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美人与仙君[穿书]》 作者:咕呱咕呱   文案   世人都说修真界最美的女修是琥珀光的小师妹。   落花云台的人当场爆笑。   “那是你们没见过我落花云台的宋娴宋师姐!”   琥珀光当场和落花云台打了一架。   盖因这位据说美得惊天动地的宋师姐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吹第一。   “落花云台都是骗子!”   落花云台风评被害,而宋娴宋师姐还在老家咸鱼躺。   这是宋娴给祖母守丧的第三年,还有一月就要返回宗门。   寡妇门前是非多,被退亲的小姐门前是非也多。   那些本属于书中女主的前未婚夫,对家师兄,古怪仙君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变了。   不幸穿成书中恶毒女配的宋娴看着他们就心惊肉跳,这些女主的男人伪装得再好内里都是疯子。   天降仙君笑道:你有什么愿望?   宋娴:……我希望您好好完成剧情,别让世界崩塌让我家人平安喜乐,我也有地方咸鱼就好(重点)。   仙君又笑道:哦~可我是个世俗的人,一定得要点好处。   宋娴:啥?   仙君越沉吟,宋娴越害怕。   【关于我只想咸鱼却不慎与疯王并肩作战然后谈了恋爱的事。】   阅读指南:   1、我流随便修真,打打妖魔鬼怪,谈谈恋爱,我流男多女少人间烟火修真界,各色男主男配反追女主情节,一切为了苏服务。   2、沙雕,糊弄型自有步调不管外界排名咸鱼女主。   3、女主全修真界最美。   4、美人只有最强的疯子才能拥有。   5、1v1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配 甜文   主角:宋娴 ┃ 配角:谢夷 ┃ 其它:咸鱼,苏,万人迷,家里人总想逼我上进   一句话简介:美人只有最强疯批才能拥有   立意:反内卷,反弱肉强食,只与外部无休止竞争而忽略自己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人在任何境遇下都应该有多重选择。 第1章 退亲   怀望县,宋家厨房。   灶台上的锅子已经擦净放好,厨子正呼喝着挑水的小子赶紧生火。   粗胖的大师傅手下不停,自己切着熟蛋黄,又分神看着一旁打下手的小石头烘烤肉松。   “翻面!翻面!小心糊了!”   “我瞧着呢!”   小石头嘻嘻笑着,手下动作更快,那原本有些湿糊的肉松,没一会便被烹制烘烤得金黄松香。   只是这往日馋嘴的小石头,今天却没有偷拿一点肉松来吃。   他一边看着厨房门外,一边盯着自己的师傅。   “罗师傅,今天小姐的小纸人已拿了早点吗?”   “拿了。怎么,你还想往小姐的院子里去送早点?”   罗师傅朝他啐了一口,小石头躲得快,然后又嘻嘻哈哈地凑到罗师傅面前,替他把蒸笼上的已经蒸熟的嫩绿艾草取下。   “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肯到宋家做活,不都是因为小姐吗?”   话一说完,不等罗师傅赏巴掌,小石头自己便打了自己一耳光。   “别气别气,我自然是敬重小姐的,就是生下来见过的女人就只有三,我娘,县里的寿星婆婆,还有宋小姐。不说县里,就是一洲一府,小姐也是闻名的美人。可我来了这好几年,只见过两回,这不觉得可惜嘛。”   罗师傅嘴角抽抽,皮笑肉不笑,抬脚踹到小石头屁股上。   “小姐平日都在落花云台修行,现下回来能让你这刚进府的看上一眼,就是你祖上八辈子积德了!滚后边砍柴去!”   小石头在地上滚了一骨碌,便捂着屁股,在众人的嗤笑声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嘴上还不服气。   “切!说得谁不是为了小姐来的!也就我敢说心里话……”   这世上女子是越来越少了,多少八十老翁都未曾见过女子呢?像小石头这样,最后也就只能结个契兄弟,或是孤独终老。   今年怀望县,生了一千个娃娃,却只有六十个是女娃。   现在何止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能求得上,那是祖坟青烟直达天庭的程度。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福气,好像也有人不想要呢……   -   宋家内院,最深最内里的厢房中。   几只只有成人巴掌大的白色小纸人,头上顶着雕着兰草的香炉,和刷牙的杨柳枝,新晒的细棉布,一盆乳白色的香汤,齐齐走入了房中。   小纸人将香炉放在案几上,放入干果,薄荷,白色的干花瓣,等室内渐渐染上清新醒脑的气味后,便跑到屏风外小声叫唤。   “小姐,您醒了吗?”   “该起床啦!”   “早饭放在桌上啦!”   小纸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又清又脆,跟小山雀似的。   屏风后,躺在雕花床上的女子,被这声音吵得连滚了两圈,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   宋家的独生女宋娴,不只在怀望县,附近几个大的府城省城中人,也听过她貌美的名声。   既有被众人赞颂的名声,宋娴雪肤花貌自不必说,再加上她本人十四岁那年就成功入了大宗门落花云台,这样看来修行也很用功,在这男多女少的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上门结亲。   可惜宋娴刚出娘胎,就与修真世家沈家的公子定了亲。   宋娴掀开蚕丝被,先是发了会呆,这才缓缓起身,她在内间自行换上轻便的藕色春衫,赤着一双雪白如玉的脚,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一只小纸人急忙拖过一旁的软底缎子鞋,让宋娴穿上。   “小姐穿鞋!”   宋娴就十分懒散地踩着鞋,慢悠悠地洗脸擦牙,这才游魂似的坐到了外间的小桌旁,抓着块白玉糕开始吃。   “下次能不能让我睡到中午再起?”过了这么长时间,宋娴总算说了一句话。   小纸人们听了宋娴的声音愣了愣,随后就哗哗甩着小手,将手捂到脸上,像是害羞了。   “小姐声音真好听。”   “小姐再多说两句!”   “就是海里的鲛人也没小姐的声音好听!”   给宋娴递上大饼卷大葱的小纸人,忍不住这么说。   宋娴尴尬上脑,差点没把大葱捅到嗓子眼里,她用力嚼碎了嘴里的食物后,这才竖起个大拇指对着小纸人夸赞。   “厉害啊,诸位。外边酒楼的说书先生不找你们可惜了。我把你们剪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们这么能吹。”   小纸人们激动挥拳:“我们发自肺腑!”   宋娴默默叹气,她时常因为词汇量不如几个小纸人大,而自惭形秽。   等宋娴吃了早饭,再有一个时辰也中午了。   按照常理来说,像宋娴这样的修真者,这时候怎么也得开始打坐,或者画符,或者练练剑什么的。   可惜外边传说宋娴如何如何努力才能进入大宗门的,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宋娴吃了饭之后,就立刻上了软榻,懒洋洋地躺在靠枕上让小纸人给她演皮影戏看。   其他空闲的小纸人就熟练地给宋娴端来解渴的酸梅汁还有一口大小的小点心,随后就挤挤挨挨地坐在窗台上,模仿家中父母的口吻,叫着宋娴的小名。   “阿云,你回家中守孝也不可放下功课,你仙去的祖母也不会想要耽误你……”   宋娴侧了身,只顾看着那说着狐狸精如何诱拐良家公子的皮影戏哈哈笑了两声。   全然不听。   小纸人例行公事完毕,知道劝不动宋娴,就随她了。   他们的小主人自生下来就好像被人抽了筋,要是可以能瘫一天,一点上进的念头都没有。   “小姐。”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宋娴像是不意外,点头说了声“嗯”。   这就是请人进来的意思。   但院外的人显然很有规矩,亦或是知道宋娴现在是何等懒散的模样,仍是站在门口。   一身青衣的管家赵钦继续开口道:“沈家来人了。”   宋娴缓缓从榻上起身,像是并不意外。   “……哦。”   宋娴视线落在一旁的妆台上,上边放着一个红漆雕花的盒子。   “把那盒子……送去前厅吧。我去看看爹娘。”   小纸人头顶着盒子,一步三回头,踌躇地看着宋娴,宋娴垂下眼睫,便是不想再说了。   与沈家订亲已有十年,宋娴今年已经十九岁,本来三年前便该成亲,可她的祖母病逝,宋娴在落花云台听闻消息后,当即归来守孝。   沈家于情于理都该等。   毕竟沈千澜的父亲沈怀思,与宋娴的父亲宋一帆,乃是琥珀光的同门师兄弟。从年幼至长成,相交数百年,这情分是谁也磨不掉的。   可惜宋一帆当年入一处秘境时伤了根基,作为妻子的曲蓉当即决定带着宋一帆回乡静养。   如此,师兄弟虽然不常见面,但那从小一起捉蛐蛐,一起修炼,互偷早饭的情谊还是在的。   在两家娃娃出生后,为续前情,两家立刻互发书信,将亲事定下。   间中沈怀思还带着沈千澜去了一趟怀望县,让儿子与宋娴见了面。   宋娴小时便已容色惊人,沈千澜见着她,登时有些面红,知道这小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娘子时,神色便更是认真起来。   宋娴只当对方是来玩的,很快便引着他去看院里她养的小鱼。   “这个鱼清蒸可好吃啦!”宋娴舔着嘴说。   向来品味风雅,只知梧桐树下落子,花窗下修行的沈千澜,此时也不由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说,定是好的。”   这一见面,沈千澜对宋娴的印象,更是好上加好。男娃娃回到家便扯着他爹问,何时成亲。   “你爹我四十才成的亲呢!要是中途人家看不上你,又是一番波折!”沈怀思十分冷酷地打破了儿子的幻想。   而沈家人走了后,宋一帆便问起宋娴如何想。   小时候的宋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随意搪塞。   “天注定的事,以后再说吧。我要吃糖糕。”   宋娴就这么懒散度日,这些年又与沈千澜见了几面。   当年那个男娃娃,慢慢长成了玉树临风,秀雅温文的清俊儿郎。   听说在他家那边还有小姑娘借着花灯会与他偶遇,递上传情的帕子,只是都被他拒了。   “我心中只有阿云。”   沈千澜看着宋娴一脸好奇地问他时,不疾不徐地向宋娴解释。   宋娴则看着对方一派君子端方的模样,却是只笑不语,没有放在心上。   再后来沈千澜要去琥珀光修行,他前来找宋娴一起去,宋娴却拒绝了。   她独自去了落花云台。   到了今年过年时,沈家也送了节礼,沈千澜还给宋娴送了一个锦盒。   盒中装着一张洒金笺,上边写着一首诉情的子夜歌。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①]   宋娴看过,便将锦盒盖上,让小纸人收起来。   再过三个月守孝期就满了,然而这个月十五过后,沈家来信——要退掉这门亲事。   【师门之命不可违。】   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多少苦衷,也抵不过这最后一句话。   宋一帆拿着信来到宋娴院子里,他将信递给宋娴,宋娴眉眼不动,看也不看。   “如此,便退亲吧。”   沈千澜自去与琥珀光掌门失散复归的明珠结缘,那些过去便当做落花流水,不去追溯。   -   赵钦将那装满了亲笔书信,与沈千澜亲赠礼物的漆盒送到沈家前厅。   沈家的管家接到了那个漆盒,满面羞愧地低头说道。   “实在对不住沈姑娘,不过我家少爷痴情……”   “当不起。”   赵钦面色冰冷回应,也不收下对方管家给的那封沈千澜的亲笔信,当即离去。   赵钦走到廊道边时,正好看到宋一帆正安慰着红了眼眶的曲蓉。   被退亲的宋娴静静地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曲蓉大声数落沈家如何“不地道,不规矩,这世道什么时候听闻女子被退亲之事,根本是拿着宋娴的脸面往地上踩,不是人”等等,面上毫无伤心之色。   少女把玩着落在指尖的海棠花瓣,看着那嫣红的汁水落在栏杆上,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毕竟……   【我的剧情走到这就完了!】   宋娴内心狂喜乱舞,穿到这本操蛋的书里已经十九年!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引用自吴声歌曲《子夜四时歌·秋歌》,是《乐府诗集》收录的《秋歌》中的第十五首。   [梧子解千年]此处取吾与你结千年之好意。 第2章 咸鱼女配   上辈子的宋娴是个刚毕业就投身了福报公司的天真社畜,本以为996就是极限了,每天哭着咬牙坚持,没空和家人联系,没有朋友,没有娱乐,偶尔上个厕所刷个小说,超过五分钟就会被人事敲厕所门。   父母让她换工作,她偏偏和中蛊一样,非得留在这里证明自己。   所有人都压力大到患上各种胃炎肠炎焦虑症,等项目奖金一到就走。   结果奖金还没发,直属上司就跟准备要跳楼一样垮着个批脸跟他们说。   “奖金会发,不过在发之前,公司会转成007工作时。老板说,不爽可以离职。反正多的是人替你们。应该不会有人真的不能体会这份福报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好家伙!要不是周围同事和上司抱着宋娴的腰和腿,她当场就要火烧一个老板。   信念崩塌后,宋娴离职。可她还没来得及把之前上厕所抽空看的小说看完,就出车祸投胎了。   ……今晚还要回家吃饭呢。   所幸宋娴拥有了第二人生,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宋娴总结了一下。   自己上辈子的操作属实有病。   这辈子必须改掉。   这便让宋娴家里人愁啊,他们愁家里小孩不上进。你看看人家那谁谁谁,两岁就能引气入体,六岁就能筑基,早早被厉害的宗门接了去,光宗耀祖啊!   他们家的小孩呢,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稍微让她扎个马步,这孩子就能当场厥过去,装的。   大人们恨铁不成钢,宋娴却不想再奋斗了。   她光看着那种凌晨三点起,晚上十二点睡的修行表就梦回前世。   【随她吧。】   家里祖母在时,还是祖母说话管用,她望着宋娴,不知看出了什么,便同意了宋娴懒散。   宋娴就这么每天懒洋洋地蹲家里,为了深度体验娱乐生活,学习识字念书听曲做饭这点还是挺上进的。   将来就业方向也可以多种选择。   这时候的宋娴还单纯的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修仙世界。   可当她在看到琥珀光的人登门拜访时,一切快乐戛然而止。   “爹娘也是琥珀光的弟子呢!若不是你爹出了事,爹娘可舍不得回来!阿云以后也要入琥珀光,学得一身本事降妖伏魔啊!”   宋娴的爹娘怜爱地喊着宋娴的小名,说着琥珀光的种种好处。   这让宋娴当下晴天霹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宋娴车祸前看的那本书叫《仙君之宠》。   书里的女主是修真界一等一的大宗门·琥珀光中美绝人寰的小师妹——重花。女主不仅生得美丽动人,还十分聪明,性格更是一等一的活泼可爱温柔大方……(略一百字)   而在琥珀光里,也有一个宋娴,比重花小师妹早进门五年,在小师妹没来之前她才是这个琥珀光里最受人追捧的女人!   可是在琥珀光掌门失散多年的爱女,重花小师妹来了之后,宋娴的未婚夫也迅速摆倒在重花裙下。   居然在这男多女少,成亲难如登天的世界,向宋娴进行了退亲求真爱操作!   书里的宋娴面对这样十全十美的小师妹,一时妒火中烧!居然!选择成为一个奋斗逼!   她什么都想做得比小师妹好,越失败越奋斗,最后剑走偏锋,干下了一些只有恶毒女配才能干出来的违法乱纪跨越道德底线的事。   宋娴本人看得差点窒息,何必呢?回头是岸啊!   可惜宋娴的呐喊传不到书里,最后书里的宋娴因为迫害重花小师妹,被小师妹的一众爱慕者,还有自己的师门琥珀光判了个即死。   再后来的事,宋娴没看完就被一车送到了这。   知道了未来的宋娴当即下定决心,绝对不去琥珀光进行内卷决斗。   可是宋娴虽然当了咸鱼,奈何父母给的身体条件实在太好,她就算不修炼,每天和普通人一样作息吃饭,居然也引气入体成功筑基。   这个父母给的,很适合咸鱼的外挂叫“莲生道体”。   只要这世界还有灵气在,这个道体就能源源不绝自己吸纳灵气自己修炼。   宋娴无奈,如果将来非得离家修行,她一定选择其他宗门,最好离琥珀光远一些。   再后来,宋娴就见到了那个注定会喜欢上女主的未婚夫。   前未婚夫沈千澜在书里是个表面温文尔雅的君子,在宋娴眼里,也一直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其实挺正常的。   可是书里的他到中期真的爱上女主时,就开始变态。   控制,跟踪,给女主做一切决定,基本上等于要是女主不选他,就会发疯杀人。   因此宋娴从小就和沈千澜营造不熟的氛围,可是沈千澜却反常地喜欢粘着她,宋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隐约从沈千澜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怜悯。   沈千澜似乎觉得一天到晚瘫在家里,每天只知吃喝玩乐,修行的书连第二页也看不全的宋娴,是个傻的。   【阿云笨笨的,我定会好好照顾你。】   沈千澜满眼怜爱。   宋娴这下笑都笑不出来。   可结亲这事她说了不算,不过宋娴也无所谓,只要她不去琥珀光,沈千澜到了时间也是要去琥珀光的,等见了重花,自然就退婚了。   如今果然退婚,宋娴又没进入琥珀光修行,她已经完全脱离了书里安排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意,不快乐的呢?   今天之后,可算能过点自己的日子。   只是宋娴不知道,她嘴角微翘,欢欢喜喜,却有人在千里之外伤了心。   琥珀光,沈千澜居所。   沈千澜面前摆着那个自宋家传送回来的木箱,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他亲手雕刻的木头兔子,亲手写的书信,与那封寄情的洒金笺。   “我走前还是去见了宋姑娘一面,她说……对少爷,只是面子工夫……不必挂心……”   水镜之中的管家一五一十地说了,坐在水镜之前,秀雅温润的男子微微一笑。   “是她会说的话。”   然而下一刻,那人突然青白了脸色,捂住胸口,在下人的惊呼中,对着地面呕出一口朱红!   沈千澜痛得面目狰狞,手中依然紧紧扣着那个木箱,眼神中透露出无限的渴望与执着。   “阿云,我就知你不会听我说,也不会等我。”   “你素来心硬,是那等捂不热的顽石。”   “没关系,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去……寻你!”   -   第二日,宋娴被退亲的事便传遍了十里八乡。   一些过去因着宋娴已经结亲,而不太来访的人家,今日便找了亲戚,或遣了下仆敲响了宋家的门。   这年头,飞升的都快绝迹了,修行修行,再怎么修行也得成家立业不是?   更何况宋娴这样原本以为绝不可能,结果却柳暗花明的姑娘?   宋一帆还在房内对镜梳理下巴的胡子时,门外便有管家赵钦通传。   “老爷,您的六十个亲戚来了。”   宋一帆手一用力,差点就把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扯断。   “六十个什么?!”   “六十个亲戚。”赵钦重复道。   这不只是怀望县,连附近城里也有人连夜赶来了。   因着宋娴还在孝期,因此亲戚们也只是来坐坐,混个脸熟。   三个月后才是正经要说事的时候。   宋一帆走到大厅,看着满厅乌压压的不太熟悉的各类亲戚觉得不像来打架的,这才尴尬一笑,打算糊弄一下。   “上茶,哈哈,上茶。诸位,吃了吗?”   -   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宋娴则被院外的吵杂声惊醒。   “怎么了?吵吵闹闹?”   宋娴绕过屏风,几只小纸人便欢欢喜喜地给宋娴边梳洗边报信。   宋娴听完那六十个亲戚来访之后,又想回去睡,小纸人则拍着桌上的篮子,催促着宋娴。   “今天小姐不去给老太太上香吗?”   宋娴“哦”了一声,就呼噜噜喝了一碗粥,就提着装了果子青团的篮子往祠堂走去。   宋娴的祖母宋如雪早已缠绵病榻百年,自宋娴出生时,她便独自一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平常也无人敢扰她。   除了宋娴。   宋娴小时为了逃避修行,时常找地方躲,最后总会躲到祖母这里来。   第一次见到祖母时,宋娴有些害怕,老人家不笑的时候,总是威严。   但祖母像是知道宋娴来这做什么,便让她躲到自己的身后,这样父亲母亲来的时候,也不敢细看。   等父亲母亲离开之后,祖母也既不赶宋娴走,也不说话,只从多宝柜上取下一罐糖,给宋娴吃一点。   宋娴吧唧吧唧吃着糖,又问祖母要不要吃。   那总是穿着黑衣,一头银发的祖母就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不用。   宋娴没见过祖父,听说是早早就过世了,祖母独自一个把父亲拉拔大。现在又独自一个住着,怪冷清的。   之后宋娴有空就常往祖母这里跑,她觉得自己爹妈挺怕祖母的,不常来这,那么家里就该她来孝顺了!   下雨时宋娴会牵着祖母的衣摆站在廊下听雨,不下雨的时候会挨在祖母脚边看话本。   见着小猫会不顾阻拦把小猫抱到院子里给祖母看看,祖母也会赏脸摸摸猫儿。   不管宋娴在别人看来如何不上进,祖母也全由着宋娴,她从不催促宋娴修行,也不逼迫宋娴画阵刻符,瞧着就和一般溺爱孩子的长辈一样。   不过宋娴知道祖母不同,她总记得祖母偶尔会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又睁开眼,那是祖母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入定。   【修行不分时间长短,也不分你修什么。】   【练剑是修行,听雨就不是?】   祖母将小小的宋娴抱起,带她走到窗边,天上云层厚重,下起了冰晶白雪。   细碎的雪花被风吹得落了宋娴满身,漆黑的睫毛上盈满了白色的雪粒。   【修行,修行,修的都是人道。】   【想做什么,你自己拿主意。】   【你听得懂,是不是?】   宋娴在那时,大约就明白这位祖母知道她的来历。   她“嗯”了一声,把头塞到祖母的脖颈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祖母哈哈笑起来,用宽大柔软的袖子给宋娴擦擦脸蛋。   爹爹总说祖母不喜修行,修为也浅,一如常人一般。   可宋娴想,祖母说不定很厉害。她爹太笨,才看不出来。   之后宋娴慢慢长大,为了脱离既定的命运前往落花云台。   再回来就是收到祖母重病的消息。   宋娴顶着风雪归来,她跪在祖母榻前见了祖母最后一面。   那是一位在宋娴印象里全然不同的女子。   就像抹去了岁月,白发化为青丝,满是皱纹的脸变成了一张芙蓉面。   这是年轻时的祖母宋如雪。   旁人说这是祖母回光返照,宋娴却觉得胡说八道,谁回光返照成这样?   在祖母即将在天光中消散而去时,宋娴对着祖母做了一个口型。   【您要飞升了吗?】   宋如雪没有给宋娴答案,只对着宋娴弯起唇角笑了笑,随后便在天光中消失了。   宋娴站在祠堂前,先拜了拜,然后奉上贡品,随后就盘膝在蒲团上坐下,看着台上写着宋如雪的牌位。   “祖母,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爹娘也好。我下次再来看您,给您念新的话本子听。”   随后宋娴回到自己的院子,让小纸人给她端来冰镇的酸梅汤还有水果点心,就在院内挂着葡萄的凉棚下坐下了。   只是她才喝了一口酸梅汤,就听到院门口有人声传来。   “宋娴。”   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这样熟悉的清冷中隐带不满的语调,仿佛教导主任一般的威严感。   宋娴缓缓转过头,就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身蓝衣,身姿挺拔如青松翠竹,仿佛是碎玉冰雪揉成的清俊剑客开口就是一句。   “你要与我除妖。”   那是宋娴在落花云台的师兄,容江涵。 第3章 画皮   除什么妖?   宋娴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容江涵怎么有空闲大老远的从宗门来到她家,就为了说这个?   宋娴用帕子擦了擦嘴,将酸梅汤放回桌上。   “容师兄,此话怎讲?”宋娴礼貌一问。   容江涵站在原地不说话,宋娴看着那位站在院外的剑客,知道没得到她的允许,他绝不会踏入一步。   好古板。   “……请进。”   宋娴朝容江涵点了点头,示意小纸人上茶。   宋娴看着院门外,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把人送进来却不通报的。   一只小纸人嘿呀嘿呀地爬到容江涵的肩膀上,朝宋娴挥挥手。   “我在大门外看到的容师兄!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眼神又凶,看起来怪得很!差点被衙役捉去!”   容江涵抬指将小纸人放到桌上,轻咳一声。   原本容江涵下山历练的方向不是这边,但他一路除妖,不知怎么的,就渐渐地往怀望县这边来了。   等遇上了那只作恶吃人的画皮妖,就这么一路追击,追到了怀望县。   在入此地界时,容江涵径直来到了宋家的门口。   他只是偶尔听到师兄弟说起宋娴的家乡,不想却记得这样牢。   宋娴大约明白容江涵为何站在大门口,没写拜帖,没约好时间,哪能冒然登门。   估摸着正思考该如何写拜帖,亦或出示信物请门房代为通传吧。   落花云台若是有天下第一古板大会,容江涵应登榜首。   守规矩,讲道德,他就是落花云台律法活本本人。   因此容江涵对在落花云台每日能偷懒就偷懒,早课不在,修行不去,偶尔还会溜出门买零食的宋娴很自然地……瞧不顺眼。   一开始容江涵还会称呼一声“宋娴师妹”,之后就变成“宋师妹”,到了后来就是冷冰冰的一声“宋娴”。   宋娴也不在意,见着人照样开开心心地叫一声,随后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她知道,容江涵容师兄是一等一的努力奋斗家,自然是看不惯咸鱼的。   等容江涵喝了一口茶之后,他才算是把事说明白了。   “原来容师兄是追着一只画皮妖来的……”   宋娴思量了一会,随后抬头看着四方天。   修真界各处城镇为了应对妖物邪鬼,都设了四方结界,一般妖物可进不得城。   画皮妖又有些特殊,一旦穿上人皮,妖气妖骨自然收敛,一切如常人一般,非大能者极难看破。   “既如此,容师兄要如何找到那只妖?”   宋娴取了一粒沾了花汁的咸点心,甜腻的汁水染了一手。   淡紫的汁液蔓上细嫩的指尖,就像一角沁了艳色的白玉。   容江涵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年初见宋娴时的情景。   每年落花云台进新弟子,容江涵都会负责监看新弟子入门试。   落花云台每年的入门试都不同,宋娴那年的是古朴的登天梯试验。   这天梯考的不是体力,而是耐心。   越焦躁越走不到终点,修行总是苦寒,心不静,则不必入门。   容江涵等人一早就在山下守着,要是有人自天梯上掉下来,还能顺手捞一捞。   宋娴那日穿着一条绣着银叶的紫色衣裙,又是少见的女子,还生得那副模样,立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许多人都试着和宋娴搭话,宋娴只点头微笑,说也只说“哦”“是吗”“我也觉得”。   可以说是非常糊弄了。   但在当时的容江涵眼中,那就是这位姑娘不摆架子,平易近人。   试炼开始后,有些弟子心急先走了,还有些却依然站在山脚吵闹不走。   逛菜市场呢。   容江涵最恨不守规矩者,他走入人群之中,就看到那些躁动的男弟子远远近近地看着一块山石。   不……是坐在山石上的人。   宋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登梯,她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就觉得累,还有点恐高。   因此决定先休息够了再说。   宋娴就这么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打开了随身的点心盒子,取了一块咸点心来吃。   容江涵看到的便是,那名紫衣的少女笼在薄雾之中,一头青丝高高束起,露出雪白的脸颊与纤巧的下巴,一双含情目被浓密的睫毛掩起,只羽睫微动时能一窥其中流光。   容江涵静静立在原处,像是担心惊走了天上神女,随后便见那名少女微蹙眉尖,牵起了左眼下的那颗朱砂泪痣。   周围的男弟子齐齐发出一声叹息,纷纷想去问美人为何蹙眉。   容江涵则直接走了上去问道:“你可是身体不适?”   宋娴突然见着有个人凑近,影子像乌压压的云一样盖在她身上。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点心,不好意思地仰头说:“咸了。”   -   咸了。   宋娴拿起茶水把嘴里的点心冲下去。家里的点心什么都好,就是咸点心总是太重口。   她吃完点心,一直没听到容江涵答话,只好又问容江涵。   “容师兄,我辈修行者斩妖除魔义不容辞,请问那只画皮妖在何处?”   “……什么?”容江涵像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愣愣地问。   “画皮妖。”宋娴好脾气地重复。   “我也不知。”容江涵恢复后,轻咳一声。   宋娴这下也不知要说什么了。这位容师兄下山除妖,一路除到怀望县,还登门求助,结果什么都没准备吗?   “既如此,我会留意,容师兄若是无事可到外边去看看。”   宋娴弯起唇角,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但也不是全无头绪,”容江涵看着宋娴,“我将它逼至此处,划破了它的皮,它虽然可用别的皮来补缺,但若不换身新的人皮,这两日身上积臭便会涌出。”   宋娴微挑眉,想起画皮妖的特性。   “嗯……在怀望县,倒是有几位出名的美人,这么说我娘也可能被它瞧上。”   宋娴数着她知道的人,全然不知容江涵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   他是不知道那画皮妖在何处,但他知道画皮妖要换皮也只会换目之所及最美的美人。   “我若是它,只会来找你。”容江涵道。   宋娴一时不知该说容江涵太抬举她,还是说些别的什么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骂声。   “阿云!你不知道,你退亲以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了。个个说是来关心你爹身体健康的,谁不知道想来瞧瞧你。沈千澜那个王八蛋!他眼瞎了要退亲,别人的眼睛可好着呢!”   曲蓉一路骂骂咧咧地跨进宋娴的小院,全然没有平常温柔的模样。显然还是在气沈千澜不知好歹,纵然对方有什么苦衷,那又怎么样!她的女儿就该白受这委屈吗!   等曲蓉骂完,才看到院子里还坐着个眼生的男子。   宋娴颇有些尴尬地站起身,介绍了一句。   “娘,这是落花云台的容江涵,容师兄,路过怀望县除妖。”   曲蓉没搭话,上下打量着容江涵,觉得落花云台这样的大宗门果然养人,样貌气度都顶好。   只是不知容江涵现下在发什么呆,仿佛被雷击一般怔愣地看着宋娴。   等远处城楼叫时的古钟响起时,容江涵脑中也像是响起了智慧的钟声,回神了。   “前辈,叨扰了。”容江涵躬身行礼,姿势十分标准。   曲蓉笑弯了眉眼,应了一声。   她喜欢这种不会一见面就冲上来叫什么伯母套近乎的孩子。   “什么时候来的,阿云也不与我们说一声,上些好茶点招待。”   容江涵垂手听着,宋娴总觉得这有种莫名其妙地丈母娘验看女婿的氛围。   “也就刚才,”宋娴呵呵笑着,朝容江涵眨眼,示意人赶紧出去,“师兄还有事要忙……”   “忙什么?江涵可有落脚处?不如就宿在这吧,你既是阿云同门师兄,又是为降妖而来,断没有住到外边的道理。千万别推辞,若是推辞,可多生分,多让人伤心呢。”   曲蓉说话又急又密,宋娴和容江涵只有听的份。   容江涵不好推辞长辈好意,自然只能应下。   容江涵被宋娴领去客房,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等到了客房门口时,容江涵停下脚步,宋娴便指着前方。   “容师兄,请在此歇息。”   容江涵没答话,宋娴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当下扭头就走。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勤恳工作的一排小蚂蚁,打算数过一遍后,就笑两声告辞。   “……你退亲了?”容江涵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听起来莫名有种干巴巴的紧张。   宋娴知道在这个世界,女子被退亲的操作十分罕见,便理解容江涵也会好奇。   “缘分还未到吧。”   宋娴刚要走,便见容江涵递给她一块报信的玉符,如若宋娴没看错,容江涵常年冰封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扬了一些。   “那人不好,你不要伤心。”容江涵又道,这下连眉眼都温柔了。   宋娴点头谢过,便出了客房的院子,她娘正等在外边。   “娘,平日怎不见你这样热情。”宋娴叹气。   曲蓉哈哈一笑,只边走边说:“你去落花云台这些年,爹娘也不知你近况,见着你师兄,当然要留一留。”   宋娴望着曲蓉眼里的柔光,也不好再说什么。   曲蓉想了想,又抬手摸摸宋娴的脸。   “既然有画皮妖,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脸,要是被妖物骗走剥了皮可怎么办?”   宋娴歪着头,□□的,他们家又有好几个修行者,容江涵还留在这,那画皮妖吃了龙胆也不敢来吧。   见着宋娴不以为意的模样,曲蓉叹了口气。   “妖物若是知道凶险便不作恶,就不是妖物了。”   宋娴知道曲蓉担心,便轻声安慰。   “不必为我担心。”   曲蓉依然不是很放心地看着她懒散只知道划水的女儿,虽然莲生道体可助宋娴修行,可也就是肉身灵力强些,她在落花云台也不知有没有上进。   宋娴自然是没有曲蓉想象中的那种上进的,不过……   “娘,我虽懒散,却不是讨厌学习,”宋娴努力简单地与曲蓉沟通,“我只是讨厌考试罢了。”   一如上辈子,在书桌面前考试,在小小的格子间里考试,就像只能攀在一根绳上,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可在曲蓉听来,宋娴就是个连灵符都不会画的文盲。   “阿云,这几天都跟娘一起睡吧?”   “我不,我都多大的人了,”宋娴摇头拒绝,“总之早早找到它就好,通知衙役,我也会让小纸人去寻。”   一群没差事的小纸人便嗒嗒嗒穿过廊道,有的跑到外边,有的则在府中四处溜达。   宋一帆说了那么久,口都干了,看着满屋乌泱泱的亲戚,他保证晚饭之前就要一个不剩地赶出去!   堂上总有人茶水喝多了要去如厕,几个小厮领路,又是乌泱泱一群。   厨房里帮工的小石头并厨师们站在门口心领神会地互看一眼,之后可要热闹罗。   “走吧,回去干活。”厨子拍拍小石头的肩膀。   一群小纸人嗒嗒嗒自府内跑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其中一只擦过厨房一角,染了一身的炭黑。   作者有话要说:  对宋娴来说,奇怪的对家师兄登场了。 第4章 请君入瓮   宋一帆现下十分愉悦,他终于在晚饭之前把亲戚们都送走了。   是了,他就是这样不讲亲戚情面的人。   “老爷,您给亲戚们的还礼要加倍吗?”管家赵钦躬身问道。   “……加。”   宋一帆尬笑抚着胡子,面子工夫总要做做嘛。   宋一帆办完事之后,就一路小跑回自己的院子里。修真者的居所总是很大,为了不妨碍家人各自的修行,每个人居住的地方都隔着老远。   等宋一帆进了院子一看,却没想到院中正厅除了他的娘子,宝贝女儿,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这位是?”   宋娴便起身介绍,随后容江涵又是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   宋一帆见着容江涵,又是一番细细打量,觉着容江涵实在不错。   不知这修真界从什么时候起,男子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模样渐渐生得越来越好。有人说这也是顺应天道,要是不捯饬得好看一些,这辈子都讨不上老婆。   宋一帆点点头,便坐下让人上饭,听容江涵说关于画皮妖的事。   “你辛苦了,听说近来各地妖物频频异动,倒是比过去麻烦些。”   宋一帆想着最近的月报,那些妖物就像被人捅了老窝,也不怕人了,总爱出来作乱。因此各地宗门也派了许多弟子下山,降妖伏魔。   “画皮妖倒是麻烦,不到化神或另有神通的,大约都看不出来。不过真碰上了,区区一只画皮,练气期的修者费点劲也能杀。”   宋一帆语气平淡,倒也没太担心。既然选了修行的路,路上艰难险阻何止一只画皮?   宋一帆的视线落在正想用筷子夹螃蟹的女儿身上……嗯,宋娴的修行路是被逼上去的,大约比别人更难一点。   容江涵看着宋娴让小纸人抱着小锤给她敲螃蟹,就随手剥了一只螃蟹,白嫩的蟹肉如雪堆叠放到盘子上,指尖微顶,推到了宋娴手边。   宋娴着实惊着了,容师兄虽在她家歇脚,倒也不必这么放下身段。   “江涵是哪里人?”宋一帆笑问。   “南州人。”容江涵站起身回话。   随后宋一帆和曲蓉都问了一些家中父母,兄弟几人,以及兴趣爱好之类的话题。   宋娴越听越不对,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宋娴站起身,哈哈笑了一声,将那碟螃蟹递回去,用帕子擦擦嘴。   “我吃好啦,爹娘,容师兄,慢用。”   宋娴说完就领着小纸人出了正厅,全然没有留下来等一等容江涵的意思。   宋一帆与曲蓉面面相觑。   宋一帆:“阿云这就吃好了?”   曲蓉:“晚上还有夜宵。”   妥了。   宋一帆和曲蓉怪不好意思的让容江涵多吃些,容江涵却像是早已习惯。   在落花云台,宋娴见着他都会绕道走,而落花云台也没有师兄天天粘着师妹,哪怕是催促上进的道理。   “我知她向来不耐烦我。”   容江涵话说得坦荡,宋一帆和曲蓉觉得这小伙子不只生的好,起码也挺实诚。   已经入夜,怀望县的半空中映照着璀璨的灯火,那是衙役点亮的镇妖灯。   “江涵,不知阿云在落花云台可有好好修行?”曲蓉问道。   “没有。”容江涵斩钉截铁。   宋一帆和曲蓉徒然生出了家长面见老师的局促感。   哎呀呀,早知不问了。   -   到了晚上的时候,宋娴果然饿了。   她有些后悔没有老实在席上多吃点,可容江涵今日举动可以说是十分古怪,她并不想留在那。   “去,去厨房给我提宵夜来。”   小纸人伸出两只小纸手奋力比划着,是要“普通分量”还是“大分量”还是“好多好多”。   宋娴选了“好多好多”。   “那我得找人帮忙抬过来。”   小纸人的身躯在夜风中被吹得哗哗响,它很柔弱,扛不动呢。   小纸人出了门,便在路上看了其他呼啦啦跑来跑去寻画皮妖的纸人,它抬手叫了几只与它一起去厨房。   “你来不来?”   小纸人走到半途,转头看到花丛下还有一只纸人,不知道是在躲懒还是挖草。   那只纸人闻声自花丛下走出来,与其他纸人不同,它浑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颜色。   它突然抬手握住了其他白色的小纸人,那诡异浓稠的黑便如流动的墨汁一般,渡了过去。   -   宋娴趴在雕花窗旁,看着漫天星星点点的灯火,觉得这玩意大约是没用的。   画皮妖穿了人皮就是人,可不会怕这些。   如果她是画皮妖的话……   “小姐!我是厨房的小石头,给您送夜宵!”   少年人的声音响亮,要是有谁睡下了都会被他叫起来。   宋娴喊了一声“进来”,便见一脸喜气的小少年举着两个食盒走进了院子。   他伸手敲敲门,却不见有小纸人来接。   但要进小姐的房,他是没资格的。   “小姐?我……我放在院里的桌上?”   “放屏风外就行。”   宋娴懒洋洋地在窗前换了个姿势,随后就听到小石头抖着手把门推开,将两个食盒放在了画着仙鹤芍药的屏风外的小桌上。   “那那那,小姐,我下去了!”   小石头紧张得话都说不通顺,平日他总说想看看小姐,如今小姐就在屏风之后,他却不敢偷瞄一眼。   宋娴此时却已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小石头,朝他点点头,便打开食盒,看着今夜的夜宵。   小石头看得愣住,等回过神时,就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宋娴的小院。   “哦,今晚是鸭子汤锅啊。”   宋娴用小勺盛了一碗汤,勺子在汤碗里百无聊赖地搅动着。   深夜时分,宋娴早早抱着被子上了床。   乌云掩月之时,一人坐在房内,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动,像是在给一个看不见的人脱去衣裳。   可是那人的手指却微微一凝,像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一般,停了下来。   “……是吃得不够多?被发现了?可是要走吗?不行,那样的皮……如何舍得下?”   那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仰头嗅闻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血腥味。   最终仍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妖性难改。   纵然知道那个破了它皮的剑修此刻就在宋府,它仍是要去。   它只想要一张完美无缺的人皮啊……   -   宋娴的小院今夜万籁俱静,小院墙头上偶尔会有巡视的小纸人走过。   只是那些小纸人与平常雪白的模样不同,一个个黑漆漆的,隐身黑暗中,一眼望去还看不出来藏在哪里。   这些小纸人将院子的院门打开,再将房门开了,然后撕下贴在墙上的界阵符纸。   这样便形成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步入房中时,隐约能看到垂珠帘后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光是一个背影便美得令人心折,让它来到此地明知危险仍留恋不走的……美人啊。   那人再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突然难以动弹。   月光照亮的地面上,本应有那人的人影与其他实物的影子,可现下却像是染了墨一般,漆黑一片。   “哦,还真是你啊。”宋娴道。   “……小姐?我,我怎么在这?”   站在房中的小石头愣愣抬头,一脸大梦初醒,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的模样。   宋娴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月下美人如昙,戴在耳上的明玉耳环轻轻摇晃,晃得小石头的心都化了。   宋娴却没搭理小石头,她缓步走到房门口,将落在地上的几只小纸人捡起。   原本雪白的小纸人染了妖气,现下变得漆黑一片。   宋娴第一个学会的道术就是纸人化形,既能帮忙搬运东西,又能解闷,除了两天就要重新画一个,耗费纸张一些,实在是方便得很。   这些纸人体内染上了妖气,大约是宋娴派出第一只纸人的时候,就被人碰了,那点妖气入体,就像染上了疫病。   之后那只纸人又去触碰其他纸人,一瞬间摧枯拉朽,全都化为他人所用。   宋娴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小纸人吹散,才缓缓回过头看着小石头。   “我想,若我是画皮妖,这些镇妖灯之流自然不惧,更要在大多人戒备时行动如常,才不会引人注意。再大胆一些,还要日日盯着猎物,寻个机会取了她一身皮才好。”   宋娴指尖微动,赤金色的道法符文在小石头脚下流转,细密的火舌自地面窜出,攀爬上小石头的脚面,小腿,小石头脸上登时痛出青筋。   “小姐饶命!您这是做什么?小姐!小姐!”   宋娴看着人皮融化之后,露出的那一团如交错树根般的血红,有些作呕。   “好啦,这话还是留给容师兄听吧。”   宋娴退到了院子里。   “容师兄追着你来,你当比他更早到怀望县。因此潜伏在哪里都有可能,你若不是碰了我的纸人,若不是真的入了我房中,我是不会觉得你有哪里不对的。”   宋娴看着那在火中挣扎的血肉,凄厉的惨叫响彻天空。   这样便入套,是真的妖性难改?   应该说,这只潜伏在宋家的画皮妖真觉得宋娴不成器,因此今夜才想前来一试。   总有人喜欢把懒和笨连在一起,觉得宋娴就会真的傻乎乎地发现不了自己裁剪的小纸人断了联系,也不会觉得一个没见过的小子搬东西进来也理所应当。   宋娴估摸着,今日那个鸭子汤锅大约也不是什么好吃的,而是掺了它血肉的东西。   一旦宋娴吃下,顷刻间便会被那血肉寄体,神志受控的宋娴会按照画皮妖的指示自行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点一点地剥下自己的皮。   以上知识来自宋娴平日爱看的志怪话本。   简而言之,宋娴被瞧不起了。   因此画皮妖才会露出这样的空门,若是宋娴素日表现得十分精明强干,那画皮妖再垂涎她的皮相,也会更有耐心,更懂隐藏自己。   这就是咸鱼躺赢吗?   爱了。^_^   剑鸣声自宋娴背后响起,雪亮剑光划破长空,宋娴刚抬起头,那剑光便已破了那团血肉,如烈阳入世,一瞬间将那妖氛蒸散了。   “容师兄好剑法。”   宋娴笑了笑,知道小石头有可能是画皮后,她就避着被妖气污染的小纸人,捏碎了玉符请容江涵在附近等着。   如此便是周全的请君入瓮(√)。   容江涵斩了画皮妖后,才站在宋娴房里不到半刻,就像脚底被人用烙铁烫了一样,飞速走了出来。   “你……”   容江涵缓缓张口,宋娴以为容江涵要问她有没有受伤一类的,她刚要说“没有”,便听到容江涵把话说全了。   “你地上的阵法应再补一道冲灵符,不然早可将它烧毁,画皮妖又不是什么强劲的妖物。”   ……行吧,容师兄果然是容师兄。   容江涵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是傻的,正想描补两句,就听宋娴道。   “嗯,您说得对。”   宋娴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点头。   容江涵看着那立在庭院中的宋娴,那双清透见底的眼睛似是在看他,又似是没在看他。   宋娴的小院里种了许多白玉兰,因着阵法的缘故,玉兰花常开不败,偶有掉落,俱是被风吹散的。   那花瓣翩翩如飞英落雪,落在宋娴的发梢,肩上,令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拂去。   容江涵那堵在心口的一点闷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容江涵知道,宋娴进落花云台之前便定了亲,男弟子们再心怀不轨,也不敢当面做什么出格的。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容江涵就撞见过一遭。   那时宋娴像是单纯路过,却在飞泉百道时被人拦住。   那个男弟子在落花云台是有名的俊俏儿郎,据说有女儿家向他求亲的。   因隔得远,飞泉百道上的飞溅的泉水又多,容江涵只隐约听到一些。   “宋娴师妹……你可愿……”   “我一片真心……在此……”   “……结连理?”   ……   男弟子的话,容江涵听不清,宋娴的话容江涵却字字句句都听清了。   “我心窄,向来只能住一个人。”   容江涵那时望着宋娴自飞泉下穿过,那碎珠般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颊与脖颈处,一如今日的飞英落雪……引人留恋。   那引人留恋的女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着容江涵扬起笑脸。   “是了,容师兄除了妖,是不是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倒是半点也不留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拜~ 第5章 月下仙君   第二日,宋家通报了画皮妖伏诛之事。   那小石头大约是来宋府之前就已被画皮妖顶替了身份,再到他家中一看,家人也已死去。   那画皮妖虽顶替了小石头的身份,但瞧不上臭小子的皮,便只剥了面皮来用。   它对宋娴垂涎,却又低估了宋娴的脑子,故而死得也不冤。   宋娴站在家门口,有些睡眼惺忪。   容江涵果然被气着了,今日就要走,宋娴被爹娘大清早叫起来送人。   “你……好好的。”容江涵看着宋娴,思来想去也只说得出这句话。   “我自然很好。”宋娴干脆利落行了一礼,眼巴巴等着容江涵离开。   容江涵深深看了宋娴一眼,又说了一句“早些回来”的话,便御剑而去。   “阿云,你觉得这位容江涵如何?”   曲蓉爱怜地抬手将宋娴的有些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宋娴有些茫然。   “容师兄就是容师兄啊。”   曲蓉叹了一声,自宋娴被退亲后,虽有许多人闻风而来,正经的好孩子也有,可是要比得过沈千澜那小王八蛋的孩子却是没有的。   若不是沈千澜实在优秀,他们哪里会让宋娴与他结亲。   现下这个容江涵倒是不错,根基扎实,又生得俊俏,虽然看起来板正,但品性也有保障。   可惜宋娴像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你们别乱想,容师兄有喜欢的人。”   宋娴伸了个懒腰,虽然现在是还没见着啦。   不过容江涵之后外出游历,见了琥珀光的重花小师妹,也会迅速坠入爱河……暴露出私底下的真面目的。   宋娴回想着书里历来冷冰冰的容江涵求爱不成,随即变成痴汉的情节,不禁摇头叹息。   爱情使人失了智。   宋娴溜达着回屋,宋一帆和曲蓉面面相觑。   昨夜吃饭时,姿态端正的容江涵只有在他们提起宋娴时,才会有一瞬慌乱,将桌上的蟹壳当做蟹肉放在嘴里嚼。   这方寸大乱的样子,显然是喜欢极了宋娴。   -   容江涵在距离怀望县三十里处停下。   他在着附近的村落里买了纸笔,随后就在纸上写下,待宋娴孝期过后,请师尊为他上宋家提亲。   如今修真界大多男儿都会先与钟情的姑娘来往,若是姑娘合意,再上门提亲。   容江涵却做不出这等没规矩的事,他又在信中写,【我一定会待宋娴好,此后无论什么课业,考校,我都会一一在旁助她,绝不让她偷懒,才好共登仙途】……   等这封信被专司送信的空鳐船送到落花云台时,容江涵的师尊,落花云台的掌门江雪浪看到的时候,差点没笑得当场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这孩子连怎么喜欢姑娘都不会啊!我才不去提亲呢!连姑娘喜不喜欢你都不知道!丢人!”   江雪浪笑得白发和胡子随风抽抽,原本有人在时,他仙风道骨,十分有世外高人的风姿,可如今无人时收到爱徒来信,不免有些忘形。   “尊者笑什么?”   江雪浪身后突然有一道人声传来。   古时有净尘佛国神子,其音动人,一声可唤来天外神鸟云雀无数,在江雪浪听来,这人也不差多少。   “原是仙君,”江雪浪哈哈一笑,将手中信件放在桌上,“我徒儿江涵到了年纪,想成亲呢。”   来人移开视线,转着手上的佛珠,缓缓在江雪浪一旁的矮榻上落座。   “是吗?其实,我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那人淡淡道。   江雪浪一时不好搭话,“您也要成亲”“要给您开个选美大会么”“我还以为您更喜欢当和尚”一类的话在江雪浪脑海里流转,最终他只吐出一句。   “好啊,成亲,好啊。”   就是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   -   宋娴在家中也不是时时悠闲,比如今天,她就要陪着她娘去拜佛。   在宋家,宋娴与宋一帆修道,拜三清,而曲蓉自幼因病寄住在寺庙里,受菩提露才得以痊愈。   因此曲蓉不是佛修,也依然拜佛。   曲蓉十分虔诚,宋娴倒是觉得,每次到了寺庙拜见神仙菩萨,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这事得靠你自己”的表情。   “阿云,过来。”曲蓉坐在驾云车上叫道。   宋娴软软应了一声,便披上一件轻软的斗篷,踏出门去。   等上了驾云车,曲蓉又细细打量着宋娴,像是想要看看她的状况。   自沈千澜退婚后,宋娴虽然面上总是笑吟吟的,但谁知私底下是不是伤心了呢。   “唉,我的心肝。”   曲蓉搂着宋娴,嘴里施展了全套的心肝宝贝肉的话后,驾云车才开始移动。   宋家马车一上街,街边便开始聚集起路人,悉悉索索议论着宋家小姐如何美貌。   怀望县似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已有人早早架起各色花灯,只待入夜便用术法点燃。   宋娴看着路边花灯,颇为怀念。   曲蓉则一下把车窗紧紧合着,生怕谁看了宋娴一眼,就要把她抢去。   “坐里边点!”   “娘……”   瞧着宋娴不以为意的样子,曲蓉用力拍她的手背。   “你别忘了!你小时出门看灯,差点被拍花子拐了去!”   拍花子?   宋娴手指绕着垂到腰间的发尾,那位仙君大人要是知道她娘是这么想,说不定会生气哦。   以前宋娴在知道自己穿到了书里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难以接受现状。   看什么都觉得假,别人说什么都像与她无关。   为了让这总是闷闷不乐的女儿开心,曲蓉宋一帆便带着她出门看花灯。   甚至连时常待在家中后院里的祖母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见着与平时不同的景致,宋娴郁闷的心情终于松快,走着走着便如撒了欢的野马。   修真界的花灯会与凡界不同,那些灯一个个都赋了形,兔子灯便如真兔子一般,在街巷上奔来窜去,引得小童去追。   凤凰、孔雀一类的花灯,则栖在树上,摆弄着长长的火焰尾羽,火星落在枝叶上,却没有烧灼脆嫩的枝叶,而是如流水一般,又缓缓流回那璀璨的华灯之上。   一旁的河中次第开满了流水的莲花浮灯,照得地上堪比天上银河。   龙啸声起,半空中一尾巨大的金色龙灯甩着长尾横亘而过,一如洪荒神兽再现。   宋娴前世今生也未见过这般奇景,她忍不住抬手抚着一旁游动的小金鱼灯笼,那小金鱼明明是盏灯,可居然在宋娴碰它的时候滋了她一脸水。   众人笑起来,倒不是觉得宋娴狼狈,而是觉得这小小年纪便容色惊人的女娃娃愣愣看着小金鱼的模样实在可怜可爱。   “买一个吧?”   宋一帆给钱,替宋娴取来了那盏小金鱼灯。   宋娴提着灯柄,看着那上下浮动的小金鱼,小声道。   “敢滋我,吃了你哦。”   小金鱼灯“咻咻”两声,将鱼尾巴摔到了宋娴脸上,随即往前窜去。   宋娴心想,她其实已经是个大人了,犯不着和一条鱼计较。   犯不着。   犯……   “啪”!小金鱼又滋了宋娴一脸水。   宋娴笑着抬手把脸蛋擦干净,随即往前迈了一步。   “你给我站住嗷嗷——”   宋娴彻底破防,和花灯会上的小孩们一同追着华灯陷入了人流里。   宋一帆和曲蓉笑眯眯地跟在宋娴身后,还抽空买了两碗馄饨。   宋娴与其他孩童一起,在一旁的朱桥上玩耍,宋娴几次要把小金鱼放到河里,小金鱼立刻凌空一跃,甩着小尾巴和宋娴战成一团,也是十分顽劣。   宋一帆和曲蓉一开始还是笑着,可宋娴追着小金鱼下了桥后,竟在那璀璨华光下瞬间失了踪影。   两人急急奔到桥上,却依然不见宋娴。   是界阵?还是谁下了暗手?   宋一帆和曲蓉如何着急,宋娴是不知道的。   她下了桥,向前一扑便抓住了小鱼的尾巴。   可眨眼间,宋娴就抱着小鱼站在了一片浩瀚的芦苇荡中。   皎白的月光下,大片大片的芦苇铺满了宋娴目之所及之处。   夜风徐徐,吹起了细密的芦花,成片的芦苇随风荡漾,如碧波万顷,这是一片银白的海。   在那海中央,有点点丝竹之声。   宋娴回头看着身后,身后也是一望无际的芦苇。   前后无路,宋娴只能提着那盏小小的金鱼灯循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前行。   越靠得近,宋娴越听得清那丝竹哼唱。   前世今生总有相似的地方,有些唱段话本,在此界也有。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   “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①”   宋娴听到此处开口合道,耳边丝竹之声一停,疾风骤起,宋娴身前那丰厚的芦苇被突来疾风荡平,清出一条道来。   宋娴望着前路,颇有些踌躇。   金鱼灯倒是没有害怕的情绪,摆动着鱼尾,试图把小主人往前拉去。   宋娴想了想,要是遇到什么鬼怪,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逃。   这么一思量,宋娴的心就定了,她沿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初出芦苇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倚坐在一树雪下的红衣少年。   那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他侧着身,姿态悠闲靠在树下,细致修长的手指彷如玉雕,轻轻搭在膝上,指尖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   那悠长缠绵的曲调再起,正轻声吟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少年伴着乐声缓缓侧过头来,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一张极细致,极俊俏的无俦面容。他的发色极黑,眉间一点朱砂痣,那双眼角微扬的桃花目看人时神光潋滟,竟是连月华也比了下去。   一瞬间,让人恍如见了九天之上,仙宫太子。   风吹得周围景物簌簌作响,宋娴才将视线从那少年身上移开,看清了那一树堆积的不是雪,而是重重梨花。   皮影戏仍在演着,鼓乐之声悠然。   宋娴若不是看到那少年脚下如红梅开落的血迹,还真要当自己误闯了他人休憩之所。   “哎呀,天黑夜险,天上竟落下了一位小观音?还是……想来听曲的小小蝴蝶?”   少年声音如弦歌动人,他笑了一声,便有一滴血珠自腰间滑落,汇入地上那浓稠的红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黄梅戏《梁山伯与祝英台》唱段   -   喜欢请收藏摁个爪爪叭~ 第6章 再见   宋娴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本着有危险就要跑,宋娴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坚决不与对方对视。   她决定走得远一点,走不远就猫在芦苇中,怎么也好过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别走啊,小妹妹。”少年的声音突然在宋娴耳边响起。   宋娴抱着小金鱼的手微微一缩,人就到了少年面前。   那仿佛仙人般的少年态度倒是十分亲和地拉住宋娴,一点滚烫的血珠落在了宋娴的手背。   “不留下来和哥哥一起看皮影戏吗?我看你也很爱看啊。”   这人话说得有点像“带你看金鱼”的金鱼佬。   宋娴挣开了少年的手,再次抱紧了怀里的小金鱼。   “还好,一般,不看也行。我要回家了。”   少年嘴角含笑,一副“请便”的姿态。   但宋娴却连脚尖都动不了。   ……好吧。   宋娴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皮影戏。   “我不看这个,要看三英战吕布那种。”   少年一时怔愣,宋娴以为他变不出来,又说道。   “实在不行,舞龙舞凤也好。”   反正只要热闹的就行。   大晚上的和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一起,还看梁祝这样结局凄凄惨惨的,她觉得自己在看鬼故事。   “好啊,就看三英战吕布。”   少年笑了起来,手指一点,那皮影便瞬间重新揉捏,融合,化作了崭新的模样。   铿锵激昂的鼓乐之声响起,宋娴还就真的认真看了起来,小脑袋和着乐声一点一点。   少年也是个爱玩的,这个也能跟着唱一段。   宋娴想,他把自己留在这,也许真的就是想找人和他一起看皮影戏吧。   ……才怪。   宋娴想不明白,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她解惑了。   “皮影戏好看吗?”   宋娴视线一下拔高,就这么被人抱在了怀里。   宋娴回头一看,笑盈盈地抬手抱住身后来人的脖子。   “奶奶!”   宋娴看着祖母不苟言笑地点点头,那双总是像蒙了一层雾的眼睛便转向了那个红衣少年。   “仙君。”   宋娴很惊讶,不是因为祖母嘴里的称呼,而是因为祖母居然……对着那个红衣少年躬身行礼。   这个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那为什么会受了伤,还在这看皮影戏?   “宋前辈。”   那被称为仙君的少年单手支着下颚,抬手将那皮影戏停了。   这片芦苇荡上空隐隐出现细密的裂缝,雷声阵阵,就像有人正用锤子一点一点敲开这天穹。   “还请你助我。”少年弯起唇角。   宋娴下意识地攥紧了祖母的衣领,祖母宋如雪却抬手捂住了宋娴的眼睛。   “好。”   宋娴听得祖母这样说,下一刻她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宋娴已经在家里的小床上,她坐起身,嗒嗒跑到外间,就看到了正坐在小几旁喝茶的祖母,还有一口箱子。   “奶奶!”   宋娴一下扑到祖母的膝上,一边笑盈盈地叫人,一边打量着祖母。   “我没有受伤。”   祖母抬手摸摸宋娴的小脑袋,说道。   “昨夜那界阵原是他受了伤,为了暂避外敌才设下的。另外嘛,特意来到这,则是想找我搭把手。”   祖母微微转动着手腕,像是有些劳累。   “他猜到我大约不会想掺和,就把你带了进去。”   宋娴这下明白了,那个仙君是把她拿来要挟祖母了。   “真是个坏老头。”宋娴不客气地说。   祖母却笑起来,抬手点着宋娴的额头。   “虽然大多上了年纪的修行者外貌与年轻人无异,不过他今年确实只有十三岁。”   祖母抱着宋娴,抬头看着门外,似是远望似是回忆。   “想让他死的人很多,想让他活下来的人也很多。”   “他啊……是邪,是坏种,是被束在凡躯里的魔神。”   “可他亦是人,是正,是逆境菩萨。”   宋娴没能听明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其上有一点干涸的血迹,红如朱砂。   是那个仙君昨天落下的。   “奶奶,那个是什么?”宋娴指着一旁的箱子。   祖母打开了箱子,让宋娴来看。   “仙君给你的赔礼。”   宋娴低头看去,里边放着各色剪好的皮影。   “仙君叫什么名字?”   宋娴拿起一张皮影,那皮影竟随了宋娴心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宋娴登时心情指数·升。   “谢夷。”祖母道。   半空中的皮影蓦地落回了箱子,宋娴在祖母的注视下,又重新捡起了皮影,低头玩起来。   起初听到仙君时,宋娴还不知道那是谁。   毕竟这修真界中,受了封号的仙君尊者细数也有数十人。   但谢夷只有一个。   书中的设定里,谢夷的父母曾请北落星涯的师相为还在腹中的谢夷卜卦,当时卜算出来的结果是,谢夷受天运临世,乃是上界一麒麟子托生,以镇魔渊。   现今最令修真界头疼者,那蠢蠢欲动的魔渊。   过去虽有仙人下凡盖下界印,但斗转星移,数万年过去,那界印也渐渐松动,若是有一日界印崩塌,魔入人间则天地倾覆。   众人便想,老天爷果然没有做得太绝,送了能力挽狂澜的人到来。   因此,谢夷一出生就受了仙君封号,他果然道体旷世,灵根超绝,一日修行抵他人千日之功。   可这时又有净尘佛国首座尊者言,他于生死间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菩萨言道“那麒麟子乃是地狱出逃之恶鬼”。   佛修神神叨叨古来有之,道修却不必听佛修的。   一边要杀,一边供着,一边有人疑心生暗鬼,一边有人视他为救赎。   最终谢夷自愿去佛国一见佛首座,让他一观自己到底是恶鬼临世还是仙人下凡。   再之后是什么呢?   宋娴记得书里还没写,然后就一转变成了女主视角,女主重花与这位仙君一见,就爱上了对方。   但至于女主爱上之后又是怎么个路线,宋娴不是没能看完书嘛,不知道啊。   总之,那是属于女主的故事,与宋娴无关。   只是在与谢夷见过一面之后,每年宋娴和祖母都会收到谢夷送来的礼物。   给祖母的大多是养身的丹药,给宋娴的则是吃的喝的玩的,还有贺她又长一岁的贺词。   这些礼物显然很合人心意,宋娴起初不敢用,但祖母则让宋娴随意。   “毕竟我和你都算救了他一命。”   宋娴嘴里塞着据说从弥生海捞来的大螃蟹,心中不由感叹:妙啊。   宋娴也曾追问祖母那天夜里到底追击谢夷的是谁,祖母只说。   【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谢夷已经长成,现在只有他杀别人的份。】   哦。宋娴点点头,果然是男主,别人还在修行,他已经所向披靡了。   等宋娴十四岁时,全家一起去了雪砚松山,沈千澜一家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座大城,传承千年的修仙世家零零总总共有上千家,而沈千澜一家在此地也是翘楚。   因此宋娴享受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各色礼物,珍贵的明珠宝玉流水一般呈上。   宋娴却没有多看一眼。   倒不是宋娴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对物质毫不动心了。而是这次来雪砚松山,是为了让她和沈千澜一道去琥珀光。   去了就是个死。   宋娴不想去,她进城的时候看到路旁的小店,觉得自己可以用这些年省下来的钱在怀望县也开一家书肆,全自助的那种。   所以宋娴再次提起不去琥珀光,依然被家里人哈哈笑过,沈千澜还问宋娴到底为什么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不过另有志向。”宋娴气道。   “……若是想要家里蹲,或是在外开个书肆一类度过余生,我倒是还好,恐怕伯父伯母不会同意。”沈千澜一语道破。   宋娴仰天长叹,无话可说,只好哈哈笑了一声,就要出去散散心。   沈千澜自然也陪在一旁,宋娴十四岁,初初长成,已可见那绝代姿容。周遭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宋娴本人如何想,沈千澜不清楚,他只知道,这样好的姑娘,是他将来的妻子,自然要好好护住。   雪砚松山多流水,水上多画舫。   宋娴在河边一路溜溜达达,趁沈千澜买东西时,走到了一旁的画舫上想要喘口气。   可谁知宋娴刚掀开那织金缀玉的珠帘,便看见有一人穿着黑袍锦衣站在内中用一张白色丝帕擦手。   听得珠帘撩起的声音,他微侧头,便露出了那张极细致,极俊俏的面容。   宋娴见到了长成大人的仙君谢夷,而谢夷也看到了长成少女模样的宋娴。   宋娴微微一怔,却见谢夷朝她笑道。   “原来是你,长大了啊。”   几年之后,谢夷脱去了少年时那点雌雄莫辨的气质,长出了男性成熟的轮廓,但那优美的五官,以及那双尽揽光华的眼睛,仍与过去一模一样。   画舫外传来了沈千澜的叫喊声,宋娴听出沈千澜似是有些焦急,语气听起来已经有些不善,倒也不想为难他,正要退出去时,却听谢夷如同关怀小辈一般笑道。   “今年的东西还未送,你想要什么?”   宋娴听得谢夷这句话,轻轻摇了摇头。   “倒是没有想要的,只有不想要的。”   说完之后,宋娴又觉得自己跟谢夷这个陌生人说这些有些唐突,她立刻告辞离去。   只是第二日,宋娴在沈千澜家中收到了一封信,并一朵芙蓉。   信是举荐宋娴去落花云台的信,花则是前往落花云台的信物。   -   驾云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宋娴在突来的刺目光线中回过神,牵着母亲曲蓉的手下了车。   距离怀望县三百里远的寺庙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发~ 第7章 前未婚夫   修真界的寺庙,大多归净尘佛国管。   在宋娴看来,净尘佛国就等于最高佛学院,所有和尚想出来干活,必须得拿到他们的结业证才行。   怀望县附近的这家大荣寺,也是如此。   宋娴与曲蓉踏入寺内,大约走百步就能到正殿。道旁生满银杏,穿着白色僧衣的洒扫僧人正在扫落叶,四周静得只能让宋娴听得到扫帚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曲蓉每次礼佛都需要些时间,她总有好多话要与菩萨说。   宋娴在里边供了香,按照惯例心里默念了一声“愿我和家人身体平安,万事如意”后,就悄悄退了出去。   大荣寺里的山泉豆腐脑还是挺好吃的,她决定边吃边等。   僧人日常饮食清淡,偶尔尝鲜也就是吃点豆腐脑,因此大荣寺的豆腐脑精益求精,更是出了名的香甜润滑。   宋娴领了一碗豆腐脑吃,就坐在厢房里看着路过的小沙弥用木棍棍在地上画画。   路过的成年僧人倒也不会去督促他们念经,还帮着他们把地上的圈圈画得更圆一点。   宋娴听着风,看着满眼的银杏叶,耳边满是孩童笑声,觉得自己似乎已得了佛说的悠闲自在。   “听说琥珀光和落花云台的事了吗?”   两名僧人吃完了豆腐脑,闲聊着修真界的事,不由说起了近日的一则传闻。   宋娴原本昏昏欲睡,这下也不由打起了精神。   “好似是琥珀光与落花云台有惯例年比,在那年比上吵起来了。”   噢哟?宋娴挺直了背。   琥珀光和落花云台都是修真界一等一的大宗门,底蕴深厚,门派中都出过飞升之人。   时间长了,就像再不熟的邻居,见面也会互问一声“你吃了吗”。   之后两宗也互有姻亲来往,这关系也渐渐近了。   修行者闭门造车不可取,自然要多多交流,看看别人的修行是怎么样的,武道又到了何种地步,炼制了什么法宝,曾去过什么秘境,这些事情一一知晓,对自己更有进益。   宋娴十四岁入落花云台,十六岁回家守丧,也就经历过两次年比。   她嫌麻烦,从不下场,只坐得远远的,听听别人闲聊,另一个则是不想被沈千澜抓到。   因此那两年的年比,宋娴虽没露面,但也算是见过的。   大家都和气得很。   怎么会吵起来呢?   可那两位僧人只说了吵起来,便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一切色相,皆为虚妄。”   宋娴没明白,甚至希望喊话让他们把八卦说得再清楚一些时,曲蓉便找了过来。   “阿云,回家吧。”曲蓉笑吟吟地招手,脸上满是喜气。   “这就来。”   宋娴应了一声,掀开厢房的竹帘走了出去。   那两名原本还在闲谈的僧人见到自厢房而出的宋娴,齐齐静默了一瞬。   宋娴嫌绑发髻麻烦,小纸人也不会什么多复杂的发式,因此宋娴往往只用缎带将头发绑起,干净齐整就行了。   只是微风吹起时,那垂在少女肩背上的苍色缠枝葡萄缎带便掠过她娇润的脸颊,引人去看。   待得宋娴走远了,两名僧人突然道。   “若是这位姑娘,落花云台要与琥珀光打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看你是想还俗了。”   -   宋娴上了驾云车,飞马御空出去好一会,曲蓉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娘?何事这样高兴?”宋娴好奇地看着曲蓉。   曲蓉便神神秘秘地说。   “今日我向菩萨许愿,让你将来遇上个好男儿,结果刚许完愿,佛前烛火便有蜡滴在我手上!这就是应了!”   ……宋娴虽然不是很懂,但她尊重自己娘亲的信仰。   “娘,姻缘的事随缘就好……”   宋娴刚开口劝了一句,曲蓉显然不在意,随后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看着宋娴。   “那就说说修行。再有一月你就要回落花云台,届时便要与其他同门一道外出游历,你必要在此期间进一个境界才好。”   宋娴在心底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我上进做不到啊。   看宋娴转头看车窗外的风景,曲蓉忍不住伸指弹了宋娴的额头一下。   “登上仙途,享延绵长寿不好吗?为何非要像那凡人一样度日。”   宋娴伸手捂住额头。   “大概是,我连凡人的度日也未曾试过吧。”   曲蓉一脸茫然,宋娴随后又笑眯眯上前搂住曲蓉的胳膊。   “这日子我要是过腻了,说不定又会想试试努力上进呢。”   “我信你才有鬼。”曲蓉再气,看着宋娴讨好的笑,也气不起来了。   等回到家,宋娴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肩膀,就要回自己的院子睡觉。   几个小纸人听了她的吩咐,早早去给她准备食水,拍软被褥,好让宋娴休息。   修真界的家就是这样,总是占地辽阔,就算是居住在小小的县城中,宋娴要回到自己的小院也要走好一会。   宋娴想着,一月后回落花云台,要拜会哪些人,在她打开院门时,就看到一个小纸人踮起脚举起手里的信。   “谁寄来的?”宋娴慢悠悠地往房里走。   “是怜生!”小纸人追着宋娴,一直要递信。   宋娴脚步一停,回头看着小纸人,弯腰拿起了那封信。   “不是都退亲了,沈千澜还送什么信?以后不许收他的信。”   怜生是沈千澜的小名,这些小纸人在宋娴年幼时就在帮忙照顾起居,因此也习惯了这样称呼沈千澜。   宋娴看着手中的信,并不想看,掐火诀引火,将那封信扔到房中的盆里烧了。   可谁知那信一遇火,便立刻如烟花般散开,金粉簌簌而下,转眼在室内塑起了一个人影。   琥珀色外衣,宽袍袖口与长袍边角皆用金线绣着曼陀罗的花形,那布料挺括,男子穿上身便更显腰细腿长,身段风流。   那芝兰玉树般温文君子缓缓抬头,见着宋娴便浅浅笑了起来。   “阿云。”   宋娴知道沈千澜大约料到她会烧信,就直接寄了术法在信中,遇火便起。   “有什么事?要问我好不好的话,我一切都好。”宋娴无奈。   沈千澜透过术法细细看着宋娴,像是要把这期间未曾见过的面都在此刻满足。   “你等等我,好不好?”沈千澜轻声道。   “……等什么?”宋娴抬手示意小纸人弄盆水来。   “等我,不要和别人成亲,”沈千澜琉璃似的眼里缓缓滋生着阴暗的疯狂与郁气,“我知道是我无用,没能拒绝宗门,可只要一点时间,再多一点……”   “我没想过要和谁成亲,”宋娴隐约觉得沈千澜语气怪怪的,“你也应该好好珍重现在要结亲的那个好姑娘才是。”   沈千澜听得这句话,竟是笑了。   “你说,她是个好姑娘?”   宋娴回忆着书中种种内容,女主重花不就是个十全十美的真圣母真白花吗?   见着宋娴微蹙眉的模样,沈千澜隔着术法也忍不住想要伸指抚去她的忧愁。   “千澜哥哥。”   宋娴突然听到一点轻软沙甜的声音,沈千澜突地皱起眉头,术法身影渐渐淡去,但沈千澜依然说道。   “阿云,你不要与容江涵……成亲……”   宋娴一脸茫然,什么叫“不要与容江涵成亲”。   她为什么要和容江涵成亲?   和容江涵?   她……是哪里想不开???   -   金粉落地的瞬间,沈千澜身后的房门被人笑盈盈地推开。   穿着轻薄春衫,一张芙蓉面如枝头春花般的少女迈步走了进来。   “……重花师妹。”   沈千澜转过身去,便见重花上前拉着沈千澜的手腕,指着外边的大好风光。   “我们出去玩吧,自那日你与……落花云台的师兄起了嫌隙之后,便再也没出门。”   重花微鼓脸颊,点着红艳胭脂的红唇微嘟,耳上的珍珠耳坠随着她跺脚的动作,轻轻摇晃。   只是这位琥珀光掌门的明珠,表现得再如何讨人喜欢,沈千澜也是不敢信的。   重花初初回到琥珀光时,因姿容美丽,性格活泼可爱,确实让琥珀光上下对她都爱护有加。   沈千澜心有所属,更要维持自己在宋娴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名声,不曾像其他师兄弟那般跟前跟后。   只是有一日沈千澜恰好与父亲沈怀思从宗门外返回琥珀光,在宗门口,便见到了那掌珠座驾。   沈千澜和沈怀思当下没想什么,却见那座驾在沈千澜面前缓缓停下。   朱红的车门打开,清雅的竹帘掀起,露出重花清丽难言的脸。   “我在父亲那见过这位师兄,”重花甜甜笑着,“敢问师兄名讳?”   沈千澜沉默一会,静静回了。   “说笑罢了,我怎会不认得千澜哥哥?”   重花俏皮一笑,便重新放下竹帘,车驾便继续往前行去。   沈怀思心下微惊,总觉得重花言语古怪。   等到第二日沈怀思受掌门传令,去见琥珀光掌门尊者时,便听到掌门说起婚嫁之事。   沈怀思急忙将沈千澜已有婚约之事说了。   掌门一时踌躇,站在珠帘后的重花则发出惊讶的叫声。   “哎呀!竟是如此!没想到……我的心上人,早就……不过也是,千澜哥哥这样好……”   那声音渐低,尾音带上一丝哽咽。   琥珀光的掌门,尊号万汇,历来处事公正,可唯有这失散多年的女儿放在心尖尖上,挚爱已死,重花便如万汇尊者眼中唯一的光,他什么都愿给她。   “我只有重花一个女儿。”   沈怀思不言语,侧头看向重花,重花早已哭着离去。   而万汇尊者向他低了头道:“我已寿元无多,只想将女儿托付她所想的良人。”   并不是掌门低头有何罕见,而是上位者一旦低头,便势必要讨回一些东西。   【你若不应,怕是宋娴会惹祸上身……若是告知他们,以宋师弟一家的品性,定会与我们一同斗下去,如此两败俱伤,终究……】   沈怀思与沈千澜相商,沈千澜枯坐一夜,终是应了。   既是重花所想,那么,让重花不再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行。   只是沈千澜才解除婚约没多久,就去了落花云台的年比。   原本只是两派弟子突然聊起谁是修真界第一美人。   琥珀光自然说是重花,而落花云台却提起了一个过往在年比中名声不显的宋娴。   落花云台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子说是要等宋娴回来便要大献殷勤。更听说,那亲传弟子容江涵竟要请他的师尊,落花云台的掌门向宋娴求亲。   “我不是那等孟浪之人,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才可,与宋娴……”   容江涵话说得磕磕巴巴,浑然像是已成事一般!   沈千澜一怒之下与容江涵请战,对方自然不怵,可惜还未战起来,沈千澜便被泫然欲泣的重花,并一众师兄弟带走。   沈千澜那日之后便闭门不出,直到重花来寻。   “千澜哥哥,我日前看了一本书,知道古时凡人界与修真界的律法风俗不同,倒是想了一个能让你开怀的好办法。”   重花笑眯眯地背光而立,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春花。   “你既然这样想念那位未婚妻子,不如就由我来做主,让你纳进门做妾如何?”   重花一拍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满是欢喜,像是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不必。”沈千澜道,便领着重花出了门。   沈千澜心底升起一阵寒意,这便是……天真烂漫的,好姑娘。   另一头,虽然沈千澜说了不必,重花却想着,再过不久就是天下宗门游历的时节。   她到时便能离开琥珀光,去见一见那位宋娴姐姐。 第8章 天裂   宋娴自见了沈千澜一面,直到孝期结束,这眼皮就一直跳。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左右一起,是又财又灾的意思吗?   “你挤眉弄眼做什么?”   宋一帆和曲蓉来找宋娴问什么时候启程回落花云台时,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在那疯狂眨眼。   “你要是想说你突然病了,不舒服,想拖延回宗门,那是不可能的。”宋一帆忧愁挠头。   宋娴好冤。   她抬手摁着跳个不停的眼皮,长叹:“您还是我爹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一帆轻咳一声:“实是你前科累累啊。”   宋娴最后用力揉了揉眼睛,那激跳不已的眼皮似乎终于镇静了下来。   #人类驯服眼皮的珍贵经验#   “我今日就走。”   宋娴站起身,身后的小纸人鱼贯而出,手上都扛着一个小包袱。   小包袱又放到大包袱里,随后一齐塞入了宋娴的如意袋中。   “咦?这么急?不吃了午饭,或者再住一晚吗?”   宋一帆有点舍不得,做爹娘的就是这样。孩子在家时间太久,担心孩子不上进,等孩子真的要走,又觉思念。   宋娴站起身,先去给祖母上香。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便扬起笑脸道。   “奶奶,我要回去了,以后得闲再来找您说话。我今年好像要去游历,请您保佑我平平安安,别遇上什么麻烦事。”   等宋娴说完了,走出门去,就看到自己的爹娘在那扯手绢擦泪。   “你们既然这么想我,那我不走也行。”宋娴笑道。   随后宋一帆与曲蓉,就边拿着手帕摁着眼角拭泪,边连推带拉地送宋娴上了朱色的驾云车。   修真界女子稀少,贵女一旦出行,沿路自有人行方便。   落花云台到怀望县大约三万六千里,宋娴乘驾云车大约十日,可到有落花云台驻地的大城·香微庭,在那里宋娴出示自己的落花云台弟子符,便可乘落花云台的云舟返回宗门。   沿路在这云海之上,也设有休憩之所,可供来往行人住宿饮茶。   宋娴从不在驾云车里睡,实在是地方又窄,风吹得又晃。   在黑夜来临时,宋娴便让驾云车停下,在云海之上那些错落有致的休憩之所中,选了一处叫客稍停的地方入住。   客稍停开业三十年,在这修真界中还算是资历较浅的店面。   东家不喜欢砸钱宣名气,也不像其他客店一样,喜欢请些说书先生,弹琴大家,亦或杂耍艺人,店铺的位置也在云海中下,算是只有图安静的客人才会来。   “今天的客人……三位吧。”   小二坐在店门口打了个哈欠,却不敢从门口挪动一步。   东家严厉,要是被看到就遭了。   远处一架云车徐徐而来,云车四角俱都悬挂着玉兰花纹样的琉璃灯。   小二这下打起精神,等云车在客店前落下,小二便手捧着托盘,其上摆放着客稍停的住房签子,若客人愿意便领一支住下,若不愿意只稍作一会喝杯香茶也好。   云车的车帘被驾车的傀儡人偶掀起,露出了车厢内睡眼惺忪的女子。   她提着鹅黄色的裙摆,缓步下车,看着小二手上的签子,便取了一支中等价位的蓝色签,朝小二点了点头,便往店里走。   只是她刚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托盘当啷落地的声音。   宋娴疑惑地回头去看,便见那小二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宋娴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小、小姐日安!您,您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小二看着宋娴手里的蓝色签,恨不得一手抢过,换成最贵的红签,却又不敢。   掌柜的闻声而来,见着宋娴与小二,登时明白过来。   掌柜今年三百岁,到底有些见识,他朝宋娴微微躬身,从袖中取出一支红签递给宋娴。   “小姐,本店今日大酬宾,入店住宿者均可入住红签房。还请您赏脸,多移两步。”   宋娴“哦”了一声,朝掌柜笑道:“我历来运气不好,吃糖画从来都转不到龙凤,没想到这次竟遇上这等好事。”   宋娴将手中蓝签递给掌柜,接过红签,便提着裙角往这四层小楼的最顶楼走去。   行到半途,宋娴像是想起什么便回过头来,对小二道。   “哦,吃的喝的,我待会下来再看。”   等看到宋娴上了楼,掌柜连忙赶着小二到门口去。   “去,今天客人会很多,你赶紧守着去!”   小二茫然地走出到门口,还没能明白掌柜的在说什么。   只是远处隐隐传来铜铃声响,竟有数十架云车自客稍停左右两侧的客店纷涌而来。   小二这下才明白了掌柜的在说什么。   “想来是小姐下车时,被人看到了……”   那些原本只是再次休憩的修士,便如嗅到肉味的猛禽野兽,纷纷而来。   掌柜的已开了仓库,决意在今日宰一票大的。   宋娴入了天字房,将红签挂在门口,便将如意袋取了出来。   房中自备了浴室,宋娴取了换洗的衣裳,就到浴室内泡了澡,洗去一身疲惫。   小纸人从如意袋里爬出来,嘿哟一声跳到了地上,开始帮着宋娴整理房内的被褥,点上香炉,再顺便和窗外云海里的雪扇鱼挥手打个招呼。   等宋娴出来之后,房里的摆设气味和家里的也差不多了。   “走,吃饭去。”   宋娴摸着肚子,不知道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   等宋娴出了房门,房内那隔音的界阵便不起作用。   金玉丝竹之声自楼下传来,带着几分雅意。   宋娴走到大堂时,竟然发现这堂内这样多人。原本她初初来到,便只能隐约看到店内有一二戴着斗笠的修行者坐在松木地板上喝茶,堂内种植松柏修竹,遮挡着视线。   如今那原本宽敞的大堂几乎可说是插针难下,无数穿着华服丽衣,姿容俊美的男修或轻摇纸扇,或席地奏曲,或清谈,有的甚至连神鸟孔雀也带来赏玩,而更多的,则盯着宋娴。   宋娴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愣,感觉好像到了什么成分不明的娱乐场所。   她幼年时被父母看得眼珠子一样,轻易不能出门。等大一些便投身宗门,一应吃住都在宗门内部,这样的画面实是没见过。   小二早早站在楼下等着,见着宋娴忙点头哈腰上前招待。   “小姐可歇息好了?”   “嗯,”宋娴笑了笑,“没想到店内这般热闹。”   宋娴这话一出,那些原本如孔雀开屏般搔首弄姿的男修,都像没长嘴一样,全都静了下来。   小二笑了笑,将宋娴引入了店外的露台上,那里设了美人持香的屏风,独用的桌椅,垂手便能触到云海,景致极好。   等宋娴走后,在场的人却依稀能嗅闻到这室内还有点点残香,有人心醉神迷道。   “我在云海外得见仙子倩影,一时心神激荡不能自已,来到此处能听得一句仙子妙音,此生无憾。”   坐在他身边的男修鼻孔哼气,很是不屑。   “下流脑子下流人!何等低俗之语!”   “说得好像你何等冰清玉洁,只是来这里饮茶的!”对方骂道。   “不错!我就是来饮茶,顺带交朋友的!”   “信你一成我当场自盖天灵!”   ……   掌柜看着这些男修的降智操作,十分贴心地把露台上的隔音界阵再提了一个等级。   今日得遇小姐,如遇财神爷。   客店内的房间全都住满了,投桃报李,他得让小姐耳根清静地过一日才好。   “饭食也是送的?”宋娴歪头看着手中菜单。   “是,小姐想吃什么?天禽走兽,花露清泉,都是有的。”小二笑道。   宋娴看完了菜单,只点了红梅珠香,兰雪茶,并一份汤饼。   宋娴从如意袋中取了三粒玉珠到小二的托盘上,笑道。   “诸位这样好客,我却不好意思全盘领受。”   小二还想把玉珠还回去,却看到宋娴定定望着她,嘴角虽含笑,可身姿挺直,是拒绝之相。   小二便缓缓退下,回到大厅与掌柜交待。他看着满厅蠢蠢欲动争奇斗艳的男人,不由悠悠叹气。   在小姐身边如立西方极乐,回到此处,如坠阿鼻地狱。   -   宋娴靠在露台边,伸手在云海里翻搅。   几只雪扇鱼甩着银白的鱼尾啪嗒啪嗒地在云中游来,绕着宋娴的指尖上下游动。   朱红的栏杆上,两只小纸人好奇地“看”向雪扇鱼,最终忍不住跳到雪扇鱼的背上,享受了一把云海冲浪的快乐。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看着小纸人玩耍,有些羡慕。   小纸人偶尔会反应主人的想法,宋娴在看到这一望无际的云海时,确实有点想游泳了。   只是待得饭菜上来,宋娴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这云海之上突然一阵嗡响,她所在的露台也如遇地震般颤动起来。   好比大海掀起千层浪,那云海之端隐隐掀起了一层上千丈的云浪。   “天裂!是天裂!小姐快些进来!我们要走了!”   小二猛地自掀开隔着露台的珠帘,急急叫道。   宋娴愣愣起身,望着那云浪之后,天穹之上隐隐浮现的裂缝。   她知道,那是魔渊欲要挣脱界印时的迹象。   一旦出现天裂,周遭事物都有可能被卷入其中,不是被天裂撕成碎片,侥幸活下来也会直坠魔渊。   众人急急退去,那些建筑在云海上的客店都开了阵法,拉出帆桨,云车纷纷自沉下界,有飞行法器的修者早已化光飞去,纷纷自云海之上逃离。   可宋娴却看到有一人踏着云雾逆流而上。   这些年来修真界各处都隐隐出现天裂,预示着魔渊将要出世。   一旦出现天裂,各大宗门自会派人前来修补裂缝。   而今日来的人,不受号令,地位尊贵,更有可能只是途径此处。   那人背对宋娴立于云浪之上,狂风吹起他雪白的袖角,与墨色的长发。   天地之间忽闻一声【停】,那狂嚣的云浪便突然止息。   一声【去】,那遍布半空的裂痕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擦拭墨迹般,一点一点地掩去。   那些原本要逃离的客店渐渐停下云桨,众人涌至露台天顶,议论之声遍布整座云海。   “那人是谁?”   “何方大能?多谢多谢!”   “看那人身姿风度,修行能为,怕不是位仙君?”   ……   宋娴听着耳边窃窃私语,缓缓上前一步,望着那人微微侧身,露出的半脸轻声道:“……谢夷。”   “你在唤我?”   弦歌般动听的声音响起,宋娴蓦地瞪大眼,便见那原本立于千丈云浪之上的仙君,脚尖轻点,笑吟吟地立于她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我没有! 第9章 花底莺   宋娴背后瞬间浮起了一层冷汗。   谢夷站在露台之上,距离宋娴只有半步之遥。   这样的距离下,宋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与身上淡淡的沉香。   宋娴强自稳住几欲脱出口的尖叫,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那人背影好似仙君,便有些疑惑,没想到还真是仙君。”   宋娴躬身行礼,脸上挂起了笑。   “仙君果然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通。”   谢夷微微一笑,细致俊俏到完美的五官在白日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那不似凡人的姿容样貌,让宋娴感到不太真实。   “你在用饭?”谢夷望着宋娴身后。   宋娴秒懂。   “仙君若是想试试此间饭食,若无他事,不如留下略用两口?”   宋娴话音刚落,却见谢夷笑道。   “不如到我云舟上用?此地因天裂狼藉一片,你是金尊玉贵的女儿家,不好留下。”   这话就是宋娴爹娘都未曾对她说过。   虽然宋娴在此世因身份性别受到了许多优待,但由谢夷口中说出,总让宋娴有种错位感。   这台词不该仙君对自己的女主说吗?_(:з」∠)_   谢夷侧头看向珠帘后围观的小二、掌柜,并一众围观的男修。   掌柜的到底是掌柜,他义无反顾地上前来,对谢夷躬身行礼。   “敢问仙君尊号?我等好为您刻下长生牌位。”   掌柜的扬起大大的笑脸,面前这位仙君瞧着年轻生嫩,又生得这等模样,虽然嘴角含笑,却带着一种冷然的疏离。在他的记忆里,真不知是哪位隐世不出的仙君。   “我没有尊号。”谢夷轻描淡写道。   掌柜起初有些迷茫,什么叫没有尊号,所有仙君大能都有尊号,比如琥珀光的“万汇”尊者,净尘佛国的“功德师”,亦或者落花云台的……   落花云台。   掌柜突然想到某种可能,一时如坠冰窖,他愣愣地看了一眼谢夷,随后又迅速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的立在一边。   是的,所有仙君大能都有尊号,但落花云台中有一位,却是没有的。   