包瑞红面色凄凉:“大夫说,宣儿胎里弱,能拖到十三岁已经不容易,应是熬不下去了。大夫已经让办后事了,说孩子活着也是受罪。只是我这当娘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小小年纪,就这么去了?我就央了相爷,再找个名医看看,宣儿毕竟是相爷的子嗣。”   “然后呢?”林舒婉接着问道。   “然后,相爷请到了太医院出了名的圣手路大夫。就在昨日,就在阖府都为郡主嫁妆忙着的时候,路大夫也到了我们相府,给宣儿瞧了病。”   “路大夫要千年沉香和犀角?”林舒婉问。   包瑞红点头:“昨日,路大夫说需得用千年沉香为药引,犀角片入药,或许能治好宣儿的胎里弱。”   林舒婉思索了一会儿,将剩下的部分补充起来:“路大夫给宣儿瞧好了病之后,提出这两味药材,你便为这两味药发愁。不知什么原因,你正巧路过花园,听到我朗声宣读我娘的嫁妆清单,听我念到了这两味珍贵药材,知道我娘的嫁妆中有这两样药材。”   包瑞红点点头。   林舒婉接着道:“随后,你被府里的下人叫到正厅,向我说明,那幅金累丝珍珠葫芦耳坠是我娘赏赐给你的。在那个时候,你无意中发现小几上的那堆首饰中,那块白玉玉佩有问题,所以就想到用白玉玉佩的事情换取这两味珍贵药材。   现在,为了这味药材,就算让你当众为我作证,你也愿意。”   包瑞红凄然一笑:“我的出身是丫环,现在虽说是老爷的妾室,却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我清楚,我这日子过得怎么样,甚至时候生死还不是都捏在夫人的手里?   但是为了宣儿的命,便是豁出我的命又如何?”   林舒婉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包瑞红在怀孕生子的过程中,受了不少罪,应该是怕,因为看清了现实,所以从此以后一味明哲保身,不去惹林窦氏,只求一个安稳,这会儿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才到她这里来。   “大小姐,你刚才说的……”包瑞红迟疑道。   林舒婉道:“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做到的。”   包瑞红松了口气:“多谢大小姐,那我先把私通的隐情说给你听,需要我做证的时候,大小姐唤我就是。”   林舒婉道:“先说玉佩的事情,一件一件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听包瑞红说话。   “是,大小姐,”包瑞红应了一声说道,“这白玉玉佩和旁的玉佩不一样,它有两点奇特之处。”   “哪两点?”林舒婉问道。   “郡主让我整理首饰的时候,也是在冬季。我整理首饰时,将这块玉捏在手心,没过多久这块玉就开始升温,有了热度。郡主见我惊讶,就解释给我听,说这块玉是奇宝暖玉,若是佩戴在身上,便会发热。”   包瑞红接着道:“第二点,这块玉虽然是块白玉,但是一个角上有几条鲜红碎丝,仿佛血丝沁入一般。”   “昨日,我虽然没有摸到那块玉,但是看得分明,那块玉模样大小成色和郡主那块暖玉一模一样,但是角上没有鲜红血丝,应该是有血丝的白玉十分难寻,就用纯白白玉代替。”   “想来嫁妆清单上没有把这玉佩的奇特之处写清楚,大小姐那时还小,不可能知道这玉佩的事情,所以夫人便找了块普通白玉代替了。”   “原来如此,”林舒婉点头,“倒是恰巧被你看到了。”   林舒婉接着问道:“说另一件事吧。”   “是,”包瑞红欠了欠身,“大小姐,您还记得当日的情景吗?”   林舒婉搜刮了一番原主的记忆说道:“那时也是个冬日,我在小道上走,迎面走来一个婆子,手里端着一大盆汤,走到我面前时,不小心绊了一脚,整盆汤水都泼到我身上。我身上衣服穿得厚,那汤水在大冷天里走了一路,也已凉了,所以我并未被烫到,但是,浑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她一边搜刮原主的记忆,一边接着说道:“可是,我当时所在的位置离我的屋子还有不少距离,走回去少不得要大半刻钟。浑身湿淋淋的在寒冬里走上大大半刻钟,定会感染风寒。   那个绊倒了,把汤泼在我身上的婆子,向我告了罪之后,便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旁边有件屋子,屋子里备了些主子们用不着准备分赏给下人们的衣裙,让我去拿一件暂时换上。”   包瑞红问道:“大小姐,您就是在那间屋子里遇到薛三爷的吧。”   “是啊,”林舒婉说道,“我进了那件屋子,那屋子里果然放了不少府里主子们用旧的衣裳。”   包瑞红问道:“大小姐就换衣裳了。”   林舒婉应道:“我也没有多想,挑了件合身的,就开始换衣裳。衣裳换到一半,突然从这间屋子的里间,走出一个男人。”   “薛三爷?”包瑞红问道。   “还能是谁?”林舒婉笑道。   包瑞红见林舒婉不以为意的淡然而笑,心中佩服林舒婉的心性。她道:“相爷当时宴请京城的青年才俊,薛三爷便是其中之一。   薛三爷不胜酒力,中途醉了酒。”   第57章 来看你的   “老爷命人将薛三爷扶出去,安排一间屋子让薛三爷休息,”包瑞红说道,“大小姐,这宴席虽说是老爷宴请的年轻才俊,但夫人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这宴请的诸项事宜都是夫人安排的。   是夫人安排的小厮带薛三爷去那间屋子休息,也是夫人安排的婆子把您引到那间屋子的。”   “此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林舒婉问道。   “夫人吩咐小厮和婆子的时候,被我听了墙角,”包瑞红说道,“我知道是哪个小厮,哪个婆子。只是,就算我指认他们,他们也未必愿意承认。”   林舒婉点点头:“原来是夫人。”   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林窦氏是林府的当家主母,安排这些事,易如反掌。   “是夫人,要不是夫人有心安排,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薛三爷正巧在这间屋子休息,大小姐正巧在这间屋子换衣裳,又正巧这间屋子门栓不结实,又正巧有下人路过,撞门而入?”   林舒婉说道:“那门栓应该事先被人做了手脚,弄松了的。门外应该有下人悄悄等在暗处,等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撞门而入。”   “出事以后,谁又会管门栓为什么会有问题,那几个下人为什么要撞门而入,”包瑞红说道,“随便找个理由也就糊弄过去了。”   林舒婉道:“此事是有诸多破绽,不过不管是真是假,女子出了这样的事,名节就毁了,管它是真是假。”   “大小姐,话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了,”包瑞红说道,“其实夫人一直对继室的身份耿耿于怀,偏偏她和郡主在身份地位、人才品貌上,都差了一大截,可以说是云泥之别。旁人只知道林相夫人是秀宜郡主,林窦氏一个继室,在一干命妇中,激不起半点浪花,她心中嫉恨以极。秀宜郡主已经故去,她越不过去,就只能迁怒于你。”   林舒婉眉梢微挑:“包姨娘还有什么知道的,一起说了吧。”   “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要大小姐把那两味药给我。不过,这些也是我的猜测,”包瑞红接着道,“夫人是看不得大小姐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的。”   她看了一眼林舒婉,接着道:“秀宜郡主的嫁妆让人垂涎,偏偏又在夫人眼皮子底下,她便动了心思,把大小姐草草嫁了,她也好趁机贪了秀宜郡主的嫁妆。”   林舒婉在心里唏嘘,原主没了娘亲的保护,爹又靠不住,有那么多财物,哪里保护得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还有,”包瑞红接着道,“大小姐,夫人刚刚嫁到相府时,您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夫人说,您说她不是林相夫人,您不愿叫她母亲。您让夫人没了脸,夫人心里一直有疙瘩。”   “我那时才四五岁吧,”林舒婉道,“刚刚失去生母不久,父亲又娶了新人……”   “大小姐,夫人从来不是气量大的人,”包瑞红说道。   林舒婉在包瑞红脸上打量了一圈:“包姨娘,你倒是看得通透。难得包姨娘和我推心置腹,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我。”   包瑞红笑道:“我愿意为大小姐作证,便是彻底得罪夫人,成了大小姐这边的人。”   林舒婉听明白了,包瑞红是注定得罪林窦氏的,那还不如彻底站到林舒婉这边,和林舒婉一起对抗林窦氏。和林舒婉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是套近乎,也是投名状。   这包姨娘是个聪明人啊。   林舒婉点头:“包姨娘的意思我明白。”   “大小姐,那我们这就去找夫人老爷,”包瑞红道,“我为大小姐作证之后,大小姐就把那两味中药给我吧。”   “这倒不急,过两日再作证,”林舒婉道。   一来,就这么就去找林庭训和林窦氏,林窦氏未必肯承认,林庭训也未必相信。   二来,即便林庭训相信了,家丑不可外扬。林庭训不可能对林窦氏怎么样,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小惩大诫,不了了之。林庭训难道会为了她,处置林窦氏,让世人都知道林相夫人构陷继女?就算为了自己的脸面,林庭训也会把这件事压下去。   但是,过两日,裴展充会再过来看她,那时,她再揭发这两件事也不迟。   “可是,”包瑞红脸色大变:“可是宣儿等不及了啊,宣儿不好了,路大夫说就这两天了,哪里能等到两天后?”   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林舒婉想了想:“这样吧,我出府不太方便,我给你写封信,你带着这封信去北敬王府的别院,把信给那里的守卫,让守卫把这两味药材给你。若是守卫不信,必然会去请示我舅舅,我舅舅认得我的字。”   包瑞红如同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气:“谢谢大小姐。那做证的事情……”   “两日之后,自会要你作证的。”林舒婉道。   林舒婉为包瑞红写了信,交给了包瑞红。   包瑞红接过信,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放到怀里。   包瑞红走后,画眉在到圆桌边,问道:“小姐,竟然是夫人做的,害得小姐这些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夫人的心肠是黑的。”   “都过去了,”林舒婉道。   画眉咬了咬唇,点头:“小姐说的是,都过去了。”   她眨巴了下眼,问道:“小姐,您就这么把药材给包姨娘了,万一包姨娘到时候反悔,不给小姐作证了怎么办?”   林舒婉摇摇头:“包姨娘听过我念嫁妆清单,她必然知道,除了这两味药以外,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药材。明宣这回若是被救回来,少不得要调理身子。   包姨娘如果反悔,便是彻底得罪了我,以后再想从我这里拿药,就是断无可能了。   包姨娘是聪明人,不会绝了这么一条求药的途径。”   画眉似懂非懂点点头。   ——   林相府兰汀院。   “戚妈妈,这包瑞红竟然去了舒婉这小蹄子那里,她去做什么?”林窦氏问道。   林窦氏是当家主母,包瑞红去林舒婉那里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老奴不知,”戚妈妈,“包姨娘和大小姐没什么交情,看着蹊跷。”   “夫人,包姨娘到兰汀院来了,”门口传来守门婆子的声音,“包姨娘说她许久没有上街去了,想去街上散散心,她来求夫人应允,这会儿正在外面里等着。”   “散心?”林窦氏反问,“她儿子都病成这样了,她还有心思散心。”   柳叶眼转了转:“找个人跟着她。”   ——   傍晚,林窦氏在厢房里做着女红。   “夫人,包姨娘回来了,现在去了厨房,”戚妈妈说道。   林窦氏没有抬头,在荷包上绣了一针:“她回来了?刚才她出府是去哪里了?真去街上散心了?”   “是去北敬王府的别院了,就是放郡主嫁妆的那个别院,”戚妈妈道。   “哎哟,”林窦氏手一顿,绣针不小心扎进了肉,一点血珠子沁出。   “夫人,啊呀,您的手指出血了,老奴去拿帕子,”戚妈妈急匆匆道。   林窦氏用手指按在出血处说道:“不用。一提嫁妆,我就心头发堵,怎么包姨娘又和嫁妆扯上了?”   戚妈妈小声道:“夫人,包姨娘去了厨房,让厨房给二少爷煎药。昨儿路大夫来过了的。”   林窦氏嗤笑一声:“你提这个做什么?路大夫来过又如何?那病秧子快不行了,谁能救得了他?早些死了也干脆,这么拖着还得费不少药钱。   要是再死不了,就算他一个庶子,分家也要分走不少银子,那不就是抢了勋儿的财物?”   “夫人,路大夫是开了方子的,”戚妈妈道。   “开了方子又如何?那方子里的药材,她能找的到?”林窦氏突然停了下来,“你说她让厨房给那病秧子煎药了?”   林窦氏放下手中针线,脸也阴沉下来:“这么说她弄到那些稀奇药材了,从郡主的嫁妆那里拿到的?”   戚妈妈点头道:“那跟踪的人说,他听到别院护卫和包姨娘说的话,这包姨娘就是上门讨药材的。”   林窦氏脸色阴沉,柳叶眼瞪着戚妈妈:“以后说话直接说,不要绕弯子。”   “是,是,”戚妈妈惶然应道。   林窦氏转开目光:“明宣是将死之人了,万一要是真的救活了……”   林窦氏心中不甘,整个林相府除了她生的嫡子林明勋以外,就只有林明宣一个庶子,剩下的就是林舒婉这个原配嫡女,和两个妾氏生的庶女。   林舒婉且不去说她,另外两个庶女随便出点嫁妆嫁了就是,但是庶子不一样,成家也好,以后分家也好,少不得分走不少银子。   在她眼里林明宣已经是个死人,怎么就又有救了?   林府的财产已被林舒婉这小蹄子剜走了一大半,她本就心底滴血,现在一个已死之人,还要活过来分家产,让她如何能甘心?   真真的气都顺不下去了。   戚妈妈见林窦氏不说话,便小心翼翼试探道:“夫人,这药材是大小姐给包姨娘的,我们正可以来个一石二鸟。”   林窦氏唇一抿:“我们林府养了那病秧子十几年,也算仁至义尽了,说不定在阎王的生死簿上,他本是要死的,要去阴曹地府的。”   “让他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林窦氏阴狠道,“到时候就说舒婉那小蹄子给的药出了岔子。”   “夫人好计谋,”戚妈妈说道。   “出了什么事,都怪到舒婉那小蹄子身上,”林窦氏接着道,“到时候,正好可以以此为由,把她关起来,以此为挟,逼她乖乖嫁到靖北侯府。”   “此事,我们得合计合计,现在舒婉有北敬王帮衬着,我们得仔细着些,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林窦氏接着说道。   “是啊,夫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薛佑琛站在回廊下,看着天边的夕阳。   夕阳看着落得缓慢,但一不留神,它便只剩小半了。西边云层,被夕阳晕染了色彩,深红渐变到浅红,艳丽中带着温暖的韵味。   这个时辰是林相府守卫最薄弱的时辰。   薛佑琛想起上次,上上次,也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和她在逼仄的山洞里,相距不过几寸,晶莹肌肤,乌黑青丝,近在眼前。   他垂下凤眸,想起当时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包裹着他。他似乎还能感觉她绵细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   他想去看看她,却又有几分犹豫。   不是因为林相的守卫,而是找不到理由。   前几次,他去林相府找她,都是找了理由的,可是这次,见了面,他该说他为何去找她?   薛佑琛想不出借口来。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朝南阳侯府门口走。   找不到借口,就找不到借口。   大丈夫去看心上人,还要找什么借口?   ——   晚膳比前几日好了很多,林舒婉吃好晚饭,留了画眉在屋子里收拾,自己一个人去院子里。   林舒婉是打算一边散步,一边思考问题,所以没有让画眉跟着一起走。   她在院子里胡乱转着,脑子里在想白天包姨娘说的话。   那白玉玉佩也就罢了,她要怎样才能自证清白,并且把林窦氏这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包瑞红这个人证是很重要,但仅有这人证似乎显得单薄了点。   裴展充过两日就要来了,她要在这两日内尽可能多找些证据,到时,也好让裴展充帮她。   林舒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突然脚步一顿,她杏眼一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前面的假山山洞里,薛佑琛正隐在山洞里,露出小半张脸,朝她看着。   林舒婉脚步一提,便钻进了山洞。   “侯爷怎么来了?”林舒婉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现在这院子不比之前,增加了不少人。”   薛佑琛低着头,眼前的佳人正是他肖想着的。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仰着脸,明眸看着他,红唇一张一合,说着关心他的话。   她虽没跟他有任何接触,然,靠的那么近,他似乎接触到了她周身无形的气息,他的身子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麻。   “只是添加了些丫环婆子,没有添加身上带功夫的,只要小心着些,便不会被人发现,”薛佑琛道。   “那就好,”林舒婉道,“侯爷,今儿来是为了何事?”   薛佑琛喉结滚了滚:“有事找你?”   “是什么事啊?”林舒婉问。   昏暗的光线里,林舒婉看不见薛佑琛蜜色脸颊上微起的红云。   薛佑琛凤眸一垂,落在地面上的眸光如天边红霞一般温柔。   林舒婉看不见他的双眸,自也无法发现他的异常:“侯爷来找我是为了……”   薛佑琛磁性的嗓音在逼仄的山洞,产生些微的回声:“来看你的。”   第58章 第58章   林舒婉一怔,他是来看她的。   薛佑琛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抬头问道:“这几日你在相府里过的如何?”   这几日啊,发生了许多事。林舒婉方才走了一路,便想了一路,心中所思所想,正没有人可说。论理,这个世上,她最信任的人是画眉,可画眉心思单纯,有些话,画眉未必听得明白,她也很难和画眉在同一层次做交流。   眼前的男人高大伟岸,说话虽平淡无波,语气里的关心,却没有假,林舒婉突然生出要同他倾诉的想法。   心里这么想着,话已不由脱口而出:“当初我被构陷和薛三爷私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是我母亲所为。”   薛佑琛凤眼眯了眯:“倒也不是出人意料。”   他低头看林舒婉:“你有什么打算?”   林舒婉道:“现在府里的包姨娘愿意为我作证,我也从她口中知道了当初带薛三爷去那间屋子的小厮是哪个。”   她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包姨娘愿意为我作证,那个带薛三爷去那间屋子的小厮却未必肯说实话。还有,引我去那间屋子的婆子,也未必肯说实话。而且,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物证,单靠包姨娘几句话,恐怕站不住脚。”   薛佑琛思索了一瞬,便道:“物证有些难办,此事不像下毒,可以从蛛丝马迹中寻找证物。而且,又已经过了三年。”   “是啊,”林舒婉叹道,“我也这么想,这物证哪里去找?即使知道了真像,可是要证明我的清白,还是很难,要让幕后之人,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也还是很难。”   “物证难寻,至于这人证,”薛佑琛说道,“你把小厮和婆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去敲打敲打,让他们不敢不说实话。”   “恩,……”   林舒婉看着薛佑琛的对襟领口正要说什么,突然福至心灵,心头闪过一计,眼睛一亮。   她唇角勾勾,露出了个浅笑。   林舒婉抬头:“那要麻烦侯爷帮忙去敲打敲打那小厮,不过不要他说实话,而是让他说谎。”   薛佑琛讶异道:“说谎?”   林舒婉点头:“恩,让他说谎,让他做个伪证,侯爷,你就让他这么说。”   林舒婉轻声把要让那小厮做的伪证,告诉了薛佑琛。   薛佑琛听完林舒婉的话,剑眉微挑。   他见林舒婉唇角挂上促狭的笑容,眉眼也透出笑意。   “知道了,我会把你要那小厮说的话,告诉他,让他到时就按照这个说辞说,”薛佑琛道,“那小厮叫什么?”   “孙全福,”林舒婉道。   “恩,”薛佑琛用鼻音应了说道,“那我明日这个时辰再来,还是到这个假山山洞,到时,孙全福的事儿,我给你个准信。”   “嗳,好,”林舒婉点头。   “天色快暗了,我,先走了,”薛佑琛道。   “侯爷路上小心。”   薛佑琛走后,林舒婉从假山中转出来,看着地平线剩下的最后一丝光阴,她心中暗道,如果薛佑琛,能够让那小厮按照她的意思说话来做个伪证,那林窦氏便不可能不承认,她便也可以洗脱冤屈。   ——   东方泛白,又是一日。   整个白日都过得平常,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林舒婉现在的吃穿用度,比之前好了很多。   晚饭当然也好了很多。   林舒婉美美吃了一顿晚餐,她看了眼天色,已是黄昏,是他和她约定他过来的时辰。   她便让画眉在屋子里收拾,准备出门去假山。   人还没有走出门,就见包瑞红双目通红,冲进屋子。   两个婆子在她两边拉扯她的胳膊。   “小姐,包姨娘什么话都不说,一个劲儿的往里面冲,我们拦她,她也不听。我们拉她,她不知哪里来的劲,劲特别大,我们两个人都拉不动她,”一个婆子道。   林舒婉朝包瑞红一看,不由一惊,包瑞红双目圆睁,眼睛里血丝迸裂,一片通红,她盯着林舒婉看,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林舒婉对两个婆子抬了下手。   “是,大小姐,”两个婆子曲膝退出去。   “画眉,”林舒婉转头吩咐画眉,“你到门外守着,别让人闯进来,也别让人在门外偷听。”   “嗳,小姐。”   画眉乖巧的点头,走出屋子,转身给林舒婉和包瑞红关上屋门。   林舒婉走到包瑞红面前:“包姨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包瑞红嘴唇颤了颤,想说话,话没说出来,眼角突然涌出一股泪水。   林舒婉从袖袋里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包瑞红:“慢慢说。”   包瑞红没有可能林舒婉手里的帕子,通红的泪目盯着林舒婉,嘴唇颤得厉害,却终是开了口。   “大小姐,你不愿把药材拿出来,不拿就是,何必要拿假药材来害人。”   包瑞红指着林舒婉:“你害我宣儿,害我宣儿。”   林舒婉震惊道:“明宣如何了?”   “如何了?还能如何?咳血不止,比昨日还要不如,”包瑞红道,“我找了凌大夫过来,凌大夫虽不是太医,比不得路大夫,但也分得清药材的真假。他看了你给我的药,我向你求的是犀角,你给的却是牛角。”   包瑞红指着林舒婉:“为何要用牛角代替犀角。牛角犀角差别巨大,犀角片是救命的药材,牛角却毫无用处。”   她向后跌了一步,靠在墙上:“牛角片虽没有什么害处,但是少了犀角片,整幅药的药性就变了,可怜我宣儿,喝那药之后,咳血不停,双眼无神。”   “凌大夫说,”包瑞红无力的放下手,“凌大夫说他已无能为力,不是今天夜里,就是明天晚上,连明天晚上都拖不到了。宣儿,才十三岁,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才十三岁。”   林舒婉娥眉拧紧:“怎么会这样?”   她说道:“包姨娘,此事我若说我毫不之情,你可相信?”   林舒婉分析倒:“包姨娘,你想想,我同你是有约定的。我给你这两味药材,而你则在两日后帮我做证。我还要你两日后,为我作证呢,又怎么会那么傻,给你假药呢?假药就是假药,没有功效,而且极易被人发现,你发现之后,还会为我做证吗?定然不会。我没有你这个人证,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包瑞红迟疑道。   “还有啊,包姨娘,”林舒婉接着说道,“牛角虽然常见,但是我娘的嫁妆里可没有这种普通的物件,北敬王府的别院里,自也不会存放这种普通的物件,你昨日才跟我说要这两味药材,我哪里有时间去准备牛角。千年沉香和犀角片都是你直接去别院取的。”   包瑞红愣了愣,刚才她见林明宣咳血,凌大夫又说他药石无医,包瑞红未及细想,红着眼就直接冲过来了。   现在,她听林舒婉这么一分析,便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她昨天拿着林舒婉的信去了北敬王府的别院,找护卫讨要药材。护卫不知道真假,便由其中一个护卫去北敬王府请示北敬王。   不多一会儿之后,那护卫回来,说信是真的,便开了库房的门,带着她进了库房。   她亲眼见到那护卫在库房中,按照标签,分别从两个屉子里取出了这两味药材。   是呀,她是昨天求了林舒婉之后,便直接去别院库房取药材的,林舒婉怎么可能提前在屉子里准备了假药?   “那这药怎么会是假的?”包瑞红问道。   “要么,这犀角片从林府送到别院的时候,就是假的,”林舒婉顿了顿,幽幽的说道,“要么,是你把药取回相府之后,被人调了包。”   包瑞红站直,从无力靠墙的状态,噌一下绷的笔直:“是她,一定是她,她一向容不下宣儿,想他早些死。”   包瑞红咬着牙说道:“好个林窦氏,她一定是知道我从你这儿拿到这两味药材,就让人换了药材,我去找她,我跟她拼命去。”   包瑞红通红着眼,就要往屋门冲。   “等等,”林舒婉在她身后大喊,“你去了也没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救明宣?”   包瑞红脚步一止,转过身,双目透出微弱的希望:“救明宣,明宣还有得救吗?”   “包姨娘,你就这么去找她,有什么用,谁会信你,”林舒婉道,“如果真的如你虽说,你拿回了犀角之后,她再将犀角换成牛角,那她不仅针对你,怕也是顺手陷害了我。你这么去,说是她换的药,是她捣的鬼,她会认吗?空口白话,又有谁会信?   明宣突然病重,你心里着急,我自是明白的。   但是,包姨娘,你是个明白人,其中关节,你仔细想想便应该想得明白。”   林舒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有些喘,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至于明宣,还能不救,包姨娘,你若是信我,可否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出去一下,过一会儿再回复你。”   她说罢,便看着包瑞红的眼睛,等着她的答复。   包瑞红盯着林舒婉看了几息,终于点头道:“好,我信大小姐这一次。”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林舒婉道。   林舒婉出了屋子,对门口站着的画眉道:“画眉,我出去一下,你看好屋子里的包姨娘,让她不要乱走,让她一定等我回来。”   “是,小姐,婢子知道了,”画眉道。   林舒婉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走进假山山洞。   “你来了,”林舒婉一进山洞,薛佑琛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带着不明显的回声,分外好听,“你再不来,我要出去找你了。”   林舒婉歉意道:“抱歉,是我来晚了。”   “无妨,我只是怕你出了什么事,这林相府是个是非之地,”薛佑琛道。   林舒婉一叹,可不就是个是非之:“正要的来时候,被耽搁了。”   “我正要去寻你,你正巧来了,”薛佑琛道,“那孙全福,已答应为你作证,作伪证。”   “他答应了?”林舒婉抬眉。   “恩,略施了些手段,他便答应了,”薛佑琛道。   “侯爷,我原本打算两日后,我舅舅再到侯府来时,再让这个孙全福为我作证的,不过现在事情有了变化,”林舒婉说道,“恐怕今晚,就要这孙全福出来做证了。”   “孙全福已经应下,便随时都可以出来作证,”薛佑琛道,“你不必担心。见你神色不定,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第59章 究竟和谁私通   自从被带回相府之后,林舒婉已经请薛佑琛帮了不止一次忙,人情也欠了不止一份。   现下,她又有事要请薛佑琛帮忙,她欠的人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她还得请他帮忙。   “侯爷,您能否请到名医?”林舒婉问。   “你身子不好?”薛佑琛低沉的声音如温泉敲金石,透着关切。   “不是我,”林舒婉摇头之后,便把她和包姨娘的交易,以及包姨娘取了两味药材以后,林明宣病情加重,危在旦夕的事情,一一告诉薛佑琛。   薛佑琛道:“若我所料不错,林相这个续弦是想一石二鸟,害了庶子,再嫁祸给你。”   “也好,事关人命,又与你有关,我去找个大夫,”薛佑琛道,“我恰巧和一位名医交情不错,我立刻就去喊他到相府来,但愿能赶得上。”   “好,”林舒婉点头,“另外,我还想请侯爷想法子通知我舅舅,请他尽快赶到林相府。”   “好,”薛佑琛道,“我想法子知会裴展充,此事不难。”   林舒婉抬头:“谢谢你。”帮她良多。   薛佑琛突然低下头,他高挺的鼻尖对着她的。   山洞本就逼仄,两人鼻尖对鼻尖,只有一寸距离。   他的气息,有力而温柔,拂到林舒婉脸上,让她觉得脸有些发烫。   薛佑琛低头凝视林舒婉,她轻细的呼吸带着幽香渐渐将他包围,香气极淡,若有若无,带着甜意,幽幽的,沁入人的肺腑。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因为这渗入身体的香气而热起来。   离得太近。   心头有些燥意,薛佑琛喉结上下翻滚:“你日后再谢也不迟。”   林舒婉脸上发烫,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忍不住头往后仰,想里他的鼻尖远一些。   “咚,”她的脑袋后就是山壁,林舒婉向后一仰,后脑便撞到山壁的石头上。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眼前人微敛的眉心。   林舒婉意识到怎么回事,连忙站直身子:“侯爷,你的手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往后仰?怕我唐突你?”薛佑琛把手从林舒婉的脑后移出来:“这石壁凹凸不平,十分坚硬,你突然往后倒,后脑撞到石壁的话,就是不流血也要长乌青。”   “谢谢你帮我用手挡,”林舒婉垂下眸,翘长的睫毛在空中颤了颤。   “不必客气,”薛佑琛道。   “你手背擦破了皮,”林舒婉道,“需要处理一下,你还随身带着伤药吗?”自从上次,薛佑琛从凉棚里把林舒婉救下之后,林舒婉便知道他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   薛佑琛眉心松开,凤眼露出几许笑意,常年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也有上翘的趋势:“带了,那就有劳了。”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林舒婉。   条件有限,没办法清洗伤口,林舒婉便打开瓷瓶,将其中药粉洒在薛佑琛手背的伤口上。   薛佑琛一瞬不瞬看着她认真为她上药的小模样。   很快,手背上的擦伤处都洒上了药粉。   “好了,”林舒婉道。   “那我这就走了,我尽快带大夫过来,”薛佑琛道。   “恩,”林舒婉道,“路上小心着些。”   薛佑琛转身,终于勾唇微笑,每次来林相府看她,他最喜欢听的就是她这就路上一小心。   他撵了撵手指,方才她为他上药时,就是一手按在手指的这处,另一手上药的。   他手指这处似乎还留有她温热的体温。   ——   少时,裴展充来到林相府。   为什么要在快入夜的时候,到林相府拜访?他也不知道。   方才,他刚吃好晚饭,正在考教子女功课,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南阳侯府的老管家拿了南阳侯的名帖,来跟北敬王传句南阳侯的口信。   南阳侯位高权重,深得帝心,裴展充也是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这老管家是拿了名帖的,名帖代表南阳侯本人,有正式的意思。   只是这大晚上的,南阳侯要跟他说什么?   北敬王心里奇怪,命人将南阳侯府的老管家带到眼前。   薛荣贵站在屋子中央,给裴展充行礼:“侯爷说,有急事请王爷立刻到林相府一聚。”   ——   裴展充人已经到林相府了,他依旧没想明白,南阳侯请他这个北敬王到林相府一聚,算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敬重南阳侯,可是跟他不是很熟悉。   至于,他跟林相,若没有裴明珠这层关系,也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就算到现在,他和林庭训也不是很熟稔。   说起他同南阳侯府以及林相府的关系,那就是,林舒婉是他的外甥女,也是林庭训的嫡长女,还是南阳侯的前未婚妻。   可是南阳侯请自己前未婚妻的舅舅,到前未婚期的娘家一聚,这是什么意思?   裴展充心道,莫非真的是因为舒婉?   裴展充对林舒婉既有喜欢,又有心疼,一想到南阳侯请他林相府一聚,可能是因为林舒婉,他就不再犹豫。   马上去就马上去,万一林舒婉真的有事呢?   ——   裴展充的突然到访,让林庭训也吃了一惊。不是说好过两日再来的,这才过了一日怎地就又来了?   不管如何,既然北敬王人都来了,那就携夫人林窦氏一起去接待裴展充。   “王爷,本以为您过两日才来,不想您今晚又来寒舍,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林庭训说道,“就怕招待不周,怠慢了王爷。王爷请坐。”   裴展充一听,心中越发狐疑,他收到南阳侯的口信到林相府来,可到林相府一看,根本没有南阳侯的影子,而林庭训对他的突然到访十分吃惊,显然事先是不知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南阳侯在故意戏弄他。   裴展充想想薛佑琛那张严肃的几近刻板的脸……不会,薛佑琛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思索片刻,决定先按下心中疑惑,先看看情况,静观其变。   “无妨,无妨,”裴展充道,“昨儿我见了舒婉,回府之后,便一直思念亡姐。家姐早逝,但是家姐的血脉还在这世上。舒婉我是我外甥女,我应该多关心关心她,今晚左右无事,就过来看看她。”   “原来如此,”林庭训道,“王爷念着舒婉,是舒婉这个当外甥女的福气。”   “说起来,今天舒婉那儿也挺忙的,”林窦氏说道,“绣娘给她量尺寸。新来的丫环婆子,需要她安排,还有一些摆设布置,也要她安排。还有啊,她的贴身丫环画眉也回到她旁边了,这主仆二人感情一向好,几日不见,少不得要说一会儿话。”   林窦氏乐呵呵的接着道:“这么一天下来,舒婉啊,也是颇为辛苦。”   林窦氏明面儿上说的是林舒婉辛苦,但就这么点事情,又辛苦到哪路去?实际上,她是在说明,她答应的该给林舒婉的东西,都已经给了。   “恩,好,”裴展充颔首道,“那月钱给了吗?”   林窦氏咬着银牙道:“本来打算明儿给她,倒是没料到王爷今晚就来了。王爷您放心,十两银子一匹的妆花缎,都给舒婉做衣裳了,还会克扣她的月钱不成?”   这回,这月钱倒真不是林窦氏有心克扣的,她一直忙着安排换林明轩的药,才一时疏忽,忘了给林舒婉月钱。   “好,”裴展充应道。   “王爷,您先喝口茶,”林窦氏继续招呼道,“我派个婆子去把舒婉喊来。”   “好,有劳林夫人了,”裴展充说道。   ——   另一头,林舒婉别了薛佑琛以后,就往自己的屋子走。   包瑞红正坐在圆桌边,一边哭着,一边焦急的盯着屋门,直到看到屋门打开,她便倏地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包瑞红身形不稳,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包姨娘,我回来了,”林舒婉道。   包瑞红动了下唇,想问又不敢问,怕问了之后,得到一个让人失望的回答,浇灭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您刚才说的,宣儿,宣儿他……”   林舒婉点点头:“包姨娘,别太担心了,若是不出意外,一会儿会有名医给明宣诊治。”   “真的?会有名医到府里来?小姐没有诓我?您从哪里请来的名医?”包瑞红惊讶道。   “是真的,至于我吃从哪里请来的名医,你就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林舒婉问道。   “好,我不问也不想,只要有名医过来,给宣儿瞧病,我什么都依着小姐。名医什么时候来啊?”   “今晚就来,”林舒婉道。   包瑞红长长出了一口气,又迟疑问道:“大小姐,宣儿真的有救吗?”   “包姨娘,到现在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相信明宣吉人自有天相,”林舒婉只能这样安慰包姨娘。   “包姨娘,我打算现在去见我爹,”林舒婉道,“刚才,包姨娘要去找我母亲要个说法,还说要跟她拼命。   而我这儿恰巧也有事情,要跟她讨个说法。”   “大小姐是说让我给小姐作证的事?”包瑞红道,“我既然之前答应大小姐的,自然会做到。更何况,现在我也不想放过林窦氏?走,我们这就去见老爷夫人,我一定会实话实说。”   林舒婉摇摇头,用不着你实话实说,她凑到包瑞红面前,小声道:“一会儿,到老爷夫人面前,你就这样说。”   林舒婉吩咐好了包瑞红,便听到屋外有婆子再喊:“大小姐,北敬王到府里来看您来了,老爷夫人让您到正厅去。”   林舒婉向门外喊了一句:“好,就来。”   “包姨娘,老爷夫人都在,我舅舅北敬王也在,你和我一起去吧,”林舒婉道。   “是,大小姐。”   包瑞红跟着林舒婉去了大厅。   林庭训看到包瑞红跟着林舒婉进了大厅,蹙了蹙眉:“瑞红,你怎么也进来了?”   “瑞红啊,王爷来看舒婉,没有你的事,你退下吧。”林窦氏道。   林舒婉浅笑道:“不急,是我请包姨娘来的,当着舅舅的面,请包姨娘为我做个证人。”   “舒婉啊,”裴展充问道,“是什么事啊?”   “关于三年前,我和薛三爷私通的事儿,”林舒婉道。   林庭训皱着眉:“舒婉,这事儿过去了,不必再提,说多了于你名声有碍。”   “爹说笑了,这事儿不说清楚,才于我名声有碍,”林舒婉道。   林窦氏心里一紧,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舒婉这小蹄子,或者包瑞红知道了真相?   应该不会,这事她做的小心,除了几个办事的下人,不会有人知道,而这几个下人都是她的心腹。   林窦氏稳住心神:“舒婉,今儿怎么突然提这件事啊?”   裴展充心中也是狐疑,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莫非南阳侯让他急匆匆赶到林相府,与此事有关?   莫非他的外甥女是被冤枉的?   想到此,裴展充便开口道:“舒婉,舅舅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就说,舅舅会给你做主的。”   “谢谢舅舅,”林舒婉对裴展充屈了下膝,表示谢意。   她回头:“包姨娘,把你知道的,同大家说一说吧。”   “是,”包瑞红应道。   她对着坐着的众人福了福身,说道:“三年前,大小姐和薛三爷私通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   薛三爷之所以会在那间屋子里待着,确实是要与人私通。但是,”   包瑞红抬眼看了一眼林窦氏。   林窦氏接触带包瑞红哦迷糊的目光,她身上发毛,只觉得包瑞红这一眼像一把寒冰制的剑,要刺了她似的。   包瑞红收回目光,接着道:“但是,不是和大小姐私通。   那日大小姐是被人泼了汤水,浑身湿透了,所以才误打误撞去了那间屋子。   其实,要和薛三爷私通的女子不是大小姐,而是……”   包瑞红声音小了下去。   “包姨娘,不用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林舒婉道。   “那人不是大小姐,而是,而是夫人……”包瑞红的声音虽轻,但是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林窦氏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岂有此理?来人把她拖下去,在这里大方厥词,污蔑主母。”   “既然是污蔑,那母亲急什么,不妨就让包姨娘说完,”林舒婉淡淡一笑。。   “污蔑主母?污蔑主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林窦氏气得胸口发堵,双目圆睁。   裴展充挑了下眉:“此事是关舒婉名位的大事,不管如何,也让这位姨娘说下去。林相你看呢?”   林舒婉朝裴展充微微点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您真是我的亲舅舅啊。   林庭训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但包瑞红的话,他将信将疑。确切的说是不信大于相信。林窦氏一向对她百依百顺,奉她为天,什么时候有胆子去私通。   思考了一瞬,林庭训说道:“瑞红,你说吧,把知道得全都说出来,也免得,王爷觉得我处事不公。”   林窦氏手绞着衣角,上好得云锦料子,因为林窦氏的动作而出现条线条条褶皱。好好一件衣裳,为这几条褶皱,破坏了卖相。   林舒婉转身对包瑞红道:“包姨娘,你接着说吧。”   “是,”包瑞红道,“妾身说的这些,都是妾身偷听到的。妾身所言,没有半句谎话,还请老远   爷明查。”   林庭训挥挥手:“瑞红,继续说吧,我自有判断。”   包瑞红屈了膝:“夫人吩咐孙全福把薛三爷带到那间屋子,夫人还说薛三爷人中龙凤,能和他春风一度,也是一桩幸事。   夫人其实是要去自荐枕席的。”   第60章 第60章   包瑞红抬头怯生生看了眼林窦氏:“夫人还说,薛三爷相貌堂堂,是再怎么也不会亏了的。这些都是妾身亲耳听到的,请老爷明查。”   林窦氏又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胡说,无稽之谈,一派胡言。”   她小快步走到林庭训跟前,福身说道:“老爷,求老爷为妾身做主,求老爷还妾身一个清白。”   她伸手一指包瑞红:“这下贱东西,尽往妾身身上扣屎盆子。胆大包天,目无尊卑。老爷,这样的下贱女子怎能留在我们相府,败坏我们林家的门风?将她打一顿板子,发卖了才是。”   “母亲,何必着急?”林舒婉幽幽开口,“当年的事儿,我也觉得蹊跷,当着爹的面,我有些话想问问母亲。”   “舒婉,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问句话罢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裴展充道。   对于裴展充的越俎代庖,林庭训心有不满。不过林舒婉只说是要问些话而已,若是不让她开口问,确实说不过去。   裴展充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林庭训多少有点忌惮。裴展充让林舒婉问话,他也不敢毫无理由的让林舒婉闭嘴。   “舒婉,你有什么要问你母亲的,你就问吧。”林庭训慈父模样。他并不太相信林窦氏会去向薛家老三自荐枕席,既然林舒婉有什么话要问就问。   “是,爹,舅舅。”   林舒婉转向林窦氏:“三年前,薛三爷酒醉离席。按照母亲的说法,我和酒醉的薛三爷在园子附近撞见了,随后,我看上了相貌俊美的薛三爷,对他动了春心,想要和他结成秦晋之好,而薛三爷酒醉之间,也对我起了意。于是,我们便避开众人耳目,钻进了旁边的屋子。”   “确实是这样,”林窦氏说道。   “呵呵,”林舒婉笑道,“薛三爷是我爹请来的贵客,酒醉之后,怎会让他独自一人在林府里乱走?”   林庭训说道:“我当时让你母亲安排人照看薛三爷,我记得有一个小厮把薛三爷扶走的。”   “是啊,”林窦氏说道,“老爷的吩咐,妾身自是不敢怠慢,妾身安排了小厮孙全福去照顾薛三爷的。只是薛三爷和舒婉看对眼之后,那薛三爷就把孙全福给打发了。”   孙全福是林窦氏的心腹之人,林窦氏心中冷笑,当时口供都对好了的,林舒婉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想给她口屎盆子?   “好,如此,我倒要问问母亲,正厅旁边就有几间空屋子,还有专门为客人休息准备的客房。薛三爷酒醉,难道不是应该把他立刻扶到旁边的客房休息?。”   林舒婉笑道:“母亲,正厅离园子有不少距离,平时走都要走上半刻钟,你却让个小厮把一个半醉不醒的人巴巴扶了一路,扶到园子。这孙全福扶的也是不容易啊。”   “母亲,有句话叫反常即为妖,你这么做必然有道理,”林舒婉道,“我本来一直想不明白,后来我听了包姨娘的话,才明白。   园子离正厅这么远,好端端的孙全福怎么会把一个酒醉的贵客往那里扶?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园子附近的屋子极为偏僻,平时没什么人去,要做什么事,也很方便。   母亲见薛三爷年轻俊美,心中便起了意,所以特地吩咐孙全福将薛三爷扶到偏僻的屋子里,然后就可以自荐枕席。   母亲定是觉得,薛三爷年轻气盛,又半醉半醒,自己姿色虽不上顶尖,但也不平庸,薛三爷定然把持不住。   母亲也可以和薛三爷一起做一次露水鸳鸯。”   听林舒婉这么一说,林窦氏气急败坏:“你浑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要去自荐枕席?你这不孝女,不孝女……污蔑继母。”   “母亲,我再问你,”林舒婉往林窦氏的方向踏了一步,“你说我和薛三爷看对了眼之后,就打发走了孙全福?   好,孙全福听了母亲的吩咐,扶着醉酒的薛三爷,在府里走了许久的路,终于走到了花园。   夫人吩咐是孙全福扶薛三爷去休息,随后,孙全福却听一个酒醉之人的话,把贵客丢给府里的闺阁小姐,自己跑了。   孙全福又不是新来的,要是这么不知事,怎么可能成为夫人的亲信?”   林舒婉接着道:“正厅旁边明明有许多屋子,但是母亲你偏偏要吩咐孙全福把薛三爷往园子那里扶。到了园子那里,孙全福听了薛三爷这酒醉之人的话,自己跑了,把酒醉的贵客留给府里未出阁的小姐。   说不通啊,是不是?”   “说不通就对了,”林舒婉道,“因为母亲是为了自荐枕席才让孙全福把薛三爷往园子那里扶。而我因为湿了衣衫,误打误撞进了那间屋子。   母亲见事败,就随口编了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什么我和薛三爷看对了眼,什么酒醉的薛三爷打发走了孙全福。   这些就是假的。   无稽之谈。”   “你!”林窦氏喊道。   林窦氏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面向林庭训哭喊道:“妾一心扑在老爷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龌龊想法?妾身行事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越,怎么会做这种不知检点的事。   妾身虽不算学富五车,但还算读过点书,女戒女德也是到背入流,嫁到相府之后,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温良恭俭,相夫教子,不敢有半分差池。   妾身心里只有老爷,妾身对老爷忠贞不二。老爷,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呵呵,”林舒婉轻笑一声,“好个忠贞不二,那我刚才所问,你又如何解释?”   这……   林窦氏一滞,她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让孙全福把人往园子带,而不是直接带到正厅旁边的厢房,那是因为林舒婉一个闺阁小姐,没事又不会跑出二门,去正厅附近晃悠,林舒婉只会在园子附近走动。   她让孙妈妈把林舒婉泼湿,再引林舒婉去园子附近的屋子换衣裳,一切才能顺利成章。   至于,为什么孙全福这么个伶俐人会这么不知事,把个醉了酒的客人丢给府里的小姐,自己跑了,因为这本身就是莫须有的事啊。   但是她能说出实情吗?   不能啊,说出实情,就是承认是她陷害继女,污蔑继女私通。   可是若不说出实情,她就有自荐枕席未遂的嫌隙。   林窦氏心里直发苦。   林庭训见林窦氏又急又跳,有话说不出的犹疑模样,心里也泛起嘀咕。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头有什么隐情?莫非……   他把目光放在林窦氏面前,莫非这林窦氏真的是个不知检点浪荡的女人。   “叫孙全福过来,”林庭训说道。   林窦氏松了口气。   孙全福是孙妈妈的儿子,孙妈妈是她的陪嫁丫环,是她最信任的下人之一。   孙全福十四岁进府当差之后,聪明伶俐,也会讨好人,林窦氏很喜欢他,也很器重他,一力培养他。   若不是孙全福还没有弱冠,林窦氏怕其他下人不服气,早就把孙全福提为管事,而不是只当个小厮。   关于孙全福的事儿,林窦氏早就同孙妈妈和孙全福本人说好了,等过了年,孙全福弱冠了,就提拔他做个管事。   二十岁的相府管事,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管家,相府管家啊,前途一片大好。   孙全福是个伶俐人,知道要依靠谁,知道自己的前程要靠着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林窦氏对孙全福还是很信任的。   再说了,三年前,她已经和孙全福对好了口供,就说孙全福是按照她的吩咐把薛三爷带到园子,然后碰到了林舒婉,再然后,薛三爷把他打发走了。   只是三年前,这口供没用上。   三年前,林舒婉衣冠不整和薛三爷共处一室,被人捉奸在室,许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还要什么口供。   林舒婉和薛佑龄不容辩驳,当场就被扣了私通的罪名。   现在林舒婉要重提旧事,为自己辩驳,那这口供也正可以用上。   至于林舒婉提出的几点质疑。她打死不承认,闭口不答,最多是她安排失了妥当,最多孙全福办差不尽心。   还能拿她怎么办?   林舒婉听林庭训要喊孙全福来问话,心里一乐,但她面上自是不显,还假装迟疑道:“这……孙全福是母亲的亲信,他一定会帮母亲的……”   林窦氏剜了一眼林舒婉,得意到:“你是为自己开脱,你说的更不可信,包瑞红更是信口开河。孙全福所说自是可信多了。”   包瑞红朝林舒婉看过去,目光露着担忧,孙全福来了,他一番供词肯定和她说的不一样,到时又如何收场?   少时,孙全福便被带到厅中。   孙全福十九岁,唇红齿白,长相讨喜,眼睛很亮,看着就是机敏之人。   他朝堂上几人恭身行礼。   “全福,三年前,我在府中宴请京中才俊,薛家三爷也在邀请之列,”林庭训说道,“薛三爷酒醉之后,是你扶着薛三爷离席休息的吗?”   孙全福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快就来了。   他朝林窦氏看了看,他的前程重要,可是身家性命更重要,一想到今天白天,他是如何被敲打,被警告的,一想到,那些人还有上百上千种法子,可以让他过得生不去死,他心里便一阵发寒。   被那样敲打警告过,有谁会不怕?反正他是怕了。   “回老爷的话,小的奉了夫人的命,将薛三爷带进园子附近的那间屋子里,”孙全福道。   林庭训惊讶道:“你带他进了屋子?不是在园子附近被薛三爷打发走了?”   “小的没有被薛三爷打发走,小的把薛三爷带进了园子附近的空屋子,”孙全福肯定道。   孙全福这句话说的实话。   包瑞红松了一口气,至少孙全福说了实话,没有帮着林窦氏说谎。   林窦氏一惊,不是对好口供的吗?这苏全福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莫不是三年前对的口供,他忘了?这让她如何圆回来?   林庭训脸色阴沉下来,接着问道:“夫人命你把薛三爷带到园子附近的屋子?正厅旁边这么多空屋子不去,夫人为什么要让你把薛三爷带到园子附近?”   “老爷问话,小的不敢隐瞒,”孙全福说道,“夫人说,薛三爷人中龙凤若是和他春风一度,也是幸事。”   包瑞红眨巴了两下眼,心里惊诧万分,孙全福的口供和她的口供一模一样,她的口供是刚刚林舒婉要她说的,孙全福的口供怎么会也是这个?   林窦氏心里咯噔一下:“全福,你在说什么?”   裴展充也不由一愣,随即他动了动身子,在官帽椅中调整了一下坐姿。   有意思,虽然南阳侯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但他也没有白来。   看来他的外甥女林舒婉当年确实是被冤枉的,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一处大戏。   裴展充端起茶杯,用杯盖碰擦瓷杯,发出的嚓嚓声在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屋子里,分外响亮,分外明显。   林庭训朝裴展充瞥了一眼,把目光放在林窦氏身上。   这个平日看着对他百依百顺,做低伏小的女人,竟然想偷人,想让他当王八。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这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还是当朝丞相,而且此时还有个外人裴展充还在旁边。裴展充还是他发妻的弟弟,还又是皇亲。他不可能让裴展充为他保密。   他的夫人要给他戴绿帽,必定会搞得人人皆知,他日后在朝中还有什么脸面?   都是这个女人,□□之辈。   林庭训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向林窦氏。   林窦氏一个哆嗦,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被扣了一个罪名,要去向府里酒醉的贵客,自荐枕席。   不守妇道,□□之辈。   名声被毁,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就被毁了。   她跌到在地,耳边传来林舒婉幽幽的话语:“滋味不好受?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第61章 第61章   滋味不好受吧?滋味当然不好受。   林窦氏心底一惊?什么滋味?被人构陷的滋味,被人诬陷的滋味,被人陷害毁了名节的滋味。   她猛然抬起头,一双柳叶眼直直盯着林舒婉:“是你?”   是林舒婉。   当初是她陷害林舒婉,让林舒婉含冤莫白,名节被毁,受了这种滋味。而现下,林舒婉是知道她也受了这种滋味,所以才问的她,这种滋味不好受。   林舒婉清楚她是被冤枉的,因为这次让她陷入困境的,不是别人,就是林舒婉。   “是我,”林舒婉毫不避讳的点头。   她却接着道:“是我,明明只是去换身衣裳,却恰巧进了薛三爷休息的那间屋子。是我,蒙受了不白之冤,名节毁于一旦。是我,成为你的遮羞布,替罪羊。”   “你,胡说,你明明,”林窦氏心里羞恼到极点,愤恨到极点,却百口模辩。   “母亲,你就实话实说吧,”林舒婉说道。   林窦氏慢慢垂下眼,真的招出真相?   “一个妇人,丞相妇人,想要与人私通?”林舒婉道,“母亲,你再仔细想想。”   林窦氏心中发苦。   她要是真的名节被毁,定了她意欲私通的罪名,她会是什么下场?   被休是最轻的。   她没有林舒婉的身份。林舒婉再怎么样,也是相府的大小姐,秀宜郡主的女儿,南阳侯府不敢真弄出人命来,一纸休书休了便是。而她娘家官位不高还要仰仗林庭训。   林庭训也不是薛佑龄。   薛家三爷,风光霁月,以仁德之心修身,写下休书已经是对不贞女子最大的惩罚了。   但是林庭训……   林窦氏眼角悄悄抬起,偷瞧一眼林庭训,见到他阴毒愤怒的眼神,连忙垂下眼睑。   她伴他身边多年,自是知道枕边人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他会怎么对她?   一杯鸩酒?三尺白绫?还是留着性命,让她过得生不如死。   相较之下,陷害继女的罪名,似乎要小很多,至少在林庭训心目中,陷害他女儿失去名节,和夫人偷人之间,定是害她女儿坏了名声要轻许多。   “母亲,到现在还死不认罪吗?”林舒婉道。   林窦氏口中腥甜,林舒婉是以此来逼她说出真像。   “好,我说,”林窦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用完身上所有气力。   “妾身之所以让孙全福走了许久的路,把薛三爷带到园子旁边的屋子,是有原因的。”林窦氏说道,“不是为了什么自荐枕席,而是因为那里方便把舒婉也引过去。”   裴展充茶不喝了,握着瓷杯的手顿住,身体也绷直。   林庭训眉头皱起。   林舒婉淡淡看了林窦氏一眼,立到一边,等她继续招认。   “孙全福也没有被薛三爷打发走,”林窦氏说,“孙全福把薛三爷领到那间屋子休息以后,妾身就让孙妈妈引大小姐去那间屋子换衣裳。”   “至于,刚才孙全福和包瑞红说的,妾身说了什么薛三爷一表人才的话,”林窦氏想了想,接着说道,“妾身不记得自己说过,若是妾身真的说过,应该也是说薛三爷一表人才,妾身安排大小姐和薛三爷共处一室,若是两人真的春风一度,大小姐能就此嫁给薛三爷,也是一桩幸事。”   林窦氏心里苦,孙全福和包瑞红说的这句话,她根本没说过。包瑞红也就罢了,连她的心腹孙全福也这么说,也不知林舒婉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孙全福也帮着一起陷害她。   不管如何,两个人都这么说,这么一致的口供,她想否认都不行,还不如换种说法认下来。   她已招认自己构陷林舒婉毁她名声,那也只能说,她说薛佑龄相貌堂堂是为林舒婉说的。   “妾身知错了,请相爷责罚,”林窦氏道。   裴展充从座位上站起来:“方才我以为,你看上了薛家老三,而舒婉误打误撞坏了你的好事,你为了掩人耳目,就往舒婉身上泼脏水。现在竟知,你是处心积虑的设计陷害舒婉。舒婉究竟哪里碍着你的眼了,你要这样陷害她,毁了一个女子名节,真是蛇蝎毒妇。”   对于裴展充来说,人家夫人是不是准备偷人,只是个八卦,外甥女的事,才最重要。   之前,他以为林窦氏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向林舒婉扣屎盆子,这已让他十分气氛。现下得知,这竟然是事先有心安排,更让他胸中盛怒。   他转向林庭训:“林相,舒婉的娘亲确实已经去世了,不过我这当舅舅的还在,林相是不是应该给个交代?”   林庭训听林窦氏说出真相,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相较而言,他的继室陷害了他的嫡女,对他来说,只能算他治家不严,内院混乱。比起他的夫人偷人来说,要轻许多。   至于,被构陷私通,对林舒婉的伤害有多大,他且也管不了了。   当着裴展充的面,林庭训自不会把心中所想表现出来,他指着林窦氏,怒道:“原来三年前,舒婉根本就没有私通,是你陷害了她。她也是你的继女,你怎能如此害她?”   林窦氏瑟缩了一下:“老爷息怒,妾身只是嫉妒舒婉可以风光大嫁,妾身出嫁的时候婚事简朴,妾身心里妒忌舒婉,一时想岔了,才做错了,求老爷原谅。”   “所以你就毁了她的名声?”林庭训喝道。   他再婚时,为了营造清廉守节,一心为公的好官形象,所以婚宴没有大操大办,而是十分简朴,甚至有些草率。原以为林窦氏没有介意,没想到她终还是在心里长了刺。   “再怎样,你也不能陷害继女,毁她名声?”林庭训皱着眉叹道,“你当真是害了舒婉。”   “还有一事,”林舒婉道。   “舒婉,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有舅舅在。”裴展充说道。   林庭训睨了一眼裴展充,对于这个在一边看戏,帮林舒婉撑腰,偏偏身份贵重的北敬王,他也是恨得牙痒痒。   他收回目光,对林舒婉道:“舒婉,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爹,舅舅,”林舒婉道,“我娘的嫁妆里有一块白玉玉佩,这玉佩是带血丝的暖玉。但是我收到的嫁妆里,那白玉玉佩只是一块普通的白玉玉佩。我想问问母亲,那块血丝暖玉呢?”   林窦氏心里又是惊诧。   林舒婉怎么知道的?   白玉玉佩被掉包,只有她和戚妈妈两人知道。   莫非戚妈妈出卖了她?   林窦氏原本极为信任戚妈妈的,现在却要怀疑一下。林舒婉既然能让孙全福背叛她,那也可以让戚妈妈出卖她。   这么想来,玉佩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戚妈妈出卖了她,是戚妈妈把实情告诉了林舒婉。   事已至此,再反驳已没有用。   林窦氏的手从领口处伸进去,伸到胸口,将胸口的暖玉玉佩取出。   暖玉取出,领口随之进了冷风,林窦氏胸前冰凉。   林舒婉接过暖玉,仔细看了一下,见白玉玉佩一角上确实有几条细碎红丝,玉佩握在手里,发着热。   她心下明白这才是真货。   包瑞红盯着林舒婉手里的玉佩看了几息,也确定这块玉佩就是秀宜郡主嫁妆里的那一块。   她顺着玉佩朝上,去看林舒婉的神情,见林舒婉神色泰然自若,既没有得到珍宝的兴奋激动,也没有气愤痛恨,完全看不出林舒婉现在的想法。   喜怒不形于色。   包瑞红暗道,她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府里怯弱胆小的大小姐,竟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角色。   刚才,她逼得林窦氏招供了三年前构陷林舒婉。现在,简简单单一句话,又轻而易举让林窦氏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一句,直接交出玉佩。   林庭训见到眼前的场景,心里也明白了,是林窦氏私藏了秀宜郡主嫁妆里的玉佩,用了一块赝品代替真品,给了林舒婉。不知怎地,被林舒婉发现了,林舒婉问她讨要,林窦氏便还给了林舒婉。   “不像话,”林庭训转向林窦氏,眼里的失望之色,毫不掩饰。   他这个续弦出身虽是不高,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断文识字,平日里也有些小情趣。   更重要的是,她会小意伺候,还会笑脸迎奉,平时也是温柔体贴,低眉顺眼的。对他百依百顺,他要她做什么就做的什么,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从来不会说个不字。府里打理的也不错。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的。   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手段还毒,人还蠢。   裴展充都拿出嫁妆单子来要嫁妆了,她还拿了块假货,就没有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就嫁妆一事,她还嫌不够丢脸?   为了一点嫉妒心,陷害继女,毁继女名节,真是十分恶毒,而且手段还很蠢,破绽良多。   他怎么娶了个这么个续弦?   “林相,你要教训妻室,自可以在人后教,”裴展充道,“你妻室陷害舒婉,偷换玉佩,这两件事,你打算如何给舒婉和我这个当舅舅的一个交代?”   林庭训抿了下唇。   怎么罚林窦氏?   林庭训却是犹豫了。   三年前,林舒婉和薛佑龄私通一事,让他在朝中丢进颜面。   若是三年后,再爆出三年前是他夫人构陷的继女毁了继女名节,那他定会再一次颜面尽失。   虽不像夫人偷人这么耻辱,但被人诟病治家不严是逃不掉的。   甚至还有一些政敌会弹劾他,会说他一家之地尚且治不好,又何意以治国?   若是按照他的意思,林窦氏罚是一定要罚的,但是最好是在私底下罚,不能让旁人知道其中原委。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在朝堂丢失颜面,也不会被人弹劾。   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跟裴展充交代?   若是私底下罚了林窦氏,将林窦氏陷害林舒婉的事情压下去,那林舒婉这私通的罪名便不能洗清,她的冤屈便不能平反。   而裴展充显然是不会答应的。很明显,裴展充问他要一个交代,就是要他把这件事公布于众,还林舒婉一个清白。   如何才能将这件事掩盖了,又能向裴展充交代?   林舒婉见林庭训犹豫不决,心中不禁冷笑。   她的好爹爹,心里只有他的颜面和仕途,极为自私。在他的颜面和仕途面前,亲生女儿的名声和人生,又算得了什么?   林舒婉冰冷的目光落在林庭训身上,心中在为原主哀叹,你怎么有这样一个父亲?   裴展充见林庭训迟迟不说话,心中也是不悦,他沉声说道:“怎么?林相是个什么说法?”   林庭训沉着脸,两腮肌肉颤了几下,正待说话,门口传来老仆的声音。   “老爷,南阳侯来了。”   林庭训惊讶道:“南阳侯来了?”   这大晚上的,南阳侯怎么又来了?在朝堂上,他是文臣,他是武将,没什么交情。在林舒婉被休之前,两家也是亲家,亲家上门拜访,还可以理解。但是林舒婉已经被南阳侯府休出来了,他们林相府和南阳侯府也算断了关系,怎么这会儿,南阳侯竟然在日落之后,来他府上?   门口老仆接着道:“南阳侯说,他有急事找相爷,另外,他还说,他知道北敬王在我们府里,他也来见一见北敬王。”   林庭训狐疑的转头看了一眼裴展充。   裴展充不以为意的挑了下眉。   林庭训对门外道:“请南阳侯到大厅。”   他对裴展充道:“王爷,南阳侯到访,还说要见你。既然如此舒婉和内人的事先放一放。王爷放心,舒婉的事,我一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第62章 第62章   “好,”裴展充应道。   林庭训见厅中,除了裴展充以外,还有林窦氏,包瑞红这一妻一妾,还有林舒婉这个嫡女,三个女眷闹哄哄的,他便道:“你们三人先退下去吧,一会儿再唤你们。”   “是,”林窦氏和包瑞红各自行礼应下。   林舒婉想了想,便也应下:“是,爹。”   三人退出了正厅。   林窦氏一走出屋子,腿脚一软,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婆子眼明手快,将她扶起:“夫人,您小心着些。”   林窦氏将身上的分量压在那婆子身上,才算勉强站稳,她盯着林舒婉,里面盛着怨愤。   林舒婉朝她淡淡看一眼,别开目光。   “扶我回兰汀院,”林窦氏道。   “是。”   婆子扶着林窦氏的胳膊,将她扶走。   包瑞红走到林舒婉身边,拉着她衣衫的一角:“大小姐,您让我说的,我已经都说了,那大夫……”   “包姨娘,大夫应该已经来了,”林舒婉道。   “真的?”包瑞红又惊喜又疑惑,“大夫来了?大小姐,大夫在哪里,怎地已经来了?”   “恩,我去你那里坐坐,我们一起等大夫过来,”林舒婉道,薛佑琛既然已经报了自家姓名,上林相府登门拜访,定是已经请到了名医,带著名医来了。   “嗳,好,好,等大夫来,等大夫来,”包瑞红忙不迭点头。   林舒婉跟着包瑞红去了浮曲院。   浮曲院是林相府一个偏僻的小院,包瑞红带着林明宣住在这里。   包瑞红带着林舒婉进入堂中,堂里的圈椅条案等家具齐全,但已有些陈旧,博古架上也摆了些摆设,大多是花架子,看着热闹好看,但都不是值钱的东西。   看来包瑞红母子在林相府过的也并不算好。不过包瑞红只想过个安稳的日子,求仁得仁,她这些年过得也算太平。   要不是林明宣身体大不好了,她也不会茂茂然的去找林舒婉卷入林舒婉和林窦氏的是非。   从大堂的边门走进去,便是一间屋子。   林舒婉一进这屋子便觉得热,在屋子里一眼扫过去,小小一间屋子点了三个炭盆,让这间屋子的温度比外面的大堂高很多。   随后,林舒婉的鼻子便充斥着药味,应该是这屋子里的经常喝药,为了保暖,内屋门紧闭的缘故,药味散不掉,所以整个屋子都是药味。   屋子里有一张架子床,床上堂了个半大男孩。   林明宣已有十三,大约常年体弱的缘故,看着只有十一二岁。   少年正在睡觉,脸上露出不健康的潮红。   少年的旁边有个老婆子在照顾着,这老婆子看到包瑞红和林舒婉进来,就走过来包瑞红和林舒婉屈膝行礼。   包瑞红摆摆手,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婆子会意,退到一边。   几人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床上睡觉的少年,林明宣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叫了一声:“姨娘。”   “嗳,姨娘在这里,”包瑞红应了一声,便立刻冲过去,“姨娘在这里,吵醒你睡觉了。”   “孩儿本来就浅眠,不算是娘吵醒的,”林明宣道。   林明宣看着林舒婉,眼神陌生:“姨娘,这是……”   原主出嫁前和这个缠绵病榻的弟弟不是很熟稔,出嫁三年,又没有见过林明宣,所以林明宣自是认不出林舒婉的。   “这是你的嫡长姐,你长姐来看你了,”包姨娘道。   “长姐,”林明宣喊了一声,就“咳咳”的咳嗽起来,包姨娘递给林明宣一方帕子。   林明宣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阵,咳好之后,拿开帕子,帕子上小小一滩献血。   包瑞红收起帕子,别开眼,眼眶里,盛满水汽。她是怕林明宣看到,硬是憋着没让眼泪流下。   林明宣伸出又瘦又白的手抓住包瑞红的袖口:“娘,我大概要死了吧。”   “胡说,”包瑞红立刻道,“你长姐来看你了,你长姐找到了名医,给你瞧病,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我不会死,会好起来?”林明宣耷拉的双眼,突然明亮起来,他转头问林舒婉,“长姐,我娘是不是在诓我?”   林舒婉走到床边,在床边拉个锦凳坐下:“你娘没有诳你,长姐想法子找了名医来。明宣,你觉得身子如何?”   “身子不舒服,胸口疼痛,头也晕晕的,身上还痛,”林明宣睁大着眼睛,“但是吃的药再苦,身上再痛,我也不想死,我十三岁了,还没有上过学堂,没有念过书。”   包瑞红忙别过头,用袖口擦擦眼角。   林舒婉看着小小少年活活受罪,挣扎求生,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要不是林窦氏换了药,让药性发生了变化,林明宣的身子说不定已经好转,何至于病情急转而下,危在旦夕。   ——   薛佑琛由下人领着,进了正厅,跟着他的,还有一个男子,约摸三岁,白面无须,脸色红润,头发乌黑,徇徇然有出尘之气,穿着普通的锦袍,却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气质。   “侯爷大驾,有失远迎,”林庭训迎出去。   “林相客气,”薛佑琛声音清冷如泉,神色淡漠,一路走进来的,步伐果敢,周身带着战场将领才有的煞气。   “王爷,”薛佑琛又和裴展充打了招呼。   “侯爷,”裴展充颔首,他见薛佑琛不打算和他多说,便也不多问,只是心里狐疑,薛佑琛让他到府里一聚倒底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猜到几分,应该和刚才林舒婉洗清冤屈有关系,那么他现在过来又是为什么?   林庭训看向薛佑琛旁边之人,问道:“这位是……”   “这是太医院的左大夫,”薛佑琛说道。   林庭训愣了愣:“原来是左大夫,失敬失敬。”   左大夫,姓左,名敬,这左敬在太医院任职,却不是一般的太医。他的医术可以说是大周第一人,若不是因为他醉心医术,不想管庶务,那太医院的院首也非他莫属。皇上得了病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就算他在皇上面前,也是有些脸面的,就算是跟皇上,他也可以说得上话的。   林庭训不敢怠慢,忙道:“原来是左太医,今日寒舍当真蓬荜生辉。请坐,请坐。”   左敬道:“林相不必自谦,我今天被侯爷喊来帮忙治病的。我就不坐了,还是看病要紧。”   林庭训疑惑的看一眼薛佑琛,治病,给谁治病,制什么病?   薛佑琛见林庭训疑惑,就开始胡乱编造,找个理由让左敬给林家庶子治病就是:“林家大小姐嫁进侯府三年,大约是跟舍弟佑龄说过林家二少爷身子单薄,要靠药石续命。这几日我在家中,无意中听舍弟提起此事,便记下了。今天我正巧和左大夫约好小酌,就顺便请他到林相府来为府上二少爷瞧一瞧病。”   左敬似笑非笑朝薛佑琛睨过去。   什么约好小酌,顺便邀请?明明是特地到他家里,请他过来看病的。还说是受了林家大小姐的所托。   受一个女子所托,特地来请他出门看病?实在不像是薛佑琛会做的事。倒是不知道这林家大小姐是怎样的人物,会让清冷如霜,锐利如剑的南阳侯出马请人?   林大小姐传言颇多,他也有所耳闻,身世曲折,口碑极差。   不过左敬虽醉心医术,但好歹也是经常出入宫闱的,而且本身也是出身世家,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刚才,他在自己家里,薛佑琛郑重的来请他出门治病,他就知道这个林家大小姐,在薛佑琛心里,恐怕分量不轻啊。   “侯爷真是有心了,左大夫高义,”林庭训说道。   “还请林相带路,”左敬说道。   “好,随我来,我引你们过去,”林庭训说道。   裴展充摸了摸鼻子:“那我也一去看看。”   林庭训两边腮肉动了动。   这个时候,北敬王不是应该主动告辞吗,这也要跟着去看一看是什么意思?   林庭训是不希望着裴展充再参和他的家事中,但是北敬王的地位摆在哪里,他又不能赶人。他要带左敬和薛佑琛给小儿子看病,那北敬王就没有人作陪了。   无奈,林庭训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好啊,若是王爷不嫌弃,那便一同前往。”   ——   林庭训带着薛佑琛和左敬却了曲浮院,裴展充在他们几人身后施施然跟着。   走了不多一会儿,几人便到了曲浮院。   “这位是左太医,大周医术拔尖的大夫,给皇上看病,宣儿能得左太医医治,是他的福气,”林庭训对包瑞红说道。   见到左敬,包瑞红大石终于落地,心里又是喜又是优,喜的是,有这么一位名医为宣儿治病,忧的是,宣儿已经病入膏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治。   她哀求道:“求左大夫救宣儿一命,求左大夫救宣儿一命。”   左敬看了看林明宣的脸色,蹙了下眉:“莫急,我这就给这位小少爷看看。”   “是,是,有劳左大夫,有劳左大夫。”   左敬走到床边,给林明宣搭脉。   林舒婉立在一边,朝站在屋子中央的薛佑琛看过去,这时候薛佑琛似乎感受她的目光,立刻把目光挪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淡漠疏离,清冷得像覆盖了积雪的眉眼,瞬间融化,他朝她点了点头。   林舒婉也轻点了下头。   随后,两人目光错开。   左敬搭完了脉,又望闻问切了一番,眉头越蹙越紧。   他抬头问:“怎么回事?这孩子的身体今日似乎刚刚受到重创了一般。”   林庭训心中疑惑,重创,他之前刚刚请了路大夫来给林明宣看过病,路大夫虽不及左大夫,但也是太医院的太医,路大夫还了方子给林明宣,叫他按照药方吃。   包瑞红听左敬所言,眼眶骤然就红了,“我儿的病情,不敢隐瞒左大夫。”   于是,包瑞红把整件事,从林庭训请了路大夫来看病,一直到府里的凌大夫发现犀角片换成了牛角片都告诉了左敬。   “把药的残渣给我瞧瞧,”左大夫说道。   包瑞红把药渣递给左敬。   左敬检查了一番药渣怒到:“果然把犀角片,换成了牛角片,换了一味要的药材,整副的药性就都变了,这是要人性命吧。”   “左大夫,您救救宣儿吧,宣儿才十三岁,”包瑞红红着眼说道。   左敬说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是到了明天日出,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包瑞红胸中巨石落下,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靠着架子床的栏杆。   “诸位,”左敬说道,“我要为这位小少爷用针灸之术急救,还请诸位到门外稍后。”   “好。”   薛佑琛应了一声,首先走出屋子,进入厅堂。裴展充和林庭训紧跟进了厅堂。   林舒婉也走出屋子,最后包瑞红也恋恋不舍的走出来,进了厅堂。   屋门关上之前,林舒婉听到屋子里,左敬问林明宣:“针灸有些疼,你要忍着些。”   林明宣回答:“我不怕疼,只要能治好病。”   “吱呀,”屋门被包瑞红轻轻带上。   林舒婉见屋门已然关紧,便对林庭训道:“爹,宣儿犀角片是从我娘的嫁妆里取的,没想到,我娘的嫁妆中,除了那块白玉玉佩以外,连药材也被调换了。”   “呵,”裴展充冷笑一声道,“我来替舒婉问你们要家姐的嫁妆,你们林家到好,竟然一再用假货赝品换了真货给舒婉。”   林庭训咬了咬牙:“王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他朝旁边的婆子道:“去把夫人喊到这里来。”   “是,是,”婆子应声离开。   林舒婉心中暗道,林窦氏之前把白玉玉佩换成了假货,那么,就有了林窦氏会偷换嫁妆的映像,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映像,那么林窦氏会偷换嫁妆中的药材,在众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少时,林窦氏便被婆子喊到了浮曲院的堂中。   林庭训一见林窦氏,就勃然大怒,憋了一肚子的火,就朝林窦氏撒去:“你这蠢妇,你偷换玉佩,偷换药材。”   “我没有偷换,是……”林窦氏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舒婉打断。   “母亲,明宣的药,是从我娘的嫁妆里拿的,我娘的嫁妆是母亲前日刚刚清点出来,还给我的,”林窦氏说道,“除了母亲,还能是谁把药材换了呢?母亲换了白玉玉佩不够,竟然能还换了珍贵药材,你还换了什么?你究竟偷换了多少东西”   林窦氏张了张嘴,这药材是她命人换的,可是,是包瑞红拿回药材之后,她命人在厨房里换的。   可是她也不能说。   林舒婉直视林窦氏,她心里清楚,其实林窦氏十有八久在包瑞红拿了药材回去以后,为了害林明宣而故意换的药,不是之前换的嫁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是林窦偷换,在包瑞红取药之后换,还是在给嫁妆之前换,有什么打紧的。   林舒婉不在乎,只要换药材的那个人是林窦氏就行了。   有玉佩之事在前,说林窦氏偷换嫁妆里的药材,林庭训定然深信不疑。   林舒婉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对林庭训说道:“爹,换玉佩也就算了,毕竟是身外之物,但是药材确实治病救人的。   今儿是明宣生病,若是有一日是爹生病,女儿也定然会取出娘嫁妆里药材给爹熬药,若是爹喝另外假药怎么办?”   “再者,”林舒婉接着道,“若是爹朝中好友、认识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生了重病,又正好正巧缺药,那女儿也定会愿意把嫁妆里的药材拿出来给爹爹做人情送人的。到时候这药喝出岔子来,又该如何是好?”   第63章 第63章   “母亲,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极有可能害了爹。”   林舒婉面上装作痛心疾首,心中却是冷笑,对于林庭训而言,嫡女名声受损又如何,庶子生命垂危又如何,都敌不过自己的前程仕途。   林庭训铁青着脸,眸中阴云密布,他的好夫人啊,三年前,他颜面尽失,是因为林窦氏的设计陷害林舒婉,现下,他进退两难,也是因为林窦氏。   那往后呢?今天他若是想法子把事情压下来,往后她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幺蛾子。   留着她,终是一个祸害。   林庭训咬了咬牙,心中已是下了决断。   “王爷放心,舒婉是我的女儿,明珠是我的发妻,此事我会给个交代的,”林庭训道。   屋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左敬走出来,头上薄薄一层汗。   包瑞红提着裙摆冲进屋子:“宣儿。”   林舒婉走到左敬跟面:“左太医,舍弟这病如何了?”   左敬道:“幸亏救治及时,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我一会儿再开张方子,给慢慢调理身子,至于这孩子能活多久,将来身子如何,要看他的造化。”   林舒婉道:“谢谢左太医。”   包瑞红从屋子里出来,跪到左敬面前:“谢谢左太医,谢谢左神医,把宣儿从阎王那儿抢回来,抢回来了。”   左敬急忙弯下腰,把包瑞虚扶起来:“不敢当,不敢当,快起来。”   ——   包瑞红留在浮曲院照顾林明宣。   左敬向林庭训告了辞,薛佑琛陪左敬离开。   裴展充见薛佑琛离开,心中疑惑,薛佑琛叫他到林府一聚,但是话都没有跟他说上两句。   这,叫一聚?   裴展充想了想,把目光放在林舒婉身上,若有所思。   左敬和薛佑琛走后,林庭训,裴展充,以及林舒婉和林窦氏又重新回到了正厅。   几人在正厅落了坐。   “王爷,我之前说,会给你和舒婉一个交代,”林庭训说道。   “林相打算怎么交呆?”裴展充眉梢挑起。   “娶妻不嫌,家门不幸,一纸休书,休回去吧。”   林庭训转向林窦氏:“从此以后,你同我林庭训再无瓜葛。”   林窦氏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腿脚一软,跌在地上:“老爷,您说什么,您要休了我?”   “我方才已经说了,休妻之后,你就不再是林府的夫人了。”林庭训道。   林窦氏打了个哆嗦,她害林舒婉,谋嫁妆,如果她不是林夫人,做这些便完全失去意义。   一旦被休,她便从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成为下堂妇,遭人唾弃和白眼。   她的父亲是六品的官员,在天子脚下京城之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全家人挤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她的娘家要仰仗林庭训,而她这个林相夫人,靠着这重身份,在娘家是倍受尊敬和追捧。   如果她被休回去,她的那些兄嫂会容下她?她在娘家会有容身之处?即便娘家收留她,也是勉强给她口饭吃。   从前锦衣玉食,今后生活困顿,说不定她那些兄嫂一边养她,还要一边嫌弃她。   林窦氏突然掉了冰窟窿,浑身发冷,从骨子里冷出来。   她在地上爬了几步,狼狈不堪的爬到林庭训脚边,抱住他的革靴:“老爷,我伺候您十几年了,您念在十几年的夫妻情份上,饶了妾身这一回吧,妾身以后再不敢了。”   林窦氏抱着林庭训的革靴,眼泪如注,此时,她也顾不上形象,失声大哭起来:“老爷,您原谅妾身吧,您不能休了妾身啊,您让妾身去哪里啊?妾身会没命的,老爷,求求您。”   林庭训嫌恶的看了眼林窦氏:“此事已无回转余地。你收拾收拾,明日就离开。”   “不,我不走,”林窦氏嘶声力竭起来,“我不走,我是林相夫人,我不走……”   ——   东方泛出鱼肚皮,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散朝之后,大周皇帝裴凌喊了几个文臣到御书房讨论国事。   国事讨论到一半,裴凌突然道:“庭训啊,你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你当了朕这么多年臣子,朕头还是一次见你在议论朝政氏如如此心事忡忡?”   林庭训诚惶诚恐的裴凌面前跪下:“皇上恕罪,臣家中出了变故,臣心里忧心,竟在御前失仪,臣知罪。”   裴凌讶异的问道:“哦?庭训,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庭训跪着回答:“皇上相问,臣不敢有所隐瞒,这是臣家中丑事。臣的女儿,三年前同南阳侯府的薛三爷私通,被人发现之后,草草嫁到了南阳侯府。昨天晚上,臣才知道,臣的女儿是无辜的,她没有做出辱没家门之事,都是臣那续娶的夫人设计构陷的她。”   林庭训戚戚然接着道:“臣知道真像之后,便把续娶的夫人休了。可是,秀宜郡主下嫁微臣,与微臣恩爱有加,她故去时,就只留下此女。臣一想到自己没有照顾好臣和她的女儿,让她蒙受不白之冤三年多,臣心中十分内疚。   就算臣已经休了续弦,臣还是自觉对不起女儿,也愧对发妻。”   裴凌惊讶道:“庭训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若如你所说,庭训啊,你确实失察了,今后要好好补偿和爱惜你和秀宜郡主的女儿。”   “是,臣知错,”林庭训应道。   裴凌做为一国之君,没有许多功夫去管臣子家里的事,问完话之后,就道:“好了,你的家事,你回家之后,自己再去处理。御书房里讨论国事,莫要再分心了。若是再分心,朕便要罚你了。”   “臣遵旨,臣不敢,”林庭训恭恭敬敬的应下来,收了脸上焦虑忧心的神色。   裴凌见林庭训找回状态,点了头。   林庭训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是他故意在裴凌面前,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引裴凌出言相问。   昨夜,他休了林窦氏之后,整夜未眠。丞相休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压得住,很快就会传出去。而他治家不严,被续弦蒙蔽,也会被朝中众臣知晓,被世人诟病,甚至被人弹劾。   为了降低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他想了一夜,终是想出了这个法子。他主动告诉皇上,主动认错道歉,主动表达自己的愧疚,只要皇上不追究,那旁人也不就不能就这件事再做深究,拿捏他,横加指责他?闲言碎语当然免不了,但是也好很多了。   他见裴凌说了他两句便专注国事,便知他的做法奏效了,他打起精神,参与国事的讨论。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旁晚,薛佑龄在国子监讲完了课,便收拾好东西,往国子监大门外走。   尚未走出门口,便听回廊墙壁的另一头,有两个同僚在说话。   回廊的墙壁是开了窗的,这两个同僚说的话,清晰入耳。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林相休了妻,这般恶毒的妇人,要是我,我也休了,设计陷害继女,毁继女的名节。毒妇啊。”   “是啊,可怜那原配的女儿,原来是秀宜郡主和丞相的女儿,该是多高的身份,可惜了生母死得早,名声被继母毁了,好好的,这辈子就毁了。”   “看来当年薛三爷也是无辜,我就说,薛三爷怎么可能因为醉酒和闺阁女子私通?”   “是啊,都是那毒妇害的,让人误以为薛三爷和林家大小姐私通。薛三爷没脸,林家大小姐更是名声毁了,灰头土脸的嫁到南阳侯府。这么嫁到南阳侯府,有什么好日子过?”   “是啊,不是又被休了么。”   ……   薛佑龄站在回廊窗下,仿佛一声炸雷,响得他发懵。   一直都是他误会她。   他以为是她对自己动了心,所以下了个套,让人以为他和她有私情,她也顺利嫁给了他。   为此,他一直对她十分嫌恶,成婚三年,他没有碰过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原来她没有不知廉耻的设计他,她也是被害的。   若是他没有误会她,三年里,同她有所接触,是不是就可以早些发现她的好。   “呵呵,”薛佑龄轻声惨笑,心里又闷又疼,像是有什么在绞他的心肉。   他心中挚爱的女子,原就是他的妻子,他因为误会她,三年没有好好待她,三年后又冤枉了,把她休了。   薛佑龄的悔恨如决堤潮水般涌入。   他提起脚步,离开国子监,却如行尸走肉一般。   薛佑龄没有回南阳侯府,而是在街上胡乱转着。   不知不觉,走到护城河边,看着护城河夕阳西下的景致,他心中暗道,休妻以后,他便再没见过林舒婉。   他想去见一见她,当面告诉她他的悔恨和情意。若是可以,他想和她再续前缘。   无论怎样都好。   ——   另一头,林相府中。   林舒婉刚刚吃好晚饭,画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小姐,今日的菜式,比前几日又好了不少。现在夫人都被休了,看府里还有哪个会小瞧了小姐?”   林舒婉见画眉一副幸灾乐祸的小模样,笑眯眯的点头:“恩,是啊,整个林府再也没有人敢小瞧我了。”   “夫人啊,是罪有应得,”画眉说道,“方才,婢子去绣娘那里取小姐的衣裳,路过兰汀院,兰汀院里闹哄哄的。”   “闹哄哄的?”林舒婉问。   “是啊,夫人在闹自尽呢。”   “夫人自尽了?”   “哪儿能呀?要是真的自尽,悄悄的自尽就是,哪能弄出那么大的响动,连婢子一个路过的,都听到了,”画眉道,“还不是想让老爷收回成命嘛。”   “呵呵,”林舒婉轻笑道,“画眉倒是看得明白。”   “谁还看不出来,”画眉道,“老爷也看出来了。”   “老爷去了?”   “恩,夫人当着这么多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着哭着喊着,让老爷留下他。老爷就说,要让人把夫人捆绑了丢出去。夫人听了,哭也不哭了,闹也不闹了,自尽也不自尽了,灰溜溜的回了屋子,收拾细软去了,”画眉道。   林舒婉摇摇头。   画眉道:“老爷说,夫人今日定要离开的。婢子拿着小姐的新衣裳,也没有多看,也不知道夫人走了没,不知道夫人还会弄出什么动静?”   林舒婉道:“休书已写,再弄出什么动静也没用。不去管她了。”   “嗳,不去管她,”画眉道,“小姐,您要不要试试新衣裙,一件夹袄,一条马面裙,还有一件大氅。夹袄和马面裙都是妆花缎的,大氅是狐皮的,雪白雪白的。”   “先不试了,夜里再试,”林舒婉道,“画眉你在这里收拾着,我去外面转转。”   林舒婉经常在晚饭过后,一个人人院子里瞎逛,画眉已经习惯了:“外面冷,婢子给小姐拿件衣服。”   林舒婉加了一件袄子,出了门。   晃到假山那里,便看见山洞那里露出了一片衣角,林舒婉见那熟悉的衣料,心中一动,便钻进山洞中。   那人果然在里面。   “你的衣角都露在外面了。”林舒婉。   薛佑琛道:“看到你走过来,故意露出来,引你过来。”   林舒婉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薛佑琛莞尔,这回他没有等林舒婉问他为何而来,直接开口道:“林相休妻之事在朝中已经传开,在坊间也流传开了。现在世人都知道,三年前,你是被陷害的。   我想了法子,让你在南阳侯府受不白之冤的事,也一并传出去,夹在在林相休妻的流言里一起流传,还你清白。”   “只是,”薛佑琛接着说道,“你爹大概还存在要将你嫁给靖北侯的心思,你有何打算?”   第64章 第64章   林舒婉沉默一息,摇摇头,随后又仰头问他:“侯爷,若是我爹贪腐被查,是否会牵连家眷?”   薛佑琛闭了下眼,睁眼郑重道:“丞相贪腐,若是严重的话,会累及家眷,男丁没入奴籍,流放三千里。女眷充为官妓。”   他顿了顿,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她:“林相不惜将你嫁给靖北侯,只怕,他这贪腐十分严重。”   林舒婉差点脱口骂人。   林庭训为了保住自己,想把她卖给靖北侯。她如果不嫁给靖北侯,靖北侯就会把林庭训的罪证呈给皇上,林庭训一旦落马,还要累及全家,包括她。   要么,被爹卖给年迈老色鬼当续弦。   要么,被爹的贪腐案受牵连,沦为官妓。   是了,她不止要避免自己被林庭训卖了,还要想法子从他的贪腐案摘出去。   这真是……   “再过两天,就是大年,靖北侯府想必也忙着过年祭祀等诸多杂事,没空提亲事。一旦过完年,陇西贪腐案的余波也渐渐了结,只怕靖北侯很快就会和林相提迎娶你的事情。”   薛佑琛接着提醒,其实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让她嫁给他。   如她所说,婚姻大事不是救命的工具。她若是要嫁他,也得是两情相悦,是心肝情愿,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共度一生。   赶鸭子上架的嫁了一回到南阳侯府,难道再赶鸭子上架,再嫁一回到南阳侯府。   不过,他自不会眼睁睁的看她无奈嫁给靖北侯。   若真到那个时候,他豁出去抢亲就是。   薛佑琛见林舒婉又气又无奈的模样,便有心让她开怀:“还有两日才过年,年后最初那几日,进宫的进宫,走亲的走亲,靖北侯爷没空管续弦的事,左右还有几日时间,可以仔细想想该如何应对。现在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林舒婉猛然睁了杏眼看他。   她被强行接来之后,就没出过林府大门,憋坏了她。   “出去散散心?怎么出去?”林舒婉将信将疑问。   “我带你出去,”薛佑琛道,“每日黄昏,林相府守卫最为宽松,我可以来去自如。若是平日,带上你恐怕有些难,今日不一样,这府里的下人,护卫,都在林府正院。”   薛佑琛浅浅勾唇,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漾出:“林相这位续弦不愿离开,还在哭闹。”   林舒婉抬眉:“她还不肯走?画眉说她去收拾细软了?”   薛佑琛道:“大约还是不肯走,林相叫婆子绑了她了,她挣扎,大概多少有些积威,婆子不敢用力,正僵持着。我路过时,听到她在问林相讨要财物,两边正谈着,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他眉梢轻挑:“现在林相府里乱得很,下人护卫又多集中在正院,机会难得,要不要随我出府散散心?出去大半个时辰,天黑之前回来,没人能发现。”   林舒婉笑眼眯眯,点点头:“走。”   “你等等,我去安排下。”   林舒婉暂别薛佑琛,让薛佑琛在山洞里等她一会儿,她找了画眉,在画眉耳边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在画眉惊诧的目光下,林舒婉浅笑道:“我同侯爷溜出去玩,你在我屋子的外间做针线活,顺便看着门,万一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在睡觉。”   同画眉交代好之后,林舒婉就又悄悄出了门。   时值严冬,林舒婉的几个丫环婆子都躲在室内,院子里没有人,林舒婉顺利避开众人耳目,回到了山洞。   “来了,快走吧。”   薛佑琛见多了她处事不惊,干练利落的模样,难得见她一副小女儿姿态,峨眉弯弯,杏仁眼里稀碎光点透着雀跃欢喜,流转起来,潋滟无双。   他心里不由一软,也不由心疼,眉眼也柔和下来。   隔着厚厚的冬衣,他抓起她的手臂:“跟我来。”   两人转到假山后。   “唐突了。”   薛佑琛对林舒婉拱手行了礼。   林舒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腰间便被一只大手握紧,随即,她的身子就被这只大手带着走。   玲珑小腰,凹的恰如其分,正容他的大手一握。   薛佑琛揽着她的纤腰,便是隔着厚厚的冬衣,也可以感受到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子。   第一次这般接触女子的身子,让他又惊又燥,险些分了神。惊得是女人的腰肢竟这么细这么软的。一惊之下,难免心头一热,在严冬腊月里,都觉得浑身热腾腾。   好容易才强稳心神,把人的腰身扶紧了,带着走。   薛佑琛一手抱着林舒婉的腰肢,一手攀爬假山山石,攀到和院墙一般高时,再抱着林舒婉反身一跃跃上墙头。   林舒婉被薛佑琛紧紧抱着腰,便不由靠在他胸膛。男人的胸膛平坦而宽广,微隆的是结实的肌肉。   耳畔北风呼啸,在寒风凛冽中,这怀抱格外温暖。   林舒婉闭了眼,不知几个翻身,几个雀跃,她的双脚终于落了地。   “出来了,”低沉的声音传来。   林舒婉睁眼,眼前是男人压得一丝不苟的对襟领口,抬眼往上看,是他带笑的眉眼。   薛佑琛依依不舍松开她的腰:“在林府外面了。”   林舒婉转头,身侧正是关了她好几日的林府院墙。   “时辰不多,想去哪里散心?”薛佑琛问道。   “京城我不熟,你有什么好主意?”林舒婉道。她穿越过来没多少日子,之前忙着赚银子,街都没上过几回,后来就被关在了林府。   薛佑琛听她所言,便想到她在闺阁中应该一直呆在林府中,出不去。嫁到南阳侯府之后,也一直待在听涛院。   一个京城的贵女,竟然对京城不熟。   他不由心疼她:“这里离护城河不远,我们去看看那里的景致。”   “好,”林舒婉道。   黄昏下,两人并肩往护城河的方向走。   不多时,便见一座石板小桥,桥下涓涓河水,缓缓的向城墙外流去。   西阳余晖照在小桥和城墙上,石板小桥和青砖城墙,也仿佛成了暖色。   天边的彩霞红彤彤的,倒映在河水里,河水也是红彤彤,偶然闪过几点夕阳的金色光芒,晃过人的眼睛,转眼消失不见。   “这里倒是个看夕阳的好去处,”林舒婉笑道。   “恩,”薛佑琛立在林舒婉身边。   他有心去拉一拉她的手。自是不敢唐突的,只敢靠近她的衣袖。   不经意间,他的手背擦过她的手背。   细腻如凝脂,薛佑琛心里窃喜,心跳一阵加速。   薛佑琛心里自嘲,自诩世间大丈夫,谁想有一天,在一个女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像做贼一样。   他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夜里都肖想的女子,柔到怀里去。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并肩而立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两人男的高大英俊如雪山青松,女的俏美窈窕如三月娇花,一对璧人般的引人侧目。   吸引了众多路人目光,也吸引了正在护城河边的徘徊的薛佑龄。   薛佑龄正失魂落魄的想着林舒婉的事,抬眼间便看到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   他一眼就认出那男子是他的大哥薛佑琛。   他心下狐疑。他大哥一向杀伐果敢,冰冷如雪,怎么现在眉眼带笑,整个人都柔和许多。   是因为他身边的女子吧。   铁汉柔情,原来他大哥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看着有些眼熟。   薛佑龄仔细看了看,骤然变色。   她是他的发妻林舒婉。   怎么会?   薛佑龄脚跟不稳,愣愣看着薛佑琛和林舒婉。   他们怎么一起到护城边来看风景,大约只是恰到遇到了,说几句话而已,并没有什么。他不能误会自己大哥,更不能再误会她。   薛佑龄想了想,便提步上前。   “大哥,”薛佑龄大声道。   他大步流星走到薛佑琛和林舒婉面前。   “舒婉,”薛佑龄对林舒婉点了下头。   “薛三爷还是唤我林大小姐,”林舒婉道。   薛佑龄愣了一下,抿了下唇:“好,林大小姐。”   薛佑琛见到薛佑龄过来,心里有些不悦:“佑龄,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巧在这里散步,远远见到大哥和,”薛佑龄顿了一下,“和林大小姐,便过来了。”   薛佑龄双手抱拳,对林舒婉长身作揖:“佑龄此前对不住,求林大小姐见谅。”   薛佑龄身长如玉,眉目清秀,躬身作揖,也是说不出的高贵优雅。   林舒婉挑眉:“对不住什么?”   薛佑龄起身,诚心道:“是我误会你,为了嫁给我陷害于我,其实你也是被害的。   是我失察,让你在南阳侯府蒙受不白之冤,背上不贞的罪名,成了下堂妇。   佑龄心中悔恨自责,求你原谅则个。若林大小姐愿意,佑龄日后定然真心相待,一心待你,视你为珍宝,此生绝不相负,也绝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薛佑琛脸一沉,突然觉得自己气血翻滚,周身都泛着冷意。凤目直视薛佑龄,目光寒气森森。   薛佑龄感觉到了薛佑琛的目光,也朝薛佑琛看过去。   他不是蠢人,见因为自己几句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薛佑琛突然发生了这巨大的变化,他已然明白,他的大哥应该是动了情的。   不过,她是他的原配,没道理因为他是他的大哥,就要他拱手相让的。   他一向极为敬重自己的大哥,这是第一次,他全然不管大哥,转向林舒婉问道。   清润的嗓音在夕阳里格外真诚,他轻启薄唇,唤出了她的另一个称呼:“林小娘子。”   林舒婉抬了抬眉。   “林小娘子闺怨诗,字字感人心扉,佑龄情真意切。你是否怨我冷落你三年?此前种种,都是佑龄的不是,天赐良缘,佑龄没有珍惜。如今佑龄翻然醒悟,求再续你我缘份。   佑龄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有半句虚言。”   薛佑琛心中气恼,眼前夕阳的美景,也顿时觉得不美了。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林舒婉道:“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薛佑琛吐出一口气,将目光落到林舒婉身上。   林舒婉想了想,开了口。   这些话,是她替原主说的:“薛三爷是人中龙凤,我也是林府大小姐,怎会为了嫁你,做出这种事?薛三爷高看自己了。   事发时,我便否认此事,后来,我也试着和薛三爷解释过,但薛三爷只是不信,甚至没有去想想,我也是被害的可能。   我无奈嫁给薛三爷,也曾经想过,既然嫁都嫁了,那就好好做这个南阳侯府的三夫人。   但结果,你对我视而不见,放任听涛院的下人们苛待我欺辱我,我要靠着花银子打点下人,才能活下去,遭受的白眼嘲讽就更不必提了。   薛三爷若是愿意管一管那些看人高低的下人,哪怕只是为我说上一句话,我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惨。”   “对,对不住,”薛佑龄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会这样。”   林舒婉嘲讽道:“薛三爷风光霁月。”   “我,”薛佑龄闭了眼,无言以对。   “后来,柳玉莲陷害我,诬陷我和下人私通,”林舒婉接着道,“其中漏洞颇多,薛三爷没有仔细调查,当日就定了我的罪,休了我。   薛三爷,怕是你心中亦是急切的想要趁此机会休了我吧。   你对我不喜,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嫡妻,能休了我,你也求之不得,又怎会明查秋毫,细细调查?”   薛佑龄胸口一痛,他当时确实是不喜欢她,大概潜意识里,也想把她休了的。   