他自出生就是仙君,但无论天道魔道,都无旨为他封号。但他仍是众人皆知的仙君,是天上麒麟子,亦是地狱恶鬼。   掌柜在此送往迎来上百年,也曾听过一些传闻。虽说传闻总是不尽不实,可总有出处……   “嗒”。谢夷将一袋玉珠递给掌柜。   “将我家小姑娘的行李取来。”   掌柜微颤着手接过,躬身下去了。   宋娴乖巧站着,眼睛只盯着桌子。   虽然没能住店,不过能跟着谢夷的云舟早早回宗门也好。   两人等待掌柜时,谢夷现下像是无事可做,开口闲聊起来。   “我近来听到了一些新鲜事。”   宋娴抬头望了谢夷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随便谢夷说什么,都不关她的事,她只听就好。   “关于你的。”谢夷又道。   ……咦?   宋娴从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事可以让谢夷留心。   “琥珀光和落花云台为了你打了一架。”   谢夷单手支着下颚,像是在回忆那趣味的场景。   “你未曾亲见,真是可惜。”   宋娴猛地抬起头,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某些破碎的画面与言语,似乎现在终于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会打起来?”宋娴一脸茫然。   “为了谁是天下第一美人吧,”谢夷笑弯了眼,“不过男孩打架大多是为了讨美人欢心,名号什么,只是由头。”   宋娴今日遭遇可算是匪夷所思。   在云海本来只是想住一晚,谁知却匪夷所思遇到天裂。遇到天裂之后,又匪夷所思遇到谢夷。遇到谢夷之后,还匪夷所思地听他说故事。   落花云台居然会为了她和重花谁更好看打起来?   宋娴不太敢信,可谢夷却像是认真的。   “如此,你可要多多露面,才好实至名归啊。”   宋娴却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琥珀光的即死路线,避到落花云台来悠闲地过了几年,结果又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原因与那边有了牵扯。   不会琥珀光因此对她心生怨恨,即使隔着大老远也要杀她一杀吧。   “你在担心什么?”谢夷打量着对面的宋娴,“手指微颤,眼神闪烁,呼吸乱了一分,一副会被谁杀掉的样子。”   宋娴一时无语,谢夷却笑了起来,那弦歌般动听的声音响起。   “要我去帮你先杀了那个人吗?或者,还有更多?毕竟你和宋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报答一二总是应该的。”   谢夷语气如诉爱语般缠绵,宋娴却知道谢夷认不认真都有可能会这样做。   毕竟对谢夷来说,也许血与火才是他的人生常态。   宋娴不由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宋娴通过考验初入落花云台,就学会了躲早课。   天能容宋娴,地也能容宋娴,可身为落花云台纪律守护者的容江涵却容不得宋娴这样放肆。   那段时间还未放弃宋娴的容江涵总是上天入地地撵她。   宋娴身心俱疲,偶尔与宋娴玩过捉迷藏的小道童吃着宋娴给的点心,正要悄咪咪地告诉宋娴哪里最好藏身时,容江涵就出现了。   宋娴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赔笑。   容江涵看着那些一手拉着宋娴衣摆,一手吃着点心的道童,一时气上心头。   【既然你喜爱玩,那便玩个够。】   宋娴被容江涵罚要陪小道童捉迷藏,小道童一下笑闹着四散而开,显然是要让宋娴当鬼。   宋娴立时在容江涵身边弹开一步,转头跑了。   宋娴又显然是要让容江涵当鬼。   趁着容江涵还未反应,宋娴提起裙角一路狂奔,落花云台内不许使用飞行法器,宋娴和容江涵比脚力根本毫无可比性。   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宋娴扭头滚入了左近的紫藤花瀑里。虽然姿态不好看,但宋娴天生咸鱼,不在乎这些。   可惜宋娴滚了满头满脸的藤萝花瓣,却还是敌不过容江涵听风辨位的修行,容江涵的脚步声在花丛前停下。   宋娴无奈蹲在地上,等着容江涵将她揪回去,可谁知却在花瀑外听到了容江涵恭敬地喊了一声。   【仙君。】   宋娴蓦地想到了什么,立时侧头看去。   透过那茂密的花瀑,宋娴隐约能看到她前方不远处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你要找的人往飞鱼泉去了。】   谢夷笑着说,他不在意容江涵信不信,他既这么说了,那么事情就是这样。   容江涵迟疑了一会,还是转头离去。   宋娴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头顶有人叹气。   【干坏事果然会被人发现。】   宋娴头上遮挡用的的花叶突然被人掀开,那只手形状优美,线条流利地的腕骨上挂着一串剔透佛珠,指甲修整得十分齐整,透着淡淡的光。   宋娴却在花瀑掀开的刹那,嗅闻到了一股腥味。   那是血的味道。   ……好像每一次碰到这位仙君,他身上总是带着血气。   宋娴不想出去,可那枝叶已从宋娴肩头滑过,露出了花瀑内的景象。   谢夷一身银纹白衣,衣裳干净洁白,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微翘的桃花眼眼睫微垂,像发现了宝贝一般,直直地看着宋娴。   【花底一声莺,花上半钩斜月。①】   宋娴不是夜莺,现下也不见月色,谢夷却说了这一句。   若是平时,年轻的,俊美无俦的,皎皎如玉的仙君掀起花瀑的景象,当可入画。   宋娴微一怔愣,就在谢夷身后看到了一个已尸首分离的人。   宋娴不由想起祖母说的“谢夷已长成,现在只有他杀别人的份”。   确实如此。   可只有一瞬,宋娴的视线便被谢夷遮挡了。   【还是莫看了。】   宋娴很乖,不让看就不看,她看了也会当做没看到。   【好的仙君,我这就回去。】   宋娴往后退了一步就要走,谢夷也不阻拦。   【你会告诉别人吗?唔,我大约也不是很在意名声。】   听得谢夷这句话,宋娴回头朝谢夷浅浅一礼。   【我没什么好说的。】   -   宋娴思及此,觉着这位仙君动不动就说出“杀啊杀,全杀光”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嘛。   宋娴微微一笑,朝谢夷摇摇头。   “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仙君误会了。”   谢夷侧头看着外边翻滚的云海,似是没有在听宋娴的话。   掌柜的已将行李取来,谢夷站起身,朝宋娴笑道。   “回落花云台吧。”   “然后路上与我说说,你被退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花底一声莺,花上半钩斜月。——引用自宋代刘翰的《好事近·花底一声莺》 第10章 讨欢心   足有一座浮岛般巨大的云舟自云海中破浪而出,两尾青金色的云鲸仰首长鸣,宽大的尾鳍一扇,将云海左右的小客店刮得要竖起屏障来才不会吹走。   宋娴坐在云舟内室的蒲团上,因有界阵,风吹不进来,云舟也不颠簸。   这艘云舟上有落花云台的红梅白雪的印记,拉云舟的还是两只自山河界而来的云鲸,谢夷的排场比落花云台的掌门还要大。   原本宋娴震惊于谢夷居然知道她退亲的事,不等她反应,那艘云舟便已停在了客稍停的露台边。   宋娴老实上了云舟。   谢夷正在内室中沏茶,他似乎喜欢这类可以消磨时间的事。   反正也无人能管他。   谢夷死去的双亲辈分在落花云台之中,比掌门江雪浪还高一辈,江雪浪几千岁的人,与谢夷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平辈,可江雪浪平日见到谢夷也是尊敬的。   毕竟数万年才有一个谢夷,谢夷即使在落花云台什么也不做,他也是落花云台的仙君。   谢夷沏茶的时间太久,也没有再问宋娴退亲的事,宋娴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自然也不会开口与谢夷说些什么。   安静的空气在这间内室里荡漾。   不过对于宋娴来说,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_^   谢夷好像终于把杯子烫熟了,倒了一杯碧色的茶汤在宋娴面前。   嫩白的指尖捻起石青色的茶杯,宋娴被那热烫地杯壁烫得指尖有些泛粉,随后宋娴转动了那茶杯两下,才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桌上还摆着各色灵果点心,与宋娴一样,谢夷不喜生人近身,各色菜肴都由傀儡人呈上。   桌间静寂,谢夷打量着对面的宋娴,三年不见,她似乎长大了,又似乎没长大。   他见过宋娴还是女娃娃时候的样子,也见过她初初长成少女时的模样,现在则似乎更稳重了一些。   看着宋娴似乎正屏气凝神,垂首安静喝茶,抿一口点心的模样,谢夷知道,她什么也没想,等吃饱了就会继续盯着内室里的四角风铃发呆。   “那么,退亲的事,说说吧。”   谢夷缓缓开口,便见宋娴像是被茶水烫到,立时从袖中抽出帕子,捂在嘴前咳了两声。   宋娴看着谢夷含笑的双眼,这样的眼睛让人根本没法拒绝他的要求。   “就……对方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所以退亲了。”   宋娴放下茶杯耸了耸肩,觉着没什么大不了。   “那自然是那男子没有福分。”   谢夷轻笑一声,便不再问了。   等宋娴吃好,桌上的东西撤下之后,谢夷就取了一旁书架上的一卷竹简来看。   宋娴同样安静地坐着,随后默默从如意袋中取出了一本包着《太上忘情经》封皮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纯情公子俏狐妖》好看吗?”谢夷问道。   宋娴握着书的手指一紧,随后又缓缓放松。既然已经被发现,宋娴随即扬起一个糊弄微笑。   “还行。”   谢夷便朝宋娴伸出手,腕上佛珠随着动作轻摇,宋娴先是给了茶杯,可谢夷的手没有收回去,宋娴见糊弄失败,这才将茶杯放下,艰难地把自己的读本送到了谢夷手上。   谢夷看话本的姿态与他看经书的姿态一样,专注得仿佛能从里边获得三清道法一般。   ……可他明明看的是《纯情公子俏狐妖》。   宋娴歪着头,便见谢夷突然合上书,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包着红色锦缎的书给宋娴。   “这本好看一些。”   宋娴犹豫接过,不知是不是什么落花云台秘籍,谁知打开第一页,上边却写着《一手掌握地狱邪王与幽冥府君的女人》。   这!这是什么绝版的逆后宫话本!   宋娴大为震撼,她心中略带三分尊敬地看着谢夷。是了,这位仙君初见时,哪怕受了重伤,也要看皮影戏取乐。区区珍藏话本,说不定在他的书房有数千册!他才是吃喝玩乐的宗师!   谢夷像是知道宋娴在想什么,弯起唇角。   “趁现在多看看吧。”   宋娴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已抱着科研的精神研读这本书。   云舟的速度很快,宋娴将将看到三分之二,面对邪王和府君的逼问“到底更爱谁”,女主正要说出她的答案时,云舟停了。   宋娴幽幽叹了口气,决定将这份快乐留到今夜。   云舟停在落花云台的泊口,巨大的云鲸十分顽皮地将泊口附近的小舟顶到自己头上,吭哧吭哧地占了一个位置。   谢夷听着声响没动,宋娴却知道她该离开了。   “多谢仙君。”   宋娴躬身行礼,谢夷微微颔首,继续低头看着宋娴给他的书。   “看完还你。”   宋娴走出内室时,听得身后一声。   宋娴原本想说“不必还也可”,但又觉得谢夷想如何,并不由她掌控,因此便也只浅浅一礼,下了云舟。   落花云台的传统是喜欢看热闹。   见着仙君的云舟归来,还罕见地停在泊口,那宽大的广场上,便已有人边假装练剑,边试图偷看那位总是隐于云端的仙君姿容。   可那云舟之上放下长梯后,一道纤瘦的人影在那缓缓走下。   修真者的目力都好,因此那些舞刀弄枪的瞬间都停了动作。   那人肤白如雪,如云乌发用一根绣着红梅的缎带高高绑起,柔软的发尾落在纤瘦的肩背上,随着那人步行的动作轻轻摇晃。   微风吹起她柔樱色的裙摆,露出一点纤细伶仃的脚踝,像是能让人一手握住。可她身上能让人一手握住的地方,何止脚踝。   那人像是察觉了广场上的视线,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扬起,看了下来。她总像是没睡醒,剪水般的眼眸里总像蒙着一层薄雾,看人时,那点雾气就像勾人的香,一点一点地泄出来。   是宋娴。   即使是落花云台最能潜心修炼的男修,在别人提起宋娴时,也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在宋娴刚入落花云台的那一日,诸位未来可能打光棍的男修梦里,就多了一抹倩影。   宋娴已习惯了这样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的师兄弟们实在热情。   宋娴仰头看着暌违三年的落花云台,心中生起一些感慨。   落花云台建于万丈云海之上,占地多少宋娴不晓得。落花云台实在太大,她平日修行上课只在一处,只知落花云台共有七峰,司职处理宗门各项事务。   云海之上,峭壁之巅,皆生着百花流泉,来往众人个个品貌不凡,真如神仙之地。   至于别的,让宋娴印象最深的就是……随便。   若说另一宗门琥珀光的修行堪称苦行,落花云台则讲究自觉。门派祖师听说是个社恐,虽然收了徒弟,但一年半载根本不会和徒弟说一句话。   祖师认为都已修行,也给了你功法,也有人上课,这样还自己照顾不好自己,那还是早早下山的好,何必修行。   于是这门派便有三类人,一类大多上进,二类中庸而立,三类少之又少的则是宋娴之流。   待下来广场,宋娴便朝对上视线的师兄弟浅浅一礼,随后就溜达着往自己的房舍而去。   好累,想赶紧躺下。   因着对女修的优待,落花云台的女修都可以独居一院。   宋娴的居所又更僻静一些,她也不甚在意,刚好可以愉快蹲着。   沿路上都有师兄弟想帮宋娴拿行李,宋娴看着挂在自己腰间的那轻飘飘的如意袋,觉着没什么必要。   等宋娴即将到达自己阔别三年的小院,在那长长的缓坡上,居然看到了容江涵。   宋娴突然尴尬起来,落花云台与琥珀光打架的事,早前谢夷才给她复习过。   沈千澜又莫名来信不许她与容江涵结亲,许是这里边有什么误会。   “容师兄。”   最后,宋娴扬起惯常的糊弄笑容,叫了一声想问问,却听到容江涵问。   “我的信……你可有收到?”   什么信?宋娴一脸茫然。   “容师兄给我送信了?”   容江涵愣了愣,他看着宋娴的神色,像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信。   那日容江涵给师父江雪浪写了信后,便径直去了落花云台与琥珀光的年比。   虽然在那其中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容江涵总归有个念想:既然师父没有传信来说宋家拒绝求亲的事,那么他是不是……   可当容江涵回来之后,也不见师父与他说宋家答应的事。   现下容江涵见了宋娴,就如热炭落入心间,忍不住问了,却得到这个回答。   容江涵蓦地想起自己师父的性格,这才明白那封拜请师父提亲的信压根没送出去。   容江涵看着那立于暮光中的少女,才多久没见,她像是又瘦了些,红色的绸带掐着一截细腰,不堪一握。   “……无事,只是明日就要抽签,你不可再迟到。”   容江涵说完后,昂扬的男子便自宋娴身边走过。   步伐快得很,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宋娴想着容江涵似乎已把年比的事忘了,是嘛,这样的事果然过几天就不记得了。   果然只是小误会吧。   宋娴浑身松懈下来,溜达着进入了自己的小院。   不过等宋娴沐浴之后躺在软榻上时,才猛然回想起容江涵说的抽签。   抽签!   明日就要抽签去游历了吗?!才三月十一啊!好歹等过完春天,不,过完夏天,初秋时节不冷不热的时候再去吧!   宋娴抬手捂额哀哀叫着,她似乎明白仙君所说的“趁现在多看看”是什么意思了。   早前曲蓉让宋娴在游历中好好努力,再进一个境界,便是因为这大宗门的游历并不是轻松简单的事。   一旦抽签与别人结队,锄强扶弱要做,斩妖除魔要做,遇到秘境要入,碰到前辈要不怕死地试剑……   根本没有一天得闲!   宋娴一边伤悲,一边看书,一边祈祷明日能抽到一位与她一样,上进心不太强烈的队友。   可当第二日宋娴站在广场上,预备抽签时,容江涵却走到了她的身前。   “宋娴。”   清俊的剑客微微低下头,他微抿唇,眼神有些孤注一掷的孤勇。   “你要不要与我组队?不必抽签也可。”   “我必然好好督促你。自落花云台起到海外仙山,无论路上遇到什么都不必退让,遇妖除妖,遇魔斩魔,若入迷踪秘境,也绝不会浪费半寸光阴,食水都可用辟谷丹,偶尔打坐休憩即刻。”   “这样你定会更上一层楼,也不必担心宗门考校。”   “你只管一切听我的,你看如何?”   容江涵一气说完,那掩在肩头乌发后的耳朵,早已红得滴血。   昨日他前去寻师尊江雪浪,得知江雪浪确实没有替他提亲。   江雪浪还好心劝解容江涵。   他这个徒弟虽生在此时,却比万年之前的老古板还要古板,这年头自己不能讨姑娘欢心,指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讨到老婆,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容江涵一时振聋发聩,静坐一夜后,终于决定……决定,和宋娴……亲近一番!   而宋娴脑袋嗡嗡听着容江涵叭叭说的这些打鸡血的话,震撼得几乎不能呼吸。   宋娴:???不让吃,不让睡,多大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再见。^_^ 第11章 抽签   容江涵看着立在身前的宋娴,她今日已换回落花云台的校服,一身红梅落雪的衣衫,腰间被红色绸带束紧,衣袂飘飘,那动人的曲线纤毫毕露。   宋娴弯起红嫩的唇角,如平常一般温柔地拒绝。   “容师兄,我还是抽签吧。”   宋娴从容江涵身边缓缓绕过,边走边赔笑。   “我自知修为低劣,还是不妨碍容师兄上进了。”   宋娴轻巧地排在长长的队伍之后,与前后的师兄弟们打了声招呼后,就静静站着,脖颈纤长,肩背瘦削,忧郁多愁得如同一只在水边照影的鹤。   “宋师姐可要与我一同游历?”有小弟子狗儿般斯哈斯哈兴奋问道。   “你这修为,还想和宋娴师妹出门?”年长的师兄将小师弟挤走。   宋娴听着周围热情的邀约,随口道。   “啊,我抽签吧,还是抽签好。公平,缘分嘛。”   宋娴眼角余光一直看得到容江涵,那位清俊的剑客仍站在那一动不动,与往常一般站得极有气势,极板正。   可宋娴却不知为什么,从容江涵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失落,就像落水的狗子,虽然没有发出嗷嗷叫声,但浑身笼罩着一股湿哒哒的郁气。   宋娴微微侧头,好啦好啦,再过不久,容江涵会遇到女主重花,他的一时失落也会被迅速治愈的。   大约只有重花能忍受容江涵那要掌控一切的控制欲吧。   宋娴想到容江涵之后在书中的痴汉模样,不由一震。   前期书里的一些香艳的桥段,诸如捆绑play,强制爱什么,可都由容江涵倾情奉献。   男人真是复杂的生物呀。   落花云台弟子上千,要出门游历的弟子约三百人,轮到宋娴时,刚好半个时辰。   “宋娴师姐,请!”   奉签的小道童高高举起手中签筒,软乎乎的包子脸随着跳跃的动作一漾一漾。   为了不让小童如此辛苦,宋娴随手拿了一只折好的红梅签。   “那么,看看是谁吧……”   宋娴刚要拆开,就察觉到周围人灼热的视线。宋娴抬眼看去,周围的师兄弟们个个都像在等彩票开奖似的,脸上都蔓起了兴奋的红晕。   宋娴颇感沉重,拿着签走远了一些,才将那折好的红梅打开。   红梅雪白的内页上写着“谢夷”二字。   谢夷?   宋娴猛地将手中红梅攥紧,眼神闪烁不定,随后又缓缓拿起签纸看了一遍。   也许落花云台有同名同姓的人。   仙君已是仙君,他还需要历练什么呢?   是这人世被他历练吧?   宋娴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她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容江涵,此时觉得与容师兄一同历练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少女莲步轻移,却见一只如美玉雕成的手轻轻抽走了她手中的红梅签纸。   “看来你抽到了我的名字。”   谢夷一身落花云台红梅落雪的校服,手持红签笑吟吟地站在宋娴面前。   “真巧。”   ……这绝对不是巧合吧。   广场上因谢夷突然出现,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落花云台里唯有入门时日长,又是掌门直系的弟子,才见过谢夷的样子,入门时日短的,光看谢夷的样貌姿容也知其绝非凡俗。   大多数人并不认得谢夷的模样。   徒然见了这个幸运儿站在宋娴面前,难免有些羡慕嫉妒恨。   宋娴想了想,突然笑道:“有人恶作剧,乱写了仙君的名字,我这就去重抽一张。”   “没有错。”   谢夷一开口,宋娴的脚步就顿住了。   宋娴缓缓侧过头,便见谢夷修长的手指将那张签纸重新折成红梅的形状。   “我自小便生在落花云台,历练游历是从未去过的。掌门尊者也说,我该多出去走走。”   谢夷将红梅放入宋娴手心,眼睫微垂,双眉之间朱砂痣艳红似血,好似精怪化形一般,怎么好看怎么长。   红梅入手几无重量,可宋娴却觉得有块石头压在了自己心上。   这本书可是叫做《仙君之宠》啊!虽然宋娴没看完,可谢夷到底是书中男主,他的主线是封印魔渊顺便谈情说爱。   谢夷就算要游历,那应该是抱着探查魔渊,封印魔渊为目的的。然后在路上遇到女主,顺带和女主一起蜜月游,期间经历种种危险,兼而感情急速升温才对。   和她宋娴有什么关系?   “你若不愿意也无妨,”谢夷像是能看出宋娴心里在想什么,十分好说话,“你自去游历,我在后边跟着就是。”   宋娴:我何德何能。_(:з」∠)_   容江涵望着宋娴那边,微微皱起眉,引得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师弟一阵紧张。   “容师兄!我保证和您组队绝不偷懒!你不许我吃饭,我水都不会舔一口!”   容江涵这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着小师弟紧张的模样,容江涵脑中突然响起了智慧的钟声。   原来他素日严厉,给人的都是这般印象吗?所以宋娴才会避了他去。   容江涵叹了口气,站在峰顶看着场下的掌门江雪浪也叹了口气。   昨日谢夷来了信,说是这次也要跟着弟子们去游历。   起初江雪浪以为自己老花眼,可惜修行到这个年头,再装老花眼也来不及了。   谢夷要出行,愿意与他说一声已是尊重,只是要和弟子们一同去游历,江雪浪便不明白了。   江雪浪看着谢夷身边那纤瘦的女子,纵然他已活到这个年头,也少见生得如宋娴这般模样的人。   弟子们有的给她作诗,有的给她唱曲,那引人疯魔的火烧到最后,也只觉得唯有“美人”二字堪可配她。   既是绝色,亦是凌波仙,九天神女下凡仍是美人。   江雪浪抚着自己的胡子,谢夷总不会是为了宋娴吧?他之前仿佛也说过想成亲来着……   不,不,江雪浪摇摇头,其他人也许会,可是谢夷,是谢夷啊。   -   “这位师兄不曾见过,不知修为如何?”   几个见谢夷中了头奖,还是压不住羡慕嫉妒恨地上前询问,看来是想要换一换人。   “一般吧。”谢夷思考了一会,谦虚道。   宋娴已不能理解“一般”这两个字,您也太谦虚了!   “宋娴师姐金尊玉贵,我等担忧宋师姐出事。”   “是了,之前与琥珀光的年比,那些伪君子就叫嚣着等这次游历亲见师姐呢!”   “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若是见着师姐把她抢去琥珀光可如何是好!”   ……   师兄弟们叽叽喳喳,总之就是觉得谢夷这个没见过的小白脸根本不配和宋娴一道出游。   “宋师姐!你不知道,那日琥珀光何等嚣张!”   一个年轻的小弟子挤到宋娴面前,奋力还原年比的景象。   “那日我们好好的比试,对面琥珀光的傻子就嘿嘿笑了起来!他说就算我赢了,他也不在意,最好我把他打伤!这样他们那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小师妹就会心疼得给他们擦药!”   小弟子气得鼓起脸颊。   “他们那个小师妹我是见过的!可是要吹是第一美人,哈哈!我只有哈哈两字送他!”   旁边围观的师兄弟连连点头,补充说明。   “是极,是极,谁不知道修真界第一美人是我们宋娴宋师姐!”   “谁知他们像是输不起似的,说是没见过宋师姐,就说我们胡说八道!”   “我们是爱吹牛,但就这件事绝对是真的!这谁能忍?还不当场打起来!”   ……   至此,宋娴听到了全部的,完整的,落花云台与琥珀光为一个虚名,打起来的事。   “所以这位师兄明白了吧?您若是修为不济,外出游历若是遇上琥珀光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众位师兄弟们软硬兼施,话已说得十分明白。   “如此,诸位大约是想要一同上路,或者换个人陪伴宋娴吧。”   谢夷微微一笑,侧头看向宋娴。   “可我很怕生,人一多就不能呼吸。这事还是要看宋娴怎么想。”   宋娴站在原地,与谢夷四目相对。谢夷的眼睛是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目,映照着宋娴的影子。   可即使如此,宋娴也难以从中看出一丝情绪。   他就如看不见底的深潭,不知那清透的水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但有一点宋娴可以确定。   自宋娴入落花云台,门派中的师兄弟们个个风趣,说话又好听,她超喜欢这里,所以……还是不要让他们跟着仙君,以免发生什么意外了。   宋娴缓缓张口道:“我们走吧。”   一阵微风掠过脸颊,眨眼之间,在众人面前,谢夷与宋娴便失了踪影。   “带着一个人还能这般快……”   众位师兄弟面面相觑,这下也明白之前谢夷所说的修为一般只是谦虚之词。   只是这样年轻俊美又有能耐的修士,他们过往怎么从未见过?   容江涵看了一眼落花云台之下的丛山,拎起一旁的小师弟踏着长剑追了下去。   -   “睁开眼。”   宋娴耳边响起谢夷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便被白天的日光刺入眼中。   过了一会,宋娴才看清眼前波光粼粼,清澈的河水中倒映着天上红日。朱红色的楼阁连点成片地落在河流两岸,屋檐上俱挂着金色铜铃,被风一吹,发出泠泠轻响。   宋娴脚下踩着木质的甲板,她似乎正在一条船上。   “这里是落花云台正下方的故城。”   谢夷一手靠在船头栏杆上,微侧头看着一旁的宋娴。   “我此次离开宗门,是为了……”   谢夷停顿了一会,宋娴心想,还能为什么呀,为了查探最近妖物增多,是否与魔渊异动有关嘛。   “……是为了玩。”   谢夷把话说完,就静静地看着宋娴。   宋娴心想,这什么意思?   仙君是随机抓取一个幸运儿,来……陪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是吧。 第12章 钓鱼   谢夷与宋娴落地的这艘船,乃是故城的游船。上船需付六十粒玉珠,其他食物酒水另算。   之所以收得这么贵,自然是因为这些在河上的游船,不是一般的游船。   咳,有些别的成分不明的用途。   游船的管事姚筝刚支使小子们去挂上迎客的灯笼,便见几个还未能见客的漂亮孩子挤挤挨挨地靠在前头的甲板处,好似在看什么。   “干什么!又偷懒!今日琴练了吗?就你们这样,以为光靠一张脸就能讨客人欢心啊……”   姚筝骂骂咧咧,走上前去一看,便被那站在船头的两人吸去了心神。   故城河上游船上百艘,姚筝便掌管其中三十六艘。他送往迎来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品貌不凡的人,只是眼前这两位的神仙样貌,倒是平生仅见。   他们身上穿着红梅落雪的衣裳,看起来像是落花云台的弟子。   姚筝连“二位上船可付了玉珠”都说不出,他耳边响起阵阵御剑破空之声,落到了这艘画舫上。   “哎呀。”   谢夷看着眼前众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宋娴头上戴了一个挂着白纱的帷帽。   “平日倒也罢了,可地上不比落花云台,怪瓜裂枣甚多,你还是莫看,免得伤了眼睛。”   宋娴原本想,若是谢夷要去魔渊,她当下就昏倒不去。   原本落花云台的游历路线便是从落花云台起,东至海外仙山,西至净尘佛国,南至鲛人海,北至永夜无眠府。   要让宋娴老实循着一条线去,她估计没到半路就如风中残烛了。   可若是与谢夷留在这玩一会,倒还行。   宋娴十分迅速地接受了。   可惜宋娴从未想过,这位古怪的仙君不只是玩乐的祖宗,还是嘲讽的祖宗。   偏偏他表情诚恳,语气真诚看起来很像在说真心话。   在场因看到宋娴谢夷神仙品貌,情不自禁想上前攀谈一二的人……感觉到了一丝侮辱。   之后的光景,宋娴回忆了一下,大约就是仙君只动了根手指就吊打反派,反派气哼哼说着“你给我等着”就跑了。   “我要钓鱼。”   周围都清净后,谢夷便笑着对姚筝道。   他缓缓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还有,要安静。”   宋娴是人生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场所,她耳目也算灵便,能听到岸上楼阁里的笙歌笑语。   各色俊俏温柔,高冷清俊的男儿站在游船与露台上,招揽着来往的人客。   有人特意扔下一朵芍药,那花落在经过的姑娘身上。姑娘拿起花,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一人嘴角含笑,双目含情地望着她。   姑娘懂了,自会去寻他。姑娘若是不懂,还有来日。   啊……原来还能这么玩。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她和谢夷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在船头前方坐着,手边放着小几,其上放着八宝点心盒子并酒水香茶,身前则驾着两钓竿。   宋娴估摸着,要是手上再盘两核桃,那神韵就更到位了。   可惜周围再热闹,也与宋娴无关。   这里被设下界阵,安静得只能听到方寸间的流水声。   谢夷看着水流,侧颜也是眉目如画,若是有客人来访,说不定会点他呢。   宋娴心里冒犯了一下,便打量起附近的游船来。   游船大多画得金碧辉煌,朱漆,窗上船壁有的画着美人照镜图,有的画着八仙过海,也有的画着菩萨像。   只是宋娴在看着那些游船时,附近游船顶上与楼阁中的人也在看着宋娴。   那船上穿着红梅落雪衣衫的女子,虽戴着帷帽,光看身段风姿,便堪称绝世。   他们望啊望,盼着那女子肯转过头来,让他们隔着白纱望一眼,可那女子却像是一点也察觉不到,仍是只看着水面。   偶尔一动,却只是撩起鬓边发丝,撩得人心痒难耐。   谢夷的指尖突然一动,鱼,上钩了。   宋娴看着谢夷手边足有一人手臂长的银鱼,有些惊讶。   这种观赏类河流,还真养了鱼啊。   谢夷钓到鱼后看了一眼,就叫来身后一直候着的姚筝上前来。   “将鱼料理了,就送到顶层厢房去。”   谢夷站起身,朝身边的宋娴微微一笑。   “走吧。”   宋娴自然老实跟上,等到了顶层的厢房,楼上早有抱琴的乐师等着,谢夷和宋娴进来,宋娴便将帷帽取下了。   其中一个年少些的便痴看着宋娴,手指抠着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当即被姚筝拉了下去。   “诸位稍等,饭菜一会便上。”   宋娴看着姚筝点头哈腰的模样,不由升起了一股社畜的同情。   “不着急,我还不饿。”   姚筝便朝宋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缓缓退了下去。   乐师们等着客人点曲,谢夷却像是不在意弹奏什么,他单手支着下颚,看着打开的窗户,像是看着外边璀璨的灯景看得醉了。   “春日曲吧。”   宋娴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在烛火映照下,美人手指根根细致,指尖泛着粉色,如精巧的花苞。   乐师们知道前车之鉴,已不敢再看宋娴,只低头弹奏乐曲。   春日曲本就是轻松活泼的曲子,这乐声一起,宋娴觉得连室内都亮堂了。   “男子唯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歌善舞,才能娶到媳妇么?”   谢夷的声音突然响起,宋娴侧头看去,谢夷仍是望着窗外,若不是她清楚听到了,还以为是谁说的。   听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宋娴缓慢地说:“人好就行吧。”   仍是糊弄。   谢夷笑了一声,姿态优雅地站起身来,将手上戴着的一块白玉扳指取下放在宋娴面前。   “我出去办点事,你在此等一等。若是饿了便先吃点。”   谢夷笑意温柔,说完之后便打开厢内的大门出去了。   宋娴缓缓应了一声“哦”,将那枚沁染着谢夷灵力的白玉扳指小心摆在自己的正前方。   宋娴大约知道,谢夷来这里是要办事的。   以宋娴对谢夷的认识,这人每次都独自一人,在落花云台里偶尔出现,也就是些掌门收徒大典之类需要辈分高的人镇场面的地方。   上次在云海谢夷镇了天裂之后,也没有留在云海受人奉承,而是直接就走了。   显然……是不太喜欢人群里热闹的。   所以在落到船上时,谢夷那番举动,除了让故城中的人知道“有一嚣张的长得极好的小白脸来了”,宋娴难以作出其他解答。   谢夷是故意的,故意闹出动静,像是在引谁前来。   “谁这么倒霉啊?”   宋娴捻起桌上一块豆乳糖吃,觉得很甜。   只是有人觉得宋娴比糖还甜,在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敲了门。   “小姐夜安,可否叨扰讨一杯香茶来喝?”   门外那男子声音虽动听,但发音有些奇怪,像是域外之人刚学汉文似的。   不认识的人来敲门,就算是幼童也知道不能让人进来。   宋娴看了那门外高大的剪影一眼,镇定地摇头拒绝。   “不能。”   门外那人听了宋娴的声音,就像是被人雷击中一般,簌簌抖得身子直撞门板。   “小、小姐仙音实是让人沉醉!小姐可怜可怜我,再多说两句!”   噫!色/情/狂疯子来了。   弹奏乐曲的乐师见状,纷纷抱着琵琶与笛子立于宋娴面前。   “小姐莫惊,我等也曾修行,定会护小姐周全。”   宋娴眨着眼,她看着眼前那些漂漂亮亮的乐师,觉着倒也不用麻烦。   “我……”   宋娴刚站起身,就听外边那男子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一般,猛地撞门进来。   “小姐!我只想见见你!”   宋娴惊得退了一步,可没等前方那些秀雅的乐师动手,那连脸都还未看清的人,便被宋娴身前的那块白玉扳指散逸而出的灵力震了开去!   那人重重摔在画舫的栏杆上,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立时就要翻船,却被一只手拎住了后衣领。   “奇怪,我原以为你会直接来寻我,没想到本性难改,你竟来了这……”   谢夷轻声细语,将手上那人缓缓拖到烛火灯光之下。   宋娴有些讶异,那人大约二十来岁,高鼻深目,自有一股妖异的俊美。除此之外,他的脸颊两侧与脖颈上,生着一些细碎的蓝色鱼鳞。   是妖物。   那人气呼呼地抬头瞪了一眼谢夷,见着谢夷的样貌又心神荡漾了一番,他连忙转头去看宋娴,只是还没看成,就被谢夷伸手挡住。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谢夷对乐师们说了一声,那些乐师便犹豫着抬脚离开。   “别走!别走啊!你们不认得我?我还来听过曲吃过饭呢!喂——”那身带鱼鳞的妖物嗷嗷叫着,谁知乐师怕惹祸上身,跑得更快了。   门窗关上,谢夷打了个响指,那原本挣扎个不停的人便被术式定住,动弹不得。   谢夷察觉到宋娴的视线,抬手安抚着宋娴坐下。   “这是龙子,常年宿在烟花绿柳之地,无分男女,最爱美人。我原以为按照惯例,他虽然怕我,但知道我来了,也会在左近偷看,我好逮住他。”   谢夷深深看了宋娴一眼,又看向桌上的白玉扳指。   “我今日虽让你带了帷帽,以防万一留下扳指,但这龙子虽见不着你,仍从水底爬上来,寻到了你。”   宋娴还是第一次听到谢夷侧面夸她好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十分识趣地站起身,指着那目光呆滞的龙子。   “仙君有事要问他,我先下去……”   “不必,”谢夷笑着让宋娴坐下,“一会的工夫,你用饭更紧要。”   宋娴想到今日钓起来的大银鱼,眼泪在嘴角微微溢出。   那就略坐一坐。   谢夷看向那位河里游上来的龙子,手指轻轻点在桌上,松了他的嘴。   龙子刚能说话,就立刻瞪着眼发誓:“我什么也没干!我早就和魔渊那边断绝关系了!你还不如路上逮住那些敢出来作乱的精怪问问,他们从哪得了魔气襄助,好把那条缝给补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吃鱼吃鱼,煎炸蒸煮,什么都好。 第13章 遁逃   龙子刚说完一句话,就又被谢夷定住。   “听起来像是实话。”   谢夷微垂眼睫思考,宋娴则淡定地又拿了一块豆乳糖吃。   “阿云,你如何看?”谢夷突然开口问道。   宋娴被豆乳糖堵了嗓子,不知是因为谢夷突然喊她小名“阿云”,还是问她怎么看。   宋娴喝了一口茶后,略一思量才笑着说。   “仙君看来还是关心魔渊之事,我还以为仙君是来玩的。”   “是来玩啊。”谢夷弯起嘴角。   厉害厉害,把镇魔渊当做春游的人,也只有谢夷了吧。   宋娴拍拍手,心底已叫嚣着赶紧逃!陪玩陪去魔渊是不可能去的,怎样都不可能。   但宋娴面上不显,仍是说道:“近来妖魔确实异动频频,就连我老家也曾有画皮妖敢闯入人群聚集之地作恶。这位龙子说得不无道理,端看仙君打算怎么做。”   宋娴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谢夷却点了点头,像是深表赞同。   “也是,还是多抓几只妖怪魔物才能寻到线索。百里内没有,便去千里,千里没有便去万里,万里没有,便走遍整块大陆,如此才好。”   谢夷长叹一声。   “就是阿云要辛苦一些,不过这对你来说,也是一场好历练。”   宋娴一时耳朵嗡响,就像一个逃开了可怕的小升初金牌奥数班的孩子,打开另一扇门时进入的却是全科冲刺班。   想哭。   龙子原本偷偷瞧着宋娴,这时突然见着美人眼中骤然蒙上一层薄雾,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怒上心头。   “啊嘎嘎嘎!唔!哼哼!唔!”   可惜龙子说不出话,只能气愤地瞪着让美人伤心的谢夷。   龙子啸离在碰到谢夷之前,还是妖魔界内闻名的龙子。   虽然他的龙爹在魔渊出世时,被上界来镇压魔渊的仙人抽了龙筋,早早归西。   但身为魔龙唯一的儿子,龙子啸离还是在魔渊之外的妖魔界,健康平安地长成了一方恶霸。   龙本性淫,啸离喜爱美人,女子疼惜宠爱,男子则剥其面皮,孝敬自己的养父。   啸离是被一只画皮妖养大的,养父就那么一点爱好,他总得孝顺一二。   啸离横行霸道的日子,却在五年前终结。   他遇上了谢夷。   原本啸离不信这世上有男子再好看能好看得上天去,见到谢夷时就信了。   啸离想要谢夷的脸皮,结局是他差点像他死去的龙爹一样,龙筋被抽掉烘烤成龙干。   而谢夷之所以那时没杀他,只是因为啸离身上的魔气。   谢夷由此溯源去掀了一处妖魔界,将那供养妖魔修炼的一处天魔渊裂缝合上,并将那些能够引导魔气,扩大裂缝的妖魔杀了个遍。   啸离杀不死谢夷,便只好龙游浅滩,在人间做条安分的虫。   可谁知就算这样也避不开谢夷,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欺负美人!   谢夷轻叹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绣着兰草的帕子递给宋娴。   “你这样,会让我不忍心。”   宋娴当下立刻接话:“那我就先回落花云台,或是先行去别的地方,自行游历吧。”   “可还是要去,”谢夷笑着把话说完,“因为我答应过宋如雪前辈,如魔渊将启,必要护你周全。”   “我思来想去,这天下间,也唯有将你放在我身边,才能勉强称得上安全。”   宋娴心中一阵狂风暴雨。   祖母什么时候和谢夷说了这个?是当年宋娴初见谢夷时候的事?   不,无论此事真假,宋娴在这一刻,疯狂回忆着书中的剧情,女主三天一小险,十天一大灾,男主的前路更加险恶,几乎他出现在哪,麻烦就在哪。   到底该如何做?总不能就这样赔了命去。   宋娴想了又想,决定先吃饭。   饿了。   在宋娴用饭时,谢夷将啸离拉出门去。   “你,你这个……”   啸离被解了封,当即就要骂人,却在看清谢夷面上的微笑时,识时务的改了口。   “你怎能欺负女儿家?”   “我怎么欺负她了?”谢夷嘴角含笑。   “连我都看得出来,她不想与你一起。你说的那个承诺,也不知是真是假。”啸离愤道。   “我不撒谎。”   谢夷这么说,啸离虽不满,但知道他的种种手段,根本用不着谎言描补。   “只是可惜,难得那些妖魔鬼怪倾巢而出,我原以为它们会来找你助力。没想到啊,你被它们瞧不起了。”   谢夷这话让啸离血压徒然升高,可他又不敢动手。   他会被谢夷放走,全因他现在仍有利用价值,就像钓鱼的饵,能勾到一些收获。   啸离对谢夷还有些话未说完,那些妖魔虽未联系他,但魔渊之中的动向他还是有些耳报。   最近似乎是有谁牵了头,引着那些妖魔去做事了。   啸离神色变幻,谢夷却突然侧头看向身后紧闭的厢房。   “阿云?”   谢夷伸手将房门推开,房内空荡荡一片,那灯下琉璃般精致漂亮的美人早已不见踪影。   连同桌上的点心。   谢夷走到大开的窗前,拿起一张贴在窗沿上的白色符纸。   字迹娟秀,符走圆融,这是一张瞬移符。   “画得好。”谢夷赞道。   宋娴跑了,谢夷也不生气。他将那张瞬移符放下,回头一指定住半身已入水的啸离。   “话还未说完,跑什么?”   -   故城之外,宋娴拎着自己的小纸包点心,看着眼前的两条岔路口,正犯着选择困难症。   “怎么这时候眼皮又开始跳起来了?”宋娴歪着头看着左右两侧,“好,就走这边吧。”   宋娴摁住自己跳个不停的眼皮,抬脚往前走。   说到底,她在无神论的世界生活的时间更长,并不会因为眼皮跳这种小事就不敢动了。   “仙君还是快快去将魔渊镇压了吧,加油。”宋娴毫无诚意地挥挥拳头,就这么独自踏上了夜路。   倒不是宋娴对谢夷有什么意见,她也相信也许祖母真的找他关照自己。   只是宋娴突然记起了书中有段话是这么说的。   【对于谢夷来说,他生来不同,命格尊贵却命运多舛。修士敬他恨他,爱他杀他,他在孤独中长大,身边无并肩之人。他虽在笑,但谁知下一刻他会不会将你推入万丈深渊?世间最可怕者,是无情之人生于有情之身。】   宋娴见过谢夷的次数不少,但每一次她见着谢夷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宋娴下意识地有点害怕,但又没有缘由。   仙君之路刺激非常,宋娴与谢夷不是同路人,恕她无能奉陪。   宋娴思量着,传统游历嘛,她可能没本事走到最后,不过开美食地图的话,倒是可以。   就这么决定了。   宋娴提着一盏琉璃灯,烧了一张缩地符,瞬间到了三百里外。平日为了偷懒,这类符纸她画了很多,可以用好长一段时间。   暗夜将去,晨光微起时,有人打着灯笼在荒野上疾奔时,隐约在林中看到有一位提着琉璃灯的美人。   光看侧脸,也知其容色惊人,身材纤瘦,行走时如踏波光之上,衣袂飘飘,像是传说中神女山鬼的形貌。   那戴着斗笠一路逃命狂奔的男子不由看痴了。   可见着那女子竟然往前边的村子走去,他不由想要大喊阻止。   只是他喉间刚要喊叫,那点声音便被掐在了喉咙里。   从喉间开始,纯金的颜色向肩膀,胸腹,双腿,一寸一寸地蔓延。   等那人全身都镀上金色时,他便重重摔倒在地,散去了最后一丝呼吸。   他倒下时声音沉重,触地发出一阵闷响。   在月色下看去,那原本应是人类的男子,竟变成了一具纯金的人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的第一次逃跑尝试。   感谢在2021-04-29 22:02:14~2021-04-30 22: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夜沁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神仙”   点心吃完了,打包的清露也喝完的时候,宋娴终于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前方的小村庄站在山坡上看,约莫有五六十户人家,家家户户砖瓦澄亮,黄土墙围着带菜田的小院,瞧着颇为富庶。   也许是因为宋娴来得早,这村子里只有十来户的烟囱起了烟,砍柴声,烧水声细细微微地在宋娴耳边响起。   宋娴提着裙角往山坡下走,打算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就看到村口处立着一块石碑。   其上雕着“傅南村”三个字。   宋娴低头看了一眼,便抬脚迈了进去。   村里路上没人,田间地头也还没人上工。   宋娴左右张望,正想着去敲敲门,问个路,却见附近的小院突然“吱呀”一声齐齐打开。   空气渐渐变得潮湿起来,灰白色的雾气落在宋娴的皮肤上,像落下一层冰。   宋娴看着眼前鱼贯而出的人群,大多是男子,年龄有老有少,领头的手捧金银铜三样香炉,其中燃着三色香,他们身后的人手上则捧着炙烤好的三牲,少数几个女子走在人群里,手捧金枝,正微笑着低声哼唱什么。   宋娴深吸一口气,立时转身要走,却见身后的村口早已消失,只剩下一堵无进无出的围墙。   宋娴从怀里掏出一叠灵符,却见灵符转眼间化为飞灰寸寸散去。   一只柔白纤细的手突然轻扯宋娴的袖角,一名年纪大约十一二岁的,穿着红衣,头上梳着两个包包头的女童不知何时立在了宋娴面前。   “姐姐,你好漂亮,你也是来要金子的吗?”   “……金子?”宋娴微垂眼睫,避开了女童的视线。   “嗯!我们都要去拿金子啦,就在村尾的元水哥哥那里!快来,我带你去!”   宋娴被女童拉着汇入人流之中,眼看着这座村子一点一点改换形貌,原本普通的房屋从屋檐起,正慢慢镀上金光,阳光驱散了灰白的雾气,照得村中一片生机勃勃。   那些走在路上的村民,个个态度慈善,一点也不介意有宋娴这么一个外乡人突然闯入村中。   无人询问宋娴的名字,身份,有几个年轻男子看了宋娴容貌,一瞬间出现了迷醉的表情,但下一刻他们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转头神情狂热地目视前方,嘴里念念有词“金子,金子”。   修真界里常用的货币单位有玉珠,银子,自然也有金子。只是金银没有灵气,修真者少用,大多用来做首饰器物的点缀,凡俗倒是常用。   所以说,这村子里有位善人,会给村民和过往行人发放金子吗?   宋娴微眯眼,这些村民显然神识受控,只是如傀儡般去完成术者的要求。   在这朗朗晴日之下,人群中飘荡着歌声。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   【东方天,西方天,南方天,北方天。】   【恭请财神下界。】   【附于我身。】   ……   宋娴听了一会,明显是村民胡拼乱凑的请神书。   只是他们手上拿的香,带的三牲,又确实是祭祀神灵之物。   宋娴手上灵符已失,若是强行破界,也不知会引发什么。   宋娴微蹙眉尖,美人面上忧愁,令人忍不住想为她奉上一切,抚去她心中忧思。   只是宋娴想的倒不是担忧前路,而是后悔为什么之前不相信眼皮跳的预警。   之前在落花云台,卜算课上的老师测算,她没什么鸿运,运气在常人中也只在中下。   宋娴应该记住的,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踏入这神神怪怪的副本。   只是在靠近这座村子时,一切气息如常,想来这村子中应该有一个足够覆盖整个村庄的敛息阵……   前方引路的女童突然停下脚步,宋娴便也停下。   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过短短一段距离,宋娴却没看到眼前这座突然出现的双层楼阁。   阁楼雅致,像是南州那边的形制,氤氲着江南的水气。楼下种满了各色牡丹,重紫艳红。微风一吹,摇动着楼阁四角挂着的纯金风铃。   众人将手中香炉并供奉摆在楼前,齐齐叩拜下去,久久不停。   竟是在此祭神。   片刻后,宋娴前方的叩拜停止,那名引路的小女童便拉着宋娴的手腕,指着楼阁道。   “姐姐!我们进去请元水哥哥给我们金子吧!”   女童的手指冰凉,宋娴不禁打了个寒颤。   “……元水哥哥是谁呢?”宋娴不动,与女童站在门外角力。   “是夫子哇!”女童笑嘻嘻地看着宋娴,大大的眼睛却不聚焦,只是虚虚望着。   “他为什么会给金子呢?”宋娴又问。   “因为是‘神仙’啊!”女童又道。   周围的人已进入了小楼中,不一会,进去的人手中便捧着大块大块的纯金,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   足料的大块纯金重量十足,成年的青壮男子也要费些力气才能扛起。   女童一直拉着宋娴,宋娴想,能不进去还是别进去吧。   拿了这么多的金子,总不可能是免费的。   女童看拉不动宋娴,就憋着嘴自己进了小楼,边走边说“买糖人,买衣裳,买钗环,买大屋”……   宋娴独自一个站着,便见楼上垂挂的竹制卷帘被人轻轻拉起一角,露出了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哦,那人又是夫子,又是能送金子的“神”,比宋娴想象中要正常得多,也算得上好看。   那人看着宋娴,表情微微一怔,随后便弯起唇角。   “尊驾请上座。”   好标准的灵异神怪片开头。   这下无论宋娴愿不愿意,她眼前的景象都在刹那间变了。   宋娴脚下踩着清凉的木质地板,已入了这阁楼。   一入楼中,宋娴差点没被眼前的金光刺瞎眼。   只见这宽广如佛殿的大厅内,满是黄金造物。纯金的地板与天花板,纯金的香烛,纯金的香案,以及一座纯金的人像。   那早前进来的女童正跪在人像前,口中念着:“财神,财神,请赐金。”   那人像便轰隆一声作响,一截纯金的手臂自人像上脱落,掉到了女童身前。   女童立刻笑着跳起来,用力地将那截纯金手臂拖到自己面前,金子刮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女童却浑然不闻,自顾自地往外走。   女童抬头望见宋娴,咧开嘴朝宋娴笑了笑。   “姐姐,快去求财神吧!”   她手中的金臂因太重掉到了地上,女童想了想,干脆一路滚了出去,到门槛的地方再用力拖起来往外带。   宋娴看着那截还有着皮肤纹理,褶皱,与掌纹指甲的金臂,若那手臂的横截面不是纯金的,她恐怕要以为是一条真的人臂。   宋娴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一点弦音响起,那声音清且亮,弦音流利连续,听着十分悦耳。   宋娴看着一旁的楼梯,缓缓走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宋娴便看到了一个无遮无挡的大平台,那个苍白俊秀的男子正抱着一把三弦弹奏。   宋娴听过这曲。   修真界的戏曲话本,人妖恋什么的是永恒的主题。   宋娴也理解,自己的相公或妻子原身是蛇呀蟒啊龙啊虎啊之类的妖怪,谈起恋爱来总是比较刺激嘛。   这曲子便配的是一只狐妖以身相许报恩凡人,最后阖家团圆的戏。   宋娴原想站在原地等那人弹完,谁知那男子便立时止了声。   男子细细打量着宋娴,随后轻声叹道。   “世间竟有如此美貌,令人恨不得将一切珍奇供上。”   男子站起身,将手中三弦放下,手掌在身前掠过,一张摆着热茶的茶桌便出现在眼前。   “尊驾请。”   宋娴避无可避,只好走上前去,在那茶桌对面坐下。   “我名元水,是傅南村中的夫子。”   名为元水的男子将一杯碧绿的茶汤放在宋娴面前。   宋娴却没有接来喝。   她不是白蛇传中修得神通的法海,一挥拂尘就能撤去邪物的障眼法,还原本真。不知真假底细的邪魔,还是别沾身。   只是这人身上,隐隐透着奉神香,似是“正”。   可这世上除非大德大运十分心诚之人,亦或修真界中修为清正之人,亦或有仙人血缘者,难请正神下凡,而正神……是绝不会附于人身的。   眼前这东西以“邪”之身,受“正”之香,实乃乱了天道纲常。   “尊驾是来求金的吗?”元水笑得眉眼弯弯,“若是尊驾,无论要多少,我都会给。”   宋娴虽懒怠,但术法禁忌之事总记得很牢。   面对这提问,她不能给予肯定的回答,说“是”或“不是”,若是答应了,很有可能被术法束缚,若是不答应,也很有可能让对面那人突然撕下伪装露出十七八个头来吃人。   于是宋娴选择:“什么是求金?”   不知者无罪,只要宋娴不知道,她就还能再拖一会。   “不过一些小小术法,村中人曾有恩于我,又这样供奉,我回报一二也是应该的。”元水轻笑,因面色太过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有些发青。   “如何有恩?”宋娴又问道。   “自然是救命之恩,”元水说了这句话后,便又重复道,“尊驾可要求金?”   宋娴不答话,拿起面前的茶汤晃了晃,随后一手泼到地上。   宋娴自茶汤中注入了些许灵力,那灵力渗入地面,光滑的木质地板在一瞬间露出碎石枯木,却染着金粉的地面。   元水神色不动,伸指往旁边一点,那里便出现了一条通往村外的长路。   “若尊驾不想求金,我愿为尊驾开路,送您出村。”   宋娴微挑眉,是急着赶她走,还是送她上路啊?   若宋娴没有路过傅南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她却看到了。   看到整座村庄被邪法笼罩,看到村民供邪魔如供神,更重要的是,这些村民中还有人是清醒的。   那个女童言行像是受人控制,但仍能故意扔下那只手臂让宋娴起疑,也是在求救。   “若我想把人带走,可行?”宋娴摸着腰上的如意袋。   “不知尊驾这是何意?仿佛我在囚禁他们似的?”元水缓缓蹙眉,像是十分委屈,“村民于我有恩,他们向来是来去自由的。尊驾若是觉得我有何不妥,不如当场捏碎宗门符印,让人来看看吧。”   宋娴点点头,站起身来。   宋娴也想如话本中的剑仙一般,抬手一剑便将这一看就有问题的邪魔斩成两段。   宋娴的手指缓缓从如意袋上放下。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   宋娴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是走向那条通往外界的路,而是转身下了楼梯。   “这里景致不错,我便多待两日。”   宋娴朝元水笑了笑,镇定地离开了这座楼阁。   元水望着宋娴纤瘦的背影,一点雪白的脚踝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足掌纤细得能一手握住。   若是变成一尊金像……当可日日把玩。   如同把玩这傅南村的居民一般,不过是消遣。   元水低声笑起来,随后又拿起一旁的三弦,轻轻弹奏起了乐曲。   宋娴站在路上,看着过往行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时,又隐隐觉得自己有些托大。   不过……今日乃是三月十三,再过两日则是三月十五,是请财神的日子。   既然这尊邪魔以财神自比,那么到时她便试试请正神下凡吧。   是的,虽然宋娴不上进,但她师从落花云台。在修真界中,落花云台的修行术法,乃是一等一的清正。   “姐姐,你的金子呢?”   一声熟悉的叫声在宋娴身前响起,那名梳着包包头的小女童趴在自家围墙上,好奇地看着宋娴。   宋娴看着不远处的小女童,抬脚朝她走去。   “小妹妹,有空聊天吗?” 第15章 线索   小妹妹没有空聊天,不过一起玩倒是可以。   “来,这个花绳要这么翻,小拇指要勾上来,往外一拉,好啦!”   宋娴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花绳递给这个名叫傅春瑶的女童。   花了一上午和女童玩翻花绳,宋娴这才好不容易知道了女童的名字。   “谢谢姐姐,我学会啦!”   傅春瑶嘿咻一下站起身来,欢欢喜喜地把造型繁复的花绳对着日头举得高高的。   等观赏一会后,傅春瑶小心地把花绳收起,往屋内走。   “我要做饭啦,姐姐留下吃饭吧!”   宋娴跟着傅春瑶进了小院,她打量着这陈设豪华,却格外空荡的房子。   “我倒是不饿,不必给我做饭了……你的爹娘呢?”   傅春瑶停了下来,像是在歪头思考,但实际上她面无表情,就像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下。   “爹娘去城里上工啦。”傅春瑶突然笑眯眯道。   “既然家中有金,又何必去上工呢?”   宋娴看着那些摆在家中正厅里的金子,有人的手臂,也有腿……都是完整的形状。   傅春瑶又表情空白地停顿了一会,随后又笑道。   “这些金还不够在城里置大屋哇。”   傅春瑶说完之后,就去厨房烧火做饭了。   宋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傅春瑶忙碌,便转身在外间的房屋中巡视起来。   这座院子一共六个房间,正厅,厨房,浴房,傅春瑶的卧室,还有一间上锁的房间,并一间客房。   上锁的房子应是傅春瑶爹娘的房间。   门上的锁头已结了网,应是离开好长一段时间了。   把女儿单独留在村中,外出这么久,怎么放心得下来?   宋娴缓缓转过头,看着傅春瑶高高兴兴地端着两碗汤面从厨房走了出来。   “姐姐!来吃饭吧!”   宋娴走上前,从如意袋中取出了一些白面干粮,递到傅春瑶手里。   宋娴磕着松子糖,又给傅春瑶抓了一把。   “我爹娘总说我不好好吃饭,但我就是喜欢吃零嘴啊。”   傅春瑶看着手里的糖和点心,手里的汤面也不吃了,吃起了香甜的点心。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问起傅春瑶来。   “元水哥哥是什么时候到你们村的啊?”   “唔?去年秋收的时候来的。”傅春瑶埋头吃着点心。   “一来就是夫子吗?”宋娴又问。   傅春瑶刚要张口,神情又莫名顿了顿。   “……是啊。”   听到这,宋娴便又不问了。   她看着傅春瑶把点心吃完后,意犹未尽地摸摸肚子,宋娴就又给她递了一包新的糕饼。   “不能多吃,不然肚子该撑破了。这些,我帮你收拾吧。”   宋娴端起汤面走到厨房,随后将两碗汤面往地上一泼,在宋娴的灵力下,现出了泥水与草根的原形,哦,仍是参着一点金粉。   看来那名叫元水的邪魔,倒是真恨村民,一口真的都不许他们吃。   房屋应该也施加了一样的障眼法,唯一真实的,大约就是那些金子吧。   “春瑶,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能不能在你这住两日,我付玉珠给你可好?”宋娴与傅春瑶打着商量。   “不用钱也行!”傅春瑶拍拍胸口,“好久没人陪我一起住啦!”   宋娴谢过大方的傅春瑶,就去了外边,一路在村中溜达。   村里的人似乎一切如常,只是无论庄稼汉还是洗衣妇,身上或多或少都戴着金饰。   傅春瑶的手上,也戴了一个金镯。   “姑娘,你为何不戴金?”   一个坐在田边休息的老太太突然伸手拦住宋娴,笑眯眯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递给宋娴。   “戴上金子,人才富贵,平安,常乐啊。”   这实在太大方了,宋娴却不敢收。   宋娴往后退了一步,朝老太太浅浅一礼。   “老太太,我还有事要忙。”   宋娴边走边回头看去,那老太太望着眼前的稻田,十分喜悦地等待着丰收。   可在宋娴眼中,那田地早已干涸发裂,滋生了无数蛇鼠。   宋娴刚走出几步远,便又见一老翁手持纯金的钓竿在河边垂钓。   “姑娘,你为何不戴金?”   老翁转头看着宋娴,犹疑地打量着宋娴,随后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打开了自己的鱼篓。   只听“哗啦”一声响,那鱼篓中竟全是一条又一条足有人臂长的金鱼。   纯金的那种。   “取一尾回家烧汤喝吧,可新鲜啦!”   老翁热情地捧着鱼朝宋娴走来,宋娴连连摆手,往一旁走去。   一路上宋娴遇到的人,个个都是这样,见着宋娴就要送金,宋娴坐在树下,也有可能会被金苹果砸到头。   若宋娴不是心知有诈,真捡起来,拿了,要了,说不定会变成村中又一具傀儡也不一定。   宋娴溜达了一圈,村内全用金砖砌住了路,就像一个倒扣的锅盖,刀枪不入,宋娴也无法使用术法腾空而去。   应该说,自宋娴入了这村,周身灵力便被压制,御邪的灵符更是无风自燃,烧得一张不剩。   除了宋娴因“莲生道体”的缘故,还能体内自行运转心法,使用一些灵力破障之外,寻常修行者怕是早已如凡人一般。   宋娴回到傅春瑶家后,天色渐渐黑了。   她回到傅春瑶的家,用糕饼借了一间客房来睡。   宋娴歪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今日知道的大约就是,整座村子都被笼罩在障眼法里,这里的敛息阵也颇为高明,让人察觉不到异常。   人人都会去元水那里求金,也真的能得到金子,拿了金子嘛,就仿佛定下了什么契约。   宋娴想,怕不是什么操控的媒介,让村民个个都听他的,毕竟那个邪魔也不是很想掩盖他的手段。   光有金子,耕地里却不收获,早已荒芜。家中饭食全是泥浆废草,睡的是土屋烂瓦,这样下去不需多久,这里的人都会死去。   ……好一个漫长又折磨的报恩。   傅春瑶今日说元水是夫子时,明显有点停顿,那么元水在来这村子之前,并不是什么夫子吧。   另外就是,这村中的鱼塘,小河似乎太多了。   宋娴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处干涸的鱼塘或是河床。   自古水多之处生灵繁盛,只是也亦聚阴,招来喜阴之邪物。   若是此地正好适合布下聚阴阵一类的……以往没有,如今未必。   宋娴想起谢夷说的魔渊将启,妖魔乱世之言,觉得更麻烦了。   宋娴缓缓闭上眼,像是咸鱼偶尔用脑,用光了能量条一般,呼吸缓慢而清浅起来。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客房里,走到宋娴面前,朝她伸出手去。   “不要给我哦。”   宋娴张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傅春瑶。   小女童的手中正拿着一枚金手镯,看起来是想要戴到宋娴的手上。   在清冷的月光下,傅春瑶头高高扬起,原本清澈的眼眸整个翻了上去,露出白惨惨的眼球。   她像是没有意识,即使听到了宋娴的声音,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宋娴无奈地站起身,如游鱼一般自傅春瑶的身前滑过,一条红色的绸带被宋娴从如意袋中抽出,几个转身腾挪便将傅春瑶的四肢绑住,将她摁在了椅子上。   “好孩子,你今日还能告诉我这里有鬼,现在也是意识清醒的对吗?”   宋娴抬手摸摸傅春瑶的包包头,便见小女童如同鬼上身般发出阵阵尖利嘶吼,响彻了整座村庄。   可惜无人会过来查看。   “我不……狐狸……”   在那撕心裂肺地吼叫声中,傅春瑶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音节,宋娴微微低下头去,正想听清,却听到院子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春瑶。”   那是元水的声音。   原本还在喃喃自语的傅春瑶当场抽搐了两下,便猛地合上眼,歪过头去人事不省了。   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宋娴站在门后,朝门外抱着三弦的元水盈盈一笑。   “这不是财神爷吗?大晚上的来送金子?”   “不敢不敢,只是路过此处,听到春瑶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冒昧打扰。”元水微微躬身。   “不过是小孩做噩梦罢了,毕竟爹娘不在身边,总是忧思过多,”宋娴望着元水,“你知道她的爹娘去了哪么?”   “听说是去城里上工了。”   元水说完之后,又往宋娴身后看去,似是真担心傅春瑶似的。   “啪”。   不管元水表现得多么担忧,宋娴眉眼不动直接关上了门,她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这么晚了,你若担心,明日再来看吧。”   宋娴说完之后,却感觉到元水的气息未曾离去,似乎就这么坐在了门外。   宋娴也不走,她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就这么计算着时间。   她和元水,都在等。   不过宋娴等的是明夜子时过后恭请财神正位。   而元水……   宋娴思量着元水一觉得她在怀疑,便让她捏碎玉符通传宗门,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似的。   应该也不是真的不怕。   要么元水笼罩在村子里的阵法能挡一次玉符,要么他在赌宋娴手上没有玉符。   宋娴从如意袋里拿出一小袋玫瑰糖,往嘴里塞了一块。   很不幸,宋娴是后一种,她没有宗门玉符。   这次外出游历,两两结队,宋娴还没去领什么玉符,就被仙君带走了不是。   宋娴舔着糖,无论如何,挨过明天就好了。   而在门外的元水则歪着头笑了起来。   里边那位应是无法与外界联络的。   不过就算可以,界阵也能挡住。   过了明天,他将以傅南村一百四十九人的性命献祭,以成就“神”身。   这便是,妖物的报偿。   至于里边那位小姐,元水总觉得不放心,他伸手抚摸着臂上纹身,轻声笑了起来。   这些大门派的修行者啊,总以为事情能如她所想。   可惜,她将再看不到明日。 第16章 异动   察觉到风向不对时,宋娴立时站起身。   在这邪魔巢穴,她还没心大到敢睡觉。   先是宋娴身后绑着傅春瑶的客房里,发出了一声裂帛的声响,随后则是其他院子里打开院门的声音。   再然后,就是院墙上有什么活物攀爬的声音。   元水那流丽清亮的三弦自门外传来,宋娴立时蹬着墙壁借力跳上屋顶,避开了挣脱束缚,从后偷袭的傅春瑶。   宋娴借着月光,看着下方。这座小小的宅院外,已经被丧尸……不,□□控的村民包围了。   村民们全身青筋暴起,如野兽猎犬般仰头嗅闻着宋娴的气味,眼球高高上翻,露出满是红血丝的眼球。   其中一人身手敏捷,直接翻上屋顶朝宋娴袭去!   眼看那乌黑尖利的爪尖就要刺破宋娴的眼球,宋娴脚尖一转侧过身去,从如意袋中抽出绸带快速将那人的手腕与脖颈绑起,向后一拉!   那人被绸带捆着喉咙,呼吸不来,只能发出低沉的粗喘,可即使如此,他也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反而继续往前伸脖。   宋娴看着那人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发青,已是即使被勒断颈骨也要继续完成指令。   修真者降妖伏魔,却不可误杀了人。   宋娴瞪了下方一眼,一名村民便立时挡在元水面前,以防宋娴发出什么灵力暗器来。   于是在那群村民中央,元水弹奏着三弦,一如在那楼阁中弹奏乐曲一般惬意。   “你等着。”   宋娴咬牙对元水喊了一声,随后将那绸带抽回,一个翻身就从屋顶上跳到了后方的窄道里,瞬间失了踪影。   元水仍是低头拨弄着弦,那些村民便如黑夜的游蛇一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   宋娴脚下不停,一路疾行。   在傅南村里,不管跑到哪都有可能被人找到,一旦被找到又是一番争斗,虽然那些村民受了控制,力气变得大些,行动也快些,但宋娴并不害怕。   论身体素质与反应能力,以及力气,仍是修真者占优。   可只要碰到,谁知道在争斗时,宋娴会不会一个失手,害死了谁呢?   宋娴叹了一口气,她只能藏。   宋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下拐到了另一条巷道里,以极快的速度往前窜行,随后便随机挑选了一处院落进入。   在所有村民都跑出来找人的时候,屋子里反而安全……才怪。   宋娴站在这间空屋里,看着那正在嘶吼着朝她扑来的老爷爷,立时抬手用两椅子将他架在了墙角。   “难怪您没出去。”   宋娴低头看着老爷爷那难以行走的双腿,还有那瘦弱得连站立都困难的身躯,心里又暗骂了元水一百次。   等老爷爷的情况稳定,宋娴才在如意袋里抽出了一支笔,并一小盒金粉。   宋娴在落花云台的课业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很差。   剑术没去上过课,是劣等。   符法倒是正常出勤,考试成绩是中等。   术法也能正常出勤,考试成绩是中上。   道经因是早课没去上,是劣等。   风水杂学一类偶尔出勤,考试成绩是中下。   其中术法中的遁术却是优等。   据授课的老师说,无论修为高低,宋娴逃命的本事,若是有排行,各大宗门之中,宋娴当入前十。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一日后,宋娴便明白,原来咸鱼也有自带天赋——苟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人落地的声音,宋娴眉毛一挑,她还没开始画阵,就有人追来了?   宋娴抬头看去,便见到傅春瑶刚从地上爬起,就直接朝她扑来。   傅春瑶身上皮肤透着一股青黑,指尖乌金。   宋娴心知傅春瑶如今力气体魄与白日不同,连忙让开身,令傅春瑶扑了进来之后,立时用笔沾了金粉,在门上画了敛息阵。   如此只进来一个傅春瑶,宋娴还是能应付的。   “哎哎哎,不许把老爷爷放出来!”   宋娴看着傅春瑶似是要把椅子抽出来扔她,那被两把椅子困住的老爷爷得了松动,就吱嗷乱叫着要爬出来。   宋娴急忙从如意袋中抽出一条绸带上前捆住了傅春瑶的手。   她当然知道这么软的绸带是捆不住傅春瑶的,她只需要傅春瑶动作一停,便立刻用金粉在绸带上画了一道符。   符成之后,傅春瑶当场便僵硬了四肢,如雕像一般重重倒在地上。   宋娴手下不停,继续在地上画了融息阵,又在墙上和门上都画了静音与视障的阵法。   这样门外的嚎叫声便渐渐远去,暂时得了安宁……哦,宋娴身后还是有两人在继续嗷嗷的。   宋娴将东西收拾好,便微喘着气坐在门边,看着傅春瑶与那名老人。   现下暂时安全了,宋娴的做法大约就是在别人的结界里再画了一个结界。   外边的人察觉不到里边,里边又隔绝了外边的声音,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抢地盘,在这里抢地盘等于告诉元水宋娴的位置,所以宋娴做的是融合。   融合得和这阵法中的生灵气息毫无二致,融合得任凭谁来看,这屋子里都是三个村民。   “唉,没想到这邪魔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宋娴回头望着老爷爷和傅春瑶,这里唯二能与她聊天的对象。   虽然对方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但不妨碍宋娴聊天。   “那个元水到底是什么邪魔啊?又能画阵,障眼法也高明,他说来报恩,其实是你们村子干了点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   “到底是什么呢?刮了他的丹,还是请人来收过他?”   ……   宋娴难得话多,可她话说得越多,在地上躺着的傅春瑶神色就越愤怒与哀凄。   “……不是的!”   傅春瑶突然叫道,虽然口齿仍不清晰,但这句话,宋娴听清了。   宋娴看着傅春瑶,嘴角弯了一下。   “那你说,到底是为什么?我保证他听不到。”   宋娴写在傅春瑶手上的符咒乃是清心符,听不到弦音,又有清心净脑,怎么也该恢复神志了。   傅春瑶愣愣地看着宋娴,像是在努力理解宋娴说的话。   宋娴又说道:“我一进这个村子,唯有你主动来与我说话。见我不走,村子又被封起来,你就说要带我去取金,可是拉着我的手跟掐似的,一点也不像是欢迎我。等到了那边,你又把那截纯金手臂掉下来让我看,引我怀疑。”   宋娴抬手摸摸傅春瑶的包包头,微垂眼睫。   “你做得这样明显,那只邪魔定也看到了,所以他才会操控你,让你给我戴上金子,好变得与你们一样。”   傅春瑶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可她还是什么也不说。   宋娴想,这应该不只是那邪魔的妖法,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你爹娘,是不是扣在他手上?”   傅春瑶的眼泪直接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于地。   “说了……爹娘,会死……”   宋娴哎呀一声,从袖中抽出手帕给傅春瑶擦泪。   说不定那邪魔在村民身上都下了不许说出他底细的契约。   “那么,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我只问,你点头,或是摇头可行?”   傅春瑶大约是在回忆她与那只邪魔的契约,随后点了点头。   “那只邪魔是因何到你们村中?”宋娴开始问。   “……三个月前,我捡的。”傅春瑶道,脸上满是痛悔。   在傅南村的后山上,小小的女童按照惯例去采摘山菜,却见到了一只后腿受伤的白狐朝她哀叫。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7章 原来   宋娴便听了一个没什么新意的传统故事。   小女童见白狐漂亮可爱,又通人性,便将那受伤的白狐带回家中。   宋娴想,那邪魔果然不是什么夫子,可起初若不是白狐的形态,这样一个小女童,大约也不会把个男人捡回来。   狐妖一类化形前后样子都不错,修真界也爱流传些关于狐妖的香艳事,可真碰上了,必要十成十的小心。   狐妖爱美,更爱食人的生肝与心脏,除了生性残暴之外,它们大多还十分聪明,能学懂一些邪修道法,喜爱追求长生道。   有些邪法的长生总要人祭,妖物是不会在意杀一个人,还是杀一百个人的。   “捡到之后呢?”宋娴思量了一会,问道。   “……它好了以后,有一日突然跳到我面前说话了,化为人形说要报恩。”傅春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牙齿打颤,“一开始,只是教我读书写字,之后它又去教别的孩子。村中夫子难请,大人们都很高兴,叫它……狐仙大人。”   “再然后,它见村中有穷户不太富庶,便给了他们金子。一人得金,许多人都想要。它不求什么回报,只要村中给它供香。叔伯婶婶都很高兴,称它善仙,便给它供香。”   “再后来,有外地回来的兄姐觉着它不对,就算是仙家,也没有凭空生钱的道理。它便自请离去,可是年长些的却不许,反而训斥了那些兄姐。”   “之后有兄姐请回了修真者,可那些修真者却也留在这村里……他们也捡了金。捡了金后,所有人都变得浑浑噩噩,只想要更多的金子。”   “它倒是也给的。然后它除了香以外,开始要三牲供奉,一切如奉神一般。随着供奉时间日长,我们的脑子就长久地被人罩了一层雾,总是看不清,听不清,说不出话,只知跟着耳边的声音做事说话。”   宋娴微蹙眉尖,这便是将邪魔当成神明供奉的坏处。   邪魔借了凡人信仰,便套上了一丝神明的外衣,拥有了一丝诡力。   这样就比其他的妖魔鬼怪更难缠,清正的法术对它们的杀伤力会降低一些。   可它们却会用这样的力量作恶,更有甚者还能替代一方土地公,以邪身正位。   如此那方天地必然渐失生机,变成寸草不生,恶鬼倒居地面的死地。   “有人曾逃出去吗?”宋娴问道。   傅春瑶点点头,随后她脸色一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可是第二日,他们就回来了,变成了……金像。然后它,它就要我们去取那人的身体……”   傅春瑶眼前骤然闪现元水那张俊秀带笑的面容,元水脸上总是笑着的。教书时元水是那样笑的,让他们把同伴的身躯当做金子取走时,他也是那样笑的。   之后傅春瑶才看清元水的笑只是在模仿旁人的表情,他的眼睛总是冰冷的,冰冷地看着所有人。   村中的每个人都只是它的饵食,那是捕猎者居高临下看着猎物的眼神。   而这样可怕的邪魔,是她带回村中的。   傅春瑶的手指震颤起来,她眼中的泪水不停,像是要哭得喘不上气来。   宋娴握住了傅春瑶的手,轻声安抚着,等傅春瑶的情绪渐稳后,宋娴才继续追问。   “你可知你爹娘在哪?”   “不知,村中每一户都有人被它带走,我们就算清醒了……也再不敢外出求援。”   傅春瑶哭得越发厉害,她要是没有把那狐狸带回来就好了,这样村子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宋娴看着傅春瑶,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   邪魔要骗人害人,有的是办法。   不是傅春瑶,也会是别人。   傅春瑶年岁又小,也不修真,即使修真大约也会和之前的修真者一样,落入别的陷阱。   十二三岁的孩子,敢在邪魔的视线下奋力求助,已很勇敢。   可是在这时说这些,傅春瑶大约也无法摆脱负罪感。   “……我很厉害,”宋娴突然说道,“区区邪魔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把你爹娘,还有村中其他人都救回来的。”   “所以,你便不要伤心了。哭成小花猫可不好看。”   宋娴羞羞脸,见着傅春瑶像是被她的话惊住了,便站起身,往门外看去。   这里也只是暂时的容身之处,只要在村中寻不到,他们很快就会挨家挨户来找,被发现是迟早的。   宋娴看着自己如意袋中的,又把袋子缓缓合上。   ……还不是时候。   “好了,你和老爷爷乖乖待在这,我出去继续溜达,能撑到明夜最好。”   到时赶紧请正版金光财神出来,照耀大地,任它什么邪魔,全都烟消云散。   宋娴朝傅春瑶伸出手,笑眯眯地说。   “就是要麻烦你给我点东西。”   -   打不赢,就加入。   宋娴在上一世就理解了这个道理。   于是在外边“百鬼游行”的情况下,宋娴取了傅春瑶身上的一点血,融了傅春瑶的气息,施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化成了傅春瑶的模样。   “傅春瑶”嗷嗷叫着出了门,十分自然地汇入人流中。   而屋内的傅春瑶则坐在椅子上,有些怕怕地看着墙角的老爷爷。   “福爷爷,能不能别嗷嗷了,春瑶害怕。”   福爷爷:“嗷嗷!”   傅春瑶只好望着门外,担心起宋娴来。   可她心中在这时又烧起了一团火,傅春瑶从宋娴的话语中获得了新的救赎与勇气,她想相信宋娴。   另一边,宋娴抬手抚着胸口,这一世她幸好修仙了,自小也看过许多真山精野怪,所以就算混在“百鬼夜行”里边,也挺镇定。   眼前“百鬼”们果然开始挨家挨户搜查,看到一户是空的以后,就出来“嗷嗷嗷”叫三声。   宋娴入乡随俗,也跟着“嗷嗷嗷”了三声。   这音域要是不够高,这么叫怪累的。   宋娴混在人群里也挺糊弄,跟着人群从村头走到村尾。夜晚的村子与白日不同,满是幽幽的绿色鬼火,宋娴看着道路两边,倒是看出了一点与白日不同的景象。   那些干涸的池塘,小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幽幽蓝光。   宋娴蹲下身,拨开泥土看了看,那是几枚黑色的钉子。   ……像是某种阵法的布置。   宋娴仰头看天,过了这么久,早该晨光熹微,可现在仍是无星无月。   看来在元水杀掉宋娴之前,这天都不会亮了。   宋娴手指抚过那些钉子,在其上摸到了一些刻纹,像是某些祭祀的符咒。   那些钉子下方渐渐涌出了一些粘稠的黑色粘液,闻着腥臭不已。   宋娴抬头看着村中四周,那些河流鱼塘的分布,还有这些钉子,那邪魔将人圈养在这,难道只为了受人供奉吗?   如此供奉只是一时,这邪魔看起来不像是如此短视……邪魔求长生道,必要长长久久才好……   长长久久。   宋娴猛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是了,只是受人供奉,借到一丝诡力,那邪魔就心满意足了吗?   不。   若她是邪魔,为了不让修真者,亦或谁收了它,自然还要获得“神”身才好。   这样即使有人前来收妖,还指不定谁收了谁呢。   它还能借着这“神“身一直活下去,便是天劫来临,威力也小了许多。   邪魔道的长生总要牺牲人命……若是如此,宋娴等不得了。   这些池塘里开始涌现这不详的黑液,像是某种阵法即将功成一般,宋娴不知道具体的祭祀时辰,她现在就得收了它!   不然全村的人都要死!   半空中,清亮的三弦声突然一转,宋娴便看到周围的人突然齐齐垂下头,往前方鱼贯而去。   宋娴咬着唇,脚尖一点,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迫不得已要尝试努力了!   -   谢谢读者“晚春碳海”,灌溉营养液+5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太晚   等宋娴跟着人群回到傅春瑶家门口时,元水仍抱着三弦坐在那。   宋娴手指微微蜷在掌心,这里人太多了,几乎全村人都集中在此,如果她不慎暴露,对手将是这上百人并一只不知深浅的邪魔。   元水见着人都过来了,抬眼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神色平静,像是并不意外。   “没找到啊,”元水的指尖轻轻拨弄琴弦,“藏起来了吧。到了这份上,也没有捏碎玉符叫人,那便是真的没有玉符,孤立无援。”   “再过一会,就可开阵,到时她再出来也晚了。”   元水抱着三弦站起身来,手指随意弹了几个音符,便往自己的小楼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他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嘴角微弯。   “春瑶,我不是说了,会留你一命吗?毕竟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嘛。”   宋娴在元水弹奏三弦时,看周围无人反应,还以为也只要垂头在此站着便行。   没想到那弦音是针对傅春瑶的。   宋娴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随后她缓缓出列,跟在了元水身后。   元水一路上也不说话,等上了楼中,他才放下手中三弦,转身走近宋娴。   “你是不是很恨我?”   元水歪着头打量宋娴,妖魔一类再怎么模仿人类,总有一点是模仿不来的。   它们大部分打心底并不在意人的情感,因此状似关心时,那份关心也像是浸着水银,根本触碰不到,也没有一丝温度。   “可我也有些冤枉啊。”   元水有些委屈,可他装得再委屈,看着“傅春瑶”时,眼中仍然透露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视。   “若不是你们太贪,我也变不成现在这样呀。”   “一开始,我给的金可是真的。我过往在人世流连时,也就只得了那么点金子,我这样大方都给你们了,供我几柱香不是应当的吗?”   “可后来你们还要,我当然也会给。只是人一旦贪起来,就从不会去想这金从何处来。我没有金了,为了你们也要想办法拿到金啊。”   “这天地之间,能凭空化金的,唯有财神。可我不是,为了你们也只好以妖身受香火供奉,一点一点地学些新本事。”   “后来你们拿到了金,可又不满意。嚷嚷着,怎可将人变成金像。人变成的金像又如何,不都是金吗?唉,你将我从山上救了回来,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弃他们而去了……”   元水面上带笑,但那笑中藏着满满的嘲弄与恶意。   妖性如此,总爱看人痛苦,悔恨,这样就如饮甘泉。   “为了你们好,我也只好不听你们说话,也不让你们说话了。既然想要金,就只取金好啦。想离开村子也是不行的,只是为了过往同村的情分,变成金像倒也应该。毕竟,是你们为了要金才把我变成这样的啊。”   元水语气愉悦,宋娴听得呼吸都粗重了一分,这邪魔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让佛都有火。   若单单只是金子,常人拿了怎会变成这样。   从一开始被傅春瑶捡到,再到现在这样,都是这邪魔一步步的算计。   察觉到宋娴的气恼,元水更是欢喜。   元水转过身,掀起一旁的竹帘,看着外边默默静立的村民。   “快到时候了。”   宋娴心中一惊,刚要动,就见元水打了个响指。   村中各处的黑色钉子同时升空,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拖着黑色丝线的罗网。   空气里登时飘起刺鼻的恶臭,底下原本静默而立的村民突然动了起来,他们面色痛苦,额爆青筋,似是在抵抗某种指令,可最后他们仍是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村民脖子上。   有的则面容痛苦地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身边的幼童。   “父母杀子,兄弟姐妹互残,挚友相杀,生前受尽屈辱,死后化为厉鬼,阴气不归地府,不散人间,一切尽归于吾身。”   “今日之后,我将脱胎换骨成天上神,地上仙,妖中魔!”   元水放声大笑,随后突然抬起左手,一掌接住了从后袭来的宋娴一拳。   元水对于宋娴的偷袭像是并不意外。接下来,不过短短一个呼吸,元水与宋娴便过了三十六招。   元水微挑眉,它难以击中宋娴,眼前的美人身法就如淡烟浮云,脚不沾地,借着墙壁亦或一旁的灯盏轻点,便能自元水的攻击范围内掠过。   元水不是没试过用妖力将宋娴拖下来,可是它的妖力每每施出,便在宋娴周身化消。   ……就像它的妖力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器凭空斩断一般。   元水心中渐感不安,可听着外边的惨叫声,它又扬起嘴角,如今它已能察觉到阴力源源不绝地涌入体内,它知道只要再等一会,一切就结束了。   “尊驾,您没有随着弦音跟来的时候我便发现,您替了人。您的敛息阵法确实高明,只是来得太晚。”   “早一日,您或可破我阵法;早一月,您或可杀我;早一年,我或会绕道而行。”   “可如今,大势已去……”   望着元水得意的笑,宋娴轻轻落地,手指搭在如意袋上。   她知道元水为何要笑,也清楚自己等不到时辰去请真神了。   “春瑶的爹娘呢?”宋娴轻声问道。   “只食神香与三牲,可吃不饱啊。”元水张开口,嘴角高高上扬,缓慢地做出了一个咀嚼的动作。   “尊驾,您若不能一击杀了我,便晚了。”元水嘲讽。   宋娴脑中一阵嗡响,耳边隐隐响起祖母的声音,那是过去祖母教导她时说的话。   【阿云,你没见过血,你敢用吗?】   【学会只是学会,敢用是另一回事。】   【等你下定决心,也许还能使出来。】   【可惜,你现在还不行啊……】   宋娴抿起唇,美人一旦不笑,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气的眼眸里,便带上了一点肃杀之意。   “不,我可杀你,停止一切。”   宋娴的手放在如意袋上,元水疑惑地看着宋娴,那个手势像是要从中抽出什么来。   “无论你是天上神,地上仙,亦或妖中魔,我也要将你……”   宋娴一字一句说着,只是话还未说完,她的手背一热,被人伸手覆住了。   一点淡雅的香气拂过宋娴鼻尖,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腰间束着祥云纹路的腰带,青丝高高束起,露出一截优雅修长的脖颈和一张含笑的俊容。   竟是谢夷。   “你还未艺成,不可妄动。”   白衣仙君轻柔地将宋娴的手从如意袋上放下,随后看向元水。   “区区狐妖。”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有宋娴的特殊技能,很强   但仙君先来了_(:з」∠)_ 第19章 风雨欲来   元水身为狐妖,是妖物中机敏的那一类。   它设下阵法,掩盖行踪,隔离村庄,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即出手试探,已可说是在它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   可眼前这人什么时候踏入的村中,何时来到了这里,它竟一无所知。   元水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舌头发僵,手脚微微颤抖,身上的热度在寸寸流失,根本说不出话。   那人气息收敛一如凡人,可元水却莫名有了被什么极其可怕的凶物盯视的错觉。   谢夷朝元水走去,他本就生得矜贵,手上却持一串剔透佛珠,手指修长白皙,比之佛国神子还要不染凡尘。   “区区狐妖。”谢夷再次说道。   谢夷每走一步,元水便矮一分,仿佛有无形重压覆在元水身上,让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害怕!   一如虫豸被如来捏在手中,无论那虫豸之前上天入地何等威风,如今也只能深感自己的渺小无助。   等谢夷走到元水面前时,便见元水当即浑身骨碎,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如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原本漆黑的天空在瞬间如镜子坠地般碎裂,露出外界刺眼的金光。   底下互相厮杀的村民突然停了动作,他们望着那久违的阳光,像是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终于醒来,忍不住嘶吼着痛哭出声。   一切繁华在障眼法消散后,露出了傅南村原本荒凉的模样,宋娴等人所在之地也变成了一片荒芜的草地。   宋娴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却见谢夷侧头问着那倒在地上的元水。   “你身上的魔气,哪里来的?”   元水的假神身被破之后,那混杂着魔气的妖气便四散而出。   元水却像是没听到,它伸出爪子在地上攀爬着,似乎只知要逃离谢夷。   “救我……救我……您说只要我这样,就能活……可是……”   谢夷微垂眼睫,在这狐妖伸出的手臂上,看到了一块黑色的刺青。   是一只仿佛孩童涂鸦般的黑色眼睛。   “……眼睛?”   宋娴自也看到了,只是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那只狐妖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它浑身冒出了大量魔气,如燃烧的黑色火焰,将其瞬间吞噬殆尽。   宋娴的视线被宽大的白色衣袖遮住,谢夷为宋娴挡住了足以烧身的魔气,抬手收了一点在袖中,便拉着宋娴退出了百步之外。   不过刹那,元水就已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只是狂风过后,这村中仍是一片凄凉景象,那些狐妖造成的伤亡不会随风散去。   “我来晚了。”谢夷轻声道。   宋娴摇摇头,她退了一步,朝谢夷行礼。   “若不是仙君,只怕我……”   宋娴微垂眼睫,看着腰间的如意袋。   “仙君怎知我要做什么?”   谢夷笑了笑,他缓缓抬起手,像是想摸摸宋娴的头,但又想到宋娴早已长大,不是当年初见的女娃娃,又将手放下。   “宋前辈告诉过我,她教了你。”   这样私密的事,谢夷竟然也知道。   宋娴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不解。   “祖母与仙君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吗?”   谢夷听了这话,不由笑出声来。   “只是一封书信里提及。要当宋前辈的朋友,我怕是不够格。你既还未艺成,自然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谢夷朝宋娴伸出手。   “这一次,阿云可莫要再画符先走一步了。”   宋娴眼神飘飞不答话,她望着村中百废待兴的景象,朝谢夷道。   “仙君,傅南村中还有事要收尾,若仙君有事……”   “我还有一二灵泉,可助此地风水回转,”谢夷已猜到宋娴想做什么,“再改改此间风水流向,免得再被邪魔盯上。”   宋娴侧头看着谢夷,朝谢夷点了点头。   两人便朝村中走去,宋娴落在谢夷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如意袋。   宋娴蹙起眉尖,这一次还未艺成,那么下一次呢?   咸鱼不由深深沉思,她的人生怎么突然进入艰难模式了?   难道真是因为谢夷?不不不,这样想太坏了,来傅南村是她自己选的,应和谢夷身上自带的那种麻烦男主体质没关系呀……   虽然不知道宋娴在想什么,但谢夷看了一眼,就知道宋娴大约在腹诽。   不会是在骂我吧。^_^   谢夷笑眯眯地想,他的天运确实很差,很容易影响身边的人呢。   -   在距离傅南村千里之外的一处客栈中。   离开琥珀光,在外游历的重花正坐在窗边,与窗下偷看她的来往行人挥手打了个招呼,听得耳边一阵陶醉的惊叫后,她便笑笑又低头看着桌上的瓷盆。   盆中放着一条玉质的小鱼,那小鱼正甩着尾巴,朝一个方向不停地游动。   漂亮的小姑娘伸出白嫩的手指把玩着小鱼,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哎呀,就快碰到你了。宋娴姐姐。”   重花站起身,走到门外,走廊上却不见沈千澜的身影。   她歪了歪头,便走到右边走廊的第二间房去敲沈千澜的门。   过了一会,门内才传来沈千澜的声音。   “何事?”   “千澜哥哥,出来说话嘛,我们出去逛街,买东西,玩点什么吧。”重花嗒嗒敲门。   “我还要看书。”沈千澜淡淡道。   “你不是,”重花面上天真无邪,笑得格外可人,“你是离开了琥珀光,看爹爹不在,就开始糊弄我。”   房内突然响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片刻后,房门打开,沈千澜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   重花便上前拉住沈千澜的衣角,带着他往楼下走。   “明日我们换个方向走吧,我已经和其他师兄们说啦。”   重花欢欢喜喜地拉着沈千澜上街,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重花什么都想要。   她微侧头看着身边温文俊美的沈千澜,嘴角微微弯起。   “对啦,千澜哥哥,你若是想让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沈千澜眉眼为动,像是颇为困扰,他半真半假地笑问。   “哦?那么我该如何办才好?”   重花也像是在认真思索:“不知道啊,也许……得杀掉我吧?”   少女笑得格外甜美,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边,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察觉到了一点杀意。   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对喜爱的事物总是包容,而且现在还有别人让她更感兴趣啊……宋娴,宋娴,宋娴。   重花微微伸出舌尖,就像蛇类吐信一般,在空气中试探着猎物的气息。   沈千澜走在重花身后,那双在宋娴面前总是满含温柔笑意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他太久没有与宋娴见面了,真想念她。   作者有话要说:  重花-复杂的疯批   沈千澜-开始疯批   咸鱼宋娴仍然一无所知   -   想再蹭一个下周的榜单,最近更新会少一些~ 第20章 明珠海   “姐姐,你今天就要走了吗?”傅春瑶恋恋不舍地拉着宋娴的袖角。   “嗯,我们也已经通知了这附近的修真宗门,他们会时时看顾的。”   宋娴看着傅春瑶红肿的眼睛,昨日知道爹娘死讯后,傅春瑶哭了一日。到了今日,那眼泪就像是哭干了,黝黑的眼里烧着一团火。   “姐姐,我现在也想修真。我能吗?”傅春瑶仰头看着宋娴。   宋娴想了想,她这样的修行,实是不好与傅春瑶做不良示范。   宋娴参考着周围的人日常是如何做的,才与傅春瑶说:“修真十分辛苦,亦很孤独,若你都能忍得,那自然可以。”   “我不怕苦,”傅春瑶微垂眼睫,她现在亦很孤独,“我想学好多术法,然后救好多好多人。让他们不必像我……”   宋娴抬手摸摸傅春瑶的头,十分认真地夸奖:“那你比我强多啦。你将来可想去落花云台?我……”   宋娴还想为傅春瑶说一说宗门之事,便见傅春瑶斩钉截铁道。   “我想去杀生门。落花云台虽好,但我……只想除妖。”   傅春瑶望着宋娴,她此生不求长生。   宋娴微张口,但又微垂眼睫,从如意袋中取出了一对有宁心静气之效的双鱼耳环,递到傅春瑶手中。   “除妖虽好,但也要记得惜命。你正是人生春光刚启,还有大好年华……你爹娘泉下仍在看你啊。”   傅春瑶愣愣听着宋娴的话,她看着眼前那张如九天神女般的芙蓉面,轻轻点了点头。   谢夷远远站在村口,虽然村民也知谢夷是位修行者,亦出手帮了他们,那人也时时笑着,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靠近。   等宋娴与谢夷双双离开之后,村民们开始继续挖坟。   昨日死去的,还有之前化为金像,妖法尽失后,变回了森森白骨。   这份恨与苦果,他们将终生品尝,永记于心。   -   “走这边。”谢夷指着北方。   一只漆黑的蝴蝶停在谢夷指尖,正指向北边。   蝴蝶身上有魔气,与那只狐妖身上的魔气一致。   看来谢夷是要溯源去寻了。   宋娴跟在谢夷身后,原本要开美食地图的游历梦越发渺茫。   路上宋娴不是没想过走去别的地方,可她脚尖刚一动,谢夷便转过头来。   “是饿了?还是要歇一歇喝水?”   这还刚出村不到百步远,宋娴再懒散也不至于这样。   根本逃不了。   宋娴知道她与谢夷之间的修为天差地远,谢夷带她一是祖母要求,二是仙君要考察门下弟子课业,天经地义。   “等到了开阔处,便上车走吧,路还长着。”   谢夷笑了笑,打头往前疾行了两步,在乡间道旁一挥袖,就从虚空中牵出了一辆由四头高五米的矫健龙马领头的琉璃车驾。   宋娴在不远处看着这在太阳底下格外流光溢彩,宛如娘子压箱底的珠宝盒一般刺眼的车子,让宋娴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   仙君每次出行,都是讲究排场的。   谢夷先上了车,随后朝宋娴伸出手。   宋娴便被谢夷牵上了车里,坐在了马车内的一张软榻上。   起初宋娴还姿态端正,随后就懒洋洋地靠在了软枕上。   谢夷也不管,应该说他从来没管过宋娴该如何如何。   车子疾驰起来,黑色的蝴蝶在前方引路,几只拖着璀璨尾羽的莺鸟自空中划过,落在车窗边,笃笃敲着车窗。   谢夷点头后,那些莺鸟便很有规矩地自己用嘴嘴把窗户顶开,背着背上的卷轴落到了车内的脚架上。   谢夷取下那些卷轴,同时打开了三个卷轴,抽出长页看起来,边看边写边说。   “永夜无眠府的府君病了,问问是怎么了?”   “我已写好了给明光阁的文书,你去交给守阁文书。”   “回落花云台时间不定,以后再说。”   “我想要些东西,单子列在这里,回去替我取来。”   ……   这些莺鸟喉间横骨还未炼化,只能叽啾叽啾地点头摇头来回答谢夷。   谢夷也一来一往,似乎只要这样就行了。   宋娴知道这世上有人能一心二用,但像谢夷这样同时处理五六件事还丝毫不乱的,宋娴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从你祖母那学了多少?”谢夷突然问道。   宋娴左右看看,这才确定谢夷是在问她。   “只学了一招。”宋娴老老实实地说。   谢夷听了这话,似乎也不意外,继续一边写信,一边说道。   “也好,时机到了,自然就能用了,定当如你祖母一般。”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来了点兴趣。   “仙君,当年您去到怀望县,说是寻祖母帮忙,是什么邪魔连您也对付不了?”   谢夷微仰起头,将手中书信卷起放到莺鸟背上。   “那不是邪魔。”   谢夷将笔放下,嘴角微弯,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年少气盛,将一位大能惹急了,被人从天边一直撵到怀望县。幸好想起宋前辈在那里,便觍颜请了人来,幸好幸好啊……”   谢夷语气诚恳,似乎真的在庆幸逃过一场杀身之祸,可宋娴想起小时见到谢夷的样子,那个少年明明还很有兴致地在看皮影戏。   不过谢夷竟也有年少气盛的时候吗?宋娴还以为谢夷从生下来就一直是这副游戏人间,就算天崩地裂也不动容的样子。   谢夷停了笔,这事就算处理完了,莺鸟身上又背着一堆卷轴,自己用小尖嘴开顶开窗,振翅飞走了。   宋娴有些爱困地揉着眼,她在谢夷面前也不摆什么样子,这位大约也早知道宋娴是个什么人,因此宋娴就悠闲地趴在车窗边,望着外边的暖洋洋的阳光,露出半边稠丽的面容。   “在看什么?”谢夷突然问道。   “没看什么,就……晒晒太阳,看看叶子,吹吹风。”   宋娴没有回头,却隐约察觉到谢夷在看她。   “这样便高兴了?你昨日也累了,吃些东西吧。”谢夷笑道。   马车内的八宝盒自动打开,陈列在宋娴身边。   里边摆满了各色灵果糕点,并一些清凉的甜米露。   宋娴见着立马坐直了,不过她也没直接吃,而是侧头看着谢夷,先给谢夷倒了一杯甜米露,见着谢夷喝了,宋娴才拿起一块山药糕吃起来。   宋娴眼角余光瞄着谢夷,见着他似乎也趴在车窗边,看着外边。   “上次你借给我的书,我已看完了。”谢夷突然道。   刚吃完山药糕的宋娴愣了愣,什么书?   下一刻宋娴才想起来,原是被谢夷用云舟送回落花云台时,他们互相交换来看的话本子。   宋娴给出去的是《纯情公子俏狐妖》,谢夷给的是《一手掌握地狱邪王与幽冥府君的女人》。   谢夷将书递给宋娴,宋娴双手接过,就见谢夷神色认真地说。   “这本书文笔尚可,只是对妖性思考不足,那些口口描写也实是青涩,不大适口。”   旁人见了要是不仔细听内容,还以为谢夷在讲经。   “您说得对。”宋娴深以为然,这书确实少了点刺激。   宋娴将书放好后,又将谢夷之前借给她的书拿了出来,递给谢夷。   “给您,我看到结局时,委实震惊了。我原以为这书里的女子要么要邪王,要么要府君,或者都要了。没想到最后一个都没选,反而自己远走了呢。”   谢夷接过书,指腹扫过宋娴刚才捏过的地方。   “这书除了身份故事做了些修饰,其他的都是真事。”   宋娴“咦”了一声,正想问问是哪里的真事,却听车驾突然停了下来。   宋娴侧头看向车窗,那引路的黑蝶落在了其中一只龙马头上,翅膀微颤,竟是不飞了。   琉璃车驾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城门面前。   那是一座白玉雕就的城池,一如九天之上的仙宫。   城门口上挂着三个大字“明珠海”。   这里明明是一座城,何以称海? 第21章 吞噬   等车驾入了城,宋娴便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海。   海浪轻拍岸上,无数巨大的游船行驶其上,不知去往何方。   修士们行走于海面之上,身边出现漩涡时,便立时跳下,似是要到海底去。也有一些颈侧面部生鳞的海妖爬到礁石上,向过往行人售卖海底鲛人织造的鲛纱。   “传说洪荒之时,这里乃是一片寸草不生之地。后来有一鲛人经过此地,知道此地寸草不生乃天上仙人诅咒,便驻守在此,日日泣泪明珠,以祭上天。”   “明珠越积越多,将此地完全覆盖,仙人终松了口,一阵闷雷之后那满地明珠瞬间化为碧波万顷。”   “人们来此建城,感念鲛人之恩,便将此城称为明珠海。”   谢夷掀起车门前的珠帘,看着海面上陆续挂起的明珠灯,谢夷侧头看向宋娴。   “今夜似是有祭典,便在此留宿一夜吧。”   宋娴听完了刚才明珠海的典故后,脑海中突然有一道惊雷闪过。   她好像想起来,这里不就是仙君谢夷与琥珀光的小师妹重花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是不是意味着,见面之后,她就能脱队去干自己的事了?   毕竟像谢夷这样似乎对情情爱爱文学很有研究的男子来说,身边放着一个一万瓦的灯泡怎么都不对吧。   不远处的一艘船上,一名修行者启了阵法朗声道:   “诸位,今夜将是明珠典!无论是姑娘还是小伙,都可扮成鲛人珠娘参与明珠典,获得他人投给明珠最多的前二十人,可得明珠海秘境之钥!”   隔壁船上站着十来个琥珀光的人,个个俊俏好看,他们听着那修者之言,不由笑道。   “我们这,起码能占五个名额。”   “是极,是极,光是重花小师妹,还有……沈千澜,就能占二了吧。”   “小师妹呢?”   琥珀光众人一阵沉默,回头看着船舱。   “和沈千澜在一起吧。”   舱内,原本只独坐窗边看书的沈千澜,手指突然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看着面前手捧瓷盆的重花。   “……你说,阿云在这?”   “对呀!千澜哥哥,我们去找一找吧!不过,我想先玩明珠典呢!”   重花笑眯眯地说,不过又侧头看着海面,似乎觉得扮成鲛人珠娘也很有趣!   “宋娴姐姐会不会也扮成鲛人珠娘呢?”   -   明珠典的规则说来也简单。扮成鲛人珠娘之人身上都会带着一一块鲛纱,在限定时间内向周围的人收集明珠放入鲛纱内,明珠越多的人就能获胜。   而明珠海也不做赔本生意,这明珠是要来往路人用钱买,才能投给别人的。   奖品丰厚,美人俊男又多,因此明珠典年年都要办,也都要盛大。   “姑娘!你这般神仙品貌!正可参加明珠典,赢得明珠好取秘境之钥呢!”   宋娴与谢夷刚下马车,就被周遭热情的摊贩并城中官挥着手拦下,纷纷要献上他们手里的鲛人衣。   宋娴往谢夷身后闪,谢夷便自然抬袖拦住要凑上前的人。   “她不想。”   那些人这才看清谢夷的面容,呼吸纷纷一窒后,便集体举起手中衣衫。   “芝兰玉树!仙姿秀逸!这位公子也该来参加明珠典才是!”   谢夷嘴角微弯,脚尖微动,下一刻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宋娴被谢夷带到附近的一艘船上,宋娴看着谢夷的手,微微眯起眼。   “仙君想去参加明珠典啊?”   “不,只是留作纪念。”谢夷将手中衣衫分了宋娴一件。   鲛人的衣服在轻薄柔软,在日光下看流光溢彩,扔到水里也会散发明珠之光。   可宋娴将那衣服攥在手心,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哦……我还以为仙君会想看看热闹。”   “你不去,那我去做什么?我答应了你祖母,要护你周全。若是一不留神,你又不见了可如何是好。”谢夷十分自然地回答。   ……您倒也不必这样挂心我。   宋娴想,她不去是懒,可您不去不就见不到女主了吗!   宋娴想着书中剧情:【谢夷乘着小船在明珠海上飘荡,然后就听到船窗外有人敲窗,他将船窗缓缓掀起,就看到了……一名穿着轻薄的鲛人衣,相貌清丽如花的女孩。那浸在水中的女孩见着谢夷时也是一愣,随后便咬着红唇笑颜如花,伸出白嫩丰腴的手臂讨要着:“公子,可否给我几粒明珠?”】   这就是谢夷与重花初见的场景。   可若谢夷不去……这事还怎么发生呢!要是错过这段剧情,重花还怎么与谢夷双双踏上旅途,共平魔渊?!   宋娴忍辱负重:“这样啊,我又觉得颇有意思,还是去吧。”   宋娴打定主意,决心在重花来敲窗的时候,就立刻消失,绝不阻碍仙君的情路。   “好啊,还是瞧热闹好。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见着这趣事。”谢夷含笑点头。   参加明珠典的小船也是要另外租赁的,谢夷叫了一个在海中牵船的胖头鱼,定下了一艘船。   入夜之后,明珠典才开始,宋娴与谢夷正可歇息一会。   宋娴与谢夷分住了两间房,都是景致最好,陈设最佳的红签房。男女客房分为东西两边,中间隔了一整座庭院,以防有哪个男子唐突,冒犯了姑娘。   等宋娴入了房中,有了隔音阵符,宋娴才唉唉叫着,一咕噜滚到了床上。   小纸人从如意袋里爬出,给宋娴捶肩,捶腿,在她背上蹦来蹦去,松散着咸鱼的筋骨。   “过了今日就好。”   宋娴嘴里喃喃,对于女主重花倒生出了几分好奇。   “好了,给我打水,准备衣服。”   宋娴拍拍小纸人,小纸人便三两下从床上跳下去,开始跑来跑去忙碌。   “水要一点点烫!”   “我没办法试水温啊!”   “那让小姐自己试好啦!”   “衣服呢?”   “这里!”   ……   小纸人们一出闸,就开始呱唧呱唧地大声说话。   它们钻到如意袋里看了看,嗯……都是皱巴巴的旧衣服!还没烫过呢!   虽然小姐本来就很漂亮,不过小纸人也被宋娴爹娘关照过,外出不可邋遢,需得整洁体面。   小纸人烦恼地把衣服抽出来,小手往铁熨斗里装了热水,开始烫啊烫。   其中一只小纸人突然“哎”了一声,跳到了宋娴随手扔下鲛人衣上。   鲛人衣由鲛纱做成,质地精良不说,裁剪缝纫也是鲛人的手艺,与岸上的那些衣裳相比,别有不同的韵味。   “是仙女的衣服!”   小纸人打量着这件鲛人衣,在上边走来走去,随后就挥手叫来其他小纸人。   “就这个啦!”   小纸人们在浴房里一切准备完毕,这才跳到床上,拍打着宋娴的脸颊,把打盹的宋娴叫醒。   宋娴睡眼惺忪,一路游魂似的,走到了浴房。她原以为自己不太累,可接连赶路,又与那狐妖缠斗了一番,她实是有些累了。   宋娴脱了衣裳好好泡了澡,只是在她不知道时,一尾小小的玉质鱼围着窗户上下飘啊飘,最终确定了方位之后,就咚咚敲着窗户。   宋娴正泡好澡,她听到声音之后,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雀鸟或者飞鱼撞到窗上,便不去搭理。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急,宋娴再想悠闲泡澡也没这个心情。   她觉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了,便闭着眼披了一件衣裳,踱步到窗边,猛地打开。   “嗯?”   宋娴一声轻呼,竟是看到了一张足以吞下一个人的玉质鱼口。   鱼口内传来极强吸力,人力难抗,宋娴一下就被吞入鱼腹之中。玉鱼吞了人之后,又迅速缩小,欢欢喜喜地落入了海中,往主人那里游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于前未婚夫见面啦~ 第22章 偏执   宋娴在被吞入鱼腹中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随后她就觉得自己像乘上了一辆坠海的过山车,急速坠落后撞击硬物,轰然巨响之后,震得她头皮发麻。   宋娴伸手触摸四周,手直接穿壁而过,根本触碰不到实体,说话也听不见声,眼前只能看到一层玉壁。   宋娴知道她是着了道,落入了一个可以穿界的法器之中。   这法器倒也有些高明,初看还以为是个生灵,结果隐匿藏踪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宋娴的如意袋还在客房里,现下宋娴也没法掐诀透过这层屏障把如意袋叫过来,看看这条鱼要把她送到哪去。   玉色的小鱼欢快地在海中遨游,它急切地要回到主人身边。   只是刚到半途,就有一道极凌厉的剑意自海底骤然发出,将那玉鱼一分为二!   玉鱼原是法器,寻常物件根本无法伤它分毫,但那剑意却似是能连那看不见的空间也当即斩断,不由分说,直破法器!   水花四溅,玉鱼砰然在水中无声碎裂。   一道人影自海中朝那碎裂的玉鱼游去,他去势原本极快,可在看到那从鱼腹中落出的人时,却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景象,就如洪荒之年,第一次看到鲛人时的人类,如坠幻梦,如闻海底龙脑,心脏激跳,即使含着避水符,也似是不能呼吸。   那沉在海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银白的鲛人衣,于水中散发淡淡辉光,衣衫入水自动化为了一条拖着绮丽尾鳍的银白鲛尾。   在那薄雾重纱之中,女子缓缓睁开眼,那张本就绝美的芙蓉面变得越发娇妍。   她是人间烟火,是烟雨之后初绽的桃花,亦是流星飞坠砸开了寒冰雪山。   一如那年初见,那一瞬间,那姑娘给了他凡尘与花。   【阿云。】   宋娴耳边有人传音,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眼前之人。   温文俊秀,眼如春水,永远是一副深情缱绻模样的,她那无缘的前未婚夫,沈千澜。   沈千澜颤抖着朝宋娴伸出手,可那尾银白的鲛人却只看了他一眼,便朝海面上游去。   “哗啦”一声,宋娴破水而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搭在一艘乌篷船的船沿。   船上本有两位年轻的公子在饮酒,闲聊着今夜明珠典能看到何等美人。   “去年不是有一位来自罗浮界的仙子吗?”   “是极,是极,那实是神仙妃子下凡尘,洛神再世凌波度。”   “我当时想,她要再多的明珠我都得想法子给她……”   水声忽起,两位公子机警地掀起船帘,便看到了那趴在船边,那肌肤胜雪,嘴唇鲜红,就像凭空洒了一地碎金,耀眼得快要灼伤人目的绝世美人。   当啷一声巨响,那是船上小几被失手打翻的声音。   宋娴微惊,朝船上的两位公子摆摆手。   “抱歉,不是故意吓着你们……”   但随后船内又是一阵滚珠落地的声音,那两名公子激动得把手上装着明珠的袋子都扯破了。   他们急忙伸手去捡,连滚带爬地要奉上手中明珠。   “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要多少……”   只是这两名公子话还未说完,明珠也未送到美人手中,那如梦似幻的美人便被一只从水中伸出的手带走了。   宋娴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落到了一艘船舱之中。   冰凉的水珠自宋娴的发上,肩膀,腰侧,小腿,一直落到地上。   沈千澜站在宋娴面前,呆呆地看了一会,随后他玉白的脸颊与耳根都染上了一抹绯色,他急忙拿起放在屏风上的衣裳盖在宋娴身上。   “是你用那条鱼把我带来的?”   “阿云,你要参加明珠典?”   衣服刚盖上,宋娴与沈千澜便同时开口问道。   沈千澜听了宋娴的话,才像是从之前那夺人心魄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是重花,”沈千澜尽力保持只与宋娴对视,“她想见你,但我不想让你碰上她。”   宋娴心中一阵困惑,女主见她做什么?   啊。宋娴看着沈千澜面红耳赤的脸,像是明白了,她惯性地喊着沈千澜的小名。   “怜生,我们的亲事已退。你这样自然会让那位……重花师妹觉得不安,你不想让她见我,你也不该来见我。”   “不。我要见你。”沈千澜斩钉截铁。   “你许是有些不习惯……”   宋娴话未说完,便看到沈千澜脸上的笑凝固了,那双总是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像是抹上了一层暗色的光。   “那你就习惯了吗?我们定亲十三年,退亲不过三十九日,你已习惯了吗?”   沈千澜上前一步,俯下身将两手放在宋娴的椅子两侧。   这是一个桎梏的姿态。   “你会这样习惯,是不是因为……你从未将我放在眼中?”   宋娴手指微微一颤,过去与沈千澜相处的年月里,她从未见过沈千澜这般模样。   沈千澜在幼年时,便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做派。   据说当年沈怀思就是靠这君子之雅获得了娘子芳心,因此沈千澜小时也被这样培养。   因为从小就认识的缘故,宋娴知道沈千澜不总是温文守礼的。他会跟着宋娴出去玩耍,也会趁大人不在时,偷偷给宋娴吃冰果子。   宋娴以前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沈千澜书中的人设,时间长了,也知这是人的真情。   可宋娴对沈千澜的真情止在童年玩伴,更多的是对已知未来的害怕。   “是,我已习惯了。”   宋娴只停顿了片刻,她拢着身上的衣裳,仰起头与沈千澜对视。   沈千澜缓缓合上眼,他熟悉宋娴的神情。   小时宋娴曾养过一只黑猫,那猫儿陪了宋娴三年,宋娴日日都要抱着它玩耍,晚上还要抱着猫儿睡。   宋娴这样喜爱它,可三年后它死了。   宋娴没哭,沈千澜总担心她是不是会在人后哭鼻子,却见她独自一个在给那黑猫挖坟。   【生老病死,没办法的事。】   小小的宋娴说着大人才会说的话,她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已长成,因此在别人看来,便格外早慧。   沈千澜却觉出别种不同的心情。   “……我是你养的猫儿吗?你只是当我死了。”沈千澜笑道。   死了,便不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宋娴看着沈千澜的表情,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可谁知沈千澜却突然攥住了她的右手,将宋娴的抬到手边似要亲吻。   “可你这样,更让我喜欢。”   船舱外海浪拍打着舱壁,明珠海中次第升起了照耀海面的夜明珠与璀璨灯火,染得夜晚青黑的海面变成一片橙黄金红。   船舱内,沈千澜的长发自肩膀滑落胸前,他弯唇笑了起来,带着一点宋娴熟悉,却又不熟悉的意味。   宋娴只看到沈千澜这样笑过两次。   一次是沈千澜年幼时为了得到在宋娴家小住的机会,即使练断了手也要提前完成课业。   宋娴还记得年幼的沈千澜眉眼不动地接着断手,朝宋娴微笑安抚,下一刻又继续去习剑。   还有一次便是现在。   这都意味着沈千澜将不依不饶,直至达成目的不可。   宋娴微张口,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最终将手收了回来。   “我们已经退亲了,是你先提出的。”   一如宋娴当年养的猫儿死去之后,她再也没养过新的猫。   “阿云,我有……”   沈千澜微蹙眉尖,他正要解释,却听到船舱外有人声响起。   “阿云,不必听他说话,那不是个好男子。”   “若他有苦衷,亦只代表一件事。”   “无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千澜从小就知道宋娴什么脾气性格,但还是很喜欢   因为他认为自己能够抓得住风,抓得住泡沫,抓得住一切不可视的东西 第23章 敲窗   船外是谢夷的声音。   宋娴心中一阵恍惚,好似每次她遇到什么麻烦,总能被谢夷发现。   谢夷没有进来,沈千澜却因那些话迅速沉下了脸。   不过沈千澜并不会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而是因为话中的一个称谓。   “阿云?”   除了亲长与幼年朋友,很少有人知道宋娴的小名。   ……还是说,宋娴在这短短时日之内,有了一个可以唤她小名的人?   “你是因为他,习惯的吗?”沈千澜沉沉地看了宋娴一眼。   宋娴一阵茫然,和谢夷有什么关系?   虽然沈千澜说话从来不疾不徐,仿佛事事成竹在胸,但其实他的动作从来不慢。   下一刻珠帘甩动,沈千澜自船舱内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就正面看到了谢夷。   那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发色极黑,衬得皮肤极白,面容俊美无俦,从发丝到指尖都完美无缺,万千灯火,璀璨明珠也未能掩去那人身上光华,端得是霞姿月韵般的人物。   可沈千澜在与对方对视的瞬间,看到了对方那双眼中带笑,却似乎深不见底的眼睛,隐约察觉了对方身上有些特质与自己相同。   “您是哪位?”沈千澜拱手问道。   “谢夷。”   谢夷只答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便要绕过沈千澜进入船舱。   沈千澜脚步一移,拦住了谢夷。   沈千澜于修行一事上十分勤勉,天资又极好,年纪轻轻已晋金丹后期,正待机缘突破元婴,正是琥珀光新一代的门脸。   得宗门之便,他自然知道许多修真界的传闻秘辛,也知道谢夷这个名字。   即使谢夷只穿着普通的红梅落雪校服,但落花云台也只有那一位。   谢夷气息内敛,瞧着是位矜贵非常的公子,可沈千澜知其修为深不可测。   在修真界来说这是颇为难解的一件事。   无论谢夷一出生如何惊天动地,得天赐福,可他这样年轻,修为就已比许多活了数千年的老怪物还要高深。   沈千澜不太信什么天上麒麟子下凡渡劫或是地狱恶鬼的说辞,他觉得谢夷一定做了某些事情,才能换来这些。   即使知道眼前这人拥有压倒性的强大,沈千澜也无法让他绕过自己,这样轻巧地去见宋娴。   “原是落花云台的仙君,您与阿云是何关系?”沈千澜挡在谢夷面前。   “你用何种身份质询于我?”谢夷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千澜,“我不与无能者说话。”   沈千澜听得这话,却是笑了。   “我许是无能,但绊住我的事很快就会结束。我与阿云自幼结识,互有婚约,本就是最亲近的人。您贵为仙君,这样跟在一位小辈身边,又有何意图?”   沈千澜的声音不大,但他确信在船舱内的宋娴听得到。   听了沈千澜的话,谢夷甚至没有停顿,直接说道。   “自然是因为,宋如雪宋前辈将阿云托付给了我。是了,我与阿云也是自幼结识,她未曾告诉过你吗?”   沈千澜微微一愣,谢夷便越过沈千澜掀起珠帘入了船舱。   微风吹起沈千澜的长发,他的眼中似乎还残留着谢夷那讥诮的微笑。   沈千澜像是明白他与谢夷身上那有些相似的特质是什么了。   他们都能够一眼看透他人的伪装,知道其下藏着那些厚重的无可辩驳的黑暗与傲慢。   -   宋娴抬眼望去,谢夷便走了进来。   谢夷看到宋娴现在的样子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急着想参加明珠典么?我这就去多兑些明珠来,让你独登榜首才好。”   “不不不,您千万别。”   宋娴踢着脚下湿漉漉的鲛人裙摆,从椅子上站起来。   “仙君怎么找过来的?”   谢夷伸出手,他的袖子抖动了两下,宋娴便看到两只小纸人钻了出来。   “我们说哒!”   小纸人拍拍胸口,一副自己已经很努力的模样。   “阿云被鱼吃掉!我们呜哇呜哇地叫,跑到院子里时,仙君就出来啦!”   “他问‘你们叫的阿云可是宋娴’,我们就告诉仙君啦!”   “在落花云台时,我们也见过仙君哒!”   “我们是不是好棒!”   小纸人噼里啪啦全都交待了,它们本来想伸手跳到宋娴身上,可见着宋娴湿哒哒的,小纸人嫌弃水,又放弃了继续说道。   “仙君一听,就咻一下过来啦!”   小纸人听到身后珠帘响动,沈千澜只停顿了一会,就立刻走了进来,刚才谢夷所说的话,沈千澜已经压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宋娴与谢夷独处一室。   宋娴看了一眼沈千澜,叹了一口气。   “怜生,你回你的重花师妹身边吧,我们以后不见面,她定不会伤心或再起疑。也请她以后莫要再这样请人,纵然是我也会生气的。”   宋娴说完之后,就裹着衣服想走,却见沈千澜摇摇头。   “我不知你为何总把她想得那样好,她若是见不到你,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夷微挑眉,看着沈千澜,又看看宋娴。   “好霸道,但那也与阿云无关。你惹出来的事,竟然没本事处理?”   任何男人都经不起挑衅,何况谢夷字字句句都在针对沈千澜。   沈千澜蹙起眉尖,纵然他牙根已经咬紧,看向宋娴时,话中仍是无尽蜜意。   “阿云,我只想在你身边。”   宋娴徒然被沈千澜当面这样诉说爱语,不免有些尴尬。   呀,仙君还在一旁,这样说话可不好。   果然,谢夷脸上露出了一丝“你们年轻人好会”的微妙表情。   沈千澜却只当谢夷是死人,他唯有对着宋娴时,才有觉得自己的心跳着,还活着。   沈千澜手指一开始有些发颤,但当他把东西从袖中取出来时,他的手指便不抖了。   那是一张洒金笺。   宋娴光是看到那个材质,就想起了过去沈千澜在上边写的诉情子夜歌。   宋娴急忙咳嗽一声,却听船窗外有划水声传来,随后有人轻轻敲着窗户,随后响起了少女沙甜的嗓音。   “公子,小姐,可否给我几粒明珠?” 第24章 初见   宋娴听到这熟悉的问题,心中一道惊雷划过。   是了,已经到了男主与女主认识的结点了吗?   沈千澜立时挡在宋娴面前,他侧头看了一眼宋娴,做了一个“离开”的口型。   宋娴下意识就想走,但谢夷笑问。   “上哪去?不是有人在敲窗户吗?”   谢夷边说边打开了船窗。   在看到窗外那穿着轻薄的鲛人衣,相貌清丽如花的女孩时,谢夷眼睫微垂,似乎在打量她。   这是任谁来看都是极美,极好的场景。   扮成鲛人的少女呆呆地望着谢夷,清澈纯美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似乎不相信这个世上还会有这样仙姿秀逸之人。   宋娴在沈千澜背后看到谢夷的神情,隐约知道这大约就是命中注定,现在开始她就要功成身退……   可谢夷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了。   “你想要明珠?可我的明珠只归一人所有。”谢夷笑着摇摇头。   重花在听到谢夷如弦歌般的声音时,总算在那从天而坠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重花不是瞎子,在船窗打开的瞬间,她看到里边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谢夷,一个是沈千澜,还有一个站在沈千澜身后。   想到她派出去的法器久久未回,那未曾露面的人是谁,她已知晓。   应该就是,她放出法器去寻宋娴,但半途被沈千澜截胡带到了这里。   重花才会游来这艘船时,特意喊了“公子小姐”。   眼前这个容色惊人的男子又是谁?   他穿着红梅落雪的校服,当是落花云台之人。   “那既然您没有明珠,我就问问别人,”重花狡黠一笑,冲着沈千澜喊道,“千澜哥哥!”   沈千澜神色不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这里没有明珠。”   但重花并不在意,她轻巧地从海中起身,单手撑着窗沿想跨进来。   她十分习惯地把手往前伸,想让谢夷搭把手。   谢夷却像是这世上最冰清玉洁的男子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这就是拒绝了。   “……我以为你会拉我一把。”   这在修真界中是十分罕见的,任何正常男人看到女子需要帮助,不管他有多忙,都会停下脚步帮一把。   何况现在只是搭手这种小事。   “唔,大概因为我没有素养吧。”谢夷说话十分坦荡。   宋娴脑海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谢夷这时候使用这种无用的幽默感做什么。   初见就这样,接下去……重花会喜欢上他吗?   还是说宋娴后边没看到的部分里有写,重花就喜欢“冰清玉洁”这一款?   重花哼地撅起嘴,像是觉得谢夷很不可思议。   她朝沈千澜走去,像是撒娇一般要去拉他的手,这次也被闪开了。   不过重花却一个闪身,凑到了沈千澜身后,见到了站在那的宋娴。   宋娴与重花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书中宋娴的那种,一见到重花就咬牙切齿的恨。   宋娴看到重花的第一眼的感觉是……孩子。   倒不是重花生得幼态,她的外表已经是个完全长成的女性,还很好看。   可她的眼中总是保持着一种天真的神态,拥有一股孩子般的好奇。   这视线现在就落在宋娴身上。   重花在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像是终于将宋娴的样子印刻在眼中,她甜甜地笑了起来,伸手就要往宋娴怀里扑。   “宋娴姐姐!终于见到你啦!”   但重花没扑成。   宋娴下意识地对重花的动作有些不安,她似乎隐约看到重花手中有一点亮光,她避过了重花的手,然后谢夷不知什么时候将宋娴移到了船舱之外。   “宋娴姐姐!”   重花蹬蹬跑到甲板上,她歪着头,十分哀伤的样子。   “你,你是不是因为千澜哥哥生我的气了?我只是喜欢千澜哥哥,但不知为什么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因为原书的剧情呗。   宋娴嘴角一直噙着微笑,沈千澜的神色却沉了。   他知道宋娴也许会说“没关系,不在意”,但他并不想让宋娴说出这句话。   “阿云,回去吧,我会与重花说清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哎呀!”重花叫了一声,像是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对不起,宋娴姐姐!我就是太想见到你了,才让小鱼去请你……”   重花蹙起眉尖,姿态模样实是我见犹怜。   “那么,你想见我做什么呢?”宋娴站在原地,交际上她不想太多弯弯绕绕,人一旦过多思考就会将事情复杂化。   更重要的是……宋娴不想因为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又和书中一样与重花结怨,进而被整个琥珀光宗门针对,最后又是死。_(:з」∠)_   宋娴自己不知道,一旦她笑起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人,等待对方的回答时,眼里盛了细碎的星星,像是对方的回答有多么重要似的。   重花也像是被蛊着了,她呆呆地看着宋娴,老实说道。   “因为千澜哥哥一直念着你,我便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好。若是千澜哥哥放不下你,我便想请你到琥珀光来,我们一起完婚。”   宋娴疑惑地看着重花,她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   “请问,一起完婚,我是什么身份呢?”   “原本想的是一个夫君,一个妻子,一个妾室,可等我见了你,才知那想法多可笑。”   重花毫不在意地说出了原本的打算,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天真可人,声音沙甜,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侮辱的意味,就像小姑娘在诉说粉红色的梦想。   “重花!莫要胡说八道!”   沈千澜已经皱起眉,他想上前拉开重花,他也很不介意用术法令重花噤声。   “宋娴姐姐,我现在想……”   重花缓缓朝宋娴伸出手,却再次扑了个空。   “无论你想什么,都不可能,”谢夷嗤笑一声,但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他十分缓慢地说,“你可以听不懂,但你知道,对吗?”   谢夷伸手拉住宋娴的手腕,脚尖轻点,瞬间便腾空而起。   “走吧,明珠典开始了。我们要拿奖品。”   宋娴回头看着还在甲板上的重花和沈千澜,重花一下扑在栏杆上,就像小女孩看着远去的糖人,眼中充满着渴望。   宋娴脑中一片混沌。   这……不是书中的剧情,这样的反应也不该是小白花圣母女主该有的反应。   是她爽快地同意退亲,没有去琥珀光导致的?   还是……   宋娴正想着,谢夷已将宋娴带到了海岸边。   “不必担心,那个小姑娘虽天性狡诈冷酷,但我在一旁看着不会出事。你刚才躲开她是对的,她手心里画着能让人顷刻间变成三天傀儡的符咒。”   见着宋娴惊愕的表情,谢夷补充道。   “应是她父亲万汇尊者给的,非大能难以发现。”   “……狡诈,冷酷,”宋娴咀嚼着这个对原书女主来说陌生的词汇,宋娴努力总结着初见重花的印象,“她……像个孩子。”   她大约还不明白人的家庭组成关系是需要多么珍重的一件事,所以说话做事一切都像天真的祈求。   “孩子是很可怕的。特别是错失了长大机会的那种。”   谢夷微垂眼睫,像是在回忆什么。   宋娴望着谢夷,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谢夷在书中一笔带过的一段经历。   【净尘佛国佛首座称大愿地藏王菩萨道“谢夷乃是地狱出逃恶鬼托生”,引发道修与佛修之争。最终谢夷亲去佛国一见佛首座,让他一观自己到底是恶鬼临世还是仙人下凡。】   【那年谢夷,不过六岁。】   不过宋娴又想起一件事来:“仙君,明珠典……”   “嗯,是要去的,我们要拿到钥匙,去海底秘境。”谢夷伸出手,他手上聚攒着魔气的那只黑蝶,触角乖巧地朝着海面,像是想要扑到海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的六岁:   沈千澜六岁,已经筑基,并且熟读了家中筑基期通典。   重花六岁,还未曾回琥珀光认亲,喜欢撕碎蝴蝶的翅膀,已见“天真烂漫”雏形。   谢夷六岁,一会佛首座。   宋娴六岁,喜欢抱着小猫蹲在厨房等芡实糕吃。   -   感谢在2021-05-10 17:00:04~2021-05-11 22: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入境   今夜的明珠典大约会让所有人铭记于心。   海中有上百名姿容秀美青年男女,他们都在为获得明珠去找海面上的各艘游船讨要明珠。   美人敲窗含笑的模样,是个人都抗拒不了。   何况这些人本就期待着今夜的明珠典,无论身上有多少明珠,能给的便给了。   若是与美人看对了眼,求一段露水姻缘也好,若是之后还能喜结良缘,那更是撞了大运。   众人都是守规矩,并且享受这规矩带来欢愉的,可今夜却有人堂而皇之地坏了规矩。   不,也不能说是坏了,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个规矩。   一位不知道钱是钱的土豪来了。   在明珠海中,一艘四层的豪华大船点满了上下所有的灯光烛火,映照得周围的海域一片璀璨辉煌。   船上四周都有人大声吆喝着“收明珠,十倍价钱收明珠”。   这些人原本是明珠海中摆摊的小贩,每到明珠典他们就能赚到比以往多十倍的钱。   但那位不讲道理也不听人说话的土豪来了。   “我给你们每人一万玉珠,帮我去收集今夜的明珠,越多越好。”   ……好的,大老板。   于是那些在海中扮鲛人,手上拿着明珠袋的青年男女们,都纷纷被这吆喝吸引,得知一颗明珠能换那么多玉珠之后,觉得秘境的钥匙也不那么重要的。   今年的拿不到,可以等明年嘛!   玉珠今夜拿不到,以后指不定就没有了!   于是这些“鲛人”们这样努力的收集明珠,并不是为了自己拿到奖品,而是为了换钱!   城中官看着海中鲛人努力地去拿明珠,然后全都拿到那艘骚包的大船上换钱,一时都茫然了。   是,他们是为了促进经济才开设的明珠典,可是……可是还能这样吗?   宋娴就坐在那最豪华的大船上,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夷。   “仙君,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谢夷看着堆满了一船甲板的明珠,“玩嘛,这样轻省些,难道你真要去游海敲船?你若去,我也不许。”   宋娴当然是不会去的,可拿到了奖品秘钥之后,她也不想去。   她对这个仿佛有点崩坏的剧情有些无措,明明重花和谢夷该一见钟情才是……可是现在却有了这开头?   宋娴不懂,就这样男主和女主也能恋爱HE吗?   “仙君,这些明珠我想已经够多了。”   宋娴站起身走到歪头看了看甲板上的明珠,简直可以填满一小部分的海。   “是吗?”谢夷应了一声,脸上是无所谓的神情,他大约觉得够了,便抬手让船上的工人停了下来。   “这样我要奖品的时候,希望他们只给出两把秘钥。”   别人就别掺和了。   宋娴读懂了谢夷的未尽之言。   明珠海上空响起了明珠典计时结束的钟声。   毫无疑问,财力深不见底又“尊重”规则的土豪是最终的胜利者。   果然那钟声结束之后,明珠海中央便有人来请。   宋娴与谢夷乘着小船往中央的高台而去,两人都穿着落花云台红梅落雪的校服,微风吹起他们头上同色的发带,两人又是那样的姿容,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沈千澜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一片冰冷。   “他们去这样小的秘境做什么?”   重花喃喃道,她已换了衣裳,现在也有了更喜欢的东西,别的事就再也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重花下意识地蜷起自己的手指,在掌心里描画着什么。   一只莺鸟飞了过来,落在重花面前。   重花却没有的打开莺鸟身上的卷轴,而是伸手以神念读写。   沈千澜余光看到重花的动作,大约知道也许是有关于他,亦或宋娴之事。   不然重花不会不当着他的面打开来看。   沈千澜与重花乘坐的小船也缓缓朝中央驶去。   办理明珠典的城中官果然十分上道,土豪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把秘钥落在了谢夷手中。   城中管们自中央台上离开,确保台上只有谢夷和宋娴两人。   谢夷伸手将两把秘钥插在中央台上的海水池里,他自己握住一把,侧头示意宋娴握住另一把。   这一次宋娴已经想清楚了,她真的不想去。   “仙君,我不愿意。”   谢夷微微一愣,但很快他又微微叹了口气。   “阿云,你若不想上进,我也不逼你,可是这次我预估错误,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   宋娴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海水池,明明秘境还未开。   可是宋娴脚下突然隆隆作响,就像海底发生了一场地震,正以极快地速度通过水流将震感传递上来。   海浪翻涌,宋娴眼睁睁看着自中央台开始,她脚下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为二,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仙君!”   察觉到其中汹涌的魔气,宋娴还未戒备就被笼入了一团黑暗之中。   周围的人还一脸茫然,以往秘境开启,并不是这样的。   “是天裂。”   黑暗中,谢夷的声音缓缓响起。   “天裂不只在天上,”谢夷补充道,“那秘境许是早已被天裂侵蚀,在插入钥匙的时候变生了骤变。所以,阿云,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宋娴完全不相信谢夷没有提前察觉,甚至现在也能出去,但谢夷只是不想。   宋娴服了服了,只能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下拉。   “莫怕。”   宋娴耳边再次响起谢夷动听的声音。   “我想你也知道,一旦出现天裂,周遭事物都有可能被卷入其中,不是被天裂撕成碎片,侥幸活下来也会直坠魔渊。”   “但幸好,这天裂只融在秘境里,因此只要在秘境中处理便可。”   宋娴忍受着下坠的失重感,只问了谢夷一句。   “我们还能出来吗?”   谢夷沉默了一会,像是不太能把握似的,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   “……会吧。”   宋娴眯起眼,那就是能,这位仙君似乎总有些让人着急的恶趣味。   可惜,宋娴这辈子恰恰很能沉住气。   咸鱼本能。   谢夷听着身侧宋娴呼吸和心跳都稳如泰山的频率,嘴角勾起。   只是他突然抬起头,原本这被一团漆黑的魔气上方,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跟着一同掉了下来。 第26章 小鱼儿   大多修真界的秘境,都是某些大能的遗府,亦或某些小界碎片,再不然便是两界夹缝中的宝地。   宋娴此生只去过两次秘境,两次都是落花云台自有的历练秘境。   宋娴也与人组队,可她既不想与秘境中的妖兽鬼怪生死搏杀,也不想独占什么天材地宝。   宋娴在秘境中过成了生活玩家的样子,独自做饭,钓鱼,保护驻地,偶尔给回来的各位同门敷药疗伤。   但哪怕这样,也让同门十分欣喜。   毕竟被师门如此操练之后,回到驻地还能看到宋娴这般神仙品貌之人,闻一闻她身边的空气,也觉得还能再战。   等历练结束,宋娴也不要诸位同门分给她的灵花灵草,毕竟看看门,治治伤不费什么事,她还要感谢同门发了善心不嫌弃和咸鱼组队。   这便是宋娴少有的秘境历练了。   简单来说就是,对于秘境,不是很懂,去过,但不通。   这融合了天裂的秘境是什么样,可是一无所知。   等宋娴脚尖碰到实处时,周围的天便亮了。   宋娴听得耳边流水潺潺,她低头看去,脚下是一片又一片足有三四米宽的荷叶,她立于一池荷叶之上,被掩在天光白雾之中。   宋娴左右看看,不见谢夷的身影。   想来这秘境虽破了,但到底还是秘境,一旦进入自然把人分开,好通过一番历练,看看这人到底配不配得到秘境中的珍宝。   明珠海的秘境年年都开,想来里边也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宝物,只是这番流程还是要的。   宋娴小心地走在荷叶之上,十分注意脚下。   毕竟那道天裂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化,若是再崩一次把她送到魔渊,行,这一辈子就结了。   因白雾障眼,宋娴看不清前路,身边的白雾里又隐隐有黑色的鱼影。   宋娴从如意袋中取了一粒糖往白雾中扔去,便见那些鱼影轰然朝那糖果涌去。只听云雾中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那是利齿绞碎硬糖的声音。   宋娴想她的骨头也许比糖硬些,但不愿意被嚼。   宋娴止住了脚步,从如意袋中抽出纸笔,画了一道清风符,将四周白雾驱散。   清风符果然管用,直接将宋娴眼前的白雾吹出一条道来,让宋娴看到了这一池荷叶的尽头。   宋娴几个脚尖起落,便落到了岸上。她再回头去看时,那白雾再次掩了路,其中黑色的鱼影闪动,对着宋娴张开了大口。   ……再见。   宋娴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娴站在陆地上后,却依然没有放心。   这秘境大约是真的与天裂融在了一起,因此空气中不只有灵气也有魔气,光是此处弥漫的魔气就刺得宋娴的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强得有些离谱。   宋娴微垂眼睫,缩了缩手。   她和谢夷一同进来,那么就是……她进入了男主级别才会遇到的秘境副本。   谢夷在这样的地方应是不会有半毫损伤的,重要的是宋娴得自己想办法苟下来,并且等待出去的时机。   所幸和之前的傅南村不同,宋娴在此可随意使用灵气。   求生几率上升了……也许没上升。   宋娴还未真正遇到危险,并不知晓此地还有些什么。   若是突然出来一只魔……   宋娴突然听到了一点沙沙声。   那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茂密的树丛中过来的声音,距离大约在五里之外。   若是修真者,这点距离眨眼便到。若是妖魔鬼怪,宋娴应该要做好迎击的准备了。若是……   宋娴微微眯起眼,像是在确认眼前之物。   若是一只只有两月大的小猫咪,那就只能蹲下来玩一会。   一只毛毛雪白,浑身圆滚滚肉乎乎的小猫儿滴溜溜地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它四脚朝天摊开毛茸茸的肚肚,伸着四只有粉色肉垫的小爪爪,对着天空扒拉着似乎想要站起来。   宋娴喜欢软绵绵的小动物,这猫儿也实在可爱,可她还是不会冒然动手。   在这天裂之处,一只小猫如何活得下来呢?   “救、救命……”   一点微弱的求救声响起,宋娴低头看着那只猫儿,确定声音是从它嘴里发出的。   不过并不是这只猫已炼化喉间横骨能说人言了,而是……   有一条会说话的小鱼在这只小猫的嘴里。   “……既然被逮到,弱肉强食都是命。”宋娴尊重食物链规则,不会去抢小猫的食物。   “别走!”那条小鱼啪嗒啪嗒甩着尾巴,勉强在小猫嘴里探出头来,急切求救,“我知道该怎么出去!”   宋娴动作一顿,看着小猫露出了迷人微笑。   对不起啦,小猫咪。   宋娴手心里托着那条金色的小鱼精,身后是被符咒封在地上,原形毕露的小猫,不,可以拟态成可爱小猫的凶兽。   “怎么出去?”宋娴问道。   “唔,你得先送我去一个地方,我就告诉你!”小鱼精舒展着柔软的尾鳍,在宋娴的手心里缓缓升起,扬起鱼头就是一个条件交换。   哦,是吗?   宋娴听了这话,二话不说便笑着要把它往那凶兽嘴里送。   “仙子饶命——”小鱼精立刻乖巧!   “嗯,那就好好说,现在不是能讨价还价的时候。”宋娴笑了笑。   小金鱼震惊地看着宋娴,它原想生成这样的姑娘多少柔软又富有同情心,没想到……   “你在腹诽我?”宋娴盯着小鱼精,见着小鱼精一下噤声,她又笑道,“开玩笑的。”   这下小鱼精知道眼前这姑娘不好骗了。   “倒不是要讨价还价,而是现在这个秘境,非得到那个地方去才能出去。”   宋娴点点头,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她站起身,一指点着小鱼精,让它带路。   这路上宋娴边走边从如意袋里取出纸符叠千纸鹤,那些千纸鹤见风便起,循着宋娴的心意离去。   虽然不知道这秘境到底有多大,但若是能找到谢夷是最好的。   宋娴看着在前边左右摇摆着尾巴的小鱼精,不知道所谓“到一个地方”这事到底棘不棘手。   “你找了多少人去那地方?”宋娴冷不丁问道。   小鱼精差点没在半空掉下去,它转头看着宋娴,又立刻扭过身子,磕磕巴巴道。   “妹妹妹有啊!就你一个啊!”   小妖精浑身发抖,鱼尾巴都摆动得快了许多倍。   宋娴在后边默默点头,看来学习一下谢夷的这种冷不丁插刀的说话风格,比较容易得到真相。   【嗡。】   一声轻响自宋娴神魂深处传来,她莫名伸手摸了摸如意袋,安抚着。   【怎么了?现在应当很安全吧?仙君并不在此处呀。】   在遥远秘境的另一头,谢夷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打喷嚏。   “谁在腹诽我?”   谢夷猜到了某个人,不由笑了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出现一个鲜红的血印。   在他身后,是一地的蜿蜒如河的尸山血海,他普一出现,便被上千只沾染了魔气的凶兽包围。   可惜对谢夷来说,连伤到他头发丝的可能也没有。   这些凶兽顷刻间化为血河肉糜,如同下了一场红雨。   谢夷唯有两件事挂心。   一是他找不到天裂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隐藏起来了。   二是宋娴不见了。   谢夷歪着头,像是在有些苦恼。   希望这一次,他的坏运气不会影响到别人吧。   特指宋娴,别在他不在时,惹上疯子呀。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嗯,人生头一回。挂心。   宋娴:已经被插上flag了。   疯批:嘿嘿嘿。   -   到此为止,文中出现的疯批们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并且有强排他性。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关注自己,只满足自己的欲/望。   一般这样的人确实更容易获得成功。   他们一直低头俯视着所有人,可有一天一个会抬头与他们直视的人出现了。   但那人是轻飘飘软绵绵像棉花,慢吞吞懒洋洋,根本不会回应,或者觉得回应这件事本身就无所谓的咸鱼宋娴。   这样的人……只能激发疯批的斗志吧!   无论现在暴露疯批倾向的,还是还好好伪装的,之后大约都会暴露崩塌本性吧!   在这个秘境里,阿云受坏运气影响,必须使用祖母教导她的东西啦!   -   下章入v!还请支持正版~围观阿云被疯批追击的快乐叭! 第27章   “先别走了。”宋娴突然出声叫道。   在前方摆着鱼尾的小鱼精疑惑地回头。   “仙子, 我没有走错路。”   “……不是你走错路的问题,是你再不吸收水分,可能会死掉的问题。”   宋娴指着小鱼精身上干瘪的鱼鳍。   一开始宋娴看那小鱼精身上掉了鳞片, 还以为是被那凶兽啃咬时受的伤。可等时间久了,小鱼精身上的鳞片陆续掉落, 宋娴才确定这鱼妖是脱水了。   “我没事, 尽快到那边就可以了。”小鱼精奋力摆动鱼头, 以示拒绝。   要不是这小小鱼头做不成剁椒鱼头,宋娴就要微微流点口水, 以示礼貌了。   “好吧,是我累了。”宋娴完全放弃说服那小鱼精, 径直往听得见水流的方向走。   “仙子!仙子等等!可不能乱走啊!”   小鱼精拖着尾巴,急忙追着宋娴。   只是当宋娴真的走到了水边时,才知道为什么这尾小鱼精就算要干死了, 也不想靠近水边。   这里的水都变成了漆黑的颜色,粘稠浑浊像是某种胶质物体。   一片树叶自树上掉落, 刚碰到那黑色的河水便瞬间化为青烟散去。   虽然这河水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可是宋娴知道,若是一个不慎跌进去, 将是万劫不复。   “你等会。”   宋娴在自己的如意袋里抽出了一个竹筒, 将小鱼精放了进去。   竹筒内装的是宋娴早前预备的清水, 小鱼精在清水中待了一会, 瞬间浑身鱼鳞都舒展了, 尾鳍也变得闪闪发亮。   它悠长地在水里咕噜噜吐着泡泡,像是很高兴。   “你到底多久没在水里了?这秘境融合了天裂后,就变了这副模样?”宋娴问。   小鱼精忧愁地看着宋娴,随后就把自己沉到了竹筒底部。   “……别玩自闭。”宋娴直接伸手把小鱼精捞了起来。   在这方面, 宋娴与谢夷倒是挺像的,不过一个是咸鱼懒得弯绕的直来直往,一个是不许偷偷摸摸地躲藏。   小鱼精没办法,喝了两口水之后,就飘出了竹筒。   “大约是半年之前的事,我原是这个秘境的守护者……”   宋娴微挑眉,这么弱的守护者?   “……的仆人。”小鱼精大喘气地把话说完。   “原来如此。”   宋娴想,那么就是秘境的守护者出了什么问题,才让这个秘境被天裂所融吗?   “这里天地已改,清泉化为腐液,秘境里的生物开始渴求血肉,而有些地方更是无死无生,像是时间都冻结了。”   小鱼精垂头丧气,它看了宋娴一眼,又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地往前飞。   “仙子快些!我们还要赶路呢!”   宋娴慢悠悠地跟在小鱼精身后,倒不是她不想快,而是眼前那小鱼精尾巴甩得再欢快,速度也就那样。   宋娴轻咳一声,伸出手来,将小鱼精放到竹筒里。   “你指路,我走还快些。”   小鱼精在竹筒里噗噜噜吐着泡泡,宋娴虽然总是不直接表达关心,但它已察觉这人似乎颇为心善。   小鱼精的目的地还挺远,一路上宋娴已见到了不下十只凶兽,个个都有洪荒时期的妖兽之血,再加上性情凶猛,着实让宋娴拿出了可在各大宗门前独占榜首的逃跑真功夫。   小鱼精叹为观止地看着宋娴眨眼间便立在足有数百丈高的树梢之上,一瞬便画好六十张敛息符,在那形似九尾的凶兽面前消失了。   听得这小鱼精在竹筒里的动静,宋娴微垂眼睫,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鱼精立刻不动了。   一只与这树一样高,生得如同夔牛一样的兽类,缓缓自对面的那座山上经过。   它每走一步便引得大地震动,空中电闪雷鸣,无数飞鸟走兽自山林间纷涌而逃,却不敌那只凶兽张口一咬,便通通成了它的腹中餐。   那只凶兽在走到与宋娴视线齐平之处时,突然不动了。   巨大的掠食者死死盯住的压迫视线,让小鱼精差点没抽一口冷气,把自己抽过去。   宋娴依然神色不动地望向前方,不知过了多久,那凶兽才像是确定这附近没有漏网之鱼之后,抬步离开。   等那只凶兽走远,地面也不再震动时,宋娴才带着小鱼精往指示的方向走去。   “看来今夜要在树上过夜了。”   宋娴看着天时,应该不能说是今夜,因为这里的天时已乱,一会白昼,一会黄昏,一会黑夜,宋娴只能依靠腹中饥饿的程度去判断间隔的时间。   小鱼精倒是每每看着天色变化就会紧张得吐泡泡,只是每当它要说什么,就会钻到水里,噗噜噜地说。   宋娴倒是也听不见。   等到了一处背光的大树上,宋娴选了一片可以承重的树叶,便在其上画了隐身阵法与敛息阵法,盘腿坐在了上边。   “不走了吗?”小鱼精伸出两只柔软的小鱼鳍趴在竹筒边缘。   “嗯,先不走,我要是累了会画不好符。”   宋娴低头在如意袋里拿出一个画着松柏仙鹤的食盒,那是谢夷给她的。   应该说在来明珠海的路上,那车子里的各色点心清露,谢夷都给她准备好,放到如意袋中,理由是怕宋娴饿。   ……谢夷并不是这样体贴,并且无微不至的人设。   不然也不会在宋娴年幼与他初见时,自己浑身是血,也要定住宋娴,不管那小女孩怕不怕。   只是在初见之后,一切就变了。   宋娴吃着酥脆的杏仁酥饼,问过小鱼精能不能吃之后,便也掰碎了一点放到小鱼精的嘴里。   “对了,我想问,既然你知道出去的路,为何自己不出去?”   宋娴一口一口嚼着酥饼,小鱼精听得那咔咔声,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这里就是我的家,就算变成这样,也是我的家。我不会出去的。”   可实际上,它不出去,自然是因为……因为……   “你不是秘境守护者的仆从吗?那位守护者如今如何了?”宋娴问道。   小鱼精闻言,缓缓垂下头,嘴里香甜的酥饼瞬间化作了绝望的苦味。   “他死了。”   宋娴手指微微一顿,随后她低声道。   “抱歉。”   小鱼精摇摇头,只催促着宋娴。   “休息一会,我们就走吧。”   “为什么?我不急。”宋娴打开清露喝了一口。   “因为,因为,若不快些,路就会合上了。”小鱼精紧张地说。   宋娴点点头,依然不紧不慢地把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然后伸了个懒腰,似乎是要睡一觉。   “我知道,可我现在灵力损耗了一些,需要恢复。”   实际上是,宋娴并不相信这只满口拙劣谎话的小鱼精。   这么急着去到那,谁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呢?   宋娴总要做好准备。   人要有命,才能躺着咸鱼。   若是遇见不可控制的事态,自己大喊救命也是没用的。   只是宋娴从未想过,不过过了一夜,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她就碰上了不可控制的事态。   血红的弯月之下,血色染红了满树雪樱,在那丰盛如云的花下,本该众星捧月,顺风顺水度过一整本书的重花躺在了一地血泊之中。   她像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本书完? 第28章   满眼被那红色震撼, 宋娴手中拿着的竹筒也直接摔落到了地面。   小鱼精吭哧吭哧从竹筒中飞出来,却看到这位总是懒洋洋,一点也不着急的仙子脸上, 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怎么了?”   小鱼精看着那躺在血泊中的女子,又看着宋娴, 这位仙子像是失了神, 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随后她猛地睁大眼,问道。   “这不是我的幻觉, 对吧?”   小鱼精愣愣点头,当然不是。   虽然明珠海之前不算什么可怕的秘境, 但若是不慎重,还是会有伤亡。   何况现在的明珠海,若是一个不慎, 在进来的时候就会被什么东西吃了。   ……其他人若是不机敏些,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她可能遇到危险, 没逃走吧……你认识她吗?”   小鱼精绕着宋娴噗噜噜地转了一圈,似乎在催促宋娴快些走。   宋娴捡起地上的竹筒,将小鱼精放在里边。   “你不要动。”   宋娴嘱咐一声, 便抬脚往前方走去。   她距离重花不过百步, 但这百步之内, 宋娴已经将前世看过的《仙君之宠》再次重温了一遍又一遍。   重花一开始就收服了沈千澜, 之后会碰上谢夷, 心中埋下爱慕的种子,再之后会遇到容江涵……展开一段又一段难分难舍的恋情。   她即使没看到结局,也十分确定,重花不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秘境里。   但是眼前的情景又是怎么回事?   重花怎么会跟到秘境中来?还变成这副模样?   宋娴之前停顿了一会, 是看这失去了女主的世界会不会天崩地裂。   空中血月依然明亮,凉风习习,吹得人深思清醒,很显然这个世界依然这般模样,没有突然之间如撕碎的书一样,四散飞裂。   宋娴在走到重花身前十步远的地方时,停下了脚步。   她静静看着重花,就像看着一株开在月夜下的曼珠沙华。   鲜红,阴冷,不详。   “仙子?”   小鱼精疑惑地叫了一声,不明白为何宋娴不动了。   “你还活着。”   宋娴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地上宛如死尸,皮肤青白一片的尸体突然嘴角弯起,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原本停滞的胸膛也开始上下起伏,呼吸重启。   重花动作缓慢地睁开眼,在这样堪称恐怖的情形下,她的眼睛依然是清澈的。   “宋娴姐姐,你好生机警,也好生冷血,居然不过来抱抱我。”   重花缓缓坐起身,伸手捶了捶酸痛的肩背。   “不过我喜欢你,千澜哥哥也喜欢你,喜欢到要杀掉我。你看我身上的伤,他可是一入可以断绝音讯的秘境,就二话不说往我身上捅了好几剑呢!”   重花委委屈屈地伸出手,抬起肩,让宋娴看她身上的伤口。   宋娴一时有些难以处理这些突然涌入的信息量,但有一件事她是肯定的。   “你身上的伤不是怜生做的,他再生气也不会伤了姑娘。”   “就是他!”重花痛苦地皱起眉,将脸埋在手心里哭泣,“我没想到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柔,还与我有了婚约的千澜哥哥居然想置我于死地!”   宋娴听着重花哀哀哭泣,却连从袖中取出手帕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来说,小姑娘这样,她是该安慰一二,可一来重花装死,二来……她根本就在假哭。   见宋娴一声不吭,重花在手指缝隙间偷偷看她,可以看到那双明净的眼睛连红都没红。   “你下次假哭的时候,记得别哭得太大声,真的哭得泣不成声,是只能哽咽的。”   宋娴说完后,便见重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从袋中拿出一粒灵丹塞到嘴里,身上的伤口转眼便好。   “我只是开个玩笑。”   重花笑眯眯地拍拍身上的血迹,那些血迹也在净尘诀的作用下瞬间消散。   “其实我是和千澜哥哥落到秘境之中后,同时出剑的。我被震到了一群烈牙兽的面前,而他嘛……大约落到了蛇窟里。”   重花抬起纤长的眼睫望向宋娴。   “不过我没有讨厌千澜哥哥哦,他也只是担心我会不会对宋娴姐姐做坏事。”   宋娴指尖轻轻滑过如意袋的边缘。   “做坏事?你要做什么坏事呢?用你的符咒把我变成傀儡?”   重花微微弯唇,在血月映照下,她脸上的表情也看起来成熟了一些,只是她没有回答要不要把宋娴变成傀儡,而是说起了一件仿佛无关紧要的事。   “我的家中有许多花。我……喜欢漂亮的花。”   无论何种名贵的花,她都唾手可得。   在回到琥珀光之前,重花受到的教育是随心所欲。回到琥珀光在之后,她的爹爹万汇尊者给予她能真正随心所欲的权柄。   可纵然是重花,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困难。   比如沈千澜,即使站在她身侧,视线也只看向别处。   重花并不在意,因为得到就可以了,如同栽种在庭院中的花,只要鲜妍美丽地绽放就可以了。   只是这一次重花发现的,是最昂贵,最无价,也最难以得到的花。   “他担心我把你也变成我的花。那样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杀起人来还真是干脆利落。毕竟在这秘境中,留不下什么证据嘛。”   重花眯起眼,像诉说秘密一般对着宋娴用气声说话。   “宋娴姐姐,你身边没有好人。”   宋娴心底叹息一声,已经知道这位女主大约是救不起来了,她可能拿了什么相爱相杀的剧本,居然把沈千澜给打了,以致现在仿佛精神失常。   “……怜生在哪里?”宋娴问道。   “宋娴姐姐关心他?”重花微挑眉。   “他与我从小一同长大。”   宋娴脚步轻移,似要从重花面前离开,却再次被重花挡住去路。   “我知道,你与他相识十三年,他时常会去你家小住,你偶尔也会出门到他家里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真是令我羡慕。”   “那位谢夷仙君,也是与姐姐自幼相识,每到姐姐生日便会送礼,还亲手写了生日贺文。如今还与姐姐一处游历,天南海北,哪里都去。”   “真好啊。”   重花喟叹着,宋娴却突觉毛骨悚然起来。   “你在查我?”   重花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因为我喜欢姐姐,自然想要了解姐姐更多的事。”   免了,只觉得吊诡。   宋娴觉得自己一定看了本假书,这绝对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   “可我到底来得太晚,姐姐身边不仅有恶人,还有绝世凶兽守着。果然一般秘境中的奇珍异草,不把伴生的兽类都杀了,是取不到的。”   宋娴听着重花的话,随意总结了一下。   她=奇珍异草,恶人=沈千澜,绝世凶兽=谢夷。   宋娴心中鼓掌,这孩子这么有想象力,小嘴叭叭得这么厉害,不如一边吹唢呐一边写话本。   “我知道,宋娴姐姐觉得我在胡说八道,”重花深吸一口气,苍白的面孔蔓上了诡异的红晕,“可你明白,为何我会第一眼便喜欢你?”   “你这是喜欢吗?你是突然中蛊了吧?”宋娴觉得空气突然粘稠起来,她缓缓收紧拳头,手指紧扣手心。   “怎么这样说呢,”重花点点头,“我还年轻,还不曾学过道貌岸然的样子,直接说出来罢了。不过就如现在,哪怕我这样说了,你也不会吓得要跑。”   “你的眼睛……仍是看着我,无论我做出什么事,你都如同看着常人般,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就像那些寺庙里的观音像一样。”   重花高兴地踮起脚,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如同跳舞般轻盈。   “我们这类的人啊,也许就在等一个……能入人世的机会。”   “可现在缺少助力,我连恶人都不太有办法处理掉。所以我就想,总该有别的途径才好。”   重花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还查了关于姐姐家中的事,也派了人到姐姐家去。真好啊,父母慈爱,姐姐一定十分看重他们吧?”   宋娴望着重花的脸,眼中温度寸寸下降。   “姐姐,你若肯与我站在一处,我就放过他们,如何?若不答应,我便让我的人立时切下一两只手送给姐姐瞧瞧。”重花嘻嘻笑着,即使说着这样威胁人的话,也没有半点负罪感。   一道烈风突然擦过重花脸颊,雪白的脸上登时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宋娴神情冰冷地站在那,血色月光映照着她的凛凛英姿,绢丝般的长发与柔软的裙摆随风飘起,更胜怒放之花。   宋娴脑海中一片寂静的空茫,如同大雪刚停的夜。   唯有过世祖母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你啊,看起来无欲无求,比猫儿还懒,脑后却生反骨。】   【我不教你爹,你娘,却能教你。】   【可你毕竟是连生鸡和活鱼都没杀过的小姑娘,说不上什么时候才敢杀人。】   【自己要死的时候,可能也就跑一跑,跑不过就算了。】   【难得生了一颗好泪痣也不懂得哭,心肠冷硬得很。】   【……我想,大约是要气急的时候吧?】   祖母将手放在年幼的宋娴脑后,小心地捏着那点尖尖的骨头。   【觉得最重要的东西要没有了……】   【更简单一点,若是有人要杀了我或是你爹娘,应该就能用了吧?】   【哎哟,这是什么要吓死人的眼神?玩笑罢了。】   祖母将年幼的宋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宋娴的背安抚着。   【阿云吃点心,吃了就忘了吧。】   ……   宋娴的手放在如意袋中,终是在此时此刻,拔出了祖母宋如雪传给她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佛都有火。   -   感谢在2021-05-14 23:14:11~2021-05-15 22: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若说上辈子宋娴最悔恨的, 大约就是没有回家与家人吃那一顿饭。   可又不仅仅是一顿饭。   若是能一直陪在家人身边,那该多好。   可宋娴来了这,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甚至连父母都换了人。   小时宋娴对宋一帆和曲蓉的感情十分复杂。   不管宋一帆和曲蓉如何教养疼爱她,宋娴望着他们的背影时总会有一个念头浮现“他们不是我的爹娘”。   她的父母身量会再矮一点, 样貌也很普通, 不懂御剑飞天, 也不会颂咒驱邪。   和这里不一样的普通。   连家中下人也会偶尔叹息“小姐那么一点大,就不爱跟爹娘呢”。   宋娴刚出生那一阵, 怀望县并不太平。   修真界女子稀少,便有流匪或恶徒想走偏门。临近大城与县镇, 女童丢失之事时有发生。   虽说已有大宗门派了弟子出来,这事应该很快便能了结。   但到底没有抓到罪魁,仍是不能放松警惕。   宋娴就是这时候被抓走的。   宋娴虽然模样小小, 但到底不是真的孩子,在家中见到一名不管喂养她的仆人要抱她去吃饭时, 她自然是不去的。   但宋娴说了不算,这人借了神通,哪怕宋家把宋娴看得如眼珠子一样, 破了界阵, 照样带着宋娴跑了。   纵然家中下仆叫着喊着追着, 也跟不上那匪徒。   他们放了飞鸟去通知追查此事的大宗门, 却见本该在城外上香的宋一帆与曲蓉御剑追了上去。   下人知道自己的主家是琥珀光的弟子, 那也是个绝顶宗门。   可宋一帆与曲蓉在家时总是一副凡人做派,他们从未想过,原来主家竟能这样快,转眼便失了踪影。   宋娴一直睁着眼, 她没有哭,她得看着路。因此也能看到天边那芝麻大小的黑点,一眨眼便出现在她面前。   【阿云,莫怕。】   那原本在宋娴面前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爹,那个总是满脸疼惜喊着心肝宝贝肉的娘,都肃杀着一张脸,一双眼浸在冰水之中。   可看着宋娴时,那双眼又瞬间化为春水,安抚着自家连话都还没能说好的孩儿。   抢走宋娴的匪徒面对超过他一个大境界的宋一帆和曲蓉,却一点也不怕,态度反而张狂起来。   【听说二位有一对好元婴。】   听得这句话,宋娴猛然睁大眼,宋一帆和曲蓉也拇指顶着剑鞘,拔剑了。   这匪徒抢走宋娴,不是为了要个女童。   而是为了要剐他们的元婴。   一个还未长成的女童哪里比得上已经过淬炼的元婴?元婴的用途……太多了。   四周骤然起了界阵,数十名金丹以上的修士,还有元婴修士将宋一帆和曲蓉围在了里边。   宋娴被带出了界阵,只能在外看着。   宋一帆和曲蓉与这些修士之间的实力自然不同,但架不住人多。各人修炼的神通各不相同,纵然宋一帆曲蓉名剑锋利,剑意卓绝,也已负伤。   【这些大宗门之人,果然不同。】   抓着宋娴的匪徒笑起来,突然抬手扇了宋娴一巴掌。   【哭。大点声,让你爹娘都听到。】   宋娴在那巴掌下来的时候,就想哭了。小孩儿面皮薄,一会就又红又肿,露出点点血丝来。   可宋娴哭不出来。   她死死望着宋一帆和曲蓉,小小一点的孩子死死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泄。   等宋一帆和曲蓉把界阵中的人都杀光,他们的灵力也耗尽了。   那匪徒才施施然地带着宋娴走过去,他是付钱的那个人,为了晋升元婴,已拖了寿数六百年,再等就等不下去了。   匪徒拿出两把小金剑,意图趁着宋一帆与曲蓉无力之时剐了元婴,却见那两人愣愣地看着被他挟持在手的宋娴。   匪徒两手俱断的过程他并没有看清,不过一瞬间,他原本以为已无力再起的宋一帆与曲蓉,断了他的首级。   宋娴被曲蓉紧紧抱在怀里,曲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宋娴脸上,刺得宋娴的伤口一阵细细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是爹娘没用,阿云,娘的乖阿云啊……】   曲蓉呜呜咽咽,曲蓉的爹娘早死,一想到宋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便恨不能一起死了。   宋一帆想伸手摸摸宋娴的头,却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用了净尘诀又擦了好几回手,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宋娴的指尖。   【阿云,不疼啊,一会就治好了。】   宋娴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被宋一帆与曲蓉这样珍重地搂着,抱着,她突然就红了眼。   流下了人世的第一滴泪。   滚烫得能融化所有。   之后宋娴就开始黏人起来,黏得让宋一帆都不好说话了。   宋娴白天黑夜都跟小猫似的窝在曲蓉怀里,也爱笑了,也开始跟着人学说话,就像最平常的小姑娘。   再之后宋娴稍大一些便见到了祖母,祖母有时候会与她说故事,说那恨海情天的白蛇传,说那黄泉碧落的十殿阎罗。   宋娴捧着小脸蛋,听着故事就睡着了。   只是有一日她在榻上醒来时,却不见祖母。   在漆黑的夜,宋娴吧嗒吧嗒地在屋子里四处找,料想祖母大约去修行了。   这个世界的夜空总是格外干净,一抬头就能看到彷若璎珞珍珠倾泻一地的瑰丽星河。   祖母背对着宋娴站在院子里,她虽老迈,但脊背依然如苍松翠竹般挺立。   察觉到宋娴到来,祖母微侧身,朝宋娴伸手。   【来。】   这跟唤猫儿似的,但祖母叫来,宋娴就来。   宋娴蹬蹬蹬跑到祖母脚下,伸出小胖手拉着祖母衣摆。   小娃娃仰头看人时,眼睛跟水洗的葡萄似的,漂亮得星光都矮了一头。   祖母看了宋娴许久,突然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宋娴。   【拿着。】   宋娴看着那东西沉重,但既然祖母让她拿,她就拿。   可这真的太重了,宋娴根本捧不动,只好一边捡,一边拖,根本不肯放手。   祖母却像是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与我一样。】   祖母也不帮宋娴,就这么站着看着。   【我看你每次听我说故事,唯有三英战吕布,仙魔斗凡尘一类的故事,你才能从头听到尾。】   【那我教你好了。】   【……这样你也不必半夜惊醒,怕得抽气。】   【那原本是你还不会说话时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呢?】   宋娴抿着唇,她是投胎的,早慧,就是记得,还要记一辈子。   那一日,小小的宋娴在漫天星辰之下,对着祖母跪地叩头。   不是孙女孝顺祖母,也不是逢年过节为了向祖宗讨红包。   而是宋娴在此刻,奉祖母宋如雪,为师。   -   重花抬手轻轻抚过脸颊,像是从未知晓原来血从身体里流出是这样的。   她像是有些不信似的,低头看着自己指腹上的血,在看着立在对面的宋娴。   重花一直盯着宋娴,看得很细,很慢,可她却没能看到宋娴是如何动手的。   身着红梅落雪的女子立在血月之下,脚踩着散落一地的雪樱花瓣,鸦羽般的眼睫微垂,那双看人时总像多情的含情目便被掩在羽睫后。   重花顺着宋娴的目光微微向下,眼睛不由微微睁大,像是才发现宋娴手上拿着什么。   那是一把绑着红梅绸带的雪亮横刀。   横刀是唐制的式样,刀身窄而细,刀身与刀锋都十分笔直。   但长度上,光是刀身就长约一米,算上能双手握住的刀柄有一米四左右。   刀身银色,握着的刀柄也是银色的。   唯有那随风飘扬的红梅绸带像是流动的热血,自刀柄处一直垂落在地,赋予了这把月光般的横刀一点艳色。   宋娴缓缓举起刀,细窄的刀尖对着重花的心脏处。   刀尖吸覆着月辉,像是镀上了一层浓釉的血色。   重花是查过宋娴的,十九岁,落花云台有名的懒美人,课业不高不低,人虽懒散,但修为却不错,大约是道体的缘故,也险险地结了丹。   称得上年少有为。   可在真正年少有为的一批人里,宋娴又排不上号。   重花只知宋娴术法还行,很会逃,别的都是一般。   如今突然见着宋娴拔出刀来,她的脊背一阵颤栗。许是得知了宋娴秘密的喜悦,又许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杀机来临。   重花微微张口,似乎想问宋娴是不是因为她父母之事恼了。   可不过是两个久久未能突破化神的爹娘,又有什么可为之生气的?   杀了又如何。   宋娴看起来像是要动手的样子,可重花并不害怕。   重花身上的穿戴全是万汇尊者给的,为的就是防止她真的在外游历时死了。   若是重花真正遇上危急性命的时候,万汇尊者的化身顷刻间便会出现,一招制敌。   因此重花出神地望着宋娴此刻不同的模样,她看到宋娴缓缓抬眸,露出了那双彷如秋水般的眼睛。   在重花与宋娴对视的瞬间,她便见到了一道光。   那光像是来得极快,又像是极慢。   快得让重花不明白那是从何而来,慢得又让重花误以为是从天而降的一簇白雪。   可那是能划破长空,切断烈风,割破时间,连天上那轮血月也被瞬间一分为二的一刀。   重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刀光碰到重花额头时,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发冷,额头到手心已满是冷汗。   一滴红血自重花额头缓缓流下,像刀在她脸上割了一道。   重花很疼,是自神念深处传来的剧痛,可她却喊不出来。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立在重花身前,那须发皆白的万汇尊者抬手抓住了那点刀光。   若不是万汇尊者的化身及时现身,重花也许已死了。   可这一次,万汇尊者出现得太慢,重花第一次在他的保护下受了伤。   ……亦或者那刀太快,快得连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亦要抓不住。   宋娴依然站在那,依然不说话,连呼吸也微不可闻。   她迎着血月,纤瘦的手指微扬,缓缓收刀回鞘,刀很锋利,银色的刀鞘正好,长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对面那万汇尊者的化身冷哼一声捏碎了刀光。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宋娴拔出自己腰间那把长剑。   宋娴的眼睫依然低垂,像是在看万汇尊者,又像是没在看。   她的侧脸绝美至极,静立时就像一尊极精致的雕像。   可宋娴并不只是站着,她的手依然牢牢握在刀柄上。   【阿云,有情人才能挥无情刀。】   【无情正是为了护有情。】   祖母的教诲宋娴总是记得的,她也在她觉得当出的时候出了。   她也知道她的第一个对手不只一人。   渡劫期大能的化身也仍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那些原本在四周观望的凶兽猛禽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一声不敢出地疯狂向外逃窜,若不是这秘境着实出不去,它们会一直逃到天边。   这里的时间仿若静止一般,那化身只是神念,却像是判断出对面那人不好相与。   重花头疼欲裂,她却依然大睁着眼看着宋娴,可这一次,她还是看不到。   宋娴的动作是缓慢的,她的大拇指缓缓顶开刀柄,露出一寸雪亮刀身。   但下一刻,宋娴却不在原地。   只听一声铿然巨响,宋娴双手握着已出鞘的长刀与万汇尊者的化身战到了一处!   刀剑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宋娴神色不动,她透过万汇尊者的身影,看向站在三步远之处的重花。   她缓缓将刀下压,那原本可一招制敌,坚不可摧的渡劫期大能化身,竟在宋娴的刀压之下寸寸碎裂!   如同茶盏从高处坠落,如同被烈风吹散的香灰,在宋娴与重花面前化为了星星点点的灰烬!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纵然只是化身,纵然只能出一招,万汇尊者的能为在那,如何会轻易败给一个只有金丹的修士?   宋娴手中的刀却依然未停,她已经拔了刀,这一刀不过将拦路的物件砍碎,去势仍未停止。   一道血线冲天而起,连哀嚎声都没有。   风停,云止,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狂风冲天而起,吹得那一树雪樱碎了一地,宋娴的发丝与衣裳被吹得散乱,几欲飞起。   那躲在小竹筒里的小鱼精从没有哪一天觉得自己离死亡这样近,也从未有哪一天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仙人下凡尘。   几乎被分成两半的重花倒在地上,她大睁着眼,似乎仍在用最后的力气在自己的眼中镌刻宋娴的身影。   “……真厉害,”重花居然夸赞着,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错了。”   可到底错哪了,重花却没说,她只觉得眼前昏暗一片,身体冰冷,可还有句话她要说完。   “谢夷带着你,没安好心。”重花道。   “怜生和我爹娘……”宋娴只想问这个。   可宋娴问完这句话后,便再也没听到重花的声音了。   重花的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在说“我不告诉你”。   宋娴扭过头去,动作利落地收刀回鞘,将那把长刀再次放回了如意袋里。   宋娴走到放置竹筒的地方,弯腰捡了起来。   “走。”宋娴的声音很轻,像是勉强挤出的气音。   小鱼精却不像之前那样急着要带宋娴走,它眼中盛满了惊讶,不信,以及恐惧。   宋娴看了小鱼精一眼,说得很慢。   “你不敢带我去了么?你害怕……带我去到那后,你所想的,应付不了我。”   小鱼精差点没从竹筒里掉出去,它舒展着自己的小鱼鳍,缓缓转过头。   “怎会呢?走吧,仙子,在这里边。”   只是在领路的时候,小鱼精仍是忍不住回望。   那个被斩成两半的女子依然躺在那,而宋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真的死了吗”“仙子用的什么刀法”“仙子不休息一下吗”“仙子如何能斩得了那大能的化身”……   小鱼精终是忍不住噼里啪啦地问了起来。   “我只会一招,”宋娴轻描淡写道,“出鞘,砍。”   至于别的问题,宋娴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   “快些。”宋娴再次催促。   小鱼精是跟着宋娴一路过来的,重花说的话自然也听明白了。   原本对于要不要出秘境,宋娴并不着急,可现下她急了。   急着离开秘境,急着去见自己的爹娘。   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安好,还是已经……   宋娴跟在小鱼精身后,她从袖中拿出一条手帕,悄无声息地摁在唇边。   片刻后,宋娴将手帕取下,那帕子里已染满了朱红。   若万汇尊者的化身不是神念,若那化身不是只能出一招,死的大约是宋娴。   宋娴想了许多事,关于万汇尊者的报复,关于这本书的后续,关于这个世界……但最后,宋娴眼前只记得爹娘温软的笑。   还有那一声声“阿云”。   -   在宋娴出刀的那一刻,站在某座山上的谢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蹙起眉尖,像是不太赞同。   谢夷循着那点薄弱得几乎断掉的刀气,来到了一棵雪樱树下。   不,若不是这铺了一地的雪樱,谢夷是辨认不出来的。   仙姿秀逸的男子在这里来回走了两次,观察着地面与四周的痕迹,大约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   “宋娴。”   谢夷站在起初宋娴站立的地方,然后便看到了地面有一道刀气划过地面的痕迹。   宋娴在这里出了第一刀。   谢夷抬头看向前方,那刀气的痕迹到了半途就消失了,想来是被对手阻挡。   随后宋娴又侧身站着,地面的脚印有微移的痕迹。   至于为什么侧身,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拔刀,并掩盖刀势。   谢夷嘴角弯起,然后便又往前走了十步,随后又停了下来。   宋娴在此停下,与对手相击,对手无法与宋娴相抗,自然倒了。   可刀势依然未停,又……击到了另一人身上。   谢夷看着地面,又摇摇头,地面只有两双脚印,那么与宋娴相争的大约是幻影,化身。   化身消去后,才击到了真正的对手身上。   谢夷看着地面露出了一个兴味的笑。   此地没有尸体。   那对手都被斩了神魂,居然还活着?   不,应该不是。   某种保护对手的法器?还是某种承受攻击的血契?还是……那对手本来就不是人呢?   谢夷突然抬手在空中一抓,就抓到了一点万汇尊者化身的残念。   谢夷指尖一点,将那残念打上了自己的印记,这才放了那点残念。   随后谢夷便转身离去,走的方向正是宋娴跟随小鱼精离开的地方。   谢夷一开始走得不快,他像是对于宋娴行走时的状态颇感兴趣,看着脚印痕迹自顾自推测着,像是在玩一个趣味的游戏。   可当谢夷看到草丛中的一点朱红时,他的眉眼渐渐暗了下来。   “……尚未艺成。”   这一次,谢夷脚尖轻点,眨眼便失了踪迹。   一只被宋娴折出来寻找谢夷的千纸鹤呼哧呼哧地追着谢夷,可谢夷再次原地失踪,再也寻不到谢夷行踪的千纸鹤原地倒下,没办法再继续给主人寻人了。   太难了嗷!   -   “这种果子还可以吃!白的不行,剧毒!”   “咕咕鸟的肉肉很香哦!”   “您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不能吃!”   “这汤就快好了,您再等等!”   ……   宋娴是被一串鞭炮般的声音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顶宽阔的软轿内。   身下的垫子柔软,身上的锦被像是鲛人丝织成,十分轻薄保暖。   她缓缓坐起身,发现自己头发散了,衣裳也换了,嘴里还有一点药丸的气味。   宋娴胸腹与头颅处一阵清凉,驱散了昨夜出刀开始的沉郁剧痛。   她抬手掀开轿前重重叠叠的白纱,便看到自己正在一棵巨木之上。   一点白色轻烟自前方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了此方天地,也照亮了站在前方宽阔树叶上那仙姿秀逸的男子。   谢夷正站在一旁,看着小鱼精围着炉火煲汤,他像是早知道宋娴醒了,头也不回道。   “别动,一会就好。”   谢夷说的“一会”果然是一会,下一刻小鱼精就吭哧吭哧地把汤倒到了谢夷准备好的琉璃碗里。   谢夷拿了碗就转身朝宋娴走去。   宋娴细细打量着谢夷,虽然谢夷总是嘴角含笑,像是心情一直很好的样子,但这时宋娴却微妙地察觉到谢夷像是有些不悦。   “趁热喝了,这一月莫动刀兵,便无事了。”   谢夷掀开纱幕,将汤递给宋娴。   宋娴轻声道谢,先喝了一口……甜的。   宋娴舔了舔唇,欢欢快快地喝了起来。   谢夷看着眼前的女子,宋娴本就皮肤白皙如玉,可因冒然拔刀伤了点神魂,因此那肤色的血气一夜褪去,变得苍白起来。   那双含情目里盈着水光,许是被热气蒸腾的,又亦或身上还有哪里疼,羽睫微垂时,实是……我见犹怜。   “仙君如何寻到我的?”宋娴喝了汤后,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精神也好了。   “昨夜你拔了刀,我循着刀气而来,”谢夷将宋娴手里的碗接过,放到一旁,“追了一会,就看到你坐在树下,像是昏了过去。”   “我便将你安置,你的衣裳是那小鱼换的,它还未分化,没有性别。”   谢夷想了想,又补充道。   宋娴侧头看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小鱼精,难为那指头大的鱼鳍能干这么多事。   “现在该到我了,你昨夜遇到了什么?”谢夷问道。   宋娴想了想,这并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若是将来万汇尊者问罪……”宋娴缓缓说道,却见谢夷笑了起来。   这笑容宋娴有点熟悉,是每次谢夷想要干点什么的时候,才会这样一边嘴角扬起,眼里像是盛满了笑意。   “无事,他应会来找我。我也乐意他来找我。”   谢夷将他在残念上打上自己印记之事说了,也说了没看到重花尸体的事。   宋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宋娴才抬眸,着实惊着了。   “仙君这样厚待,实在让我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不过一件小事。”   谢夷将有可能被渡劫期尊者追杀一事,也看作是小事。他单手支着下颚,看着宋娴,像是有些可惜。   “若我昨夜也在便好了,可以看到阿云如何威风。”   宋娴笑起来,指着自己的头。   “不是晕倒了还被仙君捡起来了吗?”   谢夷摇摇头,像是不想多说。   “阿云,你可还要再睡一会?”   宋娴摇摇头,目光落在软轿之外,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昨夜做了梦,梦到祖母教我如何用刀。”   一开始,宋娴的刀并不是真的实物。   祖母让宋娴每日在神魂中描画自己想要的刀型,等画成了,便依样打一把出来。   有一段时间,宋娴从小小一点点大便抱着自己的刀睡,让宋娴自己想挥刀的时候挥刀,等习惯了刀的形态触感,祖母又将宋娴手中的刀撤去。   祖母开始让宋娴在神魂中用刀,挥刀,甚至对敌。   【神魂中的刀,自然要伤神魂,你要多练。】   那时候宋娴总是很困,她才刚开始修行,哪里有什么强大的神魂,基本上都是稍微想象一下挥刀,就要抱着被被睡觉了。   等之后她再熟练了一点,可以一边干自己的事,一边在神魂中挥刀。   她与那把刀的联系也越来越深,几如有了一个双生姐妹。   宋娴问祖母,她要怎么才能把那把刀取出来。   祖母懒洋洋地说,宋娴想用的时候,就会出来了。   可宋娴总是不习惯,她觉得兵器得有一个收发的过程,于是就在自己身上背了一个小布袋袋,每次都假装可以从里边抽刀出来。   祖母为这创意……笑得肚子疼。   可不管祖母怎么笑,宋娴就是这么决定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宋娴于神魂中练了十年刀后,终于可以试着唤出自己的刀。   那把凝结了自己神魂与灵力的刀。   可是祖母却不许她拔刀。   【第一刀总是很重要的。】   宋娴知道出刀就要见血,她想……若是一直太平,她一辈子都不必出这第一刀就好了。   可她还是出了刀,并且之后也不该停下。   “我刀已出鞘,剩下的就是洗练,”宋娴淡淡道,“我也不知我何时才能艺成,也许很快,也许我蠢笨,要到死为止。”   谢夷笑了笑,安慰道:“我倒觉得你悟性甚好,应是很快。”   宋娴望着谢夷的笑,徒然想起重花的话来。   【谢夷带着你,没安好心。】   宋娴神色不动,这一路走来,谢夷帮她,救她,还把得罪万汇尊者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她都是记得的。   宋娴直接问道:“仙君待我这样好,有何所求?”   谢夷微微侧头,像是不太明白宋娴问这个是为什么,又见宋娴说道。   “若说救命之恩,仙君该报答的是我祖母,但祖母也不会在意这些。仙君也救了我许多次,再多的恩情也该扯平了。那么,仙君待我这样好,有何所求?”   宋娴再次重复,却见阳光透过纱幕照在谢夷的脸上,就像拨开了重雾的明月,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阿云好聪明,可惜……我的所求,需得等到你艺成才能告知。”   宋娴也不啰嗦,郑重点头。   “好,若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必不推辞。”   话音刚落,宋娴便见到了谢夷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等谢夷掀开纱幕出去了好一会,宋娴才缓缓回过神来。她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话本描述神仙妖鬼勾引人的字句来,但归拢起来仍是一句话。   美色如刀,真是罪过。   -   宋娴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上又开始闷雷阵阵,小鱼精望着天那心焦的模样,让宋娴都不忍再等。   “走吧。”   宋娴动作利落地扎起头发,嘴里咬着白底红梅的发带,走到小鱼精身边。   发带突然被人抽走,谢夷替宋娴绑在发上,随后又说道。   “走吧。”   宋娴愣愣看着谢夷,便跟在谢夷身后下了巨木。   小鱼精急匆匆指着路,没一会就绕过了一片重林,眼前又是一阵大雾。   “阿云。”谢夷叫了一声,宋娴便识趣地站在谢夷身边,以免再丢了。   可这一次谢夷将自己头上的那条银蓝发带取下,将之绑在了他和宋娴的手腕上。   “这样便不会丢了。”   小鱼精看着两人的模样,像是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   没关系的,只要是主人,无论再多人,他也可以应付。   【阿云,这小鱼是你一落秘境,就找上门来了么?】   宋娴耳中听到了谢夷的传音。   宋娴微微点头,传音回去。   【是,它说这秘境的守护者原是它的主人,应是秘境一开,知道有人来,便挑了一人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这小鱼精不去找谢夷,重花,沈千澜,大约是本能地觉得这些人不好惹。   那么宋娴就雀屏中选了。   只是没想到宋娴好像也不太好惹,之后又来了一个人。   可那小鱼精似乎已没时间,因此也没有想甩脱他们,径自带去了那不知是陷阱还是什么的地方。   只是宋娴没想过,走过这片白色重雾之后,她会见到一道壮美的山峦。   在那山峦之下,有一座宽广的湖泊,一尾长约千丈,原本应该十分美丽的青龙垂着头倒在湖中。   湖泊之中满是宋娴曾见过的那种黑色胶质物,它们自青龙的身上缓缓流出,汇入湖泊,染黑了一池湖水之后,又沿着水流往外流去。   这片秘境中的水便是这么受污的。   宋娴微眯眼,她似乎在那青龙身上看到了一条极长的裂口。   谢夷身上那用来探测魔气的黑色凤蝶突然振翅朝那青龙飞去,在那裂口上一直徘徊不去。   “我说我为何找不到天裂,原来是有人将天裂融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谢夷施施然地走了下去,那尾小鱼精看着青龙无声无息的模样,已是哭了起来。   “龙君大人!”小鱼精飞到那尾青龙的头上,焦急地喊叫,“我给你带食物来了!是外界来的,没有染上任何魔气,您吃了就会变好!”   宋娴跟在谢夷身后,无奈地召了风决,将那小鱼精抓过来。   “要当坏人,不能直接告诉别人你想做什么。你这么说,我们跑了怎么办?”   小鱼精已然听不进去,抽抽搭搭地大哭。   “是我来晚了!龙君大人死啦!!!若我不是被魔气沾染,我定将自己给龙君大人吃!”   “没死。”   谢夷与那听到小鱼精哭声而努力睁开眼的龙君对视。   青龙的眼睛也似要被污染了,那巨大的龙眼足有谢夷一人高,金色的瞳孔里蔓上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   时间要是再长些,能侥幸活下来变成魔龙还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看来,在体质转化之前,就会死了。   按照那小鱼精的说法,应是这青龙融了天裂之后,就再也没有进食。   龙种多分,有天生魔龙,也有自圣洁之地诞生,从不沾染凡尘的灵属龙。若是灵属龙,稍微沾染一点污浊魔气,便会疼痛,何况这样将整条魔渊天裂都融入身体中。   “说说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夷问的不是龙君,而是侧头看向那还在嗷嗷大哭的小鱼精。   只是谢夷眼中没有笑意,他看着小鱼精,那原本情绪崩溃的小鱼儿便像被人定住一样,哭也不敢哭了。   “龙君大人原与明珠海人签了契,每年都会开一次秘境,让人进来取些奇花异草。可在上一年秘境开的时候,有个人什么也没拿,却留下了一样东西。”   “龙君大人虽然当即就发现了,可却拿那东西没办法。只是一瞬间,那不知是法器还是界阵的玩意,一瞬间就开了天裂。”   小鱼精像是回忆起什么让它心疼得要厥过去的情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道。   “龙君大人说‘你不要害怕,我是此境守护’……龙君大人就,就剖开了自己的胸腹,将那道天裂与自己融在了一起。”   “是,秘境确实不会崩坏了,可是龙君大人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谢夷伸手朝小鱼精的方向一点,像是在确认这小鱼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过了一会,谢夷收回手,他抬脚在湖泊上浮空走着,将那道被压制在青龙体内的天裂看了个遍。   “我可以把天裂抽出来,”谢夷慢条斯理道,“只是这秘境就保不住了。”   那原本似乎也呼吸都停止的青龙,喉头里勉力发出了一声拒绝的龙吼。   “若你不愿意,我便只好杀了你,让天裂随你肉身散去。如此保住秘境,再选一个新的守护者,为我开境。”   谢夷给出了第二个选择。   “不行!龙君大人不能死!”小鱼精尖叫着。   谢夷则像是有些烦恼一般,微微歪了歪头。   “可总要选一个,不然最后这位龙君仍是会死,天裂破躯而出,这秘境仍会坍塌。”   小鱼精吧嗒吧嗒流着泪,它一下扑到地上,像是在向谢夷叩头。   “这位大人,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是我起了歹心,是我错了!您要将我千刀万剐怎么都行,您,能不能救救龙君大人?”   谢夷悠悠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像是在苦想的宋娴,随后突然转头,向身后看去。   “还有一个办法。”   一人自重雾中缓缓走出,露出了一张温文秀美的面孔。那人穿着琥珀色外衣,宽袍袖口与长袍边角皆用金线绣着曼陀罗的花形,是琥珀光的校服。   沈千澜浑身上下都十分干净整齐,半点没有重花说的将他扔到蛇窟中的狼狈模样。   “怜生。”宋娴喊了一声,便见沈千澜脚尖轻点,从湖岸边落到了她身前。   “我来晚了,阿云无恙?”   沈千澜上下打量着宋娴,见着宋娴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便沉了沉,等看到宋娴手腕上的那条男子发带,连微翘的嘴角也下垂了。   那原本不住叩头的小鱼精眼巴巴地看着沈千澜,沈千澜才转身道。   “若是将那道天裂移到另一人体内,随后再杀了那人,这样这位龙君既可存活,秘境也可保留。”   谢夷轻轻拍手:“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谢夷抬手轻点青龙的头颅,竟是硬生生注入一道灵力,让这青龙痛苦地发出一阵悠长的龙吟,顶着一口气彻底醒来。   “选吧,这三个法子,该用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龙君龙生中最紧张的一刻:一觉醒来三个选择,都像恶魔递来的刀,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   感谢在2021-05-15 22:15:00~2021-05-17 14:4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蜜桃乌龙 30瓶;晚春碳海 5瓶;cc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将天裂移到我身体里!”   那小鱼精忙不迭叫道, 它拍打着鱼鳍,深知这个秘境与龙君共同成长,绝无可能失去其一。   “勇气可嘉, 可是不行啊,”沈千澜摇摇头, 似是怜悯地看着小鱼精, “你之身躯哪里能承袭得下一条天裂, 光是触碰大量魔气就可能会崩裂。除非有人的身躯同这位龙君一样强韧,或可一试。”   “与主人一样?不可能, 这里根本无人能做到!”小鱼精愣愣地看着沈千澜,因希望破灭,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彷徨。   “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沈千澜看向正缓缓落地的谢夷。   谢夷当即笑起来:“不错,若说身躯, 我之身躯强度大约与龙君相差无几。”   小鱼精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瞧着气息收敛, 一如凡人一般的男子,虽知千不该万不该,眼中也不由闪动着祈求。   宋娴轻咳一声, 她伸手拉了拉沈千澜的衣角, 传音道。   【怜生, 你故意的?】   沈千澜因着衣袖上那小小的拉力, 满足得嘴角上扬。   【我如何故意?】   宋娴看着面带微笑的谢夷, 视线不由飘忽起来。   【你为何这样讨厌仙君,这不是让仙君送死吗?】   沈千澜听出宋娴对谢夷的维护之意,心中虽有不悦,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宋娴发, 只是对谢夷更是厌恶起来。   不过短短时日,不知这位道貌岸然的仙君用了何种手段迷惑了宋娴……真是口口。   【我不过提议罢了,如何取舍乃是仙君的事。】   沈千澜腹诽了需要被口口的不雅之言,便断了传音,朝谢夷拱手作揖。   “仙君。”   沈千澜只喊了一声称谓,但后话不必说谢夷也听得懂,这是想要把谢夷架到高处,不让他下来了。   可谢夷仍是不紧不慢,也从不嫌站得高:“我倒是也很想帮一把,可惜……”   【仙君高义,载雨如何敢受?】   一声龙吟响起,那青龙终于能借着灵力说话。   【您还有大事未竟,如何能为我陨身?】   谢夷眼睛微转,像是有些惊讶。   “你认得我?”   【是,当年您在净尘佛国之时大约未曾留意,我曾栖在佛首座手中的白莲之中。】   青龙说完之后,便轻喘着气,忍受着躯体被魔气不断撕裂的痛楚。   【我知您体质特殊,更是不能沾染魔气,此事绝不可行!】   青龙怒吼,小鱼精当即落下泪来,它趴在青龙身前,柔软的鱼鳍轻轻触碰着青龙的龙吻。   “主人,主人……那您可愿意舍了秘境?只要您还活着,总还能寻到下一个秘境……”   青龙长吟一声,对着小鱼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青涓,此地生我养我,此界生灵受龙雨而诞,我等同它们的父母,如何能为了自己,舍了它们的命?】   小鱼精青涓拼命摇头,它出生不过千日,普一出生就在龙君栖息的这片湖泊之中。   小鱼在看到那壮美无比,仿佛异界生灵的龙君时,傻傻地喊了一声“娘亲”。   龙君大笑起来,用水流将这傻乎乎的小鱼卷到自己面前。   【那我便做你娘亲。】   【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你还太小,便叫青涓吧,等你慢慢长大,身躯能填满这座湖泊时,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青涓没能听懂龙君的意思,它只顾看着龙君金色的眼眸,就像看到了一轮初升的朝阳。   漂亮极了。   之后青涓一直跟在龙君身边,奉其为主。   青涓会把自己在秘境中找到每一朵漂亮的小花都带来给龙君看,龙君虽有花粉症,但也笑着会闻一闻小花的气味,然后打一打喷嚏,将小鱼儿吹到天边去。   青涓原以为此生都会这样平安喜乐,谁知自龙君将天裂融入身体的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龙君再也不会与青涓说话,也不曾睁眼,甚至会将擅自靠近自己的活物都吃了。   身上本就被魔气侵袭,又吞吃身上带着魔气的活物,内外交加,更是不可能好!   青涓日日想办法,它想是不是龙君只要吃到干净的食物,就不会再生病了?   到了今日,青涓来到人世也不满五年,人情世故一概不懂,龙君平日传授它修行法门,却从未教过它一条龙病了该怎么办。   它只懂如何做一个妖。   【青涓,我死后……你当为下任守护。】   【便袭我名,载雨。】   “不要,不要!!主人!!”青涓抗拒着,却改变不了龙君的想法。   青龙微微张口,吐出了一小粒洁白无垢的龙珠,龙珠落入青涓的体内,将龙的一生与记忆,皆传承于它。   看着青涓被包裹在白色的光晕中,青龙微阖眼,像是谢夷给他的灵力要消耗殆尽了。   【仙君,求您赐我一死。】   【在这小儿面前,我不敢说要死。】   【怕它学坏,将来变成如我一般软骨头,受不了疼,顶不住伤。】   青龙喉咙里发出赫赫笑声,那是终于要从炼狱中解脱的快慰。   他也从未想过,在那天裂出现的那刻,他居然有这胆量去融了那天裂。   大抵是因为……真的“为人父母”了吧。   因着青龙大限将至,他身上的那条天裂也欲欲跃试,不停撕扯着青龙的身躯,似乎想要钻出来,将这秘境桃源,将这世间的一切全都撕开。   谢夷却没有立即动手,他轻声问道。   “那个带来天裂的人,生得什么模样?”   青龙忍受着剧痛,凝结了一点神识将那人的样子映在半空。   宋娴抬头望去,便见半空中有一道幻影浮现。   那人生着一头红发,穿着一身玄衣,头生两只山羊似的犄角,面容俊美邪肆,周身气势写满了“我不是好人”。   “……像是半魔的形貌。”   沈千澜挑眉,像是也很投入这桩隐秘,只是他现下的心情唯有自己知道。   没能坑着谢夷,着实遗憾。   不过所谓“体质特殊,不能沾染魔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千澜垂眸,心中计较着,却听身侧宋娴说了一声。   “怜生,待会出去,我有事与你说,关于重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顶着困困,又更了一章!   沈千澜:好气哦,真想坑死谢夷。   气得沈千澜又腹诽了不雅的口口。   -   感谢在2021-05-17 14:42:05~2021-05-17 23: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魍魉姬 2瓶;c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我看清了, 那么,我要动手了。”谢夷站在青龙面前,抬手挥散了幻影之后说道。   动手?   这么说起来, 宋娴还从未见过谢夷动刀兵。   谢夷突然抬手在虚空中一握,便见半空中出现了一道扭曲的波痕, 谢夷就在那波痕之中, 抽出了一把绑着银蓝剑穗的黑色长剑。   长剑未出鞘, 宋娴神魂中的长刀却有所感一般,发出铿然长鸣戒备起来。   谢夷长指轻抚着黑色的剑柄, 动作轻缓缱绻,眼中盛满柔情。   但宋娴心知, 接下来谢夷要做的乃是杀戮。   眨眼间,宋娴与沈千澜便已退到了那湖泊之外,白雾之前。丝丝缕缕的雾气飘在宋娴眼前, 如同一片轻纱笼在宋娴头上。   但这并不能遮挡宋娴的视线,她清楚地看到谢夷手指猛地握住了剑柄, 她没有听到拔剑的声音,谢夷的动作太轻太快,那把镌刻着流云的剑身在出鞘的瞬间便如仙人发出的法旨,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那足有千丈的青龙一剖两半!   黑色的湖水被这剑压一震, 激起千丈黑浪, 如雷如电的剑芒破开了那比神兵利器还要坚硬的龙躯, 原本紧紧桎梏着天裂的肉身砰然碎裂,但那剑芒依然未停。   好不容易脱出束缚的天裂正要依附在这片秘境之中,张开裂口开始吞噬,却被那紧追而来的剑芒击得粉碎!   宋娴眼睛完全不能移开, 她在脑海中不停描摹着那一剑的去势与走向,因天裂消失而出现的漫天星屑纷纷扬扬洒在湖中,如同下了一场春雪。   【多谢,多谢,多谢……】   青龙龙灵透明的身躯淡淡浮在空中,连道了三声谢,那龙灵低下龙首,龙吻轻轻碰触包裹着青涓的小光团,最后在这和风丽阳之下,终是散了神魂。   而在青龙消失的瞬间,包裹着青涓的光团骤然炸裂。宋娴在那白光之中,隐隐看到一尾金鱼蜕去凡身,头生角,身化龙,一声悠长的龙吟之后,四只利爪勾破白光壁障,轰然一声一尾青龙腾空出世。   虽然这尾青龙比之前的龙君要小许多,但只要他还活着,每一年都会长一尺,千万年之后,就能重现当年龙君的风采了吧。   原名青涓,如今继承了载雨名号的小龙抬头愣愣地看着天空。   因着天裂消失,魔气散去,那些从天裂而出,于秘境中滋生的脆弱魔族,受圣洁之气侵体,瞬间烟消云散,秘境有了新的守护者,此方天地开始缓缓复归过去的样貌。   可是那巨大得足以填满整座湖泊的龙君大人不在了。   小龙缓缓张口,却没有哭,而是吐出一片云雾,代龙君下了一场雨。   小龙摆着尾巴轻轻落在宋娴面前,徒然伸出利爪抠下了自己胸口上的一片鳞片,递给宋娴。   【仙子,送给你。有这片龙鳞在,只要你叫我,无论千里万里,刀山火海,我必会赶到,助你一次。】   “这是为何?若是因为你之前骗我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宋娴不接鳞片,也不觉得自己要受这小龙的礼。   小龙犹豫,又继续递上鳞片。   【这是我之因果。】   谢夷施施然落在宋娴身侧,示意宋娴收下。   “拿着吧,既已化龙,便要清净无垢,你不收下,千百年后他还是这么点大。”   宋娴想了想,从如意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将那龙鳞收入盒中。   【不只是因果,还有真的……对不起。】   小龙垂下头,若他今日带来的不是宋娴谢夷,而是别人,说不定就真的被失去神智的龙君吃了也不一定。   宋娴看着眼前这尾小龙,龙君逝去时说了“多谢”,而这尾小龙在说“对不起”。   “我知道了,”宋娴开口道,“我会好好使用,你也……留在这好好长大吧。”   谢夷轻笑一声:“你这小龙,为何不给我一片鳞?”   小龙“嗷”了一声,像是受惊一般。获得了龙君传承记忆的小龙,已经知道谢夷是何等人物,连给他龙鳞都像侮辱。   【若,若仙君大人不介意我实力低微……】   小龙又从胸口上啪叽扯下一片龙鳞递给谢夷,谢夷欣然接受。   “实力是其次,我只是想要和阿云有一样的东西。”谢夷话说得十分坦荡,宋娴起初有些惊讶,随后又想“呀,仙君真爱开玩笑”。   一旁的沈千澜咬紧牙根,脸上依然扯着笑,纵然与谢夷对视,看着对方嘴角的笑意,也没有失态。   “这位载雨龙君,现下可能打开秘境,让我等出去?”宋娴问道。   【自然。】   小龙骤然腾空而起,龙首咬着龙尾,将自己在半空中团成了一个圈,那圈内发着烁烁白光,便是出去的门。   【我气力不足,无法直接将诸位送回明珠海,只能在这秘境就近放下。】   宋娴等人点点头,并不在意。   大多秘境存于小界碎片之中,这秘境虽看似在明珠海海底,但真实位置说不定远在万里之外。   宋娴当先走入门中,待出去之后,她便要立刻返家。   只是宋娴一出秘境,还来不及看清身处何处,就被一道柔和的掌风推了出去。   “雷劫将临,你站远些。”   谢夷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她站在山巅之上,天空中不知何时早已乌云密布,紫色的闪电如龙蛇般在云间窜动。   “为何会有雷劫?!”宋娴一时惊异。   “这位仙君不是在秘境屠龙了么?虽然那龙被天裂所污,但本身仍是顺应天道所生的灵属龙。”   沈千澜落在宋娴身边,抬袖挡在宋娴眼前。   听了这话,宋娴顿时明白了。   在秘境之中时,因在彼方世界,此间天道不能直接降罪,现下谢夷出来了,自然急不可耐地要对这斩龙的人问罪。   谢夷一早知道屠龙的后果,那位龙君也知晓,因此才会连连道谢。谢仙君解救他,也谢仙君愿承下雷泽天罚。   身着红梅落雪校服的仙君仰首看着天空,那来势汹汹的闪电突然一静,随后便像接到号令一般,以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宋娴放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可谢夷依然保持着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在那彷如万箭齐发的骤雷之中,缓缓伸出一只形状优美的手……一把抓住了劈向他的惊雷!   已化成实体的惊雷如轻薄的瓷片一般,瞬间被谢夷一手捏碎!   那声哀嚎般的雷鸣仿佛发出了某种信号,无数惊雷朝谢夷射去,撞击着山峦平原与周边树林,山壁之上满是焦黑的痕迹,树林也被这雷引得起了一片金灿的烈火。   屠龙的代价是天道降下十八道惊雷,每一道都像是雷神发了疯一般轰然捶下,巨大的闪雷将方圆十里照得彷如白昼。   宋娴看着前方,雷电接连不断,炸出一簇又一簇白色的闪光,她就像看着一幅曝光过度的画,除了一闪即过的间隙,便以修士的目力也看不到谢夷在内容的情况。   但宋娴只要看得到,便会看见谢夷站在那满目疮痍之中,似乎在对天说着什么。   【……你……容……我……局……】   宋娴只隐约看到了像是这几个字的口型。   再之后,谢夷便不再说话,而那几欲要将这片大地烧毁的惊雷在最后一次惊天泣地的雷击之后,终于不甘不愿地退去了。   金色烈日破云而出,驱散了方圆百里内的雷云。无风无雨,静谧得彷如另一个世界。   宋娴轻轻抬起手,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只方才在雷劫开始时,一头乱撞撞到她身上的丛山雀。   这丛山雀像是还晕乎乎的,可一出来见着阳光,即便晕头转向,也立刻迎着光振翅飞走了。   宋娴看着那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光束,其中一束光轻柔地落在站在一片凹地的谢夷身上。   谢夷仍是雷劫之前的模样,他的衣裳洁白干净,袖角,衣领,衣摆上刺绣的红梅落雪依然鲜艳。   他缓缓侧过头,虽隔着老远,但宋娴隐约觉得谢夷是在看她。   “仙君。”   宋娴喊了一声,话音刚落,谢夷便脚尖轻点落在了宋娴面前。   一如当日在云海之上,宋娴轻喊了一声谢夷的名字,谢夷便立时出现,笑吟吟地说。   “你在唤我?”   这一次宋娴轻轻点头,她上下打量着谢夷,见谢夷确实不像受伤的模样,这才如释重负。   “仙君无恙便好。”   宋娴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沈千澜便突然说道。   “仙君修为深不可测,自然无恙。是了,阿云你之前要与我说重花,她怎么了?”   事已发生,宋娴也不避讳,与沈千澜说了她与重花的一战。   “虽然仙君要为我描补,但此事不可推与他人,”宋娴朝沈千澜一拱手,“若万汇尊者问起,怜生如实相告便是。”   谢夷微挑眉,他说怎么在秘境中宋娴一直都乖乖听着,也不多言,原是在这等着。   “你可是怕欠我人情?”谢夷笑问。   宋娴沉默一会,十分无奈:“家传规矩:人懒不要紧,但自己的事自己扛。纵然不是家规,我也断不能如此行事。”   宋娴耸了耸肩,回去看了爹娘之后,她就会全力逃窜了。   天上去不得,大不了提前去阴曹地府,在阎罗殿考个文书,等等家里人,还挺期待的。   不对,这个说法好像也不吉利啊,谁会期待自己的家人下地狱呢?   宋娴苦笑,却见沈千澜一直默不作声。   他取出自己的如意袋,在里边翻找什么,过了一会拿出了一块翡翠玉佩。   玉佩上雕着一龙一凤,眼睛处像是用朱砂点了红。   沈千澜缓缓转动着那枚玉佩,属于龙的那一方两只眼睛都是红的,而属于凤的那一方,两只眼睛里却有一只眼睛褪了朱色。   “……什么意思?”宋娴问道。   “万汇尊者给我的,眼睛处的红色是我与重花的血点成,若有谁死了,对应龙凤双目的朱色都会褪去。现下……”   沈千澜看着那块玉佩,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掌门尊者没有立时现身此处,想来事有蹊跷。”   谢夷与沈千澜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谢夷便笑道。   “若那人真的侥幸未死……那就再杀一次。”   谢夷后半句话说得很轻,舌头微微卷起,像是在给姑娘家说情话似的。   沈千澜心中则想,若是还活着,重花定会再来寻宋娴,那人比狡猾的蛇或记仇的狼更可怖。   “阿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一处。”沈千澜安慰道。   宋娴却像是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立时要转身下山。   “我要回家。”   谢夷却直接划破虚空,朝宋娴一摆头。   “跟着我,眨眼便到。”   宋娴愣愣点头,想起仙君倒是方便,天南海北眨眼便到。   “这位无能的公子也请吧,”谢夷指着裂缝,“不怕被绞碎的话。”   沈千澜听了这话也不生气,有礼地朝谢夷一拱手。   “却之不恭,我也是时候去向伯父伯母谢罪了。”   “哦,是吗?他们会怎么抽你,我倒是想看看。”谢夷弯唇一笑。   宋娴走入裂缝之中,没有听到谢夷与沈千澜在外说什么。   她只想着,她这游历才开始几天立马就打道回府,爹娘见着她不会抽她吧?   若他们还好好的,被抽倒也不打紧。   -   距离宋娴万里之外的某处,虚空中突现一道剑芒,骤然打在了还在休憩的红发半魔身上。   那半魔当即呕出一口朱红,过了好一会才将体内紊乱气息平复下来。   半魔脱下上裳,其胸膛上已满是红色的血痕。   “啧,就算这剑芒是循着魔气而来,可也算跨过了虚空,居然还有如此威力……”   “不愧是谢夷。”   “有本事,便来吧。”   半魔伸舌舔着利齿,似是挑衅。过了一会他便站起身,朝身后空无一人的城门走去。   城门之上用金粉写着五个大字:永夜无眠府。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你叫我,那我和阿云就去好了。   宋娴:咦???   -   周四上夹,大约会晚一点更新~   努力攒多点字数!下夹子之后就要多更啦!(握拳 第32章   大部分将家族建在普通城镇中的修士, 都有一颗热爱人间烟火的心。   修士得道飞升那是少之又少的事,多少年才出一个呢,既如此, 不如好好过好这一生,才不算亏本。   宋一帆早晨起来先打个坐, 通体舒泰之后, 就开始叫早饭。   曲蓉比宋一帆起得更早, 她要去侍弄她养了许多年的花草,若是看到枝繁叶茂心情就会好上一天, 要是看到生了虫,或是被鸟啄了花, 连饭都吃不香。   幸好今天小花小草都很健壮,曲蓉便也开开心心地去吃早饭了。   两人的早饭比之人间大户人家要简省一些,两样糕点, 一般是芡实糕和白糖糕,一人一块;一种汤面, 一般是牛肉汤面;还有一煲熬得浓稠的粥,配着滴上香油的萝卜干,这就够够的了。   虽说他们这样的修为早已辟谷, 可一日三餐, 如凡人一般活着, 还是更得趣, 更像活着。   两人吃着吃着, 不管先前的话题是“你花养得怎么样”还是“这牛肉汤面有点烫”还是“听说桥对面姓孔的那户人家似是中了彩”,最终都会转到宋娴身上。   “阿云应是外出游历了吧?怎么到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曲蓉叹了一声,想女儿。   “应该是在忙,现下可不能偷懒, 所以没时间传讯吧。”宋一帆吃了一口糕,慢悠悠道。   可实际上两人心底都在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别看阿云那样,其实还是很机灵的。”宋一帆突然道。   “嗯,嗯。”   曲蓉没什么诚意地应着,想着待会主动和阿云联系一下。不过要拿捏好尺度,以免阿云中途生了依赖,要溜回家就不好了。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门外的管家赵钦叫道。   曲蓉刚吃了一口面,听了这话差点连汤带面一起喷出去,她还没联系呢,这就回来了?!   宋一帆和曲蓉连忙擦嘴走了出去,等到了正厅,就见宋娴笑吟吟地站在里边,身后还站着两名男子。   宋一帆和曲蓉先是被那三人的混合美色撞了一下眼,心中不由感慨,如今这修真界的男修,不生得芝兰玉树似的是不是就不好出门了。   曲蓉哼了一声,抬手招宋娴过来,语气故意沉了沉。   “你不是在游历么?怎的突然归家?”   “正是游历经过此处,我又不是大禹,没忙得要三过家门不入。”宋娴抱着曲蓉的手嘿嘿笑起来,主要是防止突然挨抽。   宋一帆则打量着宋娴身后那两人,叹了口气。   “怜生是琥珀光的弟子,怎么与阿云一同来了?”   “恰好路上遇到,便想来拜会伯父伯母。”沈千澜拱手行礼。   宋一帆的视线落在谢夷身上。   “那这位是?”   大多数人只要见到谢夷,只要不是眼盲,都会忍不住看他。   毕竟少有人能生得如此模样,生得如此模样还有这样绝世的风姿,真不知……阿云从哪拐回来的。   “我是谢夷,落花云台弟子。”谢夷也朝宋一帆微微拱手,腕上佛珠随之响动。   “哎呀呀,原是阿云同门,真是一表人才,好俊俏的人物。”宋一帆笑弯了眼,真心实意地吹起谢夷的品貌来。   怕不是候补女婿吧?宋一帆对着宋娴挤眉弄眼。   宋娴当然知道她爹在想什么,立时摇了摇头。   不是,不可能,爹别乱想。   曲蓉听了“谢夷”这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宋娴已直接问道。   “爹娘,你们近来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呀,就那样嘛。每日种种花草,和你爹外边去转一圈,一天就过了嘛。”   曲蓉摸摸宋娴的头,抬起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沈千澜。   “你既经过此处,又带着你的同门……和怜生,今夜便在此住一晚吧。”   宋娴点点头,那是自然,她转头对沈千澜和谢夷道。   “怜生还住原来那屋,仙……谢夷跟我来吧。”   宋娴带着谢夷出了正厅,沈千澜却还没走。   宋一帆和曲蓉也不知要和这从小看到大,最后却与宋娴解了婚约的孩子说些什么。   “伯父伯母,”沈千澜却撩起衣摆重重跪到青石砖上,“是我毁诺,不求二位原谅,要打要骂,该我受的,我都受下。”   “你如今说这些做什么?装可怜么?”曲蓉没好气地侧过身,不愿受这礼,“虽是路上巧遇,但你……你是有婚约的,男儿家家不好再与别的女子来往,好不检点。”   曲蓉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见着沈千澜,之前宋娴被退亲的耻辱,又迅速蔓上心头。   这天底下还从未有女子被男子退亲一说!   偏偏她家如花似玉,孝顺又贴心,除了不太上进,其他样样都好的宋娴被退亲了!   若是在什么大城里出了这种事,别人指不定以为宋娴品性有多糟糕呢!   这事反过来还差不多!   “你父亲自退亲之后也未曾与我家传讯了,你以后也不必再来。别人家的孩子我们不好管教,但你也要知道进退才好。”宋一帆还顾念着与沈怀思的师兄弟情谊,没有直接出口让沈千澜滚,对于这件事虽不像曲蓉外放,但也一直记在心头。   毕竟他们从不想让宋娴受半点委屈。   “是,怜生都知道。”   沈千澜跪在地上,板板正正,听得这样的话眉头也不皱一下。   “伯父伯母说得极是,但错已铸成,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曲蓉眉头一皱,差点就要大骂沈千澜“你试个屁”,却听沈千澜道。   “我要退出琥珀光。”   “是我早前犹豫害怕,屈服于宗门,未能坚守本心。”   “又自以为是,总以为阿云会等我,但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沈千澜垂眸,纤长的羽睫掩去眸中的一丝水光。   “除了阿云,我不曾喜欢过别的女子,我心中……只有阿云。”   沈千澜的话到最后几近耳语,像是连这表白的话说出口,都像迂辱了宋娴般难以启齿。   “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宋一帆一拍桌案,觉得沈千澜疯了,“你退出宗门,你可知要受何等重罚!琥珀光岂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之处!不要命了吧!”   “我都知晓,”沈千澜淡淡回道,“但我若仍留在琥珀光,掌门尊者仍可以势压我,若我不从,父亲,二位,若是为此事抗争,都会出事。”   沈千澜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与曲蓉和宋一帆对视。   “可若要我这样便忘了阿云,我做不到!我恋慕阿云十三年,如何能一时半刻就忘了?我不是那等宽容大度的男子,亦无阿云幸福便是我之幸福的雅量。”   “我不是好人,也无好男子的风度,但我愿为阿云变成她期望的人。”   “还请伯父伯母,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千澜重重磕到地上,未听到宋一帆和曲蓉发话时,便动也不动。   修真界的男子大多讲究雅致,温文,行止有度,进可杀敌,退可为娘子画眉,男子最重要的是风度。   如今沈千澜这般可说是风度全无,所有姿态都舍弃了。   曲蓉看了沈千澜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阿云对你……不似你对她。”   “若阿云不愿,你待如何?”   沈千澜放在地上的手缓缓收紧,但最后仍是松开了。   “我便远远望着她,”沈千澜缓缓重复,喉头像是噎着道,“……望着她。”   窗外山雀啾啾喳喳地叫着,欢快得不知人间疾苦。它们大多只能活五六年,出生不久便寻了伴,双双筑巢。在这压缩的时光里从青壮到死亡,若有一日失了伴,再难熬也眨眼便过。   可若是修士,寿数悠长,若失了伴,此后白昼化为永夜,如同目盲心死,又如何渡过呢?   一束光自门外渐渐移到门内,照在沈千澜散乱的长发上。   宋一帆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叫管家赵钦上茶。   “起来,说说吧,你退亲的前因后果,都细细说来。”   -   谢夷正在庭院中看花。   宋家似乎喜欢白玉兰,这庭院之中满是盛放的白玉兰与淡色的芍药。   宋娴与谢夷已将宋家走了一遍,并未发现重花派来看着宋家的人。   “说不定不是人也不一定,”谢夷慢悠悠道,伸指在柔滑的花瓣上一扫而过,“若是傀儡,某种法器,那便没有灵力,一如平常器物一般不会引人注意。甚至远在县城之外,也不一定。”   宋娴想了想,便道:“我回房中多剪些小纸人出来,让它们去寻一寻。”   宋娴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她又想起,把谢夷独自丢在这似乎不大好。   谢夷和容江涵容师兄不同,不是知道自己住哪,就会乖乖回去坐着的人。   放谢夷在这,总觉得他会欺负人呢。   “仙君可要到我院中饮茶?”宋娴邀约。   “不了,”谢夷竟拒绝,他笑吟吟道,“我闻闻花香便回去了。是了,这里的花可能采一些回去?我想制一些香。”   “仙君好生风雅。不过娘种的不行,我手下的小纸人种的可以,就在这边的。”   宋娴浅浅一礼,发现劝不动,便立刻不劝第二次,自己溜达着回去。   “是了,那位公子还留在你爹娘那。”谢夷说了一句,便见宋娴的脚步一停。   “想来是在为之前退亲之事谢罪吧,怜生十分守礼。”宋娴说道。   “我想起你之前说的未婚夫,你说他是喜欢上了别的女子,故而退了婚约。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可要与他复了婚约。”   宋娴侧头看了谢夷一眼,像是十分不解为什么谢夷对这个感兴趣。   “大约不会吧。”   宋娴说完,这次是真的走了,还很快,生怕谢夷又问些让她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来。   待宋娴走远,谢夷抬手摘了一朵花型漂亮丰厚的芍药,又捻了一点薄荷,嘴角绽着一朵笑花,喟叹道。   “从古至今,痴情男子最怕遇到神女无心。”   “可若真恋上了神女,当也知道,神女……就是无心的。”   谢夷微微侧头,便见前方有人分花拂柳,抬起一丛茂盛的绿枝,走了出来。   正是沈千澜。   “仙君是在告诫我吗?”沈千澜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在宋一帆和曲蓉面前的窘态。   谢夷上下打量着沈千澜,像是从那人身上轻松的神态上发觉了什么。   “哦,你果然去谢罪,并获得了一些谅解吗?”   谢夷揉着手中的花,将那重重叠叠的花瓣自花上揉下,落到手中的玉瓶之中,慢条斯理地说。   “我想,阿云的爹娘一开始一定十分生气,毕竟你做出了那等不能令人轻易谅解之事,说了一些难听话。但你全都受下,姿态摆得很低。”   “随后你隐约透露一些苦衷,并立下重誓或是说出让阿云爹娘也不得不震惊的话来,获得一丝缓冲的余地。”   “随后,你便要直言自己的目的,做出一番深情的姿态……不,这应也不必做出,毕竟那些话算是你发自肺腑之言,更是动人。待这些都做完之后,再冷硬的人,也会深思一番。何况那两位看着你长大的长辈。”   “再之后你大约还要劝慰他们,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你自会好好处理,说起来你也确实能处理。重花如今下落不明,万汇尊者又时日无多,熬一熬便也过去了。只要获得阿云爹娘谅解,与阿云亲近也能一如往常。”   “不过你若是更强一些,则会寻一条更简便的路。当年万汇逼迫你时,你便会立时杀了万汇与重花,早早与阿云在一处,哪来如今的麻烦。”   沈千澜轻笑着拍手,像是有些意外,但他回的话,像是对应谢夷猜得不错。   “仙君也是听墙角之人?这喜好对男子来说,实是有些下流。”   谢夷听着这暗讽也不生气,反而夸奖道。   “哪里哪里,猜测罢了。我想,若是我也做出这等事,大约也会这样做。以理服人,用情动人,才是上策。现下观你神色,想来是成了。你也不是那么无能嘛。”   沈千澜弯起唇角,朝谢夷一拱手。   “在下沈千澜。”   这是沈千澜第一次在谢夷面前郑重地报上自己的名姓,谢夷只微点头,这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姿态。   沈千澜手指摩挲着袖中折扇,将那折扇轻轻抽出,单手展开后便放在唇下轻摇。   “初见仙君时,仙君似与阿云相熟,让我十分嫉妒,现在我想起仙君的一则传闻来,想来仙君也是为了我与阿云好。”   “什么传闻?”谢夷像是很感兴趣。   “仙君对阿云当是无意,可又爱做些横刀夺爱之事,实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传闻仙君被佛修称为魔神,但道修又称仙君为逆境菩萨。”   沈千澜猛地将折扇收起,搭在手心。   “这两者在古早神闻传说里,都是考验人心的尊者。想来仙君是想看看我心是否坚决,才做出这等事来。”   “在你眼中,我竟是这等好人?”   谢夷故作讶异,沈千澜当然不是那么想的,他眼中分明毫无笑意。   “说不定我是真的喜爱阿云,又或者把我想得更坏些……我如天魔入世,要魔考人间,看人世挣扎,才觉痛快。”   谢夷微笑着侧过头去,半空金阳被半面重云遮挡,照得眼前仙君半面光明半面晦暗。   ……如同天魔与菩萨一体双生。   沈千澜知道谢夷说的话都是故意的,谢夷想激怒自己是真的,觉得此事无所谓也是真的,他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沈千澜与谢夷有共通处。   他们在大多时候会扮演好人,只做好人该做的事,可实际上眼中毫无感情,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必要。   没有同理心,没有负罪感。   因为这世间事,他们大多想得到,猜得到,知晓太多,对世间也渐渐没了趣味,仿若失了心。   【世人都是痴愚,又有何不同。】   他们是佛陀扔到脚下的璎珞宝石,是流光溢彩的织金锦缎烧成的灰。   这类人的喜欢也并不单纯,与纯洁无关,而是伪装得极好的,实际残暴,禁忌,要被神佛审判的暴烈之情。   沈千澜微垂眼睫,失了谈话的兴趣。   “仙君是何等样人,仙君自己知晓便可。我回房了。”   “沈公子请自便,”这一次谢夷总算没有再喊“无能公子”,他笑吟吟道,“毕竟你的麻烦事还挺多,若是重花再回,一个不慎怕是又要做回驸马爷。”   沈千澜抓着扇子的手指一紧,附近空气骤然按压下来。   “嗒嗒嗒”,一连串轻巧的脚步声在庭院中响起。   两只小纸人头顶着冰镇酸梅汤从宋娴的院子里一路小跑出来,见着谢夷和沈千澜便齐刷刷停下脚步。   “是仙君和怜生!”   “这是小姐给仙君准备的酸梅汤,怕您在大太阳下晒着!”   “很冰哦!”   “那怜生怎么办?”   两只小纸人互看一眼,其中一只突然嘿咻一声把酸梅汤的托盘放下,自己伸手在扁扁的纸人肚肚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个新茶杯,嗨呀一下顶到头上,递给沈千澜。   “这样怜生也有杯杯啦!”   这两个小纸人,真是非常好客了。   谢夷笑着接过自己的那份酸梅汤:“替我谢过阿云。”   谢夷拿着酸梅汤就走了,沈千澜则留在后边,伸手摸了摸小纸人的头。   “谢谢。阿云在做什么?”   无论之前谢夷与沈千澜之间的气氛如何糟糕,这两只代表宋娴的小纸人一出现,那低沉的空气瞬间一扫而空。   透过那活活泼泼的小纸人,他们像是能看到宋娴,无论宋娴在做什么,只要抬头看来,那眼神虽懒散,却总是清正的。   无论他们做什么也不奇怪,眼中不曾有厌憎。   想来那古时传闻想要求娶神女的襄王也是沦陷在这眼神之下吧。   无论如何苦苦哀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会有厌憎,说明也很难得到爱。最多是怜悯,可怜悯哪里够呢?   谢夷边走边喝冰镇酸梅汤,酸度正好,冰糖爽甜,在酸梅汤里还品出了一点山楂味。   宋娴就是这样,她大约只是单纯地想要展现一点待客之道,可在心中本就生着春水的男子眼里,便是给了某种希望。   谢夷倒是可以提点一两句,可是为什么要?   他也想日后能继续喝到宋娴给的酸梅汤啊。^_^   在自己院中的宋娴连打两喷嚏,她看着日头,明明这么热。   “阿云着凉了?”   “不对不对,现下可是大暑!”   留在房中的小纸人给宋娴递手帕,呈上茶,打量着宋娴的脸色,齐齐一拍手。   “是啦!阿云又干了什么让人腹诽说嘴,才会大暑天也打喷嚏哒!”   宋娴:……   “这么会编,明天就给我去外边茶楼上职说书去。”   宋娴伸出手指把小纸人摁倒在桌上,又看着它们“蹬”一下跃起来。   “让你们去看了宅子,有不认识的人和别的没见过的东西没有?”   小纸人集体摇头。   “没有哦,自从上次有画皮妖进门,家里的界阵就开了十来个,用的人也是认得的老人,老爷和夫人最近也不买什么东西。”   宋娴点点头,她遇上重花,到重花对她……感兴趣,也不过短短时日,因此只要知道这几天的状况就好。   那若是不在家里,那在哪呢?   宋娴在房里来回踱步,一串小纸人也背着手,像一群小鸭子一样,跟在宋娴脚下踱步。   所幸宋娴早已习惯这些小纸人的行事,也并没有在意,她回忆着重花的话,隐约觉得有什么让她漏掉了。   ……是什么呢?   宋娴歪着头,卧房的铜镜里,她也歪着头。   宋娴愣愣看着镜子,倒不是她自恋地要多看几眼,而是想起重花总是时时表达喜欢她。   那若是这样,这是宋娴的院子,重花若派了什么过来,会不来转一圈,甚至干脆在此留下吗?   宋娴转过身四处打量着房间,试图找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在宋娴身后,那枚铜镜突然如湖水泛起波纹,穿过黄色的铜面,里边竟伸出一只铁制的人手,悄无声息地朝宋娴伸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千澜:我的致歉无懈可击。   谢夷:我无懈可击你的无懈可击。   宋娴:呀!这是什么啊!   -   我的萌点是……两个聪明人互扯头花争风吃醋。_(:з」∠)_   沈千澜的致歉有递进,是典型的公关案例了。   要说他真的多后悔,确实是十分后悔的。   但主要目的还是赢回宋娴。   可神女无心。   -   为谢谢投了地雷和营养液,待会十二点还有一更加更~(握拳   -   感谢在2021-05-18 22:32:11~2021-05-20 16: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驳白、芋圆多加般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小仙女 39瓶;瓜爱爆更 28瓶;冬夏茶 11瓶;召冬冬冬冬 10瓶;cliche 3瓶;春茉 2瓶;绿窗娇、江枫渔火、cc、逆影、超真实办家家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明明背着身, 但宋娴就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在那手伸出来的瞬间,便头也不回从如意袋中抽出一条绸布翻身一卷, 将那铁手紧紧缠住,猛地一拉!   “喀啦——”   只听一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 那只铁手连手腕带手臂都被宋娴从镜中扯了出来!   铜镜当啷倒地, 当中破了一个大口。   宋娴额上沁出了点点薄汗, 这铁手力气好大,若不是她身后还有小纸人一起帮忙拉, 怕是会被这铁手拉入镜中。   宋娴抬手就是一道符盖在铁手之上,那如章鱼触手般甩个不停的铁手这才算平静下来。   宋娴转了转这个铁手, 发现在手肘处用画了一道细小的咒符,大约是用来连接身体的符咒。   谢夷之前说,盯着这里的不一定是人, 若是这玩意,倒确实是没有灵力, 又穿行镜中,确实不易察觉。   现在只拿了一条手,应该还有其他身体部位吧。   想到这不知全貌是什么模样的丑东西日日夜夜潜伏在家中, 在各个房间的镜子里来回窜, 偷听爹娘谈话, 或是下人隐私, 宋娴就气得不得了。   但这事又不好直接告诉爹娘“为什么要去房中看你们的镜子?哦, 我把琥珀光掌门的女儿斩了,不过她之前失心疯想要查我的事,说是喜欢我,就安排了这种东西”。   ……就算是宋娴也很难堂堂正正地扔下这样的火/药来把爹娘从平稳的生活中炸开。   也不好让下人恐慌。   在宋娴心里, 这大约是某种不可抗力,现在还是和琥珀光结仇了。   “你们去给我把家里的镜子都偷来。”宋娴点着小纸人。   小纸人犹犹豫豫,抱着桌脚。   “不行哦,不行,阿云,这是做坏事。”   小纸人十分有操守,虽然它们是宋娴折出来的,可日常的兴趣爱好是读律法书,和其他家的那种主人要干嘛就干嘛的小纸人不一样,是讲法的小纸人哟!   “嗯,去吧,做坏事。”宋娴点点头,伸指推着小纸人,十分淡定。   “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纸人依然犹犹豫豫。   “那就告诉别人,是我让的,让他们来逮我,好吧?”宋娴站起身,将那铁手扔到门外,就在门槛上坐着。   小纸人叹着气,自己翻着爬过门槛,嘴里喃喃着律法条文,说着自己只是“从犯”,还是出去了。   宋娴则掰着指头算着天数,她才离开几天,怎么最近经的这些事,就像过了好几年似的。   节奏太快,她太累了。   “阿云,吃绿豆糕还是奶黄糕?”还有一只小纸人留下照顾宋娴,它拍拍宋娴的手臂。   “都要。”宋娴做出了成年人的选择。   等宋娴洗了澡,绑好头发时,就听到门外“叮叮当当”一阵响,很有效率的小纸人果然把府里的镜子都偷来……不,要来了。   毕竟要有谁问,“哎,你拿我镜子做什么”,小纸人就会立刻举手回答“小姐要哒”。   于是宋府中的人只会觉得宋娴可能到了爱美的年纪,不过这嗜好还是好几把怪啊。   幸好小纸人手脚伶俐,宋一帆和曲蓉房里的镜子是它们瞬间摸走藏到肚肚里的,因此也没被发现。   至于别的嘛,顾不上啦!><   宋娴看着那些镜子,果然在她一出现时,镜子便有浮动。   看来这些玩意的优先级是宋娴>宋娴家人>宋府中人。   宋娴一一将这些镜子中分散的肢体全抽出来,便在地上组成了一个无头的傀儡人。   “……还差一个?”   宋娴低头看着小纸人,小纸人们一个个都踮起脚拍着胸脯。   “我负责的地方都找了!”   “我也是!没有遗漏!”   “我连厨房大婶的掌心镜都要来了,小姐记得要赔哦!”   ……   小纸人们叽叽喳喳地喊叫,宋娴连忙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嗯,现在开始报数!”   宋娴一排掌,底下的小纸人便排成一列,认认真真地报数。   “一!二!三!四!六!七!八!”   少了一个?   不怪宋娴不识数,主要这些小纸人身上没编号,又爱挤成一团,还都扁扁的,有时候又爱三四张纸贴在一起。   “小五去哪里了?”   小纸人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剩下的七个纸人分别指了不同的方位。   宋娴:……   “你们先统一一下意见再说行吗?”宋娴打着商量,满眼无奈。   小纸人凑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圈,又叽叽喳喳地商量了一会。   “应该是去后山的小院了!”   “那个仙君住的地方!”   这一次七个小纸人纷纷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仙君那里啊,”宋娴歪着头,突然一拍手,脸上笑眯眯地,“那就不用担心啦!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金刚力士都不是仙君的对手!”   宋娴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响起一声。   “原来阿云这样信任我。”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只小纸人站在门槛上朝宋娴挥手,十分大声地喊。   “阿云!仙君的镜子来啦!”   宋娴立刻站起身,有些慌张。   “别喊别喊,先进来吧。”   虽然谢夷平日表现得像是天下第一自由人一般,但姑娘家的院子,还是宋娴开口允许他进入,他才拿着手中的铜镜进来。   “你要镜子做什么?”谢夷大约是刚沐浴,头发还有些湿,穿着一身轻软的白色长衫,只隐约在衣摆和衣领处看到用银线与金丝绣成的一点弯月出云图。   谢夷神识虽可覆盖整座县城,可既然是来做客,万没有去看主家一举一动的道理。   自入得院来,便收敛神识耳目,不去探看。   但谢夷沐浴之时,有一张纸自窗缝中轻轻飘入,还是被谢夷逮了个正着。   等听到小纸人嘴里的“小姐”时,谢夷微挑眉,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男子房中的镜子是用来约束男子仪容,不失礼于人前所用。这等私密之物,你家小姐讨要?”   小纸人重重点头:“是哒!”   谢夷想了想,先梳了头,才一手拿起镜子,一手拿起桌上摆放的一小盒香,肩上带着小纸人去了宋娴的院子。   宋娴见着谢夷手中的镜子,深知那就是最后一个。   “仙君别动!先别动!”   宋娴抬手叫道,谢夷果然乖乖不动,含笑看着宋娴。   宋娴手上拿着符纸,慢慢走到谢夷面前,那铜镜果然波纹再起,这一次宋娴早有准备,不会被那突然出现的头颅吓到,一张符送它归西!   不……是让它不能动。   当那傀儡人头颅当当两声从镜中跌落时,谢夷又看着院中散落的其他零部件,算是明白了宋娴在做什么。   “这就是重花留在你家的东西?”   谢夷弯腰捡起那只头颅,试了试重量,屈指一敲,硬度也很高。   这样的傀儡人在镜中穿梭,趁夜杀人倒是悄无声息。若是失败,哪怕被切断手脚,也能躲回镜中。   可惜大约是受到了什么命令,只要见着宋娴就会骚动,居然这样不闪不避地直接出来。   “我天运不好,你的天运倒是很强,”谢夷赞叹,“若是我遇到这种事,说不定镜中出来的会是螣蛇一类的东西。”   ……那是仙君的副本难度太高了!   宋娴摇了摇头,她轻点着地上的残骸,确定无一错漏之后,便引火烧了。   院中登时被火焰照得金红一片,就像黑夜倒转成了黄昏。   “明日我再在县中展开神识看一看,这样当是无事了。”谢夷走到宋娴身边,将手中香盒递给宋娴。   “这是?”宋娴抬头看着谢夷,神情有些疑惑。   “你神魂中的伤还未好,晚上点复神香睡,能好得快些。”   谢夷说完后,便将盒子轻轻放在宋娴手里。   宋娴才知谢夷今日问那花能不能采,原是用来做这些的。   修真界的男子要学六艺,六艺之外有条件的还会学制香,制衣,商贾,亦或别的将来能博得女子欢心的技艺。   宋娴拿着香盒,未曾打开也能闻到一丝清苦淡雅的香气,引得神思都像被清风吹过,神魂中的凝滞感也随之拂去了一些。   “多谢仙君,我实是不知该怎么道谢才好。”   宋娴白嫩的指尖捏着乌黑的盒子,朝谢夷盈盈道谢,谢夷却看着宋娴的手指,想着早知不用这个盒子装了。   虽沉香木名贵,却一片黑漆漆的不好看。   宋娴捧在手上的盒面上多少该贴上金箔,描画一些缠枝桃花或小兔瑞兽一类的图形,这样宋娴握上去的时候,就像握住了一枝蓬勃桃花,这才衬她。   “若此间事了,明日我们便走吧。”谢夷缓缓抬眸,神色淡定。   “……是要去哪呢?”宋娴一想到这游历还未完就开始头疼,“我原本计划着是溜达溜达就算了,毕竟我修为不精。”   谢夷仰头看着空中明月,双手兜在宽袖中,神情像是有些可惜。   “我原想带你去你祖母年轻时去过的地方,若是没兴趣,我们便随便找艘船南下,随水漂流,直到游历时间结束吧。”   宋娴一时无言,她微蹙眉尖开口问道:“仙君是故意撒饵吗?”   “哪的话,我是真的这么打算。”谢夷一脸无辜。   但宋娴知道,若要让谢夷说出地名,他必定不会说。   而爹娘嘛,好像被祖母瞒着,不太清楚祖母过去的事。   这个事嘛……可真让人烦恼啊。   过了好一会,久到宋娴身后的小纸人都在窃窃私语“小姐看仙君那么久,是不是在和仙君恋爱哇”时,宋娴才开口道。   “还请仙君带我去祖母去过的地方,只是……安全第一。”宋娴对祖母的追溯之心占了上风,她伸出食指谈条件。   “成交。”   谢夷却笑着对宋娴伸出尾指,宋娴犹豫着也伸出尾指,尾指与尾指相勾,温热的皮肉相触,让宋娴有些陌生。   谢夷站在月下,眼中碎光点点,像是揽尽世间一切光华般好看。   “那么,我们第一站就去永夜无眠府。”   “那是你祖母的出生之地。”   “距离此地也算近,就在正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嗯,出发!   宋娴:看看永夜无眠府的地图。   闲得抠脚的半魔:阿嚏!   -   二更完毕! 第34章   第二日吃了早饭后, 宋娴独自带着小纸人出门去……买镜子。   宋娴昨夜突发极度爱美之心,要来全府镜子的事,已经被所有人知晓了。   早晨宋娴溜达到爹娘院里去吃, 见着爹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宋娴爽快地编了个谎。   “哦, 我就是晚上看皮影戏的时候需要点道具, 最近新出的《镜妖传》就是这么演的。”   毕竟要是宋娴编造什么“看了古籍想要修习术法, 需要很多镜子来做媒介”的话,连宋一帆和曲蓉的一根眼睫毛都骗不过。   听了宋娴的理由, 宋一帆和曲蓉虽然还是有些不信,但又觉得这确实是宋娴做得出来的事。   “我待会会去买镜子的。”   宋娴吃了饭擦了嘴, 就听曲蓉问道。   “你是今日要走吗?”   宋娴点点头,又笑眯眯地看向宋一帆和曲蓉。   “爹娘舍不得的话,我就多待几日。”   “不不不, 你还是游历要紧,”宋一帆立刻表态, 他咳了一声打量着宋娴,“看看,你才游历几日, 精气神都仿佛不大一样了。”   可不是嘛, 宋娴才游历几日, 狐狸精也打过, 变态也见过, 出过刀,还见了龙,简直就像过了人的一生一样。   “是,我是憔悴了。”宋娴抬手摸着脸颊, 微蹙眉尖。   “不是,是精神了,”曲蓉像是害怕宋娴要回去睡个三天三夜的回笼觉,连忙岔开话题,“你那个同门,叫谢夷的,瞧着神光内敛,在落花云台应是掌门弟子一类的吧?”   “唔……他不是掌门弟子,但他很厉害。”宋娴说了老实话。   宋一帆和曲蓉互看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宋娴运气还是不错,抽签也能抽到精英弟子,这对她的历练来说大有好处。   “说不定这次历练过后,你能晋升元婴呢。”宋一帆老怀甚慰。   “随缘,随缘。”   宋娴随口应道,便带着小纸人出门买镜子。   只是刚出大门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外。   那人侧身站着,宽肩腿长,长发垂落肩头,露出一点好看的侧脸,静雅从容得就像一幅画。   “怜生。”宋娴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制镜的店铺走。   “你是去买镜吗?”沈千澜从后跟了上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   昨夜小纸人拿来了全府的镜子,那么沈千澜屋中的自然也不会少。   “是,我弄坏了,总要还回去。”宋娴点点头,视线对着前方看路,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沈千澜自小与宋娴一道长大,自然知道宋娴不是冷淡,这是她惯常的表情。   早晨起太早,还不太清醒时是这样,偶尔发呆时是这样,心里想着昨夜看的话本子时也是这样。   因此常常都是沈千澜说,宋娴在一旁糊弄应着“哦,是吗?原来如此”。   沈千澜看着宋娴纤瘦的背影,总觉得她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几缕黑亮柔顺的头发沿着宋娴白皙修长的脖颈落下,轻轻搭在平而直的肩上,衬得那身姿更为纤瘦。   沈千澜刚想开口问问,却听到一旁热情的摊贩喊道。   “这位公子!可要买些香膏赠予小姐?”   怀望县的摊贩都认得宋娴,这样好看的姑娘即使不常出门,但见过她的人,又怎会忘记她是谁?   宋娴听了这话,连忙摇头。   “不用,我家里还有好多。怜生,走吧!”宋娴朝沈千澜挥挥手。   宋娴有点怕沈千澜把一整个摊子的东西都买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宋娴视线落在某处的时间长些,沈千澜就会立刻把那些东西全买了。   搞什么小小年纪就变成承包鱼塘的霸道总裁作风。   宋娴狠狠说了沈千澜几顿,沈千澜才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如今宋娴也不是不知道沈千澜像是要补偿她一样,总是有些小心翼翼,但若要补偿就更不必了。   虽然沈千澜在宋娴的记忆中,是书中那个会与重花在一起的沈千澜,但也是自小与宋娴相识,仿若亲朋般长大的怜生。   她不需要任何补偿。   站在制镜店中,宋娴给了数量与尺寸后,便让店家把这些镜子送到宋府去。   待两人出了门,就见沈千澜问道。   “阿云,你要再去游历了么?”   “是,我今日就要走,”宋娴点点头,随后又道,“怜生呢?你是要一道与我去游历,还是不管做什么,只要与我一道就好?”   沈千澜沉默了一会,眼睫微垂,脸上带了点忧愁的意味:“我知道我这样十分没出息,但我只想与你一道。是,只要与你一道就好。”   宋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拒绝,却听一阵铃响,那是铃铛内胆打在薄薄的琉璃壁上的声音。   沈千澜立时蹙起眉尖,抬起宽袖从中取出了一盏琉璃风铃。   宋娴听得里边传来阵阵人声。   “沈师弟,你在何处?”   “观铃铛位置,你怎去到了北方?”   “我等正在游历,不可独行,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   再后来的话宋娴就听不到了,只见沈千澜抬手摁住铃铛,似是在直接听取传音,他的眉头缓缓皱起,最后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等那铃铛停止震动后,沈千澜沉默了一会,便抬手示意宋娴前行。   “我先送你回家。”   “你是要回琥珀光同门那去了么?”宋娴问道。   “是,有些事需得回去处理。”沈千澜点点头,像是在回忆刚才的传音,眉头缓缓皱起。   制镜店与宋府相隔不远,宋娴站在门口要进去,却见沈千澜停在了门外。   “阿云,代我向伯父伯母告别吧。”   “你现在就要走?”宋娴有些惊讶,琥珀光召人竟是这样急?   但无论如何,宋娴仍有一句话要叮嘱。   “若他们问起重花的事,你便让他们来寻我。”   沈千澜闻言怔愣,随后又坚定地摇头。   “不。我会说我与重花入了秘境之后,便立时分开,不知对方去向。我更会传讯与掌门尊者,让掌门去寻。”   “无论他们说我无能,甚至进一步要解了婚约,还是要为此惩戒于我,都正合我意。”   沈千澜抬手止住宋娴,细细看着宋娴的神情,随后弯唇笑起来。   “阿云,你不是我的责任或负担,为你做这些我心甘情愿。所以我现在就要走,免得你再说两句,我就服软了。”   “还有,谢夷不是好人,莫要与他太近。”   沈千澜说完这些话后,果真立时化光飞去,根本不让宋娴开口。   宋娴还是第一次被沈千澜这样一串连击,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放下。   她愣愣站在门口,却听身后有人说道。   “个个都说我不是好人,我就真的做人失败到这份上?”   宋娴回过头,就见仙姿秀逸的仙君正迎着照样依靠在门边,看来刚才沈千澜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进来吧,与你爹娘告别,我们就出门了。”   谢夷侧开身,让宋娴进来。   宋娴再世为人,但依然难明人心,只是有一点宋娴总觉得可以肯定。   她提起衣摆,缓缓进门,只是在经过谢夷身边时,宋娴侧头说了一句。   “仙君是不是好人,我不好评断,但仙君倒是还挺真实。因为您不屑说谎,故而说的都是真话。”   谢夷听得宋娴这句话,原本唇边总是游刃有余的微笑像是僵住了,随后他像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多谢阿云夸赞。”   等宋娴去找爹娘告别时,又是被曲蓉搂在怀里心肝宝贝肉一番,但最终仍是放了手。   天下父母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孩子前程比孩子留在身边更重要。   他们总有死去的那一天,若孩子失了庇护,又该如何一人活下去?   “走吧。”   宋一帆与曲蓉站在门口朝宋娴挥手,谢夷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上前递给宋一帆和曲蓉一个银蓝色的锦囊。   “打扰一夜,一点小心意。”   这东西宋一帆与曲蓉原不该收,可见着谢夷的眼睛时,他们不知为何就傻傻接过了。   宋娴还在一旁怪不好意思的,哪有让人来做客还收房费的道理。   “仙……谢夷,你太客气了,不过住一晚何必……”   但连这话也未说完,谢夷就拎着宋娴化光飞去。   等人走了,宋一帆和曲蓉才像从那如梦似幻的迷境中回过神来。他们缓缓打开那锦囊,便见里边放着两块指腹大小的令牌。这令牌与大多数修士手中的防身符相似,都是令牌中寄存着剑意或术法,只要捏碎即发。   只是这两枚令牌中蕴含的剑意纵是宋一帆和曲蓉也觉如泰山压顶,惊心胆颤。   这绝不是一个落花云台的弟子能有的东西!   “谢夷……”   曲蓉缓缓念着这个名字,随后她和宋一帆同时瞪大了眼。   谢夷,落花云台。   那个没有尊号的仙君?!   “阿云————”曲蓉和宋一帆异口同声地喊道。   可惜人已被绑走,不,是已去游历,再怎么叫也不会回来了。   -   “仙君,您给了我爹娘什么?不会是许多玉珠吧?”   宋娴与谢夷落地时,宋娴便急急追问。   “不是玉珠,只是平安符。我亲自做的,很灵哦。”谢夷笑眯眯地道。   宋娴这才拍着胸口,隐约觉得有点放……还是不大放心呀。   谢夷站在怀望县的水边,从袖中拿出一块只有指腹大小的乌沉木令牌,突然往水中扔去。   只见令牌入水,片刻后水里便生足有一人宽的漩涡,那漩涡越扩越大,最后竟从漩涡中探出一支桅杆,随后河水暴涨,像是底下有什么巨物自河底钻了上来。   等那水花哗哗洒下,溅湿了河岸之时,便见一艘画着八仙过海,船身皆由红漆漆成的大船停在岸边。   金色的船帆应风而起,璀璨的金光照得这条河都镀上了耀目金芒。   “虽然这次去的是永夜无眠府,不过我们乘船去。一路往上漂,也算悠闲吧?”   谢夷抬手一挥,那船便自行放下踏板,他回头朝宋娴笑道。   宋娴则望着这金碧辉光的画舫,不由回忆起谢夷的座驾来。   “仙君既有云舟,又有车驾,现下还有船,这三样东西都有共同之处呢。”   谢夷迎着宋娴上了船后,才问道。   “什么共通处?”   “看起来就很有钱的样子。”宋娴佩服。   谢夷便笑着将宋娴带入船舱,让她坐在软榻上。   “那是,我喜欢排场,喜欢让人知晓……我来了。”   画舫缓缓动起来,无人摇船桨,只是底层船舱里的有一座熔炉,正在烧着灵石。   灵石储存的灵气便供给这艘画舫,一路疾驰。   宋娴则在一旁的书架下又看到了许多连见也没见过的绝版书册。   该不会世面上的绝版话本子都被谢夷买光了吧。   “想看便随意看,饿了就让你的小纸人去后边的厨房备饭。”   宋娴点点头,打开如意袋放出了早就想出来玩耍的小纸人。   “我们要钓虾!”   小纸人一出来就说出了娱乐项目,然后朝宋娴伸手手要钓竿一类的东西。   宋娴自然有,不仅有钓竿,也有沉水的网。   在落花云台时,宋娴得空就会去飞泉百道玩,与一群上了年纪的师兄师姐们,一起赏着落花,听着流水,顺便钓鱼,在和师兄姐们一起在泉边吃烧烤。   小纸人们一溜烟出去之后,宋娴就望着窗外那急速褪去的水流,像是出了神。   谢夷抬眸看去,见着宋娴情状,便伸出手指在窗沿上敲了两下,船速便渐渐慢了下来。   因为谢夷知晓,宋娴不是在放空,而是入了定。   宋如雪这一脉的修行总是没有一刻停止。   旁的修士练完了剑,便能打坐休息。   但修炼神魂刀兵之人,则无时无刻都在锤炼,挥刃,纵然在做别的事,那修行也未曾停止。   等修炼得入定时,则会进入演武,在神魂识海中挥刃对敌。那敌人会是宋娴曾经遇到过的敌人,也会是宋娴想要挑战的对象。   谢夷站起身,走到屏风前的一张古琴前坐下,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勾,便有清雅流丽的琴音倾泻而出。   宋娴原本微蹙的眉尖随着这定神的琴声也渐渐抚平,缓缓闭上了眼。   宋娴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   宋娴手中握着那把窄而细的横刀,她举起刀,纤白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刀身,果然在刀身中段看到了一丝细小的裂痕。   但那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意味着宋娴的神魂之伤也在快速好转。   “仙君的香果然厉害。”   宋娴点了点头,随后将长刀向海面一挥,海面便被划出了一道水痕。   这刀仍然锋锐。   随着这一刀划下,宋娴眼前的海面徒然升起一道水柱,水柱落下,便有一人立在宋娴面前。   ……却是谢夷。   谢夷手中拿着当日他屠龙的那把长剑,只是往常他见着宋娴,都会脸上带笑,但在这识海之中,脸上却是一片肃杀。   宋娴哎呀了一声,手指轻敲着刀身。   “怎么是仙君?你是那日见了仙君之威,就上赶着找死么?”   长刀微震,发出嗡响,像是在骂“你怕了吗!没出息!给我干他!”。   宋娴无奈地伸指挠头,终是妥协了。   “好吧好吧,不过你要是输了,可别哭啊,小梅花。”   长刀又是一阵微震,这次震动得比较快,大约也骂得比较急。   “好好,别气了,是是,小梅花这名字土。”   宋娴笑完之后,便立起手中长刀,置于身前。   “此刀名为‘退东君’,其名意为只要此刀一出,便如凛冽寒风,切冰碎玉。”   “纵然是那执掌春日的东君临世,亦要避此锋芒,立时退去。”   “仙君,请了。”   识海中的谢夷不是真的谢夷,但宋娴依然做足礼数。   只是话音刚落,这做足礼数的女子便立刻提刀上前,朝谢夷脖颈砍去!   -   宋娴从入定之中回神时,天色已晚。   谢夷在宋娴醒来的那一刻,便停下了琴。   几只小纸人嘿哟嘿哟地拖着渔网,在甲板上蹬蹬跑过,又杀了个回马枪,对着窗口的宋娴喊道。   “小姐!我们捉了好多桃花虾还有不知道什么鱼!待会给你喝桃花虾汤吃烤鱼,还有蒜蓉虾好不好!”   宋娴的眼泪立刻从嘴角微微溢出,自然是好的。   “我去帮忙好了,你们的手碰到活鱼虾会烂掉的。”   宋娴站起身要出去帮忙,只是见着谢夷时,宋娴便微笑道。   “仙君觉得这些可能用?还是有别的什么想吃的?”   “我都行,不挑食。”   谢夷也站起身,走到宋娴身边。   “我也去帮忙择菜好了。”   见着宋娴突然瞪圆的眼睛,谢夷有些疑惑。   “我不能择菜?”   “不是,只是有些意外。”宋娴摇头。   毕竟谢夷总是一副仙气飘飘餐风饮露的模样,哪想得到这位仙君还会择菜啊。   这就和谢夷突然招呼别人,指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说“二娃子,炕上坐”一样接地气。   于是之后就是十分普通的,谢夷帮忙杀鱼,择菜,宋娴剥虾,去虾线,小纸人则忙着热油,起炉子,没一会就飘出了阵阵勾人馋虫的香味。   等菜上桌,宋娴就像饿得不行了,一口一只虾,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吃了半碗,才觉得体内的疲惫感散去了一些。   小纸人则在桌上来回跑,扇起一阵风,帮忙把热烫的菜降降温,这样吃了才不烫嘴。   “仙君,”宋娴喝了一口水,问道,“我们大约要多久能到永夜无眠府?”   “按这船速,大约还要七、八日。”谢夷吃了一口鱼,伸指点了点小纸人的头,像是赞赏。   “那么那里,是什么样的呢?”   宋娴托腮,虽然落花云台也有地理志等典籍,可配上插图和文字,总是不能尽书的。   宋娴只知道那里在大陆最北方,离被镇压的魔渊很近,受了过去仙人下的界印影响,那里既无白昼,只有永夜。   过去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是修真界各大宗门的弟子,后不得宗门敕令,便不能返回,故而在那繁衍生息,建造了永夜无眠府。   统领全境之人自称府君。   原本各大宗门为这仿佛划境的举动颇有微词,但那边似乎也很随意。   既然不许我等建城,那我们就走,没有没日没夜野地上住着的。   魔渊你们自己来守,反正都过了几代了,我们这些后出生对那些宗门可没什么尽职尽忠的心。   各大宗门只好允了。   谁知第一代府君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不仅建了城,还糅百家所长做了新的修行书,让城中子弟都修行这个法门。   久而久之,众人总以为北方的永夜无眠府是穷乡僻壤,可直到有大宗门弟子游历经过时,却被看门的连败三剑,逐出门去。   至此修真界便多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强豪。   打了人之后,那府君又说,“欢迎大家来玩”。   如此对这座城好奇还是恐惧,喜欢还是害怕之人,便纷纷涌入一探究竟。   至此永夜无眠府便通了商,不再是过去那样只有守着魔渊一个用途的堡垒。   可永夜无眠府至今除了乖戾,不合群,挺霸道的标签之外,还有一个引人诟病之处——他们与半魔混居。   既有魔渊,自然也有些魔逃了出来,隐姓埋名活在大陆,之后也生了一些混血的半魔出来。   这些半魔在大陆上无处容身,但永夜无眠府却不管这些。   他们缺人,若是魔渊有异动,一城人就要死三分之一。   “只要帮忙打魔渊,来了这就是一家人”。   虽然也有人说永夜无眠府此举过于天真,但永夜无眠府并不甩他们。   换个人在那里镇守一年,守着守着什么礼法世俗都不如活下来重要。   宋娴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从谢夷口中得知祖母居然出身那里时,宋娴实在惊讶。   谢夷听了宋娴的话,喝了点清露后才慢条斯理地说。   “还记得,我与你初遇那时的事吗?”   宋娴当然记得,这印象简直太深,根本不会忘记。   “您说那时是您年少轻狂,惹了大能才跑到怀望县的……啊。”   宋娴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   “那位大能就出自永夜无眠府?所以您才来找祖母了?”   谢夷朝天拱手,像是在对逝去的宋如雪致谢,脸上难得有些腼腆。   “是了,幸好宋前辈面子够大,也足够厉害,不然我大约会被挂在落花云台的大门上,供来往人客都瞻仰瞻仰。”   宋娴嘴巴微张,觉得自己这样的实力到了那里要是不小心犯事大约会被锤得不成人形。   “不过你却不用担心,”谢夷像是能读心一般,真心实意地看着宋娴,“你既生得如此品貌,性子又好,能惹上什么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这是插flag攻击??因为我在识海中砍了你吗?   谢夷:我没撒谎啊?   -   更新啦!得意!   下一章是我比较喜欢的另一个萌点!   抛·绣·球。   -   感谢在2021-05-20 23:34:01~2021-05-21 17:5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澧 5瓶;Shelt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小纸人们在船上钓了十六回虾, 宋娴入定了四次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船悠悠行过绿柳桃花, 也经过落满霜雪的松枝高山,这艘招摇的画舫终于缓缓靠岸了。   原本预计七八日的行程, 如今却花了大半月。   每当宋娴入定时, 谢夷便会让船行得慢些, 再弹琴曲燃香,慢慢治愈着宋娴的神魂。   等宋娴看到天空的黑夜已超过十二时辰未曾更改时, 她就知道已到永夜无眠府的地界了。   谢夷收了那足以照亮半空的画舫,与宋娴上了岸。   宋娴左右张望着, 但很快她就分辨出,眼前只有三样东西:白茫茫的雪地,一轮明月, 以及无边无际的黑夜。   “终点在哪呢?”宋娴呼出一口白气,随后在寒风中缓缓引动灵力, 提升体温。   “一直向北走,大约一个时辰就走,”见着那雪快埋过宋娴的膝盖, 谢夷又道, “不过可以叫车。”   “叫车?仙君自己的车不能用吗?”宋娴疑惑。   “不能, 在永夜无眠府的地界, 不许化光, 不能御剑,只能用他们的交通工具,”谢夷伸出手指比了个“钱”的手势,“毕竟此地苦寒, 府君要赚钱,车费也是很重要的。”   ……商业奇才!   宋娴内心佩服,便见谢夷抬头看着那轮明月,突然弹指对着明月射出一道灵力。   灵力激到月上,就有一道柔柔的辉光洒落到地面。   片刻后,宋娴就听到地面传来一阵隆隆响,像是有什么体积庞大的东西正在飞速朝这边跑来。   原本乖乖趴在如意袋口里的小纸人立时抬起头来,虽然纸人没啥表情,但光是那不停挥舞的小手,就能看出这些小纸人有多激动。   “怎么了?是什么过来了?”宋娴一脸疑惑。   一道清风拂过宋娴脸颊,半空中的明月被掩,宋娴立时抬头,就看到了两尊……超大的纸人并一架马车。   轰隆一声响,纸人与马车落地,等它们站直了,宋娴才估摸着它们约有三十尺高,身高腿长,身上画着赤金朱红的短打衣裳,戴着小毡帽。   宋娴如意袋中的小纸人“哇啊”叫了一声,便艰难地从如意袋中爬出,一路跳到宋娴肩上。   宋娴这才知道她袋中的小纸人是察觉到有超大型纸人来了,这才兴奋个不停。   这就是纸人界的心有灵犀吗?   小纸人害羞地看着和它相比,简直是个巨人的纸人车夫,纸人车夫若有所感,便低头看来。   小纸人立刻躲到了宋娴的头发里,不肯出来了。   “上车吧。”谢夷拉开车门,让宋娴上车。   宋娴走了两步,便突然伸手将袋中的小纸人都取出来,随后对着纸人车夫说道。   “能请你带它们跑一段吗?”   小纸人们立刻捂脸,害羞地在宋娴手上跑圈。   “呀!小姐!这样太不好意思了!”   纸人车夫不作声,却伸出宽大的手将那些小纸人接了过来,随后将它们放到了自己的小毡帽里。   宋娴这才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谢夷上车之后,车门关上,纸人车夫便立刻抬着马车又是一阵奔驰。   “仙君看我做什么?”宋娴察觉谢夷的视线,疑惑地望了回去。   “只是觉得阿云很温柔。”谢夷笑道。   宋娴知道谢夷在说什么,便回答:“虽是物灵,却个个都很有个性,它们在我小时就陪着我,我便惯着它们。”   有时宋娴修炼心烦,听着小纸人叽叽喳喳在旁边说话,心情也会好些,一如现在。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您的工作就是拉车吗?我们是做家事哦!”   “您平常有什么休闲爱好?”   “我喜欢看律法书,偶尔也会偷看小姐的话本!”   “您为什么都不说话?”   “啊!我懂了!是工作中要保持安静!”   ……   小纸人趴在小毡帽上,将自己紧紧夹在缝隙里,以免被烈风吹跑。   虽然纸人车夫不和他们说话,不过小纸人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么大的个头,灵力又旺盛,还抗得起这么重的马车,纸人车夫简直是他们小纸人界的偶像!   就连这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好~酷~哦~   小纸人小手抱胸,一阵心神荡漾。心里想着让小姐也把它们剪成巨人好了,晚上小姐睡觉的时候,有八个像山那么高的巨人盯着小姐睡,一定很有安全感!   宋娴打了个小喷嚏,隐约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什么她不太喜欢的事。   谢夷还以为宋娴是被风吹着了,抬手把车窗拉下。   纸人车夫的速度很快,不愧是专业干这个的。人走一个时辰的路,纸人一路飞驰一刻钟就到了。   宋娴下了车马,便见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宋娴也去过一些大城,诸如雪砚松山,香微庭,甚至宗门落花云台也占地广阔。   但宋娴眼前的这座城,宋娴望不到边界。   它像是融到了一座坚硬黑石组成的山脉里,周围延绵不绝的山脉都属于这座城。   高大的城门矗立在山脉正中,里边黑漆漆一片,大约是下了界阵,看不到里边是什么样子。   纸人车夫弯下腰,将宋娴的小纸人还回去,便立时拉着马车跑走,看来又有新的活。   “小姐!它给了我们打折券哦!”   小纸人兴奋地跳起来,头上顶着足有两个小纸人躺平那么大的打折券。   其上写着“下次再来,八折”。   “嗯,收好,回去吧。”   宋娴打开如意袋,小纸人就滴溜溜全都窜了回去。   谢夷则抬头看着城门上用金粉写成的“永夜无眠府”五个大字,神色有些感慨。   “仙君当年怎会想到来这里?”   宋娴走到谢夷身边,也抬头看着那五个金漆大字,只觉笔锋凌厉,像是用刀剑沾了墨刻上去的。   “是为了找某种办法。”   谢夷随口说了一句,就抬脚往里走去。   “进来吧,进来就暖和了。”   谢夷抬手从袖中取出两粒玉珠,放在城门口的一个小猫雕像嘴里,小猫雕像立时张大嘴,吧唧吧唧把玉珠吃下了肚。   只听一阵闷响,城门开了。   宋娴颇有些震惊,除了车费,入城竟然还要收费!   不过当宋娴踏入这座城时,便忘了收费的事。   暖风扑面而来,一条铺着青玉砖的大道笔直地通向前方,又在数百尺外分成了左右两条长道。   路边满是二三层楼高的店铺,售卖着南方的丝绸水粉,西方的佛像经书,海边的水产,还有许多热闹的来自东南西北口味的食肆,穿着清凉的琴师坐在二楼突出的露台上,弹奏着异域的月琴,引人入店。   那些售卖首饰的银楼,则大大方方地请了模样好看的少年少女戴了他们的饰品坐在店内喝茶吃点心,美人衬玉,来往人客也免不了进来问问价格。   因城中气候温暖宜人,大片大片淡粉金紫的花林错落有致的种在道旁,在一些小楼上也摆满了花叶繁茂的绣球花与芍药,织金的毯子与红色的流苏自楼上垂落,替代了平常人家的竹帘与门窗,瞧着更有异域的风情。   宋娴眼中就像瞬间被揉入一片灿烂的幻色,她看了好一会,才从那灿烂的烟火人间中回过神道。   “和书上的完全不同!”   “那是自然的,大多写书的人都会带上自己的观点。你看到的,说不定是写书的人胡编乱造,又或者不想让别人知晓此处早已是繁华盛世。”   谢夷轻声说道,引着宋娴往前走。   宋娴赞同地点点头:“这世间果然还是要自己多看,多走,才能知晓。别人给的,大多嚼过,我看到的只是渣子罢了。”   谢夷笑了,夸赞宋娴:“果然很有慧根。”   宋娴则继续看着四周,口中喃喃:“祖母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说起来,祖母从未说过她是哪个门派,也不曾告知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原来……”   宋娴望着眼前人群熙攘,仿佛能看到年轻时,那长着一张芙蓉面,姿容秀丽的女子自人群中穿过。   她自有许多事要忙,要修行,要看书,也许还会烦恼要不要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看看。   “我虽不知宋前辈曾在哪,不过倒是能带你逛一逛这座城。”谢夷心中思量着要带宋娴去看什么,是看看北方的珍兽,还是看看……   旁边二楼的长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相貌可爱,生着一颗虎牙的少年突然扑到栏杆上,直直地看着宋娴。   宋娴察觉了这视线,抬头看去时,就看到那少年一个后仰直接坐到了地上。   但没一会他又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抬手摘了自家种的龙沙宝石花用灵力托起送给宋娴。   “你漂亮,送你,这是来府城中人人都有的礼物。”   站在一旁的谢夷看着那朵淡粉漂亮的龙沙宝石,十分自然地伸手。   “哦?那我也有吗?”   那少年像是才发现谢夷,他死死盯着谢夷的脸,又掏出小镜子看自己,随后气鼓鼓地说。   “不送男的!丑八怪!”   少年毫无意义地人身攻击完之后,就气哼哼地走了。   宋娴拿着那朵娇艳欲滴的龙沙宝石,便听谢夷有些遗憾地说。   “我说过,阿云如此品貌,又是这样好的性子,不会惹急了谁。只是未想过还会……”谢夷轻叹一声,“易染桃花呀。”   宋娴想了想,觉得谢夷说得有理,便把那支龙沙宝石插到了那个少年家的门前土里,竟做出了退还桃花的操作!   “那还是别让人误会吧。”   宋娴笑眯眯地说,便催着谢夷去逛逛。   谢夷原本有些低沉的眉眼,也云破日出,变得灿烂华美起来。   只是没想到老天爷要给桃花,容不得你不要。   宋娴与谢夷这样的品貌自然会引起路人注意,可因为谢夷自带的“靠过来可能会出事”气场实在过于强大,穿过那条长路时,两人十分平静。   因此因为周围过于安静,也错过了收集情报。   等宋娴看到前方一座四层高的红色小楼下聚满了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一些姿容秀美的女子时,并不知晓那是什么意思。   宋娴更关注路边食肆里的东西。   “两熟鱼是什么?”   谢夷分神看了一眼,便说道:“大约是乳团一类捏成鱼的形状,油炸之后又用浓汤煮过的素菜。我去买一些。”   店内人太多,谢夷也不让宋娴进来,宋娴只好独自走到外边,又凑到那红色小楼外围看热闹。   宋娴并不知晓,在谢夷进入店内时,那小楼上也有一名男子走上高楼,隐于厚重的红色帘布之后。   人群中渐渐热闹起来,宋娴抬眼看去,不过刹那,风声响起,便有一粒挂着璎珞宝珠,绣着赤金火焰的红绣球落到了她怀里。   宋娴看着这个红绣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待她看到了绣球上的“囍”字时,一道惊雷骤然划过宋娴心底,但她面上不显,仍是拿起绣球,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   “嗯?谁的东西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只要我糊弄得快,桃花就追不上我!   谢夷:……(鱼碎了)   抛绣球的:我准头真棒。   -   准点更新啦!内容提要每次写都好烦恼,以后可能时有时无_(:з」∠)_   继续攒字数,明下午继续二更!   -   感谢在2021-05-21 17:54:37~2021-05-21 23:3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仄郴 16瓶;魍魉姬 2瓶;AllAboutEv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现在的场面不说难看, 可以说是非常难看。   宋娴问出了那句话后,在场还是鸦雀无声。   宋娴唇边的笑意没有凝固,她仍然自顾自说道。   “没人认领啊, 抱歉,我目盲, 根本看不见是什么东西, 是个球之类的吗?还是什么大煎堆啊?哎呀, 居然扔了吃的出来,这可浪费呢。那……就先放在路边等失主好了。”   宋娴糊弄学之一:我连是绣球都不认。   宋娴说完就弯腰把绣球放在路边, 伸出手往前探探,姿态十分自然地要走。   路人被这操作都惊呆了, 有几个年纪小的隐隐约约说着“是绣球”,就被大人捂住了嘴。   “哎呀,这位小姐生得九天玄女似的, 居然目盲。”   “这样那抛绣球的主家也会重新抛了吧?”   “可我之前就注意到这位小姐了,她一点也看不出来目盲的样子啊?”   “一定是用了神识或是某种修炼法门吧?能辨别有什么东西来了, 却不知道是什么。”   “可惜,可惜……”   ……   人群中一阵喧闹,宋娴继续往前走, 却听身后一阵风起, 两名穿着短打的少年落在宋娴面前, 拦住了去路。   “原是小姐接到了绣球!小姐这般神仙品貌与我家少爷正相配!”   “万万没想到小姐竟是有缘人!”   “目盲算不得什么, 我等必定寻得良医治好小姐!”   “我永夜无眠府董氏一族今日得遇小姐, 可说是老天爷开恩!”   “贺喜贺喜——恭祝小姐与少爷千年好合,福寿万年啊!”   两个少年如鞭炮一般噼里啪啦说着一串吉利话,宋娴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压上轿子了!   宋娴眼见情况不对,便眼神虚虚地循声望去。   “什么绣球?我今日刚来永夜无眠府, 实是不知此地风俗,我家里人叫我呢,你们赶紧再扔一次,别耽误了时辰。”   宋娴糊弄学之二:家里人叫我回家吃饭。   宋娴侧身要走,身后又是呼啦啦来了两队人将宋娴团团围住。   “小姐!快入楼见见少爷吧!”   这些人竟像是听不懂人话一般,围成个铜墙铁壁!   在广场上的女子幽幽叹息:“原本还想接了绣球少奋斗个一千年呢,没想到……罢了,那小姐如此品貌,倒也没什么好相争,听说府北的龙家的小少爷明年也要抛绣球呢,赶那个吧。”   又有别的女子说:“可惜没能看到这位小董少爷的相貌,听说是永夜无眠府中的第一美人。”   “吹的吧,说是体弱多病,这么多年面都没露过,以前见过他的只会说‘好’,要抛绣球了才发点通报传单,骗人的!”   女子们说了一阵,就没啥趣味地散去了。   宋娴则蹙起眉尖,对着面前的铜墙铁壁道。   “我只是路过,这绣球就刚刚好能抛到我手上了?我又看不到,这事不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么?”   宋娴糊弄学之三:我觉得你们欺负人。   “嗨呀!这不就是天定缘分了么!”   年长些的家丁点头哈腰地赔笑,脚步却动也不动,看来是一定要迎走宋娴了。   宋娴手指轻轻搭在如意袋上,便见那家丁眼角一跳。   “小姐不会想动刀兵吧?”家丁朝天拱手,神情严肃,“府君早有严令,永夜无眠府中人群混杂,族群繁多,绝不许妄动刀兵,否则当被严惩,”说完这话,家丁又笑起来,“我想小姐是聪明人,不会轻易犯戒吧。”   “犯什么戒?”   铜墙铁壁外传来一声如弦歌般动听的声音。随后那铜墙铁壁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大手猛然推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身红梅落雪服的仙君手里拿着一个防水的纸袋走了进来。   谢夷将装着两熟鱼的袋子放到宋娴手上,叮嘱一声“小心烫”,然后又环视着四周,看到其中一个家丁手中的红绣球,又看看前方的那红色小楼,再看看宋娴的脸,懂了。   “阿云,我们走吧。”   “好。”宋娴点点头。   周围的家丁才从那震撼的气场中回过神来,再次围了起来。   “你你你,莫非是这位小姐的这个?”家丁举起两个大拇指,并在一起,仿佛问一声是否是“伴侣”会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谢夷觉得有趣,微挑眉道:“是又如何?”   “那你只能做小!”家丁抛出振聋发聩的六个大字!   谢夷“哦呼”了一声,像是觉得十分新鲜。   宋娴原本在低头吃两熟鱼,听着这话差点没被噎死。   家丁又继续急急道:“我家少爷也是神仙品貌,小姐与少爷结亲不亏!少爷父母双亡,好不容易熬成年才狠心办了这绣球会。这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看到是小姐接了绣球,你若是翻脸不认……”   说到这,那年老的家丁竟双眼含泪,竟是要哭了。   这里明明是永夜无眠府,哪来的光天化日啊。   可恶,居然来先哭先赢这招。   可惜……   宋娴将两熟鱼放到如意袋中,随后便笑道:“那就报官去求个公道,要动刀兵我也奉陪,我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生死的。”   “而且……”   宋娴侧头看向那红色小楼,突然猛地一抬手,一道烈风将那小楼上厚重的红布笔直劈开!   三尺高的红布缓缓落下,露出了站在红布之后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喜服,一头乌发高高挽起,宽肩窄腰,身姿挺直,身段风流,他面上还蒙着半幅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羽睫纤长的眼睛。   那人动作很慢,又似是因为那双眼睛看人时,让人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   如妖似魔的浅紫色眼瞳随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缓缓展开,如同铺在夜色丝绒上的宝石,像是要把人的目光都吸进去似的。   宋娴缓缓将手放下,唇角绽出一丝笑意。   “藏头露尾,有什么事为何不是他亲自说?”   随后宋娴双手一摊,十分无赖地耸肩。   “我可未曾动刀兵,谁看见了?”   宋娴糊弄学之四:不是我干的。   年长的家丁已如龟丞相一般伸着脖子大张着嘴,像是拿宋娴没办法了。   这位小姐,她,她,软硬不吃啊!   楼上的那位小董少爷听了宋娴的话,从喉间泄出了一点沙甜的笑音,还有一丝难为情。   “小姐说得对,此事该我当面郑重说来。怪我对小姐一见倾心,情难自已。”   小董少爷对着宋娴躬身行礼,宋娴与谢夷同时蹙起眉尖。   倒不是小董少爷弯腰的身段太妖媚,而是还有两人站在小董少爷身后,一左一右如同护卫。   站在左边的那一个,一头红发,穿着紧身的玄色皮衣,腰上挂着一把一臂长的黑色鲨鱼皮短刀,头生山羊似的一对犄角,面容俊美邪肆,竟是在明珠海秘境中……龙君所说的那个带来天裂的半魔。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虽然宋娴是走休闲路线的修士,但既然是修士自然没有见着邪魔外道却视而不见的道理。   “既如此,那就聊聊吧,”宋娴轻咳一声,“随便什么。”   “我也想拜会一下哥哥呢。”谢夷面不改色地说着骚话。   宋娴几乎咳成了前世的托马斯小火车。   -   永夜无眠府大约是苦太久了,自三千年前起,风气便走起豪奢路线。那时又有来自西域的行商常来常往,见着那些黄金宝石不要命般往身上穿戴的行商,永夜无眠府的人便觉得……妙啊。   于是永夜无眠府也开始大批购买起金银宝石,绫罗绸缎,绣工极好的毯子来。   宋娴踏入董府时,一瞬间有点晕眩。   因为金钱的光芒太猛烈了。   这户人家连挑高的房顶上贴了画了形的金箔,跟宋娴前世见过的迪拜土豪王宫似的。   宋娴抬手轻轻揉着眼,一旁的小少年家丁关心问。   “小姐眼睛怎么了?”   “被这金光闪的。”   “咦?!小姐不是看不见么?”   “哦……我骗人嘛。”   宋娴笑眯眯地和家丁对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盛满了笑意,家丁登时面皮一红,急急退去。   那位小董少爷让家丁把宋娴和谢夷领到这土豪家中,自己先行回去换衣裳。   那个像是护卫般的半魔自然也跟着小董少爷离去了。   谢夷倒不是不能瞬息而至擒住那半魔,可不知那半魔如何能拉开天裂,总要探查一二。   家丁们问着宋娴和谢夷要吃什么喝什么,宋娴只要了杯茶,她还没吃两熟鱼呢。   家丁穿行过拱门,将宋娴和谢夷安置到庭院之中。   宋娴看着满院的莲花,盛放白净一如佛国一般。   “这位小董少爷信佛吧,”谢夷像是肯定了宋娴心里的猜测,“这里的陈设和净尘佛国也差不多了。”   宋娴便道:“我娘自小身体不好,也是受菩提露才能痊愈长大,小董少爷也是要日日供奉莲花取菩提露吗?”   诚心向佛的人家日日在佛前供奉莲花,七七四十九日后,新供的莲花上就会出现一滴清露,这便是佛修所说的菩提露。   食此露水可治顽疾,胎中不足,大多体弱多病的人家都会种下大片莲池,好日日供奉佛祖。   宋娴和谢夷喝了茶,吃了点心之后,依然没有等来小董少爷。   内屋突然喧哗起来,下人家丁来往匆匆,宋娴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却见一个家丁跑过来道。   “少爷发病了,今日怕是不能招待二位,恐怕要待少爷好了才行。”   “这倒没关系,我们也不会太早离开这里,府中事忙,便不叨扰了。”   “不不不,二位别走,我们这自有客房,还请诸位别嫌弃,在此住下可好?”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却之不恭。”   两人跟随家丁往后院走,不得不说这里确实占地广阔,虽然修士的家总爱占山头,这里可不只是占山头了啊。   经过了一片又一片莲池之后,宋娴与谢夷走过了一条笔直的大理石铺就的长道,家丁才在前方两座左右分隔的院子处停了下来。   “二位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摇动在放在正厅里的金铃,对着铃铛一说,我们便会立刻送上。”   见宋娴与谢夷点头,才缓缓退下。   “好巧的病。”谢夷侧头与宋娴说道。   宋娴赞同地点点头,却看到一个一头红发的身影远远地站在十丈外的一片莲池之上。   但不过眨眼,那身影便立时踩着莲花退去。   既知是引诱,谢夷却没有看见不追的道理。   宋娴自然也知若她也跟着追上去,怕是会拖慢谢夷的速度,便对谢夷说道。   “仙君脚程快些,我便在此等着。”   “若是声东击西之计……”谢夷缓缓道。   “那我逃跑总是很快的。”宋娴仰起头,朝谢夷一拱手。   谢夷的身影便立时在宋娴面前失了踪影。   一只三花猫悄无声息地在院外的墙角下经过,宋娴转头颇有兴趣地看着那小猫,小猫当然理也不理地就立刻跳上墙头跑走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家丁从另一条道上跑来。   “小姐!少爷的病已经好了,特请您前去一见!”   宋娴看了一眼莲池,又看了一眼那家丁,缓缓开口道。   “果然是……好巧的病。”   -   小董少爷在永夜无眠府也算是个名人。   盖因他家豪富,虽然父母双亡,只留下一个儿子,这儿子还从小体弱多病,养了好些年也不见好。   但就是这样一个病秧子,还是一边吃着菩提露,一边努力修行,活到了成年。   成年之前,小董少爷偶尔上街,看到他的人都会真心夸一句“好俊俏”,等成年之后,小董少爷却不太出门了。   众人觉着是不是小董少爷身体又开始不好,可这样不好的身体,听说还是修行到了元婴咧。   果然是个上进人,若是命长些就更好了。   宋娴跟在家丁身后走着,听着家丁细细说着小董少爷的背景,似乎是想要博取宋娴的好感。   “少爷不仅六艺精通,对待下人也是极好的,不说逢年过节,知道有哪个下人家里有急事需要用钱,只需去账上知会一声,就能取钱周济。”   “哦哦,真是个好人。”宋娴淡淡道,心里却想着,那又怎会与那半魔混在一起,到底是何关系?   再穿过一道雕花照壁时,家丁就指着前方大片大片的紫藤花瀑。   “穿过那道花瀑,就是少爷的居所了。”   “你不一道去么?”宋娴问道。   家丁一副“哎呀,小姐少爷谈情说爱,我进去要挨雷劈”的表情,朝宋娴嘿嘿笑了两声,就退下了。   宋娴手指放在如意袋上,做好准备后便想要撩起前方的花瀑。   但那花瀑被人提前掀起,露出了站在花后之人。   这情景对宋娴来说有点熟悉,只是这次站在花后的人,不是好看得霸道的仙君谢夷,而是生着一双紫瞳的小董少爷。   小董少爷取下了面纱,换掉了喜服,穿上了一身淡紫色的绸缎交领长衫,一手拿着一把白玉折扇,他生得自然没有谢夷那样霸道,也不似沈千澜的秀美温文。   他像是混了异域的血,头发乌黑发亮,五官却十分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翘,下巴尖尖,轮廓却像大陆的人一样柔和,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很漂亮,因眼窝有些深,看人时脉脉含情,像是倾许了一生。   可这位小少爷身子确实像是不好,唇色淡淡,皮肤也十分苍白,身子也有些薄。   小董少爷像是没料到会这样近地看到宋娴,他立时像是受惊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花枝随之落下。   但很快那花枝又被小董少爷拉了起来,他微红着脸将那花枝扬得高高的。   “小姐请进。”   “多谢。”   宋娴道了一声谢,便走了进去。   小董少爷的居所不像外边那样讲究排场,除了院前还是有一大片莲池,后边就是一栋三层高的雅致小楼。   “我听说小董少爷病了?”宋娴站在莲池边,水光映照在宋娴的脸上,浮影流光衬得那张芙蓉面更是国色天香。   “吃了菩提露后,已好了大半,我……我想见小姐。小姐不必称我少爷,叫我小董就好。敢问小姐名讳?”   小董朝宋娴一拱手,又是弯下腰来。   宋娴侧过身,不愿受礼,只说道。   “我叫宋娴。小董不必多礼,我只想知道小董为何将绣球扔给我?我明明站在广场之外,根本不挨边。”   听了这话,小董玉白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红了,等小董抬起头,那苍白的脸颊就像抹了两道胭脂,他看着宋娴的眼神,仿佛要比弱水还要溺人。   “我今日已说了,一见倾心,情难自已。”   “明知宋小姐只是路过,我还是将绣球抛了过去。”   小董猛地打开折扇,将之虚虚挡在眼下,侧过身去。   “我失态,宋小姐见笑。”   宋娴这些时日见到的人都是这些那些还有某些,已许久未曾见到小董这样仿佛很知道廉耻为何物的男子。   小董拿着折扇的手指微颤,像是实是羞得不行,脚却直直矗着,像是哪怕再羞窘,也不肯离了宋娴身边。   “你这样……做什么还要抛绣球呢?”   “我若不抛绣球,又怎能遇到宋小姐?”   小董脸上的红晕似乎都蔓到了眼下,他忍着羞意,仍是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唉,我若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呢?”宋娴觉着这小董真是好骗。   “我会努力赚钱给你花。”   “那我若是个坏人呢?”   “我便带你向佛诵经。”   “那我不长现在这样呢?”   宋娴弯唇一笑,便见小董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像是被问住了。   可小董却连连摇头,将那扇子收了起来,急道。   “即便宋小姐不是现在这样,在我看到宋小姐的眼睛时……就已,就已沉沦了……”   小董额上的汗珠簌簌落下,宋娴还犹疑着害羞至于这样吗,就见小董摇摇晃晃,竟是两眼一闭,要直接倒地了!   宋娴一把撑住小董,便见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竟是起烧了。   宋娴左右张望,只好将小董拖到了那小楼里。   门口有一盏金铃,宋娴拿起来摇动,对着铃铛道。   “你们少爷大概是又发病了,快派人来。”   -   等小董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身边是两个眼熟的下仆。   他猛地坐起身,眼巴巴地看着四周,下仆便指了指门外。   小董眼睛亮了起来,他急急走出去,就看到宋娴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草逗弄着窗台上的三花小猫。   三花小猫根本不搭理宋娴,把头埋在爪下睡觉。   听得小董的脚步声,宋娴便转过头来。   “你好了?”   小董点点头,有些羞赧地走到宋娴面前。   “多谢宋小姐。”   “我只是帮你叫了人。”   宋娴觉着现在差不多可以直入主题了,却见小董将窗台上的小猫抱到了她面前。   “宋小姐可喜欢这猫儿?”   “这是我在府城中的一处弃置堆里看到的,那时它只有巴掌大,浑身沾满了脏污。我将它带了回来,洗干净上了药之后,才看到它的一只眼已是瞎了。”   “平日它除了我,不太爱搭理旁人。”   “去,去玩吧。”   小董摸摸小猫的脑袋,小猫就像是听懂一样真的去伸爪子玩起宋娴手中的狗尾巴草来。   其他家丁见状都纷纷退了下去。   “我其实想问,今日在那小楼上,除了小董,还有两个站在小董身后的男子,他们是何人?”   宋娴逗着小猫,状似无意地问道。   “啊……这可是要他们陪嫁?”小董疑惑。   “不不不不不!”宋娴急忙摆手,对着小董认真解释,“我虽今日不慎碰到了绣球,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向你解释清楚,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并没有成亲的意思。”   宋娴用词十分讲究,都不敢说“接绣球”,只敢说“碰到了”。   但小董望着宋娴的表情就像下一刻就要哭了。   “我知道小姐这般品貌,哪里看得上我这个病秧子,”小董取出手帕摁在唇边不住咳嗽,“他们虽是我的护卫,但也与我一道长大。”   “连那半魔也是吗?”宋娴停了手下的狗尾草,凝神问道。   “宋小姐是外地来的,大约不知道永夜无眠府中,半魔与人都是一样的。不会被佛修收去,也能吃菩提露。”   小董有些紧张地将手帕取下,团在手心里。   “……我也是啊。”   永夜无眠府此刻的天空正是拟造的黄昏时分,夕阳斜斜照到小董身上。   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不知是不是瞧错了,小董下身的影子纠成一团,竟像是一条蛇尾。   -   黄昏时董府的大门上贴上了“囍”字,下人们脸上都喜气洋洋,虽然少爷不许他们吹奏,不过红烛一类的东西还是不能少的。   “哎呀,少爷今年真好运,终于找到合意人啦。”   下人们胸前都配着朵红花,喜蛋人人都有,这样才喜庆嘛。   “少爷这族美人蛇,总是难寻伴侣。若是寻不到,或是合意的伴侣丢了,可是会一下化为狂暴魔身,要出人命呢!”   下人们想起过去几代家主的事迹,纷纷打了个寒颤。   幸好这次不会这样了,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小董:喜欢你。   -   连续日万两天了!得意!   继续努力!   月底了各位要是有营养液请浇灌我一下!打字的叶子要支棱起来啦!   -   感谢在2021-05-21 23:37:31~2021-05-22 17:4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系辞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宋娴察觉到不对劲时, 是隐隐听到了门外传来家丁下仆的道贺声。   “恭喜恭喜,拿了喜蛋吗?”   “早拿了,待会开席吃酒呀!”   “等稳下来了, 再大摆宴席,让全府城的人都来!”   ……   怎么听怎么像喝喜酒。   “小董家今日还有谁要摆喜酒吗?”   “什么喜酒?”小董一脸懵懂。   宋娴就指着外边:“我听到的。”   “我没有呀?”小董还是茫然。   宋娴心中却觉得要凉。   若是小董说他也听到了, 说有, 宋娴便不会起疑。   可是宋娴只是金丹, 这耳目都能隐隐听到一点声音,之前那家丁说小董已经元婴, 他怎会听不到?   宋娴微垂眼睫,视线追着猫儿, 把狗尾巴草一路挥向门边。   她便正好能看到门外的景色。   ……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宋娴小巧精致的鼻子微微一动,像是闻到了空气中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那像是放在火上蒸烤的甜酒,又像是无数熟果鲜花蒸腾出来的清香, 随后又似加入蝴蝶翅膀,孔雀翎羽烧制的焦味, 还有那难以言说的某种绮梦中才有的气味。   宋娴缓缓转过头,那猫儿惊叫一声就跳上房梁,扒开小窗逃了出去。   而宋娴看到了满面潮红, 像是在苦苦忍耐什么的小董。   “……小董, 你又发病了么?我替你叫人来。”   宋娴立刻起身, 却比小董的动作慢了。   湿冷, 滑腻的手指轻轻搭在宋娴腕上, 触感像是带着鳞片的蛇尾。   “我没有生病,”小董轻轻喘着气,艳红的舌尖在洁白的唇齿里若隐若现,“……我只是发/情了。”   话音刚落, 就听一阵裂帛声响起,那华美稠丽的紫色丝绸衣衫下,骤然探出了一条几乎将这整个房间内壁都圈起来的黑色蛇尾。   蛇尾缓缓延展,如同筑巢,又像是要细细品尝自己的猎物一般,一点一点地收缩着空间。   “轰”!宋娴脑子里像是有人点了个炸/药,一下把她炸出了冷汗。   没人说过……被绣球砸到会遇到这种事。   “那,那该怎么办?”宋娴手腕微动,似要挣脱小董的束缚,可小董依然紧紧抓着宋娴的手,就像抓着自己的宝物,他以仰视的姿态,微微抬头看着宋娴。   那双紫色的瞳孔现下湿润得像是要融化的宝石,盛满着哀求与脆弱,随时可以流出来落在宋娴的手背上。   有的人就是什么话也不说,也会让你知道,他在等你垂怜……等你垂怜。   “给我一个名字,好不好?”小董嗅闻着宋娴身上的气味,“我们这一族,唯有让喜欢的女子取名,才算完成仪式。”   “……什么仪式?”宋娴开始屏气,她已经被这馥郁的香气压得有些昏沉。   “成,亲,啊。你,想,对我,怎么,都行。”   小董话说得很慢,脖颈微微弯下,乌发散开,露出一截洁白修长的脖颈,这是极为顺从的姿态。   美人蛇相比起魔,更似兽类,一切依照本能行事。   他急着与自己中意的伴侣建立联系。   宋娴伸手掐住自己的大腿,靠着刺痛恢复神智,朝小董展颜一笑。   “我不识字,让我看书找一个好吗?”   小董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判断宋娴是不是真的不识字。   但小董确实听到了宋娴的请求,他缓缓侧头,像是在探看哪里有书籍。   但就在这美人蛇侧头的一瞬间,宋娴突然大力一抽,将自己的手从小董的掌心里抽出来!   小董那原本如梦似幻引人入迷的眼眸刹那收紧,化为蛇类的竖瞳,迅速回头一抓!   他明明已经握住了宋娴,可触手的感觉却不对。   小董用力一撕,手中拿着的只是一张撕成两半的纸。   一声轻响在屋外响起,那是人落地时的声音。   ……宋娴,逃了。   这一夜,董府中的人听到了一声兽类的嘶吼。   随后在小董少爷居住的那个小院里,便有一条黑色巨蟒顶破屋顶而出,长长的蛇尾扫过一片莲池,将那要供奉佛前的莲花击了个粉碎。   白色的粉末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如同降下一场雪。   巨蟒伸出蛇信,在空气中读取气味,它轻仰起巨大的头颅,望着府门之外。   这是短短瞬间,宋娴就已逃出府去了。   巨蟒猛地撞入莲池之中,悠长如河的蛇身沉入池底,清净的莲花镇压着巨蟒体内的魔性,巨蟒散发着体内的热气,池面如煮开的水一般沸腾。   【但就算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巨蟒缓缓闭上眼,压制住体内的骚动。   -   宋娴脚尖轻点,已落到了距离董府正南方三条街外的酒楼顶上。   楼下人流熙攘,无论男女都坐在酒楼里拿着酒盏大口喝酒。   穿着红色纱衣的舞者正在金色的露台上疯狂转圈,细碎的金铃发出阵阵清脆动听的声音,雪白的纤腰露出一截,堪比月光。   宋娴喘着粗气,又从如意袋中拿出一粒清心丸吃了,嗅闻着这人间烟火,才觉得从那可怖的蛇巢中逃了出来。   “咦?姑娘,怎么独自坐在楼顶,有心事吗?有心事也不打紧,喝一杯?”   一盏描绘着桃花的白色方形酒盏从下边递上来。   宋娴低头看去,就看到一名面色红得滴血,已然醉得不行了的女子正在给她递酒。   宋娴着实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压压惊,她觉得自己现在稍微有点体会那些初见蛇妖之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心情了,不怕蛇,但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宋娴确实惊着了。   她用出了自己的毕生绝学。   递到小董手中的那张替身符她画了九十六次才成形一张,贡出去了;然后趁着小董没注意,便从猫儿钻出去的小窗那钻了出去;一旦出去宋娴就立刻用上了之前在船上画好的瞬息符与速水符;莲池虽光,但用上这些符,纵然宋娴修为不够,也足够她赶上元婴修士的速度!   “多谢。”宋娴接过酒盏,闻了酒味,便立时喝了一口。   酒水入口辛辣甘醇,宋娴微张口舒缓着酒气,左右看着,生怕这栋酒楼被一条不知从哪窜出来巨蟒给缠起来。   不过那位小董……应该不会出来吧,在场的人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吧!   虽然之前那光景确实很香艳,但宋娴对于蛇蛇,不吃这套呀,达咩达咩!   宋娴喝光了酒,楼下的女子还拿着酒壶喊着“没酒啦!我再给你来点!”。   可惜那些酒都被她倒给了栏杆,还死命拿壶嘴怼栏杆,骂骂咧咧道。   “喝呀!怎么,我敬的酒你居然不赏脸吗!”   栏杆:……我冤。   宋娴笑了一下,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钟声自正东方传来。   原本喧闹的人间骤然静了下来,宋娴不明所以,却见那些原本喝酒谈笑的修士纷纷砸了手里的酒盏,神色瞬间暴怒!   “谁!是谁杀了府君!”   那钟声连响了四十九次,原本幻化为黑夜的天空也瞬间化为白昼。   宋娴被这日光一刺,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   酒楼中的修士已纷纷化光离去,此地寂静一片,再无欢声笑语。   在正东方,一道红色的光柱通天而起,像是象征着某种信号。   -   谢夷站在府君正厅之中,他手里拿着一张人皮,正是那个红发的半魔。   谢夷一路追着那半魔,这半魔似乎深谙躲入虚空的招数,每每用这招避开谢夷。   谢夷起了兴致,总能早一瞬算到那半魔的位置截住他。   那半魔左闪右避,似是察觉真的无法再避过谢夷,就最后一次躲了起来。   这一次速度快得惊人,谢夷也废了点功夫,才找到那半魔。   只是谢夷刚破空落地,就站在了一间奢华的正厅里。   厅内只有一张宽大的微尘木书桌与一把镶着白玉与宝石的座椅。   在那宽大的座椅之上,一名穿着白色雪山狐裘,须发皆白的老者倒在座椅之上。   他的额头被人开了一个大洞,灵台中的灵珠已被人取走了。   “府君。我之前还给你写了信,向你问安,不知你收到了吗?”   谢夷朝永夜无眠府的府君一拱手,随后一抬手,将藏在门后试图偷袭他的半魔一手捏断了脖颈!   可谁知那半魔却像泻了气的皮球一样,在谢夷手上化为了一张人皮。   无骨,无血肉,无神识灵脑,只是被人操控的一具傀儡。   至于如何骗过了谢夷,谢夷在这傀儡口中取出了一粒魔丹。   新鲜的,刚从温热的半魔体内取出的魔丹。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凌厉的女声响起。   “父亲!你已数月未曾出来,这次我必要与你谈谈!”   大门轰然打开,那名身披战甲英姿飒爽的女子见着门内状况,当下面色苍白。   跟随那女子的修士先是抽气,随后看到谢夷的脸后,更是紧闭双唇。   三个修士缓缓退后,在脱离众人视线之后,便立刻直行而去,直奔府君大殿外的巨钟处敲起钟来。   听到这钟声之后,那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像是才从这冲击中回过神来,她脖颈额上青筋暴起,一股激愤在她心中灼烧,已是怒极!   “春江火主,久见了。我现在说不关我的事,你会信么?”谢夷叹了口气,面色忧愁。   名为春江火主的女子手中火红长/枪一起,直接朝谢夷当头砸去!   “谢夷!你想死,我成全你!”   “今日之后,你就不必再到别处找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写信给府君的事,在二十章提了一点。   差不多在府君收到信之后,府君就死了。   是阴谋。   红发半魔只是引人来的诱饵,谁来都行,给他杀人顶包,但这次来了大的。   下章阿云要努力救人了!   谢夷:拜托,救救我。   宋娴:认真的???   -   感谢在2021-05-22 17:40:59~2021-05-22 23:4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咚熊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3 40瓶;莫莫 20瓶;想睡觉的木木子 10瓶;白日梦想家、起名废、次元旦千 5瓶;丁程鑫好帅 4瓶;系辞 2瓶;阳光恰似正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永夜无眠府的正东方, 乃是府君的居所。   细细数来,如今的府君乃是永夜无眠府第三十二代府君。   历来府君的政策都一致,赚钱, 招人,打魔渊。   这一代的府君做得尤其好, 盖因他不只懂政, 修为也很高深。听说年轻时参加过修真界的比斗大会, 能占前三位一直不下来。   近来府君寿数到了,看来也是没考虑过飞升, 现下身体又不好,时常不露面, 是时候选继承人了。   众人对此倒是不太担心,不说永夜无眠府才俊甚多,府君的女儿春江火主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如今春江火主修为已近大乘, 人既仗义又聪慧睿智,至于脾气一上来有些控不住, 倒也无所谓了。   只是若有其他人想要府君的位置,则需要在府君死后十日内前往府君正殿参与遴选,票高者为新任府君。   只是在平日来说, 选府君这最为重要之事, 在今日全然不重要了。   因为敲钟警告, 整个永夜无眠府都知道府君是被人杀害, 而非自然老死。   永夜无眠府收留了许多世所不容之人, 历任府君都是他们的恩人。   恩公惨死,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过去!必要报仇雪恨才行!   永夜无眠府外聚满了修士,纷纷要问个清楚明白。   是了,虽然府君正殿中还未有准确消息, 但有亲朋在里边做事的,则悄悄递着讯息——杀府君者,乃落花云台仙君,谢夷。   此事一出,自然让众人瞠目结舌。   谢夷与永夜无眠府又无仇无怨,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杀人?   但无论如何,若是此事确实……   “我是不管佛修道修怎么说的!什么魔渊天裂,天定之人,都是狗屁!他要是真杀了府君,他就得死!”   一个壮汉将手中大锤抡到地上,将青砖石地面打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不大信的,若真是谢夷,以传说中谢夷的修为,府君正殿谁拿得下他?   众人议论纷纷,但府君正殿的大门仍然紧闭,如同深渊静潭,难窥一二。   在府君正殿的正下方,有一牢房,历来用来关押穷凶极恶之徒,大多被关进去时,身上已每一块好骨头。   但今日关押的人,是自己走进去的。   谢夷站在牢房中,透过三万九千道锁扣符文,与独自站在外边的春江火主拱手。   “那么,就劳烦春江火主查明真相了。这半魔是我自董家追击而来,想来与那小董少爷有些什么关系。”   春江火主不作声,依然死死瞪着谢夷。她脚下就是那张半魔的人皮,已经查看过,溯源的术法也已经用过,但查不到源头。   在外人口中冲动易怒的春江火主,面对疑似杀父仇人时,竟保持了冷静,全然不像之前有其他修士在时,直接挥枪的暴怒模样。   因为春江火主不是真的时隔数月才进入父亲书房。   早在七日前,她已绕过符文照壁,偷偷进来过一次。   春江火主的父亲春江潮历来喜欢热闹,就算寿数将尽,也时常爱在城中闲逛,并没有什么到死了还要不停修炼的心。   可是这一次,春江潮居然数月不曾出门,实在让春江火主起疑。   ……不会是要趁死前干点什么以前不敢干的事吧。   春江火主二话不说找了一天就悄悄潜入了春江潮的书房,却看到了春江潮的尸体。   春江火主的惊怒悲愤在那一日就已耗尽了。   但她仍然以绝大毅力控制住自己,未曾宣告世人,因为她看到了书房中的隐秘处,还有一小块标记。   那是为了让划破虚空之人,能准确落点的标记。   标记还很新,未曾用过。   ……那杀了春江潮的人还会再回来。   无论标记会不会提前被人发现,结果都是一样。   那人也根本不惧标记被人发现春江潮已死,那人十分清楚以春江潮的为人威望,必有人要为他报仇。   留下标记,此乃阳谋,不得不接。   因此春江火主一直在等待,在书房出现动静的瞬间,她也骤然冲入书房。   只是没料到站在书房中的是谢夷。   “仙君没有摆脱任何嫌疑,还是别笑得太开心。”   春江火主神色淡淡,眼底却像是烧着一簇火焰,她抬脚碾着脚下的那张半魔人皮,朝谢夷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   “若仙君有半点相关,哪怕寻常法子杀不了你,上天入地,我也会找到办法……”   谢夷静静听了,便对春江火主道。   “所以我这不是也没动手,好让春江火主不必打草惊蛇么。至于杀我,这倒不必春江火主忧心,我已找到法子了。”   春江火主眼角一跳,像是想起了以前谢夷的疯狂行径,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走,身上红披风随之飘扬。   “疯子,跟你多说一句也短寿。”   地牢大门猛地关上,谢夷没了人说话,也不觉得无趣,随意找了个地盘腿坐下,单手支着下颚望向牢房外。   “不知道阿云会不会来救我,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也算是朋友了吧。”   “她要是来了,说不定还会有点意外之喜。”   谢夷弯唇笑了笑,只是不知是这里的牢房太像他以前待过的那间,还是他也到了回忆过去的年纪。   谢夷耳边隐隐有人声响起。   【你根本不该出世。】   【什么麒麟子?他们信我却是不信的!】   【……哎呀,若是你爹娘没有还手,我是不会杀了他们的。】   【都怪你呀。】   -   身为谢夷钦定之友的宋娴……正在府君正殿外的一家食肆里嗑瓜子。   桌上还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还有一碟制作精致,切成一口大小的肉夹馍。   原本这家店在街道后半,平日生意不算多么红火,也不是很讲究。   但今日宋娴一来,原本正打瞌睡的老板立时精神了。   不仅桌椅擦得澄亮,碗筷也是新的,连肉夹馍都给切成适口的大小。   宋娴连说不必,真的,很不必,老板才放弃了给宋娴的胡辣汤过滤的想法。   宋娴讪笑着坐下,眼见店里客人开始增多,就默默坐到了角落。   她听着人群中讨论着关于“府君之死”的事,还在里边听到了好几次“谢夷”的名字。   宋娴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食,肚子里热乎乎的,在桌上留下一角灵石后,才出了店门。   宋娴已换下了落花云台的校服,穿着一件青色的春衫,柔软的裙摆划过雪白的脚踝,路人见着那道倩影,还未等多看一眼,宋娴便失了踪影。   等走到僻静处,宋娴打开如意袋,将里边的小纸人全都叫了出来。   “待会呢,可能要办件事,人不能多,就选一个!”   小纸人站在地上立刻举手手,兴奋自荐。   “我来我来我来——”   “要进入府君正殿,四处看看仙君在哪里,可能有点危险哦。”宋娴补充。   只是宋娴刚补充完,就见那些原本十分积极的小纸人立刻看向四周,吹着口哨,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啊,我,我还有事要忙哟。”   “我也是!”   “阿云的如意袋还没有整理好!”   “我虽然没什么事,但不想去!”   ……   小纸人们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理由,宋娴无奈扶额。   果然是自己剪出来的,这种听到危险转身就要走的姿势太像她了!   宋娴看向前方的大道,再走三百步就能到达正殿大门,那里现在仍聚着许多人。   “好吧好吧,”宋娴将小纸人捡起来,放到如意袋里,“我受了仙君那样多的恩情,虽然真的很想走,但不能真的走了。不然我也会瞧不起自己。”   小纸人趴在如意袋口,眨巴着看着宋娴,拍起小手来。   “阿云长大啦,好勇敢。”   “那……有谁要和我一起?”宋娴再问。   小纸人歪着头,其中一个伸出手手。   “我们抽签!等等!”   如意袋口一松,小纸人们就集体钻入袋中抽签去了。   宋娴深吸一口气,缓步往府君正殿走。   短短一段路,宋娴走得很慢,她打量着府君正殿四周,想要寻到某些薄弱处。   只是刚到正殿时,宋娴就听到一阵轰鸣雷响。   一道暗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竟是要下雨了。   原本一直紧闭的正殿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名神态威严,拄着拐杖的年长妇人走了出来。   众人见到她时,纷纷拱手作揖。   “见过玉门姥。”   “今日散了吧,春江火主正在寻找杀人凶手,你们莫要冲动惹事。”玉门姥挥了挥手,便让人退去。   人群中便有人议论“不是说是谢夷吗”,玉门姥不太有耐心地伸出拐杖点了点地,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现在要紧的是选出新府君,永夜无眠府不可一日无主,有意者可在这十日内来此写名,入府君殿。”   宋娴不知这玉门姥是谁,但她像是很有威信,这下那些修士便不再多话,拱手弯腰缓缓退去。   大雨突然哗哗落下,宋娴立时从如意袋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撑开,只是那伞面刚刚举到与宋娴齐平之处,她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   一身松绿长衫,其上用金线绣着一尾独脚鹤,面容肃穆,头发雪白,肌肤苍白的老妇人,正拄着拐杖直直盯着宋娴。   玉门姥。   好快……根本没能察觉这人是何时来的。   宋娴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握紧,随后便也拱手行了一礼。   玉门姥上下打量着宋娴,生成这样的姑娘并不多见,她独自立在人群中时,已不是鹤立鸡群这种词能说得全的。   “你叫什么名字?”玉门姥问。   “宋娴。”宋娴回答。   “你看起来不像是永夜无眠府人。”   “是,刚来此地,正在游历。”   宋娴话和姿态都很规矩,玉门姥却不知为何皱起眉来。   “你……现下来这,是要来报选府君的么?”   宋娴一愣,不,当然不是。   “我只是路过,这就走。”区区金丹宋娴正要后退,却被玉门姥直接握住手腕。   宋娴被人握手腕握出了恐惧,她立时抽手,玉门姥却依旧追了上来。   两人在这豪雨之下,一面描着青雀红花的油纸伞下,瞬间过了十招。   纤细柔美的手指穿过豆大的雨滴,拂开雨幕,扬起了大片剔透的水花。   两人的比斗在这场大雨之下似是寂静无声,唯有那在雨幕中不停飞溅而出的水花,才能让人窥探到那伞下是何等疾风骤雨。   原本被这骤雨打湿翅膀,从半空坠下的雀鸟被水花一激,得了助力便得以飞到屋檐下抖干羽毛。   路边大朵的绣球花与芍药被这雨水淋得压弯了腰,丰厚的花瓣落在地上,被两人的脚尖踏过,竟没有踩伤那花瓣一丝一毫。   最后一滴雨水落到了宋娴的眼中,在她眨眼的瞬间,玉门姥抬手便在宋娴手背上盖了一个红色的赤鸟印记。   “我同意了,你可以进去等着了。”   宋娴大惊失色,用力擦着手背。   “前辈为何突然动手,又为何给我盖印!我并没有想到当什么府君!”   “我最恨撒谎的孩子!”玉门姥却喊得比宋娴还大声,如同夔牛临世,震得宋娴肺腑一阵刺痛。   “既然是来讨债的,那就堂堂正正进去,你凭本事拿到就是你的,拿不到也算尽了孝心!”   玉门姥一甩袖,便往府君正殿走去。   讨债?孝心?   宋娴立在原地,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后她便几步追上去问道。   “您认识我祖母?宋如雪?”   玉门姥背影一僵,但瞬间便失了踪影。   宋娴站在府君正殿门外,门内两位看门的力士望着宋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宋娴手指轻轻抚过手背,看着这座巨门,想起来到此处的目的,终是一低头走了进去。   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问那两位力士。   “请问……选府君是文试吗?”宋娴举手发问。   两名力士像是在听什么天外奇谭,愣了一会才说。   “首要是捉对厮杀,至于文试,还要看诸位尊者如何决定。”   “弃权可以吗?”宋娴又举手发问。   “可以是可以,”力士又用力皱起眉头,额心中出现了一道川字,“不过有人这样孬种吗?”   宋娴并不在意什么名声,听到可以就松了肩膀,欢欢快快地往里走。   今天也算是好运,这样就进来了!   里边也有小童等着宋娴,看来是被人派来为宋娴引路的。   宋娴跟在小童身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得在远处观望的玉门姥又哼了一声!   “没出息的样子也和她祖母一模一样!”   在一旁叼着烟枪的一名老者无奈地笑了笑。   “你看不惯,那又何必让她进来?”   “我乐意!”玉门姥咚咚敲着拐杖。   “是是,您说得都对,小的告退,太上府君请便。”   老者拱手弯腰退下,边走边摇头。   宋如雪和姚玉门的府君之争……这事都过了多少年了?   那叫宋娴的女孩,样子虽然和宋如雪不太像,可他们在场的老人,有哪一个没被宋如雪斩过神魂?   当神魂之刀再现,哪怕沉在神魂识海之中,仍是让他们早已愈合的神魂隐隐作痛。   根本不需要验证血缘。   那个看起来懒洋洋,毫无紧迫感的孩子,就是宋如雪的传人。   -   小童将宋娴带到了一处厢房内,便拱手告辞。   府君殿内大多是演武场,书室,布局比董府简单多了,也没什么花俏得撞人眼晕的富贵装饰。   宋娴所住的地方是单给候选人居住的,现下只住了宋娴一个人。   听领路的小童说,也有候选人写了名后不来住的,到了比试那一天才会来。   宋娴又问她能不能出去溜达,小童就笑,所有不许入的地方都有符文壁障,宋娴不必担心走错地方,除此之外都可以随便走走。   宋娴二话不说就要去看看那些符文壁障。   一直安静的如意袋这时也终于动了,一只小纸人委委屈屈地从袋口爬了出来。   “是我抽中了。”   “你们抽签可够久的,”宋娴把小纸人放到肩上,就往外走,“认认路。”   小纸人双手抱胸,气得跺脚。   “我们都抽了十八回签了!但是总有人不同意!后来就看谁中的签多,谁就来!”   宋娴甚至揉着小纸人脑袋:“啊,那你中了多少次啊?”   “十八次!”小纸人一屁股坐在宋娴肩上,气嘎嘎地捶肩膀。   ……这不从头到尾都是你吗,还有人不同意,就是你吧。   宋娴失笑,她走在长廊下,外边还在下雨,她特意走到了靠里的地方,以免被雨淋湿。   只是宋娴走了一会,就停了下来,她望着外边纷纷扬扬的雨幕,这里的瓦片不知铺的是什么材质,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就像一层层倾盆倒下的豆子。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宋娴听着撒豆子的声音,突然忆起与祖母一起修行的日子。   祖母什么时候都爱听雨,有时候风大的时候,也会听落花的声音。   她有时候会遮起宋娴的眼睛,让宋娴听在一里之外,有一颗埋在地下的种子正在缓缓生根发芽,雨水冲开土壤,绿色的小芽顶开了土壤,缓缓探出头来。雨水嗒嗒打在绿芽的叶子上,迎接着生命伊始的第一场洗礼。   对于祖母和宋娴来说,这就是一天的修行了。   不知祖母在永夜无眠府,是不是也是这样?   宋娴缓缓睁开眼,便看到对面有一名身披战甲的女子正坐在凉亭里,她与宋娴视线对上,便举起手中杯子。   “春江火主。”   “宋娴。”   双方拱手,互通姓名。   春江火主笑道:“喝一杯?不过我不饮酒,只喝茶。”   宋娴便绕过长廊,走到了凉亭中,朝春江火主一拱手。   “打扰了。”   春江火主打量着宋娴,没想到这样早便遇到了想要问话之人。   春江火主为人大方,不知比宋娴高了几个境界,依然这样平易近人。她把一杯碧绿的茶汤递到宋娴手边,单手支着下颚,艳丽的脸上满是探究的神色。   “宋小姐就是昨日自董府中出逃的宋娴吗?小董少爷听说伤心得卧床不起了。”   宋娴差点表演一个喷茶落雨,她坚持住了,把那口茶咽下之后,才说道。   “误会。我才刚来,不知道此地风俗,误接了绣球,谁知还回去也不行,这就要成亲。可成亲这事,天南地北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我又有些怕蛇,与小董实是无缘无分的。”   宋娴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条通天巨蟒大发神威的样子,属实不行,达咩达咩。   “原来如此,”春江火主弯唇一笑,长发随风翻飞,实是风情万种,“既是误会,那之后说开便好。小董少爷也会来参选府君,到时说不定会碰到。”   永夜无眠府已落下四门,许进不许出,春江火主等了这许多天,实是等不及了。   董府也有人四方盯着,连同城中所有半魔。   若真是这些半魔起了骚动,他们潜伏这许多年是为了夺这镇压魔渊的堡垒大位而来。   那便来。   宋娴则听了小董也会来,当下就觉得不好。   但她仍然镇定打听:“外边市井流传府君死因乃是因为落花云台的仙君谢夷,可是真的?”   春江火主手指绕着发丝,像是知道宋娴会有此一问。   “是,外边都传疯了,我手下有个人嘴巴不严,向外边说了此事。”   春江火主对宋娴点点头。   “府君确实是谢夷所杀,我等已将谢夷收押至地牢,很快便会处置。”   宋娴愣愣点头,此事不只宋娴知晓,在外边府城中也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虽然不是府君正殿的人出来说,不过既然是某某人的三十九姨和十七叔说的,多少也信了一半。   当夜,春江火主便听着手下人汇报,每隔一刻便会有人来说“地牢无动静”。   春江火主便觉得挺无趣似的,这事好似真与谢夷无关,他也没有同伙。   同伙·宋娴正在床上发巨蛇缠身的噩梦。   而那个连输十八次的小纸人,在宋娴与春江火主饮茶的时候,宋娴就给小纸人打了一道符。   让它消去灵力,如同寻常纸张一样,贴在了春江火主的鞋底。   春江火主总会去看谢夷的,宋娴给小纸人的指令则是——见到谢夷再激活。   然后要先问谢夷,“仙君您有什么自救办法吗,您这么大个人了,要学会自救了哇”。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宋娴的救命方法——请受害人想点办法自救一下。   -   感谢在2021-05-22 23:45:29~2021-05-23 17: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7、芋圆多加般若 10瓶;沐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谢夷没有等多久, 就等到了春江火主的第二次来访。   “你像是暂时脱离了嫌疑。”   春江火主十指交握,对谢夷道。   “要交易吗?”   谢夷当然不会拒绝:“春江火主请讲。”   春江火主只与谢夷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连心魔誓也不必发。他们这样的人,即使发了心魔誓也有毁诺的办法, 又何曾怕什么心魔天罚?   此事, 成了。   随后春江火主便离开地牢, 一张轻若无物的薄纸却留在了地上。   春江火主脚步突然一停,在地上的那张纸也咻的一下插/入了缝隙……没能插/入。   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光滑一片的!   纸张·小纸人是个心理素质很强的小纸人, 它保证自己只有一点点抖,好吧, 是像风吹落叶那样,瑟瑟发抖!   春江火主手指一勾,就将那张纸拿了起来。   小纸人立刻使出秘技!纸人装死(纸)!   “看来你现今和过去不同, 已有人挂念你了。”   春江火主将这张纸弹指一飞,纸张便轻轻落在了符文壁障之前。   春江火主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地上的纸张才突变小纸人。   小纸人它站起来啦!   “仙~君~你~好~哇~”   小纸人晕晕乎乎,如同醉酒一般前后左右划圈圈摇晃。   “你好。”谢夷朝小纸人挥挥手。   “阿云~让我~来哒~”小纸人也努力地挥动手手。   它伸出手手拍了两下脸颊, “啪啪”两下, 终于不晕了之后, 它才仰头对谢夷说。   “仙君!因为你杀人被抓走了, 阿云很担心哦!”   “等等, 我没有杀人,”谢夷认真和小纸人解释,“是他们误会了。”   小纸人苦恼伸手抱头,没有吗?那也没无所谓啦!><   “没关系!阿云要我问仙君, ‘仙君您有什么办法自救吗?您这么大个人了,要学会自救了哇’。”   小纸人学宋娴的话学得一字不漏。   谢夷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会,随后当场大笑。   话说小纸人跟着宋娴一起去的落花云台,偶尔顶着食盒在落花云台里行走,时常会抄近路,走偏道。   在这些地方小纸人偶尔能碰上一两回谢夷。   谢夷经常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某处,望着远方似在深思,不过每次他都能一眼发现小纸人。   【给阿云送饭吗?】   小纸人连连点头,对哇~   谢夷有时会给小纸人一点新摘的灵果,有时候则会给一点点心。   【这是食堂的加菜。】   谢夷这么说,小纸人回去了也是这么回的。   宋娴不会多问,小纸人也不会多说,因为它们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   因此宋娴也不知她家的小纸人竟与谢夷还有些来往。   小纸人也算和谢夷认识了一段时间,不过从未见过谢夷这样爆笑的模样。   平常谢夷都是,唇角微微提起,或者弯起,再开心一点就像眼里闪着星星。   小纸人双手抱胸,直线思维,好叭,仙君大约是真的很开心!   “阿云是怎么进来的,能说与我听吗?”谢夷摁着眼角,轻轻吸气,似是担心再次笑得腹痛。   “好的呀!”   小纸人认真点头,却见谢夷伸手将符文壁障直接拆了下来,露出一条大大的缝隙来。   “请进来说吧。”   小纸人震惊吃手手,它嗒嗒走进了符文壁障,也没有看到壁障再合起来。   “仙君,你这就开始自救了吗?”   谢夷嘴角泄出一丝笑意,他抬手将小纸人拿起,放在掌上。   “是啊,总不能给阿云添麻烦吧?”   小纸人一屁股坐在谢夷掌心,安心地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胸口。   “幸好幸好,你若是真的有事,阿云就会来救你哦!”小纸人不知是趁着宋娴不在说坏话,还是在认认真真地说实话,“虽然阿云那样,可她也最耿直,也最不会说关心谁,但她一定会来救仙君的。”   谢夷静静听着小纸人说话,轻轻颔首,他自然知道宋娴有多好。   “那能告诉我,阿云如何进来的吗?”   小纸人就比比划划,把阿云被一个老奶奶考校,然后在手上盖了一个印,然后为了成为府君就进来了!   “原来如此,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宋前辈在比斗中输了,失了府君之位,同年离开永夜无眠府。如今阿云又再次回来选府君,当是谁赢呢?”   谢夷眼中划过一丝暗光,似有计较。   小纸人却坚定地摇摇头:“不是哦,仙君自救成功以后,阿云就要走啦,不会选府君。”   “可是担心对手太强?”谢夷问道。   “不是,是阿云觉得自己不能成为一城之主。”   小纸人说起宋娴在府君殿上长廊走着时,小纸人问以后是不是要搬到这里。   宋娴差点没摔倒,没想到这小纸人野心这么大。   【你以为府君是那么好当的吗?】   【打赢了也不行吗?】   【如果只是打赢了,那更不行。】   宋娴白皙细嫩的手指在朱红的长廊轻点,像是在思考。   【要成为府君,武力并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懂得经济民生,善于经营,并愿意为此城耗尽所有心力。】   【我刚来到这里时都惊着了,永夜无眠府是在苦寒之地生生造出来的一座城。当年无人,无钱,亦无势力,却能代代延绵至今。】   【这说明历代府君并府君殿上的尊者,个个都既有大智慧,亦有大智谋,更有热血与雄心。】   【让一个人吃饱饭已是很困难的事,何况这样多的人。】   【府城中人这样敬重府君,便是如此。】   【有了这些,才算是能选一选府君呀。】   小纸人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嗯……这些品质和阿云似乎都不太搭界呀!   谢夷静静听完小纸人的话后,自嘲一笑。   “倒是我百般算计,却忘了阿云与我不同。”   我只要目的达成,哪管身后万骨坟山。   而阿云却要赏,天下太平,盛世安乐。   小纸人没能明白谢夷在说什么,它很忙,话已带到,想回去熨衣服了!   它也是十分尽职尽责了。   小纸人跳下地,朝谢夷挥手说了个拜。   “等等,你告诉阿云,府君殿内这几日恐会生变,时机就在府君人选到齐之时。阿云聪慧,你照实复述,她自会知晓。”谢夷叫住小纸人叮嘱。   “仙君自救要多久啊?”小纸人疑惑谢夷居然不一起走。   “到了那日,我自会出现,”谢夷笑道,朝小纸人一拱手,“让阿云,千万保重。”   小纸人点点头,就独自一个嘿哟嘿哟地爬楼梯上去了。   它记得路,很快哒!   小纸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风,这下它连走都不必走,就被这清风一波送到了门口。   小纸人浑然不觉有谁帮了它,十分天然地觉得自己运气超好。   “好大的风哇!”   -   宋娴听完了小纸人的复述,不由抬指揉着额头。   谢夷没事,还叮嘱关于选府君的日子,那么是谢夷与府君殿中的人做了交易,并约定了那时候要把真凶抓出来吗?   嗯……那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宋娴满意地点点头,趴在窗台上朝小纸人道谢。   “辛苦啦,给你加薪吧!”   小纸人听到加薪不为所动,它有好多灵石,可以用来买纸人界紧俏的商品,现在根本不缺钱呢!   “我,我想要一个更大一点的身体!”小纸人举手手,“像那天那个拉马车的纸人那么大!”   宋娴:……   “我的如意袋不够大哦,若是你变得比一栋楼还高,大家都不想让你进屋,你得睡在墙根,也没有合适你的被被盖,进城可能会被顽童涂鸦,下雨第一个就会淋湿你哦。”   宋娴认真分析,并不算是恐吓。   小纸人光听到会被涂鸦就吓着了,以前它出门买东西,就差点被三岁小儿逮住,要在它身上画便便呢!   小纸人立刻伸手表示,憋说了,这就重新回到如意袋里给宋娴熨衣服。   宋娴刚弯唇,就听到一声冷哼。   “你不修行吗?与这些低级物灵说什么话。”   宋娴转过头,便见玉门姥站在窗外的长廊上,不知听了多久。   见到长者,宋娴自然起身,朝玉门姥行了一礼。   “我已修行了。”   “胡说八道,你昨日只在听雨,今日又在侍弄花草,还与路过的野猫玩耍,哪里是修行的样子!”   玉门姥一步便走到了宋娴面前,像是严厉的长辈见到不成器的后辈不上进似的,有些生气了!   宋娴想了想,见到客人的第一件事是……   “您请坐,我带了点白茶过来,味道不错,您尝一尝。”   宋娴笑起来,她自小与祖母一块,就像是被老人家带大的,并不会觉得玉门姥是真的生气。   漂亮的小姑娘将玉门姥迎进屋,手脚利落地泡茶,还请小纸人出来,去厨房取点点心。   “不必这么麻烦!”玉门姥直到手里捧了一杯茶,才回过神了。   玉门姥觉得宋娴邪了门了,这个人可是那宋如雪的弟子,与她这样亲近做什么!   玉门姥刚要说话,宋娴又笑得甜甜地往玉门姥手里放了一小碟切好的莲蓉糕。   “您吃。”   玉门姥望着宋娴的笑容,鬼使神差地……吃了。   “昨日您走得急,未曾问清您与祖母之间的渊源。现下您可有闲暇告知一二?我……自小跟着祖母长大,可却从未听她说过过去的事。”   玉门姥手指猛地收紧,把手中拐杖攥得死死的。   “是吗?许是她觉得过往种种皆可抛弃,全都不屑一顾吧!”   “咦?应当不是……”   宋娴话未说完,却被玉门姥抬手打断。   玉门姥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多谢你的茶,你若是想知道宋如雪的事,起码赢了一场再说!你若赢了一场,我便告诉你。”   玉门姥走到长廊外,那声音仍在宋娴耳边响起。   “比试很快就要开始,府城中人敬重先府君,不愿与春江火主争斗,故而来写名不会超过五个。”   “你若不好好修炼,第一场就会被人打下去,丢尽宋如雪的脸!”   祖母倒是不害怕丢脸的吧。   宋娴十指交握,坐在椅子上,似在沉思。   不过她只沉思出了个“难”。   -   永夜无眠府城中,董府门前。   一架马车缓缓穿行而过,直到走到距离董府百里之处,才扭头转入了一条巷道。   那巷道本是死路,可马车进入时却直直开入了墙中,如同化在了墙里。   等那马车再出时,已停在了小董少爷居所前方的莲池上。   小董站在莲池旁,拿起手帕摁在唇边轻咳了两声,随后便弯腰向那马车躬身行礼。   “小董恭迎惜芳主。”   马车上的人未曾下来,依然被一卷竹制车帘阻挡。   过了一会,才听到里边传来一声轻嘲。   “你怎么还叫小董,早说了让我给你取个名。”   小董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但嘴里的话却像淬着蛇的毒液。   “我讨厌男人,您就别自讨没趣了。”   马车沉默了一会,便又听到一声质询。   “魔渊那边……如何?”   “只待信号。”小董点头。   “如此,按现在的情形便是,我与我那许久不见的好妹妹,而你与你的心上人……一决府君之位了。”   “你不会放水吧?”   听得这句问话,小董脸上挂着淡淡微笑,柔柔回答。   “怎会?这次……我定要将宋小姐迎回,以后,我便与她一起再不出来了。” 第40章   永夜无眠府中年级较长者, 大约还记得惜芳主三个字。   一千年前不世出的奇才,府君春江潮的长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任府君的有力继承人,可谁知一日之间风云突变, 惜芳主被春江潮打入有进无出的大狱,第二日就要在永夜无眠府众人面前将他处死!   只要有人求情, 春江潮便不再见那人, 也不许那人踏入永夜无眠府, 这等严厉,说明惜芳主所犯之事必定为世人所不容。   可就在当夜, 惜芳主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永夜无眠府,再也不见踪影。   留在府君正殿的, 只有三百具魔族尸身。   众人这才隐隐知晓,惜芳主怕是与魔渊勾结了。   至于为何勾结,修士所求长生, 不死,强大, 超脱此界束缚,大多强者根本无法用世情常理推断想法。   纵然魔入人间,天地倾覆, 只要目的达成, 他们便不会在意任何事。   马车缓缓驾入悠长的青石砖道中, 竹制车帘被人掀起一条缝, 马车中人透过那条缝隙, 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上千年过去,这座位于北方的城池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但在惜芳主眼中,那些鲜活欢笑的人,下一刻便会立时头身分离, 化为一滩浓稠血肉。   因为他早已知晓,这座府城的未来。   马车停在了府君正殿前方,惜芳主仍未下车。   一道青光打在矗立在正殿前写名的玉牌上。   如此参选府君之人,又多了第一个。   玉牌上第一位写着春江火主,第二位写着宋娴,第三位写着小董,而第四位则写着:   【兰庭·惜芳主】   马车再次缓缓离去,坐在府君正殿上的玉门姥在新任府君未出时,以太上府君的身份暂代府君一职。   听得门外力士回报又有人写名,便令人呈上玉牌。   见着其上名字时,玉门姥捏着玉牌的手指缓缓收紧,玉牌在她指尖散去,随后她缓缓闭上眼。   预料到的最糟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日,府君正殿加急催促众人,若还有要写名的,尽早过来,若今夜过后没有新名,殿选便要开始。   永夜无眠府中议论纷纷,一说许是太上府君身体不适,这几日承责也过于劳累了。一说快些办完也好,总之他们很服气春江火主,如今永夜无眠中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另外那些沉默着的,在得知玉牌上还写了惜芳主三个字时,已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千年之前的惨事,还是有人记得。   城中的半魔近日有些骚动。往年也不是没有半魔参选,能当主人,谁还想当客人不是?   可是这个小董……   “他行不行啊?不是听说身体很差吗?”   “再差也是美人蛇,我原身是鼠魔,还是土拨鼠种,想去也没办法啊。”   “美人蛇啊……是了,听说他们那族的原身比之魔龙也不差。”   半魔们议论纷纷,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人监视。   几个春江火主麾下的修士在不远处饮着茶,底下秘密传音。   【若是这些半魔不参与其中,那惜芳主怎敢孤身前来?】   【伏兵到底在何处?】   府城中为府君之事沸反盈天时,宋娴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黑白棋子交错,正如两军对垒,断后路,冲锋陷阵,随后……斩龙!   小纸人坐在桌子上,一会看看棋,一会看看宋娴,不是很明白。   “小姐,你下五子棋为什么像在下围棋哇?”   “棋盘那么大,不全用了觉得怪可惜的。”宋娴淡淡回道。   宋娴伸枝揉着额角,觉得现在才有点放松。她家小梅花……不,退东君大约是察觉有强敌,因此最近时时都要演武,还全是打谢夷。   确实,在宋娴遇到的这些人中,若说有人是境界高如群山,那谢夷便立在那群山之巅。   她家小梅花真的很努力,很上进。   宋娴刚感叹完,就觉神魂中有些刺痛,大约是因为又说了土土的名字,让她的刀不高兴了。   “放轻松,放轻松,有命才能变强嘛。”   宋娴安抚着,神魂识海中的刀却嘎嘎震着,全然不听。   以前宋娴也会问祖母,为什么她的刀会这样倔强。   祖母便笑了。   【神魂之刀所化的是你最刚强之处啊。】   【我没什么刚强的地方呀。】宋娴拍拍自己还圆滚滚的肚肚。   【要是你爹娘要送你去外边上学,十年才能回来一次怎么办?】祖母说。   【唔……那我只能离家出走了。】宋娴十分烦恼。   【你看,撒个娇也不会,小小一点点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走。你不是不倔,是太倔了。】   祖母笑了笑,摸着宋娴的包包头轻声说道。   于是宋娴家的小梅花就这么茁壮成长,越来越刚强,现在有了要见强者的预感,更是兴奋得不得了。   宋娴已劝不动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宋娴侧头看去,小纸人便蹬蹬跑去开门。   门一开,胖乎乎的小童正站在门外,递上了一枚玉牌。   “明日若要开战,玉牌便会传讯叫小姐。”   宋娴“咦”了一声:“怎这样快?原不是说十日内吗?”   小童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只好道:“好像已没什么人来写名了。”   小童离去后,宋娴指尖把玩着那块温润的玉牌,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给自己卜一卦。   修士的感应不可轻忽。   宋娴从如意袋里拿出了签,龟甲,铜板,手中摇动一下之后就往桌上一洒。   宋娴手指在铜板上轻轻划过,虽然她卜算的课业不精,但是……啊……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不吉利啊。”宋娴幽幽叹息。   小纸人则好奇张望,小姐好像每次算卦都是不吉利,都不知道有没有吉利的那一天。   -   府君正殿灯火通明,力士与殿上官盯着门外玉牌,也有些修士在附近好奇观望。   可今天一整天,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依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写名。   永夜无眠府的各大书局都已出了简报,也有修士嗅到风中隐隐的血腥味做好了准备。   永夜无眠府之外,在那横亘延绵的万里黑山之后,是一望无际的魔渊。   但此处并非人们想象中那样乌烟瘴气,满是翻滚沸腾的赤血浓浆。   这里只是闇。   仿佛无天无地,无日无夜。   飞鸟不过,寸草不生。   这是一汪悄无声息的死水。   也曾有人为了试探仙人界印是否奏效而想要下魔渊一探,大多没有半点回音。   而侥幸活着爬出来的,身体被隐于黑暗中的魔物吃了一半,再也不敢进去。   界印确实已渐渐松动,早前几千年前便有魔物自魔渊之中爬出,但都被永夜无眠府的修士杀了。   于是这些能脱身的魔物便钻了天裂,从天裂爬到大陆去。   今日的魔渊似乎还是与以往无异,但镇守的修士们得了府君殿上尊者的叮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其中一个站在上方的修士皱起眉头向下望去。   “什么动了?”其他修士不明所以,不曾见有什么魔物突然飞出。   “我是说,魔渊像是动了。”   如同沉静的泥潭突然冒起一个小小的气泡,但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修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便缓缓退下,返回府君殿去回报。   第二日无论宋娴多么不想,但时辰还是到了。   玉牌亮起,正如急钟般催促着宋娴。   宋娴梳洗好后,便出了门。   她边走边拉着筋骨,纤长的手指舒展。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松弛,到最后宋娴步履轻快得就像甩下了所有负担。   府君殿的演武场上,春江火主与小董已经到了。   英姿飒爽面容艳丽的女子,将长发高高挽起,今日却没有穿往日那身银亮的战甲,而是穿着一身红衣,腰间束带将一截腰束紧,她手中握着赤红长/枪,身姿挺直的站着。   宋娴的身影刚出现,原本神色厌厌的小董就像闻到肉味的兽类,立时精神起来,还失态地往宋娴那里走了两步。   宋娴抬头看到了小董,面上若无其事,就见那身段风流,五官深邃迷人的男子像是被谁伤了心一般,先是红了脸,见着宋娴的神色,脸颊又一点点地褪去血色,摇摇欲坠就要死去一样。   等等等等,不要这样啊。宋娴心中无声呐喊,小董你这样弄得好像我和你之间真的有些什么,但我却将你始乱终弃似的。   “……宋小姐。”小董朝宋娴一拱手,声音又轻又软,像是易碎的薄玉。   宋娴也拱手回应,像是闲聊一般。   “小董也来选府君么?”   小董痴痴望着宋娴,轻轻点了点头。   “小董虽不才,也想勉力一试。最重要的是……能再见到宋小姐,我以为那一夜,就是最后了。”   什么叫“那一夜”?!不要说这种令人容易误会的话呀!   宋娴听着小董说出这种仿佛在口口边缘来回跳动的敏感词,下意识地看向在一旁看戏的春江火主。   春江火主微点头,表示明白。   “你年纪轻轻,多试试也是好的。”   “不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宋娴加急解释,“小董,你莫要胡说……”   小董泫然欲泣。   宋娴:……   宋娴心中决定,待会要是和小董对上,就直接锤他的蛇头。   那时再看他嘤嘤,才是痛快。   春江火主笑了一声,视线一直紧紧盯着门外。   只是微风吹过春江火主的脸颊时,一点冰凉的触感也自她颊边点过。   春江火主瞪大眼,一道男声自她身后响起。   “阿妹,不是说过了,对敌时不能只看着眼前。”   宋娴看着春江火主身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男性,放在如意袋上的手登时抓紧了。   那名男子高约两米,脸型五官与春江火主极像,甚至眼型比春江火主还要更妖媚一些。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袖口收得很紧,能清楚看到手臂的肌肉线条。   看起来也像是个抡长/枪或金刚锤的人物,可挂在腰上的只是一把只有一臂长的刀。   春江火主缓缓转过头,抬手将颊上那恶心的触感抹去。   “没想到你还真敢回来。”   惜芳主笑了起来,伸舌舔着尖利的虎齿,渴求着一顿新鲜的血食。   “为何不敢?老头杀我之前,说此生不会再见我。我一片纯孝,真等他死了才回来,这还不够?”   春江火主压着喉头强烈的呕吐感,只想把眼前这个和自己相像的男子撕得粉碎。   玉门姥并一众殿上尊者站在演武场外,玉门姥拍了拍手,府君殿所有大门全部被力士关上。   大门关上的瞬间,界阵亦同时启动。   演武场内,演武场外,府君正殿内,府君正殿外,林林总总共有上百界阵。   惜芳主吹了一声口哨,像是在赞叹。   “不过选个府君,竟是这样大的阵仗吗?”   小董微垂眼睫,心想这些人大约已是知道了。   “选府君自然不需这样大的阵仗,杀你……才要!你杀了父亲,还以为能再当府君吗!”   春江火主单手握住长/枪末端,脚尖一点已是刺向了惜芳主的脖颈!   演武场上登时炸响,在另一个演武场上的宋娴干笑两声。   “看来现在也不需要抽签了。”   宋娴摩挲着如意袋,轻声问道。   “小董,是你们杀了府君吗?”   小董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们还敢光明正大的来。”   小董笑了起来,他看着宋娴的模样还是羞涩又克制的模样。   “那是因为……我们意不在府君啊。不过是诱饵罢了,猜到也好,猜不到也好,都是一样的。”   宋娴眼角一跳,却见小董游蛇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探了过来!   宋娴往后一闪,小董却早已赶上。   纵是人身,小董也能化用蛇形,他周身的骨头仿佛都抽没了,在宋娴眼中只能留下一道残影。   好几次小董的手指都要抚上宋娴的脖颈,被极度敏感的宋娴避了开来。   玉门姥瞪着宋娴,她就说这孩子不好好修行,怎么赢得下来!   一旁抽烟的尊者轻声安抚。   “你不会想冲进去教她吧?冷静点,大家都冷静点。”   所幸宋娴在玉门姥要冲进去前,宋娴从如意袋中抽出画了符文的绸带向半空中一勾,将正要盘旋而下的小董重重抽到了地面!   “另外,我还想问,你们是怎么让仙君入套的?”   小董即使被这样甩,也不觉得有何处疼痛,只要不发病,他肉身强韧得堪比魔龙。   骤然听得宋娴提起旁的男子,小董脖颈上一片黑色蛇鳞若隐若现,宋娴下意识察觉危机临近,立时抽身贴到界阵之上,便见小董下半身骤然化身,撕破了那身紫色的绸缎。   “宋小姐,”小董的蛇尾一点,人就立了起来,“无论是谁,只要去过明珠海的秘境,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见到那影像而来之人,我们都会让他入局。只是没想到饵食刚放出去,就是谢夷碰上了。”   小董那双紫色的眼睛也一点一点褪去宝石般的颜色,沉成了金黄色的竖瞳。   “那你们也当知,仙君在此,就是变数。”   宋娴看着小董的姿态,又联想起那晚的巨蟒,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啊,但那又如何,”小董伸出已异化的蛇信,像是在嗅闻宋娴的气味,他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他有他的对手。”   小董刚说完,就觉一道利风闪过,他已化蛇,速度能与魔龙一比,可就算他察觉到了,也立刻甩动蛇尾动身,可因他动作而飞起的长发,仍有一缕被人削去了。   “如此,我明白了,多谢解答。这就是仙君所说的,变数。”   宋娴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上了一把长约一米四的窄细直刀,银色的刀鞘在阳光下闪动着锋利的雪光。   界阵中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冷下来,长刀刀柄上的红色梅花绸带迎风飘扬,一如雪中红梅。   玉门姥微微张口,看着宋娴手中的那把刀,便与宋娴的视线对上。   玉门姥是知道宋娴今年不过十九岁,还未曾经历多少世情。   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人时却像是深藏许多故事,让人不好轻看了她。   站在玉门姥身边的尊者像是看明白了宋娴的眼神,他笑着朝宋娴一拱手,这是一个拜托的姿势。   宋娴微垂眼睫,那双拿了刀后便也变得如寒潭静水般的眼睛缓缓看向了惊愕的小董。   府君殿上的人已知晓小董的计划,那便没关系了。   现下,她便尽修士之责,做好她该做的事。   “金无足金人无完人,我本非完人,如今尚且年轻,不敢托大,亦不敢有所保留。”   “只能用尽全力。”   “小董,现下离去,还不会死。”   冰肌玉骨的绝美女子说着狂言,可在场听到人,却不觉得她在说笑。   长刀轻吟,如月光闪过,长刀出鞘。   -   永夜无眠府背后的魔渊中缓缓出现了一道漩涡,镇守的修士震惊地看着内中彷如地狱的情景。   “界印未曾松动!为何它们却能出来?!诸位!诸位!”   那修士大喊着,可一条黑色的荆条从魔渊之中刺入了修士的咽喉,瞬息之间就将那修士皮肉抽干,只剩下一副枯槁的骨架。   遇敌的长鼓响起,永夜无眠府中的修士大惊之下应召而来,却见一名穿着红梅落雪长衫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注视着下方。   “出来吧,”那名男子说道,“既叠加了这样多的天裂,足以容你半身,我也想看看……传说中的魔主何等……霸道。”   谢夷话音刚落,便见一只黑色的巨手自魔渊之中伸出,朝他狠狠砸来!   -   “哐当——”   春江火主抬起□□架住了自上而下压来的黑色短刀,纵然她早有防备,依然震得手臂发麻。   “阿妹,怎过了千年,你才堪堪大乘,这样继任府君之位,可十分丢脸呢。”   “难·堪·大·任。”   惜芳主借着刀势凑到了春江火主耳边,嘲笑着。   春江火主额上青筋暴起,她手臂一抬,硬生生将惜芳主撞到了界阵之上!   界阵发出雷鸣电光,狠狠烧灼着惜芳主的背部,可对惜芳主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他侧头看着还站在界阵之外的一群要入土的老东西,啐了一口。   “不过杀了几个人,你们当年就要杀我,如今我回来,便要把全城的人都屠尽了!”   “……只是‘杀了几个人’?”春江火主咬牙切齿,像是要生吞了惜芳主,“你可还记得,娘是怎么死的?”   惜芳主歪着头,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真的在认真回忆。   “啊……好像,也是我杀的,她的灵珠和老头子的灵珠一个味,都带着清正的臭味。若不是为了提升灵力修为,我才不吃那玩意。”   惜芳主做出要吐的模样,春江火主深知他是在激怒自己。   千年之前春江火主丧母,千年之后丧父,春江火主当世已没有亲人。   至于眼前这一个?他配吗?   她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长/枪剑尖却燃起了一点微白的火焰。   惜芳主眼睛微睁,像是未曾见过。   春江火主高高举起长/枪,枪尖顶着天空,彷如一轮明日携火坠地。   “嗤”。   人们大多试过被火焰灼烧的感觉,手指碰到烛火,亦或是不慎碰到滚烫的东西。   初始无感,但很快细微的剧痛就蔓延全身,直达脑域。   若是不及时反映,碰到高温的皮肉都会在瞬间死去。   惜芳主向来为自己的速度自傲,但这一次他未曾看到那长/枪如何刺入他的心口,崩掉了他一半的身躯。   鲜红的血雾骤然喷出,却被高温在半途蒸发。   惜芳主挺着半边挂着血肉的残躯摇摇晃晃倒到了地上,枪尖也随之戳到了地面。   春江火主抬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被溅到红血,放在指尖揉了揉,像是在疑惑原来她这个失了人性的兄长体内的血也是红色的。   望着惜芳主难以置信的神情,春江火主微微低下头,学着惜芳主的之前的举动。   她伸舌舔着自己锋利的虎齿,眼中满是轻嘲不屑,像是一只疯狂渴血的兽。   “兄长,我早已晋入渡劫,之前种种,都是骗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 :   我猜到了你隐瞒的,而我也猜到了你隐瞒的。   智力角斗到此,剩下就是武力值了!   得靠阿云。   宋娴:我吗?我不是把蛇串烧就行了吗?怎么还会有我的事???   (来自远方的谜の慈爱笑容) 第41章   惜芳主在自己的阿妹降生之时, 依稀也曾有过欣喜。   可是随着阿妹越长越大,她之天资似乎尤甚于惜芳主。   这便不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   惜芳主敢于承认自己嫉妒了。   等到阿妹再大些,于西方取得传说中后羿射日时遗落凡间的日精回归, 炼制了一杆□□,并在父亲春江潮当年发迹的春江之处与逃出魔渊的群魔大战, 引来天火, 烧得一河皆是血红, 由此获名:春江火主。   光从名字上来看,他家阿妹似乎才是与父亲阿娘更相似的人。   惜芳主那时也忍了, 他知道爹娘都是那种……修士,不喜欢心性狭隘走邪魔歪道之人, 为了府君之位,多少也是要装一装大度宽容。   等他当上府君之后,就将阿妹发配到永夜无眠府外镇守魔渊好了。   是了, 惜芳主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想当府君了。   除了永夜无眠府的府君, 他还想将势力一路延伸至大陆,有生之年成为天下共主也不错。   大多人小时候可能也会想要当王,当主宰, 惜芳主则将这份念想延续至今。   他确实惊才绝艳, 父亲与母亲也对他寄予厚望, 有此机会, 又为何不做?   只是这份念想, 中断在阿妹晋升化神之后。   【春江火主,哈哈哈哈,有没有意思成为第二任春江府君呢?】   府君殿的殿上尊者开着玩笑,往日惜芳主也就听听, 可谁知却瞄见父亲和阿娘眼中闪动的认同?   ……认同。   这可不好办啊。   当日惜芳主便叫了春江火主出来一起喝酒。   【阿妹,待喝完之后,去魔渊附近巡查,看看没有没魔逃出来如何?】   春江火主自然说好,她比兄长年纪小那么多,正是寻求榜样的时候。   自家亲兄长有如此能为,春江火主高兴还来不及。   惜芳主看着春江火主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中暗叹。   妹妹啊,这样轻信,可是活不长的。   春江火主喝了酒,中了酒中之毒,在魔渊附近差点被惜芳主剁死时,还难以置信。   她问着自己的兄长是不是被魔族入身才会做出这等事。   惜芳主是真小人,他从不介意承认行恶。   【哪来的入魔,就是我本人。】   惜芳主说完最后一句,便立时挥刀,却被人拦住。   惜芳主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目呲欲裂的阿娘还有一些前缀名很长的XX尊者。   他微挑眉,觉得有些可惜,同时又有些嫉妒。   他不过将阿妹砍伤了一点,阿娘就能赶来……一定是额外在阿妹身上放了护身符吧。   真好啊,这种阿娘的关爱,为何他就没有?   惜芳主朝阿娘与尊者们拱手。   【阿娘,你能不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孽畜!她可是你阿妹啊!】   阿娘眼中含泪,似是悲痛至极,她手中拿着长鞭法器,手指颤抖,但仍对着惜芳主举了起来。   【那又如何,】惜芳主不明所以,【是阿妹便什么都好吗?连府君你们也想让她当。】   阿娘直接一鞭子挥了过来!   惜芳主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挥刀朝阿娘脖颈刺去!   【是了,你们有帮手,我可不能没帮手啊。】   惜芳主笑了一声,便见身后魔渊有许多魔物迎着天裂而出,看来……早与惜芳主相熟。   春江火主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平日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一个个被惜芳主和那些魔物砍瓜切菜般弄死。   最后还是阿娘拼尽全力,让春江火主寻得空隙得以逃生。   在半道上,她遇到了父亲。   因道侣身亡,父亲有所感应,数千岁的人在赶路途中泪都未停。   他自然看到了道侣身死前的景象,途中再看到遍体鳞伤的女儿,只想杀了惜芳主!   惜芳主未曾料到父亲来得这样快,他当时也确实仓促了些,若还有些时间,多少能掩盖一二。   可被父亲以雷霆万钧之势轰掉半边身体时,他已知输了。   【孽畜!孽畜!孽畜!你心思歪斜真当我与你娘不知?不过顾念你尚还年轻,总以为你会改过,可是……】   父亲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惜芳主脸上,他依然未有什么,愧疚,难过,悲愤的感觉。   他只轻轻转头看向身边阿娘的尸体,嘴角仍挂着一丝微笑,像是真的惋惜。   【哦,那阿娘为何不早说?可惜,来不及了。】   之后便是众人皆知的,春江潮将惜芳主带回,要在永夜无眠府中处死,以震慑那些敢与魔族勾结之人。   春江火主自那一天起,再也不曾饮酒。   可魔渊中动了魔救走了惜芳主的元神,这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逃出来的惜芳主入了魔渊,他靠吞吃魔丹一点一点地重塑肉身活了下来。   惜芳主有时也会有一丝丝反思,为何他行善总是困难,除非作秀,平日总是看到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为所动呢?   后来彻底化魔后,他才明白。   他是天生魔种,只是生错了地方啊。   待千年过去,永夜无眠府中有志气的半魔渐渐增多,惜芳主再次在他们的引领下,进入了永夜无眠府。   这一次,他穿了一个修士的人皮,吃了那修士的灵丹,勉强能装一装人。   永夜无眠府的符文壁障过了千年自然改换了不少,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惜芳主。   他慢悠悠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在里边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   在父亲回来时,抬眸一笑。   【许久不见,父亲。】   【您老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   春江火主缓缓抬起枪尖,正要给惜芳主的头颅再来一枪,却突然听到玉门姥穿透界阵的大喊。   “快退!!!”   春江火主下意识往后退去,并再次放出日精之火,却听一阵巨响,四周的界阵在这撞击中轰然碎裂!   春江火主心跳加速,她缓缓抬起头来,就见那本该失了半身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骨骼重生,皮肉黏连,面容重塑……   惜芳主缓缓呼出一口气,手指抚过脸颊,发顶,露出了一张俊美邪肆的脸,以及一头红发和山羊似的犄角。   春江火主骤然想起谢夷手中的那张人皮,就与现在的惜芳主一模一样。   “你……已化魔了?”   “是啊,不然阿兄怎么活得下来?这千年来,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努力修业,才能重新站在你面前呢。”   惜芳主咧开嘴笑了,露出上下两排锋利的牙齿,又伸舌舔了舔牙。   “阿妹,这一次,不会让你逃掉了。当然,”惜芳主转头看向四周的殿上尊者,“诸位也可以一起上。毕竟我怕我杀我阿妹,用不了两招。”   -   “轰隆”一声巨响,一条黑色的巨蟒在另一处演武场中轰然倒地。   宋娴脚尖轻点,落在地上。   她动作利落地收刀回鞘,看着在地上悄无声息的黑色巨蟒。   “你的事要交由府君处理。”   是否还有暗手,是否还有别的隐情,都该交由永夜无眠府处理。   黑色巨蟒骤然化为人身,小董神魂剧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娴,隐约想起了过去永夜无眠府中似乎也有人用的是这样的刀。   冰冷的,精准的,无情的,一旦砍下,便是所向无匹的锋锐。   那刀光刺破血肉,直入神魂,无法防御,唯有闪避,但在这狭窄的地方,又能闪避到什么地方呢?   宋娴背过身,她并不是没有受伤,但现在尚可忍耐。   小董……似乎只想把她吃下肚,这个行动线十分单一,只要一看到蛇吐信,就立刻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宋小姐!”小董哭喊着,“你现在快逃吧!不要再留在这里!”   宋娴看着眼前景象,知道小董为何要这么说。   惜芳主那边的动静宋娴也是一直留意的,看到惜芳主被轰烂,还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了,可没想到那人命不只有一条,居然还化成了魔物的模样。   正是宋娴见过的那个红发半魔。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你吗……   宋娴留神听着动静,可每每都被小董用蛇尾缠住。   每当这巨蟒碰触到宋娴的时候,都会突然一阵震颤,像是得到了莫大满足似的。   宋娴被巨蛇缠身的噩梦袭来,二话不说就直击巨蟒脑壳。   不许再这样了!   可等宋娴全数处理完毕后,对面似乎也正与惜芳主处于僵持的状态。   惜芳主……似乎不会死。   每每受到重创,便会立时站起,身上的伤口也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伤他分毫。   ……为什么。   宋娴微微眯起眼,她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看清,在惜芳主伤口愈合时,像是一条条黑色的符文涌现。   “滴答”。   宋娴微微低头,却见两滴鲜血落在了地上。   她缓缓抬起手,在自己的眼角摸到了湿润的血迹。   她只是看了那符文一眼,双眼便流了血。   那是什么?某种规则?超脱此界之物?   “宋小姐……快走吧……他杀性一起,便是我也护不住你,我们快快离开这里……”   小董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凄哀。   宋娴只说了一句,就止住了小董的话。   “爬都爬不起来,安静。”   小董无声嘤。   【宋娴。】   【你听得到吗?】   玉门姥的声音自宋娴耳边响起,正是传音。   【你现下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等会给你制造空门。】   【到时你要挥出你现今最好,最快的一刀。】   【惜芳主凡物伤不了,唯有你能伤其神魂。】   宋娴手指瞬间紧握刀柄,但在此时此刻,她未曾推辞,不等玉门姥说第二句话,她已脚尖轻点,失了踪迹。   当然,在那之前先把小董敲晕了,以免他通风报信。   永夜无眠府外一阵地动山摇,玉门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不可能吧……谢夷,已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差一点。^_^   宋娴:我要砍的到底是什么??   -   这是宋娴的刀,最特殊的用处。   小董不只是想要吃了宋娴,对战还有点伏笔~   -   感谢在2021-05-24 17:56:58~2021-05-24 23:3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奔向玫瑰园 10瓶;$w$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宋娴站在府君殿某处楼阁的二楼之上, 她正好与前方演武场处于一条直线上。   宋娴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放松,手中长刀嗡嗡作响, 她却迟迟没有拔刀。   没有缝隙。   在场的尊者们各有神通,引风聚雷不在话下, 惜芳主速度之快, 尊者们动作也不慢。   故而惜芳主才会被强留在此处, 哪怕想要撕开虚空,也没有任何空隙。   不过眨眼瞬间, 惜芳主便被杀了六百七十四次。   可尊者们肉身再强横,却难以与一个杀不死的怪物一直耗下去。   惜芳主哪怕被轰掉脑袋, 剐去心脏,也能快速再生。他本就有神通,化魔之后刚猛无匹, 唯有春江火主能与其正面相抗。   一名尊者因轰掉了惜芳主的脑袋,动作一滞, 便立时被惜芳主撕成了两半!   宋娴闭上眼,因演武场上动作过快,她实在难以用肉眼捕捉。   那么……便不捕捉了。   宋娴在分辨场上的灵力。   灵力如同黑夜中燃烧的烟火, 在一瞬间划出一道又一道流利的弧线。   当中唯有一道黑色的焰火在燃烧, 那颜色比暗更暗, 是更浓重, 更不详的闇色。   那点闇色动得很快, 宋娴心中演算着拔刀的时机与落刀的速度……发现大概率会被避开。   宋娴只好静静等待玉门姥所说的时机。   她不觉得自己真的能一刀杀了惜芳主。   修士神魂强度各不相同,修为越高深,神魂越强,也越难砍伤。   必须多试几次, 可是现在的状况,又能让她挥出几刀?   演武场上,玉门姥与身旁那抽着烟的尊者互看一眼,尊者长叹一声,对着惜芳主扔出了自己的烟枪。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   烟枪骤然变大,趁惜芳主再生之时,将之罩到了烟嘴之中。   宋娴手指猛地握紧了刀柄,烟枪一阵抖动,里边传来惜芳主的狂笑。   “烟老头,你的宝贝烟枪居然舍得用来困我?可惜……困得了多久?”   惜芳主话音刚落,那坚固无匹的烟嘴法宝便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下一刻惜芳主就要破封而出!   宋娴耳中听着那细碎的声响,这一刻她骤然拔刀,从此处距离惜芳主所在之地千步之远,那刀光却如瞬发而至,在惜芳主自法宝之中露出半身时,刀光恰好穿过惜芳主的额头,脑后,一簇血花自惜芳主脑后爆开。   他起先还有些怔愣,不过想到也许又是哪个怕死的尊者偷袭,便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他的额心却越来越疼,疼得他几乎要痛叫出声。   这并不是肉/体上的伤口,而是源自神魂。   ……宋如雪!   惜芳主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个名字。   在千年之前,宋如雪也仍是永夜无眠府的传奇。   惜芳主在年幼时曾见过宋如雪一面,那生着芙蓉面,瞧起来温柔可亲的女子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对他的爹娘说。   【瞧着有虎狼之相。】   【要我替你们斩了他吗?】   爹娘自然当宋如雪在说笑,但宋如雪指尖绕着发丝,朝他轻笑的模样,惜芳主一生都不会忘记。   之后惜芳主问爹娘那人到底是谁。   爹娘则淡淡说。   【她想杀的人,只要还有神魂,就没有人逃过她的刀。】   惜芳主由此记住了。   如今神魂受创,他不由大震,宋如雪不是早就离开永夜无眠府了吗?   她怎会在此?   若她不曾飞升,此时早该寿尽了才是!   惜芳主抬手缓缓擦去额头属于魔物的黑血,在下一道刀光来临之前,他脚尖一点,朝宋娴所在的方位而去!   纵然尊者们早有准备,但却阻不了惜芳主前行!   “你不是宋如雪。”   惜芳主的声音突然在宋娴的耳边响起,她心头巨震,却知晓在挥出那刀的那一刻,根本无法避开与惜芳主正面对上。   “宋如雪正是我的祖母。”   宋娴睁开眼,与惜芳主正面相对。   惜芳主头也不回地一手抓住了春江火主射来的日精,哪怕手指的皮肉骨头都被融化,他仍是眉眼不动地望着宋娴。   “那么,只要杀了你,我便高枕无忧。”   惜芳主一笑,却被人一掌狠狠打了出去!   那红发的魔沿着高高的房檐,穿过数十栋楼宇,最后滚到了一处围墙上。   穿着红梅落雪校服的男子站在宋娴前方,乌发随风翻飞,手腕上佛珠被光照得剔透。   他缓缓收起手,与站在地面上的惜芳主对视。   宋娴这才察觉,永夜无眠府外的天摇地动似是停下来了。   谢夷,回来了。   【阿云,我会拖住他,接下来靠你了。】   一道如弦歌般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下一刻谢夷便失了踪影,再出现时已单手摁着惜芳主的头颅狠狠贯到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惜芳主笑了起来,手中短刀出鞘割破了谢夷手腕,谢夷的手腕却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再也看不到半点痕迹。   “你就是谢夷?年纪轻轻的仙君,果然仙姿秀逸,与众不同。”   “被你夸奖,我并不觉得高兴,”谢夷笑了起来,“我虽也杀不了你,不过有我在,你还是别想逃。”   惜芳主身下正要展开的裂缝突然收紧,此处空间再次变回了原本毫无缝隙的状态。   “可是仙君呀,我和你一样,发了愿,虽然天道不应,但魔渊却应了。你们再与我耗下去,也不过要想办法封起我。”   谢夷只淡淡笑道。   “我信阿云。”   -   宋娴正在灌药,因今日连战两场,她实是耗费了精神。   玉门姥等人因谢夷回归,也有了点休息的时间。   但他们都未曾与宋娴说话,知晓宋娴需要休息。   过了一会,精神恢复了一些,她才问道。   “你们是想让他死吗?”   春江火主靠在墙上,正在尊者的帮助下,让断肢再生。   之前投掷的日精,让惜芳主反了一部分回来,让她的双手,自手腕起齐齐断了一截。   “我见你已留了那蛇,想知道的都可问他。或者在那孽畜死后留下一片残魂,我来搜魂即可。”   春江火主神色淡淡,一开始第一次杀了惜芳主,她还难掩兴奋,现在只想让这事快些了解。   每让惜芳主多活一秒,就像污染了阿娘与父亲曾呼吸过的空气。   普通修士倒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伤了对方的神魂,只要她凑近了肯豁出去自爆……   “人若是没了办法,倒是可以一试,”玉门姥冷冷看着春江火主,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真要自爆,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轮不到你。你要记得自己的责任在何处。”   春江火主看着自己寸寸生出的指节与血肉,与惜芳主的恢复速度相比慢得多。   春江火主侧头看着宋娴,那女孩还不到二十,徒然要她灭了一只魔的神魂,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宋小姐,你若是……”   春江火主话说到一半,却见宋娴手指一直在栏杆上敲击,像是在算计什么。   她紧紧盯着前方,似是在观察谢夷与惜芳主的动向。   