林舒婉长长吐出一口气,摆摆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第65章 第65章   “再续前缘这种话也莫要提再提,”林舒婉道,“断无可能。”   薛佑龄双眸垂下。   断无可能,今生无缘。   夕阳缓缓落下,天色渐暗,晚霞也变的昏黄,薛佑龄失去了色彩似的,黯淡无光的立在昏暗的光线里。   林舒婉看看天西边,回头:“侯爷,天色不早,时辰差不多了。”   “恩,我送你回去,”薛佑琛道。   林舒婉和薛佑琛又并肩离开护城河,薛佑龄一人立在逐渐消失光线里。   薛佑琛带着林舒婉,越过高墙,回到林府。   他把林舒婉带回假山山洞。   “对于你爹要把你嫁给靖北侯的事,我倒有个缓兵之计,”薛佑琛道。   林舒婉正要跟薛佑琛道别,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抬眼问:“什么缓兵之计?”   “去北方,”薛佑琛道,“边关那儿,制作羊毛衣衫的工坊在战场后方,没什么危险。”   林舒婉惊讶道:“我去边关?”   “恩,”薛佑琛点了下头,“大周战况好转,皇上希望尽快结束战事,让北狄军退开边境一百里。他调了南边的兵力北上,增援边关将士。”   “恩?随后呢?”林舒婉问道。   “我大周之所以敢南兵北调,其实是仗着有羊毛衣衫,羊毛衣衫保暖性能好,又轻便,南军到了北方也能保持战力,”薛佑琛道,“不过,大量南方兵力到了边关,羊毛衣衫就捉襟见肘,皇上下了令,大量制作羊毛衣衫。”   “所以,你是想让我边关后方,帮忙制作羊毛衫?”林舒婉道。   薛佑琛道:“羊毛衣衫也好,那流水线的法子也好,都是你献出来的。   这世上,唯你对羊毛衣衫和流水线的法子最为了解,老周也好,旁人也好,都是按照你写下的法子做的。若是你能去,以你对羊毛衣衫的了解和才干,对边关大量制作羊毛衫,必有好处。   若是你愿意,我便向皇上请旨,让你北上,协助羊毛衣衫的制作。”   “皇上会同意吗?”林舒婉问道。   薛佑琛点头:“事关大周战况,不论你是平民女子,皇亲国戚,还是丞相之女,只要对战况有好处,皇上都定会应允的。   边关后方很安全,到时我同你一起去。”   林舒婉抬了抬峨眉思考起来。   “你随我一起北上,有两个好处,”薛佑琛道,“你爹一直想把你嫁给靖北侯,如果你一时之间想不出法子应对,那便离开京城,拖上一拖。按照现在的战况,大周和北狄的这场仗个月之内便可以结束,你还可以拖上一个月。”   “恩,”林舒婉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按照大周的习俗,在定亲之前,成婚的男女上方是要相看相看的。   男女相看,虽不是三书六礼之一,但却是不成文的习俗。   林庭训可以不管林舒婉有没有见过靖北侯,对靖北侯满不满意,直接强迫林舒婉出嫁。靖北侯可是要事先验货的,他肯定要事先看一看林舒婉真人,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一样,酷似秀宜郡主,长得娇美绝色。   如果林舒婉人都不在京城了,相看一事必然搁置,提亲一事也必然延缓。   确实是缓兵之计。   “二来,”薛佑琛道,“这场仗结束以后,皇上必会论功行赏,你是有功之人,皇上也必会赏你。”   林舒婉心中一动:“你是说……”   “我想法子为你争取一个面圣的机会,”薛佑琛道。   林舒婉暗自思量,她的生母是秀宜郡主,她也算是拐了弯的皇亲,如果身上有功,再加上薛佑琛从旁相助,她要面圣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她的生机。   整个大周都没有皇帝大,她如果有机会面圣,想法子求个婚事自主,或者免受牵连呢?   也不是不行啊。   林舒婉思索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薛佑琛见林舒婉想通其中关节,接着道:“这只是可能。”   林舒婉笑笑道:“我知道,有这个机会,不是一定能成,不过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左右我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就去试试。总比待在林府坐以待毙,等着我爹把我嫁到靖北侯府好。”   “此外,战事后方虽然没什么危险,但毕竟不比京城,会颇为清苦,”薛佑琛道。   林舒婉摆摆手:“无妨的。我刚从南阳侯府被休出来的时候,还吃不饱,穿不暖的。”   “那倒不至于,若是真的去,你也是皇上下旨去帮忙的相府大小姐,只是北边不比京城繁华富庶,条件也肯定比不上,”薛佑琛道,“却也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那就好了,”林舒婉道。   “那我明日便向皇上请旨。”薛佑琛道。   “嗳,”林舒婉道。   “天色晚了,我走了。”   薛佑琛等到林舒婉一句“路上小心着”,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第二日上午,圣旨到了林府,皇帝裴凌让林舒婉前往边关后方,协助羊毛衣衫的制作,一路上由南阳侯薛佑琛护送。   林舒婉接了圣旨以后,林庭训把林舒婉喊到小厅中。   “舒婉,坐吧,”林庭训指了指对面的玫瑰椅。   “是,爹,”林舒婉落了坐。   “爹倒是没想到,你从南阳侯府出来,想出了制作羊毛衣衫的法子,还向南阳侯献出了这个法子,好,好,不愧是我林庭训的女儿,今儿早朝,皇上知道以后,还夸奖了你,”林庭训赞道,“你给爹爹涨了脸啊。”   “爹爹谬赞,我也是碰巧罢了,”林舒婉道。   “呵呵呵,”林庭训大笑道,“不必自谦。你虽是女子,但皇上委以重任,你可莫要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不要丢了我们林家的脸面啊。”   林舒婉淡淡笑了笑,应和道:“舒婉谨记父亲教诲。”   “这次南阳侯也会亲自去边关,在现场统筹指挥军需调拨运输,有他护送你一路,我也放心,”林庭训说道。   “是,”林舒婉道。   “好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赶快去收拾收拾,圣旨让你今日就启程,虽说是赶了些,但是边关战事,一刻也拖不得,你抓紧着些,”林庭训道。   “是,”林舒婉应下之后,便离开小厅。   当日午后,林舒婉收拾好形状,带上画眉,上了北上的马车。   车轮滚滚,驶出京城。   ——   “小姐,我们已经走了三日了,应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画眉坐在车厢的锦凳上,说道。   林舒婉坐在软榻上,应道:“说是统共要走六七日,差不多是一半。”   这马车是薛佑琛为她准备的。原本林庭训也命人准备了马车的,但是薛佑琛说,既然皇上让他护送林舒婉北上,林舒婉就得加入他们的车队,自然要坐南阳侯府的马车。要不然一队的南阳侯府的马车和马匹里,夹杂了一辆林府的马车,算什么。   薛佑琛强势,不肯退让,林庭训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无伤大雅,就同意了。   林舒婉上了马车后,才发觉这马车是费了心思布置的。   马车车厢看着不大,里头空间却不小,靠着车壁摆着一架软榻,软榻上铺了柔软细腻的丝絮织花锦被,三四个牡丹联珠绣靠枕拍成一排。   软榻前一抬小方桌,桌板下有几层小屉子,屉子里已备好了各种蜜饯,茶壶茶杯,还有孔明锁九连环等小玩意儿让她打发时间。   车门车窗都挂了一层夹了丝絮的锦缎帘子,帘子放下之后,一丝风儿都吹不进车厢,尽管外头北风呼啸,人在车厢里,却是吹不到风的。   林舒婉走了这一路,路上不方便是不方便,颠簸也是颠簸,不过倒也没受什么大罪。   “还过那还过三四日就到了,”画眉道。   “恩。”   林舒婉应了一声,伸手挑开车帘一角,她便见薛佑琛骑着马,走在她的马车旁边。   他坐在棕红马马背上,身形挺拔如青松,披着深棕色的裘皮大氅,长腿裹在裘裤中。神情严肃,眉目冷峻。   余光瞥见车帘被挑起,他便转头。   车厢里暖和,林舒婉没有用裘皮大氅把人包裹起来,只一身窄袖窄腰的缎面夹袄,腰身收的恰到好处,将人的玲珑曲线写意的勾勒出来。   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娇艳动人。   薛佑琛看着心里喜欢,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侯爷,你怎么不在马车里,跑到外面来了?”林舒婉问道。   “在马车里坐久了闷,出来透气,”薛佑琛道。   “哦,”林舒婉道。   冷风吹进来,林舒婉瑟缩了一下。   “把帘子放下,外头冷,”薛佑琛道。   “好,”林舒婉点头。   “你等等我。”   薛佑琛说罢,一夹马腹,快步向前。   不多时,车队停了。   “小姐,马车停下了,大概车队停下整顿休息了,”画眉道,“小姐,您不如眯一会儿。马车走的时候,路上颠簸,您也休息不好。”   “无妨,马车一颠颠的,像摇篮似的,我睡得还好,坐会儿就好,”林舒婉从屉子里拿出几个蜜饯,塞到嘴里。   他准备的蜜饯甜而不腻,微微带着酸意,林舒婉很喜欢。   林舒婉坐了一会儿,便听到车门那里传来陌生的声音:“林大小姐,侯爷命小的送两壶热水给林大小姐擦洗。”   “来了。”   画眉应声挑开车门帘子,打开车门,从一个亲兵手里,接过两壶热水,放到地上。   “还有这些暖炉都拿去,”薛佑琛站到这亲兵身后,手里拿着四五个暖炉。   画眉正要行礼,薛佑琛一摆手:“不必了,快拿去。”   “是,”画眉接过暖炉。   薛佑琛朝车厢里坐着的林舒婉看过去。   “谢谢,”林舒婉道。   薛佑琛浅浅勾唇,对林舒婉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画眉把车门的帘子放下,手里捧着四五个暖炉,走回到林舒婉身边,把暖炉放在小桌上,又折身关上车门。   “小姐,这么多暖炉,侯爷大概是把整个车队的暖炉都搜集起来了,”画眉道,“就是为了免小姐擦洗时收了凉。”   林舒婉看着这些暖炉,垂了眼睑,心中微动:“恩,约摸是吧,等我擦洗好了,再把这些暖炉还回去。”   “嗳,那婢子去倒热水,伺候小姐擦洗,”画眉道。   薛佑琛见车门关上,并未走开,而是守在门口不远处。   听到车厢里传来的响动,薛佑琛喉结滚了滚,至于有没有想车厢里的情景,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佑琛站在马车车门附近,直到见画眉挑开车帘,将污水泼出来,才离开。   林舒婉擦洗好身子,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虽不能真正的沐浴,但是在半路上,能这样用热水擦个身子也是很难得了。   车厢里摆了四五个暖炉,擦身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冷,现在穿好衣服,反而觉得热了。   林舒婉挑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瞥见熟悉的高大背影一晃而过。   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林舒婉便坐不住,想活动活动筋骨。   她见画眉还在收拾盆子帕子,就道:“画眉,你先收拾着,我出去走走。”   说罢,她披上大氅,下了车。   走了没几步路,就看见薛佑琛。   薛佑琛坐在自己的马车车辕上,背对着她。   “侯爷,”林舒婉喊他。   薛佑琛立刻回头,他的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大约正在擦脸,平日一直压得平平整整的对襟领口敞开着,露出密色的脖颈,以及脖颈下的锁骨,锁骨深凹,锁骨下结实的肌肉被衣襟挡住,只露出一个头。   林舒婉一个现代人,什么没见过,不过此时,她觉得有些别扭的别过目光。   第66章 第66章   薛佑琛急忙拧干手里的帕子,擦掉浓眉上挂着的几点水珠,又在脖颈抹了一把,将锁骨上下的水滴擦干,三下两下压好衣领,迅速整理妥当:“怎么出来了?外头冷。”   “在车厢里坐久了,出来走动走动,”林舒婉道。   薛佑琛站起来,他身材高大,站在林舒婉面前,渊亭山立。   林舒婉朝薛佑琛面前的铜盆看去,铜盆里满满一盆水,在冰天雪中,没有一丝热水汽升起来,这是盆冷水。   想到刚才自己那两壶热水,林舒婉心中一暖。   “差不多也该启程了,”薛佑琛道。   “好,那我回去了,”林舒婉颔首。   “我送你上车。”   薛佑琛将林舒婉送上马车,再转身离开。   林舒婉撩开帘子,朝他英伟的背影看过去,唇角勾起。   ——   路上又行了三四日,终于到了邑州。邑州离大周边境不远,但北边有山脉作为屏障,北狄人打不进来,这里非常安全,是大周前线的后方。   羊毛衣衫的制作工坊就在邑州,除了羊毛衣衫的工坊以外,还有一些粮仓储备粮食,一些仓库放其他物资。   林舒婉撩起车帘,往外看,满眼白茫茫一片,邑州城的街市上到处是厚厚的积雪,房屋看不到青色瓦片,地面也看不到石板路面,都被白雪裹住。没有叶子的树枝被雪压弯了,风吹来,抖落一地碎雪。   临街店铺多半关着,路上也没行人,偶尔稀稀拉拉几个人经过,地上间隔着一串串的脚印。   “前头就到了,”薛佑琛打马走到林舒婉车窗边,“这邑州城虽不及京城繁华,但起战事之前,这里还是颇热闹的,有不少来北狄采买货物的商人,会在这里落脚。如今,打了仗,没了往来的商人,景象就看着凋零。”   “嗳,”林舒婉应道,“打仗对边关生意往来影响极大。”   薛佑琛道:“到了。”   薛佑琛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下了。   林舒婉和画眉下了马车。   薛佑琛下马迎过来:“这里是邑州府衙,邑州地广人稀,府衙也大,里头有不少院子空着,我提前让袁知州提前为你准备了院子。羊毛衣衫的工坊离府衙不远。出门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也暂时在这里落脚。”   薛佑琛打发了车队众人各自安顿,便引着林舒婉和画眉进了邑州府衙。   一进邑州府衙,知州袁博达便迎出来,几人寒暄一番之后,袁博达让夫人袁李氏带林舒婉和画眉进内院安顿。   ——   “小姐,在马车上颠了好几日,这脚可算是落地了,”画眉道,“没想到这屋子还是烧了地龙的。真暖和。”   “本来以为咱们到北边来会受苦,没想到这里还不错,”画眉道,“小姐到底是皇上下了旨到邑州城的,算起来,小姐还是钦差呢。”   林舒婉呵呵笑开着玩笑:“是啊,是啊,我是御封的钦差大人呀。”   她低头喝一口热茶,向四周打量,这间卧房分为里间和外间。   外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林舒婉就坐在这八仙桌旁边,桌子周围摆的是雕了山水纹的条凳。   桌子上放了一个碟子,碟子里有几块酥油饼,不是京城银宵楼的,却也精致可爱。   靠门口的地方置了一架的博古架,作为进门视线的隔断。博古架上摆了些摆件,什么白玉兔子,青釉花瓶,竟是女儿家多喜欢的精致小巧的摆件。   靠窗还有一张小书案,书案上一并排的放了笔筒,笔架,笔洗,砚台,镇纸,旁边摞了一沓宣纸都是空白的。笔筒里插着的毛笔大多是细巧的羊毫,正可以用来写她最擅长的小楷。   里间和外间是用玳瑁珠帘隔断。   透过珠帘,可以看到里面的架子床,和床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还立着一面梳妆镜。   完全是女子闺阁的摆设。   桌子上摆着她爱吃的零嘴,笔筒里备着她最擅长的毛笔,摆设布置都是女子喜欢的精巧之物。   林舒婉暗道,这袁博达应该是事先收到了薛佑琛的通知,按照薛佑琛的吩咐,特别收拾准备的。要不然就算她是林庭训的女儿,袁博达和袁李氏也不会用心致厮。   林舒婉心中一叹,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刚才袁李氏带她进来的时候,还带她逛了整个院子。   她临时住的这个院子叫芷香院,是邑州府衙内院的一个院子,靠南位置很好,一进半的,虽不大,但对于邑州府衙来说已是上好的院子。   院子里还设了两个婆子和一个丫环供林舒婉使唤差遣。   “小姐,时辰很晚了,今儿第一天到邑州府衙,您也早些休息,”画眉道。   “恩,是困了。”   林舒婉早早的安顿睡下。   在邑州府衙的第一个晚上,她竟没有任何不适,一夜好眠,以至于第二日晨起时,精神倍佳。   晨起,刚刚梳洗好之后,就听门口一个婆子隔着珠帘喊进来:“林大小姐,侯爷正在府衙偏厅,说是请您收拾好了以后,去偏厅找他,他带您去羊毛衣衫作坊那儿。侯爷现在在偏厅等着您了。”   “知道了,”林舒婉向外头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   邑州在京城的北面,天也亮的晚,这会儿时辰早,天色灰蒙蒙的。   林舒婉和薛佑琛两人走到羊毛衣衫作坊的时候,作坊里还没人,羊毛衣裳也还没有开始制作,院门是锁着的。   “看来,我们来早了,”薛佑琛道,“是我疏忽了,之前通知他们今儿会带你来,没告诉他们什么时候,估摸着人也快来了,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羊毛衣衫的作坊,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薛佑琛接着道:“倒是我疏忽了,老周的信里说了,这工坊后面有块场地,搭了棚子晒羊毛,左右院子门关着,我们去看看。”   “恩,那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林舒婉说道。   说罢,两人又绕过作坊大院,走到后面的场地。   场地上搭了几十个低矮的棚子,棚子摆了许多的羊毛。   几十个棚顶都被积雪盖住了,从积雪底下偶尔露出几根搭棚顶用的干草。   在这一大片的场地上,洁白的羊毛和几十个洁白的棚顶,交相呼应,看着十分壮观,倒也是个别致的景致。   薛佑琛和林舒婉在干草棚子之间穿梭。   “倒是有模有样,”薛佑琛道,“白日里若是天气晴好,就把羊毛放在空地上晒,夜里就收到棚子里。”   “恩,”林舒婉点头,“老周很有经验。”   “他做纺线一行几十年了,虽是第一次接触羊毛纺线和编织,但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薛佑琛道。   林舒婉边走,便伸出手,放在嘴边哈气。   邑州城天气比京城还要冷许多,林舒婉身上穿得暖和,里头有羊毛衣衫,夹袄,裘裤,外面还包了裘皮大氅,这么走了一会儿,身上倒也不觉得冷,就是手冻得厉害。   手冻得通红,冻得发疼,十分难受,林舒婉便把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用热气缓解双手的冰冷。   薛佑琛瞥见林舒婉冻得发红的手,眉心轻敛:“没有带手炉出来?”   “没想到这么冷,”林舒婉道。   “没的冻坏了手,”薛佑琛轻声低吟了一句。   随后,他退开一步,向林舒婉作了个揖。   林舒婉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唐突了。”   薛佑琛没等林舒婉反应过来,从广袖底下伸出双手,包围状的将林舒婉的双手裹在手心里。   “莫要冻坏了。”他低沉的声音放的很轻,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男人的手又大又暖和,比手炉还要热还要烫,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双手顿时舒适了很多。   林舒婉试着动了动双手,动弹不得。   手被捂着,慢慢的缓过进来,也暖和起来。   一股子暖意,又从她的心底升起,惹得脸上也热起来。   她脸热,垂下眸,不看他。   薛佑琛也低头垂眸着,手是热的,心也是热的,手心里是冰肌玉骨。   唐突也是唐突了的。没忍住,也不舍得她如此。   他自也是不敢看她的,低着头,感觉自己的心跳。   两人默默不说话,垂着眼,相对而立。   良久,林舒婉轻声细语道:“好了,我手不冷了。”   “恩。”   薛佑琛把手松开,把她的一双手从手心里放出来:“我们到前面去吧,老周他们应该来了。”   身体的异样,心里的异样,让薛佑琛差点同手同脚。勉强稳住心神,才免去尴尬,和林舒婉一起回到工坊院门口。   第67章 第67章   薛佑琛和林舒婉刚一出现在工坊院门口,翘首盼着的周行洪便映出来行礼:“侯爷,林大小姐。”   跟在周行洪身边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约摸十八九岁,宝蓝云锦长袍,玳瑁腰带系在腰间,朗眉星目,一副好相貌。   他站在周行洪身边,也向薛佑琛和林舒婉行了一礼:“侯爷,林大小姐。”   “袁若瑜?”薛佑琛问道。   袁若瑜拱拱手:“下官正是。”   “侯爷,林大小姐,到厅里坐坐?”周洪行问。   薛佑琛看了一眼林舒婉,想她刚才在场地里走了一圈,这会儿应该也累,便点头道:“好。”   周洪行和袁若瑜一起,引着薛佑琛和林舒婉进了厅。   薛佑琛和林舒婉在官帽椅上落了坐,周洪行和袁若瑜却是不敢坐的,直到薛佑琛说了句:“你二人也坐下吧,”周洪行和袁若瑜才恭敬的应声坐下。   “周洪行,你是见过的,是工部制造局的老管事了,如今在邑城管着羊毛衣衫的工坊,后来工坊的事,都是老周飞鸽传书,给我递的消息,”薛佑琛给林舒婉介绍对面坐着的人。   林舒婉对周洪行点了下头:“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了周管事,周管事别来无恙。”   她在京城的府尹衙门认识了这个瘦小精干的工部织造局管事。   “林大小姐安好,”周洪行道。   再次见到林舒婉,周洪行诸多感慨,以前叫她是民间绣坊的绣娘,他见她唤的是林小娘子,当时他就觉得她大气坦然,秀外慧中,不像是一般市井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子。后来得知她是林府的大小姐,秀宜郡主的女人,惊讶之余,又有几分理当如此的结论。   想她小小年纪,命运起伏,经历比他一个跑东跑西念过不惑的男人还要丰富,对她在赞叹之余,又多几分敬仰。   “恩,”薛佑琛目光落到坐在周行洪旁边的袁若瑜身上,“这位袁若瑜,是袁博达袁知州的独子。袁知州的兄长是武安伯。若瑜是工部的主事,这次是到邑州来代表工部负责羊毛衣衫制作一事。若瑜年纪虽轻,却已担任重任。”   原来如此,林舒婉心道,周洪行再有经验也只是个制造局的管事,羊毛衣衫是重要军务,朝廷不可能不派个官员过来负责。   这袁若瑜的伯父是武安伯,他算起来也是权贵出身,父亲又在邑州城担任知州,他来负责羊毛衣衫的纺织,确实是个恰当人选,看他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应该也是个能干之人,把他派到这里,说不准也有让他历练历练的意思。   大周这场仗,若没有意外,应该是不会输的,区别只在于赢得早,还是赢得晚,胜得大,还是胜得少。   等战事结束以后,这袁若瑜便也是有功之人,是仕途上的资历,是日后升迁的资本。   “原来是袁主事,”林舒婉道。   袁若瑜连忙道:“林大小姐客气。”   袁若瑜方才第一眼看到林舒婉时,是有些诧异的,确切的说,是有些经验。   林相嫡女要来工坊帮忙,他早已知道的,对于这个林相嫡女,他也有所耳闻,知道这羊毛衣衫的制作和流水线的方法,都是出自这位林大小姐之手,也知道她两次被诬了名声,又被休弃,不久前才真相大白。   他原以为林舒婉是个弃妇,虽心思慧敏,是个聪明的女子,到受到命运的几番折磨,应该是个形容普通,面容憔悴的女子。   他也是世家公子哥,虽是家中独子,但是家里表妹,堂妹,嫡出的,庶出的一堆,知道女子相貌多是靠养,哪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是娇养着的。市井人家难出绝色,是有道理的。   林舒婉婷婷出现在工坊院门,和南阳侯薛佑琛并肩而立,也不见任何逊色时,他是十分惊讶的。   他在门口见到的林舒婉,以及现下正坐在面前的林舒婉,螓首蛾眉,杏眼粉腮,肌肤纯洁无瑕,堪比高山积雪,偏多了一抹红润,显得娇艳动人。   相貌也就罢了,且坦然自若,,稳稳坐在官帽椅中,高贵大气,与想象中憔悴的弃妇模样,完全不一样。   他想起自己父亲袁博达对他的嘱咐,“对这个林相嫡女恭敬着些,总是没错的。”   袁若瑜倒是从心中起了敬意,同时也对林舒婉不免好奇,存了几分探究。   她是怎么做到的?名声被毁两次,遭夫家休弃,她如何做到依旧容光焕发,明艳动人的?   袁若瑜意识到自己放在林舒婉身上的目光有些久了,再看下去太过唐突,便收回目光。   “按照皇上的旨意,”薛佑琛说道,“南兵北调,要尽快制出大批羊毛衣衫来,此事,现在如何了?”   周洪行面露难色。   袁若瑜迟疑了一瞬,正色道:“不瞒侯爷,本来有流水线之法,羊毛衣衫的供应是游刃有余的,但现在皇上将南边的兵力往北调,要做的羊毛衣衫数量巨大,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不是易事啊。”   “是人手不够吗?”林舒婉问道。   袁若瑜转向林舒婉:“哦,大小姐,不是人手不够。边境兵力充足,有足够的将士来纺织毛衣。我们还招了不少邑州本地的民妇来帮忙。另外,南方的将士很快就要到此地了,等他们到了以后,抽出一小部分兵力过来,那更是绰绰有余。”   林舒婉思考道:“邑州城地广人稀,看上去也不像没地方。”   “林大小姐说的是,也不是场地不足,”袁若瑜道。   “那是……”   “是,没有足够的工具,”袁若瑜说道,“林大小姐有所不知,这纺线也好,编织也好,要纺锤之类工具,这些工具都是要靠木匠师做出来的,邑州就这么大,木匠铺子也就这么几家……”   “人足够,场地也足够,”周行洪接口道,“却没有那么多木匠,一时之间很难做出这么多木头工具来。小的也曾想过,让京城木匠制出这些工具,再运到邑州。但是这路上就要费不少时间。等工具从京城运到邑州,再在邑州制出羊毛衣衫来,要花许多时日,而南兵快要到了。”   薛佑琛沉默。   林舒婉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   周行洪叹口气,不再提此事。   几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周行洪和袁若瑜,便带着薛佑琛和林舒婉两人在工坊里转了一圈。   ——   又过了一日,林舒婉便又去了工坊。   下午,薛佑琛抽了空也去了一次工坊。   林舒婉住在邑州府衙,薛佑琛也住在邑州府衙。不过,薛佑琛一个和林舒婉非亲非故的男子去林舒婉的院子找她,不太和礼数,反而去工坊,到是顺理成章的。   薛佑琛是负责战场军需的,羊毛衣衫是军需的主要部分,他为了公务去工坊,说到哪里都是有理。至于里面有多少假公济私的成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让云信从箱子里翻出了这个,大概是侯府里新制的,我天生不畏寒,没什么用处,你且拿着用,”薛佑琛道。   林舒婉低头一看,是一个毛茸茸的圆筒形裘皮手捂子。她来了邑州之后,见袁知州的夫人袁礼氏用过。出门的时候,可以挂在脖子上,双手插到手捂子的圆筒里,就在在户外,手也不会觉得冷。   他是见她那天手被冻到了,特地为她备的。   “谢谢,”林舒婉想到昨日在场地里,他为她捂手的情景,脸上不由一热。   薛佑琛见她接过手捂子,娇俏的脸上微微泛着红云,心里欢喜,忍不住盯了一眼,将她的模样狠狠看到心里,虽然手痒得想去抱一抱人,但终是忍住了。   “带着这手捂子,我们去场地上看看,”薛佑琛道,“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在晒羊毛。”   “好。”   林舒婉把裘皮手捂子挂到脖子上,双手伸进去。   两人转到工坊后面。   这日天气晴好,时值午后,日头也不错,将士们正在晒羊毛,林舒婉和薛佑琛并肩绕着走路。   “侯爷,近日公务可忙?”林舒婉问道。   “极忙,过两日有大批粮草运到邑州,等这批粮草运到之后,便不会再忙,”薛佑琛道,“这批粮草是没日没夜,从京城运过来的,拉废了不少拉车的马匹。”   “拉废了不少马匹?”林舒婉不解问道。   “正是,没日没夜的运送粮草,马匹吃不消,路上换了四五次拉货的马,才把粮草运到邑州,这批粮草十分重要,过两日到邑州…”   薛佑琛在给林舒婉解释,发现林舒婉脚步是停了下来。   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了个法子,”林舒婉抬了下峨眉,“昨日周管事说了,纺锤之类的工具不够,邑州没有足够的木匠。”   “你想到法子做出足够的纺锤来了?”薛佑琛问道。   “跟工具无关,工具的问题解决不了,”林舒婉笑道,“我们都囿于工具,其实可以用旁的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薛佑琛眉梢轻挑:“如何解决?   “换班制,”林舒婉道,“我们昨日来得早,工坊院门关着,里面也没有人在干活。我们从场地绕回工坊,才有人开始工坊。所有人在一天之中的同一段时辰做活。”   薛佑琛讶异道:“你是说,让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辰做活?”   “是啊,”林舒点头,“将人分为三拨。一天十二个时辰,也一分为三,每一段四个时辰。每一拨人对应一段时辰,让将士们做活。   一拨将士从子时做到辰时,一拨将士从辰时做到审时,一拨从申时子时。不同的人,不同的时辰,使用相同的工具。”   薛佑琛当即大喜道:“此法甚善。”   “我也觉得可行,”林舒婉说道,这三班倒的法子,林舒婉是从前世学来的,这是生产规模有限,而人力充足情况下,提高产能极好的法子。   “我们立刻去找老周和袁若瑜去,”薛佑琛道。   “恩,好,”林舒婉应道。   两人便一起疾步往工坊的方向走过去。   走到一半,薛佑琛又停下脚步,林舒婉折过身,目光带着疑惑,看着薛佑琛。   薛佑琛同她说道:“过两日,粮草要到了,后面清点啊,入库啊,都很忙,我要在现场调度和监督,恐怕以后没有什么空了,倒是后日午后,我空着。”   林舒婉眉心微微上抬。   “这邑州城里的东北角有一个小林子,这林子里被人建造了亭台楼阁,修了桥梁,铺了阶梯,是个好去处,”薛佑琛到,“你将那换班制告诉周行洪和袁若瑜之后,让他们着手去办吧。若是你后日无事的话,你我可以一起去看看……”   第68章 捉虫   大堂中,几个妇人正在清点刚刚送来的纺锤等纺线工具,周行洪在旁边看着。   周行洪阅历丰富,也经历过许多困难,纵是如此,他看到这少得可怜的几十个纺锤,也露出愁苦之色。   太少了,这才够几个人用。   袁若瑜走过来:“周管事,今儿到的纺锤多吗?”   周行洪摇摇头,指指摆在地上的纺锤,让他自己看。   袁若瑜瞧了一眼,就叹了口气。   “周管事,这可如何是好?”袁若到底年轻,心里着急,忍不住就问出来。   他是武安伯二房的独子,武安伯府没落,整个武安伯府没有什么人在有实权的官位上。他的大伯武安伯是个闲散权贵,没有官位。武安伯府官位最高的就是他的父亲邑州知州袁博达,正五品,其次就是他这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   不过他只有十八岁。十八岁就官居六品,可以说他是整个武安伯府的希望。武安伯府能不能重新立起来,就看他一人。   本来到邑州管羊毛衣衫纺织,是件好差事,既是历练,也是军功,可若是工坊不能制出大量的羊毛衣衫,完不成皇上给的任务,甚至拖累了战局,不仅没有军功,还会受到责罚。他便对不起大周全军上下,也对不起武安伯府所有人的殷切希望。   袁若瑜朗眉星目,平日里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此时也是一副忧心不已。   “邑州城就这么大,木匠就这么几个,能那么快做出这些已属不易,我想法子让那些会点木工的民夫都一块儿去做,能做多少是多少,”周行洪眉头紧锁,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辛苦周管事了,”袁若瑜说道。   就在此时,薛佑琛和林舒婉进了大堂。   薛佑琛把袁若瑜和周行洪喊道旁边的偏厅中,让林舒婉把换班制的法子告诉袁若瑜和周行洪。   “好法子,”周行洪道,“幸亏林大小姐想出了这个法子,解了我等燃眉之急。”   袁若瑜欣然说道:“这法子好,这……在下给几位倒杯茶去,林大小姐您快坐下,坐下将其中细节慢慢告诉我们。”   说罢,袁若瑜便转身拿起几案上的茶壶,给几人都倒了茶。   林舒婉坐下,接过袁若瑜手里茶杯:“谢谢袁大人。”   “林大小姐何必客气,在下只是倒几杯茶,林大小姐出了好法子,”袁若瑜道,“这换班制……”   林舒婉笑笑,将换班制的细节仔细跟袁若瑜和周行洪说了。   ——   这天夜里,袁若瑜去取书房里取书。书房之中,袁博达正在写折子。   袁若瑜从书架上取下需要的书,便顺口对袁博达说道:“爹,您之前同我说,要我对林大小姐恭敬着些,我之前是不明白的,现下,算是明白了。”   听到袁若瑜的话,袁博达暗道,在林大小姐来邑州之前,南阳侯薛佑琛特地写信吩咐他,好生收拾住处,好生准备接待林大小姐,还吩咐了一些细节。   说起来南阳侯和林相嫡女曾经订过亲,后来婚约解除,再后来,南阳侯的弟弟把这林相嫡女休了,南阳侯府和林相嫡女论理也没有关系了。   他不知道南阳侯为何这么看重林相嫡女,也不管南阳侯和林相嫡女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既然南阳侯那么看重此女,他们恭敬着一些总是没错的。   所以他特地吩咐袁若瑜恭敬着,免得袁若瑜不小心轻慢了人家,得罪了林相嫡女,也得罪了看重林相嫡女的薛佑琛。   这些想法,在袁博达脑子里一恍而过,他写折子写得专心,没空和自己儿子谈话,就随意应了一声,“恩。”他只当是自己儿子在白天的日常接触中,也看出了南阳侯对林相嫡女的看重。   袁若瑜见父亲没空理他,就出了书房。   他自是没有看出薛佑琛对林舒婉的特别之处。   他未经□□,对男女之事,到底迟钝了一些,而薛佑琛又是奉旨护送林舒婉来邑州协助羊毛纺织的,他们一起出现在工坊也是正常,薛佑琛和林舒婉在人前也是十分守礼。   是以,袁若瑜完全没有意识薛佑琛对林舒婉的不一般。他以为他袁博达让他对林舒婉恭敬着些,是因为袁博达知道林舒婉聪慧过人,很有才干。   袁博达和袁若瑜父子二人便各怀着自己的想法,和以为的对方的想法,没有进一步交谈。   ——   又过了一日。   袁若瑜和周行洪便开始着手进行羊毛纺织的换班事宜。   有袁若瑜和周行洪在,林舒婉倒是没什么事。周行洪经验丰富,袁若瑜虽然年轻,但是人很干练,两人已安排的十分妥当,只是偶然有不清楚的时候,这两人会来问林舒婉,林舒婉便给他们仔细解答。   第二日后的上午,这换班制便安排好了。   周行洪,袁若瑜和林舒婉三人聚在偏厅,再仔细核实了一遍,这新的换班制的安排有没有纰漏。   核实一番之后,三人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纰漏。   袁若瑜吐出一口气:“有了这个换班制,我们这羊毛纺织的任务,应当可以完成了。”   “正是,”周行洪说道,“看来这场仗可以早些结束了。”   袁若瑜转向林舒婉:“林大小姐,这换班制的法子极好,在下以为,若是用在京城的制造局,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   林舒婉峨眉微微上扬:“哦?袁大人是否可以详述?”   袁若瑜星目明亮,用换班制解决了工具不够的问题以后,他立刻恢复了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京城的众多制造局地方却都不大,京城寸土寸金,想要扩大地方非常不易。但是京城人口众多,制造局想要招人却是非常荣意的。”   袁若瑜总结道:“人多,地少,若是能用换班制,便可多制出许多物件来。”   林舒婉笑道:“袁大人所言甚是。”   她对袁若瑜这个年轻官员倒有几分赞赏。换班制,三班倒,这在她前世的现代是司空见惯,但这个时代,毕竟还是以小农经济为主的,袁若瑜能这么快就联想到京城的情况,这份举一反三的能力就是许多人所没有的。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有将士来禀告:“林大小姐,侯爷说,他有事找您,他正在院门外等您。”   “好,我这就去。”林舒婉应道,今日是林舒婉和薛佑琛事先说好,去小林子里看看的日子。   她起身,同袁若瑜和周行洪道了别,便离开了屋子。   袁若瑜看着林舒婉离开的窈窕背影,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还莫名也有些不舍。   ——   小林子不远,林舒婉和薛佑琛步行没多久就到了。   从前一日开始,天气开始放晴,积雪也融化了一些。   说小林子,确切的说一块开放的园子,到是有点像林舒婉前世见过的公园,只是没有围墙,而且树木多了些,大多是松树。   因为雪已经化了一些,这林子的景致不是一片雪白,而是在白色的积雪中,间或露出了松树的绿色针叶,青色的凉亭檐牙,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小林子里没什么人,林舒婉和薛佑琛便沿着小路往林子里,一边儿聊着天,一边儿随意说着话。   “侯爷,明日那批重要粮草就要到邑州了吗?”林舒婉问道。   “恩,明日午后粮草就到,”薛佑琛道。   “希望战事早些结束。”   “若是不出意外,估摸着还有半月多。”   林舒婉正走着路,眼前出现了几点零星的雪花:“下雪了。”   薛佑琛点头:“恩,我们往回走吧。”   林舒婉道:“好,幸好雪也不大。”   刚说完,空中飘着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眨眼功夫,细小的雪花,成了鹅毛雪片,零星雪花,也变得十分密集。   视线之中,空中飘满密密麻麻的雪片,漫无边际。   林舒婉和薛佑琛身上也很快覆上薄薄一层雪。   “怎么就下得那么大了?”林舒婉道。   “我们快些走。”   “嗳。”   两人加快步子,在雪地里走。   走了几步,薛佑琛脚步一顿,抬头而望,神色也变了变。   林舒婉便也抬头看雪,雪越发大了,落得也越发急。   “侯爷,你在担心明天的粮草?”她问。   “恩,”薛佑琛低头应了一声,“明日午后才到,希望那时……”   希望那时雪已经停了,林舒婉在心里补充。   “走,我们快些离开,”薛佑琛道。   两人又重新开始赶路。   原本是大晴天,走在日光下,也不觉得冷,现在日头不见了,天空阴云密布,就冷起来了。   林舒婉因为走得快,身体到不觉得冷,就是手又冻得冰冷,她的手是极怕冻的。   手指正冻得难受,她的一只手被薛佑琛的大手裹住。   “手冰冷,”薛佑琛低声道。   “本来今天天气晴好,挺暖和的,我嫌麻烦,就没有带手捂子和暖炉,”林舒婉轻声解释。   “好,一会儿换另一边,我们赶路要紧,”薛佑琛道。   林舒婉听得明白,他是说赶路要紧,现在没有时间,站定帮她捂两只手。他一边帮她捂一只手,一边赶路。过一会儿,换一边,帮她捂另外一只手。   林舒婉咽了口唾沫,看了眼他的眉眼,轻声应下:“好。”   第69章 第69章捉虫   原本因为天气晴好,地上的积雪已化了一些,地面也露出了石板的本来面目,而因为雪是新化的,所以地面湿的。   现下,天又下了大雪,雪片落在湿哒哒的地面上,有的地方新积了雪,有的地方雪落下来便消失不见,隐在潮湿的地面上。   如此一来,地面又湿又滑。   仅管林舒婉小心翼翼的走路,还是一不小心,脚打了滑,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摔倒。   好巧不好,脚崴了。   脚踝处巨大的疼痛瞬间就侵袭而来,疼得林舒婉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调整了个姿势,坐在地上,手捂着脚踝,疼痛剧烈袭击她的神经,让她不敢动弹,咬牙熬着,盼着脚踝这一阵剧痛可以快点过去。   薛佑琛急忙弯腰道:“摔到哪里了?”   “脚踝扭了,”林舒婉抽着气说道。   她手掌撑地,试图站起来,稍稍一动,脚踝便更疼。脚根本无法着力,更不要说走路。   她又重新坐下。   薛佑琛见林舒婉光洁细腻的额头,生生疼出汗珠,不由心疼:“竟摔得这么厉害。你别动,动了更疼。”   他看看漫天雪花道:“我们需得尽快离开,这雪下得越发大了。”   “我背你走,”薛佑琛道。   说罢,他不容置疑的背过身,背对林舒婉,曲下膝半蹲着。   林舒婉抬头看看,满眼雪花又大又密,望不到头。   他们俩说会的这会儿功夫,两人身上便落了一层雪。   “嗳,谢谢,”林舒婉知道不能再迟疑,便果断应下。   她一手撑在地上,另一手攀上薛佑琛的肩膀,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的脚着力,爬到薛佑琛的背上。   薛佑琛站起来,大步流星向前走。   林舒婉趴在薛佑琛的背上。   隔着厚厚的冬衣,她能感觉到他的背宽阔而厚实,就像一方平坦温暖的天地。   林舒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见他用玉冠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雪落在玉冠和发髻上,随着他阔步而行的动作,抖落在肩膀上。   天色越发阴沉,雪越发大,人也越来越冷。   林舒婉本来和薛佑琛一起走路,除了手以外,身上还不觉得太冷,现在她一动不动的趴着,身上就觉得冷。   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打了个哆嗦。   背上的人冷得发颤,薛佑琛脚步停下,小心把林舒婉放下,让林舒婉靠着一只脚着力,站在他面前。   他伸手将大氅扣子解开,把大氅脱下,递给林舒婉:“你拿着,再披一层。”   林舒婉仰头望他,脱了大氅的他,宽肩窄腰,长腿直立,但就一件长袄穿着,倒底少了些。   正想拒绝,却又听薛佑琛道:“莫推辞,我背着你还要走路,不会冷。”   他将大氅往林舒婉手一塞:“拿着。”   说罢又背转过身。   “恩,”林舒婉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雪拍落地上,再把薛佑琛的大氅披到自己大氅的外面。   薛佑琛的大氅又大又长,拖到了地上,比她的大氅大了一圈,把她连同她的大氅一块儿完全包裹。   身上的寒意顿时驱除。   林舒婉重新趴到了薛佑琛的背上,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她的身子随着他大步流星的步伐,上下颠簸,心里却是安稳。   她垂下眼,看见薛佑琛面露在外的部分脖子,冻得发红,心里一叹。   这么冷得天气,她裹上两层裘皮大氅才够,他一件大氅都没有,就算是背着他走路,总还是会冷。   林舒婉想了想,在薛佑琛的背上直起身,将薛佑琛的大氅打开,从他脖子这里开始,用大氅从背后包裹他。   一件大氅,披在林舒婉的背上,包裹住林舒婉和薛佑琛两个人。   薛佑琛愣了愣,脚步也一顿。   身上突然暖和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氅又裹到自己的胸口。   薛佑琛喉结滚了滚,听到耳边女子轻声道:“这天实在冷,你也盖着些。”   温暖的,带着几许湿气的呼吸,随着她的轻声细语,拂到他的耳鬓,惹得他耳鬓附近的肌肤又暖又痒,又些酥麻。   陌生的感觉,竟让他一时忘了迈步。   喉结滚了几次:“多谢。”   “我们快些走吧,”林舒婉道。   “恩,”薛佑琛应了一句,这才继续往前走。   薛佑琛背着林舒婉快走出林子的时候,两人身上已覆盖了一层雪,就像叠在一起的一对雪人。   眼见就要离开林子,薛佑琛开口道:“回了京以后,我们……”   我们能不能结上姻缘?   薛佑琛想现在就问她。挣扎再三之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说了一半,就沉默了。他答应过她,等她把林相府的事,全都解决之后,再提这件事。他说过的话,当然要做到的。   而她现在身上还有麻烦没有解决,他也不想催她决定,毕竟婚姻大事,是该好好的想想的。   林舒婉虽不知薛佑琛要说什么,却能猜到大致意思。   薛佑琛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   若是他真的问,她的回答会是什么?   穿越过来以后,林舒婉面临生活苦难,初时,她的目标是解决生存问题。   后来银子越赚越多,她成了织云绣坊的东家,她对生活的期待,就是赚更多的银子,活的自在些,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若不是,她被抓回林相府,她不得不面对因为原主身份带来的麻烦,不得不解决这些问题,她应该还在织云绣坊里,想着怎么大展拳脚,开创事业。   说起来,她穿越到这大周朝以来,在织云巷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却是最自在的。   成亲,她未想过。   嫁入侯门,成为世家诰命夫人,更是从未想到过。   如果是他的话……   林舒婉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动是有的,心动也是有的,面对他时,心里常有旖旎和温暖划过的。   然而,可能吗?   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个古代的侯门权贵。思想大概会相差很大,比如怎么看待三妻四妾和从一而终,怎么看待女子婚后不愿意被困在后院。   林舒婉对亲事十分慎重,也总有期待,亲事不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也不是一时心动,便可以草率决定的。   她心里有些乱。   林舒婉做了个深呼吸,先不去想这些了。   出了林子之后,林舒婉让薛佑琛把她放到地上:“刚才脚踝生疼,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不疼了,我可以自己走了。”   林舒婉在地上走了两步。   “应该没有伤到筋骨,”薛佑琛道,“不过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擦点药酒。”   林舒婉和薛佑琛回了邑州府衙。   府衙的医师给林舒婉看了脚踝,开了跌打药酒让她擦。   这天夜里,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   雪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趋势,孜孜不倦地从深邃无底的天空往下落。   一直到午后,这雪还没见收势。   邑州府衙的议事厅中,薛佑琛做在主位上,手指点着官帽椅的扶手上,手指一点一点的,每点一下都有沉重的意味。   议事厅中,袁博达陪坐在下首,卫得远站在薛佑琛王校长nb的旁边。   议室厅里讨论的事情,和袁若瑜没什么关系,不过袁博达有心锻炼袁若瑜,就把袁若瑜也叫来,坐在自己的身边。   几人在屋子里默默在议事厅里坐了一会儿,袁博达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雪怎么就没个停,侯爷这雪一直这么下着,怎么办?”   此时,仲子景走进议事厅,对着薛佑琛抱了抱拳:“侯爷。”   “如何?”   仲子景摇摇头:“侯爷,积雪太厚,马匹走不过去。马匹走不过去,货车就拉不过去,粮草也就到不了。眼看这匹粮草就要到邑州城门了,却因为大雪被困在郊外,行进不得。”   仲子景接着道:“积雪厚,雪下马腿陷到雪里就拔不出来,更不用提拉车了。”   “再去探,”薛佑琛下令道。   仲子景领命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禀告道:“回侯爷,积雪太厚,车轮转动本就十分吃力,马又拉不了车,这运粮的车队在郊外寸步难行。”   薛佑琛起身:“得远,子景,随我去那里看看。”   “是,”“是,”卫得远和仲子景应下来。   “下官和犬子,陪侯爷一起去   ,”袁博达急忙说道,南阳侯都要看现场了,他一个邑州的知州难道还能自己去休息不成?   “好,”薛佑琛道。   薛佑琛带着卫得远和仲子景走在前面,袁博达和袁若瑜走在后面。   一行人尚未走在府衙大门,就在回廊撞见了刚刚从工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林舒婉。   林舒婉见薛佑琛一行人走出来时,所有人都是一副忧虑的模样,她心中讶异。   旁人也罢了,连薛佑琛这个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人,也面露优虑。   林舒婉想起薛佑琛昨日说的话,联想到这场停都停不下的大雪,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侯爷,今日应该要到的那匹粮草是不是出了岔子?”   “恩,”薛佑琛点头。   “究竟怎么回事啊?”林舒婉问。   “是这样的,”薛佑琛将粮草运送碰到的困难,告诉了林舒婉。   袁博达对于林舒婉一个女子过问军务,他已是十分惊讶,而南阳侯竟然真的给她解释,更让人震惊。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卫得远和仲子景没有任何诧异模样,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他再看袁若瑜,见袁若瑜也不见半点惊讶的神色。   他不禁暗道,怪不得他的大哥,武安伯说过,武安伯将来如何,就要看袁若瑜的。就这份处惊不变的大气,便是他这个年近不惑的知州可以比的。   第70章 第70章   袁若瑜不知道父亲的想法,他只知道林舒婉来了邑州之后,想出了换班制的法子,羊毛衣衫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她确实有过人之人。他都知道林舒婉有过人之处,更何况一路送到她邑州的薛佑琛。   粮草运输遇到困难,薛佑琛会跟林舒婉说,是顺理正章的事情,没什么可惊讶的。如果是他的话,碰到这样的问题,也会跟林舒婉说上几句,说不准她有什么好法子。   袁若瑜这么想着,就听林舒婉道:“积雪太厚,车轮转不动的,只会原地打滑。马要使力,马脚就更容易陷到雪地里。我听闻北地有一种东西叫雪橇,或许叫雪爬犁,也许有用。”   “是了,”袁若瑜向前迈出一步说道,“是有雪爬犁,邑州城外的猎户,经常用雪爬犁运货。这雪爬犁跟板车十分相似,区别在于板车的底下是四个轮子,雪扒犁底下是两条长木板。运货的时候,马拖着雪爬犁在雪地里走,雪爬犁的两条长木板就在雪地里划。这雪爬犁看着简单,却是雪地运货的宝贝,十分有用。”   袁博达和袁若瑜是京城人,原本对雪扒犁都一无所知,袁若瑜不久前被派到邑州来公干,他为了体察民情,在邑州和邑州四周转了一圈,所以才知道的雪爬犁。   袁博达怕冷,也不算得勤政,到了邑州,能在屋子里看看公文,处理处理公务就不错了,不愿出门体察民情。   至于在场的卫得远,带着兵冲锋陷阵时,是有勇有谋的,对于军需运输,却不是很了解。仲子景只负责情报,其他都不是很在行。   薛佑琛倒是知道雪爬犁的,不过他第一次统管军需,一时着急,只想着怎样增加马匹拉出,增派人手扫雪,一时间,也没想起雪爬犁。   听舒婉一说,他顿时醍醐灌顶:“你这法子好,就用这个法子。”   袁博达急忙道:“下官这就命人搜集邑州的薛爬犁。这邑州城里有雪爬犁的人家,哦,还有啊,邑州城外的猎户,有雪爬犁的,恩,让他们都借给官府,官府出银子问他们借,,下官让衙役们全都去,去搜集雪爬犁去。”   “不必如此麻烦,”薛佑琛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想出具体的应对之法,“一家一家搜集雪爬犁需得费上不少时日。好在这雪爬犁十分简单,直接将运货马车的车轮卸下,换上木板就是。”   林舒婉退到旁边,主意她已经出好,具体操作,有薛佑琛在。   袁若瑜转头看了一眼林舒婉,星目明亮。   “那下官,下官……”袁博达迟疑道。   袁若瑜见袁博达有些不知所错,便接口道:“爹不如派衙役们去城内木匠作坊里采买木板,无论什么树种的木板都行。木板是木匠作坊里最常用的材料,每家木匠铺子都常备许多木板。爹派人去木匠作坊收一圈,应该就够了。   整个邑州城就这么几家木匠作坊,跑一圈,也费不了一个时辰。”   薛佑琛朝袁若瑜点了下头。   袁若瑜接着道:“邑州城的木匠工坊,下官十分熟悉,下官带着衙役去。”   此前,为了解决羊毛衣衫的问题,袁若瑜为了制出大量的纺锤工具,跑遍了邑州城所有的木匠工坊。此举虽没派上用处,羊毛衣衫的问题是被林舒婉用换班制解决,但让他对邑州的木匠作坊了如指掌,哪里有木匠作坊,规模有大,他都很清楚。   “好,”薛佑琛道。   袁若瑜是被公布派来管羊毛衣衫纺织的,军需一事,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他在邑州府衙中也没有职务,他带着府衙衙役,也不妥当。   但是紧要关头,谁在乎这些。   薛佑琛做事从不在意官场规矩,他也有这个资本。   袁博达不会拦着自己儿子立功得政绩。   剩下几人更不会管。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袁若瑜对薛佑琛拱了下手,转向林舒婉也对她拱了下手:“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了。”   “爹带你起找衙役,”袁博达忙道。   袁博达和袁若瑜父子快步离开。   薛佑琛把目光转向立在旁边的林舒婉:“我先走了。”   “恩,”林舒婉点点头。   “回头谢你。”   说罢,薛佑琛便快步向外走。   林舒婉看着他离开,宽大的大氅披在肩上,将他的背影显得更加高大,大氅下革靴稳而快的错落向前。   ——   傍晚,这场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林舒婉习惯吃好饭出来散散步,这个习惯从京城带到了邑州,见雪停了,她就出屋子,随意走动。   她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小,走几步路就到头了,所幸她出了院子,去了府衙内的花园。   雪虽停了,积雪还极厚,花园的景致都被雪盖住了,除了雪就没有旁的了,雪哪里都一样。   林舒婉在花园走了一圈,便觉无聊,正要往回走,看到了向她快步而来的袁若瑜。   袁若瑜刚刚吃好晚饭,正要回自己的院子,路过花园,看到了散步的林舒婉。   见她一身雪白裘皮大氅,几乎和白茫茫天地融为一体,只脸上健康的红晕,是白色天地里唯一的好颜色,像阳春三月的娇艳花朵。一双杏眼波光潋滟,是三月春水。   他还未及细想,脚步已经向她迈过去。   “林大小姐,在这里散步?”   “恩,走动走动,”林舒婉道,“袁大人,那雪爬犁已制好了?”   袁若瑜点头道:“应该好了,我在城里把木板采买好,随后,带着衙役和民夫,把木板送到了郊外。木板到的时候,侯爷已命将士们马车的车轮卸下。木板一到,侯爷便让将士们立刻把木板装到车下底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侯爷就让我先回来了。说起来,还多亏林大小姐,想出的这个法子,真是让在下汗颜。”   林舒婉浅笑道:“我只是不用看圣贤书,平日闲书杂书看得多罢了。”   袁若瑜道:“林大小姐过谦了。说起来,雪爬犁,在下也是知道的,但在粮草运输的问题上,却没有想到雪爬犁。   凡是知道是首要的,最重要的却是用。哪怕是圣贤书,知并不难,也不是目的,终究要学以致用才行。”   林舒婉笑笑道:“袁大人有这样的想法,将来一定是能臣重臣。”   得到林舒婉的赞赏,袁若瑜心下欢喜,星目明亮,闪着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光彩。   不过他不敢自大,连忙摆了下手:“不敢当,不敢当。”   他见林舒婉浅笑的模样,心里不由暗道,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怎么会被休了?她那个夫君,定是个不长眼的。   一边儿想着,他一边接着道:“林大小姐,这次来邑州,什么时候回京?”   林舒婉说道:“战事快结束了,一结束,我便回京了。”   “是吗,那到巧,在下也是战事一结束,就回京,”袁若瑜道。   “那袁大人也很快就回京了,”林舒婉道。   “是啊,在邑州的日子也没几天了”袁若瑜应道,只是回了京,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到眼前之人。   现在她是奉旨协助羊毛衣衫纺织,和他算是共事,回到京城,她就是林相嫡长女,高官嫡女,轻易不会出门。   至于他,自是回到京城继续做他的工部主事。在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京城,六品官便是淹没在宦海不冒头的小官。回京之后,他要为了仕途,艰难向上,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背后的整个武安伯府。   回京之后,要再这样和她聊天,恐怕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袁若瑜有几分失落。   既然现在还在邑州,袁若瑜便同林舒婉接着说话。   时辰已晚,邑州天黑得又早,袁若瑜和林舒婉聊了没几句,天色又暗下来了。   天色暗了,袁若瑜心知再聊下去,就有些不妥当,毕竟男女有别,天亮时,在路上碰到聊上几句,也还说得过去。天黑了,他再继续聊个不停,便失了礼数。   袁若瑜只好跟林舒婉道别离开。   林舒婉走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已经全黑。   她进了院子,正往屋门走,突然手一紧,被人握住。   她一惊,又很快放松下来。   这又大又温暖,且略带粗糙的手,她知道是谁的。   回头一看,那人狭长的凤眼正看着她。   林舒婉没好气的睨他一眼,无奈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吓了一跳。”   “惊到你了?”薛佑琛道,“我白日里说了,晚点来谢你。本是觉得时辰晚太晚了,没忍住还是过来了。”   林舒婉四下里看了看,幸好院子里空无一人,丫环婆子都躲在屋子里。   薛佑琛见林舒婉四下里看,便也,向四处看看。   须臾,林舒婉腰一紧,被他揽着腰带着走。   林舒婉也不知他带着她跳了几次,转了几次,待她站定时,竟发现自己站在屋顶上。   “你,你,”林舒婉瞪着薛佑琛惊得说不出话。   “虽说我以为,若是有人来,我能提前发现并及时离开,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你到楼上来,这里决计不会有人,你也可以放心”薛佑琛道。   “嗳,”林舒婉应道。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谈情说爱,还要防着被人发现。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林舒婉怔住了。   第71章 第71章   原来她在心里已认可他了。   林舒婉想到他几次要提的事,和她成婚?   一个侯门权贵,一个穿越来的灵魂,可能吗?   她对婚姻十分慎重。   在她前世,就算有离婚的说法,婚姻也是人生大事,更不要说在大周朝,成婚之后,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也脱不得身,就算脱身,也要狠狠脱层皮。   她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欢喜和悸动就决定婚事。   婚事是两情相悦,更是深思熟虑。   薛佑琛见林舒婉愣神,便问她:“半晌不语,怎么了?”   “第一次上屋顶,有些惊讶,”林舒婉道。   薛佑琛从怀里取出一只手炉,递给林舒婉:“你的手常常冰冷,你又没有带手炉的习惯。”   林舒婉接过手炉,浅笑道:“实在懒得带。”   “我出门的时候,顺手拿的,那时就想着,说不定能派上用处,看来真的有用,”薛佑琛屋檐凸起处,“坐一会儿?”   “好,”林舒婉应道。   两人并肩在屋顶上坐着。   “侯爷,那批粮草后来动了吗?”林舒婉问道。   “十分顺利,”薛佑琛道,“车厢装了宽阔的木板,在雪里不容易下陷,马拉起来也轻松。换上木板之后,车队很快就动了,现在粮草都已入了库了。”   “恩,”林舒婉应了一声。   罢了,现在先不去想成婚不成婚的事,等回去把林庭训的事解决,再想也不迟。   到时候,也许,她可以找他好好谈一谈。   “你第一次上屋顶?”薛佑琛道。   林舒婉娥眉轻抬:“我爬不上屋顶的,要不是你带我上来,我这辈子也不会上屋顶。”   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上屋顶。   此时,雪已停,虽天色已全暗,但月明星稀,视线还不错。   坐在屋顶俯视,可以将整个小院一览无余,极目远眺,还能看到花园里的景象。连成一片的雪景,在夜色里,竟也十分壮观。   林舒婉有暖炉,不觉得冷,她心里反而觉得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壮观雪景,也别有趣味。   “侯爷经常上屋顶?”林舒婉反问。   薛佑琛微勾起唇角:“自然不是。南阳侯府以武立家,我自小便要学武。年幼时顽皮,爬屋顶,翻院墙的事没少做,年长之后,却再没有这般肆意。倒是认识你之后,院墙也翻了,屋顶也爬了。”   他转向林舒婉:“若是觉得冷,我们便下去。”   “倒不冷,只是我从屋子里出来散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我怕画眉担心我,”林舒婉道。   “好,那我送你回去。”   薛佑琛正想起身,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便道:“差点就忘了。我白日里说,回头来谢你。粮草能顺利运到邑州,多亏雪爬犁的法子,多谢你。”   林舒婉道:“侯爷不必客气,你帮我的更多。”   “那也未必,”薛佑琛坚持道。   林舒婉摆手,谁帮谁多,谁欠谁的多,已然分不清。   “还要劳烦侯爷帮我带下去。”林舒婉道。   薛佑琛站起身:“得罪了。”   说罢,他便伸手揽住林舒婉的腰。   ——   羊毛衣衫的问题解决了,粮草的问题也解决了,大周将士们吃饱穿暖,奋勇杀敌,大周军势不可挡,原本以为这场站还要打一个月,不想半个多月,这场仗就打完了,北狄人也退到边关之外两百里。   按照圣旨的意思,林舒婉要回京城了。   像来时一样,林舒婉加入了南阳侯府南下的车队,由薛佑琛护送回京。   转眼六七日。   京城快要到了。   离开的时候,是腊月月底,回来的时候,正月都要过完了。   车队停在郊外,做最后一次整顿。   林舒婉下了马车,在路边随意走动,不多时,就看到薛佑琛迎面向她走来。   薛佑琛阔步走到她面前,站定:“快要进京城了,有打算了吗?”   “恩,”林舒婉点头。   她和林府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   嫁妆的账算清了,被构陷同薛佑龄通奸的账也算结了。   还有一笔账,就是林庭训要将她嫁给靖北侯。   有什么打算?左右就是算账。   “在离开京城之前,我是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林舒婉道,“但从马车离开京城那一刻起,我便时时在想究竟该如何脱身。到现在,也琢磨出个法子来着。”   “愿闻其详,”薛佑琛道。   “我得先问问侯爷几个细节上的问题,”林舒婉的姐夫。   薛佑琛浓眉上仰:“你想问什么?”   “侯爷,你我都知,我爹有贪腐的把柄落在靖北侯手里。他要把我嫁给靖北侯,是为了让靖北侯保他,”林舒婉问道,“你既然已经调查出来了,那你有没有他贪腐的证据?”   薛佑琛摇头:“没有。我只知陇西贪腐案,他也有干系。若是我手里有证据,就算我只管军务,也定会弹劾他的。林庭训毕竟是当朝丞相,没有证据,空口说话,起不到作用。”   “那侯爷你知道靖北侯手里的证据究竟是什么吗?”林舒婉接着问。   “不知。”薛佑琛立刻回答。   “所以,我们既没有我爹贪腐的证据,也不知道靖北侯手里的证据是什么。”   “正是。”   林舒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侯爷之前同我说,可以争取一个面圣的机会。”   “恩,”薛佑琛道,“大周大获全胜,皇上必会论功行赏。而大战得胜,头一份功劳是我大周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皇上首先要见的,是率兵打仗的大军将军统领,之后,才会见其他人。大军将军统领还在路上,他们尚未抵达京城。”   第72章 第72章   “侯爷可知那几位将军统领何时抵达京城?”林舒婉问。   “他们动身得晚,估摸着还有四五日到,”薛佑琛道,“你若有机会面圣的话,也要六七日以后。”   “六七日,”林舒婉低头算算,“有些赶,也还来得及。此事还需要侯爷帮忙。”   薛佑琛颔首:“如何能帮得上你?”   林舒婉便将心中所想和薛佑琛说了。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定了计。   “不早了,上马车吧。”薛佑琛道。   回程的最后一次停车整顿即将结束,上马车以后,车队就会直接进城门,她会回林相府,他则会回南阳侯府。他们不可能再像路上一样,随时可以说话,也不可能像在邑州一样,他想见她时,便可去作坊见她。   这般想着,薛佑琛心里十分不舍:“回了林府,自己保重,有什么消息,我便来告诉你。你也不用忧心,有我,再怎么也不会让你嫁给那老匹夫的。”   林舒婉嫣然一笑:“好。”   两人在路边道了别,各自上了马车。   ——   这两日,林庭训在每日散朝时,总觉得同僚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有几次,他觉得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回头一看,几个本来聚在一起说话的官员,见他看过来,就若无其事的走开。   林庭训起初觉得奇怪,后来也想通了,他的续弦构陷嫡女,他把续弦休了,这件事,估计现在京城的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就算原来不知道的,大年一过,走亲访友的,该八卦到的也都八卦到了。京城这些达官显贵,看着高高在上,其实也是八卦得厉害。   他已经把这件事主动告诉皇上,皇上没有怪罪,那旁人就不可能因这件事掀起什么波澜。   说些闲话就说些闲话。   他鸿鹄之志,何必在乎这些小节。   今日散朝,林庭训的耳边又刮过“林相”“林相”这个称呼的时候。   虽说他已经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是走在他前面的两个官员低着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两人话说的十分投入,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两步开外的林庭训。   林庭训刻意放轻脚步,跟上去,想听听对于他休妻一事,他们究竟是怎么个八卦法。   其中一个体态肥胖的官员说道:“林相啊,林相出生寒微,不像你我出生富贵,是打小见惯场面的,像林相这样从小穷惯了的,真的做出这样的事,也不难理解。”   林庭训脸色一变,他现在什么身份,竟然还有人拿他的身份说事?什么事都要扯到他的出身上,出身微寒怎么了?他一身才干,比一些簪缨世家的纨绔不知强多少。   那偏瘦的官员道:“出生寒微之人,也有才华横溢之人,也有品性纯善之辈。”   林庭训听了,心里舒服了许多,大周朝廷里还是有不少明白人。   那瘦官员接着说道:“不过林相这件事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林庭训面色不悦。   胖官员说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陇西贪腐,这么大的案子,这么多官员落马,难免有漏网之鱼,林相说不准就是条大鱼。”   瘦官员点头:“传言说陇西官员和林相私底下关系极好。说不准每年冰敬碳敬地供着,说不准贪腐案里也有林相的手笔。”   “这传言说的还真像回事,”胖官员道,“也不知道陇西贪腐案里有多少银子是进了林相的荷包?”   一胖二瘦两个官员边说边走,渐渐离开。   林庭训站在原地,腿脚一步也迈不开。   他脸色苍白,身上发冷,双手握紧,藏在广袖中的手,手背青筋暴起,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陇西贪腐案?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   他一向谨慎,他涉足陇西贪腐案一事,除了靖北侯以外无人知晓。   这流言和靖北侯有关?这流言传到什么程度了?   ——   午后,林庭训把吏部给事贺喜禄喊到了林府书房。   林庭训素有喜爱青年才俊的名声,除此之外,他也有喜欢提携晚辈的美名。   