谢夷将惜芳主控制得很好,始终在一块地方互搏,惜芳主碎肢重组的次数也比之前多得多,现下大部分时间居然都在重生。   若是惜芳主真的一直都在一处,也许可以试试这个。   宋娴手指缓缓抚过刀柄,便脚尖一点,突然落到了距离更近一些的地方。   之前宋娴出了第一刀,贯穿了惜芳主的头颅,伤了一点神魂,却没能真正贯穿。   宋娴由此知晓了自己现在的“力”只到何处。   魔的神魂硬度自然也高,何况惜芳主修为也十分高深,那神魂就如包了数十层老桨的琥珀,实难在上边留下痕迹。   但宋娴若是只对着一点出刀呢?   如同水滴石穿,一点一点地洞穿那坚硬的神魂。   宋娴手背青筋鼓起,她在拔刀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惜芳主神魂所在。   这一次宋娴第一次瞬发了成百上千刀,每一刀的刀光都精准地劈砍在惜芳主神魂的同一个位置。   谢夷像是察觉到了宋娴的动作,他伸指点向惜芳主说道:“停。”   此话一出,惜芳主的动作一滞,他预感不妙,接下来果然一道又一道摧枯拉朽之力扑向了他的神魂!   原本惜芳主的神魂之伤已渐渐愈合,可这一点伤口仍是被宋娴记住了方位,那瞬发的刀势如疾风骤雨,刀刀劈入!   惜芳主难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在试图恢复神魂,可这刀光在劈开裂口后,却像在他的神魂中种下了一粒种子。   种子缓缓生发,生出无数根须,那些根须在神魂之中扎根,生长,如同宋娴曾看过的绿芽穿破土壤,一点一点地开了花。   惜芳主原名兰庭,他因年少时喜欢养花,由此获得了惜芳主的名号。   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神魂中也能绽放出一簇又一簇的雪花。   惜芳主愣愣站在原地,嘴唇微张,像是要有一朵花从他体内穿破,自口中绽放而出似的。   可唯有惜芳主知晓,他的神魂到处都是细小的裂痕,额头那处……已被贯穿了。   宋娴喘着粗气,她一直在挥刀,没有一刻停歇,她已数不清自己到底挥了多少刀,但现在已是她的全力。   她长刀拄地,她看着不远处的惜芳主,最终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在落地的瞬间,有人接住了他,身上带着点竹叶与月魄的冷香。   谢夷抬手抚着宋娴的额头,沾了一手冷汗。   以现在宋娴的修为,强行瞬发已是超过了界线,神魂亦受了创伤,需要好好治疗,才能不损根基。   春江火主与玉门姥先是看了宋娴的状况,然后再看向惜芳主。   待她们凝神去看时,不由微微咂舌。   虽然宋娴未能直接杀了惜芳主,却让他的神魂受制,那细碎的刀光依然在不停地破坏神魂,神魂又在自我修复。   整个神魂像是处于冻结的状态,不生不死。   惜芳主自然也不能再动,动一步,他也许会神魂俱碎,就此死去。   若是不动,他将耗费千年万年的时间,与体内的破坏之力做争斗,谁知道在这些年月里,他是会就此死去,还是再次苟活下来?   但无论惜芳主想要得到什么,他都得不到了。   谢夷归来,说明连魔主的虚影半身也拿他没有办法,那些潜伏在城中的半魔,在魔渊中跃跃欲试的魔物,在没有魔主与他的里应外合下,是夺不下这座城的。   惜芳主无法说出话,他只能只能这样看着,看着春江火主嘲讽的笑容,看着春江火主登上府君王座……直到自己在万古寂寥中死去。   -   宋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年幼时三头身的模样,她站在一条河边,岸上种满了红色的彼岸花。   宋娴本能地觉得不详,试图找到出去的方向,可却只看到了一条朱红色的长桥。   明明有桥,桥下却还有一个摆渡人。   那摆渡人穿着蓑衣,不出声地朝宋娴招手。   “过去做什么?”宋娴歪着头,一脸疑惑。   【带你……走,回家……】   摆渡人嘴巴没动,宋娴却听到了阵阵回音。   宋娴捂住耳朵,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可听到最后,她还是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你过去做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正在找路啊。”宋娴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那你不要上桥,该往身后走。”那声音又道。   “为什么?”宋娴疑惑,“而且后边没有路,要走好久好久。”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像是拿宋娴有些没办法,才慢慢说道。   “有路,也有光。”   小小的宋娴不是很相信,她双手抱胸狐疑地看向身后,却真的看到了点点闪光。   那是萤火虫的光亮。   宋娴“哎呀”叫了一声,便嗒嗒嗒跑去追萤火虫。   她好似变小之后,心态也变小了。   等跑了过去,宋娴在那微光之下,看到一条小小的石子路,这条道虽然小,但宋娴人也小,所以踩上去也刚刚好。   萤火虫飞了起来,宋娴也跑了起来。   随着离开那座朱桥越远,宋娴也慢慢长大,从三头身的样子,变成了大一些的孩童,再到少女的模样。   “就快到了。”   那道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宋娴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微光。   宋娴看着那点微光,又回头看着那座几乎看不见的朱桥。   “回来吧,”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又催促着宋娴,“若你真想去看看,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宋娴并不是真的很想去,不过若是能去看看,她倒也不会拒绝。   “好啊。”   宋娴点点头,最后提着裙摆走入了那道白光之中。   ……   宋娴一睁眼,就是她的小纸人脸上画着哭哭的波浪表情,正趴在她的床头哇哇大哭。   “小姐死啦!!!”   “……还没有。”宋娴嗓音嘶哑地说了一声。   小纸人们又立刻呜哇呜哇跳起来,喊着。   “小姐诈尸啦!”   等它们喊完,又低头打量着宋娴,确实没有长出青面獠牙来,才又继续哭哭着扑到宋娴身上。   “小姐终于醒了!”   小纸人轻飘飘的,并没有什么重量,宋娴却被它们吵得又想伸手捂头。   只是一只手比宋娴动作更快。   一直坐在床边的谢夷伸出手背轻轻贴到宋娴的额上,他与宋娴对视,眼中闪着一点笑意。   “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想过奈何桥。”   宋娴:???   “我……不是做梦?”   谢夷摇摇头:“你的情况有些凶险,透支过度,魂魄离体去了一趟黄泉。”   见宋娴不再起烧,谢夷便拎起小纸人,吩咐它们去取些清露药汤来。   小纸人纷纷点头,排着队跑了出去。   宋娴努力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彼岸花,桥,摆渡人,可不是与神话传说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嘛!   而那道喊她回来的声音……宋娴抬眼望去,应是谢夷。   “仙君,多谢。”宋娴说道。   “谢什么?该是我与永夜无眠府中人谢你。若不是你,怕是这座城也要易主了。”   宋娴回忆着晕倒前的情况,问道。   “惜芳主……如何了?”   “生不如死,许是最好的结果。”   谢夷笑了一声,永夜无眠府中人早已搜了魂,知晓了许多秘辛,已在府城中拿了人。   但那些对谢夷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娴身上的伤。   “我们去净尘佛国吧,”谢夷提议,“那边治伤柔和一些,只要你还想拿刀,你的神魂之伤不能拖延。”   小纸人嗒嗒跑来,头上顶着清露与汤药,宋娴老实喝了吃了,才问道。   “我睡了多久?”   小纸人互相数着对方的手手,然后又是一阵哭哭。   “有半年了哟!仙君每隔十日都在给小姐输送灵力,这就是……续命吧!”   宋娴谢谢这“续命”,她朝谢夷虚弱地一拱手,手指轻轻揉着额角。   即使醒了过来,她还是头疼。   宋娴不是有病不治的人,人要活着,才能咸鱼。   神魂之伤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净尘佛国……宋娴只听祖母提起过,那个地方没什么书记载过,连插图都没有。   祖母说,那个地方确实很能治病,不过那边的人,大多都有点问题。   具体是什么问题,祖母就没什么心思详解了。   “我听说宋娴醒了。”   门外突然传来玉门姥的声音,宋娴转过头,却不见玉门姥进门。   玉门姥仍站在门外,她轻声说道。   “我应诺,要给你说你祖母的事。”   “待你再好一些,我就登门拜访。”   玉门姥拄着拐杖缓缓离开,却在长廊那一头见到了一身红衣的春江火主。   “我还想与宋娴说说府君之事,她赢了我赢不了的惜芳主,府君该是她来当。”   玉门姥笑了,眼角皱纹笑得皱起。   “那便之后说吧,不过你猜她会如何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好累哦。_(:з」∠)_   -   之后净尘佛国之章,阿云就不能动刀了。   要靠智慧来解决问题。   宋娴:……咸鱼的智慧吗?   -   感谢在2021-05-24 23:34:25~2021-05-25 17:5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千岁薄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岁薄荷 99瓶;银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啊……我做不来。”   宋娴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   在宋娴醒来后的第三天, 她去赴了玉门姥之约。   府君正殿早已修葺一新,哪里都看不到当日激烈的战况。   玉门姥邀约宋娴来到后院的凉亭处,刚一见面, 玉门姥就问宋娴“是否想任府君一职”。   宋娴当即就回了“不干”。   “具体来说,是我能力并不足以担当一府之君, 这样对春江火主也不公平。”宋娴紧急描补着。   玉门姥则笑了起来, 她伸出拐杖点了点地。   “春江火主因你做掉了惜芳主对你心服口服, 你当府君她没有什么不满。”   宋娴丝毫不退让:“我生性散漫,且还年轻, 能力确实不足,更重要的是, 我对这座府城没有你们的这份心。”   玉门姥听了以后,倒也没有再继续纠缠。   “好吧,永夜无眠府没有驾着人的道理。”   宋娴便轻轻点头, 又看着玉门姥。   玉门姥自然知道宋娴是为何而来,便指着庭院里那几株高耸入云的巨木道。   “这些树, 是当年我和你祖母一起种的。”   玉门姥手指摩挲着拐杖,眼里闪动着回忆的微光。   “那时,我和她一起被第二十八代府君捡回来, 一起在府城中长大。”   玉门姥那时还叫姚玉门, 宋如雪小名叫花花。   因为宋如雪和府君养的一只猫儿花花一样, 总是很困, 白天要修业时得睡觉, 晚上倒是有些精神,不过都用来吃喝。   姚玉门那时候非常看不惯宋如雪。   【天天玩天天玩,身为修士却不好好修行,还不如当花花!】   听到姚玉门这么骂时, 宋如雪拍拍手,觉得有道理。   说实话,要不是她投胎已定,她还想回黄泉问问阎罗王,能不能让她当花花哩!   姚玉门气得绝倒,决定在下次比试中,打赢宋如雪,让她哭!哭了以后就知道上进了!   可是宋如雪仿佛天生奇才,教导师父演练过的招数,她看一眼就记得,记得就能使出来。   姚玉门修为比宋如雪高,却还是屡屡失败。   姚玉门好气!气得把宋如雪的点心吃了,宋如雪还问她要不要多来一块!   教导师父说,别看宋如雪那个样子,其实很精。   她早就学全了现在教的所有东西,不愿去高一层,想赖在这里,当休假呢!   姚玉门愣了愣,便默默拿着自己的点心给宋如雪,问她到底怎么练的。   宋如雪抱着花花,就让姚玉门闭上眼。   【听风。】   宋如雪如此说,听惯了风,就知道别人动刀兵,或是动灵力时,空气中一瞬间出现的反差与方向。   这样就能提前御敌。   至于招数,就……还挺简单的呀。   姚玉门听着宋如雪的话,默默把花花抱过来,狠狠捏了捏肉垫。   什么啊!这什么天才发言!   十万个修士里有没有一个呢!   不过姚玉门并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天才,那她就多练,她不会累,想要更强,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宋如雪则被教导师父强行送到了上一级的班。   如此姚玉门虽然课业不与宋如雪一起上了,但私下还是一起吃饭,一起和花花玩。   可花花不修仙,在她们长成少女的时候,花花也仙去了。   宋如雪也从府君那里拿到了令牌,可以跟随永夜无眠府中的人去猎魔。   此时魔渊也时常会有魔物逃出,有的强一些,有的弱一点。   宋如雪每次都能毫发无伤的回来,简直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偶像。   不过宋如雪时常会说,玉门,我觉得你和我一样。   姚玉门看着自己身后只有三十只的魔物,对比着宋如雪身后快如小山般的魔物,无奈地拍拍宋如雪的肩膀。   花花,你真的一点也不会说客套话。   宋如雪却十分疑惑地歪着头,她指着姚玉门身后的魔物。   【你的都是一剑毙命而亡,而我……准度不如你,只是快一些罢了。】   姚玉门回头看了一眼,似是觉得宋如雪说得对,她求稳,每次都力求一击毙命。   【请你喝酒,去吗?】   姚玉门问,宋如雪自然答应。   那是她们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之后……宋如雪开始成为小队长,带着一队修士时常外出狩魔,但有一次出了事。   整个小队只有宋如雪安全回来了。   虽然修士生死乃常见之事,可人到底有私心,那些修士即使在府君殿内查清确实是遇到了实力高强的大魔,而宋如雪的能力保不住全队,就算最后杀了那魔,修士们仍不能平愤。   那些死去之人乃是他们的亲朋,他们做不到明事理知进退。   宋如雪默默受了,之后也不肯再带人出去,她开始独来独往,并且独自修行。   姚玉门经常看着宋如雪拿着自己的佩刀,不分白天黑夜地看着,练着,闭目打坐,然后又继续。   姚玉门担心宋如雪练坏了身体,宋如雪却像是在说秘密一般,轻声与姚玉门说。   【你知道为何那日我输得那样惨,一个人也护不住吗?】   【因为那魔□□难灭,只能攻其神魂。】   【队里的修士一个个自爆了元神,才杀了它,救了我。】   【如今,我像是知道了怎么对付这样的魔。】   【我将用我之神魂打一柄刀,此后无论神仙魔佛,无论肉身多么强横,我都能攻其元神。】   【再也……不会输了。】   姚玉门虽然知晓宋如雪天纵奇才,但没想到她竟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并且日日夜夜都在为了此法努力。   之后姚玉门翻阅各类典籍,也知道是有一脉是专修神魂,以神魂为刀兵的。   虽然宋如雪与她一样是被捡回来的,但说不定就是那一脉的人呢?   宋如雪不去追溯往事,只看着眼前。   她说要练,便真的去练。   大约在两三百年后,宋如雪突然对姚玉门说,她练成了。   这一次,宋如雪主动要求带队。   【因为我很强,我当领头的他们就不会死。】   那生着一张芙蓉面的女子立在府君殿上,腰肢摇摇细细,漂亮极了。   此后果然如宋如雪所说,她再无败绩。   宋如雪的名字果然也响遍了永夜无眠府,连大陆宗门来此游历者,与宋如雪过招过的,也将她的名字带了出去。   姚玉门自然也不差,她从来都是不差的。   只是宋如雪招式堪称吊诡,姚玉门则是正经的路子。   旁人会说姚玉门光彩不及宋如雪,但宋如雪却总是说姚玉门比她厉害。   【我只有这个,玉门却学了很多。我们是不同的。】   姚玉门那时不知道宋如雪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直到府君叫她们,说自己年事已高,要选新任府君了。   姚玉门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却见身旁的宋如雪神色恹恹。   【花花,你哪里不舒服吗?】   宋如雪摇摇头,只是出神地看向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   在之后的比试中,姚玉门知道了宋如雪在想什么。   宋如雪弃了刀,在与姚玉门的比试中中途退去。   姚玉门赢了,却觉得自己的一切被人狠狠扔在地上!   【宋如雪!你以为你在让着我吗!】   姚玉门追着宋如雪出了永夜无眠府,却见宋如雪望着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幽幽叹了一声。   【玉门,我早与府君说过,我最多只能做个殿上尊者,司刑罚,灭魔物,却无能力当得府君。】   【这不是你中途弃刀的原因。】   姚玉门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口舌发干地问。   【因为你知你赢得了我,所以不愿与我比试对吗?】   宋如雪眼睫微垂,像是认了,她伸出手,掌心上放着一块翡翠玉牌。   那是殿上尊者的令牌。   【玉门,我要走了。前几日我遇到了我的生身族人,我想去寻他们,完成我的道。】   姚玉门没有接那令牌,过往与宋如雪一同长大的种种记忆一闪而过,她只怒道。   【要走就走!令牌你自己还给府君!】   姚玉门转身就走,却听到身后玉牌落地的声音。   自那一日后,宋如雪再也没有回过永夜无眠府。   姚玉门再去雪地外寻那玉牌时,却再也没有找到,一如宋如雪的踪迹。   在许久许久之后,永夜无眠府中来了谢夷,这人惹了事就走,便被府中的隐世大能追杀。   说是南方一点的某个县城见到了白发苍苍的宋如雪。   但姚玉门那时已经不在乎了,宋如雪之后想回来也好,不想回来也好,她已不那么怨了。   ……   宋娴听完了祖母的事,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玉门姥倒了一杯茶。   碧绿的茶汤在杯中晃了两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想,依我对祖母的认识,她定不是刻意放水。”   “她只是看见了结局,知道不必再比了。”   “那场比试,是您赢了呀。祖母哪里会这样侮辱自己的朋友?”   玉门姥静静地看着宋娴,依稀在这女孩脸上看到了一点熟悉模样。   是了,当时宋如雪垂下眼睫时,眼里像是闪过一丝水光。   ……像是不被理解的委屈。   -   永夜无眠府中刻意幻化的天空是分白昼黑夜的,如今已从白日变成了火烧云的傍晚。   宋娴一路溜达着回自己的小院,一打开门,就看到小纸人请谢夷……烧火。   “我们要是生火,很容易把自己点着哒!”   小纸人站在谢夷肩上,谢夷也听它们的蹲下身点起了小茶炉。   茶炉热起来后,小纸人们就可以开始工作炒茶叶啦!   之后小姐又要和仙君一起出远门,可要多准备点茶水点心放到袋袋里才行!   “聊完了?”谢夷抬头问。   夕照的金光镀在谢夷脸上,让这小院凭空多了点仙气。   宋娴点点头,却见谢夷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条淡淡的黑气,瞧着模样像是蛇形。   “这是什么?”宋娴吓了一跳。   “之前你晕倒时,在你身上抽出来的。应是你与小董比斗时,小董放的。这东西如蛇附体,能时时监控附体所在的方位,身体状况,甚至心情起伏。”谢夷说完,就抬指将这黑气捏散了。   宋娴一开始还有些恍惚“小董”?看到蛇后……是!是他!   再听到谢夷说的那些功用之后,宋娴身上鸡皮疙瘩亦炸了起来。   “难怪他比斗时,总……缠着我,原来是为了放这个……”   果然不能小瞧这种美人蛇么!   听着宋娴的话,谢夷嘴角勾起了一点冷笑。   “奇怪的是,惜芳主被扣押的时候,小董却留下了半截肉身伪装起来,逃了。”   是壁虎的断尾求生吗?   宋娴双手合十,祈祷不会再遇到小董。   “我们明日就走,不过要是去到了净尘佛国,不能再叫我仙君,或是谢夷。”谢夷认真提醒。   “为何?”宋娴不明所以。   “因为那边的佛修,比较怕我。”   谢夷思索了一会,就很自然地对宋娴道。   “为了不打扰大师们的修行,以后便叫我小名阿狸吧。”   宋娴对着这有点可爱的小名还不太适应,小纸人们却已经起哄道。   “阿狸阿狸阿狸狸!”   还唱上了。   -   净尘佛国之中,一名生着白色长发少年赤/裸着上半身自一汪莲池中浮了出来。   少年眉心点着一粒红色的吉祥痣,面容出尘,出奇的精致好看。   那双眼睛像是懵懂不知世事,又像是知晓世间的一切答案。   他望着烧遍了半空的火烧云,一粒星子从明亮渐渐转为黯淡,复又亮起。   他淡淡说道:“我之劫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向佛国出发!我的目标是成为神奇宝贝大师!(不是   -   感谢在2021-05-25 17:54:46~2021-05-25 23: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食粮不可少 10瓶;cc、阳光恰似正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宋娴要离开永夜无眠府之前, 还是带着小纸人逛了一圈府城。   谢夷带宋娴去看了之前想让宋娴看的珍兽。   宋娴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那外貌形似混沌的珍兽,现场表演如何把在场修士的物品都收纳到肚中,然后立刻逃之夭夭, 引发修士追捕。   又有能预测吉凶的兔耳兽拦住过路人占卜,若是占卜完了不给些打赏, 兔耳兽立时就要翻脸诅咒。   还有的三头虎斑纹猫儿会坐在竹制的小台子上说书, 若是说完了书台下有人夸奖两句, 这小猫儿就会喵喵出爪,给人脸上来两道爪痕。   “……仙君, 这里是什么珍兽小混混场所吗?”   宋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珍兽的操作,根本就是一群小流氓啊!   谢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呀……今非昔比, 我当年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难得看到谢夷一副“失蒜了”的颓丧表情,宋娴用帕子掩在嘴角笑了。   但嘴角再掩,笑弯了的眼睛也是掩不了的。   “当年仙君来时, 这里有些什么?”宋娴笑问。   “一些仙鹤,与天上仙宫混种的火赤鸟, 水生的龙首蛇身兽,它们也做生意,不过都比较有礼貌。”   谢夷侧重了有礼貌。   “日新月异嘛, 说不定现在的潮流就是这样。”   宋娴低头看着小纸人嗒嗒嗒手牵手去一个正在摆摊卖鲜灵芝的摊位问价, 摊主是只成了精的小黄鸭, 伸出幼嫩的小翅膀拍拍一旁的木牌。   木牌上写着“要就全买, 不全买就不要问”。   小纸人立刻财大气粗地拍下灵石, 叽叽喳喳喊道“全买了”!   “好的祖宗。”小黄鸭立刻咕嘎了一声,开始收拾灵芝。   宋娴正想说别乱花钱,谢夷则抬手拦道。   “他们怕是昨夜见你睡不好,便给你买来炖汤喝。”   宋娴“啊”了一声, 便不多话了。   神魂之伤的痛楚宋娴难以形容,就像有一壶滚烫的开水从头淋下,时不时让人从睡梦中惊醒,然后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忍受着疼痛。   永夜无眠府自然给了宋娴许多治疗神魂的珍贵药草,可是并不能根治。   听说唯有净尘佛国的大愿菩提经能根治神魂之伤,但能念出这篇经文的僧人少之又少。   谢夷却总说会有办法,因此玉门姥与春江火主也只能放行。   小纸人买的这些灵芝当然也不能治疗神魂之伤,不过见着小纸人举着能当它们头上小伞的灵芝跑过来,宋娴明白后当然也要道谢。   “小姐今天全都吃了!一定马上就会好!”小纸人手手伸到宋娴脸颊上摸摸,像是安慰。   那怕是会流鼻血流到停不下来吧。   宋娴“嗯嗯”点着头,叮嘱每天吃一点点就好。   待宋娴与谢夷走出这条长街后,在街角一处挂着“随意茶楼”的招牌处便听到了一声叫喊。   “宋小姐,仙君,可要一道饮茶?”   宋娴抬起头,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遇见春江火主。   春江火主今日松松挽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衣,眉眼带着慵懒的风情,红唇艳丽,手里举着茶杯朝他们扬了扬。   “好啊。”   宋娴点点头,却见谢夷往后退了一步。   “我便不去了,春江火主应有话与你单独说。再去买点别的灵草吗?”   谢夷对着宋娴肩上的小纸人招招手,小纸人立刻顺风一跳,跃到了谢夷肩上。   宋娴回头看了一眼融入人群中的谢夷,便提着裙摆上了楼。   “你明日就要走吗?”春江火主给宋娴倒了一杯茶,请她坐下。   “是,明日就走。”宋娴揉着额头,实在是有点疼。   宋娴本就绝美,如今因神魂之伤而面色苍白,更是惹人怜爱。   春江火主朝宋娴一拱手,神色肃穆。   “是我等欠你良多。宋小姐今后但有所求,永夜无眠府无有不应。”   宋娴原本抱着悠闲的心态,见着春江火主这样认真,便也认真道。   “我并不是为了有所报偿才帮忙的。若是永夜无眠府失守,我也会死在这里,自救罢了。”   宋娴看着春江火主仍未起身,又继续说道。   “我做的是自己选的,现下神魂受伤,动手之前也想过。若我做不到,我便会说做不到。我做得到,现下受的伤也在预想的范围内,与他人无关。”   “而且我也看惜芳主不顺眼,他很该被人当面教训。”   宋娴朝春江火主轻轻一拱手,天真又世故地笑了,瞧着漂亮极了。   “玉门姥说,府君之位你也辞了。”春江火主叹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我连我的日常花销都是家里的小纸人在管钱,我连我自己都管不好,要我管府城,差不多一个月就得砸锅卖铁。”   宋娴一脸“罪过罪过”,春江火主失笑,终是不再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之前我也与仙君说过。”   春江火主看了一会云飞云散后,又说道。   “魔渊界印彻底松脱,也许就在这两三百年内了。”   日正中天,永夜无眠府中依然热闹。   脚踝和手腕上戴着金铃与珠宝璎珞的少年少女自街道上嬉笑着穿行而过,见着从茶楼中走出来的宋娴时,也十分大方地朝她喊道“小姐真好看”,便又羞羞涩涩地跑远了。   宋娴顺着人流走了一会,没一会就看到了谢夷的身影。   他似乎正在那里拈着一串丰厚的白色茉莉花串正在看,小纸人已直接大方地付了钱。   几个少女远远看着谢夷,终是大方地走上前,像是在自我介绍,并指着他手中的花串。   谢夷含笑摇头,微微抬眸,便看到了宋娴。   他穿过人群走过去,将手中那串白色茉莉花串递给宋娴。   “西方传来的,绑在发上,与发丝编在一起,能保吉祥平安。”   宋娴看着那串花,又看着谢夷,接过时问道。   “仙君还信这个?”   “若真能保佑平安吉祥,又有什么不能信呢?”   谢夷看着宋娴随风扬起的头发,手指微动,像是想要帮她挽起,几个小纸人已经立刻跳了上来,接过宋娴手里的花串,给宋娴垂落肩头的头发梳了辫子。   淡白盛开的茉莉点缀在乌黑的发间,让谢夷有一瞬移不开眼。   宋娴本就漂亮得不似凡人,平日嫌麻烦也不梳什么复杂的发饰,如今只是在发上缀些花儿,便让周遭的人看得痴了。   谢夷则朝宋娴挥挥手,指向前方。   “到城楼上看看吗?”   谢夷和宋娴一样,被人看惯了,便不太在意他人的视线。   两人在人群中款款而去,过了一会,人群里便低声讨论起来。   宋娴还未曾亲眼见过魔渊,待她站在城楼上,就看到了一片延绵不仅的闇。   听不到声音,看不见底,常年如此。   城楼上的修士俱都记得谢夷,记得这位仙君如何以一己之力将那魔主半身打了回去。   谢夷不用蛮力,一开始也不援手修士,只专心与魔主斗法,缓缓收紧天裂,那叠加的天裂本来供着群魔出世,如今天裂徒然收紧,还未出来的群魔便被那天裂直接挤压撕碎。   露出半身的魔主自然也被断了魔气来源,独自一个浮在魔渊之上。   谢夷此时再出剑,将那半身虚影从头至尾,一劈为二。   虚影只是虚影,对于谢夷来说难度不算太大。   如此便保住了这座城头。   修士们朝谢夷一拱手,便不再看他,继续盯着状况。   这里也有些来自其他地方的游人,先府君的商业旅游推广计划中,城楼也是一个景点。   宋娴走到一角,低头看着底下平静无波的魔渊。   她抬头看着一旁的谢夷问道。   “仙君已知晓,大约两三百年后,魔渊就会破封之事吗?”   谢夷点头,宋娴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为难或害怕的情绪。   是了,仙君自降生便身负重责大任,对于此事早有预料,也有能力解决,早已做好了准备吧。   宋娴便侧头去看别的地方,并没有看到谢夷在她侧头时,又望了过来。   ……   整个永夜无眠府实在太大,宋娴只逛了一会,就觉头疼欲裂。   谢夷便赶紧带着宋娴回了府君殿内休息。   可宋娴也只睡了一会,又被更强烈的头疼震醒。   屋外传来了定神曲的声音,宋娴勉力坐起身,听着曲子等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待她打坐一周天,头疼也渐渐消退了一点。   琴声仍未停。   宋娴缓步走出去,就看到院中那张茶白的小台上,放了一张琴。   谢夷正坐在琴后弹奏琴曲。   皎白的月光洒在谢夷身上,见他低垂眉眼,露出那张极细致,极俊俏的脸,此情此景,不免让宋娴想起当年初见仙君时的情形。   见着宋娴出来,谢夷手指轻覆在琴弦上,他朝宋娴看来问道。   “不疼了吗?”   宋娴摇摇头,朝谢夷走去,道了声谢。   “那也不想睡了吗?”谢夷又问。   “不睡了。”   宋娴坐在小台边上,两脚虚虚晃着,望着空中那轮明月,便听到身后一声弦响。   “那要做什么?”谢夷的袖子抚过琴弦,也同样抬头看着月亮。   夜风徐徐吹过,将两人身上那红梅落雪的衣袂吹得缠在一起。   过了一会,宋娴轻声道。   “我想看皮影戏。”   谢夷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初见宋娴时的情景,便低声笑道。   “好啊。”   于是这小小的院子里便铛铛响起了乐声,灯火照着皮影,演起了洪荒那年,女娲造人之事。   原本趴在宋娴如意袋中待机的小纸人听到丝竹之声,便立刻来了精神,蹬蹬蹬跑到了外边,拍拍坐在小台阶上看起皮影戏来。   如此来看,长夜不算漫漫,看完一出戏,天便亮了。   谢夷与宋娴是悄无声息出的永夜无眠府,宋娴自觉已告过别,谢夷没有告别的习惯。   只是当他们走出府君正殿时,仍看到了玉门姥、春江火主与一众殿上尊者。   双方都未曾出言,一方不说“再见”,另一方亦不说“多谢”。   宋娴与谢夷只对着众人遥遥拱手之后,便走上长街失了踪影。   永夜无眠府中开得早的茶楼,已有说书先生坐在高台上开着嗓子,偶尔讲一小段。   那段子里说的是,【当日魔渊动荡,魔主半身临世,仙君谢夷力战魔主,可谁知千年之前的叛逆惜芳主亦冲入府君正殿,搅弄风云。】   【惜芳主不死难灭,但众人之中竟有人挺身而出,将之杀灭,事后才知那女子名叫宋娴,乃是落花云台高徒……】   -   净尘佛国位于正西方,与正北方的永夜无眠府隔了一段距离。   宋娴可以通过大城的传送阵,到达距离净尘佛国最近的一座城池,之后就要开始步行。   在马车上,宋娴难得提起笔,在小几上书写什么。   小纸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磨墨,生怕有黑点点沾上自己的脚。   宋娴写得很快,大概写了一点关于出来游历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自己起到了什么作用一类的事。   这就是以后返回落花云台时要上交的“作业”了。   “我可以直接给你评优。”谢夷如同诱人堕落的恶魔一般说道。   宋娴犹豫了三十秒,最终还是决定随大流。   “您把我弄得太优秀,以后宗门对我寄望太高,安排太难的活我干不来啊。”   等宋娴写完之后,就欢欢喜喜地放下笔,把作业本收起来,就开始熟练地打开马车上的小柜,开始看话本了。   看着宋娴一边看话本,一边“嘶嘶”抽疼,谢夷便点燃了车内的香炉,修复神魂的清冷香气没一会就弥漫了整个车厢。   宋娴眉头缓缓松开,谢夷继续低头看起书来。   他手中的书是《一觉醒来小猫咪变成了四位仙君的未婚妻》。   宋娴抬头看了一眼,有点想看。   “你缓缓地看,看完手中那本,我便给你。”谢夷不用抬头也知道宋娴在想什么。   宋娴:哦,好哒。   宋娴看了一会话本,见着话本子里到了激烈的口口剧情,觉得这满页的活色生香实在冲击太大,忍不住合上书,缓缓吐息了一下。   “仙君,净尘佛国是什么地方?”   宋娴觉得自己需要聊一点净化的话题。   谢夷想了想,又想了想,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宋娴有些好奇,平常谢夷说到什么那不是一张嘴不带停地就来,净尘佛国难道十分难以言说。   “佛修的世界,与道修不同。再认真的道修在他们那里,也是自由散漫的。”   谢夷说了这句,似乎又觉得有点以偏概全,又说道。   “自然,佛修也有随性,或是只修自己的僧人,不过不是很多。”   “他们很慈悲,但也很虔诚。传说那里曾是佛祖讲学之地,因此各地僧人都会去那边修行,待拿到玉牌后,才可到大陆的寺庙挂单或任职。”   谢夷单手支着下颚,想起了自己当年去到佛国时的景象。   “佛国之中人人活得如同凡人,无人御剑,亦很少有人使用灵力,僧侣也没什么特殊,出行入座一如寻常。净尘佛国中地位超然者,是数千年才出一个的佛子。传说能直接与菩萨佛祖对话。”   宋娴“啊”了一声,她这样的道修可是从来没奢望过道祖什么的能与她说什么。还不如说要真听到了,宋娴觉得自己不是要死了,就是要疯了。   能最快到达净尘佛国的城名叫菩提月,这次谢夷像是十分担心宋娴的病症,便让龙兽踏上半空,行得快些。   从永夜无眠府出发,不过短短五日,便到了西边。   下了马车,宋娴先是听到一声钟鸣。   那是在寺庙古刹中时常听到的声音,那钟鸣自高处传来,一路荡到了地面。   宋娴抬眸看去,眼前这座菩提月,没有城墙,亦无城门,内中亦无什么高楼房舍,只用木头搭着一层平房,有的直接用木杆搭着白布,做了一个小小的帐篷。   菩提月中种着婆娑双树,亦有菩提树与无忧树,远远看去更像是几户人家隐于森林之中。   在高处,便立着一座需要十人合抱的梵钟,一名穿着白色僧袍的僧人正在上边敲钟。   “仙……”   宋娴侧头,想问谢夷这里就是菩提月么,便见谢夷弯唇朝她摇了摇头。   谢夷做了一个口型,宋娴便改口喊道。   “阿狸,这里就是菩提月?”   谢夷点点头,迈步朝里走去。   “这里就是菩提月,传送的阵法在最里边,有专人把守。进入传送阵后,许会将你我送到不同的地方,但不必惊慌,你找得到路。”   谢夷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道。   “我亦找得到你。”   宋娴便踩在草地上,一路走入了这座无墙的城池。   里边的人见着谢夷和宋娴,也不在意他们生得什么样,见着谢夷腕上的佛珠时,会双手合十打声招呼。   年纪小的孩童坐在自家门外看着经书,偶尔默背。   成人则手中捧着奉佛的莲花鲜果,拿到那梵钟下的巨大佛像脚下。   这里的人声音都很轻,动作也很轻,但脸上神色总是安详,宁静,双眸清澈,就像一条无声的泉。   菩提月虽是城,但看起来很小。但透过那无边无际种满了三圣树的森林,这座城也许非常广阔,宋娴能看到的只有一角。   传送阵就在佛像背后,一名穿着白色僧衣的僧人见着谢夷和宋娴,也不问他们要去哪,自顾自转着佛珠。   宋娴看着有一两人似是也要去净尘佛国,他们也不打招呼,亦没有给灵石当做路费,直接踏上传送阵,就这么进去了。   原来是全自助服务。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得了肯定之后,就直接一脚踏入。   微光一闪,宋娴便没了身影,谢夷却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利的手臂。   谢夷缓缓走入传送阵,却像被一股巨力向外推,一旁原本只低头转着佛珠的僧人立时抬头望来,却见谢夷轻笑一声,手指往前一抓,指尖迸射出刺目的火光,最终那股巨力像是再难抗拒,只能将谢夷收了进来。   微光闪过,谢夷也失了踪影。   僧人手中的佛珠骤然崩散,檀木圆珠撒了一地。   -   宋娴落到了一朵莲花上。   应该说,她是落到了一片莲海之上。   一轮金色的烈阳沉入海中,只露半截日轮。   海水吸着那金光,泛起深深浅浅的金色。   白色,粉色,朵朵盛放的莲花在海中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   宋娴四处看了一眼,依然没有看到哪里有岸,哪里有房屋,哪里有人。   谢夷也不在此处。   这就是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吗?   宋娴看着脚下的莲花,想着这些莲花还算坚固,不然她怕是要游泳渡海了。   谢夷说过她找得到路。   宋娴伸手揉着额角,想起以往佛家典籍里,若是凡俗要求佛,总要经过一些磨难和试炼。   也许找到能通到岸上的路,这试炼便是通过了。   宋娴往前踩着莲花,轻轻走了几步,便闻到一阵清香扑鼻,她犹豫了一会,就往泛起香气的地方走去。   越往那里走,宋娴神魂中的痛楚越是慢慢减轻,她有些惊疑,但脚步变得更快,最后更是跑了起来。   随后,宋娴听到一阵梵音,她一脚踏空,落入了这无边莲海之中。   待她再起来时,宋娴就看到了一片雪白刺眼的裸背。   湿滑的白发垂落在那背上,宋娴抬头看去,便见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出尘的脸。   那名少年额上还点着一粒红色的吉祥痣,水滴自他高挺的鼻梁一直滴在唇上,脖颈与手腕不戴佛珠,却配足以遮蔽半身的宝石璎珞,他如神佛俯首,低头看着那在他眼前从水中浮现的女子。   佛祖一生遇许多诱惑,金钱,权力,乃至女色。   但无论遇到什么,佛祖都能以九想抗六欲。如此凡见诱惑皆是白骨,无一处香洁美好。   只是这名白发少年见着眼前这破水而出的女子时,突然想起他在拜入佛前的事来。   他那时尚且年幼,喜爱观鱼。   一日他伸手在家中鱼池中拨弄水花,一尾只有他巴掌大的小鱼便跃入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尾白底,身上撒着点点红梅般红鳞的小鲤鱼。   他生来第一次觉得此物美丽。   一如眼前这如鱼儿般跃入他眼帘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罪过。   宋娴:罪过!   -   感谢在2021-05-25 23:36:29~2021-05-26 17:5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宋娴见着这白发少年的第一印象是, 坏了。   她刚来净尘佛国,竟不慎窥看了一位大师的隐私。   宋娴立时转过身去,连连道歉。   “这位大师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闻到了一股香气……”   一片用金丝银线绣成并镶了细碎宝石的披帛落到了宋娴头上。   披帛上有一点清淡好闻的檀香味,披帛边点缀着细碎的金片, 金片落在宋娴的眉心, 像给她贴了花黄。   宋娴缓缓转过头, 那名白发少年便涉水而去。   “大师!请等等!我找不到路去佛国……”   宋娴话音刚落,便见那少年身前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向上的白玉阶梯。   宋娴就止住话头, 跟在白发少年的身后走。   白发少年赤足踏上白玉阶梯,露出一截窄腰, 腰上同样挂着一串细小的璎珞串珠,下身像是缠着一条白色的绸布,宋娴看到他左右两边脚踝上都印刻着金色的“卍”字。   宋娴小心地踩着阶梯, 终于跟随白发少年走到了这莲海的岸上。   因出了水,宋娴便松了一口气, 她如意袋中的小纸人也松了一口。   两只小纸人爬了出来,想看看外边的景色,又十分嫌弃宋娴的衣裳湿了。   “小姐!羞羞!衣裳都湿了!”   宋娴这才反应过来, 这白发少年为何给她披帛。   身上衣裳都因水紧紧贴在了身上, 宋娴身上曲线纤毫毕露。   她忙转过身去, 试图用一点灵力蒸干衣裳, 却发现自己动用不了灵力, 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盖上,不知何时也刻上了一个“卐”字。   “呀……这可麻烦了。”宋娴想起之前谢夷说的,佛国一切如常人凡世,也许就是不许用灵力的。   白发少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一直往前走。   宋娴抿着唇,实在不好独自一个留在这里,便又跟着白发少年。   此处着实有些怪异,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唯有白发少年走过的地方,才能渐次出现宽阔的长道,远处隐隐浮现的巨大佛像,还有耳边徐徐的诵经声。   白发少年终于在一处由高高的拱门,并数十根挑高石柱造成的,像是庙宇般的屋子前停下。   白发少年不动,宋娴也不懂,她小心地看着那白发少年,不知现下是要如何。   “大师……我是来求医的……”   那湿透了衣衫,面容绝美,眼神却有些像鹿般的女子正在轻声说话,白发少年自然听到了。   他垂眸,不去看宋娴披帛外露的身体。   只是那女子身上水珠低落的声音,他也听得清楚。   白发少年侧头看了那屋子一眼,又转过头来。   宋娴估摸着:“大师是让我进去?”   白发少年点点头,他指着宋娴身上的衣裳,便又立刻侧过头去,他唇线微微抿起,羽睫微垂,下颌线条利落,侧脸看上去就像不近人情的神佛。   宋娴便立刻进去,她看了看,这里里边只有一张白玉床,剩下的便是满室经书,像是谁的居所。   小纸人嘿咻嘿咻地在如意袋里给宋娴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宋娴换上之后,就拿了干巾子擦头发,她看着那条缀着宝石的披帛,便敲敲小纸人,让它们把披帛烘干。   白发少年过往从未感觉到时间流逝,如今也是一样。   他看着前方无边的莲海,耳边是阵阵梵音,心中宁静无波。   待得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宋娴一身干爽的走了出来,她先探头看看有没有打扰大师诵经,发现大师只是看着远方,就放心地将手中披帛递了过去。   “谢谢大师,您的披帛我已烘干了。”   白发少年垂眸看着披帛,抬手接过,才缓缓抬眼看着宋娴,他的视线落在宋娴眼下的那颗朱砂痣上,随后便开口说道。   “你要医治的是神魂之伤。”   宋娴惊着了,并不是因为白发少年猜到她身上的伤,也不是这少年声音像是下一刻能把人超度似的神圣好听,而是……原来这位大师可以说话啊!   宋娴讪笑,大师一路走来酷得不行,话都不说一句,她以为是修闭口禅什么的。   “正是神魂之伤,请问大师我该去往何处?”   宋娴躬身行礼,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白发少年低头看着前方水池中的花,像是出了神。   宋娴想,她从小也是去过名刹古寺的,也曾与寺庙中的大师说过话,那些大师大多上了年纪,人风趣又幽默,像是修佛又像是修红尘,十分亲和了。   难道……这是治病的考验?   宋娴轻声问道:“敢问大师名讳?”   白发少年依然看着那朵优钵罗,像是将全副心神都寄托在那纯白带赤的花上。   宋娴也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那是优钵罗花。   大师名叫优钵罗?宋娴垂下羽睫,隐约觉得接近了答案。   优钵罗也是莲花的一种,西方名为优钵罗,东方呢?   宋娴微微抬头,唇边挂着笑:“莲华大师?”   白发少年耳边梵音阵阵,如佛低语。   【是你给了她提示,亦如你张口告知了她。】   【你若想不应,为何不转身就走?】   【你是不是……心生贪恋?】   ……   白发少年望着那朵迅速枯萎,连花带叶沉入池底。   “冤孽。”白发少年轻声道。   他动作极慢地侧过头,望着宋娴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我未曾剃度,仍在修行,不是大师。”   这就是确认了“莲华”乃他的名字。   宋娴便恍然大悟,实际上还是不太懂地点点头。   “好的,莲华。”   莲华拿着披帛的手微微一颤,佛国之中大多数人只遥遥望他,双手合十。   偶尔遇上,便称他佛子。   便是大日如来殿的尊者,也只会喊他“优钵罗”。   只是莲华还记得,他被迎到佛国时,爹娘喊他“莲华”。   莲华看着宋娴,像是在看其神魂,他手指微动,像是要同以往一般触碰信众的额头。   可宋娴这样站在那,仰头看着他,便让莲华徒然生出不知如何下手之感。   ……不过是触碰额头罢了。   天际突现红云,莲华抬首看去,竟是大日如来殿在叫他。   莲华披上披帛,对宋娴道。   “等。”   莲华一步便已走远,两步就再也看不到身影。   宋娴站在原地,因无法使用灵力,追也追不上去。   她只好原地坐在路旁的大石上,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莲海,有些苦恼谢夷怎么还没来,不会也迷路了吧?   谢夷正坐在大日如来殿中。   虽然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宋娴也没有,这样进入佛国可不必惊扰众人。   可踏入那传送阵中时,谢夷才知佛国还留了一手。   谢夷一出传送阵,便被尊者请上了大日如来殿,未能去寻宋娴。   谢夷抬首望去,佛首座已闭关多年,殿上是看不到他。   但左右罗汉,并佛前十八尊者皆在。   宽阔的大殿上,谢夷独自一人盘腿坐着,看着对面那些如临大敌的尊者,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尊者们如今可是都修了闭口禅?请我来,却不说缘由。”   “仙君来此,所为何事?”一名尊者问道。   “求医,”谢夷见着有几名尊者眼角跳了一下,便笑道,“不是我,诸位也知我这身体状况,是用不上大夫的。”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足上了台阶。   谢夷缓缓侧过头去,便见一名身戴璎珞,面容出尘的白发少年走入了大日如来殿,在尊者身侧坐了下来。   “你要医治的是何人?”殿上尊者问。   谢夷突然一笑,缓缓看向那白发少年。   “那位是谁?佛国的新佛子吗?”   “仙君,过去的事已过去,你莫要再想。”一名尊者摇头,就差让谢夷放下执着,可想到自身立场,这话又难以堂堂正正地说。   “不是,我是想说,这位佛子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谢夷那双揽尽光华的眼中,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你身上披帛的香气,像极了我带来求医的那位姑娘惯用的香。”   “佛子,你做了什么?”   大日如来殿上一片寂静,白发佛子依然无悲无喜。   周围的尊者也不催促,像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但白发佛子说的话并不像是在回答谢夷,而是在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会医治她。”   “她的伤势,需诵念大愿菩提经才可根治。”谢夷挑眉,像是在质疑。   “我可诵念。”   “哦?佛子这样年轻,竟有如此修为。真是……可喜可贺。”   谢夷手指轻敲地面,像是定下了这件事。   “那么,若是佛子能力不足,便请殿上尊者相帮,此事过后,我再不踏佛国一步。”   谢夷站起身,就见对面一名长眉尊者朝他喊道。   “仙君,魔渊之事你可知晓?”   谢夷点点头,他站在殿门口,看着白发佛子,含笑道。   “佛子请。”   待两人离去之后,殿上尊者轻声议论。   “让优钵罗来,本是为了让他看看谢夷,可谁知竟会与他带来的人扯上关系……”   “命星预示,我亦看到了。”   “……冤孽。”   ……   宋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净尘佛国之中,她的神魂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疼了。   因此也有些困倦。   等宋娴在大石上歪头睡着时,谢夷与佛子已回来了。   谢夷见着宋娴的样子,原本有些微提的心稍稍放下,便上前蹲在宋娴面前。   小纸人探出头来,挥手手打着招呼。   “阿狸!你来啦!”   谢夷看了一眼宋娴身后的屋舍,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何处。   净尘佛国的佛子,居然将初来此地的女子带到了自己的居所。   谢夷侧头望着佛子,眼中似蕴着万千刀光。   “佛子,你心不诚。”   “如何才是心诚?”莲华问道。   “如何心诚佛子不知?”谢夷回答。   “我不知。”   “果然不诚。”   “请讲。”   “我不讲,我心亦不诚。”   “为何你可心不诚,而我不可?”   “我生于红尘,佛子生于哪里?”   “我亦生于红尘。”   “我于红尘翻滚,佛子却脱红尘。”   “我确实已脱红尘?”   “那便该问佛子,是否心诚。”   谢夷说完最后这句话后,便察觉到宋娴醒了。   宋娴眼皮微颤,缓缓睁开眼,有些尴尬地望着谢夷。   “我现在醒来,是否打扰你们辩经?”   谢夷抬手将宋娴拉起,笑着摇摇头。   “怎会,我们已说完了。”   莲华望着眼前情景,突然觉得手上要是有一串佛珠,许会好些。   这样便无人看得见,他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披帛。   作者有话要说:  新型修罗场模式:辩论形态……未完待续。   这个章节里的所有佛,宗教,这那故事,都会进行我流架空写法,请不要认真嗷嗷_(:з」∠)_   -   宋娴:其实早醒了,不敢睁眼,怕尴尬。   -   感谢在2021-05-26 17:54:31~2021-05-26 23: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822360 30瓶;起名废 7瓶;一个俗人 3瓶;银河 2瓶;阳光恰似正好、c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净尘佛国的无边莲海之上, 停放着一艘画舫。   画舫外壁画着仙人贺寿与美人焚香图。   宋娴正在船舱内室中休憩,佛子还未曾给她诵念大愿菩提经。   与谢夷辩完之后,佛子像是有事, 便转身离去。   宋娴懵懵懂懂,却见谢夷笑着问她。   “阿云, 你是如何认识佛子的?”   佛子。   宋娴愣了一会, 这才反应过来。   那个酷得不行的白发少年是净尘佛国的佛子?   “不是说数千年才会出一个吗?莲华也说, 他未曾剃度呀。”   谢夷便又问:“阿云是如何认识佛子的?”   “我在莲海上走着,一落水一起来, 就看到了佛子。”   宋娴高斯模糊了冒犯佛子的情景,可在谢夷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 她说不说实话,好像也并不重要。   “原来如此。”   谢夷抬手在莲海之上放出长舟画舫,让宋娴上船, 只是在走着时,又慢悠悠说了一句。   “那位佛子不仅心不诚, 还心不净。”   宋娴自谢夷与莲华辩论时,隐约已觉得他们似乎很不对付,现下谢夷说出这句话, 更是没什么善意。   宋娴讶异回头, 却见谢夷轻笑着摇摇头, 对宋娴道。   “既来了佛国, 你的伤就能治好。佛国欠了我的, 总该还了。”   至于欠了什么,谢夷却不说。   佛国之内梵音阵阵,有镇定神魂的效果,宋娴在这里也舒服得多, 虽然之前已经睡醒了,但现在像是要把之前没能睡的觉都一次性补回来。   净尘佛国,谢夷六岁就来过这里,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宋娴想了一会,暂时没有头绪,就在梵音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纸人拿着扇子给宋娴扇扇,它们望着船舱外那永远不变的金色日轮,隐约看到了一朵莲花自海中升起,缓缓长到半空,那莲花越来越大,几如一座空中楼阁。   随后那莲花于空中消散,天空便下起一阵金雨,雨水落入海中,又生新莲。   与谢夷一同站在甲板上的小纸人“呜哇”了一声,小纸人好奇地问谢夷。   “阿狸,这是什么哇?”   “人的欲念,满足了一样之后,又会滋生无边欲念,”谢夷垂眸看着无边莲花,“因此常人来到佛国,就如踏上自己的欲念,欲念越多,越难靠近彼岸。”   “那小姐怎么好像很快就找到路了?”小纸人好奇举手发问。   “我原想阿云本就不是什么欲念深重之人,如今最想要的是治好自己的伤,便在指引之下说不得会到一些得道高僧之处,只是……”   谢夷望着莲海,眼底一片深深浅浅的金。   “佛亦会生欲,将那欲念带到自己面前。”   小纸人手手左右摆了摆,似乎是在看怎么个带法,最后很快就放弃了。它常常因为知识面不够广,而不太能读懂人的话呢。   宋娴醒来的时候,虽然后脑勺还在钝痛,但总算不是被头疼疼醒的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泡在温水里,四肢软绵绵,人也懒洋洋的。   虽然她原本就懒洋洋的了。   “小姐!要吃冰吗!”   小纸人远远就看到宋娴起身,立马蹬蹬跑过去,哗啦一下掀开竹帘,朝宋娴招手。   “阿狸会做冰沙哦!”   宋娴好奇地向外望去,果然见着谢夷正坐在矮几前,正用一个刨子在刮冰。   冰片细渣从冰块上落到玉碗里,堆成了一小座雪山。   小纸人在上边撒上切碎的水果,淋了点糖汁,便欢欢喜喜地坐在冰块旁边,打了一个哆嗦。   真凉快哇~   宋娴走出来,谢夷自然地给了宋娴一碗,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玉碗吃了起来。   “原来阿狸喜爱吃冰吗?”宋娴还是头一回见到谢夷这样主动地做食物。   “偶尔,心烦的时候吃一些。”谢夷低头吃着冰,还是降火的绿豆口味。   “阿狸心烦?怎么了?是这里……让你不高兴吗?”宋娴看着谢夷低沉的眉眼,出声问道。   谢夷吃完了冰碗,将冰碗放下后,又继续凿冰。   “嗯,我讨厌和尚。”   谢夷十分简单直接,手下凿冰的动作不停,又是一碗。   小纸人们也举起手手抱怨。   “小姐!这里的海好奇怪!只有莲花,没有小鱼小虾 ,我们等啊等啊,鱼钩上都是空空的。”   很显然小纸人除了读律法书之外,还多了钓鱼的爱好。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小纸人只能望天发呆,可是天也是一成不变的,这里就像一座寂静无声的坟墓。   “我很快就能治好出去了。”   宋娴抬手摸摸小纸人的头,又看向谢夷。   “阿狸不喜欢这里的话,要不要先出去……”   谢夷笑了,嘴角挂上了一抹揶揄的弧度。   “我虽然讨厌和尚,但不讨厌在这里膈应他们,所以我还是赚了。”   宋娴有时候也会想,如不是她知道谢夷是书中的正派男主,他现在的模样真是十足十的邪恶魔王。   宋娴便在这艘船上等待着佛子再临,可一连等了三天,佛子都未曾来。   谢夷是最早不耐烦的,他双手拢于袖中,站在船头之上,望着不远处的高大佛像。   “若他不敢来,便另寻他人便是。”   谢夷脚尖轻点,就带着宋娴落到了岸上。   宋娴这几日除了莲海,净尘佛国之中哪里也没去过。   等跟着谢夷走远之后,才发现佛国之中不是只有夕阳莲海,还是有人居住的。   有的人正对着远方的佛像跪拜,有的则将双足浸入泉中,口中诵念佛经。   还有些少女发上绑着白色茉莉花串,手中用金盘托着沾着露水的莲花,像是要前往哪里供奉。   宋娴与谢夷走过人群聚集区,便看到一些高高矮矮的房舍,与菩提月中的房舍相似。   传说佛陀喜爱鲜花,鲜果,信徒们便时常供奉。   整个佛国之中弥漫着香气,人们脸上都是那沉静与满足的神情,仿佛生活在无上极乐的幻梦中。   宋娴看着前方谢夷轻摆的手腕,其上佛珠晶莹剔透。   从前宋娴就想问了,谢夷明明是个修道人,为何却要戴佛珠?   谢夷的脚步一停,前方是一棵婆娑树,树下是一位紧闭双眼,身子蜷曲佝偻,脸上满是皱纹的僧人,他身上的僧袍已又破又烂,像是位苦行者。   “迦叶尊。”谢夷朝那僧人拱手,竟是放下姿态行了一礼。   平日谢夷也是会拱手的,但那只是包着礼仪外衣的动作,其中不含感情,也无尊重。   但现在谢夷对着那名为“迦叶尊”的僧人面前,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尊重。   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这位尊者有没有睁开眼。   迦叶尊苦行十万八千里,在大陆仅凭双脚一路行来。他拜佛,亦有人拜他,若有所求,他办得到便办,做不到亦是修行。   这样的旅程他已进行了六百余次,每一次都是新程。   如今刚刚返回佛国,便听到谢夷来访的消息。   他亦只静听,耳中略过了罗汉们的请求。   若他要去见谢夷,便只是为了去见谢夷,不为了别的什么。   迦叶尊像是在看谢夷,又像是在看别处,随口他开口问道。   “你之想法仍未更改吗?”   谢夷沉默了一会,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他仍是点头道。   “是。”   迦叶尊便重新闭上眼,似是只为了问这一句,便不再问谢夷任何事了。   谢夷却开口问道。   “迦叶尊可否为我之友人诵念大愿菩提经?”   迦叶尊只说:“佛子在等她。”   至于在哪里,迦叶尊便没有说了。   宋娴如今熟悉了佛国的习惯,他们都是谜语人。   谢夷却像是听懂了,他侧过身来,接下来便让宋娴独行。   “无论你想往哪里走都可以,你会遇到他的。”   宋娴脸上有些犹疑:“阿狸不去吗?”   谢夷点点头,脸上挂着点嘲讽的笑:“我若是去,就见不到了。”   宋娴想,这也许是佛子只能给一个人念大愿菩提经的意思?   还是快些把事办完吧。   宋娴就随意选了一个岔路,抬脚往前走去。   “若是佛子有不妥之处,你记得要叫人。”   谢夷站在宋娴身后,又叫了一句。   宋娴侧头望了一眼,心想谢夷真的很讨厌和尚,连没剃度的都是。   等宋娴走远之后,谢夷又在迦叶尊对面坐下,他朝迦叶尊道。   “迦叶尊,快到我爹娘忌日了,我想听您诵经。”   迦叶尊双手合十,经文自他口中泄出,谢夷听了一会,也双手合十,与迦叶尊一同念了起来。   宋娴走了一会,便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引导宋娴在无边莲海之上寻到佛子的气味,她绕过一棵又一棵垂枝的巨木,便踏上了一条浸在泉水中的石子路。   宋娴先脱了鞋袜,拎起裙角,踩到了刚过脚踝的泉水中。   泉水清澈,里边竟然生着一些指头大小的小鱼。   它们无一例外都长着长长的,如纱裙般的尾鳍,不食生在水面上的莲花,肢体泛着淡淡白光,都仰着头,像在聆听空中传来的梵音。   几只通体雪白的松鼠与猫儿,正在泉水另一头的大石上,生着玉兰的树木被风轻摇,花朵被吹下之后,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就衔着花,跑到大石的后头去。   宋娴涉水而过后,踏上了泉水那头的白玉阶上。   她绕过遮挡视线的大石,便看到了白发佛子正盘坐在地上,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便将花儿放在他身前,像在供奉。   莲华听到脚步声,便缓缓抬起头来,见着宋娴时,他先是一愣又垂下眼睫。   倾城绝世的女子与初见时一样,但这次她却赤着足,露出的脚背雪白,脚型纤巧,皮肉柔嫩,脚趾粉白,个个如珍珠般小巧圆润。   “佛子。”宋娴朝莲华一拱手,却看到自己手上还拿着鞋袜。   宋娴边干笑,便单脚站着把鞋袜都穿好了。   “劳您久等。”   “没有等,”莲华摇头,他竟十分实话实说,“因谢夷在,我便不去寻你。”   好的,和尚也讨厌仙君。   宋娴徒然得知了世界真相,只能继续干笑。总觉得若是说两句谢夷人不错之类的话,会让眼前这位佛子生出一些不妙的表情来。   站在莲华面前的小动物们,都十分好奇地看着宋娴,但也只看了一会,便又眼巴巴地望着莲华。   “你们不可听。”   莲华轻轻摇头,脖子上的璎珞随之晃动。   待那些小动物依依不舍地散去后,宋娴才走到莲华面前,试探着盘腿坐下。   莲华双手原放在膝上,待见了宋娴坐下,一股淡淡的香气就自宋娴身上传来。   昨日谢夷不说,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披帛上有什么香气。   日日在佛国之中,身上自然会有檀香,沉香,水生香一类的气味,但那日莲华离开之后,竟在此处取下披帛,在鼻尖嗅闻了一下。   他果然在那原本单纯的气味中,闻到了一丝甜香。   那是来自尘世的烟火,是女子柔软的长发划过布料留下的残香,是莲华小时啜饮红花时尝到的甘蜜。   莲华将披帛放下,那点香气很快被佛国中浸透的佛香盖了过去。   他想着要去给那女子诵念大愿菩提经,却又不想去。   莲华将手放在冰冷的泉水之中,那些日常喜欢来听莲华诵经以助修行的灵鱼,绕着莲华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却依然迟迟不见莲华诵念。   可过了一会,莲华却以这个姿态念了起来。   他看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水面上还印着一粒忽明忽灭的星星。   宋娴见莲华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是不是也要双手合十呢?   莲华在这时却缓缓抬起右手来,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轻轻点在宋娴的额前。   “大愿菩提经,不是听的。”   宋娴正想问,那是怎么回事?看的吗?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如同坠入梦中。   【你最想要什么呢?】有人问宋娴。   宋娴闭着眼,她想了许久,便说道。   “就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不想要祖母死而复生吗?】   “不。”   【不想要成为世上最强者吗?】   “不。”   【不想要一位如意郎君或者一百位,一千位?】   “……不。”   【你可莫要撒谎,我全都看得到。】   那声音似是侵入了宋娴脑中,正在寻找着这女子的破绽谎言。   可无论怎么看,宋娴美好的回忆都实在太多了。   她看到肩头落花便会心一笑,伏在祖母膝上也十分欢喜,牵着爹娘的手外出时,眼中盛满了星星。   纵然她长大,最烦恼的也就是课业,但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就是路上遇到许多凶险,只要过去了,对于她来说就是过去了。   待得宋娴这几年过去,她竟没有半点怨言。   【看来你早已通透,已得菩提。】那声音又说道。   那是啥?宋娴不明所以,却在脑中见到了一尊巨大的佛像。   这尊佛像与宋娴在佛国中隐隐看到的佛像不同,祂的面貌更为慈悲,手中拿着一根柳叶,叶上沾着点点露水。   佛像垂眸看着地面,宋娴拨开重重云雾后,才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宋娴自己。   只是从宋娴的额心开始,她的头颅碎成了上百上千块。   宋娴现下像是不需人教,便缓缓走上前,盘膝坐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地聚拢,收集着那些碎块。   可是她的动作不知怎的很慢,每次捡起这些碎片,有的碎片就会在掌心中化为细沙,沿着指缝流下。   宋娴便要再去捡。   如此往复,宋娴已觉得十分疲惫。若是往常,她早就躺下来睡觉了,可现下却知道绝不能睡着,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柳叶上的露水落在宋娴身上,适当补足了她的精力,于是宋娴就在这只有一片空白与一尊佛像的世界里,拼接着自己。   -   莲花打量着宋娴,他过去也曾诵念大愿菩提经,为那些神魂受创深重的大能疗伤。   可大愿菩提经只能提供延绵佛力,为伤者蓄力。   神魂伤势的修复需靠自己。   可这些大能逆天而行数千年,心底满是抵触与不信,佛不入心,不听引导,欲念深重,哪里还有什么余力去自救?   救不了,他们便说佛国无能。   净尘佛国亦不在意,他们不是真正证道的佛陀,能翻手生死。   眼前这个女子却像是什么都接受,胸襟宽广如海,不曾听佛音皱眉,自有觉悟与智慧,此乃菩提。   以自己的觉悟度过劫难,才是大愿菩提经的本貌。   莲华缓缓收指,在此等待宋娴。   他无意识地捻着指尖的皮肉,像在回味触碰宋娴时的触感。   待莲华回过神,像是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也毫无动容。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宋娴的脚上。   莲华偶尔能在佛国中见天女影像,天女也赤足而过,可他从未想过,见了谁的赤足会心生绮念。   莲华手中竟像是握着那女子的赤足,柔软滑腻。   劫难?冤孽?   白发佛子沉默许久,泉上的优钵罗花在这一刻集体枯萎融化,落入池底,白发佛子在微风之中朝宋娴叩首。   乃是我久等的……逆境菩萨。   -   佛国的僧侣也修习武艺,佛修也是修士,没有人不想争个武道长短。   “谢夷,来了佛国。”   “自他六岁来过一次后,便有十来年了吧。”   武僧们不太清楚谢夷为何能对佛国这般高姿态,心底都有些不满。   纵有弟子去问,尊者与师长也依然三缄其口,只说对不住谢夷。   “我倒不觉得有哪里对不住的。”武僧们脾气耿直,不愿意自己的师长与尊者在谢夷面前落下面子。   “不过是地狱出逃的恶鬼……”   几个武僧对视一眼,拿起了手中金钵与法杖。   “罢了,既然仙君在此,我等自去求教仙君,也合常理。”   这几位武僧各个修为都在大乘之上,虽然不常在外走动,但修为高深,也足以被新晋的小沙弥,喊一声罗汉。   作者有话要说:  对佛子来说,宋娴是好的,善的,是助他修行的逆境菩萨。   对罗汉来说,他们想去干恶鬼,也是好的。   --   感谢在2021-05-26 23:48:50~2021-05-27 17: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瓶;莫莫 8瓶;tiffany依042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谢夷在婆娑双树下诵完了经, 就站起身看向宋娴离去的方向。   虽知自己即使往前走,也不一定能到达宋娴之处,但谢夷也不想留在这里。   打坐让人静心, 但对现在的谢夷来说,只觉得烦躁。   “告辞。”   谢夷朝迦叶尊一拱手, 便起身离开。   谢夷走后, 一个胖乎乎的小沙弥才远远走来, 手里捧着莲花。   “迦叶尊,您居然敢与那位仙君说话。”小沙弥挨到迦叶尊身边坐下, 送上了手中莲花。   “你为何不敢?”迦叶尊问。   “不是说是……恶鬼嘛,我还未开始修行, 身上没有修为只有肉肉。”   小沙弥举起自己藕节一样的手,有亿点点害怕。   迦叶尊看着小沙弥的模样,竟是笑了。   “你怎知他是恶鬼?我若说你是恶鬼, 你也是吗?我若说我是恶鬼,我也是吗?”   小沙弥听得晕乎乎, 他现在这个年纪,上早课只会趴在桌上睡觉罢了。   没能听懂。   迦叶尊缓缓闭上眼,再次诵念佛经, 这一次便不见谢夷了。   而谢夷只刚走了一炷香, 面前便来了不速之客。   几个拿着法器的武僧拦住了谢夷的去路。   “今日得闻仙君来此, 特想向仙君求教。”   “求教什么?”谢夷眼神有些倦怠, “要听佛经, 自去寻你们师长。”   谢夷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在凡人中也是年轻人。这些武僧则一个个寿数过千,虽然觉得因为谢夷那高高在上的语气犯怒不好,但他们本就是找茬来的, 因此脸上便也出现一丝怒容。   “听闻仙君剑术超绝,正想向您求教一二。”   谢夷点点头,看也不看地往一旁走。   “想打架呀,那么……便自己打去。”   可谢夷眼前却升起了一道淡色的屏障,不只眼前,四面八方连同半空都设了界阵,这就是不让谢夷走了。   谢夷笑了两声,他回过头,朝那些武僧说道。   “你们倒也不配我拔剑。”   一个武僧额头暴起青筋,手中法杖往地上一拄,撞出一道深坑来。   “不过区区一只恶鬼,还妄想登仙吗!”   谢夷唇角十分缓慢地弯了起来,他轻轻鼓掌,像是在赞赏那武僧的勇气。   “我最恨的有三件事。一是有人说我是恶鬼,二和三暂时还没编好,那就算做是最恨的事好了。”   谢夷朝前伸出一只手,这便是接受挑战了。   “我现下心情有些不好,出手难免会重些,莫怪。”   -   “当啷”一声响,宋娴抬手接住了一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碎片。   “好累,早知以前多玩玩积木,这样也能熟练一些。”   拼自己是个精细活,宋娴想求个放大镜,免得什么地方拼错了。   宋娴仰起头,发现那个一直矗立在此的佛像好像变了。   宋娴虽然对佛没什么研究,也知有些佛有女身男身,这佛像便转为了女身,手持净瓶,面容慈悲,手指纤纤,端得是宝相庄严。   宋娴便坐在原地,抬头看了一会佛。   “佛祖,我想问您一件事,您要是觉得可以告诉我,就请告诉我,觉得不必搭理我,就请不必搭理我。”   宋娴双手抱着膝盖,仰头问道。   “为何当年大愿地藏王菩萨会与首座尊者说,谢夷是地狱出逃的恶鬼?他真的是吗?可就算谢夷真的是,我亦不觉得前生种种,该他今世来偿。”   “他来了佛国便不太高兴,我跟着他出来,也能看到有些僧人看他时,眼带厌恶。”   “这不大公平。也很奇怪。”   这话宋娴从来不会当着谢夷的面说,她和谢夷在这方面还是相似的。   他们都不问对方身上有什么隐秘,也不会去命令对方该如何做事。   他们明明认识不久,又像是互相熟悉了。   宋娴不至到现在依然觉得谢夷之事她仍能全不在意。   宋娴下巴放在膝盖上,想着谢夷那副不在乎别人视线的定力,是不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炼出来的呢?   那女身的佛自然也是不会与宋娴说话的,祂轻轻摇动柳叶,露水再次落在宋娴身上。   宋娴仰头喝了一口,便觉得精力充沛,拍拍脸颊再次拼了起来。   “好吧!出去找到机会再问!”   “可恶,这个眼球能不能别再滚啦!”   ……多少还是有些烦躁。   宋娴揉着自己的腿,总觉得有些发痒,好像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趴在上边。   -   “叽?”几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伸出两只爪爪放在宋娴膝上,好奇地望着紧闭双眼的宋娴。   之前白发佛子要诵经,它们便乖乖走了,如今白发佛子停下了诵经,便又再次跑了过来。   它们这些出生在佛国的生物,天生便向佛,僧人一旦诵经,身边或多或少都会跟着一些双爪合十的小崽。   白发佛子平日总是独自一人,如今他身边来了一位姑娘,小崽们都很好奇。   “唔?你们这些小崽不要打扰小姐哦!小姐在治病!”   几只小纸人从如意袋里爬出,它们站在这些小松鼠小兔面前,个头比小动物还小。   但小纸人浑然不觉,双手叉腰指点着。   其中一只小松鼠歪着头看着那小纸人,便将小纸人一把抓起,放在了自己头上。   “叽叽?”   “嗷?你要带我一起玩吗?好的哇!”小纸人听懂了这叽叽声,顿时倒戈,也不管宋娴了。   于是这片浮在泉水之上的土地,一群小动物便与小纸人一同追跑玩了起来。   莲华则时刻看着宋娴,若是她微一皱眉,莲华便也蹙起眉尖,若是她嘴角带笑,莲华便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看一朵盛开的花。   莲华小时也曾与人这样面对面坐着,不过是村中孩童喜欢围成一圈听故事。   说故事的是村中的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总是有许多故事可说。   孩子们便在傍晚回家吃饭前,到村尾的凉亭那坐着,听老奶奶说故事。   莲华每次也去,他听着老奶奶说关于花的故事,天空与大地的故事,远古神佛的故事,到了吃饭的点,要家里人叫许多遍,这些孩子才会依依不舍地与老奶奶说再见。   【你们总跑到凉亭那玩什么呢?听故事?老奶奶讲的?什么啊……】   大人不太明白,只催促着他们回去吃饭。   唯有莲华静静站在凉亭外,看着端坐在凉亭中,姿态优雅面带微笑的老奶奶。   “今日故事听够的话,可否与我返回佛国?”   一名生着长眉的老僧人站在莲华身后,淡淡开口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老奶奶,念了一声佛。   “她已死了数百年,再过百年许能成为一方土地。”   莲华点点头,村中的孩子不知晓,但莲华是知道的。   他们一直都在听亡者的故事。   这名只现于孩童面前的老奶奶,已说了许多年的故事,她是孩子们的玩伴,保护神,亦是大人眼中的空无一物。   “我去佛国做什么?”莲华不解地抬头望着那名僧人。   “因为上代佛子死了,我来接你。”   僧人伸出手指轻点莲华额间,一粒鲜红的吉祥痣便缓缓生出。   莲华在这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生来知晓佛法,为何能见妖魔鬼怪真身,为何邪祟不侵,为何他总是远远站着看人,难入人间。   “上代佛子为何死了?他寿数不到八百。”莲华问道。   僧人便垂眸念了一声佛号,才缓缓说道。   “因为谢夷。”   莲华随僧人告别父母,于月上柳梢之时离开了村子。   莲华的小伙伴们不知晓莲华离去,当然亦无人送别。他仍是回头望了一眼,便看到那给孩子说故事的老奶奶站在村口,正朝他挥手。   这一走,莲华就再也没有出过佛国。   因上代佛子早早死去,莲华便被净尘佛国看得很严。   莲华便只能在佛国中修习经文,待到十四岁时,就受了上代佛子的佛指,传了修为。   只是受遗骨时,莲华全程被蒙着眼,并不知晓上代佛子死后是何状况。   后来莲华只隐约从尊者那里听到,上代佛子入了魔。   佛子入魔,世所罕见。   净尘佛国虽是佛国,但住在里边的仍然是人。   他们不能让外界知晓,佛界动荡,佛修又有何立场再修佛?   莲华不解,修行自然,随缘,放下,以证因果,强求欺瞒便是错。   可尊者已做了决议,他小小年纪又有何可说?   莲华便问,上代佛子因何入魔?   尊者欲言又止,最后合上双目,叹息。   因为谢夷。   尊者没有直言,却递给了莲华一片白莲花瓣,若他想知晓,便探看一二。   莲华看完之后,只觉谢夷智力超绝,但比之智力,更强的是他的心性。   万中无一。   莲华未曾见这仙君一面,却已记住了他的名字。   等宋娴一来,谢夷也一并跟来时,莲华便想,许是这仙君与佛国的劫仍未过。   而眼前的宋娴,除了是莲华的逆境菩萨,又是谢夷的什么呢?   三十个昼夜过去,那一直静坐的女子终于在和风微香中缓缓睁开眼。   在她睁开眼的刹那,一点“卍”字金光在她眼中散开。   宋娴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一下站了起来。   “多谢佛子!我已经好了!”   宋娴朝还坐在一块大石上的莲华躬身行礼,却见白发佛子沉静着一张脸,正在细细打量宋娴是不是真的已经好了。   宋娴笑眯眯地看着莲华,莲华竟率先移开了视线。   “嗯。”莲华应了一声。   “那……请问佛子要何报偿?”宋娴不好意思地抿唇,“虽然仙君说是笔交易,但是佛子救我,大恩大德不能只说两声谢。”   宋娴又重复问道。   “佛子要何报偿?”   莲华手指微微蜷缩,像是要扣到手心里,但很快他便松了手问道。   “姑娘名讳?”   宋娴这才一惊,是了,她似乎从未与莲华说过自己是何人。   宋娴当即拱手道:“我名宋娴,落花云台弟子,今年刚出来游历,虽然高不成低不就,但佛子若有所求,宋娴定然赴汤蹈火。”   莲华却不要宋娴赴汤蹈火做什么。   他垂眸,便不说话了。   虽然佛子垂眸的模样也很好看,但宋娴还是想知道佛子到底想要什么。   “佛子?”宋娴望着莲华,脸上挂着试探的表情。   “我已问了,你亦答了,这便够了。”   莲华说完之后,缓缓自大石上下来,赤足落在地上。   “这便是我的所求。”   面容俊美出尘的少年佛子,那双清澈又像是阅遍世情的眼里,难得带了一点懵懂与……无措。   这不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佛子:冒犯了?   宋娴:我震惊,是因为准备掏空全部身家,结果对方是个真好人。惭愧。   -   努力双更一周了!下周还要继续努力鸭(握拳   佛子的修行是,不抗拒因果,不抗拒任何事物的靠近,如果栽了,那就栽了,没有栽,那就再进一步。   -   感谢在2021-05-27 17:48:04~2021-05-27 23:1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铃里的花 20瓶;一口一个天 5瓶;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宋娴想,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正,那么这正的化身便是佛子。   宋娴抬手微微遮挡眼睛,以免被这正义金光刺伤眼睛。   “佛子果然大慈大悲。”宋娴躬身行礼, 她此时恨自己没多学点赞扬人的话。   “你要回去了吗?”莲华问道。   宋娴点头:“是,我还在游历之中, 离开佛国之后, 就要与仙君继续游历, 直到返回宗门。”   听得“谢夷”这个名字,莲华微抿唇, 竟问。   “你与他是夫妻吗?”   宋娴:???   “自然不是,佛子为何这样问?”宋娴一脸困惑, 她和谢夷给佛子带来了什么困扰吗?   莲华得了答案后,笼在披帛中的食指微微有些弹动,像是在压抑某种心情。   “你现下回去莲海见不到他。”莲华说道。   “咦?为什么?”宋娴心中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在她拼自己的时候,谢夷已经与和尚界撕破脸, 不死不休了吧。   “首座尊者出关,正与他对谈。”   莲华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璎珞轻轻摇动。   “我带你去七宝天。”   “这七宝天莫不是首座尊者修行之处?我可以去吗?”宋娴慎重发问。   莲华望着火红的天空, 红云重重而下, 如同飘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远处的巨大佛像之上, 佛陀手持金莲也渐渐化为红莲。   底下无边莲海泛起浅浅的红色, 一如天火坠世。   “可以, 佛国不分男女,不分修行,想去见佛,佛不会避而不见。”   莲华抬脚往空中走去, 璎珞轻响,白色披帛随风而动,如佛行天。   宋娴看不到这虚空中有阶梯,犹豫着不知该走哪,便见白发佛子取下披帛,轻轻递到她手上。   女子白皙的手指握上披帛,指尖微微用力,便泛起了漂亮而妩媚的颜色。   莲华没有松开手中披帛,便这样轻轻拉着那点缀着宝石,用金丝银线织就的披帛,带着宋娴步于空中。   宋娴好奇地看着天空与地面,她总算知道为何佛国总是难以言说。   它像是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世界,随着人心变幻,初时看到的是一景,现下又会看到不同的景象。   宋娴耳边听到了丝竹之声,她在这一片红花泛滥的世界里,看到几名身着华裳璎珞的天女抱着琵琶步于云上。   与宋娴的好奇与听到乐声不同,莲华行于空中,他听到的声音如佛考人心。   【佛国不分男女?】   【那你为何不敢触碰?】   【你仍在恐惧?】   莲华脚步坚定,心中古井无波。   【我在恐惧。】   莲华肯定着。   【我在恐惧在她面前,我不如当初,由此怕我。】   佛音得了答案,漫漫散去。   莲华脚尖落在那巨大佛像的前方,一只金色的铜铃飘在那红云漫天的天空之中。   白发佛子朝那铜铃伸出手,轻轻摇动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空中弥漫,扬起阵阵回音。   红云之中骤然划出一道漩涡,莲华带着宋娴投身而入,一阵视觉倒错之后,宋娴的脚尖便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这草地上只生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无忧树,一名身穿白色僧袍的长眉僧人正盘膝坐在树下,谢夷则坐在对面与这名僧人对弈。   除了这棵树之外,周围便是大片大片的云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宋娴见着谢夷认真对弈的模样,也没有出声打扰,与莲华一同立在一旁,听着谢夷与首座尊者之间的对话。   “那几位罗汉可还好?”谢夷落下一子黑棋,笑问。   “他们上门找打,好与不好,都是修行。”首座尊者落下白子后,摇了摇头,想悔棋把白子拿起来,却被谢夷提了子。   “对您,我就不说什么落子无悔的话了。别尽想着耍赖。”谢夷放下手中棋子,转头望向宋娴。   谢夷笑了起来,站起身朝宋娴走去。   “看你神光内敛,应是已治好了。”   “是,多谢佛子助我。”宋娴又是拱手道谢。   谢夷便转头看向首座尊者:“如此,佛国与我两清了。”   首座尊者却只看着面前的残局说道。   “棋还未下完,谁来与我下一局?”   “自然是您的高徒了。”谢夷指向莲华,便想带着宋娴离开。   “那位姑娘可愿意与我这老朽下一局?”首座尊者抬起头,他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却不浑浊,透着温和慈爱。   宋娴有些犹豫:“我不会下围棋。”   “哦,五子棋也行。”   首座尊者这姿态也太低了,宋娴见着这位尊者也升不起什么拒绝之意,说来她也有话想问。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谢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去外边随便走走。”   谢夷双手笼于袖中,抬脚便落了云海。   期间他未曾看一眼莲华,莲华也不去看他。   互相都有些微妙。   宋娴小心地坐在棋盘对面,就与首座尊者一同将棋子一点一点地收到棋盒中。   “您先请。”宋娴让长者先手。   首座尊者也不客气推让,落下了第一子。   五子棋要下得快,其实是可以很快的。   宋娴观察了一下,觉得首座尊者……棋真的差。   宋娴最后落下一子,不过几秒就赢了。   然后宋娴现场看到了首座尊者的操作,他试图把自己的黑子填到宋娴的白子上,宋娴默默把棋子全部收起。   “我们可以再开一局,我让您。”   首座尊者对宋娴露出可怜的样子,宋娴不为所动。   “……你还很讲公平嘛。”首座尊者哈哈一笑。   宋娴想,若是这位首座尊者一出来就气势恢宏,看起来很不好亲近又十分凶恶的样子,她连棋盘前都不会坐下。   这位首座尊者乃净尘佛国最高指导,却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着一股“绝不会伤害你”的感觉。   “你想问我什么?”首座尊者抬眼,问宋娴。   宋娴起初还有些怔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您是觉得我有话要问,才让我过来吗?”   “不,我是为了下棋,而你是为了问我。”首座尊者笑了起来,他抬手一挥,站在不远处的白发佛子便转身离开。   宋娴盯着棋盘,也觉得自己胆大,便问道。   “您当年说在生死间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说仙君是地狱出逃恶鬼,是真的吗?”   首座尊者像是知晓宋娴会有此一问,便轻轻点头。   “正是。”   首座尊者的修行乃是生死道,他时常在佛国与黄泉之间来回,但大多时候,首座尊者只是在历经生死,于轮回中见众生罢了。   过去他从不曾得见大愿地藏王菩萨。   应该说大多佛修,修行百年,千年,万年,又有多少人能得见真佛一面。   谢夷出生那一年,首座尊者正下黄泉。   黄泉中恶鬼,畜生,凡人,修士,无论哪一道的灵魂都在此处等待轮回。   首座尊者一边念佛,一边徒步走过忘川,下朱桥,入城门,再下地狱。   他耳边满是痛苦哀嚎,亦有希望祈祷,众生所受之苦,他亦受,众生所享之乐,他亦享。   地狱烈火灼烧他身,他觉如被夕照,地狱水刑淹没他身,他觉如被清泉洗涤。   这般看,首座尊者许是这修真界中最接近神佛之人。   于是在那漫长而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只生着虎头,独角,形似麒麟的瑞兽自黑暗中探出一足,端坐于首座尊者面前。   首座尊者望着那只瑞兽,便知其名。   他念了一声佛号,称那瑞兽为“谛听”。   随后黑暗中一阵细碎铃响,像是菩萨法杖上的金环相撞,修眉善目,宝相庄严的佛者缓步走来。   得见菩萨,首座尊者无限欢喜。   他恭敬叩首,却听那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地藏王菩萨递给了他一片枯叶。   首座尊者双手接过枯叶,见那枯叶所见一切。   地狱之中有一小小恶鬼受了刑罚后,偷走鬼卒钥匙,抢入轮回。   首座尊者再返佛国时,便听到落花云台天降麒麟子之事。   首座尊者手中枯叶在此刻染上了点点黑色。   上代佛子与其他尊者站在首座尊者身边,惊见此物,不由询问缘由。   首座尊者只告知了大日如来殿众人,并叮嘱他们不可透露。   那日首座尊者独自离开佛国,于落花云台见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谢夷。   谢夷婴儿时也生得如仙童般,肌肤白净,五官可爱,见着人不笑,唯有他的爹娘费劲心力,才能让那孩子笑一笑。   首座尊者远远看着,谢夷竟似心有所感,与首座尊者隔着群山对视了。   首座尊者看到谢夷的双眼明净透彻,像知世情,却又天真懵懂,纵然前生是恶鬼,这一生不过是两个修士千辛万苦才诞育的麟儿。   首座尊者回返佛国,他想他仍需再看。   可佛国之中,却有不同意见。   谢夷乃“恶鬼”投胎之说,仍是泄了出去。   【恶鬼占了仙胎,此乃凶兆!为人间需得除了他!】   【可道修不信!为何道修总这样汲营权力,不知轻重!】   【佛修是为了入主大陆吗?他们已有了佛国!我们只信北落星崖的师相!】   【我道修麒麟子又与他们有何相关!都说佛修无贪欲,可他们到底是人!】   ……   佛修之中吵闹起来,道修那边也吵闹起来。   “道修要证我错了,佛修要证我对了。”   宋娴抬眸看向首座尊者,手指紧扣掌心。   “那您呢,您觉得谢夷该为前世种种而死吗?”   首座尊者伸手抚着垂在胸前的胡子,看着宋娴的神情。   “我从未想让他死,他既投了胎,这就是他的新生。”   首座尊者到底是佛修,他得了菩萨嘱托,不会隐瞒。   可不隐瞒,便让修真界如煮开的沸水,再也合不上盖。   “可我当时到底想得简单了。人心难算。”   首座尊者将一粒落在白子包围中的黑子取了出来,放在棋盘上。   “你要看吗?谢夷的过去。”   宋娴迟疑了一会,终是伸手捡起了那里黑色的棋子。   黑色棋子生出了细嫩的绿枝,轻轻缠绕着宋娴的指尖,最后徒然拔高,轻轻碰触着宋娴的额心。   一点金色灵光在宋娴额前亮起,她眼前景色疯狂倒退跨,从春季变为冬季,老树化为嫩芽,她回到了谢夷六岁那年。   “阿狸!阿狸——”   一处三层的小楼外,一名面容俏丽,瞧着英姿飒爽的女子,正在大喊谢夷的小名。   宋娴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就知这大概只是让她看了。   但无论那女子如何喊叫,都不见谢夷的身影。   宋娴便进入小楼前的竹林,循着潺潺水声,走到了一条河边。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孩童。   那孩童生得玉雪可爱,观音座下仙童一般,眉眼之间生得十分细致,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用一条织金腰带系着,可因肚子还有些圆滚滚,因此瞧着并没有长大后那一截细腰的风流。   谢夷已听到了母亲在叫他,可他正忙,还不能回去。   “你还要不要喝水了?”   谢夷突然问道,他身旁的那只只有人小腿高的白色象崽“昂昂”叫了两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水里吨吨喝了起来。   这年纪的小象还处于“我脸上这挂的长长的东西是啥”的阶段,并不能十分灵活地使用自己的鼻子,刚才努力吸了好几下,还把自己呛着了。   谢夷也是无奈,只好等小象喝饱了水,才拍拍小象的脑袋,站起身来。   “回去了,再晚阿娘要骂了。”   “我已经骂了。”   谢夷的娘亲谢芳君伸手揪着谢夷的耳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是嫌自己命长啊,独自跑到这来,要是谁生了歹心,想弄死你,你都来不及喊一声。”   已经被这么揪着了,谢夷也不喊疼,他鼓着包子脸,指着一旁正在甩鼻子的小象。   “是枇杷口渴了,我带它来喝水。”   小枇杷“昂”了一声,奋力点头,是哒,它口渴了!   谢芳君叹了一口气,将谢夷抱起来,示意枇杷跟上。   “最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我们才要暂时住在这,过了这一阵,我们就能回落花云台了。”   “为什么要回落花云台?”   谢夷的胖手搂着娘亲的脖子,他趴在游芳君的肩上,望着湛蓝的天空。   “我觉得这里也很好,枇杷也喜欢,回到落花云台总有许多没见过的人来吵架,我不喜欢。”   在谢夷短短的六年人生中,大半时间是快乐的。   爹娘是落花云台这个大宗门里辈分极高的人物,寻常人轻易见不到他们,他们也没心思结识什么新人。   爹娘总是待在谢夷身边,精心养育他,爱护他。   倒不是因为北落星崖的师相说谢夷是天上麒麟子托生,而是因为谢夷是谢夷,是他们的孩子。   谢夷以前听爹娘说,他一出生时连哭都没哭过,也对别人没有反应。   爹娘起初是觉得谢夷大约是有些问题的,但那也没关系,他们从未想过让谢夷担什么重则大任。   等到谢夷三岁时,他仍不会说话,但渐渐地与小时候不同,懂得喜怒哀乐了。   这时谢芳君领了宗门令,要去外地一月。   她在外边总想着,出来这么久,回去之后家里的小胖子大约就不认得她了。   可谁知谢芳君刚踏家门,就见到抱着被被和一本书,坐在门廊上的谢夷,还有劝不动他,一起坐在门廊上的夫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夷见着谢芳君,便举起手里的书,像是很困一般不停揉着眼。   “故事书,只念了一半。爹说你去外边赚点奶粉钱,我不喝奶也行,别去了。夜路太黑,你会迷路的。”   谢芳君大惊失色,手里的剑都差点拿不稳。   “你会说话了?!”   谢芳君的夫君江城一脸讪笑回道。   “你出门那天,他起来就问‘阿娘去哪了’。”   江城隐瞒了这几日被谢夷说“笨笨”的事,毕竟不管是做饭还是带谢夷玩,还是给谢夷说故事,他都做得没有谢芳君那样好。   为了维持一丁点尊严,江城不说!他之后要更努力地带孩子挽回颜面!   谢芳君软坐在门廊上,一家三口面对面发了会呆,随后谢芳君就抬手扯着谢夷的圆脸颊。   “小魔星。”   日后随着爹娘教养,谢夷渐渐开朗起来,但因为谢芳君个人喜好,念的故事书中,那些人爱讲的话都很犀利,因此谢夷的话也变得犀利起来。   不过幸好谢夷话说得犀利,但总体还是个健康向上成长的好孩子。   唯一让谢芳君与江城担心的,就是谢夷的修为。   谢夷不是不会修行,是修得太好了。   日进千里,一日修行可抵他人千日之功,谢芳君都担心谢夷修着修着,会不会突然就白日飞升了。   于是谢芳君与江城给谢夷带来了修炼的阻碍……不,让他活得更像个人的童年玩伴。   