提携晚辈,林庭训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无私善良,而是因为,他会在有才华的年轻人中选择一些人,教导他们,扶植培养他们,把他们发展成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出身寒微之辈,更是林庭训选择的目标。   不过林庭训毕竟出身寒微,不比世家贵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在朝堂中的根基倒底浅了些,他培养的年轻人,也都还没有起来。   这个贺喜禄已是其中佼佼者,才二十多岁,就是从六品的吏部给事。   “老师,”贺喜禄拱手,在私底下贺喜禄会喊林庭训一声老师。   “喜禄啊,”林庭训道,“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一些关于我的传言?”   “这……”面对提携他的林庭训,贺喜禄觉得不该有任何隐瞒,便如实告诉林庭训,“老师,虽说传言传得煞有其事,不过老师您也不要太介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阵传言过了就过了。”   林庭训心下一沉,握着茶杯的手顿住:“是关于什么的传言?”   “陇西贪腐案,”贺喜禄道。   “传到什么程度了?”   贺喜禄看了一眼林庭训:“这两日,朝堂上下传遍了。”   林庭训把茶杯搁下,把手收进广袖中,握紧了拳,他身上冷,从里冷到外。   陇西贪腐案,涉案官员众多,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处斩的处斩……   ——   靖北侯府。   靖北侯安怀山在半躺在卧榻上。   屋子里稍着地龙,十分缓和,安怀山穿着缎子的中衣,领口松松垮垮。他两鬓斑白,眼下垂这眼袋,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他的臂弯里躺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美人,正是安怀山新纳的小妾,何秋芝。   何秋芝穿着单层的襦裙和褶裙,腰间用丝绦勒紧了,让曲线更显妖娆,硬是将五分的身段,勒成了七八分。   她丰盈的身子贴紧了安怀山胸膛,扭着腰肢说道:“老爷是在想心事?怎地也不看奴家一眼?”   第73章 第73章   安怀山朝何秋芝一瞟,若在平时,他一个嘴就下去了,现在却提不起兴趣,意兴阑珊道:“你走吧,老爷今天没那兴致。”   何秋芝往安怀山怀里直拱,嗔道:“老爷是不喜欢秋芝了?”   安怀山抽回手臂,冷声道:“叫你走没听见?不知事了?”   何秋芝见安怀山面色不虞,知道他是真的心情不好。何秋芝能如此得宠,自是懂眼色的,知道和安怀山这种男人撒娇,要适可而止。之前她一番看似委屈的作态,也是逢场作戏,谁稀罕讨好个老色鬼,不过为了在府里生存罢了。   “是,老爷,”何秋芝装作委屈的吸了口气,却是手脚麻利的从榻上爬下来,屈膝行了个礼,小快步退出去。   安怀山理了理衣衫,保持着在榻上半躺的姿势。   他心里烦。   这两日他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是林相和陇西贪腐案有关。   <<脸长得好看的夏夏整理>>旁人传林庭训的传言会避开林庭训本来,却不会避开安怀山这个看似不相关的人。所以,安怀山听到的传言内容很齐全,听上去可信度很高,端是煞有其事。   安怀山心里腹诽,林庭训和陇西贪腐有关,谁会比他更清楚,这罪证还在他手里捏着。   但是,他清楚是他清楚,其他人怎么会知道?这传言又是从哪里来?   若是他把林庭训贪腐的罪证呈给皇上,那就是他的功劳和政绩。不过林庭训跟他说过,要把嫡女嫁他做续弦,来换取他保住林庭训。   那是风华绝代的秀宜郡主的女儿。虽然他还没见过,但听说也是姿容绝色的。若是能娶到秀宜郡主的美貌女儿,天天梨花压海棠的,想想就让他兴奋不已。   他已经是靖北侯,又一把年纪了,要功劳做什么,要政绩做什么,还不如得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风流快活。   林庭训跟他提的时候,当时他思考没多久,就接受了。   但现下,情况有变。   原本以为林庭训涉嫌贪腐,只有他和林庭训两个人知道,不曾想现在流言四起。   他不知这流言源头是哪里,但不管如何,万一林庭训贪腐一事被别人揭发弹劾,那他作为查案的负责人……   或者是失职。   或者,被人发现他知情不报,甚至被人发现其中的权色交易,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那可是身家性命都要了结了的。   他可以不要政绩,可以不要功劳,但不能不要性命。   万一要真是如此,他自己性命不保,靖北侯府上下几百口人都要遭殃。   他年纪虽大,但是惜命得很。此事还涉及整个靖北侯府,若真的事发,拖累了整个侯府,他死了,也没脸见低下的列祖列宗。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安怀山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起了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嘴里嘀咕:“传言究竟是哪儿来的,谁还知道,证据有吗?”   ——   夜里,林庭训辗转难眠。   闭上眼睛,耳边就是那两个官员的话:“传言陇西落马官员和林相私底下关系极好。”   睁开眼,就是贺喜禄站在他面前,正色说道:“陇西贪腐案。”   “陇西贪腐案。”   “陇西贪腐案。”   ……   这传言难道是靖北侯放出来的消息?   除了他,无人知晓这件事。除了他,还能是谁?   靖北侯为什么会放出这个传言?   难道以为他要反悔,不愿嫁女?   林庭训想了一夜,决定跟靖北侯约个时间,让他见一见自己的嫡女林舒婉。   一来,他对自己女儿的相貌十分自信,他的女儿论外貌像极了秀宜郡主,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靖北侯安怀山喜好女色。他见了自己女儿,定会动心,不会拒绝保他。   二来,他约一约敬北侯,也可以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什么意思。   ——   次日一早,安怀山收到了林庭训的帖子,请他今日到林府一聚,相看一番。贴子里没有明说相看什么,但安怀山心知肚明,林庭训是请看他去相看林府嫡长女的。   去还是不去?   看美人当然想去看,况且他只是去看看而已,又不是上门提亲。至于联姻不联姻,是不是真的要保下林庭训……干系太大,他还要再考虑考虑。   或者等近日的传言澄清了,或者等这波传言过了,他再做决定。   今日他只是去看一眼美人,不是确定要保林庭训。   不过,现在关于林庭训的闲言碎语传得正盛,这个节骨眼上,他贸然去林府拜访,被人知道了,恁地惹人浮想。若是把他也加到传言里传着,岂不要染一身骚?   还是不去了?   安怀山想不去了,但又按捺不住想看美人的心思,心里直痒痒。他这辈子没什么旁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刀就一把刀,何况,他只是去看看。   他心里纠结许久,给林庭训回了一封信。   信里说,林府他就不去了,若是林庭训得空,他今天在京城云鹏楼里宴请林庭训,他们可以在云鹏楼相看一番。未时,他在云鹏楼恭候大驾,云云。   写好信之后,安怀山将心装进信封,让小厮送到林府去。   他堂而皇之的去林相府并不合适,但是两人相约去云鹏楼相聚,却可以避人耳目。   云鹏楼是靖北侯府的产业,他去自家酒楼里吃饭喝酒,没什么好置喙的。而林庭训去酒楼吃饭也很自然,只要他们小心着些,不要同时出现在人前,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吃饭。   ——   林庭训收到安怀山的回信,立刻明白安怀山的意思,当即又回了一封安怀上一封信,感谢安怀山的邀请,他一定如约而至。   ——   傍晚。   林舒婉提着褶裙,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幢高楼,上下足有六层,屋顶由三连瓦铺就,飞檐上翘,形如展翅飞鸟。垂脊上立了一排吻兽,依此是马,狮子,鳌鱼,屋檐下的砖瓦都是烧制了如意纹的。让人抬头一看,便觉万般气派,华贵不凡。   屋檐下之下,正中间,端端正正挂着巨大匾额,匾额边缘雕了繁复的回字纹,匾额中央便是“云鹏楼”三个字。三个大字写得极有气势,仿佛云中大鹏展翅飞翔而来,气势冲天,震撼人心。   林舒婉看着这云鹏楼的门面,在心里赞了句“好楼宇”,可惜她今天还有正事要办,不能好好参观参观。她心里想着,日后得了机会,还要好好参观参观。   此是后话不提。   “舒婉,这云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你从邑州回来,在家里也闷了三日,今日有人在云鹏楼里设宴宴请爹,爹便想着带你一起来看看,你长这么大了,还没来过云鹏楼吧。”林庭训说着,脚步不停,带着林舒婉往云鹏楼里走。   “多谢爹,”林舒婉应了一声,便跟上林庭训得脚步。   她提着褶裙,垂眸看着脚下,跨过门槛,唇角似勾未勾,讥诮淡笑。   林庭训为什么要带她到云鹏楼来,林舒婉心里明镜似的。   他终于等不及了,朝堂上下传言四起,他如何能坐得住?所以才在今天,特地嘱咐她,好生打扮一番,跟他到云鹏楼来。   好生打扮一番?卖女儿卖得真急切。   在定亲之前,让男女双方相看是大周朝不成文的规矩,不过这男女双方相看,要么是在自家花园中,要么在外面庙宇,趁上香的时候,相看一二。像林庭训这样带着女儿去赴宴让人相看的,实在有些不要脸,把自己女儿当什么?   林舒婉抬头,收了唇角嘲讽淡笑,跟着林庭训不疾不徐地走。   一个唇红齿白的机灵小厮迎过来:“林相林大小姐,我家老爷让小的在这里等候二位,二位随我来。”   “好,带路吧,”林庭训道。   “林相,这边请。”   林舒婉和林庭训,跟着这个小厮上了楼梯,进了三楼一间雅间。   林舒婉左右环顾,这间雅间十分宽敞,墙角放着高几兰花,靠墙置着博古架和柜子,博古架上都是贵重摆件,墙上挂了名家字画,地上还放着琉璃梅瓶。同云鹏楼的门面一样,这雅间是贵重豪华,气派不凡。   这间雅间虽可以容纳两三张桌子,但却只在正中摆了一张小八仙桌。小八仙桌上已摆满了酒菜。   桌边坐着一个男人,雨花锦长袄,琉璃腰带,穿着十分华贵。   只是他两鬓斑白,眼袋下垂,脸色红黄,身形肥胖,一副没有节制的奢靡模样,浪费了一身好衣裳。   “林相来了啊,快请坐吧。”   安怀山说着,一双眼却黏在林舒婉身上,他见林舒婉肤白细腻,粉面腮红,纤腰款款,曲线玲珑,身段妖娆,真真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心里便开始痒痒。   林庭训见安怀山盯着林舒婉看,知道安怀山对林舒婉的相貌是满意的。他心下大定,对林舒婉说道:“这是靖北侯,今儿是靖北侯宴请的爹爹,你快去见个礼。”   “是,”林舒婉应了一声,对安怀山曲了曲膝:“侯爷安康。”   “好,好,”安怀山大笑,“快坐,快坐。”   林庭训在安怀山对面坐下,林舒婉坐在林庭训的旁边。   林庭训和安怀山一边吃着酒菜一边随意聊天,不过两个人相约一聚,目的本就不在聊天吃饭上聊了几句,就没有好聊的。   林庭训捂住自己的肚子:“今日早上受了凉,这会儿小腹疼痛,下官少陪。”   安怀山立刻装模作样接上:“林相快去吧,肚子受凉了,拉肚子可不好受啊。以后注意着些身子,大周少不得要靠林相处理公务啊。”   林庭训起身拱了拱手:“失陪。”   说罢,他便匆匆忙忙离开雅间。   若大雅间只剩下林舒婉和安怀山二人。   安怀山一双无神的老眼,紧紧盯着林舒婉。他突然觉得,和眼前的美人相比,自己后院那些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不堪一提。   他上一次对一个女子的相貌惊艳是什么时候,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他见到秀宜郡主时的惊鸿一瞥了。   他拿起酒壶,给林舒婉小半杯酒:“林大小姐,请。”   林舒婉浅笑:“哪能劳动靖北侯为我倒酒?”   安怀山看到林舒婉浅笑嫣然,眼都看得直了:“无妨,无妨。”   林舒婉拿起酒壶给安怀山的酒杯里倒了酒:“该是我给靖北侯倒酒才是,我爹已把他带我赴宴的原因告诉我了。”   安怀山举起酒杯问:“哦?林相怎么跟你说的?”   林舒婉说道:“我爹说,虽然委屈了我,但是此事他已经决定了,只能委屈我了。”   “委屈?”安怀山一怔,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这林庭训什么意思?怎么这么说话?怎么就委屈她女儿?他再不济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门第,而他林庭训只是个寒门出身的。他确实是那续弦,可林庭训女儿也是个被人休了的。他年岁确实比她大了许多,可他后院里哪个小妾不是正当妙龄的黄花闺女?   说什么把他女儿嫁给他,是委屈他女儿?看不上他?一边看不上他,一边却要嫁女儿?   他朝眼前的林舒婉瞄过去,见林舒婉带着浅笑,没有任何异常。他心道,这林大小姐,就这么把她爹说的话告诉他了,可见是个没有心机城府的。   他联想到林舒婉被继母陷害,坏了名声一事,越发确定林舒婉是个心思纯净,心性单纯的女子。若非如此,她的继母也不会轻易害得了她。   “那你觉得委屈吗?”安怀山问道。   林舒婉笑道:“我感激靖北侯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委屈?”   “感激?”   第74章 第74章   安怀山十分诧异:“感激?感激我什么?”   林舒婉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我爹他,他不让我说的。”   “哦?”安怀山眼睛半眯了一瞬,“你也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到靖北侯当主母的,怎么还没有进门,就想着欺瞒我了?”   “可是,”林舒婉犹犹豫豫摇摇头,“可是在家从父,我毕竟还没有出嫁,我,我得听爹的。”   “呵呵,你就不怕你进了靖北侯府,我会因为你现在的欺瞒,和你生出嫌隙,对你不满。林大小姐的后半辈子都在靖北侯府的,怎地不为自己的后半辈子着想着想?”   安怀山心道,林相这个嫡长女和林相完全不同,是个单纯的,他且哄她一哄,让她说出实话。   他循循善诱道:“更何况,你早晚都要嫁到靖北侯府的,到时候你也是必须要告诉我的。早也是告诉,晚也是告诉,还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对你也有好处。”   林舒婉张了张嘴,一副被说动了的模样:“那我就告诉你。”   “洗耳恭听。”靖北侯正了神色认真聆听。   “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林舒婉看了一眼安怀山,往后缩了一下。   “你,林大小姐,怎么出尔反尔呢?”安怀山急切的恼道。   “我怕我爹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他会怪罪我,”林舒婉摆手,“我还是不说了。”   “我还当是为什么,”安怀山诱导道,“放心,你告诉我之后,出得你口,听得我耳,再没有旁人知道了。”   林舒婉将唇抿成一字型,看着安怀山犹豫不决。   “怎么不信我?”安怀山。   “不,不是不信你,那我就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是我跟你说的。”   “好,好,放心,我决不会和林相透露一个字,”安怀山道。   林舒婉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爹说,他在朝为官多年,难免会出错,他做错了事,若是被人发现,他会丢了性命,还会连累我,也会连累其他家人。”   安怀山眉心敛起,声音冷了些:“此事同我有何干系?”   “我爹说有的,”林舒婉道。   “什么干系?”安怀山道。   “我爹说,您可以保住他,可以保住我们林家阖府上下,”林舒婉说道,“我爹说,只要您不把关于他的证据交出去,我们林府就不会有事。”   安怀山面色沉下来。   他隐瞒皇上,包庇林庭训,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以为只有他和林庭训两个人知道。没想到林庭训竟把这事告诉了林舒婉。   他嫁女就嫁女,跟女儿说这么多做什么?   “这件事,除了你以外,你爹还跟别人说了?”安怀山问。   林舒婉讶异的看着安怀山:“这么大的事,我爹当然是跟家里所有人都说了啊,我的弟弟妹妹们,家里的姨娘都是说了的,连被已被我爹休了的母亲,也是说了的。”   林舒婉睁大着,似乎是奇怪安怀山为什么要这么问,这本就是应该的事。她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假的,她的姨娘弟妹都不知情,只有林窦氏知情,是真的。   “都说了?”安怀山震惊道。   “是啊,自是都说了,怎么了?”林舒婉问   安怀山看着林舒婉一副懵懂纯真的模样,心道这林大小姐,心思单纯为人简单,这么重要的事情,必不可能说谎。   他心里对林庭训又恨又恼,这么隐秘的事,林庭训怎地到处乱说?他不仅告诉了女儿,还告诉了其他家人,也不知有没有告诉林府的下人,有没有告诉和他姣好的同僚。   近日,关于林庭训的传言传遍朝野上下,莫不是林庭训他自己走漏了风声?   林庭训,他想死便死,恁地拖累了他。   林舒婉接着说道:“侯爷,您保了我爹,保了我全家,这是对我们林家的大恩,我自是感激您的。   爹跟我说了之后,我还特意查了律法。”   靖北侯一顿:“律法?”   “恩,之前不懂律法,听了爹的话,我就去查了查,”林舒婉道,“一查之下,才知侯爷冒了多大的风险,担了多大的干系。按照大周的律法,查出了问题,但故意隐瞒,是要连坐的。”   “连坐啊,”林舒婉道,“就是我们林府受什么罚,靖北侯府也受什么罚,我爹丢了性命,侯爷也要丢了性命,林家抄了家,靖北侯府也要抄家。林家家眷……”   “话不能乱说,”安怀山急忙打断了林舒婉。   林舒婉眨巴了下眼:“侯爷,怎么了,我看的律法不对吗?”   律法,安怀山是知道的,但经林舒婉这么一说,他越发心惊肉跳。   “不是律法的事儿,”安怀山道。   “那是什么事?”林舒婉问。   安怀山心里暗道,幸亏林庭训女心无城府,被他套出这些话,他才知林庭训是个口无遮拦的。   保下林庭训风险太大。   安怀山看着林舒婉懵懂清纯的双眸,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要做,就先走了。这云鹏楼是靖北侯府的产业,这顿饭,让小二记在账上就好。”   “侯爷有事,我自是不敢多留您的,我替我爹爹多谢您今日款待,”林舒婉道。   “不用客气了。”   安怀山急匆匆离开,美人也顾不得看了,还看什么美人?   安怀山离开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林庭训才回到雅间里。   “爹,您回来了,看您离开了这么久,是不是病得厉害?”林舒婉道,“若是身子吃不消,回去之后,找府里的凌大夫瞧瞧。”   林庭训一摆手:“我无事,靖北侯呢?”   “靖北侯先回去了,”林舒婉道。   林庭训吃惊的大声道:“回去了?怎么回去了?”   “爹,靖北侯说他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匆匆忙忙的走了。”林舒婉道。   “你冒犯了靖北侯了?”林庭训严厉道。   “这顿饭是靖北侯宴请爹的,女儿怎么会去冒犯靖北侯?”林舒婉道,“定是因为爹你离开了太久,他又有急事,等不及了,这才匆忙离开的。靖北侯离开时说这顿宴请让我们找小二记他账上就行。”   林庭训眉头锁住,谁在乎这一顿饭钱,这靖北侯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庭训想不明白,只能带着林舒婉回了相府。   回相府之后,他给靖北侯又写了封信,问他相看之后,是否合心意。   信送出去之后,他便什么事都不做,心焦地等靖北侯的回信。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步伐焦躁,双拳握紧,心里忐忑。   直到夜深,靖北侯的回信还是没来。   林庭训烦躁的把书案上的砚台砸到地上。“嘭”的巨响,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   “老爷?”门口守候的老仆听到响动,便喊进来。   “无妨,”林庭训没好气的喊出去,他多少年没这么烦躁揪心了。   “是,老爷,夜深了,您安置了吧,”老仆在门外问。   老仆的话,让林庭训有事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滚,”他喝道,“莫来烦我。”   “是,是,”老仆唯唯诺诺的退开去。   书房外没了响动,林庭训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跌做在圈椅里。   又是一夜不眠。   次日晨起,林庭训萎靡不振的出门早朝。   散朝以后,皇帝裴凌按照惯例喊了几个重臣到御书房商议国事。   “庭训啊,你今日又怎么了?”裴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心不在焉?上次你是如此,今日又如此?”   林庭训跪下道:“臣知罪,求皇上赎罪。”   “上次是因为休妻一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裴凌问。   林庭训磕了个头:“皇上赎罪,庭训是在想,大周在边关大获全胜,是将士们的功劳,也是因为皇上仁德英明,天佑我大周。臣想着我等是否要写一张榜文,将皇上的文治武功,昭告天下。”   “榜文就不必了,不过你殿前失仪,朕饶你一次,却不能饶你两次,”裴凌道,“一会儿这里议事散了,你自去领五个板子,小惩大诫。”   “臣遵旨。”   按照惯例,五个板子在御书房门口打的。   林庭训趴在御书房门口,由宫中内侍执行。   五个板子,虽数量不多,打不死也打不残,但打板子,却是疼到骨头里。   第一板子下来,林庭训便疼得一个哆嗦,嘴里嘶的一声。还没缓过劲,第二板子就下来了,林庭训忍不住哀嚎一声。   林庭训虽出生寒门,但一辈子也没受皮肉之苦,五个板子下来,他的臀股皮开肉绽,他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打完之后,林庭训站不起来,是宫里的内侍,把他扶起来,送出宫。   一路上,被不少往来官员看到,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林庭训,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林庭训身上疼,心里气,碍于在宫中,他也发作不得。只好忍着疼,又忍着气,被内侍扶着,挪着步子出了宫,上了马车。   回到林府之后,林庭训顾不得臀股的伤,便迫不及待,让下人扶着他去了书房。   因为屁股上伤重,林庭训这屁股一挨到座位上就疼得厉害,他只能站在书案边书写。   第75章 第75章   信写好之后,林庭训又让小厮把信送到靖北侯府。   随后,他才喊了门口老仆林永贵扶他回卧房休息。   臀股有伤,不能仰卧,只能趴着。   “老爷,凌大夫来了,”老仆林永贵弯着腰在床边轻声道。   “让他进来,”林庭训有气无力道。   凌大夫进了屋子,检查林庭训的伤口。   皮肉绽开和裤子黏在一起,为了防止撕扯皮肉,凌大夫用剪刀将裤子剪开,纵使如此,林庭训依旧疼得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根根明显暴起,他咬牙低嚎一声。   林永贵朝林庭训的伤口偷瞄了一眼,吓了一跳,不忍心的收回目光,默默摇头。   “相爷,内侍的板子厉害,您伤得厉害,近日不要随意走动,卧床休息,半月到一月之后可恢复,”凌大夫道。   “如果走动呢?”林庭训喘着气问。   “偶尔几步路也还好,若是走得多了,伤口不易愈合,时间久了,恐怕感染,”凌大夫道。   “你上药吧,”林庭训道。   凌大夫将药粉洒到林庭训的伤口上,巨大的刺痛感,让林庭训猛的抽了一下。   “相爷?”   林庭训咬紧牙关:“上药。”   凌大夫把药上好,包扎好,便退出去屋子。   “你也下去吧,”林庭训指着林永贵。   “是。”   “如果有靖北侯的回信就来喊我,无论什么时辰。”   “是。”林永贵应声退了屋子。   林庭训忍着疼,等着回信。然而他的信好似石沉大海,直到深夜,也没得到靖北侯的只言片语。林庭训趴在床上,臀股的疼痛,内心的焦虑,绞得他难以入眠,又生生熬了一夜。   第二日日出东方时,林庭训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往日一表人才,清秀俊逸的丞相,仿佛一夜之间突然老了十岁。   林庭训依旧让人伺候着梳洗一遍,去了早朝。   两日未眠,让他精神有些恍惚,他内心惶惶不安,就怕自己坐在家里,一道圣旨下来就要他的命。   精神恍惚的林庭训在马车里胡思乱想。   他得去早朝,万一靖北侯弹劾他,他还可以为自己辩驳一二。   说起来,自从陇西贪腐案结案之后,靖北侯就告了假,丢了公务,在家里享乐。皇帝因为他陇西贪腐案办的不错,体谅他年纪大了,就允他在家里休息一阵,所以靖北侯最近是不会来早朝的。   可是今天万一靖北侯上朝弹劾他……这两日,靖北侯对他完全不搭理,态度微妙,这究竟出了什么岔子?问林舒婉又问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今天必须去早朝,万一靖北侯上朝弹劾他,他也可以为自己辩驳一二,争取时间。   要是靖北侯来了,但是没有弹劾他,他就得找个机会,跟靖北侯说上话,当面问问他倒底是什么意思。   胡思乱想一通,马车就到了宫门口。   禁宫之内,禁行马车,也禁止官员带下人禁宫。   林庭训只能自己熬着臀股的抽痛,一步一步挪到金銮殿。   靖北侯没有来。   林庭训咬着牙熬过了早朝,下朝时后背衣衫已经湿透。   ——   靖北侯安怀山在偏厅,他歪坐在椅子里,看着府中畜养的歌妓奏乐起舞,他怀里搂着的是他近日最得宠的小妾何秋芝。   安怀山看了一会儿歌舞,便觉索然无趣,如同嚼蜡,再看看怀里的何秋芝,庸脂俗粉,引不起他半点兴致。   昨日,他气冲冲离开云鹏楼,便直接回了府。   他本打算写本折子弹劾林庭训,把证据呈给皇上。这样一来,他既可以把自己摘出去,还可以得一份功劳,虽然他一把年纪也不稀罕什么功劳,但有也总是好的。   可是,当他一回到府里,看到那些迎他的莺莺燕燕,突然一阵无趣,看过了林家大小姐的绝色,再看他后院这些女子,便觉云泥有别。   安怀山犹豫了。   安怀山喜好美色,若是一辈子没能得一个像林家嫡女这样的美人,此生便会落下个有些遗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他也不是必死,只是会有风险。   可这风险真的太大,要担的关系也太大。   安怀山心里挣扎纠结。   林庭训写了几份信给他,他都没有回,他心里也乱着。   于是,怀着犹豫不决的心情,安怀山把弹劾的奏折写好,把林庭训贪腐的证据整理好。但这奏折和证据,到底要不要呈上去?   安怀山坐在厅中,漫不经心的扫着眼前几个舞骚弄姿的歌妓,没由来的一阵厌烦。   他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   这日傍晚,工部主事袁若瑜一路靠着问路,摸索到了织云巷的一进小屋。   他的手里握着南阳侯薛佑琛给他的帖子。帖子里写着请他到织云巷最里面的民居见面,有要事相商。   袁若瑜收到帖子时,十分惊讶,南阳侯有什么要事同他相商,而且还约在如此偏僻的所在。他想了一会儿,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南阳侯相约,他去总是要去的。   于是,到了帖子上约定的时间,他便依约到了这一进屋子的门口。   他拿起院门门环,敲了敲门。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正是南阳侯。   “侯爷,”袁若瑜拱了拱手。   “进来吧,”薛佑琛淡淡看了一眼袁若瑜转身向里走。   袁若瑜跟着薛佑琛的脚步穿过狭窄的院门,走进屋子。   跨过门槛,看清屋子里坐着的人,他不禁一愣。   “林大小姐?”袁若瑜讶异道。   林舒婉浅笑道:“袁大人别来无恙。”   如同上回偷偷出府一样,这回她也是被薛佑琛,趁着傍晚林相府守卫薄弱,从林相府带出来的。她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她的时间不多。   “林大小姐也在这里?”   袁若瑜回头看看薛佑琛,只见薛佑琛面无表情的在林舒婉侧面坐下来,他心中越发奇怪。   对于林舒婉和薛佑琛同时出现在民居里,袁若瑜完全没有往男女感情上想。他没有经过男女□□,对这方面颇为迟钝。何况,薛佑琛和林舒婉把他叫过来,他们三个人在一个屋子里,要说的事也一定与男女感情无关。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薛佑琛指了指林舒婉对面的座位:“坐吧。”   “是,”袁若瑜点了下头,坐到林舒婉对面,他们三人这样围着桌子坐着,让袁若瑜想起了邑州的日子。若是再加上他的父亲袁博达和周洪行,那就真的像在邑州府衙商议军需公务了。   这么想着袁若瑜放松下来,也笑笑道:“林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能再次见到林舒婉,袁若瑜还是十分欢喜的:“在下收到侯爷的帖子,便赶来了,到了此地不仅见到了侯爷,还见到了林大小姐。看来不只是侯爷要找在下,林大小姐也要找在下。也有可能是林大小姐要找在下,只是借了侯爷的名。”   “袁大人才智过人,你猜对了,是我要你找你,”林舒婉道。袁若瑜是林舒婉要找的,但是她却是不方便下贴子。   在他们回到京城前,连林舒婉和薛佑琛在京郊路边商议计策的时候,林舒婉就让薛佑琛帮忙给袁若瑜下了帖子。   随后,在今天傍晚,也就是帖子上约定的时间,薛佑琛进林府,将林舒婉带出来,带到这个民居中。   “林大小姐找我什么事?”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袁若瑜还是难免惊讶。   林舒婉勾唇浅笑:“送一份政绩给你。”   袁若瑜更加惊讶:“林大小姐,此话怎讲?”   “袁大人是工部主事吧,”林舒婉问道。   “在下不才,正是正六品的工部主事,”袁若瑜道。   “那就是了,陇西贪腐案,其中涉及一项重要工事,是修建陇西水利,”林舒婉说道,“这项地方工事是工部下发的银子。”   “正是,说起来下官还参与了银两下拨的审核,”袁若瑜道,“只是没想到,陇西官员收到下拨的银子以后,竟然中饱私囊。”   林舒婉话锋一转:“袁大人可知这项水利工事的立项是谁审核的?”   袁若瑜回想了一下:“是林相。”   他狐疑地接着道:“林大小姐为何这么问?”   “这陇西水利工事是林相审批下的,陇西官员以水利工事为由,得到了工部下发大笔银两,陇西官员从中贪墨了巨额银两,然后将其中的一部分孝敬给林相。”   “这水利工事的审批是一项权钱交易。”   “林相从这项工事中贪墨巨大银两。”   林舒婉抛出的话,让袁若瑜大惊失色。   袁若瑜猛地站起来,脱口喊道:“什么,这是真是假?”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袁若瑜连忙道:“不是在下不相信林大小姐,只是此事骇人听闻。无凭无据的,在下,在下一时失态了,而且,林相是林大小姐的父亲,林大小姐突然这么说,在下实在是吃惊啊。”   林舒婉道:“倒也不是无凭无据,物证是有,不过不在我手里,而且我也不知道物证是什么。”   “这,在下倒是被林大小姐绕糊涂了,既没有物证,又不知道物证是什么,那不是无凭无据吗?怎么又叫不是无凭无据呀?”袁若瑜问道。   林舒婉勾唇浅笑:“物证不是没有,只是在旁人手里,至于人证,我却是有的。”   “人证?”袁若瑜疑惑道。   薛佑琛听到这里,朝旁边的屋门喊道:“你出来吧。”   薛佑琛话音落下,旁边屋门中便走出一个妇人。   这妇人约摸三十五六,没了往日养尊处优的娇柔模样,却是一脸憔悴,脸色蜡黄。   林舒婉朝薛佑琛点了下头。   她前世现代社会有小□□腐,现下,她却要来下堂妻反腐。   这从门内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林庭训刚刚休了的续弦林窦氏。   第76章 第76章   袁若瑜朝林窦氏看了一眼,问林舒婉:“这位是……”   林舒婉点头:“证人。”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林相贪腐,她一清二楚。林相贪的是从陇西水利工事的银两,陇西水利工事由工部负责,而袁大人你则是工部主事。”   袁若瑜立刻道:“在下是明白了,林大小姐是让在下递折子弹劾林相。”   林舒婉道:“袁大人也可以在折子里提一提这个证人。”   “可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袁若瑜迟疑道。   “物证到时也会有人交出来给皇上的,”林舒婉。   “是谁?”   “现在还不便告诉你,”林舒婉接着道,“若是袁大人信得过我,便写一道折子给皇上,说有人密告林相,中饱私囊。”   袁若瑜想了想说道:“此事若是事成,最后林相被人查出贪墨官银,那在下这个写折子的,就可以得一份功劳。若是林相最后没有查出贪墨银两……”   他顿了顿接着道:“在下写的折子里,只是说有人找到在下,向在下密告林相,请在下请旨查林相,并非直接诬告了林相。若是林相最后没有查出贪墨,在下最多也就是被打几板子。”   林舒婉点点头。   袁若瑜接着说:“当然,在下会因此得罪林相,却也能给皇上留下一个耿直忠君的好印象。”   “袁大人权衡一下?”林舒婉笑笑说道。   “被打几板子无非是皮外伤,在下还能经得住,至于得罪林相吗,在下也是不怕的。在下为官升迁本不就不靠林相。在下是武安伯府的人,有什么事要用到人脉的,只会找宗亲姻亲这些世家人脉,而不会找林相。当然和林相关系好自然好,关系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袁若瑜正色道:“权衡下来,当然应该答应林大小姐。”   林舒婉颔首,袁若瑜会答应,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武安伯府日渐式微,袁若瑜这个官场新星是武安伯府振兴的希望,这点袁若瑜心中也很清楚。   但大周官场一向是论资排辈的,就算袁若瑜有能力,上头还有老资历的官员熬着等着,当初林庭训能那么快升迁,除了他处理公务的能力以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秀宜郡主的娘家势力。   袁若瑜没有这种强有力的助力,   想要迅速升迁,岂是易事?   除非他有特殊的政绩,除非他能在皇上面前刷脸,得个好印象,才能在一群熬资历的朝臣中脱颖而出。   眼下就是个好机会,袁若瑜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人,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大小姐,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袁若瑜道。   林舒婉笑了笑,眼中流转的神采,几乎晃了袁若瑜的眼:“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何要你揭发我的亲爹?”   袁若瑜摇头道:“林大小姐和林相之间,想来有不为人知的过节,要不然好端端的,林大小姐也不会这样做。   只是,林大小姐你也是林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相出了事,林大小姐也得不了好。   林大小姐这么做,会牵连到自身,岂不是这般平白受反噬?若是为了心中怨恨,伤了自己,实在划不来。”   “功绩在眼前,难得你还能想到问一问我的情况,”林舒婉笑道,“我有自保的方法。”   “好,既如此,我便应下,”袁若瑜道。   “谢谢袁大人,”林舒婉道。   袁若瑜站起来朝林舒婉拱拱手:“林大小姐送在下这么大一份功绩,是在下该谢林大小姐才是。”   林舒婉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袁若瑜倒了杯茶:“袁大人,喝茶。”   袁若瑜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指着旁边的林窦氏,问道:“这女子究竟是谁?她又怎知林相贪腐?”   “袁大人应该知道林相年前休了妻,”林舒婉道。   袁若瑜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倏地从条凳上站起来,指着林窦氏:“什么?你说,她是,林相那位被休了的续弦。”   “恩,就是她,”林舒婉道,“我爹从陇西水利工事中贪墨银两,她是一清二楚。作为林相的夫人,她的证词也很有说服力。”   她让林窦氏作证指认林庭训,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窦氏被林庭训休了之后,便回了娘家。窦家家主是个五品的官员,官不大,家里院子也小,人却很多。林窦氏被休回娘家之后,便受窦家上上小小的嫌弃。   哥嫂嫌弃她费了家里的花销,父母嫌弃她丢了脸面,连嫡亲的小妹,都说她影响了自己说亲。   嫌弃当然不只是在口头上,实际行动也有。   窦家腾不出正经屋子给林窦氏住,就将一间放置杂物的小屋子收拾了一下给她住,每日残羹冷炙的给她三餐,不让她饿死就是。三九严寒,给她的霜炭也是最次等,还时常短缺。   没多少日子,林窦氏便从一个养尊处优,娇柔温婉的丞相夫人,真正成了憔悴不堪,老态必现的下堂妇。   当了十多年的丞相夫人,富贵惯了,一下落差这么大,林窦氏如何受得住?   被休之后的日子,苦不堪言。   林舒婉让薛佑琛去找她,让她做人证,指认林庭训贪墨,条件是薛佑琛给她一笔银子,使她就算离开窦家独自过活,也可以衣食无忧。   当然,这些银子不可能让林窦氏回到林相府里锦衣玉食的日子,但至少可以让她吃饱穿暖,不用受冻挨饿。   林窦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她拿了薛佑琛的银子,离开窦家,在京城租了间普通的民居,靠着薛佑琛给的银子,过着平民百姓的市井日子。   这些都是薛佑琛翻墙到林府找林舒婉的时候,告诉林舒婉的。   今天,薛佑琛把林窦氏带到了织云巷这间民居中,让她给袁若瑜当人证。   林舒婉朝林窦氏看过去。林窦氏身穿普通的布衣袄子,头上垂髻用木钗挽着,发丝有些乱,脸色蜡黄,唇又干又白,谁能想到一两个月前,她还是诰命夫人。   林舒婉心里暗道,她那么干脆得答应做人证,完全不顾她和林庭训十几年的夫妻情份,除了为了吃穿度用以外,对林庭训也有怨恨的吧。毕竟林庭训和她十几年的夫妻,还养育一子,林庭训不顾念夫妻之情,说休就休了。   “你愿意做这个人证?”林舒婉问她。   林窦氏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曾被自己欺压的继女,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继女也曾被休,被娘家嫌弃,不过她这继女依旧过得不错。   反观她自己,能平安过完一生,已是最好的结局。   不甘和嫉妒是有的,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面对继女,林窦氏心中到底想要些脸面,故作平静道:“我已经答应了,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既如此,就把你所知的,都告诉这位袁大人,”林舒婉道。   ……   ——   靖北侯府。   卧房中,安怀山张开手臂,由着宠妾何秋芝为他更衣。   “老爷,”何秋芝说道,“近日总见老爷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事忧心,也不知道妾身能不能为老爷分忧?”   “朝堂上的事,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安怀山不耐烦道。   何秋芝从安怀山的背后,把他的袍子脱下来,嫌恶的看了一眼安怀山肥大的肚子:“老爷忒小看妾身了,妾身知道老爷是为了林相的事儿。”   安怀山一愣,随即捏住何秋芝的手腕,老眼盯着何秋芝,厉声道:“什么林相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何秋芝手腕吃痛,心里咒骂了一句,面上却是一副娇嗔模样:“老爷,今儿我怡春院的姐妹来看我了,是她告诉我的。”   “她告诉你什么?”安怀山问道。   “她告诉我现在有传言说,林相和陇西贪腐案有关,”何秋芝说道,“怡春院什么地方,京城最大的青楼。来怡春院消遣的达官显贵数不数胜,我那姐妹是怡春院的当红姑娘,那些达官显贵见了她,莫不是丢了魂似的,什么话不跟她说?哦,妾身在怡春院的时候,她自然是比不过妾身的,妾身被老爷赎了回来,心里便只有老爷一人。”   “这事竟然在青楼里都传开了?”安怀山变了脸色,喃喃自语。   何秋芝眼珠子咕噜一转:“还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安怀山问道。   “还有啊,陇西贪腐案是老爷您查办的,传言说您收了林相的好处,故意保他的呢,”何秋芝娇嗔。   安怀山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喊,此事不妙。   何秋芝接着道:“老爷,妾身说您小瞧了妾身吧,要妾身说,老爷怎么会去保林相呢?这可是要砍头的大干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命都没了要什么好处……”   安怀山手一挥:“你退下去。”   “侯爷,妾身说错了什么?”何秋芝委委屈屈。   “叫你走就走,啰嗦什么?”安怀山道。   “是,”何秋芝退了出去。   一出屋门,她神色间的委屈无辜顿时消失不见,换成了窃喜。   话她已经说了,下次再见到她的姐妹苏红袖时,就可以收到那笔可观的银子了。   第77章 第77章   安怀山拿起衣架上的锦袍,胡乱披到身上,快步走到卧房的外间。   外间有一张书案,安怀山走到书案旁边,拿起书案最上面的一本折子,这是他早间写好的弹劾林庭训的折子,折子里夹了几页纸,正是林庭训贪墨的罪证。   折子握在手里,脑子里想的是刚才何秋芝说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性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好处,要什么美人。   得了。他也好几日没上朝了,明天他就拿着这份折子上朝吧。   ——   次日清晨。   林庭训又是几乎一夜未眠,精神。   昨天早上,他上朝的时候,没有看到安怀山,早朝算是平安过去了,那今天又如何?   林庭训忐忑不安地上了马车,准备去早朝。   今日,马车里出了林庭训以外,还有林舒婉。   昨天下午,宫里有内侍到林府来传话,说皇上让林舒婉今日进宫面圣,皇上会在早朝散朝后,见一见林舒婉,所以今天林庭训便带着林舒婉一起进宫。   “舒婉,一会儿进了宫,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见了皇上更要谨言慎行,”林庭训没精打采顶叮嘱了一句,便闭眼休息。   “是,爹,”林舒婉应了一句。   马车到了宫门口,林舒婉跟着林庭训下了车。   林庭训一步一挪,煎熬着向金銮大殿走,而林舒婉则由宫人引着往御书房走。   没走几步,林舒婉就见到来上早朝的薛佑琛正大步流星向金銮殿走。   薛佑琛突然转头,向林舒婉看过去,他朝林舒婉点了下头。   林舒婉心领神会,也不着痕迹的朝薛佑琛点下头。   “林大小姐,这边走,”青春娇美的宫女道。   “好,请姑娘带路,”林舒婉跟上脚步。   皇帝裴凌去上早朝了,宫女把林舒婉带到御书房的偏殿。   “林大小姐,您现在这儿候着等皇上下朝,”宫女道。   “是,姑娘去忙吧,我等在这里就是,”林舒婉道。   宫女退开之后,林舒婉就安静的坐着,默默等着朝堂上即将发生的事。   ——   金銮殿。   安怀山人已站在朝堂上,他揣着弹劾林庭训得折子,心里还余最后一丝挣扎,这折子一旦递上,他就和林相嫡女那小美人彻底无缘。   林庭训提心吊胆了两日,终于在朝堂上看到了安怀山了,他立在殿中,朝安怀山使眼色,安怀山就像没有看到他似的,对他毫无反应。   他不由紧张起来,皇帝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只听得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耳边嗡嗡的鸣响,他似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勉强立在殿中,不至于倒下。   突然他耳边刮过“林相”二字,他惊了惊,以为是安怀山在参他,他定睛仔细一看,安怀山还一动不动站着。   不是安怀山,林庭训转过头,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年轻官员,好像在工部任职,他在说什么?   袁若瑜站在殿前,双手握着折子躬身道:“昨日,有人找到微臣,向微臣告发林相贪墨陇西水利工事下拨的银两。臣不敢隐瞒,更不敢懈怠,已将那人所诉如实写进折子。”   安怀山眼皮一跳,心中直道不妙。   已经有人告发林庭训了,看来知道林庭训贪墨的还有旁人,说不定那人手里还有证据,看样子林庭训很快就会被查出来了,一旦林庭训贪墨被查出,他这个陇西贪腐案的主办人哪有什么好果子?渎职是最亲的,要被人知道他是为了保住林庭训而故意隐瞒的,这后果……   “侯爷,按照律法,您是要连坐的。”这是林府嫡女说的话。   “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性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好处?”这是昨日他的小妾在他耳边说的。   皇帝裴凌蹙了下眉:“告发林相……”   安怀山到现在哪里还敢再犹豫,一个激灵:“皇上,臣有事启奏。”   裴凌被打断,心里不悦,看了眼安怀山:“靖北侯,朕先说林相的事。”   “臣要说的也是林相的事?”安怀山道。   “恩?什么事?”裴凌问道。   “臣有罪,办完陇西贪腐案之后,发现贪腐案还有漏网之鱼,就是林庭训,臣这几日在家中,已把折子写好,罪证也已整理好。原本臣是告了假的,今日上朝,就是为了这把折子呈给皇上。微臣要弹劾林相。”   安怀山说罢,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折子:“皇上,折子在这里。”   有老太监走到殿中,把安怀山的折子和袁若瑜的折子都收上来,递给了裴凌。   裴凌从老太监手里接过折子,正要细看,突然听到殿中“轰”一声重物倒下的声音。   “林相晕倒了。”   “林相怎么了?”   金銮殿哄闹起来。   裴凌不悦的轻咳一声,大殿立刻安静了。   “把林相扶到偏殿,”裴凌道。   两三当值的太监走到殿中,把林庭训从地上扶起,挽着胳膊,架着腿,把林庭训弄出大殿。   裴凌面色沉沉,继续低头看折子,大殿异常安静,无人再敢说话。   少时,裴凌冷声道:“着刑部彻查林庭训贪腐一案。”   早朝散了。   谁也不知大周今日早朝的巨大变故,是一个闺阁女子一手策划的。   ——   林舒婉在御书房偏殿里等了一会儿,便听到隔壁御书房似乎有动静。这时,刚才的宫女走进屋子:“林大小姐,皇上刚刚下朝,这会儿正在御书房见朝臣,过会儿,皇上要见您的时候,再来唤您过去。”   “好。”   林舒婉应下,她仔细辩听御书房里传来的声音。   低沉的嗓音传过来,这嗓音林舒婉是认得的,是薛佑琛。但她只能听出薛佑琛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仔细听了一会儿,依旧什么都听不清楚,林舒只得作罢,继续安静地等着。   宫女立在旁边,朝林舒婉看了一眼,心里惊讶,这林大小姐是第一次面圣吧,怎地没有一丝焦急担心,竟是如此坦然自若,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宫女的碎碎念,林舒婉自是一概不知的。她心里暗道,既然已经散朝,裴凌和薛佑琛也到了御书房,那朝堂上的事关于林庭训的事应该已经结束了。   御书房内,裴凌冷着脸:“我大周丞相,竟是个大贪官。朕用人不当。”   “皇上喜怒,”薛佑琛道。   裴凌怒道:“让刑部好好地查,朕倒是要看看朕的丞相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他一挥手:“不提此事了,朕见你们几个,是为了褒奖你等为大周北狄这场仗做出的军功。你们几个虽未直接上战场,但也尽了力,理当论功行赏。”   “皇上,”薛佑琛撩起长袍跪地说道,“臣不求赏赐,臣想用军功向讨个旨意。”   “什么旨意?”裴凌问。   “赐婚的旨意,”薛佑琛道。   裴凌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哈哈,今儿终于有件高兴的事了。怎么我们南阳侯有看上的姑娘了?朕早就说过了,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到现在还没个家室。说吧,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臣想求个赐婚圣旨,至于是哪家的姑娘,”薛佑琛道,“等那姑娘应了臣,臣再告诉皇上,免得影响她的闺誉。”   “看来那姑娘还没有应下你,不想南阳侯竟在姑娘面前受了挫,哈哈,”裴凌道,“那好,朕就等你,呵呵呵,再告诉朕。你想的还挺周到。”   薛佑琛没管裴凌的调侃,谢了恩。   裴凌见薛佑琛神情严肃,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觉得调侃他也没什么大意思,便不再说他:“起来吧,此事朕应下了。”   薛佑琛起身。   裴凌褒奖了其余几位官员,皆大欢喜。   ——   “林大小姐,皇上要见你,快跟奴婢来,”宫女道。   “好,”林舒婉起身,跟着宫女走出御书房偏殿。   她跟着宫女走到御书房门口,便见薛佑琛从御书房走出来。   薛佑琛的目光捉到林舒婉,对她点了下头。   林舒婉心下明白,一切顺利。   她走进了御书房。   “臣女给皇上请安。”林舒婉屈膝行礼。   裴凌坐在主位上,低头看着林舒婉,心情复杂,原本是要赏赐这个林相嫡女的,她献出了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流水线的法子。在邑州,又想出了换班制和雪爬犁的法子。这些他从薛佑琛和袁若瑜的折子里都看到了。   她功不可没,是该好好赏一赏。   可惜她的父亲竟出了这样的事,等她父亲定了罪,她是该受到牵连的。   裴凌犯难,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林舒婉。   “林氏女,”裴凌道,“大周这场仗,你也是有功劳的,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舒婉跪到地上,背脊却是挺直:“回皇上,臣女不想要赏赐,臣女想用功劳换旁的。”   裴凌问道:“哦?你想换什么?”   林舒婉低着头,语气波澜不惊:“若是臣女的父亲做错了什么事,臣女求自己和其他家人不要受到牵连。”   裴凌眉心一拢:“你知道刚刚早朝的事?”   林舒婉茫然道:“早朝?臣女岂会知道早朝的事?是臣的继母昨日告诉臣女,父亲做了错事,她说她已经找了朝廷官员告发父亲。臣女不知继母所说是真是假,只想着万一这事是真的,臣女可以用这份功换自己和其他的家人免受牵连。”   “恩,”裴凌应了一声,想她一个闺阁女子又怎会知朝堂上发生的事?   “那你父亲呢,”裴凌问,“你怎么不为你父亲求情?”   “若是父亲真的犯了大错,那皇上降罪也是他该受的,臣女岂敢用自己这点功绩,求皇上绕过父亲?”林舒婉道。   “好,你所求的,朕允了。”   第78章 第78章   傍晚日落,袁若瑜从衙门出来,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茶馆喝茶。   他有一项爱好,便是去茶馆听说书,虽说他是个文臣,但偏偏喜欢听战场英雄杀敌之类的故事,大概因为年纪轻,就算天天读圣贤书,心里却还有几分崇拜英雄的热血。   离说书开始还有些时间,茶馆里人尚不多,袁若瑜从进门出的楼梯走上去,到二楼找了个靠栏杆的座位,这座位视线极好,正对着一楼的说书台。   袁若瑜叫了一壶茶。   他坐着等了一会儿,旁边一桌空位来了四五人。   这四五人围着桌子坐下,也叫了一壶茶,随后,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这时,茶馆里人少,也颇安静,这四五人所说的话,清晰的传到袁若瑜耳里。   “我今儿得了本诗集,是南阳侯府薛三爷的诗集。薛三爷近日的诗词真是精妙,精彩。这集子里的每首诗,都是好词妙句。如今薛三爷可以说是京城第一才子。”   “我听人说,薛三爷自称情场失意,他把自己的感情都汇到诗词里。”   “难怪难怪,薛三爷的诗词读来感人肺腑,缱绻情深,原来是他自己的感情。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个情场失意?他长得不差,身份也不差,又有才华,世上的女子都会喜欢的,哪个女子让他受挫?”   “岂止是不错。相貌身份才华,在京城里都是顶尖的,哪个女子……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   “这谁能知道。”   “不管如何,就算是情场失意,也算是成就了薛三爷,薛三爷这些婉约诗词成就了他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啊。”   袁若瑜端起茶杯,吹吹浮在茶水上的茶沫。   他们口中的薛三爷应该就是南阳侯薛佑琛的弟弟,年纪大概跟他差不多。薛三爷有个大哥撑着门户,可以当个才子天天写诗,风花雪月。他是不行的,他身上背着整个武安伯府,在官场中汲汲钻营,大概是他的宿命了。   袁若瑜小啜了一口茶,不过薛三爷已经成名,反而他还只是个小官,不过今年他去了一遭邑州,又写了折子弹劾林相,既有政绩,又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了,希望可以助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   心里正想着事,又听邻桌几人继续说话。   “薛三爷的事儿,咱们先别说了,近日咱们大周出了件大事,你们知道么?”身穿绿袄的男子低着头,说得神神秘秘。   一个八字胡的男子道:“你想说林相的事??”   绿袄男子问:“你知道?”   八字胡道:“丞相下了狱,要被处死了,这事儿,全京城谁不知道?”   袁若瑜放下茶杯,朝邻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上折子弹劾林相的当日,靖北侯也同时弹劾林相。他给了人证,靖北侯给了物证。   人证物证齐全,当真铁证如山,林庭训第二日就被定了罪,皇上念他多年勤于公务,留了他一条全尸,赐他毒酒一杯,不是明日也是后日,就该行刑了。   他想到在织云巷的民居里,林舒婉告诉他,他提供人证,自会有人提供物证的。   他的人证是林舒婉给他的,那靖北侯的物证又是哪里来的?还是说靖北侯本来手里就有物证,是林舒婉让他也在那天上折子弹劾林相。或者,林舒婉算准了靖北侯会在那天上折子拿出物证来?   那个女子……袁若瑜想起林舒婉坦然自若,却又巧笑嫣然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八字胡道:“那你知不知道林相家眷的事儿?”   “家眷的事儿?怎么回事?”另有一人问道。   “林相出了那么大的事,家眷都要收到牵连的,女眷是要充为官妓的,男丁是要没入践籍的。但是林相的家眷却没有事。”   “没有事?”   “没事,想要再做丞相家眷是不可能了,但也没有成了践籍官妓的,往后就同你我一样,都是平民百姓了。”   “皇上对林相的家眷网开一面了?这里面有什么缘故?”绿袄男子问道。   八字胡道:“是林相的嫡长女是用自己的功劳换的,说了起来这林相嫡长女也是个奇女子啊。”   ”……”   “可惜了,若不是碰上这么个爹,这林相嫡长女不知要得什么赏赐,说不定还能得到个什么封号,说不定能御赐个什么好婚事。可惜摊上这么个爹,连官家小姐也做不得了。”   听几人说到林舒婉,袁若瑜又想起林舒婉说她自有自保之法的模样。   林庭训被定罪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林舒婉用自己身上的功劳,换了自己和家人免受牵连。   可惜吗?袁若瑜脑中浮现出林舒婉那时淡笑的模样。她应该不觉得可惜,她大约根本不在意官家小姐的身份。   茶馆里人渐渐多起来。   时辰一到,“啪”一声惊堂木,整个茶馆安静下来。   袁若瑜邻桌几人不再说话,开始听说书,袁若瑜也把目光转向一楼说书台。   ——   与此同时,林舒婉去了织云绣坊。   此时已是傍晚,绣坊的绣娘们已经收工,正在摆放绣架,收拾针线。   院子里郝婆婆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收晾晒的布匹。   听到敲门的声音,郝婆婆觉得心里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地还有人来绣坊。   “你们接着打扫,我去开门,”郝婆婆说了一句,便去开门。   打开门一开,见到笑盈盈立在门口的林舒婉,郝婆婆惊讶的张着嘴。   她一拍大腿:“林,林小娘子。”   她回头大嚷:“林小娘子来了,是林小娘子来了。”   郝婆婆年纪大,嗓门也不小,中气十足一喊,把绣坊里的众人都吸引到门口。   绣娘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院门口走,嘴里念着:“林小娘子啊。”“林小娘子回来了。”   林舒婉被众绣娘围在了院门。   绿珠第一个说话:“林小娘子,您来了啊,我们都挂念着您。”   郝婆婆道:“可不是,您的事儿,老婆子听说了七七八八的,林小娘子您也不容易啊,要是什么需要老婆子的,您尽管开口。”   “是啊,林小娘子,要是有绿珠可以使得上力的,您记得吩咐我,”绿珠道。   卢春燕拉着妹妹春妮,挤到林舒婉面前:“林小娘子,当初您救了春妮,现下,您若是用得上我们姐妹俩,就喊我们。”   春妮红着脸,点点头。   “林小娘子,辛苦了。”   “林小娘子,我们挂念你呢。”   认识林舒婉的绣娘,跟林舒婉打招呼,不认识林舒婉的新来的绣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绣坊东家。   “劳各位挂念,我挺好的,”林舒婉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   “林小娘子,您这回来到绣坊里来,是来看看就走的,还是留下来?”郝婆婆问道。   “是啊,林小娘子,您还走吗?”绿珠问。   “不走,”林舒婉道,“我是绣坊的东家,日后不走了,留在绣坊和大家一起赚银子。”   “好,好,”郝婆婆道,“留下来就好。”   “有林小娘子在,咱们这些绣娘又有大银子赚了,”绿珠呵呵乐道。   “董大娘呢?”林舒婉问道。   “董大娘在两楼,我送您上去,”郝婆婆道。   众绣坊让开一条道,郝婆婆引着林舒婉穿过院子,上了绣坊二楼,董大娘的屋子。   董大娘正在落笔写字,抬头间,见到立在门口的林舒婉,手一顿,一滴墨汁滴在纸上。   董大娘浑然不知定定,看着林舒婉,定了几息,又惊又喜地喊出来:“舒婉。”   “董大娘,我回来了。”   董大娘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林舒婉的手:“舒婉,你可算回来了。”   她把林舒婉拉进屋子:“你的事,你董大娘都听说了。你的身份,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还在心里埋怨你隐瞒,后来听到你的那些事……”   董大娘叹了一口气:“可怜见地,原本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女子命苦,不想高门大院里的女子一样也命苦。被人陷害,毁了名节,被休了,又被娘家嫌弃,这真是……林小娘子,你也忒不容易了,真是辛苦。”   “我无碍的,”林舒婉道,“我那些冤屈也洗清了。”   “可是……”董大娘道,“你原本是官家小姐,还是丞相家的,现在却……”   “高门大院的女子也不一定命好,人怎么活,都看自己个儿,”林舒婉道,“若是董大娘不嫌弃我这个罪臣之女,我便继续和董大娘一起经营织云绣坊。”   “怎么会嫌弃?”董大娘说道,“你能来,最好不过,现在绣坊生意大了,我一个人还真管不不了,生意上有不少事,我决断不了,都积累着,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你来了就好,有事咋们商量着来。舒婉,你是个有本事的,你来了,咱们绣坊生意肯定得好。”   董大娘接着道:“哦,对了,这段日子,绣坊赚了不少银子,我替你留着,就想着什么能给你。相府,我进不去,找不到你,只好先留着。我去拿给你。”   林舒婉按住董大娘的手:“这事先不急,我们先讲讲绣坊的生意。”   ……   ——   林舒婉在绣坊里同董大娘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渐暗,便同董大娘,以及绣坊众人告了别,回了织云巷的那间民居,画眉还在这民居里等着她。   走到院门口时,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余晖。   就着昏暗的光线,林舒婉看到院门口立着一个人,高大挺拔,如雪中青松,远远的,他看着她。   第79章 第79章   “回来了?”薛佑琛大步走到林舒婉面前。   “恩,你来了多久?”林舒婉仰头问他。   “不久,我敲了门,你那丫头给我开了门,说你去秀坊了,我便在门口等你,”薛佑琛道。   “让你久等了,”林舒婉朝天边看看,西边儿,日头已全落,只剩淡淡云彩。   薛佑琛若有若无的勾唇:“不必说那么见外的话。”   “你来找我……”   “有事找你。”   林舒婉问:“是什么事啊?”   薛佑琛轻启薄唇,嗓音低沉:“婚事。”   林舒婉一怔,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薛佑琛接着道:“我自幼便和你定了亲的,是你母亲和我母亲定下的,彼时,你只有一岁,我也不过七岁。此前,我虽从未见过你,但一直知道自己是定了亲的,有尚未过门的妻子。”   林舒婉听他不急不缓的说着这些话。他声线低沉,像是多年陈酿的美酒。光线昏暗,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觉得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让人沉醉。   “你母亲和我母亲都已过世,但亲事定下了就是定下了的,”薛佑琛道,“当时,因为一场误会,你改嫁佑龄,如今误会解开,我自要重提亲事。”   薛佑琛见林舒婉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此前,你说,等林相府的事解决之后,再说你我之事,而现在林相府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便来提你我这定下的亲事。”   林舒婉咽了口唾沫:“侯爷,我后来嫁了薛三爷,你我亲事也就作罢了,现在,你和我算不得定了亲的……”   薛佑琛凤眸一垂:“这庄亲事,本该是我的,你会嫁给佑龄,不过误会罢了,既如此,误会得解了……”   他抬眼,狭长的凤眸中流露出坚定而执着的神色:“亲事重归于我,有何不可?”   林舒婉想了想:“侯爷,你若是有空,我们进屋说话。”   她想同他好好谈谈。   “好,”薛佑琛颔首。   林舒婉带着薛佑琛进了院子。   这是薛佑琛第一次走进这个小院,他来了许多次,每次只在门口同她说话,这是首次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但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乔木光秃秃的,只待早春来临,好抽出新芽。   林舒婉把薛佑琛带进屋子,画眉见到林舒婉和薛佑琛一起进来,也不惊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   屋子里光线更加不好,画眉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烛火摇摇晃晃的,屋子里一下敞亮许多。   “画眉,你同侯爷有些事要商量,你去隔壁耳房休息一会儿,”林舒婉道,她倒不是想隐瞒画眉什么,只是谈男女婚嫁之事,画眉在一旁听着,她会别扭。   “是,小姐,”画眉退了出去。   薛佑琛和林舒婉对面对坐着,烛火摇晃,两人的面对而坐的身影也在墙上摇摇晃晃。   林舒婉斟酌着开了口:“侯爷,我不想成亲。”   薛佑琛有些失落的垂眸:“是么?”   “恩,不是不想同你成亲,而是不想成亲,”林舒婉解释。   薛佑琛低敛的眉眼猛地抬起:“你是说,你不是对我没有情意,只是不想成亲。”   听明白了林舒婉的话,薛佑琛既是欢喜,又是疑惑。   今日之前,他是能感受到她偶然间对他流露出的情意,只她未明说,他也不敢肯定,时常肖想他和她两情相悦,也时常患得患失,如今得她亲口承认,心中自是欢喜万分。冷峻的眉眼也带上欢喜之意。   疑的是,既然对他有意,又为何不愿嫁他?   薛佑琛便开始猜测林舒婉的心思:“你进过一次南阳侯府,曾经是南阳侯府的三夫人,莫非是这个原因,你觉得再嫁入侯府处境尴尬?”   说罢,他自己先摇头:“不是,你说不愿成亲,不是不愿嫁我,应该是同南阳侯府无关的。”   林舒婉道:“确实不是这个原因。”   薛佑琛又道:“是否是因为你成亲那三年,被夫君冷落,三年生活困顿,你害怕再遭到如此对待?我怎么可能这么对待你?”   林舒婉道:“不是的。”   “恩,那……”薛佑琛猜来猜去,不得要领,只好摇头,“你可愿意直说。”   林舒婉也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把戏,便开诚布公道:“我想继续当织云绣坊的东家。”   薛佑琛疑惑道:“世家中多的是夫人手里有不少铺子的,你嫁于我,再继续当绣坊的东家,并不矛盾。这又是为何?”   “那不一样,”林舒婉道,“你说的那些夫人只是铺子背后的主子,她们手里的铺子其实是另有人打理的,夫人们只是收银子,看个账本,最多隔空指挥着。我说的不是这种。”   林舒婉看看薛佑琛,接着道:“我说的是,我要参与绣坊经营和各种决断,会经常去绣坊看,会谈生意,会抛头露面……这些并非世家夫人所为,我不适合当个世家夫人,管理内务的。”   薛佑琛了然,随后沉默了一会儿。   林舒婉以为薛佑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知难而退,心里叹了口气,正打算送客,却听薛佑琛开了口。   “你被抓我林府的时候,我经常翻了院墙去寻你。在邑州的时候,我带着你上过屋顶,”薛佑琛道,“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你说这些做什么?”林舒婉问。   “哪一件不是于理不合的?”薛佑琛说道,“我避着旁人做这些事,是为了顾及你的名声。若是论我,大庭广众抢亲的事,都能做得的。我不是那些看圣贤书的学究,我自小就是知道自己会戍边会上战场,战场上谁跟你讲什么规矩?”   林舒婉峨眉轻轻抬了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你的意思是……”   薛佑琛道:“我的夫人想经营绣坊就经营绣坊,想抛头露面就抛头露面,于我都不是问题。”   林舒婉张了张嘴,她一直以为这个时代的权贵都是看中规矩,对女子要求苛刻的,没想到他竟是不同的。   她思考了一下薛佑琛的话,突然觉得他确实是个不拘小节,不是很讲规矩的人。   薛佑琛眉眼冰雪消融,向早春的湖水:“你无需顾忌这些,我也不会拘着你。现在可否愿意?”   林舒婉抬眸,薛佑琛的凤眸里映着摇曳的烛火,就像他的眸子闪着亮光。   她咬着唇,欲言又止。   “这般吞吞吐吐,不像你的性子,”薛佑琛道。   林舒婉被他一说,倒不再迟疑,睁大眼问:“你会纳妾吗?”   薛佑琛问道:“你是担心我纳妾?”   林舒婉抬眼道:“不是。”   薛佑琛抬眉:“那为何这么问?”   “不是担心,是嫌弃,”林舒婉道,“看不上纳妾的男人罢了。”   薛佑琛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她不是怕他纳妾,不是怕有人跟她争宠,而是根本看不上会纳妾的男子,对纳妾的男子她敬而远之:“我明白了,方才我这么说,是我的不是,给你陪个不是。”   