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白象。   “这小象因皮肤颜色不同,被象群遗弃了,你爹恰好看到,便捡了回来。”   “你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谢夷蹲在小象面前,用短短的手指点了点还在睡觉觉的小象,歪着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还拿着的一颗枇杷。   “就叫枇杷吧。”   “你不会想吃了它吧?”谢芳君有点担心。   “唔……原来没想过,不过阿娘你这么说,那我要是流落街头,就吃掉它吧!”   谢夷笑眯眯地在枇杷脑门上亲了一下,那年之后小象枇杷就与谢夷一同长大。   可随着谢夷渐渐长大,道修与佛修的争论越加激烈,谢芳君与江城也不许谢夷再独自出门。   “落花云台也不□□生,我昨日已在山脚下杀了两人。是道修中不满落花云台的宗门派来的。”   谢芳君与江城在静室中议论,最终决定还是搬离落花云台,暂时寻一个隐蔽之处,待谢夷长大后再说。   只是等他们从静室出来,却不见谢夷身影。   两人心中登时一个激灵,却发现谢夷正坐在书房的地上,与枇杷一起正在看书。   大大的书房里,满地是佛家典籍,经文,卷轴,竹简。   “我想看看他们为什么吵,”谢夷手中捏着佛经,神情像是回到刚出生时,脸上无悲无喜,“我之善恶为何要交由他们评断?”   “典籍之中佛亦有错判之事,净尘佛国就不会吗?”   谢芳君与江城当夜便带着谢夷离开落花云台,自寻了一个地方住下。   他们总担心谢夷会不欢喜,但谢夷不会。   小小的孩童十分认真地对爹娘说:“你们在,我便不会不欢喜。”   谢夷六岁生辰那日,谢夷还十分天真地向老天爷保佑。   【爹娘和枇杷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至于谢夷自己,只要他重视的都好,那么他也是好的。   但没成想,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谢夷生辰第二日,他们独居的小院里,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他们个个穿着白色僧袍,拿着法杖,剃了度,瞧着是和尚。   而站在正中央的那人,还留着一头黑发,虽然未曾剃度,却是领导者的模样。   “首座尊者想请谢夷施主去佛国一见。”   “为何不是首座尊者来见我儿?”谢芳君抚上腰间长剑,并不惧怕这几个和尚。   枇杷眼见有些危险,就“昂昂”叫着要把谢夷顶回屋内。   谢夷却依然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头黑发的僧人。   那名僧人面上带笑,面容清俊,眼神柔和,令人见了如沐春风。   他见了掀开竹帘而出的谢夷,便念了一声佛。   “果然是个不凡的孩子。”   “首座尊者并无恶意,当年也曾亲去落花云台见过这孩子一面。”   “佛修道修相争已久,我等只想尽快了解此事,不必再生烦扰了。”   那名僧人上前一步,对着谢芳君与江城躬身行礼。   “我乃净尘佛国佛子·明镜,可在此对佛祖发誓,首座尊者绝无伤害这孩子的意思。”   佛修发誓非比寻常,若是有此誓言,诸天神佛见证,绝无撒谎翻脸的可能。   谢芳君与江城神情微有松动,却听身后谢夷问道。   “首座尊者没有,那么你呢?”   谢夷双手抱胸,还是不大信这些家伙。   和尚也是人,怎会没有欲念?   而且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明镜笑了起来,如春风拂水。   “小施主好聪明。”   一道血雾冲天而起,一滴血溅到了谢夷的脸上。   江城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前后对穿的窟窿,明镜徒手挖出了江城的心。   那名佛子依然温柔带笑,手指微一用力,便捏碎了那颗心脏。   “至于我,就不必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谢夷希望从未发生的过去。   -   感谢在2021-05-27 23:16:16~2021-05-28 17: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 15瓶;93 10瓶;串串爱吃串串 6瓶;云吸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谢芳君当即出鞘, 一剑绞爆了挡在佛子面前的一名罗汉。   江城与谢芳君早已大乘,当即失心不会立即死去。   江城强撑着反刺了明镜脖颈一剑,却被另一名罗汉用法杖挡住。   但这挡也是无用的, 大乘期修者怒极一剑,当即断了法杖!长剑去势不停, 将那罗汉半边头颅削去!   “芳君!”江城大声喊道。   谢芳君当即恨得唇都咬出血来, 但下一刻她瞬身而至谢夷面前, 将谢夷并枇杷一同带走了。   “阿娘,阿娘!爹还在那里!”   谢夷一开始还大声喊叫, 可自一阵爆裂绝响之后,四周界阵俱散, 谢夷再也没有说话。   他清楚,这是自爆的声音。   已失了心的江城,也许还能寻得仙草灵丹, 换心,以求续命。   可是江城放弃了, 他要将这些僧人全杀了!以免他们再去追他的妻儿!   谢芳君速度很快,并且在路上连发了数十只飞讯,最后她停了下来, 将谢夷放在自己身后的山洞里。   她回过头, 便见那自称佛子的明镜左手滴着血, 与另一名罗汉站在了她身后。   江城未能阻他。   “阿狸, 你虽已学会了落花云台的剑法, 但阿娘现在用的,是阿娘自创的。”   谢夷想要出去,却被平常只知“昂昂”叫的小枇杷死死抵住。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   谢夷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他阿娘如何杀了那罗汉,如何被明镜击碎了半边身体,如何再咬牙回身刺穿明镜的一只眼。   但明镜却顶着伤,不闪不避,抬手击碎了谢芳君的胸腹!   他是佛修,却修金刚掌力,即便破了金身,也不过更激狂性!   “阿娘——”谢夷哀凄大喊,却引来明镜注意!   只是一瞬明镜便已落在谢夷面前,朝他劈出一掌!   小小的白象嗷叫着,用绵软无力的鼻子试图扯住那手掌,最后更是将全身都覆在谢夷身上!   血红的肉沫飞溅,落了谢夷一身。   谢夷的衣裳,露在外边的手指,脸上,满是……鲜红的血。   但那一掌终究还是落在了谢夷身上。   谢夷当场呕血,胸骨坍塌,碎了他的心,显然要不行了。   明镜总算真心实意笑起来,却听半空中一声惊天怒吼!   “死来————”   明镜立时将谢夷抓住抛了出去,趁此时机直接遁逃。   他相信纵然是落花云台,也不会与佛国直接对上,因为没有证据。   谢夷一家已死,他带来的罗汉在身死那刻便会立刻化为净水。   空口无凭,又能如何?   明镜灵台中的灵珠已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痕,纵然他带来的“盾”足够多,也未曾预料到谢芳君与江城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有这般战力。   但他的目的已达成了。   谢夷并没有死。   他人生中第一次受袭,竟还能忍住这般断裂半身的痛楚。   小小的孩童爬出山洞,拖着长长的血迹缩到了阿娘的怀里。   虽然谢芳君已抱不住他了。   “阿娘,阿娘。”谢夷轻声叫道。   谢芳君垂眸看着谢夷,眼神已有些散了,但还是能看清谢夷的神情。   “……我以前一直想让你懂得哭,但没想过是现在。”   “对不起,阿狸,对不起。”   “你要好好长大。”   “好。”谢夷点头。   “你……要常笑。”   “好。”谢夷笑了。   在这之后,谢芳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与江城结成道侣五百年,突然获得了一份上苍的礼物。   他们在孩子出世前,已想好了。   要给孩子世上最好的东西,但在死前,她只能想出这两句话。   好好长大,过得开心,就足够了。   谢夷静静缩在谢芳君的怀里,仿佛谢芳君只是在哄他睡觉。   而江城因自爆的缘故,连一点碎片也找不到。   落花云台掌门江雪浪单膝跪在谢夷面前,谢夷的泪已经停了,他居然还在笑。   “再等一会,我再让阿娘抱抱我。”   之后落花云台掌门江雪浪耗了半身灵力,无数灵丹妙药奉上,才治好了谢夷的伤。   外界却传说谢夷死了。   江雪浪害怕生变,整夜守着谢夷,却见谢夷也整夜不睡,日日看着佛家典籍,时常问他关于佛修与道修之争的事。   有一日,谢夷掀开竹帘,对江雪浪道。   “我要去净尘佛国。”   江雪浪以为这孩子疯了。   谢夷却笑了起来,他仰头看着江雪浪。   “他们请我,我必要去一趟,见一见那位首座尊者,还有佛子的。”   “我若是未死,他一定非常惊喜,是不是?”   江雪浪在那时如同被人下了蛊,最后竟然同意了。   江雪浪亲带了人,与谢夷一同入了净尘佛国。   谢夷立在大日如来殿上时,果然引起轰动。   首座尊者当时有些疑惑,他若要见谢夷,必会亲自去见他,怎会派人去叫他。   “多得这位明镜佛子相帮,我可是一日之内失了母亲,父亲,还有我的朋友。”   谢夷此话一说,大日如来殿登时沸反盈天。   “果然是道修恶鬼!竟上佛国污蔑佛子!”   落花云台的剑修已拇指顶着剑柄,随时要动手。   谢夷却盘腿坐下,望着那首座尊者不紧不慢道。   “来杀我的,一共七人。”   “佛子明镜,用金刚掌,练有不坏身。”   “另外六名罗汉,一人独眼如异域之人,一人生着虬须铜铃眼,一人面似好女,一人身材消瘦,比常人矮一半,剩下两人则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他们用法杖,金刚杵,双环,佛敕令,以及因果锁。”   “这些罗汉可还在?”   谢夷小小一个坐在大日如来殿正中,望着满殿尊者非但不紧张,脸上还挂着笑。   部分尊者已直接开口呵斥,显然不把谢夷当一回事。   “我看小施主未必在撒谎,诸位请注意口舌。”   迦叶尊坐在首座尊者之下,看着那小小的孩童,手中念珠竟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痕。   “我想,不该问我是不是在撒谎,而该问佛子才是。”   谢夷朝明镜一拱手,面对仇人他笑了起来,如同娘亲交待的那样。   “我翻遍典籍,听了众人讲述,知晓八百年前佛子拜首座尊者为师的逸闻,深向往之。我想若是身为师父的首座尊者问他,他必不会撒谎啊。”   “毕竟我可能是会撒谎的恶鬼,而佛子是不会撒谎的佛子。”   六岁孩童的声音又脆又嫩,让那再见谢夷,早已为他死去的明镜缓缓收紧了手。   首座尊者何等熟悉佛子的举动,虽近年来他时常闭关,佛子亦有事要忙,但明镜从小开始,每每紧张便会握拳。   “明镜……你做了什么?”首座尊者直接问道。   明镜深吸一口气,脸上没有半点被发现的害怕。他既已决定这么做,便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师父,菩萨既有旨意,这便是让佛国主掌刑罚。既有恶鬼,怎可视而不见?”   明镜朝首座尊者垂首,完全没有遮掩。   在他身后,亦有一半尊者自坐席上出来,跪坐在明镜身后,显然已站好了队。   明镜……有恃无恐。   不等首座尊者说话,谢夷却鼓起掌来。   “首座尊者,我是恶鬼,我爹娘也是吗?他们可是被佛子轰得连一片碎肉都不剩了。”   “爹娘爱我护我,不因我是麒麟子抑或恶鬼,只因我是他们的孩子。”   “大愿地藏王菩萨传说在过去,数次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孝感动天。乃是‘大孝’与‘大愿’的菩萨,祂会乐见佛国……杀了一个六岁孩童的父母吗?”   大日如来殿上一片寂静,竟是被这稚子问住。   江雪浪端坐在谢夷身后,这才明白谢夷日夜不眠都在做什么。   他要这群道貌岸然的和尚吐出真言,露出真面目,要他们承认自己……不是真佛!   明镜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此乃误杀,我等愿日日夜夜为谢施主与江施主诵念超度,早登极乐。”   “够了!”   首座尊者捏紧手中莲花,像是难以置信般看着这半殿尊者,但随后他便站起身。   “你等不必再上殿领职!至于惩处……”   “如何惩处?”   明镜亦站起身,他早比首座尊者要高得多,再不是当年那个孩童。   “大日如来殿若有半数人同意替换首座尊者,首座尊者便该退位。”   明镜似笑非笑地看着首座尊者,终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佛修常年隐忍道修,看来非但得不到尊重,便是菩萨法旨发下,也无人在意。佛国偏居一隅实是不好,该改一改了。”   坐在首座尊者身后的迦叶尊瞬时起身,挡到了谢夷面前。   “孩子,待会佛国或许会闹起来,但与你无关。是佛国欠了你,你快些与落花云台之人离去。”   谢夷脸上的笑微一停顿,他看了一眼迦叶尊,随后又将视线落在明镜身上。   “佛子之所以认为自己无错,都是基于菩萨法旨,可若是你根本弄错了呢?”   “你修的可还是真佛?”   明镜看谢夷,就像在看一个随手捏死的臭虫。   谢夷缓缓站起身,他抬头望着大日如来殿外的巨大佛像。   “我早前已说了,大愿地藏王菩萨是‘大孝’与‘大愿’的菩萨,我父母已死,要尽孝已没有机会。可若是‘大愿’我现在还未晚。”   历来发大愿者,皆是修为高深,半步登仙之辈,亦或心意孤绝,愿舍身取义之辈。   但除了拥有这些,还要天道愿取,如此条件更为苛刻。   古往今来,除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地藏王菩萨,大多都是传说典籍中的人物。   而谢夷,这个麒麟子与恶鬼投胎者,竟然也要发愿?   明镜嗤笑,连半空端立的巨大佛像也像是受到感召,朝谢夷伸出巨手,似是如来要捏死蝼蚁。   在那巨大的阴影之下,谢夷望天,眼中落下两行血泪。   “我愿以此身祭天,代天镇压魔渊,魔渊不灭,我亦不死,其中冤孽血恶,由我一力承下!生生世世绝无更改!”   那佛祖巨手在大愿誓言一出后,一下捏住了谢夷,大日如来殿上一片寂静。   江雪浪骤然出手,将那些想要一涌而上的尊者以剑意逼退!   “谢夷——”   江雪浪大喊一声,却见那佛手骤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金光逼退,谢夷在那金光中缓缓浮起,一道血印刺入他的额头,随后缓缓消失散去。   【如此,你舍去麒麟仙胎,从今往后不得登仙。】   “正合我意!!!”   谢夷擦去眼角血泪,竟是猖狂大笑起来。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近明镜。   “佛子,纵然我前世为恶鬼罗刹,此生却被爹娘当做人来养育。”   “我早已是人,你却逼我当鬼啊。”   “如今大愿已下,天道应我……到底谁才是心生贪欲的恶鬼?”   “佛子,你冒领菩萨旨意啊。你们到底信的是真佛,还是伪佛?”   孩童的话轻轻落下,却让满殿尊者骤然寂静。   明镜一掌捏碎了手中佛珠,他看着自己身上逐渐变黑的璎珞,落在地上便化为黑烟的佛珠,最后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他倒映在莲池上的身影。   额生双角,眼红如血,青面獠牙,皮肤上流着恶臭浊液,鲜花闻着腐败,生人回避,正是……罗刹恶鬼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师父!师父!救我————————”   那一日,包含明镜佛子在内的半数大日如来殿尊者,因承认自己修行的乃是私欲伪佛,在那一刻全都入魔化鬼,死在了首座尊者的金杖之下。   “哎呀,我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错就改,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样。”   谢夷脚踩着明镜碎到地上的璎珞,脚尖毫不留情地碾压。   首座尊者等人却隐隐知道,这孩子隐忍许久,等的就是今日。   他翻遍典籍,知晓佛修佛力来自何处,只要信佛至诚,佛力自现。   可佛修一旦推翻信仰,败于私欲,佛力便退,修为越高深者,反噬越重。   何况这些一心一意以为自己替天行道,最终却被狠狠撕下脸皮,只是为了一己贪欲之辈呢?   “我想,明镜佛子有一句说的是对的。我是恶鬼,自要魔考人间,佛子……未能通过我的考验啊。”   谢夷说完之后,便缓缓闭上眼,背过身去。   周围的大人看待他的目光,已不当他是个孩童,从此他只是一个大愿的载体,已经心性癫狂却不得不忍耐的疯子。   在谢夷要离开佛国时,迦叶尊却叫住他,为谢夷爹娘念经超度。   落花云台之人当然不必佛国假好心,但谢夷对着迦叶尊拱手谢过。   此后谢夷再也未曾入过佛国,直到宋娴需要来此,他才再来,依然心生烦躁。   -   宋娴睁开眼,将那粒黑色棋子放下,朝首座尊者道。   “若您早些体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   “也许吧,也许会是我亲自做下这件事也不一定,”首座尊者轻声叹息,“又或许是天道想要这样一个祭品,便让他受尽磨难。”   宋娴抿唇站起身,说着不敬之言。   “是吗?那么这是什么可悲的天道啊,连喜欢与爱意都给不出来。”   “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一个人笑习惯了,有时也就只是习惯了。   谢夷不算特别讨人喜欢,因为他不是用谈恋爱的态度在和宋娴相处。   就很难感受到他的喜欢。   因为他的喜欢很难释放,有时他觉得自己也许释放了,但没有。   -   明天要外出,可能二更会晚一点点~不过还是希望能按时吧!_(:з」∠)_   -   感谢在2021-05-28 17:58:33~2021-05-28 23: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宋娴话音刚落, 七宝天中登时天雷阵阵,似在震慑这敢出言不逊的修士。   首座尊者立时挥手,天雷仿佛被谁掩盖, 登时散去。空中红云翻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阵凉雨。   雨水落在无忧树之外, 并不能纷扰这里一二。   宋娴听得天雷轰轰, 她发现自己竟然是不大在意的。   也许人在认为自己做的事说的话是正确的时候, 纵然被天雷击身亦觉无畏吧。   “首座尊者可还要下棋?”宋娴问道。   首座尊者摇头:“你已想走了。”   “是,阿狸因我再来佛国, 我回不到过去帮他一二,唯一能助的是快些离开这里。他在此处烦躁不悦的原因, 我已知晓,自然不能再拖拖拉拉,让他伤心。”   宋娴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朝首座尊者行了一礼,就要离去。   宋娴心中当然不只这两句话, 她还想问“首座尊者,您心中可有歉疚,可曾补偿, 可到过谢夷父母坟前祭拜”, 看着首座尊者的眼睛, 宋娴想这位尊者都知晓, 都明白, 应也试图去做过。   可该不该领情,那是谢夷的决定。   宋娴往外走去,站在云海边缘喊着。   “阿狸!阿狸————”   片刻后,宋娴便见一道人影负手而来。   谢夷脸上还是挂着常见的笑, 只是眼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待见到宋娴,他嘴角的笑意又浓厚了一些。   “下完了?谁赢了?”   宋娴随意说了一句:“你赢了。”   谢夷微挑眉:“怎么?你才来佛国多久也变成谜语人了?”   宋娴轻咳一声,虽然没有理由,但她觉得谢夷这时的笑是真的。   几只小纸人自如意袋中跳了出来,蹬蹬爬到了谢夷肩上……与他贴贴脸颊。   “嗯?你们怎么了?平常可从来不爱跟我这样近啊?”   小纸人不说话,只乖乖巧巧地黏着谢夷。   刹那间,谢夷像是领悟了什么看向宋娴。   “都说物似主人,该不会是阿云想这样吧?”   宋娴这次没有反驳或是说些什么“你当我是流氓吗”一类的话,反而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猜?”   宋娴一下跳到云海之上,朝谢夷挥挥手。   宋娴笑意一如既往,她眉眼弯弯,眼下泪痣像点在颊上的花。   无论谢夷行事如何吊诡,哪怕真有厉鬼被束在人皮之中。   对宋娴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努力当人的小小恶鬼啊。   “阿狸!我们走吧!”宋娴大声喊道。   谢夷含笑点头,他侧头与首座尊者一拱手,便带着宋娴离开了七宝天。   首座尊者手指轻敲棋盘,他从怀中取出了那片当年大愿地藏王菩萨给予他的枯叶。   那原本枯黄泛黑的叶子,现在却生出了一支小小的绿色枝芽。   “优钵罗。”首座尊者望着枝芽,轻声喊道。   白发佛子自七宝天外而入,站在离首座尊者有些远的地方。   历代首座尊者都会收佛子为徒,莲华自然也是首座尊者的徒弟,但他们关系疏远,并不像是普通师徒。   莲华永远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师父,首座尊者也不会靠近自己的徒弟。   首座尊者转着手中枯叶,轻声问道。   “优钵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明明收你为徒,将你带回佛国,却与你关系疏远。”   莲华摇头,他从未感觉寂苦。   “因为我已错过一次,因此不敢再错。”首座尊者见那片叶子重新放入怀中,朝莲华招了招手。   莲华走了过去,盘腿坐在首座尊者面前。   首座尊者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莲华的样子,他抬手轻点莲华额间的吉祥痣,像是在给他祈福。   “祝你早褪璎珞,得证菩提。”   莲华点点头,受了祝愿后却没有走,他抬眸看着首座尊者,轻声问道。   “您要走了吗?”   “……是。”首座尊者示意莲华离开,便重新闭上眼,再次诵念经文。   一艘画舫沿着无边莲海悠悠驶向出口,宋娴正在给谢夷凿冰。   “咦?这仿佛是阿云第一次为我凿冰,稀奇。”谢夷端着冰碗,打量着碗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一条戏水龙王。   “不稀奇,就当做偶尔的投桃报李吧。”宋娴扭着手腕,继续凿冰。   “还是说,你在首座尊者那里听得了什么隐秘,所以才对我格外好?”谢夷十分敏锐,他像是早就猜到,便这样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   “我听没听到,都是一样的,”宋娴又凿下一碗冰,白色的寒气缭绕着她的眉间,“你不需要我来可怜,也不需要我来恐惧。”   宋娴将那碗冰端在手里,就像桃园三结义里的三英端酒一样,将碗举到自己的眉前。   “我觉得你很不赖,能与我做朋友吗?”   谢夷这次像是真的没料到,他难得愣住了。   随后谢夷弯起唇角,将自己手中的冰碗轻轻碰了碰宋娴的。   两个冰碗发出清脆的响声,神仙品貌的两名修士唏哩呼噜地吃起了冰碗。   “阿云,一般这种情况下,男女之间除了……这样做朋友,应当还有些别的走向。”   画舫之中,谢夷弦歌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唔?什么?”宋娴呼呼哈气,抬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像是被这一口灌下去的冰冻的脑袋发疼。   宋娴实在不是个合格的修士,怕热又忍不了寒。   “……没什么。”谢夷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宋娴,让她缓缓嘴里的冷意。   只是这位仙君看着对面女子被冻得通红的唇,觉得要是宋娴愿意,他同样愿意用别的方法帮她止寒。   在画舫即将驶入一道裂缝中时,佛国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铃响。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铃铛串在了一条绳上,被人在半空中用力一扬,便发出了细碎却统一的轻吟。   宋娴好奇地看向窗外,却没看到什么与以往不同的景色。   “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谢夷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后他才单手支着额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首座尊者去世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在当年谢夷在大日如来殿上说出父母惨死,佛子叛乱之事后,首座尊者的修为便停滞不前。   首座尊者也曾沉迷于自己是修真界中最接近神佛之人,但他最终仍只是个人。   他救不了谢芳君,江城,也救不了谢夷。   他害了谢夷,害了江城,害了谢芳君。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苦思冥想着过去种种,皆觉乃是自己自以为是。   他又时常在想,当年大愿地藏王菩萨给予的那片枯叶,考校的是谢夷,还是他呢?   首座尊者去后,净尘佛国上下一片哀凄。   三日之后,白发佛子留书离开佛国,寻他的道去了。   修真界传出当年谢芳君与江城之死,乃上代佛子明镜所为。   众人惊诧,佛国却从未像过去那般姿态强硬地回应。   此事真假,便已定论了。   -   宋娴在画舫上缓缓睁开眼,第一次打坐过了一夜。   盖因大愿菩提经之后,她的精神实在是好极了。   睡又睡不着,咸鱼仿佛也不得劲,宋娴认真地修行起来,让小纸人都以为宋娴是不是在佛国的时候被人超度过。   等宋娴出了船舱,走上甲板时,便见到谢夷正与小纸人一同……钓虾。   “阿狸,这是要去哪?”   宋娴走到谢夷身边,谢夷先递给宋娴一只鱼竿,才指着远处那形似倒卧女神的大山道。   “去取一样东西,魔渊界印不是已松动了吗?若是群魔涌出,我总得加强一些战力。”   战力?   谢夷这样的,还要加什么战力?   宋娴有些恍惚。   在那大山深处,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正潜伏在茂林之中,以免被那位“山神”发现了踪迹,他屏住呼吸,周身全是敛息阵,连周围爬过的小虫子也没有发现这里还蹲着这么大一个人。   男子垂眸看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袖子上的那幅红梅落雪图,心想纵然他死了,也要救出师弟,才能不坠落花云台声威。   作者有话要说:  首座尊者给佛子的祝福是,望他早脱凡俗,入道剃度。   -   今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啦!   实在来不及准时更新,紧赶慢赶出来一章!   -   感谢在2021-05-28 23:56:57~2021-05-29 20: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程不成吧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魔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炸毛预订 9瓶;一口一个天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一声轻响, 画舫缓缓靠岸,两名身穿红梅落雪校服的男女便一同上了岸。   宋娴一上岸,便有些说不上来。   一般土地都会有地气, 告知修士这里是否有妖邪,是否是清圣之地, 但宋娴在这片土地察觉到的地气是“无”。   好像被收在了某个真空里, 这片土地被凭空隔绝, 可又没有界阵。   “觉得奇怪?”谢夷收起画舫,走到宋娴身侧。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宋娴有些不解。   谢夷笑着朝宋娴挥挥手, 示意她往前走。   “大多地气由一方土地掌控,土地公土地婆若是清圣, 此地自然清圣,若他们心生歪斜,那么这片土地就会引来妖魔鬼怪。”   “至于这里什么都没有……自然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土地公土地婆。”   谢夷指着前方隐隐浮现的那座倒卧女神的大山。   “界山神。界山神是管理下界所有土地的神灵, 能给诸位土地派职,分放令牌, 以供土地上任。”   上辈子看过西游记的宋娴不大明白地发问:“我还以为这些土地公都是由天庭指派的。”   “我小时候也以为是这样,等大了一些在外游历,险些被界山神当做土地公要派发令牌之后, 我才知道原来如此。”谢夷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不大入眼, 想来当中有几分凶险。   宋娴听了谢夷这句话后, 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夷, 要是谢夷去当土地公,拖着长长的白胡子,拄着拐杖,那还挺喜庆。   “那阿狸是要找界山神要东西吗?”宋娴问道。   谢夷点头:“要的就是令牌, 魔渊日后即使真的界印松动,群魔脱出,我也可在魔渊四周遍布土地令牌,以免魔渊骤然扩大,无边无际,瞬间吞了大陆。”   宋娴听谢夷的话,总觉得魔渊好像是什么会动的东西似的。   而且……   “阿狸,这样贵重,可给土地公封位的令牌,能随意借出很多吗?”   谢夷弯起唇角,眼中闪动着跳跃的光。   “这个嘛,好好‘商量’总是可以的。”   宋娴瞬间明了,这位仙君没打算商量。   “阿狸,人要宽和一些,温文一些,风趣一些才好。”宋娴劝道。   谢夷沉默了一会,他觉得这些品质他应当都有。   不过望着宋娴十分认真的神情,谢夷隐约觉得,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   界山神所领之处,也是有人居住地。   宋娴与谢夷走了没一会,就听到了唢呐声,一听就是有谁要成亲了。   宋娴撩开眼前花枝,便见前方出现了一支迎亲队伍,人人穿着红衣,胸前绑着红色绣花,吹唢呐的用快要把自己吹断气的劲道,吹着震天的声响,不知谁家舍得下这样的重本,请来这等肺活量豪杰。   可巧的是,在那迎亲队伍的前方,竟又出现了一阵尖利的唢呐声。   那声音凄厉悲恸,像是有谁寄在那唢呐之上痛哭流涕,情难自已。   竟是丧曲。   一个送丧,一个迎亲,竟然迎头赶上,宋娴都替他们有些着急。   一般红事避白事,可那迎亲队伍居然如一把刺刀,长驱直入了那送丧的队伍里,单膝跪在了那两顶白色的轿子前。   宋娴眯起眼,像是才发现那送丧的队伍里没有棺材,却有两顶轿子,而那轿子除了颜色不同……分明是婚轿的式样。   那两顶婚轿中传来悲伤嚎哭,却仍是被迎亲中的人派了十六人上前,每八人抬起一轿,满脸喜色地抬着轿子往前方的深山走去。   “接新人,送山神,山神喜,土地兴,感山神仁心,迎四季平安喜乐哎————”   那迎亲队伍念着古怪的颂词,那送丧的队伍便跪在路边,哀伤地嚎哭起来,就如真的死了亲人,再也唤不回魂来一般。   宋娴缓缓放下花枝,看向一旁的谢夷。   谢夷难得神情有些凝重,他对宋娴道。   “还记得之前你独自去了一个满是金子的村落吗?”   宋娴点头,她自然记得。   “若是你没去那个村子,我也未曾经过,那邪魔设了阵法,便有可能颠倒阴阳,替代一方土地执掌地上乾坤。”   谢夷话说得很慢,宋娴却像是已经隐隐明白了。   “阿狸是觉得……这里也有可能像那村子一样?”   “界山神是清正的地仙,可不会做出这种要人活祭之事。”谢夷摇摇头,他掀开花枝,便与宋娴一同到了那送丧队伍之中。   “打扰诸位,我等来自落花云台,请问你们这是送了什么给山神?”   那些正在嚎哭之人徒然听得声音,不由猛地抬头,看到谢夷与宋娴身上的红梅落雪服后都失声尖叫起来。   “仙长诈尸了!”   宋娴:没有,刚来,谢谢。   不过这些人是见着她和谢夷身上的衣服才骤然变色,那么便是之前有落花云台的人来过了?   宋娴蹲下身,对着一个年老的老太太轻声安慰道。   “请您不要哭,能与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为何迎亲的迎走了你们送丧的……花轿?”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求救的心,说起了近来的事。   在一年前,常年沉眠的界山神突然下了法旨:【我每月都要一对少年男女为妻】。   起初人们觉得大约是某种妖邪借着界山神作祟,村中也有修士,便在四周寻找妖邪身影。   可妖邪没有找到,界山神的声音却日复一日强烈,最后因为当月没有送上一对少年男女到神山,村中便有六人当场头颅爆裂而死!   当夜,界山神再次于众人梦中落下法旨:【我每月都要一对少年男女为妻,若晚了一月,死六人,再晚一月,十二人,再晚三月,则全村灭尽】。   受界山神庇佑至今的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界山神竟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可纵然如此,他们仍是不信那常年沉睡的界山神会做出这等要活祭的恶事。   可修士们仍然一无所获,并且发现自己再也出不了这块地域。   无论他们如何走,或向东,向西,向南向北,他们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倒卧的女神山朝他们越来越近。   最终他们仍然只能回到家乡。   随着三月之期越来越近,他们终是选择了活祭。   第一批送过去的,是想要探查真相的修士,可一月过去,他们未曾回来。   第二批送过去的,仍是修士,他们也未曾回来。   此后人们一边送上活祭,一边试图往神山去。   可就在众人眼前,那些靠近神山之人,在神山之外瞬间化为飞灰。   如今这片区域是一个被倒扣的碗,只能在其中渐渐腐败,直至消亡。   可在这时,却有人进来了,还不只一个。   被围困了许久的众人,不会吝啬向任何人吐露秘密。   他们只想活下来,只想出去。   过去对神明的尊崇,在这日复一日的磨难中,已渐渐褪去,只留残恨。   那两人自称是落花云台的弟子,正在游历,见到这等惨事,没有退避的道理。   众人知道落花云台的人莽,没成想这么莽。   他们直接坐上了花轿,自愿往神山而去。   纵然有人说“界山神要的是一男一女”,其中那面相清俊,眼神清冷,说话却十分鲁直的男子直接说道。   “那不重要!”   宋娴听着那老太太不带喘地说着那落花云台的弟子如何刚猛直接地闯了进去,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老太太刚才直接说了……那人叫容江涵。   “那么就是容江涵师兄与一位萧丛丛师弟一起去了神山。”   宋娴点点头,至于只要靠近神山就会化为飞灰之事,应当是有界阵之故。   不然哪里有那些被送亲的少男少女却能平安进去的道理。   宋娴站起身,对谢夷道。   “阿狸,我们走吧!”   在一旁的老太太老大爷也只是想倾诉一番,哪里有又把人送进去的道理。   “不可!万万不可!”   “落花云台已死了两人,你们又……”   “你们不能想想办法,联系宗门看看吗!”   ……   宋娴歪着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   “唔……我身边这位大约便是落花云台最高战力了,若他也摆不平,那还是别让宗门里的其他人来送死了。”   谢夷哎呀一声,似是没想到宋娴会这样说。   “阿云,你最近似乎越来越坦率了。”   宋娴则笑眯眯地看着谢夷,指着神山的方向。   “走吧,若是提前发现了什么端倪,可要早说啊。”   “那是自然,”谢夷指着神山的方向,“比如说现在,那边似是要烧起来了。”   宋娴骤然回头望去,只见一片苍翠的山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   在神山之中,一名穿着青衣之人抬手将漫天星火收到手中,它张开嘴,将那星火一吞,便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又跑了?那就再跑得快些,别让我太早找到。】   它穿过茂密的树林,突然抬头嗅了嗅,像是又闻到了新的生气。   【哦,我倒是忘了,今日还有我的新娘到来。】   它欢欢喜喜地跃出树林,在炽阳之下显露了自己的全貌。   那是一只生着豹首人身的怪物,它伸着鼻子,没一会就定下了方向,蹬蹬跳着往那边跑去。   【虽然有新娘,可还是好无趣啊。】   【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死得不能再死。】   【人命真脆弱,到底有什么值得守护的。】   【养宠物也要养点耐打的嘛。】   【比如刚才那个逃得无影无踪的。】   ……   那怪物絮絮叨叨,浑然不觉在它身后十丈之处,一把长剑已对准了它。   剑尖微动,正要发动剑气之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容江涵肩上。   容江涵头也不回,登时回身一刺!   却见那原本在前方的怪物,张嘴咬住了容江涵的剑,像吃脆饼一样喀喀咬碎了。   【开玩笑啦!怎么可能没发现你呢!】   那怪物猖狂大笑,它看着容江涵,眼里闪动着兽类噬人的光。   【吃了你。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谢夷说出口,觉得自己拥有无数美好品质。   宋娴会送上怜爱的眼神:果然还不会做人啊。   容江涵:……在,在与宋娴重逢之前,还不能死!!!   -   感谢在2021-05-29 20:57:55~2021-05-29 23: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银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两座白色的花轿落在神山之下, 送亲的人将花轿停下之后,便立即打道回府。   花轿里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像是内中的人早已放弃, 连哭嚎也无力发出。   豹首人身的怪物一路悠闲走下,还按流程抬脚踢了两下花轿。   【我的新娘!】   这怪物桀桀一笑, 抬手掀起其中一个轿帘, 却看到里边站着一个只有人巴掌大的小纸人。   “嗨!你好!”小纸人挥手手打招呼。   怪物徒然脸色大变, 它猛地掀开另一个轿帘,看到的仍是另一个小纸人。   “唷!吃了吗!”另一个小纸人也挥手打招呼。   这怪物怒极, 当下就要返回神山,却被一道剑气划过脖颈。   它悚然一惊, 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能摸到它背后偷袭,它立时跃起,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方位, 隐藏在茂林密枝之上。   在那两顶花轿之间,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一个仙姿秀逸, 一个国色天香,端得都是神仙品貌般的人物。   宋娴对着花轿一伸手,在里边蹲着的两个小纸人便立刻跳到了宋娴的指尖, 蹬蹬蹲在了宋娴的肩膀上。   “抱歉, 但阿狸无论如何都觉得坐上这个花轿会不吉利, 因此只能在上边放上我的两个小纸人。”   “不知你可还满意。”   宋娴转过头, 十分精准地对上了躲藏起来的怪物。   两个小纸人蹦跳起来哈哈大笑, 似乎觉得成亲这种事十分有趣。   那怪物见着这两个美颜盛世之人早已神思不属,但现下它在神山之外,对它不利。   若在神山之中,它哪里会这样容易中伏。   看来外边又有人来了。   怪物缓缓后退, 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想让那两人来追,只要入了神山,任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大能,在神山之中一样……“嗷”!   怪物痛得大喊一声,直接摔到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那貌美绝世的女子已站在了树下,手中提着一把窄而细的直刀,直接将它一条腿卸了下来。   “我用刀背砍的。”   宋娴如今出刀非常轻松,总觉得神魂重塑之后,她的神魂变得更为强大,坚固,以往出刀时总觉得难以收发自如,但现下都没有了。   刀变得更轻更快更利,她心念一转,刀锋即至,连宋娴自己都吓了一跳。   谢谢佛祖给我一个拼自己的机会。   宋娴在心中感谢。   那怪物在地上抱着腿嗷嗷,两个小纸人捡起树枝戳着怪物的豹头,十分好奇。   “为什么这个人生着豹子头?”   “它是界山神座下的守护兽,原本是只豹子,后来跟随界山神修行,渐渐炼化喉间横骨,修得人身,但它觉得自己的豹头模样才最英武好看,因此便一直留着这个姿态。”   “对吧?留英。”   留英震惊地看向谢夷,它眼中满是犹疑,像是不明白哪里有人居然知道它的底细。   可当留英细细打量时,却觉得谢夷的眼睛很熟悉。   “你是……谢夷!”   谢夷含笑点头:“是我。没想到一别经年,留英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就是不知你为何如此胆大,敢以界山神名义娶亲。”   谢夷半蹲下身,看着留英徒然瞪圆的眼睛,还以为它要说什么,却见它直接一咕噜爬起,对着谢夷就“咚咚咚”三个响头!   “仙君!求求您救救山神大人,救救她吧!”   -   容江涵在一片昏沉中缓缓睁开眼,他像是处在一个山洞里,洞外有隐隐白光。   一道人影自洞外缓缓走入闪动之中,那是容江涵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穿着红梅落雪衣裳的女子嘴角含笑朝他走来,脚步轻盈如踏水波之上。   她低下头,像是有些惊讶眼前这人居然醒了,便对容江涵笑道。   “容师兄,你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宋娴。”容江涵喃喃道。   “是我。”   宋娴刚点头,却见容江涵突然抬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你怎会来此?!快走!入得此山,再晚就来不及了!”   “关于此事,容师兄不必着急,”宋娴指着山洞之外,“事态应当暂时得到控制了。”   “嗷呜——”   一声动物凄惨的叫声响起,容江涵心中一惊,纵然他身上受创深重,仍是挡在宋娴面前,跑到了洞口。   “你这妖物!”   洞外刺目的阳光射来,容江涵过了一会才恢复了视力,便见之前那追得他在山中躲避数十日的妖物,正被倒吊在一棵树上,身上伤痕累累。   一身红梅落雪服的仙君坐在一座大石上,正看着留英。   “这世上确实有这类虽知自己做了恶事,但以为只要磕几个头就能没事的人呢。”   谢夷单手支着下颚,手指弹出一道指风,便又在留英身上割出一道伤来。   宋娴也跟着走出山洞,果然见到容江涵一脸震惊。   留英之前磕头求救,宋娴还真以为是不是有谁在求救,可见着留英把她和谢夷一直往神山引,神色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急切。   界山神若真出了事,它该当下就直接告知他们,为何非得要在神山里说?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果然在进入神山的时候,宋娴察觉到身上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肩上,灵力也以急速流失。   留英进了神山之后,竟然一改之前哀哀之态,反而猖狂大笑。   “现今的神山与过去不同,一入神山便会被吸走灵力,越强死得越快!在本‘山神’的势力范围,看尔等还能如何猖狂!”   “原来如此。”谢夷恍然大悟,随后一脚把留英踹到一旁的山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随后谢夷与宋娴各自在体外做了屏障,只要这山林土地感应不到他们,自然也无法来吸走他们的灵力。   待谢夷再招待了留英两下,留英便老实招了。   “那些人是我找来准备吃灵珠修炼用的,没灵力的人就送到界山神那去。”   “界山神要这些凡人做什么?”谢夷又问。   留英却一脸懵懂,只说界山神要,而再问它界山神在何处,它又闭口不言。   “我们就打得它说出了还活着的修士在何处,它就指了这里。”宋娴在容江涵身后补充道。   “那萧丛丛师弟呢?”容江涵猛地回神问道,宋娴也不知晓。   “送,送到山神那去了!”   谢夷又割了一道伤口后,留英大声喊道。   “因为人数不足,我就把他也送过去了!”   “那么,界山神到底在哪呢?”宋娴问道。   留英再次闭口不言。   “算了,”谢夷站起身,像是放弃继续盘问留英,“它这样贪生怕死,要是能说早就说了。它的命是界山神给的,自然也能收回。”   “这座神山靠近女神头颅之处,它从不许人靠近。我在这山中数十日,走遍了所有角落,唯有那里被它死死看守。无论白日它如何喜爱追踪猎物,一旦黄昏,就会立刻返回那里。纵然我曾作出动静,它也不会瞧一眼。”容江涵的声音在谢夷身后响起。   谢夷抬眼,像是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容江涵。   容江涵身为掌门江雪浪的弟子,自然是见过谢夷的。   他朝谢夷躬身行礼,谢夷轻轻颔首。   “那么我便去那里看一看,阿云,你也一同来。至于这位弟子,还是留在此处恢复伤势较好。”   容江涵对于谢夷去搜山没有任何意见,可是宋娴也去,容江涵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宋娴的课业,自一进落花云台,他就时时关注。   太危险了!   “仙君,我只休息片刻,服食灵丹便可一同前去。”   宋娴则拍拍容江涵的肩膀。   “容师兄,你都站不稳了,还是在此休息吧。”   宋娴点了一只小纸人,小纸人便立刻跳到容江涵肩上,抬手推着容江涵的脸。   “对呀,容师兄,休息吧!”   谢夷见着容江涵仍想跟来,就抬手一点容江涵的肩膀,让他就此坐下。   青年仙君压低眉眼,艳色藏锋,看起来已没了耐心。   “江雪浪没几个还活着的徒弟,你若还要跟来,我只能把你打晕,扔出去。”   谢夷侧头看向宋娴,嘴角弯起。   “而且,宋娴不弱。”   容江涵这时低下头来,像是才发现宋娴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刀。   银色的刀鞘与刀柄,刀身窄而细,刀柄处绑着一条红梅绸带。   容江涵从未在落花云台见过宋娴用刀。   应该说,宋娴在落花云台似乎回避一切比斗,只能在飞泉百道一类的地方,看到她与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一起。   只是说的也不是课业,而是如何赏花钓鱼,如何采碗莲回自己的小院里养,又不腐烂根系,还有落花云台哪个食堂每逢初十、十五就会蒸米粉肉,还有的食堂说是灵芝汤,就真的放一整支灵芝下去熬,能把人三天的鼻血都吃出来。   这对容江涵来说本来是十分无趣的琐事,他却能站着听一下午,直到被宋娴发现,以为容江涵又来捉她去上课,就急吼吼地逃了。   容江涵其实到后来也放弃让宋娴按时上课,只是宋娴还是怕他。   直到这次游历,宋娴又意外与谢夷一同结伴游历,容江涵虽下意识立刻去追,落地时却失了方向。   容江涵的情绪低落得连不太熟的萧丛丛师弟也看得出来。   【容师兄,你喜欢宋娴师姐么?】   容江涵立时脸红得能煎蛋,向来板正,只要眉间一皱,师弟师妹便不该多话的容江涵,这时也撒不出谎来。   他确实心悦宋娴,只是这份心悦未曾让宋娴知晓,她就失了踪影。   容江涵在游历时越发努力起来,白天黑夜也不休息,弄得跟在一边的萧丛丛师弟在日记里写着:【容师兄是奋斗逼,我没见他眯过一次眼!我完了,我只想躺平,我不配与容师兄一同出来游历,救命!我要回家!】   萧丛丛师弟的呐喊没能传达到容江涵心中,在进入神山范围内,萧丛丛便被留英捉了去。   容江涵还记得萧丛丛被捉走时的恐惧还有……歉疚。   【对不起容师兄!是我学艺不精,拖累了你!你快逃吧!】   容江涵面上不显,深夜之时脑海中便会反复出现萧丛丛的面容。   不,是容江涵拖累了师弟。   他未曾细细考察便冒然深入,灵力被制,受人偷袭伤了肺腑灵台,连积蓄力量还击都做不到,若是萧丛丛因此失了性命……   “萧师弟与我游历,我未曾教他什么。一切便……有赖仙君与宋娴师妹了。”   容江涵终是没有再多话,拱手行礼。   “你比你师父板正太多了。”   谢夷难得不与人开玩笑,他估摸自己就算开了玩笑,这人也听不懂。   谢夷抬手一勾,便如抓着一道无形的绳索,将那还倒吊在树上的留英扯了下来。   “走了,去神山顶看看发生了什么。”   留英一脸震惊,谢夷侧头轻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把你和伤兵放在一起,好让你找到机会逃走吧?”   留英嗷嗷叫着,谢夷浑不在意,将它一路拖了下去。   宋娴回头望了容江涵一眼,便见以往那碎冰白玉揉成,泰山崩也不变色的男子,如今一脸颓丧地坐在地上,小纸人正往他嘴里塞药,并灌下一个竹筒的水。   “吃了药就好啦!”小纸人嘻嘻笑着。   容江涵十分认真地点头:“你说得是。”   察觉到宋娴的视线,容江涵又抬起头来,手指紧握成拳放在膝上。   “宋娴师妹,千万小心,这座神山除了界山神,应当还有些别的什么。”   宋娴点点头,她自然会留意。   “容师兄,请了。”   宋娴转身离去,身姿缥缈若仙,手上那把银白的长刀闪耀着点点映人的碎光。   “原来宋娴……是习刀的么?我以前从未知晓。”   “不奇怪唷!”小纸人举着足有它头那么大的药丸子,又往容江涵嘴里塞去,“我最近也才看到小姐拔刀呀!真让人担心她的前途哇,说好了以后会开一家书肆或者点心铺子的,现下是不是办不了?小姐以后要飞升吗?天上也能开点心铺子的吗?”   小纸人发愁。   “她原来想做这个吗?”容江涵轻声问。   “对呀!”小纸人又举起一个药丸子,往容江涵嘴里塞去。   容江涵嚼着苦涩的药丸子,面色一阵恍惚,心想……难怪以前宋娴不乐意与他组队,想来他从未问过宋娴想做什么,老以为修士便该只有一条路。   察觉到又有一颗药丸子抵在嘴边,容江涵微微侧头,避过那颗药丸。   “好像吃太多了吧?”   “咦?我喂了几个了?”小纸人歪着头,想伸手指数数,可是……它没有手指哇!   -   神山的头部很容易找,沿着直线一直往上走就到了。   留英因为路上太吵,直接被谢夷打晕。   为何不立刻杀了留英,谢夷要防着目的地是否有些需要验证血肉的界阵,毕竟那一位再爱贪睡偷懒,也是位地仙,还是不要一上来就触犯禁忌的好。   “阿狸当年来这里做什么?”   宋娴对谢夷大江南北都去过已经不好奇了,经过孩童时期那样的事,想方设法变强乃是常事,可为何会来这土地公统领之处?   谢夷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没来之前,还以为是她是上界来的神明,可实际见到之后,才发现是地仙,那时不过来问问魔渊之事罢了。”   宋娴点点头,以往神州若有灾劫,从来都是这片大陆上的生灵想方设法去救自己,若真有十分厉害的神明居于陆地,当年魔渊时怎会不出手相助呢?   之前那位封印了魔渊的上界仙人,也是大陆上数十位渡劫期大能同时渡劫,引动大片天雷,引得天上探查,才知晓魔渊之事。   而那数十位渡劫大能则齐齐死在雷劫之下。   听世人说,这些大能并不后悔,他们目的已经达到,纵然化为飞灰也死得其所。   待得谢夷与宋娴来到接近山顶处时,眼前竟出现一片白色迷雾,宋娴眼角一跳,立时知道不好,便听得脑后一阵风声传来,她头也不回地举刀挡住,身体微微伏低,一个狸猫翻身便脱离了那攻击范围!   只是当宋娴抬头看去时,竟看到了留英。   【可惜,要是没挡住就能立刻挖了你的脑髓来吃。】   留英啧了一声,宋娴眼前的留英瞬间消失,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宋娴左边,尖牙兽口再次咬来,宋娴右手一动,退东君立时出鞘,砍下了一条细线!   白雾之中传来连续上百声金属弹响,皆是宋娴抬手挥刀阻挡来自浓雾中的攻击。   在下一击自宋娴脑后袭来时,宋娴手腕一转,直接切下了身后的一只人手。   朱红色的血液落在地上,溅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至此,宋娴已经确定了。   面容绝美的女子微微侧立,抬手甩去手中长刀上的血迹,轻声说道。   “一共三十二人。你们全都生得一模一样,只在力道上有微弱的不同。”   “你们就是这样伤了容师兄的吧?容师兄带着萧丛丛师弟进入神山,便入了你们的包围。”   “就这样的能力,容师兄应当不会挡不住,只是你们趁机掳走了萧丛丛师弟,容师兄大惊之下,竟没能分出你们有这么多个。一些把猎物带走,一些则撵着容师兄漫山遍野的跑,实际上个个都想置他于死地,没想到容师兄修行坚实,性格更是坚毅,你们根本寻不到机会杀他。”   “如今我与阿狸一同进入神山,你们怕他能为,便放下白雾特意让我们分开,想直接收拾我吗?”   宋娴看着白雾之中缓缓走出的三十二个“留英”,朝他们微微一笑。   “说起来,自神魂修复好后,我还未曾试过瞬发之招,这次应该不会再头疼了。”   “菩萨说过,包好。”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我好像没说过呀!   -   感谢在2021-05-29 23:53:00~2021-05-30 17: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尘 20瓶;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留英勉强翻了个身, 从地上蠕动起来。   它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谢夷,在它身前全都是被切成碎块的“留英们”。   “那女子你为何不援手?她是你的弟子吗?要考校?”   谢夷站在白雾之中,但以他的目力, 看得清下方距离他十丈之外的情景。   “一,她不需要我的援手;二, 她不是我的弟子;三, 至于考校……不如说是她也踏在艺成之路上。”   留英叽叽歪歪, 似要惹谢夷心急,入了战圈最好也被宋娴一刀砍了才好。   “什么叫不必你援手……你故意的吧。”   “咔嚓”一声, 谢夷一脚踩在留英的肋骨上,他的视线依然看着前方, 脚尖却一直在加大力道。   “从以前到现在,无论她的刀已出鞘还是未曾出鞘,她从未开口喊过我一声, 也从未说过一句‘救我’。”   “她自有骨气和骄傲,我若动手, 是不信她还是瞧不起她?你想让我被朋友讨厌吗?留英。”   谢夷话音刚落,便已踩碎了留英的肋骨。   留英嗷嗷大叫,谢夷充耳不闻, 宋娴一旦拔刀便全神贯注, 只留心了一下那声音的方向, 便一个半空旋身将正在地上搜寻她身影的一只“留英”当头劈成两半!   因着宋娴一开始瞬发之招, 她精准地发出了三十二道刀光, 除了个别提前转换位置闪过的,其他留英都被拦腰斩断,齐齐倒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工夫,这些留英就死伤大半, 还有一只敢在宋娴眼皮子底下逃跑,她二话不说提刀就追。   在那白色的浓雾之中,宋娴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前方。   不好!这东西又要与同伴会合了!   宋娴眉头微皱,立时将长刀平举,在那阴影之中直接突刺而去!   风声响起,两声激越的剑鸣刀响,两把刀兵最尖锐之处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音,剑锋与刀锋擦过,割开了重重云雾,露出宋娴惊诧的脸,与谢夷微笑的模样,雪亮的剑尖点在宋娴额前三寸,秋水般的刀锋落在谢夷喉间。   刀身与剑身上的亮光照亮了宋娴与谢夷的眼睛,如同在他们脸上落下分割交错的光来。   一刀一剑,在此时同时归鞘,宋娴抚着刀柄,手指还有差点切下去的震颤感。   “阿狸居然在这,你为何不避开?”宋娴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也同样都是“留英”的残躯。   “阿云的刀确实更快了,这不是客套话。”谢夷握住自己正在微颤的长剑,它似要再次出鞘,分出个胜负来。   “若我不及时出剑,可能人头就要从脖子上飞起来了。”   谢夷见着宋娴满脸不信,仿佛还觉得谢夷在开玩笑,便压低了声音。   “我认真的,我不得不拔剑。”   谢夷嘴角弯弯,像是真的十分欢喜似的。   “阿云,我为你高兴。你以后也许会变得比你祖母更强。”   宋娴则想着,刚才谢夷的剑还离她三寸,分明用力有余,而她的刀若不是真的及时停住,谢夷的头可能真的会飞起来。   可谢夷这样的不死身,就算头飞起来,也能捡起洗洗干净接回去吗?   “你想死吗?”宋娴手指摁着退东君,以免这把暴躁长刀自己飞出来扎人。   宋娴神魂里还满是它的嚎叫“嗷嗷嗷嗷再干他一次”!   “怎会?魔渊还未封印呢。”谢夷笑了一声,突然将自己腰间的剑解了下来。   这是一把苍蓝色的长剑,宋娴曾经在明珠海的秘境中见过谢夷用它屠龙。   “我的剑名叫小枇杷,它像是想问问你的刀叫什么名字。”   宋娴眼睫微微一颤,“小枇杷”不正是谢夷幼年时养育的那只小象的名字吗?   宋娴二话不说同样解下自己腰间的长刀,捧到谢夷的小枇杷面前。   “我的刀叫小梅花……小名叫小梅花,大名叫退东君,很威风。”   宋娴神魂里退东君闹得厉害,似乎还是不许宋娴喊它土土的名字,不过它对于小枇杷也很好奇。   红色的梅花绸带,随风飘荡触碰着那苍蓝色的剑鞘。   一刀一剑第一次精神对话。   【小梅花:你叫小枇杷不觉得丢人么?】   【小枇杷:不会哇,小梅花,我还被用来切过枇杷呢!甜甜哒!】   【小梅花:不许叫我小梅花!!!】   【小枇杷:不要生气嘛,小梅花。】   【小梅花:你故意的吧。我要剁了你,现在就剁!】   ……   不知道为什么小梅花突然一阵震颤,宋娴立时把小梅花收了起来。   谢夷微笑道:“这便算是交上朋友了。”   碎了肋骨的留英倒在地上,面上平静,心中却越来越惶急。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到达山顶,若谢夷能解开那界阵,便能进入洞穴之中,看到界山神如今的模样!   不行,不行!   留英紧张地看着谢夷与宋娴离开迷障,前方便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是倒卧女神的口鼻处。   谢夷抬手在空中发出一道灵光,果见一道巨大的界阵灵场将整颗女神的头颅都包裹起来。   若是不破了界阵,是无法进去的。   “界山神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娴抬头看着那庞大的界阵,纵然在净尘佛国她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界阵之上满是拒绝与诅咒的符文,阻止一切界山神允许范围外的生灵靠近。   可这界阵不挡气味,宋娴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   宋娴捡起地上的一块硬石往界阵上扔去,只稍微触及,那石头便化为飞灰散去。   “需要费些工夫,”谢夷低头看着留英,“或者你愿意告诉我进去的办法吗?”   谢夷突然放缓了声音,像是安抚。   “留英,说不定界山神还有救,若你隐瞒不说,她便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留英咬牙狞笑:“若是真的告诉了你,山神才是真的要死!”   这话一出,留英原本只以为自己是在骂谢夷派不上用场,可见着谢夷的神情,它登时变了脸色。   谢夷缓缓笑了起来:“不敢让我知道?我在这修真界中的责任,谁都知晓。”   谢夷回头看着宋娴,悠悠叹了口气。   “看来一别经年,界山神已与魔渊勾结了。”   留英慌张地爬起来,大声喊道。   “不是!山神大人只是被蒙蔽了!那魔披着人皮装成人的样子,山神大人一时不察……”   谢夷抬手将那界阵一角扯了过来,当下就要开解界阵,却听这座神山一阵巨响。   谢夷皱眉朝宋娴出手来。   “阿云!”   宋娴立时伸出手去,握住了谢夷的掌心,随后此处一阵隆隆碎土之声响起,这一直倒卧的女神山竟从头颅开始,至肩膀,胸腹,腰肢,腿,以及脚背都脱离了土壤,从地上缓缓站起!   谢夷带着宋娴几个起跳,悬浮在半空之中,悬停在女神山的头颅正中。   那原本在地上的留英,已直接爬到了界阵之内。   但它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惶恐至极地对着山洞内磕头。   “山神大人!不可!你本就在对抗那魔物,现今又是这般模样,如何能再操控神山?”   山洞之中毫无声息,留英想到某种可能,该不会……该不会山神大人已经被那魔物给吃了?   谢夷并不在乎这神山突然能动,他仍然在看那界阵。   界阵之上用红血与恶念书写着的符文,如今全数亮起,仿佛在女神头颅四周,戴上了一个赤红色的帷帽。   “阿云,此事需你相帮,你可看得到阵眼?”谢夷指着前方的界阵。   宋娴点头,那界阵的阵眼就在女神头颅的眉心之处。   谢夷缓缓拔剑,宋娴也同时拔刀,将刀锋对准了阵眼。   “来不及一点一点解阵了。”   女神山突然抬起两只巨大的手臂,朝宋娴与谢夷抓来。   实际上这座女神山正以极快的速度将宋娴和谢夷包裹到山腹之中!   若宋娴与谢夷慢了,将化为女神山的养料也说不定。   守在神山之外的村民都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朝着神山叩拜,却见有两道雪亮的白色流光直接击打到了女神头颅佩戴的那顶帷帽之上!   帷帽上那满是诅咒的符文如被打破的镜子,在瞬间化为片片碎片四散而去。   谢夷抬手接住一片,在指尖捏碎,便见一缕魔气自那碎片之中散溢而出。   可没想到即使打破界阵,女神山动作依然不停,像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两个闯入者困死在这里!   宋娴与谢夷脚步不停,直接穿过界阵破损的入口,跃入了那巨大的山洞之中。   山洞里血腥味浓重,宋娴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她看着遍地白骨与残破的衣衫,白骨之上都有啃咬的齿痕,便知这些进贡来的“新娘”都被吃了。   山洞内部传来一声惊叫。   “不要!不要吃我!你这邪魔————”   谢夷当即挥剑将拦路的巨石劈开,清理出一条道来,宋娴脚步不停,乘着剑风一步入了内里,她看到一名穿着落花云台衣衫的少年正在被一条黑色的触手往前拖。   宋娴当即一刀劈断触手,抬手扯着那少年衣领,往后退去!   “你!你是宋娴师姐!”那少年果然就是萧丛丛,可他只惊喜了一瞬,下一刻又生出了无边恐惧。   与萧丛丛一道扔进来的男女全都被那怪物吃了,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宋娴随着跃起,视野拔高,看清了山洞内的全貌。   山洞中像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只是因主人体格巨大的缘故,家具设施也一应做得匹配高大起来。   在中间的那张拔步床上,坐着一个双目紧闭,穿着一身白色衣衫,黑发如海藻一般倾泻而下的女子。   曾经圣洁美丽的界山神,如今满脸青白,两只细瘦的手臂死死捂住隆起的肚子。   在她背后,竟还生着无数黑色触手,一只苍白的人手自界山神背后伸出,缓缓掀开那乌黑的头发,探出了一张男子的脸。   “又有新的食物,我还没吃饱呢。”   那男子与界山神背贴着背,那些触手就在男子的腰腹之中生出,四处搜寻着血肉来吃。   他竟像是寄生在了界山神的背后。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留英不知从何处追了进来,这豹头人身的怪物满脸是泪。   “山神大人这段时间正要产子!可这魔物趁山神大人虚弱之际附身到了山神大人身上!”   “这界阵不只是为了阻止别人进来,也是山神大人为了阻止这魔物出去!”   “可是……可是这魔物说,若他不进食……就要吃了山神大人与她腹中孩儿!”   “我试过去杀那魔物,可只要我一动他,山神大人便会同样受创!”   留英对谢夷砰砰磕着响头。   “我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为了山神大人视人命如草芥!您杀了我,杀了我,这些人都是我找来给那魔物的!”   谢夷却一点也不可怜这畜生,他抬脚将留英一脚踢开,回头看着那与魔物黏连在一起的界山神。   “你让这魔物进食,壮大他的魔气,让山神更为虚弱,你以为你在救她?她若是死了,便都是你害的。”   宋娴盯着那魔物,却见那魔物桀桀笑起来,黑色触手将界山神缓缓缠绕,若有似无地试图去触碰界山神隆起的腹部。   见着这样的情况,宋娴本该觉得棘手,可在她的眼中,在神魂上,这魔物与界山神是绝没有半点相连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边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怕怕!   -   感谢在2021-05-30 17:59:14~2021-05-31 00: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魍魉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魔物漆黑的触手在这山洞中横亘而过, 宋娴有一种被全方位盯视的感觉。   “如何?”谢夷问道。   宋娴明白谢夷是问她关于神魂之事,宋娴只轻轻点头,以免被瞧出端倪。   “谢夷。”   那魔物笑起来, 一条触手如蛇般缓缓立在谢夷面前。   “你来得太晚,还是说……你要直接提剑杀了我?如今界山神还未产子, 她若死了, 世间再无地仙可给土地颁布赦令神位, 仙君……救苦救难的仙君,你要做出这等事吗?”   谢夷笑着看着那条触手, 突然抬手掐住了那条触手,用比那魔物更低沉更可怖的声音说道。   “我, 完全不在意。我会将你剁碎,哪怕界山神也会因此死去,只要在她彻底死亡之前取出她的孩子, 这样这世间便有了延续。”   在谢夷等人身后的萧丛丛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夷,听得谢夷这番话, 登时要吓得尿裤子。   这是什么人,宋娴师姐为何会与这样的人为伍!   宋娴师姐……   萧丛丛看着宋娴,却发现她双眼紧紧盯着界山神, 纤细的手指握着银白色的刀柄, 似乎在等待什么。   “好, 你杀了我。”   一道清冷的女声缓缓响起, 一直紧闭双眼的界山神缓缓掀起浓密的羽睫, 露出一双滴翠的眼眸。   “阿曼,你好狠的心,我好不容易寻到你,与你合为一体, 你却想着要去死?”魔物哭泣起来,似乎抽疼了界山神的身体。   界山神蹙起眉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绝不会失态发出痛呼。   “是我错了,误以为你是湘君,才让你寻了机会……如今不正是要弥补错误吗?”   界山神笑了起来,她双手抱着腹部,对谢夷道。   “一别经年,不曾想居然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下与仙君相见,实在难以再觍颜居于界山神座上。”   “我的孩子……她不会像我。”   魔物听了界山神这如同诀别的话,登时心惊,他扮成界山神已逝夫君的模样,千辛万苦与界山神照了面。   发现界山神正怀胎,便趁其薄弱的时候侵入仙体,它本就是魔类蔓生种,只要有一点肉块落在界山神身上,就能肆无忌惮地滋长。   宿主有多强,魔物便有多强,宿主死亡,魔物也跟着死亡。   魔物能使用部分界山神的能力,它愉快地玩起了索要食物“新娘”的游戏。若有人不从,便用界山神的力量,就像捏碎核桃一样,捏碎那些人的头颅。   这愉快的游戏却这样快就要结束了。   在察觉到山洞外有人要进来,这魔物便用界山神的力量操控起神山,试图将那些外来者全都融到山腹之中。   可是这魔物从未想过,来的竟是谢夷。   不过若是连它也知晓界山神的重要,被魔主从魔渊送来……谢夷又怎会不来呢?   魔物想着,若是谢夷真要动手,那么它是不会放过界山神与它腹中的孩子的。   土地令牌要在今日消失,再也不能成为魔渊开启后的桎梏。   魔物一直死死盯着谢夷,所有视线,所有触手,全都跟着谢夷。谢夷笑,魔物便倒抽一口凉气,谢夷手指微动,那魔物便立时警惕。   它没有注意在不远处的宋娴。   宋娴缓缓舒了一口气,知晓谢夷正以身做饵,但她眼尾也不曾扫一下,而是依然静静地,看着界山神与那魔物的神魂。   可能会有一点疼。   宋娴心中对界山神默念。   随后她就如一架计算精准的机器一样,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骤然拔刀。   除了一直关注着宋娴的萧丛丛,几乎无人察觉刚才宋娴出了一刀。   萧丛丛也只能看到宋娴手指握在刀柄上,刀身出鞘了一寸,随后那把刀像是又落了回来。   宋娴师姐确实动手了?还是没有?   若她没有动手,那么为何眼前那庞大的魔物会突然嘶吼一声,从界山神的背上如同被人点着了一般,仓惶蜷缩着将自己的皮肉从界山神身上扯了下来。   谢夷立即动手,将一脸痛苦的界山神从拔步床上拉走,一道红影闪过,宋娴当头一刀,将那魔物的头颅斩了下来!   无数紧贴在顶部与山壁的触手垂了下来,但仍有几条趁人不备,对着界山神腹部猛刺而去!   蓬勃的血花溅射而出,竟是留英接住了那些触手,它身上被触手刺穿,软软跪倒在地,连回头望一眼界山神也来不及。   可纵然魔物被剥离,界山神也像去了半条命一样,跪坐在地,看着满室的枯骨,心底燃烧的火焰也越来越浅。   “多谢,多谢诸位。”   界山神轻声道 ,她的视线在谢夷,宋娴身上滑过,最终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我知道湘君已死,可见着一模一样的人,还是忍不住叫了它。结果……”   界山神额间隐隐浮现金印,那是地仙即将传承之时产生的符文。   知晓界山神要产子,谢夷当即提着还在地上的萧丛丛离去,宋娴却被界山神叫住。   宋娴一阵紧张,如何?是要接生吗?该怎么做?现在看书还来得及吗!   看着宋娴惶恐不安的神色,界山神笑了起来。   “小姑娘,不是让你替我接生。”   宋娴“啊,啊”两声,像是才回过神来。   “多谢你救了我,你的刀能让我看看吗?”   宋娴心中又是一阵咯噔,该不会要剖,剖……   砍过魔物,也切过妖怪,脸色毫无动容的宋娴脑海中突然断了闸。   “不是用来剖腹。”界山神像是读懂了宋娴的表情,也实在是因为太好懂了。   大多数人在面临新生命降生时都会不知所措,这小姑娘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帮她。   可是她这样的情况,并不需要帮助。   界山神看着宋娴的刀,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小姑娘,待会能请你帮我一把吗?”   宋娴缓慢地点点头,随后她就看到了界山神生产的过程。   那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哺乳动物生产,界山神缓缓化为了一座巨大的晶石雕像,雕像晶莹剔透,腹部处有一个小小的婴孩形状的石头。   那石头轻轻撞击着禁锢她的母体,最后一阵轻响,那小石头滚了出来。   宋娴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在触碰到那石头的瞬间,小石头瞬间化为了一个婴儿,正对着宋娴发出人世间的第一声嚎哭。   这嚎哭带着清圣之气,冲破了满室沉积的郁气,宋娴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婴儿瞬间长成了幼儿,又从幼儿长成女童,再从女童长成少女的模样。   她与原本的界山神一模一样,只是她的肚脐上还连着一条晶石般的脐带。   宋娴在这一刻明白了界山神要她需要做的事。   宋娴抬手将那脐带砍断,化为晶石的界山神瞬间土崩瓦解,璀璨的碎片铺满了地面,少女山神将宋娴轻轻捧了起来,脸蛋贴着宋娴蹭了蹭。   “谢谢。”   “我要送给你一样礼物。”   -   谢夷看着宋娴从山洞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足有五六米高的新任界山神。   在界山神是代代传承的地仙,每一个都只能活三千四百年。   每一个都继承着上一代的记忆,但那些对于界山神来说无关紧要的上一代的爱恨情仇,都是不会记得的。   新生的界山神只知上一代山神被魔物趁虚而入,犯下了伤害凡人的错事,不可再任山神,在一千两百岁的年纪,就产下子嗣,自绝性命。   “我会去做补偿,但也许他们并不需要被人杀死后又被人强行补偿,若他们不再需要我,界山神也会渐渐消失在人间吧。”   少女山神抬头看着神山之外的地方,她的所有前生都在保护这片地域的人,因此格外不能原谅自己犯错。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不会犯错的呢?   少女山神微垂眼睫,对谢夷伸出手,在她的手上放着数十支没有写名的令牌。   “我知晓你来此是为了什么,但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谢夷拱手谢过:“已足够了,多谢。魔渊在这两三百年内就会再次开启,还请界山神一切小心。”   少女山神微微颔首,她又说道。   “上代最后让我问你‘应当还有别的方法’,请你再想一想。”   谢夷听后但笑不语,只再次拱手,这便转身离去。   宋娴与谢夷等人下了山,她回头望去时,少女山神正坐在山崖上,用草叶与枝条编织着一个新的人形。   那将是她的新任“留英”吧。   -   “容师兄————”   萧丛丛连滚带爬地跳上了一处缓坡,终于再次见到了容江涵。   容江涵被萧丛丛死死抱住,被蹭了一身眼泪鼻涕。   虽然容师兄是斯巴达教育,但是看到容师兄还是会觉得好安全呜哇哇哇!   “萧师弟,幸好你没事。”   容江涵吃了许多药之后,现在已大好了,他一张口就是满嘴药味。   站在容江涵肩膀上的小纸人嗨唷一下跳到地上,嗒嗒嗒跑到了宋娴面前。   “小姐!我已经把容师兄照顾好了!刚才天摇地动哗啦啦,容师兄带着我一阵跑,差点被这山给吞了呢!”   宋娴接过小纸人,朝容江涵笑了笑。   “容师兄无恙就好。”   萧丛丛十分激动地与容江涵说起宋娴大战魔头的事。   “宋娴师姐怎么出刀的我根本看不见,连‘刷’一声都没有,那魔物就像被人烧了一样倒下了!”   宋娴连连摆手:“夸张了,夸张了。”   容江涵则像是衙门里审问的牢头,反复询问着萧丛丛细节。   萧丛丛原本兴致很高,现在却被问得怪没劲的。   “就这些了。”   容江涵见着萧丛丛颓丧的神情,不太习惯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侧头看向宋娴。   “宋娴师妹原来这样厉害,为何以前……”容江涵止住话头,他品味着嘴中的苦涩。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又是宋娴的谁呢?   宋娴为何要告诉他?   “我们离开此处吧,”谢夷指尖摩挲着那些令牌,温润微凉,“绿池红蕖离此不远,不如去那边稍作休整。”   谢夷又走了,这次宋娴望着谢夷的背影,觉得谢夷有些情绪有些低落,与界山神所说的“别的办法”有关吗?   而萧丛丛师弟现在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奋笔疾书!   宋娴师姐望着谢夷仙君,容江涵师兄又这样望着宋娴师姐,这是怎样寂静无声却又惹人心酸的场景!   容师兄!一般像您这样的,若不是话本子作者大发善心,基本没有上位可能啊!   因着谢夷和宋娴的突然加入,容江涵和萧丛丛的这场游历算是有惊无险。   可相比起幸运的落花云台众人,琥珀光那边却出了大事。   琥珀光新一代的门脸,与掌门万汇尊者掌上明珠重花定亲的沈千澜,突然在游历时被亲身出现的万汇尊者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会被带走,琥珀光无人知晓。   明明一切如常啊。   即使他们有些不忿沈千澜能与重花师妹定亲的好运,可是沈千澜一直以来都做得无可挑剔。   重花师妹也好好的……还在队伍之中,虽然上次失散之后,重花师妹隔了一段时间才回来。   他们便也急急寻了沈千澜通讯,告知了沈千澜重花师妹回来的消息,让他不要再到别的地方寻人。   沈千澜听了消息之后果然立时返回,可是见到重花时,却明显有些震惊。   重花仿佛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样亲亲热热地上前拉住沈千澜的袖子,以惯常的微微仰视的角度看着沈千澜。   【千澜哥哥,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沈千澜定定地看着重花,像是在看重花有哪里不同。   【我以为你出了意外。】沈千澜说。   【我怎会出什么意外?不过在明珠海外转了一圈,其他师兄很快就找到我啦。】   重花这话竟像是说得从未进入过明珠海的秘境一般,那么宋娴在秘境中斩杀的到底是谁?   或者说,重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千澜私下拿出了那枚可以印证沈千澜与重花两人生死的玉佩,属于重花的那一面凤凰玉雕上,依然只有一只眼睛是红色,另一只仍是黯淡无光的。   沈千澜不由在想,是不是这枚玉佩原本就是这样,他因为从不在乎就没有仔细观察过呢?   在剩下的时间里,沈千澜观察着重花,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与宋娴相遇时的记忆,她仍是那个未曾暴露真面目的,天真烂漫的小师妹。   【千澜哥哥,你以前从来不会看我这样久,你在想什么?】   【你总在问一些我不知晓的事呢?以前曾经发生过吗?】   【当然,千澜哥哥问得很高明,是我自己察觉到的。】   【若是你不肯说,我只有找别人问问啦。】   重花最后对沈千澜说了这一段话,没过多久,万汇尊者亲临此地带走了沈千澜。   重花自然也跟着离开了,她一路上哼着歌,那双清澈的眼睛无时无刻不观察着这个世界,似是想要找到什么,新鲜的,浓烈的,能独占她整个眼睛的东西。 第55章   水池热气蒸腾, 宋娴从水中浮起,披着一头湿发,双手放到了浴池边上, 拿过了一杯冰镇酸梅汤,猛地灌了一口, 发出一声舒爽的感叹。   与谢夷一同下山后, 宋娴等人便乘上谢夷的云舟, 一路疾行到绿池红蕖休息。   这也是座繁华的城池,位于大陆西南方。   此地多异族, 与大陆宗门不同,大多修行五行术或家传心法, 或与灵兽结契,因此整座大城按着南方的形制建造,城中却依然多得是赤足露腰, 身上佩戴大量银饰或彩色丝绦的男女。   见着谢夷的云舟停在半空,又搭了云桥下来径直进入绿池红蕖中最大的客栈, 城中人只知道也许是有什么土豪来了。   宋娴等人就被土豪谢夷安排好,各自修整来了。   宋娴二话不说从头到尾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再泡了个澡, 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奔波红尘总算洗去了。   小纸人讨厌水, 个个都趴在栏杆上看着城下风光。   几个手腕脚腕都戴着银饰与串珠的孩童举着红色风车赤足跑过, 偶尔有几个抬头见到小纸人, 就很得意地炫耀着手里的风车。   “你们有吗!”   小纸人没有, 不过它们可以先造一个!   小纸人立刻“我来组成木棍”“我来组成风车叶”,没一会纸人版小风车拼好啦!   城下的孩童“哇”了一声,觉得还挺酷的,不过还是觉得自己手里的更好看!   “小姐!我们要去买风车!”小纸人吃着手手, 十分羡慕地看着孩童们跑远。   “啊……你们有钱吗?”宋娴眯着眼啜饮着酸梅汤。   “有!”小纸人奋力点头。   “那再见。”宋娴问完之后,就挥挥手,让小纸人自主玩耍去了。   宋娴喝完酸梅汤后,终于松着筋骨擦干身子,披上衣衫,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了围栏之上。   城中夜风轻吹,吹得宋娴昏昏欲睡。   这间客栈的客房里摆着许多淡粉的月季,外边的栏杆上亦爬着淡紫的紫藤花。   宋娴闻着微风中的草木气息,抬手揉了揉眉间。   她抬指勾来自己的如意袋,里边还放着之前少女山神送给她的礼物。   一块“脐带”。   宋娴看着手中晶石,界山神说这蕴含着土地令牌之威,宋娴当时有些茫然,这是被御赐成为“土地婆”了么?   【只是有让你到达另一处地域空间之用,至于会到达什么地方,便也无人知晓。】   宋娴想,这便是一个快速传送令牌了呀。   果然是掌管天下土地的仙灵,想去哪并不需要特别打声招呼。   待宋娴把自己收拾好,穿上轻便的春衫,脚上穿着软底鞋,便要开门出去看看有什么饭食时,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容江涵。   容江涵显然也梳洗了一遍,人一干净整洁,气质立马就上来了,他又是那个苍松翠竹的剑客了。   容江涵似是没想到宋娴这样就出来了,他吃了一惊,立时背过身去。   “宋娴师妹,这就要去用饭吗?”   “是啊。”宋娴打量了一下自己,并不觉得哪里有衣着不整之处。   可宋娴不知,在心悦她的人眼里,她这副出浴之后,发梢眼角还带湿意的模样,连那雨后的新荷也比了下去。   楼下人群熙攘,容江涵总觉得不想让宋娴就这样下去。   “阿云,哦,江雪浪的弟子也在,我正让人置办好了酒菜,要一道用吗?”   谢夷站在走廊尽头,穿着一身白衣,朝这边笑了笑。   宋娴自然是去的,萧丛丛从客房里出来听到这话,便立刻举手道。   “多谢仙君!”   待得四人围桌坐下,宋娴就说了一声“请”,然后就动筷了。   萧丛丛胃口好,这个也吃那个也吃,他右手指尖处还有些发红,似乎刚才正在房中奋笔疾书什么。   “……宋娴师妹与仙君,早先便认得了吗?”容江涵突然问道。   “是,从小就认得。”宋娴点点头。   容江涵听得这句话,就不再多言了。   在一旁啃鸡腿的萧丛丛好急,他真想给容师兄专门开堂课,这时要是说一声“哈哈,原来如此,没想到仙君竟比我更早认识你”,既让宋娴师姐起了点好奇,敏感点的许会察觉你的心思,怎么都比闭口不谈要好得多呀!   但容江涵就是不说话,反而拿起酒杯,给谢夷和宋娴敬酒。   “多谢二位搭救。”   “哪里哪里,同门应当的。”   宋娴放下筷子,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谢夷拿起酒杯沾了唇,像是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夷今日特别寡言,从界山神那出来之后,就像是一直在想什么。   宋娴也不会去问他,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思考空间,若是想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说的。   宋娴低头吃起了蟹黄羹,觉着自己好像许久没吃到这类饭食了。   在永夜无眠府就不说了,日日是吃大块的肉,在净尘佛国,因为头疼,就吃了点冰和汤药,许久都没吃过能温饱肚腹的东西。   等吃好之后,宋娴就听到一阵脆嫩的叫声。   “小姐!看我们的风车!”   一群小纸人人手一支迷你红风车排队跑了进来,举着手里的风车给宋娴看。   宋娴看了一眼,就知道做风车的师傅应是给特别定制的。   “外边还有好多好玩的!小姐,出去玩嘛!”小纸人三两下蹦到宋娴肩上,让宋娴给呼呼吹风车。   宋娴本就想出去逛逛,于是她站起身,意思意思地问了在场三人。   “诸位可要同去?”   萧丛丛想去,可是他的书还没写完,就只好悲痛地摇摇头。   “我就不去了。”   谢夷刚想张口,便见容江涵站起身,红着耳根道。   “我也去。”   是出去逛逛,又不是去成亲,容师兄,何必这样红脸!   萧丛丛垂头叹息,觉着容师兄实在是扶不起来了。   谢夷看着容江涵,又看着宋娴,这两人年纪相仿,外人瞧来也是一对璧人。   “……如此,我还有事。”   谢夷嘴角挂着一丝笑,叮嘱宋娴不要太晚,便站起身离去。   宋娴望着谢夷的背影,觉着他像是隐隐有些不悦。   她还想问问谢夷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小纸人已拉着宋娴的裙摆,十分急切了。   待宋娴离去之后,谢夷独自一人站在二楼窗台上,看着宋娴与容江涵出了客栈。   绿池红蕖夜里会放烟火,漆黑的夜空被金火白光照亮,瞧着十分艳丽。   小纸人嘻嘻哈哈地指着烟火,让宋娴快看,宋娴便抬头仔细看去,半点也没察觉身边的容江涵完全没那个看烟火的心思,而是在看她。   谢夷手指轻轻抚过栏上月季,细嫩的花瓣在他手中片片落下,那双揽尽光华的眼里,浮现了点点暗色。   谢夷有时候也会想,他与宋娴游历以来,有些不像自己,又有些更像自己。   不像的是自己之前的模样,像的是六岁之前的自己。   可谢夷是知晓的,他不该与宋娴太近……以免让宋娴最后改变心意。   宋娴是好姑娘,又不仅仅是好。   她太明白,有时又过于内敛,谢夷怕她最后伤心。   对谢夷来说,有的美人落的是泪,而宋娴若是落了泪,该是珍珠一般落下,眼神却依然那样镇定又明晰吧。   可宋娴应是不会哭的,至少不会为了谢夷哭。   谢夷也不想令宋娴伤心。   谢夷垂眸看去,竟发觉自己刚才恍了神,容江涵与宋娴已离开了人群,不知到哪去了。   碰到喜欢吃的东西,宋娴就有两个胃。   这座城的口味偏酸辣,小摊贩上的冷淘全都镇在冰水里,客人来了才捞起一碗,浇上自己调制的酸梅柠檬酱汁,还有刚炸起来的黄豆,并各色酸豆角,酸黄瓜丝等凉菜,来上一碗在这夏夜里特别开胃。   宋娴一下就走不动道了。   “容师兄,我在这逗留一会,要不您先去逛逛?”   宋娴笑眯眯地看着容江涵,一屁股坐在了摊位上,回头对老板喊道。   “来一碗!”   容江涵愣愣看着宋娴,像是想不明白为何这样小的身板能装下这般多的饭食。   听得不远处有人叫卖钗环,容江涵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对宋娴点点头。   “好,我一会就回来。”   宋娴嗯嗯点头,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冷淘。   熙攘的人群中,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靠在墙角拉着二胡。   他面前没有放碗,不像是在乞讨,像是他只是找个地方演奏罢了。   宋娴的小桌上放下了一碗冷淘,果不其然又是豪华加量版。   宋娴低声谢过,便听着二胡吃起了冷淘。   一碗冷淘没一会就吃完了,可那二胡一曲还未拉完。   “我能在这坐下吗?”   宋娴对面像是有人想来拼桌,便站在一旁敲了敲桌面。   宋娴抬起头,见到的是一位长者,他的头发胡子都已雪白一片,可身姿仍然挺拔,他应该已很老了,眼中透着一点浑浊的光。   若是修士,双眼一旦浑浊,就离死不远了。   “当然,您请。”宋娴也吃完了,她正要起身,却见到一名穿着琥珀色衣裳的女子在前方的人群里一闪而过。   宋娴动作一滞,对面那老者便问。   “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看错了人。”宋娴微微一笑,叫人来收拾桌子,她要往那边去看看,确认她到底有没有看错。   一声凄厉的哭嚎响起,宋娴侧过头去,却看到那拉二胡的老人正抱着二胡嚎哭。   一旁的路人像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   “那老者前些年死了妻女,人生便空了大半。听说他原也是一方豪富,妻女死后便散尽家财,一人独行,似是在惩罚自己。”坐在宋娴对面的老者见宋娴似是好奇,便解释道。   “……可惜,”宋娴说了一声,“他放弃了好好活下去。”   “因为他的妻女就是他的全部啊,”老者叹道,他抬头直直望着宋娴,“你能明白吗?宋娴。”   徒然听到陌生人叫自己的名字,宋娴心底悚然一惊,却发现自己脚底仿佛生根一般,动也动不了。   那老者继续含笑说道:“我的娘子在六百年前便去了,那一天我一夜白发,她留给我的孩子又生了重病,我更是当场呕血,灵珠都要不稳。”   “随后我找啊找,找遍了所有地方,终于找到了医治她的方法。”   “虽然旁人听来会觉得我疯了,投敌,亦或我早有野心,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让我女儿活下来,所以做什么都行,救她也等于救我。”   “所幸我孤注一掷之法是对的,修真界救不了的,那里可以。只是我还要等许久,才在最近等回了我的女儿。”   “我难免溺爱她了些,她想要什么我便给,她讨厌什么我便送走。”   “所以你该知晓,当我知道你杀了我女儿之后,我有多恨啊。”   老者眼中泛起泪光,但他一眨眼,很快便收了起来。   宋娴缓缓捏紧掌心,她轻声说道。   “你是……琥珀光掌门,万汇尊者。”   万汇尊者点了点头,他十指交握,背脊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除了你,还有谢夷。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快死了,在死之前,一定要把我的孩子保护好,不让任何人再伤了她。”   宋娴听着万汇尊者慢悠悠的声音,知晓自己此时全身气机都被锁定。   但她仍是问道:“怜生……沈千澜呢?”   万汇尊者十分失望地抬手揉着额角。   “他宁愿自碎灵珠都不肯说,当然没得逞。我搜魂也只能知道一星半点的讯息,实是个硬骨头。沈家的人又还在琥珀光,自然不能做太绝,可他居然跑了。还说是自愿叛出宗门,因为我之逼迫实在活不下去。”   “一夜之间,这事便传遍了各大宗门,想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下在琥珀光的沈氏一族,我也不好动。”   “沈千澜跑了之后,一路显露行迹,显然是故意诱我,但我知道,他不会带我来寻你。”   万汇尊者嘴角弯起,像是在嘲笑年轻人自不量力。   “我确实也很难找到你们,所以便只好在各大城池里都安排人,一旦见到落花云台之人便上报。”   “今日听得你们的消息,又看了样貌描述,我就知晓……一定是这里。”   “重花喜欢漂亮的东西,我杀了你之后,会留下你的身体送给她。”   万汇尊者轻描淡写,仿佛在说要给女儿买一个洋娃娃般轻巧。   宋娴周身缓缓发冷,她知晓这也许是某种将人冻结的术式。   渡劫期的大能有的是办法瞬杀一个人,但万汇尊者偏不,他就要折磨宋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杀了,他又如何能让宋娴这般轻易死了?!   一点白霜瞬间淹没了宋娴的指尖,她动弹不得,终是要喊,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手腕,那点冰霜瞬间褪去,温暖的体温重新回到了宋娴身上。   “阿云,遇到实在处理不了的危险时,就不能叫我一声吗?”仿若月华般的青年仙君站在宋娴身后,将她紧紧笼在了怀中。   “我正要喊,却不知阿狸能不能听到。”宋娴长出一口气。   谢夷笑了,事实上他从来不必宋娴来喊,便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写点谢夷的心理。   实际上重花已经六百岁了,之前的时间是停滞地。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剧情来了(?)   -   感谢在2021-05-31 17:28:17~2021-05-31 23: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i_昭昭 20瓶;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大能之间斗法, 并不会在意周遭人。   何况谢夷与万汇尊者,一个不能飞升,一个大限将至。   自己都要死了, 哪里还在乎别人的死活。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当万汇尊者手指刚画太极, 黑白双色于他手心浮现时, 谢夷便指尖一点, 破了那能瞬间移平一座城的太极云图。   “万汇尊者,你要死了, 不在意天道惩罚,我可不想被整日被雷劈呢。”   