他站起来给林舒婉拱了拱,给她道了歉。   “薛某不才,却也不至于让姑娘看不起,”薛佑琛道,“我对你的心思你清楚,怎么会辜负你?纳妾是万万不会的。”   林舒婉看他:“侯门权贵少有不纳妾的。”   “我便是。”   薛佑琛接着道:“你若不信,我写在婚书上。”   “那倒不必,”林舒婉道,“若你纳妾,我自请下堂,你放我走就是。可好?”   “我不会纳妾的,”薛佑琛斩钉截铁。   他吸了口气,接着道,“你若是不信,好,我便依你所言。   但我不会纳妾,你也没机会下堂。我偏与你一生一世了。”   薛佑琛凝视林舒婉,凤眸中毫不掩饰的露出执着坚定和深情。   林舒婉心里又暖又是麻。心底的缱绻柔情被激出来。   罢了罢了。   试试吧。   她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提亲?”   薛佑琛喜得从条凳上站起来,他自知事起就没这么失态过:“我这就去请旨。”   “什么?”   “赐婚。”   薛佑琛解释道:“前几日,皇上见你之前,先见了我,皇上要论功行赏,我拒了赏赐,用军功问皇上要了赐婚的旨意,只等你点头。”   林舒婉动容。   “我这就去了。”薛佑琛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林舒婉道。   薛佑琛驻足回头。   林舒婉道:“这天都黑了,你现在为了请个赐婚圣旨,去找皇上,也不怕他怪罪?”   “是我着急了,那我明日一早就去,”薛佑琛道。   “嗳,”林舒婉点头应道。   第80章 第80章   织云巷位置偏僻,传旨的太监一路走一路问,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林舒婉住的民居。   因为已经知道有赐婚圣旨这见事,林舒婉见到传圣旨的太监敲门也不十分惊讶。不过接过圣旨,明黄的圣旨握在手里,林舒婉心里还是有几分激动的。不是因为圣旨代表最高皇权,而是因为圣旨上写着的是她的婚事,这毕竟是她两辈子头一次定下婚事。   传旨太监平日里多是去豪门显贵,头一次来民居,浑身不自在,传了圣旨就立刻走了。   赐婚圣旨传到织云巷,虽说织云巷偏僻,但传旨太监一路问了不少人,也惊动了一些路人,皇上赐婚薛佑琛和林舒婉,也不可避免在坊间传开。   这日傍晚,袁若瑜从衙门里出来,照旧去了茶馆喝茶。   他走进茶馆,尚未走到楼梯口,耳边便听到有人在说“林相府的林大小姐”,他脚步一顿,驻足听那人说话。   “林相府的这些大小姐当真富贵命啊。出生的时候就是相府大小姐,就是郡主的女儿,那是多金贵的身份啊。后来,这兜兜转转的,官家小姐的身份没了,可是,瞧瞧,没多久又是诰命夫人了。   什么叫富贵命,林大小姐这就叫富贵命。这么折腾了还是个诰命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反观林相,本来是贫寒的出身,走了一遭富贵,结果,啧,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旁人另一人说道:“兄台,话不能这么说,林相是罪有应得,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命的。”   这人接着道:“至于这林大小姐么,我听说赐婚的旨意是南阳侯去皇上那儿求来的。这南阳侯和林大小姐自小定了娃娃亲,能定娃娃亲,说明两家交情不错。说不定南阳侯是看林府没落,林大小姐可怜,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才娶了林大小姐。”   先前一人说道:“南阳侯府之前还休了林大小姐,怎么不顾念旧交情?再说顾念旧交情,也不一定非得成亲。”   又有一人说道:“后来不是澄清了吗?被休是误会啊,南阳侯府自知理亏,想弥补一二也不一定。”   袁若瑜十分惊讶,惊讶之后,便是了然。不是南阳侯同情林大小姐,也不是南阳侯府想要弥补林大小姐,而是南阳侯和林大小姐两人心生情意。   袁若瑜想起在邑州的时候,薛佑琛和林舒婉经常一起出现在工坊,回京之后,他们又同时出现在织云巷的民居中,是他后知后觉,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意,直到现在回想起,才意识到他们恐怕早已互生情意。南阳侯去求皇上给他们赐婚也是顺理成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应当祝福的,何况南阳侯,林大小姐两人和他都有旧。只是他心中却依旧泛起分酸涩之意。   他想起林舒婉说话时唇边总挂着淡淡自信的笑意。她相貌娇美,聪慧过人,气质淡然,一颦一笑都吸引着他,能同她说上几句话,他就觉得很欢喜。   之前不觉得,现在他得知她姻缘已定,心里又酸又空,他知道他也是心仪她的。   他一直在官场钻营,又没有经验,竟然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意。现在知道已是迟了。   他的年少慕艾还没开始就被迫提前结束。   袁若瑜摇摇头,在官场济济钻营果然是他的宿命,他大概与男女情爱无缘吧。   叹了口气,袁若瑜走到楼梯口,上了楼。   ——   与此同时,林舒婉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怡春院,找苏红袖   时辰尚早,怡春院还没有开门,苏红袖把林舒婉引到自己卧房的外间雅室:“林小娘子交办奴家的事,奴家都办好了。”   林舒婉坐在玫瑰椅上,从袖袋里取出一叠银票,往前递过去:“我知道,要不然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只是传个话跑个腿,办事的是那被赎到靖北侯府的老姐妹。她吹了几句枕边风,得了这许多银子,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苏红袖接过这些银票,放到几案上,“这些银票我下次有机会去靖北侯府去给秋芝。”   “林小娘子,你和南阳侯被赐婚的事儿,我听说了,”苏红袖道。   林舒婉淡淡笑道:“苏姑娘消息灵通。”   “林小娘子别忘了,怡春院里是消息灵通的,”苏红袖道,“恭喜林小娘子。”   “谢谢。”   离开怡春院之后,林舒婉又去了禾泽街的一间民居。   这间民居是林舒婉盘下的,两进两出,比林舒婉在织云巷的民居大了一圈,民居里安置的事林府的家眷。   林庭训被定罪之后,林府也被抄了家,原来林府的宅子也充了公。   林家家眷虽没有牵连获罪,却无价可归,林舒婉把林府的家仆都遣散了,把林府的家眷安排在这里。   西厢房里,包瑞红屈膝行礼:“大小姐。”   林舒婉挥挥手:“林府都没了,不用这些虚礼。”   包瑞红却是不依,认认真真把礼行完了:“林府在的时候,您是大小姐,我是妾室。林府不在了,我是庶民,您马上就是诰命夫人。”   包瑞红心里清楚,林府剩下的人,包括她和她的儿子在今后,要仰仗眼前这位了。   想到自己的儿子,包瑞红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自从南阳侯带来的那位太医给林明宣用了针灸之后,林明宣的身子便日渐好起来,现在只要用普通的汤药每日调养身子即可,身子也开始抽条,人也长高了。   这也多亏眼前这位大小姐。   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从前在受尽磋磨的大小姐,现在所有人的倚靠。   林舒婉从袖袋中取出一个荷包:“这个月所有人的月钱,包姨娘,你分一分给大家吧。”她将荷包放到八仙桌上。   包瑞红接过荷包:“好的。我知道了。”   林家的家眷还剩下三个姨娘,两个庶女,还有一个庶子,就是包瑞红生的林明宣。林窦氏生的林明勋被林窦氏接走了,并不住在这里。   这些林府的家眷和林舒婉没有关系,她本可以不管的,但林舒婉念在他们和自己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又不忍他们无处落脚饿死冻死,就出手救济他们。   林舒婉按照寻常百姓的生活标准救济他们,庶妹和庶弟每月都给他们例钱,庶妹救济到出嫁,庶弟救济到成年。   庶弟庶妹都差不多十二三岁,估摸需得救济他们三四年。   至于姨娘们,三个姨娘都会绣花,林舒婉从织云绣坊那里弄了些绣活让三个姨娘做。   林舒婉给他们这些,可以维持他们作为平明百姓的生活,但想要更好的,就要靠他们自己。   林舒婉并不住在这套两进两出的民居里,她带着画眉依旧住在织云巷的民居里。   薛佑琛来提亲的时候,也是到织云巷这间民居来提亲的。   提亲是向闺阁女子的长辈提亲,不过林舒婉生母已故,林窦氏被休了,林庭训在刑部大牢里等着行刑,林家已没有她的长辈。   薛佑琛就向林舒婉本人提亲。   赐婚圣旨都下来了,提亲的礼数也就是走个过场。   媒婆过来,例行公事,把该办的事办完,就被薛佑琛打发走了。   本来林舒婉和薛佑琛是面对面坐的,媒婆走了以后,薛琛挪了个位子,坐到林舒婉的身侧。   “舒婉,”薛佑琛唤道。这是他第一次喊林舒婉的闺名,之前只敢在心里喊喊。这会儿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又在口中将名字回味了几遍,才启开薄唇。   “恩。”林舒婉应了一声。   第81章 第81章   林舒婉见薛佑琛喊了他一句后,就不说话了,就抬眸看他,只见薛佑琛狭长的凤眸凝视着自己看。   她初见他时,他的双眸是无波古井,是万年寒潭,如今是一池春水,情意绵绵。   林舒婉浅浅一笑,伸出手指,从桌子底下钻进他的广袖,在他的小指上一勾。   一点点的肌肤触碰,让薛佑琛一顿,猛地反捉住林舒婉的手。   他站起来,又挪了个位置,挨着林舒婉,坐在条凳上。   他不着痕迹的往她身边微倾,幽幽女子香一丝丝萦绕他的笔尖,沁入他的心脾,让他忍不住又往她的方向倾了倾,手也摸到她的腰身。他没有用力,手轻轻搭着,感受掌心里纤腰的弧线。   鼻尖的香气,眼前的娇颜,掌心里凹陷的曲线,让薛佑琛心头慢慢热起来,身上的血液也仿佛流动的更快。   手上终于加上了力,将林舒婉的人往自己怀里带。   抱个满怀。   她的身子当真又软又娇。他的胸膛感触到她丰满的曲线。   薛佑琛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我能不能抱抱你。”   怀里传来美人的两声轻笑:“你现不是抱着吗?”   薛佑琛抬起头,将额头顶住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恩,你说的是。”   他仔细端详她的脸,从眉眼一直到红唇,目光定在红唇上,红唇厚薄适度,又红又艳,饱满水润,诱人得紧。   想尝一尝。   未经细想,他已忍不住低头,覆上她的唇。她的唇软绵绵,冰凉凉,让他舍不得离开,似乎这微凉柔软的触感,才能对他心头躁动有所纾解。他轻轻贴着她的唇,被她的气息包裹。   终于忍不住,他张了嘴,尝她红唇的滋味。   还没来得及描绘完她整个红唇,薛佑琛猛地抬头,将林舒婉紧紧抱住,唇贴在她耳畔,声音越发暗哑:“舒婉,我……”   他顿了下:“快些嫁我吧。”   他直起身,平缓急促的呼吸。   过了许久,他才接着道:“过几日算好八字,我把算出来的几个黄道吉日给你,你选一个。”   “好,”林舒婉道。   “聘礼已在准备了,”薛佑琛都。   “嗳。”   林舒婉点头应了声,又道:“侯爷,我想再见我爹一次,我有话和他说。”   “你想再见一次林相?”薛佑琛问。   “恩,侯爷,此事还需你相助,”林舒婉道。   “此事不难办,一会儿我带你去刑部大牢。”   薛佑琛沉吟片刻:“只是……”   林舒婉娥眉轻抬:“怎么了?”   “你总是唤我侯爷,听着着实生份,我名佑琛,你唤我佑琛,可好?”薛佑琛道。   林舒婉微笑道:“好,佑琛。”   女子的声音沉静柔和,又带着几分婉转缠绵。   “恩。”   薛佑琛把什么刑部大牢忘了个干净,低下头寻到她娇艳的红唇,微启着唇就吮上去,晚上刚才没有完成的行动。   离开唇时,他呼吸有些急,一下一下快速喷洒在林舒婉的鼻尖,惹得她细细的呼吸也加快些。   薛佑琛缓过劲来,这才想起来答应林舒婉去刑部大牢的事:“走,我立刻带你去刑部,再晚恐怕……”恐怕林庭训已经被处死了。   ——   刑部大牢在刑部衙门的地下,因为终年不见阳光,所以十分潮湿,又因常年不通风,里头的血腥气很重。   又潮又血腥的气息包裹着林舒婉,让她胃犯恶心。   “若是觉得不适应,就出去,”薛佑琛道。   林舒婉摇头:“无妨,就是味道难闻了些。”   “就在这里了,”薛佑琛指着一间牢房说道。   狱卒开了牢门,林舒婉走进去牢房。   林庭训坐在床上,身上还算干净,应该没有受刑,即便如此,他的模样看上去也有些瘆人,双目中一条条鲜红血丝纵横,发髻零乱,鬓角有明显的一块块白发,脸色憔悴发黄,唇角边有几条细纹。   虽然没有受刑,但精神的折磨依旧把林庭训熬得如此不堪。   林庭训目光呆滞,看到林舒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讶异的问:“舒婉?”   “是我,”林舒婉道。   “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来问你些话的。”   “什么?什么话?”林庭训问。   “爹,”林舒婉说道,“爹,你觉得自己是如何做到丞相之位的?”   “你为何要问这个?”林庭训听林舒婉问这个,来了精神:“你爹虽然出身贫寒,但对于公务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此外,你爹也是一介能臣,处理公务自有一套方法。”   林舒婉笑道:“爹是要骗女儿,还是要骗你自己,官场又不是背书,一是一,二是二,靠勤恳能力就能升迁的。大周官场勤恳的官员,不止你一个,有些官员比爹还勤恳。能臣也不止你一个,爹为官那么多年,总碰到过你爹更有能力的官员吧。他们怎么没有升迁?”   “这……”林庭训冷了脸,“你说这些做什么?”   “爹心里应该也清楚,没有我娘的助力,爹怎可能做上这臣相的位子?”林舒婉道,“爹心里可有感激过我娘?”   林舒婉顿了顿:“大概从来没有,还当做理所当然了,大概还怨过我娘不够温柔小意吧。还贪心的希望她能对你百依百顺吧。”   “呵呵,”林舒婉冷笑一声,“可怜我娘为你做了这么多。”   “我娘去世得早,”林舒婉接着道,“她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只有三岁的女儿了。在她离世之后,你做什么,你可曾好好地养育和保护她的女儿?”   林庭训张了张嘴,答不上林舒婉的话。   “爹,我娘为你付出良多,她去世之后,你没有照顾她的女儿,我娘助你坐上丞相之位,你却贪得无厌,贪墨朝廷的银子。”   “我娘若是在世,定会颜面无存,受到世人的指责。现在,她在黄泉,若是她知道了你的所做作为,大概在后悔为你的付出,怪当初自己瞎了眼。”   林舒婉继续道:“爹,你对不起我娘。真到了地下,你又有什么脸见她?”   她接着道:“最后一面我见到了,话我也说完了,我走了。”   说罢林舒婉便提步往门口走,身后传来林庭训压抑而痛苦的笑声,带着自嘲和悔意:“呵,呵呵,呵呵,明珠啊……”   林舒婉摇摇头,朝等在门口的薛佑琛说道:“走吧。”   林舒婉走后没多久,狱卒就端了酒菜进来。   狱卒托盘搁到牢房的桌子上:“快将酒喝了吧,皇上下得旨,今天就到日子了。”   “鸩酒?”林庭训问。   狱卒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好,好,好,我喝。”林庭训道。   “那我出去了一会儿来收拾,”狱卒退出牢房。   林庭训就着菜,慢慢地喝着鸩酒。   狱卒再次进牢房已是一个时辰以后,林庭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唇角流淌暗红的血,已经没了生息。   大周权臣林庭训,死于牢房。   ——   又过了日,薛佑琛到织云巷来找林舒婉。   “舒婉,八字合下来是大吉,黄道吉日也定了下来。”   薛佑琛和林舒婉两人一起往屋子走,薛佑琛边走边说:“一个是三月十六,一个是五月初五,一个是到秋日就是九月十八,你看,哪个日子好?”   林舒婉想了想:“现在已是二月,三月和五月都太赶了些。还是九月吧。”   薛佑琛沉声道:“三月。”   林舒婉道:“这么早啊,赶吗?”   “南阳侯府定会将婚事办得妥妥当当。   不赶。”   薛佑琛说得掷地有声,语气却不自觉带上几份恳切之意,他在屋门前站定:“我是有些等不急了。”   林舒婉抬头,见他目光真诚,心中一软:“这……三月总觉得赶了些。”   第82章 大婚   薛佑琛让林舒婉选的这四个日子一个在三月,一个在四月,一个在五月,还有一个在九月。这几个日子是薛佑琛特地让人选在近期的。   按理,南阳侯娶妻,定亲和成亲间隔上一两年也正常,薛佑琛私心想早些成亲,才把日子定在三四五月这么近,唯一一个九月的,那也只是应个景儿陪着,免得太夸张。   其实在他心里,什么四月,五月,他想得就是三月,情归于她那么久,邑州都去了一圈了,他确实急着想把人娶回家。   不过,刚才听林舒婉再三问是不是太赶,心里突然犹豫了。   他想起来,林舒婉前一次嫁进南阳侯府的时候,就十分仓促,想她如此重视婚事,连她要被她父亲嫁了做续弦时,都不愿利用婚事,可见她对婚事的看重。   这么个人,被迫匆忙嫁了一次,难道还能让她再匆忙嫁一次?   薛佑琛怜惜她:“那就五月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南阳侯府上下,都会致力于婚事,你放心。”   林舒婉对于婚事慎重,对于大婚的形式并不十分看重,她说赶,不是因为担心大婚来不及准备妥当,而是那么快结束单身生活,怕自己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听薛佑琛答应五月成亲,她便点头:“那就五月吧。”   两人把婚期定在了五月。   这日,裴展充到织云巷来找林舒婉。   他坐在堂中,喝了一口茶杯里的粗茶,拧了下眉:“舒婉,你打算从这里出嫁?”   “是啊,”林舒婉不以为意的颔首,“林府那院子被充了公,我先在住在这里,便在这里成亲。”   “不行,你是我姐姐的女儿,怎么能从此地出嫁?这织云巷那么窄,八人大轿都抬不进来我这个当舅舅的,怎能让你从这里出嫁?”裴展充说道,“听舅舅的话,咱们从北敬王府出嫁。虽然林府没了,你还有舅家,你是北敬王府的表小姐,你从北敬王府出嫁也是合情合理的。”   林舒婉对从哪里出嫁也不甚在意,但是裴展充执意不肯,一定要林舒婉从王府出嫁。林舒婉拗不过他,想想在哪里出嫁也无所谓,从织云巷出嫁是嫁,从北敬王府出嫁也是出嫁,就答应下来。   于是,出嫁的地点就改为北敬王府。   ——   过了几日,薛佑琛的聘礼到了。这些聘礼都送到了北敬王府的别院。   别院里本来放置着秀宜郡主的嫁妆,现在加上聘礼,把别院装的满满当当。裴展充派了更多的人手到别院守护这些财产。   薛佑琛的聘礼一共四十八台,每台都沉甸甸的,实打实装着好宝贝,其中不乏和田玉玉如意,翡翠山水盆景之类的宝贝,还有不少古董字画,至于剩下的,什么金钗玉簪,官窑瓷器,珊瑚摆件更是数不胜数。   聘礼原是给长辈的,林舒婉情况特殊,这些聘礼便都是给林舒婉的,和秀宜郡主的嫁妆一样,成为林舒婉的私产。   林舒婉看着满院子的财宝,想到刚穿越来时,衣食没有着落的困境,十分感慨。   ——   转眼五月。   大婚。   林舒婉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她脚上穿着的是牡丹云头大红绣花鞋,鞋面翘起的云头上,绣着一朵盛放的牡丹,针脚细密,姿色艳丽,芳华无双。   鞋子隆重繁复,走起来却并不吃力,到底是宫里绣娘做的。   “新娘子,小心着路,”耳边传来喜婆的声音。   “好。”   林舒婉由喜婆扶着,跨上轿子,八人抬的大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敞些,并排坐下三四个人也不成问题。   听得一声“起轿,”随后是一阵爆竹声,她便觉得自己随着轿子慢慢地升到半空。   轿子抬得很稳,只有些微的摇晃,不让她觉得难受,只是有点困意。今儿早上,她起得太早,天还没亮,她就被叫起来收拾打扮。   为了打起精神,不至于在轿子被晃睡着,林舒婉欣开红盖头,用手指挑起轿帘一角,朝外面看。   街两边挤挤挨挨全是人,个个伸长脖子朝这边迎亲队伍看。   “这十里红妆的,是哪家娶亲?队伍这么长,看都看不到头,嫁妆都拐了弯了。”   “是南阳侯,南阳侯终于娶亲了,听说都二十多岁了,唷,队伍转过来了,瞧瞧,我没看错啊,这珊瑚树,真的跟树一般高。”   “是啊,以前觉得珊瑚树是因为长得像树,才叫珊瑚树,没想到竟有珊瑚真的像树一般。”   “那是什么箱子,上头嵌满了各种彩色石头。”   “傻的你,那叫八宝玲珑箱,什么彩色石头,那都是宝石。八宝玲珑箱就是在箱子外面嵌上八种不同的宝石,排列成图案。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大,一般妆奁那么大小的,已经是宝物了,这箱子竟那么大。”   “开了眼了哦。”   林舒婉看了会街景,只看到摩肩接踵的人群,听到杂乱的人声,都是议论她的嫁妆。   她放下轿帘,在轿子里坐了一小会儿,便又觉得困了。   快要熬不住睡着的时候,听到一声“落轿”,轿子便稳稳落到地面。   她连忙盖好盖头。   少时,眼前的光线亮了一点,轿帘被掀开,随后,从红盖头底下出现了一根红绸。   红绸朝着她的一头动了动。   林舒婉莞尔,应该是有人抓着红绸摇晃,示意她抓住红绸。   她心领神会,握住了红绸的一头。   红绸抽了抽,她便向前走了两步。   红绸又抽了抽,她又向前走了两步。   林舒婉心里觉得好笑,这感觉是在牵小狗吧。   她从红盖头底下往前看,是一双男人的大脚,穿着皂靴上面绣了大红的如意云纹,绣工上乘,一丝不苟。   这双脚往前走两步,脚步都带着春分得意。   红绸又抽了两下,林舒婉一勾唇,反方向把红绳一拉,把红绸绷紧了。   红绸另一头的人显是一愣,脚步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又抽了抽红绸,不似刚才的得意,这次拉得是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试探。   林舒婉轻笑,不再作弄他,跟着红绸又向前走。   走了一段路,红绸终于不动了,林舒婉便立着不动了。   三拜天地之后,红绸又开始抽动。   林舒婉看不清前面的路,就跟着红绸慢慢的走。走了许久,才进了喜房。   她由喜婆引着坐到喜床上。   红盖头下突然出现了一杆称,随即,她眼前一亮,视线突然清晰。   蓦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穿着大红喜袍的薛佑琛。   发冠中心一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人丰神俊朗,竟如天神一般。没有了平日里因为过于威严而给人的压迫感,整个人都透着让人沉醉的春意。   眉眼如画,凤眼深邃不见底,里头是无尽的温柔,像是要将人溺弊其中。   这般风情,这般柔情。   这就是她的夫君。   林舒婉觉得晕晕乎乎的,比方才在轿子里摇晃得还要晕乎,以至于周围人群善意的说笑都没有在意。   “咳咳,咳咳。”   林舒婉听到几声剧烈的咳嗽才反应过来,连忙不着痕迹的挪开眼。   薛佑琛也好似才回过神,脸颊上浮起红云,在蜜色肌肤上,红云有些违和又十分动人。   周围的人见这两人这副模样,哄笑做一团。   大家怕新娘子皮嫩,便打趣薛佑琛,平时能打趣他的机会不多。   “哈哈哈,侯爷这幅模样真是损了平日的英明。”   “现在就这样,洞房花烛怎么过?”   “人生大乐事。上金銮殿,也没见侯爷这般赧色。”   ……   第83章 终章   林舒婉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脚步声吵醒。双眼正是惺忪,便见薛佑琛站在她面前。   她从喜床上站起来。   “吵醒你了,我不知你睡着了,没小声着些,”薛佑琛道。   “无妨,今儿起得早,刚才困了,就歪着歇一会儿,”林舒婉道。   “饿吗?”薛佑琛问。   “不饿,刚刚喜婆喊我吃了不少东西,”林舒婉反问道,“你饿吗?”   “我在前头也吃了不少东西。”   林舒婉笑道:“前头结束了?他们倒是放你,没把你灌醉。”   薛佑琛轻笑:“自然是灌的,醉得脚步不稳,好不容易才走到洞房。一踏进洞房,酒就都醒了,神清气爽。”   林舒婉轻笑,随即娥眉微蹙。   他见林舒婉微促着眉,便问:“是不是闻到我身上的酒气?呵,那是我故意洒在身上的。”   “哦,”林舒婉了然的点头,他是自己把酒洒在身上,好让自己闻起来酒气重,让人误以为他喝了很多酒,方便他开溜。   薛佑琛接着道:“一会儿脱了喜服就好。”   一说道脱喜服,林舒婉的脸一热,薛佑琛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在说脱喜服什么的,脸颊也红了些。   林舒婉打破尴尬:“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薛佑琛剑眉挑起,十分惊喜。   “这个,”林舒婉从怀里取出一个同心结,递给薛佑琛,“用红绳编的,同心结。”这是林舒婉在大婚之前,按照前世的记忆编出来的。   薛佑琛接过同心结,见这编法别致,样式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林舒婉送的东西,心里又雀跃又欢喜:“这同心结模样好看,名字更好听,永结同心,永结同心,好,好,日后我要每日随身藏着。”   林舒婉笑出声:“这同心结又不是玉佩,你每日都放在身上也不嫌累。”   “不累,就这么点分量怎么就累了?”   薛佑琛眉眼柔和,走到桌子边,拿起桌子上的红绸带和一把剪刀:“永结同心,结发为夫妻。”   他说罢,便从脱下发冠,从发髻中拉下一缕头发,毫不犹豫剪下一段。   他走到林舒婉身后:“我帮你。”   “恩。”   林舒婉的凤冠已经除下,后脑挽着个妇人垂髻,薛佑琛从中挑出一缕青丝,剪断了。   他将林舒婉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并排放在自己掌心,双手合拢搓了搓,将原本分开的两束头发,合成一束。两人的头发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头发。   “这样便能不分彼此,”薛佑琛将混成一束的头发打了一个结,视若珍宝的放到红绸袋里。   林舒婉看得有点怔仲,喜婆只告诉她要将两人的头发各剪下一段,放入红绸袋里,没说其他的操作。他又是搓,又是打结的,这般认真,是从哪里听来的规矩?   薛佑琛没有看到林舒婉略带惊讶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把结发袋放好,随后拿起桌上的两只玉杯:“舒婉,合击之礼。”   林舒婉看了眼薛佑琛递来的酒杯,酒杯里早已倒好酒,琥珀色的酒水,晶莹透亮,泛出几点亮光,是红烛的倒影。   她接过酒杯。   薛佑琛向前一步,离林舒婉更近一些,他伸出手臂。   林舒婉也伸手臂相迎。   因为喝交杯酒交腕的姿势,两人凑得更近,额头几乎碰到一起。   酒喝完了,薛佑琛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保持着喝交杯酒的姿势,盯着林舒婉看。   她的脸娇艳红润,俏卷的睫毛在红烛照映下,在眼下落下投影,杏眼含情,娥眉横黛,透着妩媚的风情。   他放下手臂,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寻到她的红唇,便探进去,女子幽香和酒香一同袭来,一股子热气噌地冲上天灵盖。   他把她横抱起来。   林舒婉忽然双脚离地,头又晕乎起来。然而,他的臂膀结实有力,稳稳托着她,他的怀抱宽阔温暖。慢慢地,她找到平衡,环住了他的腰。   薛佑琛把林舒婉抱到喜床上,反身拉上了拔步床的大红帷幔。   拔步床里顿时暗下来,两只红烛的影子打到帷幔上,烛火摇摇曳曳。   薛佑琛转过身在林舒婉身边躺好,他单手撑着头,嗓音暗哑,眼中已盛了春意:“舒婉,莫怕。”   拔步床狭小的空间里,旖旎缠绵的气息流转。   林舒婉咬着唇嗔他。   薛佑琛见她眼波荡漾,心里又一荡。   他翻了个身,双手撑着悬空在她上方,仔细看她的眉眼,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抬头,又用唇贴住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停在唇上。   一边感受她红唇娇柔,一边将手伸到她腰间,摸索到她的腰带,轻轻解开。   ……   ……   红烛摇火,红帐春暖。   ——   窗外的光线照进来,照在林舒婉的眼睛上,林舒婉忍不住将眼睛撩开一条缝。   天已大亮,外头阳光极好,透过窗户透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拉长的窗棂影子,繁杂的窗棂纹样透着古朴对称的美感。   林舒婉把视线转到红帐,昨夜入睡前还摇晃着的烛火影子,现已看不到了,只有大红锦缎帷幔透着喜气。   视线一转,落在身边的人。   她躺在他臂弯里,头枕在他肩膀上,他肌肉紧实坚硬,倒一点不硌人,反而很舒服。她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下巴处修剪干净的青黑色。   她想到昨天红帐里,他在她耳边失了平稳的喘息,以及他滴在她身上滚烫的汗水,脸不由一热。   “醒了?”耳边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   “醒了,你也醒了啊?”林舒婉问。   “恩,你身子好些了吗?”薛佑琛紧了手臂,让林舒婉贴着自己贴得更紧,他记得昨天夜里他把她逼出泪珠,当时收不住,事毕便觉心疼。   “身子好了”,林舒婉窝在他怀里,“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薛佑琛道。   “那么晚了,”林舒婉猛的抬头。   “无妨,”薛佑琛道,“南阳侯府没有规矩,你也没有公婆需要晨昏定省,你是府里的主母,今后府里的规矩,你说了算。”   林舒婉笑道:“恩,辰时也差不多该起了,咱们起身。”   她正要起来,手被薛佑琛在被窝里按住。   她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   “你放才说,身子好了?”薛佑琛喉结一滚。   “恩,”林舒婉疑惑点头。   “好,”薛佑琛声音一哑,又王校长nb覆过去。   ……   ……   薛佑琛这一闹,又是大半时辰,等他二人真正起身时,已是巳时。   薛佑琛光着膀子坐起来穿衣服,林舒婉捂在被子里,睁着两只眼看他,目光在他胸口肌肉看了一圈,羞红了脸,钻进被子。   “呵呵,”耳边传来薛佑琛戏谑的闷笑,“在被子里不闷吗?方才,谁说要起身来着?”   “起身了,起身了,”林舒婉把脑袋探出来,见薛佑琛已穿好中衣锦袍。   “你先捂着,我穿好,帮你拿衣裳。”   薛佑琛从床上站起来,系好腰带,帮林舒婉找衣裳。   头一件小衣便找不到。   林舒婉伸出手臂指了指地上:“在那儿。”   白玉般的手臂看得薛佑琛眼热。   “在地上,”林舒婉又道。   “嗳,”薛佑琛大步走了两步,从地上捡起大红锁金边的鸳鸯绣小衣。   小衣拿到手里,薛佑琛脸色一变,撕坏了:“这太不结实了,绣娘制得不好。”   林舒婉嗔他,心里腹诽,还怪人家绣娘,绣娘做得再好再结实,也经不起他长满腱子肉的手臂用力撕扯。   “箱子里还有,”林舒婉道,“角落里最顶上的那个箱子,你从里头取干净的。”   “恩,”薛佑琛尴尬的应了一声,给林舒婉拿来了干净的小衣。   林舒婉穿好,又费了时间,两人都穿戴得差不多了,林舒婉才喊画眉进来伺候洗漱。   收拾妥当以后,薛佑琛和林舒婉便在旁边小厅里吃早饭。   丫环们婆子们鱼王校长nb贯而入,端来了十几盘子花式点心、粥、面,每盆量都不多,但精致好看。   “等你用好早膳之后,我陪你在侯府里转转,”薛佑琛放下筷子。   “好,正好我也吃饱了,”林舒婉道。   “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薛佑琛和林舒婉出了屋子,三个丫环在小厅里打扫。   三个丫环手里忙着打扫,嘴也没闲着,叽叽喳喳说这话。   “咱们这位新夫人原是听涛院的三夫人,那会儿在听涛院被冷落了三年。三爷连见都没见过她几面,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就夜夜睡书房。不想如今到了正院,竟这般受宠。”   “侯爷看夫人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是又柔又亮。咱们侯爷什么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旁人,平日一个眼神扫过来,都能把人冻住。”   “你们说,侯爷,三爷,和夫人究竟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夫人因为误会错嫁了三爷,三爷和夫人互相不喜。后来,三爷休了夫人,如今,夫人和侯爷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侯爷和夫人是打小定了亲,那才是天定的姻缘,夫人和三爷那段已经揭过了。”   “我怎么听说,昨儿夜里,三爷喝了一夜的酒,喝得烂醉如泥,到现在还没醒,三爷不是二爷,又不好酒。侯爷大婚,他喝成这样做什么?”   “这,这就不知了。”   “我说主子们的事儿,咱们就别猜了,万一被主子们发现了,咱们都要倒霉。”   “以后不说了,这儿就咱们三个,多少年的姐妹了。”   丫环们在屋子里的八卦,林舒婉自是不知道的,她正和薛佑琛一起逛南阳侯府的花园。   时值五月,春花都已谢了,但绿意正浓。远远看过去,深绿浅绿,层层叠叠,绿海波涛,生机盎然。   有一条小河在花园里蜿蜒,河里红红黄黄的锦鲤游得欢畅,大片绿色中,暖色的点缀。   林舒婉看锦鲤正看得开心,手被拉了一下:“怎么了?”   “随我来,”薛佑琛道。   薛佑琛拉着林舒婉的手,在花园里的石子路上走,绕过几个凉亭,穿过几个月洞门,走到一片假山前。   他脚步没有停,继续向前走,直到把林舒婉拉进一个山洞。   一走进山洞,光线便暗下来。   “为什么到这里来?”林舒婉来。   “这里和林府那个山洞像吗?”薛佑琛问。   林舒婉左右看看:“恩,大小形状都像。”   薛佑琛把林舒婉压到山壁。   林舒婉娥眉轻抬。   薛佑琛低头,啄她的红唇。   从第一次在林府里假山里见她,他就想这么做。   如今终于得愿以偿。   心满意足的抬头,又觉得不够,薛佑琛重新捉住林舒婉的手,往山洞外走:“随我来。”   “这回是去哪儿啊?”   “回房。”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