谢夷轻笑一声, 如弦歌般动听温雅,还未曾真的较量,他一句话就定下了之后的胜负。   谢夷手指微动, 宋娴便觉周身力道一松,与平常一样能够立时拔腿就跑。   “阿云, 不必担忧,很快就好。”   这便是让宋娴先走了。   “我说过她能走吗?”   万汇尊者大喝一声,一阵视线不可及的声波自他身上荡开, 宋娴被这烈风吹得发丝翻飞, 却发现这声波未曾脱离这张矮桌的方寸之地。   周围依然人群熙攘, 连摊主都给隔壁的小桌上上了一盘凉拌皮蛋, 浑然不觉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汇尊者, 此事,还是我俩单独聊聊吧。”   “您的孩子不好好管教,让她出来四处惹是生非,说到底都是您的错啊。”   谢夷说出这句话后, 便见万汇尊者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是不许任何人说他的孩子哪里不好!   万汇尊者与谢夷相持的力道突然一松,像是要再发力。   谢夷则早有准备,他就是为此激怒万汇尊者,才能拿到空隙,趁此机会稳住此城,抬手一划,将万汇尊者带入了另劈的空间!   谢夷的目的只有一个,直取万汇尊者灵珠,灵珠碎裂,纵然想要自爆,他再大的威能也使不出。   可万汇尊者哪里会让谢夷如愿,他来此的目的不只谢夷,还有宋娴。   纵然要走,也得带上宋娴!   “死来——————”   一道烈风朝宋娴刮来,一同卷入了那细细的裂口之中!   挂在冷淘摊子上的小铃铛一响,原本站在摊位上的三人,霎时失了踪影。   此处斗法纵然是修士也几乎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那张矮桌都没有丝毫变动。   小纸人们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物灵等级过低,只能看到小姐与一个老爷爷说话,随后仙君就来了。   可是一眨眼,他们都不见了。   小纸人察觉不到小姐的灵力链接,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宋娴师妹呢?”   容江涵背着手,缓缓走到了摊子前,却只见到几只摸不清头脑的小纸人。   小纸人叽叽喳喳地与容江涵说。   “小姐和老爷爷说话,然后……然后仙君来了,拉手手,就咻地一下不见啦!”   “去哪里不知道!”   “我知道!我偷看过小姐的话本,放烟火的夜里,姑娘和男子一起走了,那就是……要去亲亲啦!”   小纸人们捂着脸蛋,像是终于明白了刚才的一切,嘿呀嘿呀地笑起来。   容江涵没能理解这只是小纸人的玩笑话,他原本背着手,只听当啷一声响,一支红珊瑚珠钗落到了地上。   小纸人好奇地探头去看,便见容江涵弯下腰,缓缓捡起了那支艳红的珠钗,收到了手中。   “原来如此,”容江涵喃喃道,又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容江涵有些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立时回过头来。   在宋娴曾经坐过的小桌上,坐着一名穿着琥珀色衣裳的少女,她拿着之前宋娴用过的筷子,放在眼前打量,似在嗅闻气味。   “原来如此,”这名清丽的少女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她也说着与容江涵相同的话,“原来在我梦中,在我身躯之上缠绕不去的香气,来自这里。”   那少女歪着头,在这灯火阑珊的夜色中,甜如蜜地笑了起来。   “我要活的,阿爹,我要活的!”   少女站起身似是要走,却见眼前站着一个如冰似玉的男子。   “敢问姑娘,刚才说的话是何意?”   少女打量着眼前男子,毫无兴趣地扭过头。   “与这位大哥哥无关呀,快让让,不然我要叫了。”   少女脸上带笑,语气却溢着一丝恶毒的意味。   容江涵微一皱眉,此事仿佛与宋娴有关,他已迟了一步,此时更不能退缩。   “还请姑娘直言。”   少女叹了一口气,她缓缓抚上腰间,就像是小姑娘生气要叉腰似的。   可容江涵眼角一跳,骤然与那少女拉开距离。   一点冷光闪过,将摊位上的木桌一分为二。   少女手持双刺,像是有些失望地皱起眉。   “啊……刚才要是再晚一步,就能直接戳穿你的眼睛了。”   不过戳不戳穿眼睛对少女来说也不重要,她脚尖一点,便霎时消失在这夜市之中。   而容江涵将珠钗放于怀中后,也立时追了上去。   几个小纸人茫然地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听得身后冷淘店的摊贩大骂谁把他的桌椅弄坏了。   小纸人想了想,便上前朝摊主举起手,主动要来帮忙修桌椅,钉钉子。   无人知晓,刚才是容江涵与重花的第一次见面。   也是书中容江涵对重花一见倾心之处。   原书里是这么写的:【容江涵在夜市中行走,他本不爱来这拥挤之所,可刚刚见着有小偷在人流中窜过,他也难以视而不见。只是追着追着,他不慎撞到了一名女子,他急忙停下道歉。只听当啷一声响,那女子头上珠钗掉落,容江涵便弯腰捡起,递过去时看到了一张清丽如花的脸。】   【容江涵时常觉得世上那些一见钟情之事都是虚假,真正的喜欢总要经过了解,时间,才能慢慢产生珍惜与喜欢的情绪。可在此刻,容江涵却望着眼前含笑的脸,觉得自己也十分肤浅又浓烈地……一见钟情了。】   然而在此时此刻,容江涵只觉重花此人古怪异常,必要拿下一问。   而重花只要有机会,会将容江涵开膛破肚。   毫无半点情愫滋生。   而在这热闹的夜市里,一些正在售卖奇珍的异域人,吹着长笛,似是要让身后的蛇钻过火圈表演,赚取一些钱财。   可这次他们吹了许久,都未曾见到蛇出笼。   他们猛地回头看去,却见那之前捕到的那条黑色的小蛇,已不见了踪影。   -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宋娴就被拉扯到了绿池红蕖的高空之上。   他们脚下是灯火点点的城池,此处却像是被罩在了一座玻璃房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到一点风吹草动,这里的时间都仿佛是静止的。   谢夷挡在宋娴身前,嘴角含笑望着万汇尊者。   “万汇尊者可准备好了后事?我是不会在意琥珀光痛失一掌门的。”   万汇尊者嘴角含笑,似是根本不在意谢夷的挑衅,他心中只有即将手刃仇人的快感。   “年纪轻轻的仙君,还未曾有尊号。不过发下了大愿,让天道应了,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渡劫期的斗法,与平常同妖魔的斗法不一样啊。”   万汇尊者手指一勾,宋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似是水分在迅速流失,宋娴心中一惊,便见谢夷抬手像是凭空切断了什么,那令宋娴不适的感觉戛然而止。   可这一切还未结束,在这半空之上,万汇尊者身后骤然出现了庞大的水流,如九天银河倒挂,如海啸翻天,那些庞大的水流失控般朝这边涌来!   “呼吸。”   谢夷轻声说道,他拉着宋娴的手,一点微凉之气自他的指尖传来,在那巨浪扑下的时候,宋娴觉得如入海中,四周全是沉重的水流,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被谢夷轻轻拉了拉手指。   宋娴便试探着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呛入水流,也能照常呼吸。   四周满是谢夷身上淡淡的冷香,像是谢夷用自己的力量支起了一道屏障。   宋娴看向在水中缓步而来的万汇尊者,舔着干裂的嘴唇,隐约像是明白了万汇尊者的尊号,是如何来的。   他能控水,天下水流皆万汇在此,听他号令。   【阿云,所谓修士,求长生,要飞升,大多是逆天而行。境界越高,越靠近天,越能知晓规则。】   【一开始修士会被凡物所伤,时间长了,便能慢慢规避世间法则,等能与天沟通时,更能知晓如何掌握其中一两样规则,转而自己使用。】   【这样这些能掌握规则的大能便渐渐成为了地仙一般的人物,可以令天地都为他们所用。】   【阿云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我要与你说这些。因为以后你一定也用得到。】   谢夷缓缓侧头,像是在倾听百里之外的流河缓缓从河床中拔出,朝天飞溅而立的声音。   水和空气,能滋养人的生命,但对人来说也是最可怕的杀器。   抽干空气,夺去水分,纵然是修士也难以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来。   宋娴听着谢夷的传音,便问道。   【阿狸可有办法?】   谢夷笑了笑,他缓缓抬手,那些重重压下的水流就像是被人抬指掠开的花枝,轻巧地被谢夷瞬间荡了开去。   至于远处声势浩荡,仿若活物一般的水流,在察觉到谢夷所在方位的瞬间,便迟疑地停了下来,像是这边有什么不可触碰之物存在。   【阿云,你可知晓我为何没有尊号?】   【因为我既代天承愿,直到大愿完成,这世间规则……便对我无可奈何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傲、傲天尊者?!   谢夷:其实还是有破绽的。   至于黑色的小蛇……还能有谁鸭!   -   感谢在2021-05-31 23:59:15~2021-06-01 17: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茼蒿好好学习了吗 28瓶;青澂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万汇尊者对谢夷的第一印象, 是个面容端丽,却心思透彻的孩童。   那时谢夷刚出生没多久,大约还是三岁大的孩子, 便被谢芳君与江城带到琥珀光来,让他见一见。   万汇尊者当时正数着重花归来的日子, 对传闻中的麒麟子毫无兴趣。   而且他将重花送去那种地方, 不知今后还要给出什么报偿。   但这些俗务到底不能抛下, 他点了头,让谢夷他们来, 便走到琥珀光的山腰望着眼前的云海山景。   没过一会,谢芳君和江城就带着谢夷来了。   “请坐。”   万汇尊者看了一眼谢夷, 觉着这孩子生得着实不错,眼神亦很明净,就送了他一份礼物。   谢夷不当面拆礼, 大人说话就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方才万汇尊者盯视的方向。   那边是新晋弟子入门测试之处, 各大宗门每年测试内容都不同,为了测灵力高低与眼里,这一次琥珀光在山崖之上放了一条沉睡的蛇。   这蛇身上放着障眼法, 灵力低微眼力不足之人看了, 会误以为那是一把伞, 若是上前拾取, 就会被这蛇给咬一口。   万汇尊者有心考校谢夷, 看看这麒麟子的能耐,就问道。   “你可看见那山崖上有什么?”   谢夷却一直不回话,只定定看着,像是望着云海出了神。   谢芳君与江城连忙道歉, 并捏着谢夷的胖脸,让他看着人说话。   谢夷这才慢吞吞道:“是蛇。”   看得出是蛇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这等年纪也算才高。   万汇尊者与众人再喝了一道茶,就要送客了。   只是临走之前,谢夷对着山崖那边挥了挥手。   “这是为何?”万汇尊者问道。   “那条黑纹蛇,额头生了白角,不久就要化蛟离开这里,我在与它道别。”   谢夷说完之后,就牵着爹娘的手走了。   万汇尊者又往那山崖看去,是了,灵力高深如他,还能看出蛇身上细密的黑纹来,只是生出白角?   万汇尊者看了好几眼,终是觉得小孩儿胡言。   谁知当天夜里,天际一道闪雷划过,那黑纹蛇在山崖上渡劫,褪去蛇皮,额头生角,果然化为了一尾蛟,登天离去。   万汇尊者饮了一口茶,手中茶杯不知不觉被他碎了。   原来如此,这麒麟子眼力确实超凡,甚至还能与任意生灵往来沟通吗?   等又过了几年,万汇尊者便听说谢夷一会佛首座,全须全尾出来,身上还承了大愿之事。   那一日万汇尊者心有所感,觉得将来会与谢夷有一桩牵扯,可如今再出手,却是不能了。   如今再看着谢夷,万汇尊者才知为何他敢这样猖狂……可就算无法在今日杀了谢夷,他也要弄死宋娴!   万汇尊者徒然化在水中,沿着水流绕到宋娴身后。   那原本瞧着仓惶的,柔弱无依的女子,猛然回首,与万汇尊者幻化的水流直直对上!   一点雪白刀光出鞘,万汇尊者神魂剧震,竟是在水中再次浮现了身形!   万汇尊者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左脸,其上破出了一道血线。   神魂之刀。   难怪可以杀了重花,斩了他的化身。   万汇尊者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可这把刀并不是万能,谢夷也无法护住她。   水流要听从万汇尊者的指引,杀向谢夷,可又因谢夷身上的规则而不能入他身侧。   但总有一些水流更服从常年引导它们的万汇,终是刺向了谢夷与宋娴。   谢夷再次抬手,这次拔出了腰间长剑,小枇杷轻吟一声,破开了眼前的水流。   万汇尊者伸手定住眼前剑光,那些听从它号令而来的百川汇聚在绿池红蕖上空,城中修士大惊之下,连忙呼喊城中官打开界阵。   “何方大能正在斗法?”   “诚如白蛇水漫金山一般!”   “速速退去!快些!速速退去!”   ……   宋娴看着这天上地下的情景,不由说道。   “您这样也配称得上一声尊者?真是下作。”   “哦?我如何下作?”万汇尊者笑了起来。   宋娴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方。   “你想让人二选一吗?”   宋娴直接从谢夷背后站了出来,手中长刀迎着水流举起,对着万汇尊者。   “以前曾有人说……”   宋娴微一停顿,万汇尊者也不免分神去听,可宋娴却突然止住话头。   一点剑尖从万汇尊者胸前刺出,竟是谢夷的剑。   谢夷还站在宋娴身边,但他的剑却脱手而出,绕到了万汇尊者身后刺了一剑。   “我不讲武德。”谢夷立刻举手承认,他脸上带笑,心中却暗叹,那一剑明明直取万汇尊者的灵珠,可谁知竟仍被他避过了。   好家伙,宋娴承认自己在作战经验方面着实还是稚嫩了。   谢夷抬指收回了自己的长剑,却见万汇尊者手势不停,猛地朝将百川汇集,化为一条巨大的水龙,朝绿池红蕖撞击而去!   宋娴眼角一跳,这人着实已经疯了!   谢夷啧了一声,竟从手中取出三块之前界山神给的令牌,直接往地上扔去。   令牌落地生根,在水龙撞击之前形成界阵,竟将那座城池直接在地上移了开去!   万汇尊者动作不停,冰冷的水流直取宋娴心脏,额心,胸腹三处!   宋娴提刀去挡,虽然将水流弹开,却隐隐觉得有些凝滞。   “万汇尊者,请您挪步,您不愿意,又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实是逼人不讲武德。”   谢夷叹了一口气,像是被万汇尊者逼到了极限。   话音刚落,谢夷便直取万汇尊者面门!   万汇尊者竟是不闪不避接了这一剑!   而他指尖一点,水流再次朝宋娴袭去,宋娴刚要举刀,就见那水流四散,竟是形成了一个牢笼,要将宋娴困在其中。   但瞧着那水刃锋利,又哪里只是囚困。   更重要的是……宋娴的刀上不知何时竟然被白色的水珠沾了一刀,刀身骤然变得沉重,小梅花发出不悦的轻吟,像是要把身上的水珠弹开。   宋娴的刀乃是神魂之刀,能碰触上来的自然也是针对神魂的攻击。   是之前阻挡水流之时,就被万汇尊者偷袭了吗?   水流无声,水珠清浅,竟在这时让宋娴差点抬不起刀。   而那些逼迫过来的水流里,又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宋娴当机立断,回身将这座空间砍破一条裂缝,从那缝隙中一跃而出!   抱歉,我也不讲武德!   不太明白的就绝对不会正面刚!   穿着春衫的女子从高空坠下,她双手圈在嘴边进行咸鱼精神喊话。   “阿狸!你自己加油!”   谢夷原本还想下去,听得这句话后,便笑了起来,抬手拦住万汇尊者去路。   “好,我会加油。”   而就在宋娴正要寻地落脚的瞬间,一条巨大的黑色巨蟒猛然从隐蔽的山林间窜起,张口将宋娴吞了下去!   一道微光自巨蟒口中亮起,刹那间,那条巨蟒并周围山林方圆五里的山林全都失了踪迹。   地上只留下了一块圆形的孔洞。   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移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所有人都不讲武德。   下一章是新副本——幼崽副本。   -   感谢在2021-06-01 17:56:13~2021-06-01 23:3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今天天气很好, 抬头望去是蓝天白云,低头看去则是清澈的溪水,水中有些漂亮的小银鱼正游来游去。   干净清透的水面上照出了一张大约三四岁的女童的脸, 她脸盘小小,头发乌黑, 皮肤幼嫩白皙, 一双眼睛如水洗的葡萄般又大又圆, 眼下有一粒红色泪痣,脸蛋虽然软乎乎圆滚滚, 却还生着点尖尖的下巴,比那画上的仙童玉女还要精致漂亮几分, 这般年纪就已能看出将来容色惊人了。   “唉,好麻烦。”   小女童短手托着圆滚滚的脸蛋,叹了一口气。   但她也只是叹气, 随后又一下向后倒在了软绵绵的草地上。   “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嘛。”   小女童从腰间取下自己的如意袋,从中拿出了一块晶石, 晶石的颜色有些暗淡,似乎正在重新汇聚能量,但这能量也不知要汇聚到什么时候。   “阿云!阿云——你想吃烤蛇吗!”   名叫阿云的小女童, 也就是宋娴揉着眼睛坐起身, 一个同样三四岁的小男童风一般从树林里窜出来, 手里还抓着一只黑色的小奶蛇。   宋娴看了一眼, 嘴角一弯。   “好啊, 吃蛇。”   那小奶蛇当即嘤了一声,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小男童伤脑筋地伸手挠挠自己的头,拍拍小奶蛇。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嘛,每天都说要吃你, 不是还没吃嘛,不过要是肚肚真的好饿,就会吃哟!”   小男童的安慰约等于没有安慰。   宋娴托着下巴,只觉活该。   当日她从空中坠落,便被化为黑色巨蟒的小董吞到口中。   宋娴才惊觉,这半魔大约一直在追着她,现下终于逮到了机会,怎能不发动?   宋娴慌乱之下,如意袋中界山神赠与的礼物便发挥了作用。   因察觉主人有性命之危,便立时发动,将主人转移到别的地方。   这一转移,宋娴一睁眼,自己便变成了小小孩童的模样,衣裳也跟着变小了,身下还垫着一只黑色的小奶蛇。   “……就是你害哒!”小小宋娴口齿不清地伸出短手哒哒哒哒哒连拍了那蛇好几下!   小奶蛇嘤嘤哭泣,却又不敢跑,它张着嘴似乎想要解释,可嘴里只能发出嘶嘶嘶嘶嘶的声音。   是了,美人蛇要长到十岁才能化为人身说人话。   宋娴气鼓鼓地站起身看着四周,这里像是某处野外,但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气息,瞧着十分宁静祥和。   宋娴低头看着脚下延绵不尽的花田,一队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奶猫正在花田间跑过,宋娴“啊”了一声,就要伸着短手去追,可追了几步,她又突然停下。   等等等等,虽然猫儿是很可爱,但她也不该这样去追吧?   首要要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变成孩童模样呀!   宋娴一边抱着小奶猫,一边坐在地上冥思苦想。   她还是来追了。   似乎变成了孩童模样之后,宋娴的自制力也变得薄弱了。   宋娴抱着猫儿走了一段路,便见到一片高高矮矮的房舍,那像是江南小镇的格局,地上铺着青石板,小桥流水乌篷船,大片种着莲花的池塘,空气中还传来淡淡的糖糕气味。   糖糕。   宋娴嘴角微微溢出了一点口水。   等宋娴进入这小镇之后,便有几个在街上乱跑的孩童见到了宋娴。   “呀!是妹妹!有小妹妹来辣!”   “你要来我家住吗?”   “来我家!”   ……   孩子们突然吵起来,互相伸着短手去推对方的脸蛋。   “等等!这里是什么地方?”宋娴举手发问。   “是家啊?”几个孩子歪着头,一脸茫然。   “那你们家大人呢?我这事还是要和大人说。”宋娴放弃和孩子们沟通。   “什么是……大人?”孩子们一脸茫然。   宋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便听到身后一声。   “你说这些他们已听不懂了,来得越久,就越像孩童,返璞归真,重塑本我。”   宋娴转过头去,身后的孩子们喊着“松君”,宋娴就看到一个和她一般高的男童,双手抱胸,一脸严肃地说着话。   但因为这男童生得如同虎头虎脑,脸颊又有酒涡,他再严肃,宋娴也觉得这事情仿佛不是很紧迫的样子。   “我叫松君,来自杀生门,你叫什么?”松君问道。   “我叫宋娴,来自落花云台。”宋娴抬起头,与松君四目相对。   两个软乎乎的小朋友就排排坐在矮凳上,交流起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我大约是十七日前来的,我原本正坐在仙鹤上,想要抄近路回宗门,谁知见到前方白雾一片,我虽知晓这里是杀生门前辈们叮嘱不可靠近之处,但我还是心生好奇过来了。一靠近那白雾,我就眼前一花,倒在了地上,人也变小了,就连我的仙鹤……”   松君把手往自己的衣服里一摸,摸出了一个洁白的蛋。   “也变成了个蛋。”   这……这退化的时间够久的!   宋娴这下明白了,此地位于鲛人海附近的某处隐秘之地,来到这里的大人都会变成孩童模样,时间久了还会渐渐遗忘过去的记忆,彻底变成孩子。   事态紧迫啊。   宋娴皱起眉头,手里拿着一块糖糕,和孩子们一起坐在小桌椅上吃了起来。   “啊!不知不觉间,我又……”   松君看着手里的糖糕大惊失色,但还是抵不住孩子喜欢吃糖糕的本能吃了起来。   宋娴一脸茫然,刚才有孩子过来分糖糕的时候,松君毫不抵抗地就接下,她还以为没什么问题啊。   “这里边有毒?”宋娴悄声问。   松君恨恨吃着糖糕,奋力摇头:“这里的食水都没毒,我只是恨我屈服于孩童意志,这么大个人了还吃糖糕!”   哦,原来如此。宋娴十分安心地吃起了糖糕。   莫说宋娴十九岁,她就算到了九百一十岁,想吃糖糕也还要吃!^_^   “喂!你的蛇能给我们玩玩吗!”几个幼童跑来,指着宋娴脚下的小黑蛇。   “请便,烤了吃也行。”宋娴点头,浑然不在意。   小黑蛇就成了孩子们的玩具。   之后宋娴再问松君更详细的情况,比如为何杀生门的前辈不许他来这边,松君也只能说不清楚,他没有问个明白。   宋娴来到此地已经三天,也不是没有到其他地方走走。   可孩童的身体精力不足,走不了太远,累了还要睡午觉。   其他初来乍到变成孩子的成人都会惊慌失措,使劲抵抗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但宋娴……倒是适应良好。   她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喜欢睡午觉的嘛。   宋娴想,不知阿狸与那可恶的万汇尊者如何了?阿狸总不会输的,可是阿狸找得到她吗?   被界山神的令牌送到此处,连她也不知晓确切地址在哪里呢。   宋娴在草地上睡了个午觉,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她抬手支着下巴想。   啊……她是不是有些依赖阿狸了呢?因为觉得谢夷无所不能,就想当然地觉得他能知晓所有的事,甚至能迅速追到这边来。   这样她岂不是与那些不知谢夷身上大愿如何得来的人一样,“享受”着这份理所当然?   这还算是朋友吗?!   “好!要加油!”宋娴嘿咻一下站起身,两只手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开始往小镇走。   她要自己出去,再和阿狸见面啊!   宋娴在小镇上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屋,是松君指给她的。   这座小镇因为没有大人,房子里住着的都是三三两两的孩子,房子就显得格外宽敞。   宋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在汇聚灵力剪小纸人。   因为年纪变小的缘故,体内的灵台也变小了,储存的灵力从湖海变成了一个小瓶盖大小。   宋娴必须省着点用哇!   等终于剪好了一个小纸人,宋娴已经正途累得抱着被被睡了一觉。   等再醒来,那只小纸人就躺在她的枕边,也在呼呼大睡。   “不是这样哒!”宋娴有些焦急,“剪你出来不是为了睡觉哟,你要替我走得远一点,看看情况哦!”   小纸人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伸出手手挠了挠背。   “昂?现在就要去吗?那为什么你可以睡觉觉,我就要出门了?”   宋娴歪着头,觉得这次剪出来的小纸人太像自己也不好。   “那我跟你走一段,剩下的就拜托你啦!”   宋娴下床,自己爬到梳妆台前站着,试图给自己梳头发。   小纸人望了一会,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职责,三两下跳到梳妆台上,给宋娴利落地梳了两个包包头。   “嗨呀嗨呀,你还是个小崽崽,不会自己梳头发就要叫大人呀!”   包子脸宋娴与小纸人两两对望,小纸人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就是你家大人了!”   看来虽然这小纸人继承了宋娴的懒散,但照顾人的本性还是战胜了懒散啊!   宋娴伸出自己有五个肉窝窝的手,与小纸人握了握手。   “那就麻烦你了!大人!”   不过出门之前,宋娴还是先喝了杯热水,再请小纸人帮忙包了一点别的小孩给的点心。   虽然这些大人都变成了孩子,但本身的各类烹饪技能仿佛还在,宋娴这几日也多得他们照拂,吃得很好!   宋娴双手扒着门槛,小心地翻了出去。   小纸人却在这家里四处翻翻找找,最后扛了一辆幼童的三轮车车出来了。   “来来,你坐车车!”   小纸人把宋娴推到了三轮车上,宋娴这才惊觉,这里居然还有这个东西!   几个正在自家门下玩陀螺的幼童见着宋娴骑车出来,便哈哈笑着给宋娴的车头上插了一只小风车。   “被风呼呼吹着才好看哟!”   宋娴谢过,便骑着车子往没走过的地方驶去。   比如小镇的另一头,宋娴就从来没去过。   可到底是孩童,宋娴骑了一会就累了,小小的女童奋力加油,脸蛋都鼓圆了,还是没能爬上那缓坡。   小纸人便嗨呀一下跳下地,绕到宋娴背后给她推车车。   “小娃娃是不是没吃饱哇,没吃饱就会没力气哦!”   宋娴想她吃得挺饱的,就是这几天吃的都是糖,有点担心会不会牙疼呀。   等过了这个缓坡,宋娴就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这里同样也是宁静,祥和的,满目俱是一片宽广的草原,可是草原上却多了一些小动物。   那些偶尔会路过小镇的小奶猫们,嘴里都叼着小花儿,像是要列队要送到哪里去。   宋娴便骑着车车跟在这些小动物身后,一只松鼠崽子见着宋娴手里没花儿,便伸出爪子拍拍宋娴的短腿,给她递上了一朵嫩黄的小花。   “吱吱吱!”小松鼠比划着,仿佛在说“小姑娘,没有花花可不行哇”。   宋娴接过了小花,小木车吱呀吱呀转,宋娴跟着小车儿一路骑到了正中央。   那里处理着一尊小小的菩萨像,菩萨身佩璎珞,头戴宝冠,手持利剑坐于莲花台上。   宋娴下了车,便见那些小动物将花儿送到菩萨身下,合爪拜了拜。   宋娴打量了一下,隐约觉得这是文殊菩萨,乃诸佛之师,菩萨之首。宋娴小时候也被爹娘带过去,说是求菩萨保佑给孩子开灵光。   宋娴摸着自己的脑壳,也不知道开没开成功。   原来小镇的另一头是一尊文殊菩萨像呀。   宋娴将手里的小花也放到菩萨像前,便一屁股坐在了这里。   果然,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邪魔之气,在这里只觉得宁静安详啊。   宋娴回望着那座小镇,想着孩子大约是建造不起这座城镇的,那么到底是谁建造起来的,又还有食水呢?   而那些在小镇中的大人,又全都是误入此地的,还是知晓此地状况,还自愿前来的?   “无论如何,我得出去呀。”   宋娴坐在菩萨身边,吃着点心,她看了眼菩萨面前,除了花儿就没有别的了,便掰下一小块点心放在菩萨面前。   “是甜哒!”   小女童笑嘻嘻地说了一声,便双手捧着糖饼吃了起来。   只是在宋娴没看到的时候,菩萨面前的糖饼消失了,像是受了供奉。   宋娴吃好了糖饼,觉得能量再次满格,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碎草,骑着小车回去了。   明天再到别的地方看看,摸摸边界吧。   宋娴下定决心,她揉着眼睛,葡萄似的眼里泛上了一点水光,努力在睡着之前骑车回到了家里。   但是……   “到家啦!起来,小娃娃!不要趴在车上睡!”   但宋娴已经两只短手挂在车把上,软乎乎的脸颊压在手臂,挤出一团肉肉,小风车随风呼啦啦地转,照样睡得呼呼响。   哎呀,可把她累坏了。   小纸人喊了两声,觉着宋娴可爱,便不去叫她。   小纸人嘿咻嘿咻从屋里拖出了软软的被褥,再挥手手叫了路过的孩童,用会给他们煎荷包蛋做引诱,将宋娴放到了被褥上。   小纸人满意地点点头,小崽就是要多吃多睡才长得快嘛~   宋娴像是梦呓般呜哇了两声,就翻了个身,睡得更好了。   只是无人知晓,宋娴一睡着,居然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像是净尘佛国的无边莲海,但又没有佛国中那样天地俱是金红一片,反而一片白雾蒙蒙。   在梦中宋娴变回了成年体态,在前方的莲池中央有一座白玉台,她走上前,便见台上有数十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些人,在白玉台中央,放着一尊文殊菩萨像。   【开始讲课。】   白玉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坐在蒲团上的人纷纷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宋娴便懵懵懂懂地也坐了下来,听这让人心情格外舒缓的声音讲课。   这课说的居然是早前谢夷曾说过的“规则”。   宋娴听着那规则执掌星河日落,潮起潮退,听着那规则约束生老病死,天地衰竭,手指虚虚放在膝上,似在抚摸自己的那把长刀。   刀的规则是以锋锐破一切不可破之物。   执掌这把刀的人,就是那把刀的规则。   当她想斩时,纵然日月星辰也不可阻挡,当她放下,那这锋利的刀尖便是碰到落花也不会割破它的花瓣。   但这还不够,用刀之人还需惜刀。   要懂得使用啊……   宋娴缓缓睁开眼,有些惊诧地看着眼前的讲台。   现在宋娴不会再觉得自己只是做个梦,可她以前也从未有过仙师菩萨入梦讲道之事啊。   宋娴心底“啊”了一声,是今日去拜拜的那个文殊菩萨吗?   宋娴抬头在白玉台上看去,还见到了一些眼熟的小动物,他们都挤在蒲团上听课。   在最前方,有一人穿戴璎珞披帛,头戴白色兜帽,从兜帽里露出了一缕白色的长发。   宋娴细细看去,虽然只能看到一点下巴和嘴唇,可宋娴越看越觉得眼熟。   ……佛子?   可不等宋娴再看清楚,只见一阵烈风吹来,宋娴便被吹出了这座白玉台。   小崽宋娴在柔软的被褥上睁开眼,一个崽崽打滚就地坐了起来。   “我还没看明白哇!”   难道这就是……因为开小差被赶出课堂?!   宋娴又困又懊恼,可还是无法抵抗本能,瞬间又倒在了被褥里,可这次直到她醒来,也还是没有再回到那座白玉台上。   一天只能去一次?还是要再去菩萨那里拜拜啊?   睡醒之后的宋娴和一众圆滚滚的小崽坐在矮几和小椅上,双手捧着碗,吭哧吭哧地吃着碗里的荷包蛋和白米饭。   小纸人顶着一盘红烧鸡腿走了过来。   “小娃娃一人一个,谁都不许抢~”   宋娴咬着鸡腿,看着小纸人拦截不想吃青菜而要逃窜的几个娃娃,决定以后就白天去摸摸这附近的边界,睡觉的时候要是能去白玉台就早早占位置!   她得到优等生的最前排,看看是不是佛子,要是能联系上,就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能出去啦!   小纸人敲敲饭勺,问:“谁还要添饭?”   宋娴小手举得高高,藕节般的手摇了摇:“我还要一碗!”   总之就算变成了小崽也不会耽误干饭哒!   -   琥珀光今日迎见了谢夷。   谢夷一脸遗憾地向琥珀光通报:【万汇尊者不知是入魔还是大限将至,被谁引入了邪道,居然在绿池红蕖发起疯来,差点灭了一城。幸好他路过,阻止了万汇尊者。】   修真界大事传得何等快速,琥珀光众人早已收到消息。   如今见谢夷带着遍体鳞伤人事不省的万汇尊者回转,已想了上百种法子将此事压下。   修真界的宗门目的是为了延续,若一位掌门行差踏错,整座宗门必不会为了他而堕了声威。   必得细细的,轻轻按下,绿池红蕖那边也要做出补偿不可。   更何况……在万汇尊者离开琥珀光时,沈家的根系上下都做出了许多努力,一个寿数将近的掌门,与正在鼎盛的掌门,如何选也该知晓了。   “事急从权,与万汇尊者这般的大能斗法,我也难以处处周全。”   谢夷拱手,脸上也做出了一点歉疚的意思。   “剩下的这一点阳寿,大约就只能在榻上度过了。”   “诸位可前去一尽孝心,若有何不满尽可来找我。”   “对琥珀光的诸位来说,他是良师,但对天下来说……却是灾祸呀。”   谢夷说完之后,琥珀光的长老们面上即便不满,也不再说什么。   至于那些等着上位的则一个个上前搀起谢夷,口中说道“仙君辛苦”。   待得谢夷离去之后,在场众人只对视了一眼。   方才他们却是想将谢夷拿下,毕竟真伤了一个大宗门的掌门,哪有来去轻巧之事。   可是传闻中谢夷与万汇大战三日,如今返回,竟像是毫发无伤的样子。   他抬眼看来,众人就似被锁了气机,不敢妄动。   “看来将来数千年,都是落花云□□大了。”   “万汇尊者身上的规则都像是被剥夺了……如此连死后也不能再称为尊者。”   -   谢夷化光来到绿池红蕖外的一处密林中,他现下神色不如在琥珀光般那样游刃有余。   他拿出一块界山神令牌插在地面,片刻后便有一名只有谢夷小腿高的土地公自土里现身,朝谢夷拱手拜道。   “见过仙君。”   “土地公不必多礼,我有一友人因令牌之故不知被送去何方,请问土地公可否在绿池红蕖附近循着令牌气息,为我寻人?此事了后,谢夷必有报偿。”   土地公嗅闻了一下四周的气息,轻轻点头。   “天地广大,需费些时日。”   “有劳。”谢夷再次拱手,土地公这边再次钻回土中消失了。   谢夷站在原地,脑海中再次闪现了宋娴被那黑色巨蟒吞掉,原地消失的画面。   他眉头缓缓皱起,密林之中突然飞出一群雀鸟,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纷纷离开这座密林逃命去了。 第59章   宋娴睡不着。   最近几天为了试图进入那白玉台, 她时常睡觉。   本来宋娴就是不管今天睡没睡够,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就能立刻躺倒睡着的人。   可惜除了睡得很饱, 宋娴并不能多次进入白玉台,一天只有一次。   而这几次宋娴进入白玉台, 都想努力抢占优等生坐席, 但每次都像是来晚了, 只能坐在后边。   这些人到底是多早就睡觉了呀!   宋娴捏紧馒头一样的小拳头,气哼哼地醒了过来。   “嗷嗷, 是小猪吗?小猪也没有这么爱睡啊?”小纸人十分烦恼地看着眼前才睡醒的小小主人,怎么有大白天也能想睡就睡的人呢?   “唔……我在努力哇, ”宋娴揉着眼睛,站起身伸着懒腰,“不努力睡觉就找不到出去的线索。”   小纸人:我怀疑你在咸鱼并且我有证据。   宋娴左右扭着腰, 软乎乎的肚肚滚了滚,她看着眼前高大的林木, 伸手摸了摸。   果然,小小的手穿过这些林木,就像探入了水中, 却什么也摸不到。   这就是宋娴今日摸索到的边界了。   “喂——宋娴——”   松君同样骑着一个三轮车车追了过来, 他嘴里还咬着一块糖饼, 看起来就是溜达经过的顽童。   “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宋娴摇摇头, 便见松君一边气嘟嘟地吃糖饼, 一边伸出肥手摸着树木,果然什么也没有。他叼着糖饼走进去,但下一刻就原样从那地方出来。   “是符咒吗?还是什么术法,亦或者界阵之类的?”松君十分烦恼, 现在的脑容量和娃娃也差不多,同时想三件事脑子就要烧掉啦。   宋娴也看不明白,如果现在看不明白,说明难以用单一人力来解。   看来只能继续睡觉了!宋娴握拳,眉头皱起,小小的肩膀扛起了重责大任。   小纸人拉着宋娴的衣袖,也拍拍松君的小腿。   “不管怎么样,已经是傍晚了,小朋友该回家吃饭啦!”   “哦。”   方才还野心勃勃的宋娴与松君,二话不说骑上了三轮车车,往小镇骑去。   这每天一来一回的,运动量这么大,看来晚上还是得加餐。   小纸人坐在三轮车车把上,迎着风思考着今夜的菜单。   等回到家里,一圈孩童又围在桌前等开饭,宋娴便问身边的一个女娃娃。   “你有去给文殊菩萨送过花吗?”   女娃娃点点头,她伸出手指数了几次。   “送过呀,不过那边太远了,就送了……送了一次。”   宋娴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睡着的时候,有上课吗?”   女娃娃没有回答,她低头吃刚上的豆角炒茄子去了。   吧唧吧唧,真好吃!   宋娴接下来也没时间去问了,她拿起筷子和小碗,开始干饭。   等到吃饱之后,小纸人又带着宋娴在镇子里溜达一圈,免得她吃饱就睡,真的要变小猪。   宋娴也嗯嗯跟着走,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道路两旁挂着小灯笼,并不需要人去点燃,到了夜里就自动亮起。   地板上有水波纹与鱼影闪过,宋娴抬头望着,便见到半空中有几条锦鲤游过,引得下边的孩子一阵“鱼鱼”地喊。   宋娴在小桥边坐下,伸出小手捶捶腿,然后手上一抓,却见那条小黑蛇滋溜一下就溜走了,但又在远处探头看她。   宋娴捏紧小馒头拳,可恶,等我变回去就收拾你!   等小纸人觉得宋娴消食完毕,就嗒嗒嗒拉着宋娴回家,让宋娴自己洗脸刷牙,还烧好了水,让宋娴洗澡。   宋娴洗好之后就瘫在床上,小纸人坐在一旁给她扇扇子,睡吧,睡醒就又长高啦~   宋娴在这微风之下,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次宋娴再睁开眼,仍是在那间白玉堂上,她走入室内,那些人还是按照原样坐在蒲团上。   宋娴想了想,这一次也老实坐下,开始听课。   只是听课途中,宋娴心中问道:【若我想与旁人商讨,该如何做?】   【那便问。】   那讲课的声音回答道,只是过了片刻那声音又起。   【你似是不爱听课,便……那么无趣吗?】   宋娴立刻摇头。   【此课对我有益,但我乃无意闯入,只是担心在外的友人安危。】   那声音缓缓笑了起来。   【如此,你更要潜心修学,变得更强才是。】   宋娴听了这话,便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听起了道。   这次直到听完,宋娴也没有被赶出去。   她垂首闭目,将双手放于膝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柔软的衣摆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擦响。   宋娴缓缓睁开眼,白玉台上只剩下两人,一个是宋娴,一个坐在最前方,双手合十,身戴璎珞,手挽披帛,戴着白色兜帽之人。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宋娴的视线,他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俊美出尘的脸。   正是净尘佛国莲华佛子。   莲华深深看了宋娴一眼,白发垂地,脖子上璎珞轻响,不等宋娴说话,这座白玉台便缓缓下沉,落入水中。   宋娴轻咳一声,醒来仍在小床之上。   “怎么咳嗽了?着凉了吗?小娃娃可不能着凉!”   在一旁抱着扇子打瞌睡的小纸人猛地惊醒,要给宋娴盖被被。   宋娴抬手制止,她肚肚上的被子盖得好好的,没有着凉,她只是在梦里呛水了。   那人竟真是佛子,可是她还没得及与佛子说她的困境呀。   宋娴揉着脸,决定明日再到那白玉台上,与佛子说一说。   可此后几天,宋娴再也没有在那白玉台上见到莲华。   “失策了。”   宋娴与松君坐在家外的小椅子上,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红糖蒸糕,正交换着情报。   “我原以为可以与那位恩人说说现况,可谁知恩公也不见了。”宋娴咬了一口蒸糕,软乎乎的脸蛋一颤一颤。   “我听你的,去给那文殊菩萨送了花,可不知是不是我目的非常不纯的原因,我就算睡着了也没去过一次那什么白玉堂。”   松君没能帮上忙,只能在一旁吃糕。   “好的吧,没关系,说不定上完课就能出去了呢?”宋娴总是比较乐观,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   松君则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那颗仙鹤蛋,担忧着会不会让这鹤死在蛋里。   “唉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进来就变成娃娃,去给菩萨送花还能上课……学堂吗?”   此话一出,宋娴与松君面面相觑,可不就是一间学堂吗?   小镇是给学生的客舍,孩子们也都是开蒙的年纪,那位讲课的老师还十分厉害,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教,根本就是一间顶级学堂啊。   宋娴“啊”了一声,所以……她和松君是误入了他人的学府蹭课了么?   只是不等宋娴多想,就听到镇中孩子们的叫声。   “又有人来啦!”   “是弟弟,还是哥哥?”   “他白白哒!”   ……   宋娴循声望去,就见到了三头身的白发佛子,身戴璎珞,赤足而来。   他抬起头看向宋娴,眉心是一点红色的吉祥痣。   “宋娴。”他喊道。   宋娴手里的蒸糕都要拿不稳了,她将蒸糕塞到松君手里,便立刻跑到那三头身佛子面前,犹疑地在这人身边转了一圈,才开口问道。   “佛子?”   “莲华。”佛子答道。   “您,您怎么在这里?我原以为梦中见了一面罢了,没成想……”   莲华抬眸看向宋娴,一只手拿着一朵和他头那么大的莲花,仍是一副出尘的语气。   “你叫我,我便来,无需多言。”   宋娴感叹一声,佛子果然心善。   不过莲华这幼嫩精致的脸,摆出同款看破世情的脸,怎么看怎么不搭呀!   “佛子可要饮食?”宋娴笑问。   莲华刚想说不必,但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变成孩童之后,似乎身体也变成了小时候的状态。”   宋娴蹬蹬跑到一边,拿了新的蒸糕给莲华。   “多谢。”莲华接过蒸糕,在宋娴的引领下,一样坐在小凳上吃了。   等莲华吃完一块糕后,他才轻声道。   “此处乃妙法堂,供奉文殊菩萨上万年,得菩萨慧眼,偶尔会下梵音在此讲解佛法道理。”   “你虽误入,却并不是入了邪魔之地。”   宋娴一脸震惊,她指着这小镇。   “谁,谁都能来吗?”   莲华摇头:“唯有缘人可来。”   “我也算是有缘吗?可我都不能进入那学堂。”松君已吃完了糕,对这眼前这漂亮得像是假人一样的小佛子,举手发问。   莲华认真看了松君一眼,便缓缓道。   “有的人怕也是真的误入。”   宋娴有些焦急地问道:“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呢?”   宋娴着实有些苦恼,她原本的意图是问问佛子如何出去,可佛子太热心,居然自己进来了,那……他们该怎么办呢?   “只要结课便好。”   莲华不紧不慢,他低头看到有一道黑影自脚下窜过,便眼疾手快地伸出肉手抓住那东西。   那是一条小黑蛇。   莲华看了一眼,便将那黑蛇放入自己的手中莲花之上。   “只要结课就好啊……可是在这里待久了,会忘记前尘往事啊。”宋娴忧愁。   “既无俗事扰,岂不更专一,”莲华解释,“出去后便会记起。”   宋娴点点头,眼角瞥见莲华动作,急忙阻止,“佛子,这是一只半魔!”   莲华睁着琉璃般清透的双眼看着宋娴,显然是知晓的。   “嗯,正好净化。”   宋娴心中“啊”了一声,这就是让它投个胎好好做人的意思吗?   而被困在莲花中的小董,已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好吧!不管是什么宝宝课,我都要结业的啦!   莲华:小小的,圆圆的……可爱……罪过。   -   感谢在2021-06-02 17:59:31~2021-06-02 23: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仄郴 10瓶;坞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在宋娴热情的邀请下, 莲华住在了宋娴暂居之处的隔壁。   虽然宋娴觉得住同一栋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小小孩,房间却那么多, 够住得很。   可莲华还是十分坚定的,要住在外边, 与宋娴是邻居已经是极限了。   宋娴疑惑地伸出短手挠头, 一旁的小纸人叉腰道。   “大师要打坐修行, 一定是怕你吵不好意思说啦。”   宋娴“哦”了一声,虽想说她晚上睡觉不打呼, 可是既然如此,那还是不要打扰大师清修了。   宋娴朝莲华一拱手, 两只手攀着门槛,又翻出门去。   “佛子,我们今晚梦里见!哦, 您要是想找我说话,我就在隔壁!”   玉雪可爱的女童笑得甜甜的, 她对白发佛子挥了挥手,就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屋子。   自从知道只要结课就能离开,浑身都轻松了呀!   莲华望着宋娴离去的背影, 就像看到了雪地里偶尔会探头而出的雪兔。   见着人也不害怕, 要是给些吃的, 还会凑上来啾咪啾咪地叫。   可是眼前这只雪兔虽然朝人啾咪叫了 , 却只是给人好亲近的假象, 不会轻易给人摸摸毛毛,一会便缩到雪地里,再也不见踪影。   嘴上明明甜甜地说着“梦里见”,可现下人就不见了。   莲华微垂眼眸, 看着手中莲花上那条眼巴巴望着宋娴的小黑蛇。   “小兔子走了,”莲华扬起小脸说出这句话,便停了停,又继续说道,“你戾气深重,需得入莲中净化。”   莲华抬指将小蛇弹入莲花底部,小黑蛇嘶嘶两声,便再也不动了。   -   宋娴嗒嗒嗒走在楼梯上,因为有的台阶太高,她还得双手扶着上一级台阶才能顺利上去。   “为什么书房要在二楼呀?大家都是小孩,要上楼都很困难吧!”   小纸人在后边帮忙托着宋娴的脚丫,这才把宋娴送上了楼。   “去书房做什么?”小纸人跟在宋娴脚下,便见宋娴打开书房的门,拿起笔墨在桌上白纸写写画画起来。   “记功课呀!”   宋娴手儿太小,还不能顺利地单手使用毛笔,她便双手抓着笔杆,在白纸上写下这几日在课堂里听到的东西来。   “唔?原来小娃娃是这样记功课的呀?”小纸人趴在桌边,两只脚脚悬空,一漾一漾的。   “哼哼哼,让你们看看应试教育地狱出来的人奋斗起来有多可pia!”宋娴口齿不清地发誓!   小纸人看着纸上的鬼画符,倒是没觉得哪里可pia啦。   宋娴做功课,小纸人则去帮忙准备晚饭。   幸好这些娃娃都很懂事,生火什么的,从来不用小纸人帮忙。   等小纸人做好饭,宋娴已经闻着饭味滴溜溜滑下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大叠的纸。   “吃饭啦!”   宋娴四周看着,没发现莲华的踪影,她便翻过门槛,又去敲隔壁的房门。   “佛子?佛子?到点吃饭啦,不能不吃饭哦!”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白发佛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衣衫有点凌乱,瞧着是睡了一觉。   “……变小,很困。”莲华淡淡说道。   宋娴赞同地点头:“是呀,我这几天也总是要睡觉。我娘说我小时候一天不睡够八个时辰就没精神呢!”   莲华数了数八个时辰是多少,便觉得宋娴休息得很好。   莲华看着眼前高高的门槛,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娴就现场示范了一下怎么翻门槛。   莲华恍然大悟,两只短手撑在门槛上也翻了过去。   小纸人已经给大家都盛好了饭,让宋娴与莲华洗手后,见着莲华光光的肉脚,歪着头翻箱倒柜找了布料,给莲华缝起小鞋子来。   小娃娃可不能不穿鞋哇!   松君自从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是误入的以后,就一直神思不属。   “那个,这位佛子,你们结业之后,会来接我出去吗?我不会一直就待在这里当孩子了吧?”   莲华细嚼慢咽地把嘴里的白饭吞下去后,才说道。   “不会,我会奏请菩萨,届时与我等一道出去便可。”   松君放下心来,这才开始大口扒饭。   等众人吃好了饭,莲华已经困得当即就要躺下了。   小纸人拿来缝好的小鞋,给莲华穿上。   “小心晚上脚冷哦!”   “……多谢。”   莲华朝小纸人道谢,随后便强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试图翻过门槛回去。   还不能睡,今日还有睡前功课要做,经文还未曾默读一遍……我……还……不能睡……   白发佛子倒在凳子上,十分秀气斯文地睡着了。   小纸人与宋娴面面相觑,宋娴便叫了其他还有精力疯跑的孩童过来。   “能帮忙搬一下佛子吗?”   宋娴看着孩童们艰辛地莲华放回了小床上,不由叹息。   这个地方实在太可怕了!让人回到小时,一切本能也复归当时,要是就此放松,不好好修炼的话,就会变成只知道吃睡玩的小朋友啦!   吧唧吧唧,松君彻底放下了成人的矜持,又吃起了一个糖饼。   ……比如这样。   “我要洗澡!”   宋娴三两下翻回自己的小屋里,对小纸人说道。   洗好之后,宋娴就立刻抱着被被睡了过去,根本不需要哄。   等到了梦中的白玉台上,宋娴坐回原位,她手上还拿着白日里写的功课,白天是鬼画符,到了梦中则变成了宋娴熟悉的,字迹带锋的小楷。   其上细细记载着之前几日课业,讲师曾说过的话,道理,乃至规则。   新课再起,那声音在宋娴耳边淡淡说道。   【你既有此悟性,当在此处再升一个境界才是。】   【打坐,吸周天灵气,心中吟诵经文道史,直到天穹降雷。】   【见雷不可闪,不可避,要用雷火洗刀。】   【如此……那些杂质俗物,便再不可沾染刀身。】   ……   宋娴听得这话,不免想起之前万汇尊者洒在她刀身上的水珠,让她的刀变得沉重难提。   这便是长刀被污。   【多谢。】   宋娴心中说道,双手合十拜了拜。   莲华依然坐在最前方,在他耳中,是另一道声音。   【你虽断了两日课业,但今日小考仍要考。】   莲华微垂眼睫,轻声应道。   【我当尽力。】   -   在这小小的“学堂”之外,一道穿着红梅落雪校服的身影缓缓靠近。   一名矮小的土地指着前方,对身后的谢夷拱手道。   “那气味在这附近就断了。”   “前方何处?”谢夷问道。   “一处学堂,”土地公想了想,又补充道,“乃供奉文殊菩萨之地,时常有知晓关窍之人进去,好在梦中一会仙音,习得一二本事。”   谢夷“哦”了一声,又听那土地道。   “不过进去的人,无论年纪多大,都会变成孩童,时间长了还会忘记前尘往事,唯有结业才能离开。”   谢夷听到变成“孩童”时,原本疾行的脚步微微一停,但随后他还是很快走了过去。   “变成孩童也好,变成花鸟虫鱼也好,寻到我要寻的人,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崽即将+1   宋娴:考试就考试!   莲华:没有预习就开始考试。   谢夷:准备考试,考什么啊?   -   今天回来得太晚啦~晚更新了!   -   感谢在2021-06-02 23:58:07~2021-06-03 21:1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端 10瓶;串串爱吃串串 6瓶;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宋娴是被雷火电醒的。   在那白玉台上, 讲师不由分说,当即就要她入定接受考验。   宋娴刚闭上眼,就被投身至一座幽深的山地之中。   这山地幽壑里, 四周满是焦黑的树木,巨石, 以及像被什么东西劈出一道道裂痕的山壁。   宋娴下意识地将小梅花召了出来, 那乌沉沉的天空中便骤然出现了数十道惊雷!   惊雷破空而来, 根本没有给宋娴反应时间,便齐齐劈下!   通天光柱落下, 携带雷霆之势,似要将宋娴毫不留情地炸成碎片!   宋娴立时想退, 可想起讲师之言,又强自咬牙挺身而上,既要洗刀, 就没有退后的道理!   长刀轻吟出鞘,对着那数十道闪电一一还击!   宋娴修为不如谢夷, 无法像谢夷当初屠龙之后被雷劫惩罚时还那样游刃有余。   宋娴只能靠眼力,耳力,并以危急时刻的反应, 抬手出刀。   每一道闪电击在刀刃之上, 就像迎天落下一记重锤, 让宋娴手臂青筋浮起, 却又不得不死死抓住, 免得长刀脱手,她将再无还击之力!   红衣的少女在那凛冽的雷光之中举刀而上,在她身后一点小小的绿芽因那雷光不再劈下,而得以喘息。   而宋娴被那闪雷劈得连连后退数十步时, 长刀拄地,差点没直接往后倒地。   宋娴气喘吁吁,恨不能立时醒来,手边却触碰到了一点柔软的绿意。   那是一支小小的嫩芽,正在这焦土之中拼尽全力地生长,宋娴指尖轻轻一触,像是在这绿芽之上获得了力量。   “你慢慢长大,我来打雷。”   宋娴再次站起身,迎接着天空骤然降下的闪电。   小纸人因着宋娴今日起得晚了,就趴到宋娴的被被上,凑近去看。   谁知宋娴在这时毫无过度地猛地睁大眼,吓得小纸人一个就地打滚缩到了被被下边。   “我醒了。”   宋娴撑着柔软的被褥缓缓坐起身,随后又立刻倒下,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   “好累哦。”   宋娴说了这两句话,短短的手指一伸一缩,像是抽抽了一样。   “你怎么啦?睡觉都累啊?”小纸人发觉宋娴不是突然诈尸后,才从被被里爬出来。   “我不是在睡觉,是在修炼呀!”宋娴哼了一声,好气哦,最后那些闪雷居然耍诈,看她使用了数十道闪雷,最后一下来了上百道!   “我的小绿芽还好吗?”   听着宋娴的喃喃自语,小纸人想这是想吃青菜了吗?那待会炒两盘呗。   宋娴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听小纸人唱了两遍太阳晒屁股的歌之后,才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下了床。   不过洗漱过后,宋娴就来了精神。   她要去问问佛子,他上的课是怎么样的,也要挨雷劈吗?   “……不,没有雷劫,不过于天火炼狱之中问心罢了。”   莲华与宋娴,两个矮墩墩的小崽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热乎乎的苞米,正在埋头啃着。   原本莲华是不愿意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可见宋娴吃着说着笑着,又觉得此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等莲华也这么做时,他心中的某样坚持似乎又缓缓松弛了。   “来!还有菜粥吃!好多好多青菜!随便吃!”   小纸人顶着托盘跑来,上来放着两碗香喷喷的菜粥,里边不仅放了切碎的青菜,还有切碎的胡萝卜,青豆,还有甜甜的碎枣。   宋娴从来不挑食,见着就噢一声,吃完苞米就吹吹粥开始吃。   莲华则觉得这素粥很好,朝小纸人点头谢过。   至于其他孩子则躲在门柱后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宋娴与莲华。   “那两个新来的怎么肥事啊!”   “青菜辣么多——都要满出来了还吃!”   “我光看就觉得嘴巴好苦呀!”   ……   宋娴与莲华吃好之后,决定今天四处溜达一番,养精蓄锐,以待今夜的挨雷劈!   不过佛子也好辛苦啊,居然要被火烧,大家都不容易哇!   宋娴双手抱胸,十分苦恼地歪着头。   莲华则看着宋娴的模样,不知为何似乎知道宋娴在想什么。   “不必当它是修行,它便不是修行。”   “那要当做是什么呢?”宋娴看向莲华。   “……玩。”   莲华近距离看着宋娴那双葡萄似的眼睛,里边映照着自己的模样。   莲华有些恍惚,原来……他对着宋娴时,那张幼嫩的脸上,嘴角弯弯,竟是带笑的。   宋娴恍然大悟,佛子果然是佛子,这样一想,心理压力登时就小了呀!   “佛子,我今天要去外边溜达,你要一起来吗!”宋娴朝莲华发出邀请。   莲华沉默了一会,随后点点头。   结果宋娴就直接拖出了两台三轮车,其中一台更好骑的就给了莲华。   “您坐这台!方便!”   宋娴这就骑上自己的车,小腿一蹬,像颗滚动的球一般,疾驰而去。   莲华……莲华静静地坐在车上,他犹疑地看着这辆车,为什么不像宋娴那样的会动呢?   “佛子,这车应该是要蹬的。”吃着饼的松君在一旁路过。   蹬?   从未骑过三轮车的白发佛子,伸出短脚一脚蹬在车座,一脚蹬在了车头上。   ……还是没动啊。   至于宋娴,骑上小车就是孩子王,一旦开心玩起来,身体里那个三四岁的幼崽就占了上风。   她觉得自己比莲华骑得要快,真开心鸭!   等宋娴独自骑到小镇外的溪水边时,她才发现好像身后根本没有莲华的身影。   怎么回事啊?是又要回去打坐了吗?   宋娴也不生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忙的事嘛。   宋娴下了车,蹲在溪水便看小鱼。   孩子大多都是这样,有水,水里有鱼,这谁能忍得住不伸手去捞啊。   宋娴捞了。^_^   小小的女童挽起袖子,露出藕节似的手臂,伸手在清凉的水里捞着小鱼。   一条小鱼差点被宋娴双手合拢抓住,可那鱼儿滑溜,竟一下脱了手去。   宋娴皱起眉头,身体越倾越下,便被人从后拎着衣领往后拖了点,随后一只金色的小鱼出现在宋娴面前。   “你想要这个?”   一声脆嫩动听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她愣愣转过头去,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站在她身旁的男童大约三四岁,眉眼生得细致漂亮极了,纵是观音座下金童玉女现世,怕是也会被他比了下去。   他脸上生着软软的颊肉,眼睛又大又清透,鼻子虽小,隐约可见挺拔的高度。   他歪着头笑着,柔软的发丝自肩头垂落,搭在胖乎乎的手臂上。   “阿云,要还是不要?”   宋娴这才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大白日里碰到了那些触之便会瞬间化为手中捧雪的精灵神怪般,不敢大声。   “阿狸?”   小小的谢夷将手中小鱼放到宋娴掌心,又领着宋娴将手浸到水里。   那小鱼儿扑腾两下,绕着宋娴的手指游了好几圈。   “不认得了?”谢夷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此时前生的所有星光。   “阿狸!”   宋娴又叫了一声,这一次她站起身,嘿咻一下拉住了谢夷的手,生怕眼前是假人似的。   “你还是找到我啦?我原本想这次我要早点出去。”   小小的女童像是十分丧气,鼓起了圆嘟嘟的脸蛋。   谢夷望着宋娴,看着她的脸,又看着这小小的手。   心中徒然升起了一点念头。   【原来她的手这样柔软,就像蒲公英。】   “……那是我脚程太快了吧。”谢夷安慰着心智低幼化的宋娴。   远处隐隐有三轮车的声音驶来,白发佛子望着前边拉着手手的谢夷和宋娴,不由下车……朝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莲华:我也要。   谢夷:……哦?^_^   -   感谢在2021-06-03 21:11:16~2021-06-03 23: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16781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阿狸, 你来了这里可也是要上课的啊。”宋娴叽叽咕咕地与谢夷说着此地种种规则。   谢夷虽然已经知晓,但听着宋娴这么说,脸上也毫无难色, 他就知道宋娴在此应该过得不错。   那便好。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宋娴与谢夷抬首看去, 便见白发佛子朝此处行来。   “……佛子?”谢夷微眯眼, 像是看了一会, 才认出莲华。   不过莲华在此,谢夷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此处算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多几个佛修也是正常。   只是不知是这六根不净的佛子原就在此, 还是为了宋娴而来。   “仙君。”   “佛子。”   两个矮墩墩的小崽互相打了声招呼,便见莲华一直直勾勾地望着宋娴的手手。   莲华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起,又缓缓张开, 最后竟是朝宋娴伸出了手。   这在平日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谢夷看着莲华犹豫着伸出的手,心中想着, 原来如此。   此处算是复归本真,人心欲念如孩童般毫无拘束,因此更要懂得修心。   “佛子?怎么了?”宋娴不明所以, 这是想要什么的意思吗?   只见身边谢夷突然上前一把与莲华握了握手, 随后又松开。   “我想佛子是想与人握手吧。”谢夷笑眯眯地对宋娴说。   啊?是吗?宋娴看了一眼莲华, 莲华板着个小脸, 似乎并没有因为握手而感到高兴。   莲华知晓谢夷也许会来, 但没想过来得这样快。   “你们在做什么?”莲华问道。   宋娴就指着小溪,脸上满是雀跃的神情。   “我刚才溪边看小鱼,还在伸手捞,结果阿狸就来了!还给了我小鱼!”   不管别人问什么, 总之自己必须全须全尾把话说清楚才行。   这也是小崽的特征。   莲华噢了一声,便低头看着那小鱼,又抬头看着谢夷。   “仙君来此,又要学什么课业呢?”   宋娴不由好奇起来,是了,菩萨还要教谢夷什么呢?   谢夷老神在在,只是配上这个肥嘟嘟的圆脸,一点也没有成年时难以捉摸的感觉,只让人觉得这娃娃装什么小大人还逗趣的。   一只青蛙呱呱一声从溪水上跳起来,在草地上跳来跳去。   三个矮墩墩小崽立时低头去看,直到目送小跳蛙远去才收回视线。   宋娴不好意思地伸手挠挠脸颊,变成小朋友之后,她实在有点控制不住寄几啊!   “阿狸接下来可要去给菩萨送花?这样晚上才能做梦,菩萨才会上课哟。”宋娴提醒。   谢夷点点头,那便去吧,虽然他对这如何授课,并不感兴趣。   宋娴还想把小三轮给谢夷骑,谢夷婉拒了。   “我跟在后边就好。”   可谁知莲华上车时,居然回头看了谢夷一眼,谢夷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等到宋娴与莲华远去,而他迈着小短腿居然追不上时,他才两只短手摁着膝盖喘气。   原来是这么肥事!他两条小短腿根本追不上呀!   谢夷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六岁以来第一次……失策了。   身下草地柔软,身上属于孩童的意志力薄弱,谢夷皱着小眉头,终是忍不住倒在了草地上。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谢夷侧头看去,便见一只大约成人手臂长的小羊羔,脖子上戴着个铃铛,一路咩咩走了过来。   似是这边的青草比较嫩,小羊羔就扭着肥嫩的小屁股,弯下腰吭哧吭哧吃起来。   “……这是我的头发哦。”   谢夷坐起身,从小羊羔嘴里抽出了自己的头发。   小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谢夷,小羊不明白,吧唧吧唧,小羊只想吃草。   谢夷与小羊对望了一会,看着小羊毛绒绒的毛毛,软乎乎的肚肚,嫩嫩的小蹄子,像是在引人摸摸。   “阿狸——”   宋娴的声音远远传来,谢夷抬头去看,便见宋娴又蹬着小三轮,后边还被小纸人拉着一架空车,一路跑了过来。   “我忘了你现下跑不快呀!”宋娴气喘吁吁地下了车,便见谢夷正望着一只小羊。   是小羊鸭!   宋娴三两下走了过来,她看着小羊,又看看谢夷,像是明白了什么。   宋娴拉起谢夷的手,轻轻放到了小羊身上摸了摸。   “它就在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谢夷的手指轻轻掠过柔软的绒毛,底下是温热的肌肤。   小羊吧唧吧唧吃着草,根本不在意这些小崽,大家都是小崽子谁怕谁呀!   谢夷先是摸了摸,随后便伸手抱了抱这只小羊羔。   “嗯……我们回去叭!”   谢夷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便朝那小车走去。   宋娴想,谢夷自从当年那只小白象死去之后,似乎便再也没有养过什么动物。   如今看来他像是连触碰都不敢。   两人蹬着车车回到小镇,因来了新朋友,娃娃们都围着谢夷叽叽喳喳。   谢夷人生头一回被人这样热情的包围,他难为有点手足无措回头望着宋娴一眼,却见宋娴来回两趟三轮,已是困得又打哈欠,又揉眼睛了。   “阿狸,我住在这里,你困不困?要是困的话,有房间休息。休息好,再去给菩萨花花啊。”   宋娴爬下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趴到门槛上,一下翻了过去。   等宋娴走后,那些小娃娃便拉着谢夷袖子好奇问。   “你认得宋娴呀?”   谢夷点点头,看来在这段时日里,宋娴在此倒是颇有名声的。   只是为何这样就困了?仿佛不受控似的。   谢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宋娴家走去,行至半途他心中一惊。   他怎么也觉得还挺困的?   谢夷抬头望天,现下日头似是已过了正午,小镇中绿荫多,阳光也不猛烈,微凉的风吹啊吹,吹得人心底都静了下来。   “我看你也是困啦!”   小纸人头顶着小小的被褥和枕头,在门槛后头探出身来。   “来来来,隔壁住!”   小纸人引领着谢夷进屋,谢夷本是不在乎住哪里的,这里也只是暂住而已,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可谁知等小纸人铺好被褥,他居然真的一咕噜滚到了床上,呼呼睡起来。   窗外偶有蝉鸣,但很快被灵活的小纸人驱走,好让这一镇的小崽不被吵醒。   谢夷难得做梦,在梦里他见到了久违的爹娘。   他还是三岁大小的样子,谢芳君和江城正在逗他说话。谢夷早慧,才不想一惊一乍的,像个娃娃。可见着爹娘带回来的泥人娃娃,他又忍不住偷偷用手去戳。   【爹看见啦,阿狸喜欢是不是?】   江城猛地打开拉窗,在上方看着谢夷抱着泥人玩耍。   谢夷当即有种“啊,我输了”的感觉,有些委屈地看着江城,江城立时蹲下连连道歉。   【好嘛好嘛,爹什么都没看见。】   谢夷想了想,他倒也没有被发现就要生气,还把手里的泥人给了江城一个,这就是一起玩的意思。   小院里有声音传来,那是谢芳君回来了。   谢夷立刻起身,蹬蹬蹬跑到门口去等阿娘。   谁知谢芳君竟然牵着一个小女娃回来了。   小女娃瞧着和他年岁一般大,生得玉雪可爱,眼下还有一粒红色泪痣。   她在谢芳君身后探头望来,就像天上的仙女误入了凡尘,眼里水洗一般干净。   谢夷跑了过去,疑惑地看着那小女娃。   【阿狸,这是阿云。】   谢芳君蹲下身,笑眯眯地向谢夷介绍。   谢夷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名叫“阿云”的女孩,便朝她伸出手去。   【一起玩吗?】   阿云侧头看着一旁的大树,她对于树上毛绒绒的雀鸟比较感兴趣。她并没有要与谢夷去玩什么泥人,反而一个人蹬蹬蹬跑到树下,指着树上的雀鸟问。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谢夷摇头。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肥山雀,看起来毛绒绒哒!好胖!】   阿云笑着望着山雀,那山雀像是不喜欢别人说它胖,气呼呼地飞走了。   阿云“呀”了一声,便要立时跑出院外去追,跑到半途,阿云回过头来望着谢夷。   【你不来么?】   谢夷看着那条小院与外界的分界线,有些踌躇。他受到家中叮嘱,是不该擅自出去的。   【没事的。】   阿云笑眯眯地上前拉住谢夷,带着他迈过了那条浅浅的分界线。   待谢夷出去以后,并没有被什么可怕的妖魔亦或凶恶的大人杀掉,外边的景色与院中是一样的,只是更广大一些。   “唏哩呼噜~”   谢夷耳边听到了一点像是吃东西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伸了一个久违的懒腰,才从软榻上下来。   等他打开门,就见着一排矮墩墩正坐在门外廊下,正在唏哩呼噜地喝着酸梅汤。   “阿狸!你醒啦!”   宋娴嘿咻一下站起身,朝谢夷挥了挥手。   那位白发佛子同样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不言不语喝着酸梅汤。   谢夷缓缓走过去,宋娴就给他手里放了一杯酸梅汤。   “还没到饭点,只能先喝点酸梅汤啦!”   谢夷喝了一口,觉得冰爽开胃,刚睡醒时的沉郁一下便消散了。   “我许久没睡过午觉了,”谢夷双手捧着酸梅汤,脸上带着一点怀念的笑,“我还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宋娴好奇问。   “梦到了爹娘还有你。”   谢夷见着宋娴惊诧的表情,就笑起来指着廊外的大树。   “你还带我出门去追雀雀。”   谢夷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脊背靠在身后的墙上。   “我小时总是被叮嘱不能随意出门,除非爹娘陪着。我亦没有什么玩伴,家中只有几个泥人。我那时从不觉得寂寞,只要爹娘在身边就好。如今变回幼童时的样子,又做了那样一个梦……大约我小时候还是想要玩伴,也想出门去玩的。”   宋娴听了之后,等谢夷喝完酸梅汤,就如梦中一般朝他伸出手来。   “虽然在这里没什么可玩的,不过去逛逛吗?当然,还要去给菩萨送花呢。”   宋娴与谢夷两个走远了,小纸人看着还望着那两人背影的白发佛子,便伸出手手拍拍他的手臂。   “你也想去玩吗?”   莲华想去,但不是去玩,他只是想跟着宋娴罢了。   可他的功课还未做好。   今夜还要考校。   莲华平静地喝完了酸梅汤,他决定早些把功课做完,晚上还能赶上吃饭。   至于谢夷,他可以不要通过考校,一直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白发佛子缓缓鼓起脸颊,竟像是对刚来就一直粘着宋娴的谢夷,有一丝丝气愤。   宋娴带着谢夷往供奉着文殊菩萨的地方走,一路上走着,还能看到一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嘴里叼着花花,正往前赶。   宋娴与谢夷介绍着附近的“景点”,晚上走在青石砖路上,会有鱼影游过,桥下还有一窝小猫崽,在那边的树上有蜂巢,千万不能过去,不然会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被蜜蜂叮成大胖子。   宋娴现在的模样渐渐与谢夷的梦有些重合,他想这便是宋娴的温柔。   宋娴从来不会说谁可怜,她只会觉得要过好现在与未来。   谢夷想,他是被宋娴照顾了。   “阿狸!给你!”   宋娴捡起一朵枝头落花,递给谢夷。   谢夷看着手中淡白色的小花,便见宋娴指着前方。   “菩萨像就在那里,供奉上去就好了。”   等谢夷将花送上,宋娴才像是考试透题的人悄咪咪和谢夷说道。   “不知道你会上什么课,讲师很严厉哟!”   谢夷点点头,随便什么,也不拘什么。   若这课堂真能教导他学会什么,以破现在的局面,那便好了。   “阿狸!回去啦!要到饭点了!”干饭人·宋娴不能错过一顿饭。   谢夷失笑,追着宋娴跑了上去。   只是两个小短腿,来的时候是下坡,回去的时候要爬坡,嗨呀嗨呀,可累了。   所以为什么要把台阶修得这么高嘛!锻炼身体吗?   到了晚饭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宋娴与谢夷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许久没有尝试饱胀肚腹的谢夷,这次都要吃顶了。   没想到宋娴家小纸人的手艺这样好,谢夷匪夷所思。   宋娴又拉着谢夷、莲华,饭后出去溜达一圈,那些准时在夜里造访这座城镇的鱼影再次来访。   宋娴望着天上横亘而过的鱼群,不由伸出短手试图去捞。   “我以前住的小镇上,青石砖地面都会刻着鲤鱼浮雕,因为小镇就在河边,春夏时常河水泛滥。家里的老人说是河里有许多想要跃龙门的鲤鱼,因此特特在地上刻了这些图样,好让那些鲤鱼精别冲撞了自家。”   宋娴不由想起前世的事,她的老家也在一处靠南的小镇,镇上白墙青瓦,处处都氤氲着柔软的水气。   谢夷和莲华显然没听过这类民间传说,也认为大多是有什么精怪在兴奋作浪,若有修士路过,稍施一二手段就能解决。   不过见着宋娴兴致勃勃的模样,纵然是莲华也知晓此时不该说什么。   只要听就好。   女童的声音又清又脆,像挂在朱红屋檐下的琉璃宮铃。   但小纸人并不会在意小崽们现在在忙什么,现在要洗澡了!   “好啦!水烧好了,快回来!”   只有成人手掌大小的小纸人叉腰站在一尊石柱灯上,它一喊,小崽们就乖乖回来。   这一切对于谢夷来说都怪新鲜的。   谢夷往日还没被人这样安排过。   等到了夜里,宋娴又嗒嗒嗒递给谢夷一盏琉璃灯。   “要是你半夜醒了,看着灯就不怕啦。”   谢夷想,他半夜醒了应该也是不怕的,但他接过了宋娴给的灯。   虽然下午已经睡过觉,可谢夷还是无法抵抗小崽的睡意,一躺到床上就立刻抱着被子昏迷了过去。   都不带数一秒。   等谢夷站在白玉台上,看着恢复成人模样的宋娴与莲华,宋娴双目紧闭,眉头皱起,似是十分紧张,分不得半刻心神,谢夷便也自寻了一个蒲团坐下。   只是谢夷刚一坐下,便眼前一黑。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团淡淡的光点,一道声音自谢夷耳边响起。   【若魔渊与你心爱之人只能救……唔!】   谢夷不等那问题说完,直接一剑刺穿了那光点。   谢夷长剑一挥,将沾在剑尖上的光点吹掉。   【那自然要把害我这样两难之人先杀掉呀。】   【如此,问题就解决了。】   谢夷笑着,看向黑暗中再次浮现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光点。   还有什么,一并问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我是很粗暴的。   -   这个副本是升级休闲副本,之后就没啥平静的日子了…… 第63章   两名土地公正在那处“小小学堂”之外的山顶上饮茶。   土地的职位说忙也忙, 说清闲也清闲。   忙碌的话,哪家山头的精怪想多收几个小弟,土地也要找上门问问。   清闲时候, 土地就找个地方饮茶喝酒,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位仙君已进去了吧。”一名来访的土地公问。   “已经进去了, 有些无缘之人纵然见着了, 碰着了, 走进去了,但下一刻也会原样出来, 根本摸不清里边是什么样。”   给谢夷领路的那名土地抬手拿了茶水来喝,眯起眼享受着这甘醇的滋味。   “近日……魔渊那边好像有些不大好。”   喝着茶, 土地们最终还是会把话说到魔渊。   哪个土地不憎恨魔渊呢?   不在远古的魔界中待着,非要破了虚空过来,一过来就鲸吞蚕食着清圣的土地。那些反应不及的土地当即就连着自己管辖之处一起被魔渊吞了, 反应及时的土地抛下自己的领地跑了,也无颜苟活。   更多的土地现身与魔一战, 为了保护他所管辖之地,献出生命。   那时候凡间的土地死伤大半,苟延残喘直到上界仙人下界盖下界印, 人间才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死去又新生, 对于魔渊的记忆已渐渐忘却。   可是土地的记忆却是永久流传的。   新上任的土地到了一处, 便会读取土地的古往今来的记忆, 自然也看到了那伤害最深的那一段记忆。   那是世界正在死亡的恐惧。   一切时间, 空间,仿佛都在那无尽的永夜中静止。纯白的土地上染满了赤红的血,求救的嚎叫还未发出,便已被魔物从后分割了头颈。   红色的火, 红色的血,红色的土地,一切都是都像烈火燃尽的末日之景。   所幸后来这一切被中止了。   大陆休养生息数万年,可近来又有些可怕的兆头。   靠近魔渊,特别是执管永夜无眠府的那方土地,已许久未曾露面了。   据说他日日都要忙着重布界阵,以免被动荡不安的魔渊侵蚀土地。   “说起来,之前永夜无眠府不是还有时候魔主虚影现世一事吗?”   “是,幸好仙君在那,阻了那魔主。”   两名土地叹了口气,幸好幸好。   “你可曾与仙君说过,进入那‘学堂’之后,时间流速是不同的?毕竟那处不算是凡间土地,而是天上均下来的一处地界啊。”   “未曾,此事我想仙君该知晓吧?”   “真的?”   “……喝茶,喝茶。”   两名土地面面相觑,随后都干笑着拿起热茶喝了一口,但心中都同时忐忑了起来。   这不会耽误仙君什么事吧?   今日学堂之中迎来了一场小小的雷劫。   玉雪可爱,相貌脱俗的小女童独自坐在小镇外的空地上,盘腿坐着,正闭着眼等待雷劫。   天上没有乌云密布,只有宋娴头顶那块大约一块小池塘大小的黑云正虎视眈眈望着宋娴,里边有些小闪电正蓄势待发。   行吧,对待小崽渡劫,连雷劫也是小小的。   宋娴已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在学堂之中度过了多少时日。   她只记得自己每次在梦中劈闪雷,从一开始的数十道,到后来的百道,再到后来的上千道。   大片乌黑的天空都被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惊雷照亮,宋娴依然握着长刀,一动不动地站在焦黑的地面。   只是她不再等待那落雷降下,而是在空中闪雷之时,便如离弦之箭骤然闪入云端,将那还在孕生的落雷一刀击散!   这是宋娴近来总结出来的技法,非常节省时间!   宋娴指尖微缩,但还是重新握紧了长刀,从半空中往后一翻,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窄而细的长刀从刀尖至刀柄全都镀上了一层凌厉的闪雷。   初时宋娴还会被这雷电刺得握不住刀,但她素来不会喊苦,要是不想做也尽可离开。   但她既然在此,再遇到什么难捱之事也是自找的。   宋娴垂眸看着自己脚边,那点在宋娴修行开始便破土而出的绿芽,如今已长成了。   那是一朵艳红的花骨朵,在这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是唯一的浓墨重彩。   宋娴在度过了这千重雷劫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   “哔啵”。   一声轻响在宋娴耳边响起,她听到了一朵花盛开的声音。   那原本紧紧收缩的花骨朵,像是察觉到了天时,一点一点地伸展着自己的枝叶,厚重的花瓣重重展开,像是无尽的画卷,直到那枝条都快要承受不住这花儿的重压,这朵花才算是彻底绽放了。   原来是朵蔷薇。   花瓣千重,颜色纯正艳丽,虽像是生在温室中的花,却长在这焦土之中,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的妍丽。   宋娴手指掠过柔软的花瓣,轻声笑道。   “你也很努力啊。”   她转头看着天际,这一次却不再有落雷降下。   【你该渡劫。】   那花儿里传来声音,宋娴下一刻便被送了出去。   在宋娴离开的刹那,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那朵柔美的蔷薇,在天降落雷时,抬手挥袖将那漫天雷云散去。   天际升起了一点金色的阳光,照在了这朵蔷薇之上。   久不见光的蔷薇被阳光一照,变得更为活力充沛,努力伸展着枝叶,好多晒晒太阳。   “本代神魂之刀的传人……这样年轻。”   用刀时如雷如火,收刀时又如落花轻按指尖。   是极其漂亮的刀花。   那人笑了一声,便缓缓离去,只留那朵蔷薇。   而宋娴被送出去之后,一睁眼天刚蒙蒙亮。   但按照以往咸鱼升级的情况来看,她的雷劫要来了。   怎么肥事?真就梦里挨雷劈个爽,醒来就要挨真的雷劈了?   这时候宋娴不敢拖延时间,二话不说就跳下了床。   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的小纸人被这声音惊动,立时哎哎叫着。   “去哪里?天才亮,你睡够了吗?去哪啊?”   宋娴头也不回地挥手。   “睡够了!要去挨雷劈!不要跟来!”   小纸人茫然地看着宋娴一溜烟消失的背影,想着自家崽终于被上课憋疯了吗?   宋娴一路狂奔……实际上两条小短腿也跑不了多远,等她终于找到地方,头顶上那跟个小池塘一样的劫云已经蓄势待发了。   大抵是为了照顾小崽,这劫云一直等到宋娴盘腿坐好,才意思意思一下开始窜雷。   宋娴抬头看着天空,不知该说什么。   唔……是瞧不起吗?还是特别照顾我呀?   宋娴扬着小脸,就这么直直看着,一道闪电气势汹汹地从劫云之中落下,宋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雷她能抓住。   一只短手就真的稳稳地抓住了雷电。   “呀……真的可以。”宋娴将手中的闪雷捏碎,如同捏碎一块脆饼。   但宋娴并不是不觉得疼,但她的神魂早已习惯了落雷的触感与痛楚。   如今轮到肉/体了啊。   在雷劫下来时,谢夷也睁开了眼。   他翻下床,没有往外跑,而是翻身上了二楼,在栏杆处张望着不远处的雷云。   谢夷揉着眼睛,在这学堂里待了好几日,他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只是从未想过今日居然听到了雷劫的声音。   宋娴在此果然大有收获,可是……纵然是这样的小劫云,对现在幼小的宋娴来说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谢夷缓缓皱起眉头,他抬手挥袖。   天空依然毫无变化。   谢夷:……忘了我已经变小了。   谢夷看了一会,便立刻转身下楼,朝宋娴的方向跑去。   宋娴高估了自己的耐疼能力,毕竟现在是孩子的身体,那雷劈在身上虽然打了折扣也还是疼的。   宋娴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蕴着泪珠,但她一直咬牙憋着,直到那让她晋升元婴的雷劫劈够次数,终于散去为止。   宋娴此时浑身黑漆漆,已经是小黑炭一样。   但她已经不疼了,那眼中的泪珠也收了回去。   嗯!她不哭哒!   宋娴摸摸肚肚,能看到在丹田之中,已有一个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人躺在里边。   躺着。   宋娴不知别人的元婴是不是这样,她的元婴好像刚修出来就很累了。   打坐也不打坐,选择躺着。   感觉十分愉悦。   【你已结业,明日便走吧。】   讲师的声音在宋娴耳边响起,宋娴停了一会,便咚咚磕了三个头。   “谢谢师父!”   宋娴谢过之后站起身,便看到了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谢夷。   “阿狸!”   宋娴看着谢夷的样子,就知他大约是看到自己在度雷劫了。   “我没事!在这学堂里,似乎雷劫也是小小的!”   宋娴扬起笑脸,漆黑的脸蛋衬着牙齿,牙齿白亮得很。   “没事就好,”谢夷自己也像是想不明白,“我明知雷劫是旁人不可干涉的,但我仍是担心。”   谢夷脱下自己的外衣,用柔软的内衬给宋娴擦着脸蛋。   “我担心你。”   谢夷说这句话时,脸上是十分认真的神色。   宋娴在以往是从未见过的。   成年时的谢夷会说“担心”也会“关心”,但他脸上总是带笑,便让人看不出到底有几分真意来。   如今小小的谢夷板着脸,皱着眉说“关心”,宋娴便能看出来了。   “我好好的,不用担心!”   宋娴眯着眼笑了。   “是了,我听到声音,明日我就能结业离开,还要去问问佛子呢?阿狸一定没问题吧?”   谢夷听到这问话,第一次……诡异地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啊……我的课啊……   宋娴:嗯?0V0   -   预备下一个副本出击! 第64章   说实话, 谢夷这个人,讲师是菩萨也放弃了。   谢夷已不需要再在修为上精进什么。而心境考验上,不像是讲师考验谢夷, 而是谢夷考验讲师。   讲师说,既然你不想两难, 那么若是有四样你极想要的东西都沉在水中, 时间有限只能取得三样, 最后被扔掉的那一样就会沉入水中死掉,你该如何取舍。   谢夷就问, 这些东西能说人话,能与我沟通吗?   讲师说……能吧。   谢夷就很自然地说道, 那我就先问问它们谁更想活啊。   这个问题不该是我要先取谁,而是这些东西谁更想被我取走。   谢夷有些认真地说,让那些东西都开个价吧。   谁的价码更高, 谁就能优先上岸。   毕竟并不是谢夷急需这些东西,而是这些东西快沉入水中死掉了不是?   讲师一阵沉默, 又说道,这些都是你十分急需亦很珍惜的东西。   谢夷又说道,若是我十分急需亦很珍惜的东西, 它们根本没有机会掉到水里。   谢夷一脸认真, 像是真的这么想的。   妙啊, 这逻辑仿佛无懈可击。   讲师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那声音道。   【你可以走了。】   谢夷奇道, 去哪?   【离开此处学堂。】   莫不是恼羞成怒?   谢夷摇头,好歹要待到宋娴结业,他便说。   那我还要在此等我的朋友。   之后几日,谢夷就是做梦也不到那白玉台上了。   他纯粹就是在这小镇上住了一段时日, 直到今日宋娴结业。   听着宋娴的问话,谢夷诡异地沉默了一会,便笑道。   “嗯,我事已了。”   宋娴便点点头,以谢夷的心智,应当不会通不过课业呀。   宋娴便与谢夷回去,回到家中小纸人一阵惊叫,便打了水来给宋娴洗洗刷刷。   等宋娴沐浴完毕,就又是个漂亮白净的孩子啦!   “佛子!佛子!莲华佛子!”   宋娴趴在窗口对着隔壁大喊,过了好一会,那边的窗户才被一只肉手缓缓打开,露出了莲华……一根翘起来的头毛。   随后肉手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白发佛子才站在小板凳上,露出头来。   “我可以结业了。”莲华像是明白宋娴要问什么,便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是莲华心中有念,还是宋娴今日格外好看,莲华说话之后,就望着宋娴呆了呆。   “那好!我们就能一起出去啦!”   宋娴拍拍手,立时跳下了小窗台,跟蹦兔似的去了楼下。   松君在此吃胖了一圈之后,终于收到可以离开的消息。   他挨个与在这小镇上结下亲密吃货友情的小朋友道别,就与等在镇口的宋娴等人汇合。   “这里离我的宗门杀生门最近!待出去了,请诸位来我宗门坐坐!我虽不才,也是杀生门‘天地惊雷’地字部的弟子,有几分颜面!”   松君热情邀约,莲华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垂首不语,宋娴随意点头,去不去都行,谢夷则像是有些兴致。   “这次穿过这里应该就可以出去了!”松君笑眯眯地伸手抚上那层白雾。   等那冰凉的雾气穿过宋娴的身体,她的视野开始渐渐拔高,骨骼发出生长的响声,原本只长到肩膀的头发长及腰间,宋娴一脚踏出那白雾,便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时间。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宋娴眯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在白雾之中,是绿水青山,小桥流水的恬淡世界,可在白雾之外,宋娴看到了一片昏黄的天空,天际透着隐隐的血红。   外界的山峰,土地,都像是被吸走了生机,只留下干枯的树枝。   几只骨鸟立在树枝之上,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   地上的河床之中流淌着诡异的赤色液体,不像是血,但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孩童脱离摇篮,第一次直面世界时,除了欢欣雀跃之外,是否还有恐惧的情绪?   “土地。”谢夷抽出长剑,用剑柄立在地上。   可这一方的土地没有再回应,像是死了。   “松君……这里可是杀生门附近?”宋娴问道。   变回大人的松君还是那副喜庆的模样,他像是不信般四周张望着,他咬着牙,唇齿间发出磕响,最终他在那处最高的山峰上,看到一角熟悉的门檐。   杀生门独占了三十六座山峰,在最高的那处山峰之上,立了山门。   杀生门,杀生门,自然不惧杀生。   山门乃是正红,山匾上是无数刀痕剑迹,正是数千年来杀生门起起伏伏的见证。   同门常年在外诛杀妖魔鬼怪,若给的钱足够多,或那背上的情意够重,就是凡人修士也杀。   他们不修今生,亦不求来生,业障自背,直至身死道消。   在山门左右两边还铁画银钩地写着两行字:天地惊雷,我主生杀!   以往松君会觉得宗门肃杀之气深重,纵然绿水青山环绕,也像是阎王殿。   可如今见了这景象,他觉得真的阎王殿也不过如此了。   “是,此处是杀生门……但我不知为何会如此。”   松君脚下一软,他身边那已经破壳重新长成的仙鹤鸣叫一声,抵住了他的腰。   谢夷抬眸望去,他们刚从一方世界出来,如今像是入了更大的囚笼里。   以谢夷的修为,不至于连方圆百里都望不出去。   可他就是看不见,说明这里也许也同那小小学堂一样,置换了另一个世界的土地。   莲华走在那赤色河边,嗅闻着其中气味,随后他转过头,见着谢夷的神情,也知晓他大约也明白此处是哪里。   “虽然不知为何,但黄泉的一部分……钻破地面,爬过幽冥长路,来到人间了。”   谢夷刚说完,就听到四周一阵喀啦作响,那些枯树丛林之中,出现了许多身上仅挂着一丝皮肉的人形骷髅架子。   一点血色的刀气将其中一具骷髅当即砍碎,松君手中提刀往外冲去!   “我要回宗门!我必须要去看看……”   仙鹤一声长鸣,带着松君直奔天际!   然后被宋娴发出一记刀气拉了下来。   “这种情况下,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知道你心急,但不知情况只会赔命呀。”   穿着红梅落雪衣裳的宋娴,站在倒在地上的一人一鹤面前。   “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吗?”   松君看着笑吟吟的宋娴,还有她手中那把窄而直的长刀,十分识相地,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原来大人宋娴是这个作风吗?   不,宋娴自己其实也挺惊讶的。   她大约是在学堂之中劈多了闪雷,见着有什么东西在天上飞,就忍不住要打下来。   谢夷看着此情此景,这大约就是修行的成果了。   莲华低头诵经念咒,梵音阵阵,金色“卍”字在地上浮现,让那些不知正体是什么的骷髅在梵音之下骤然消散溶解。   不过是些低级的游魂。   谢夷心想,此处异变外界应该知晓,毕竟杀生门也不是什么小宗门,都已经这样了……   -   “都已经这样了,为何各大宗门还不想办法?”   几个修士在立下了“黄泉界碑”的石雕外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在他们身后,各大宗门都派了人前来,以免黄泉再次越界。   自从三年前黄泉突然越界浮上陆地,各大宗门燃符想见阎罗亦或泰山府君都不得见,便只好暂时派人在此驻守。   幸好黄泉只露出了这一角,并没有再次越界。   有人说许是与魔渊异动有关,可也只是猜想。   众人聚在此处,又想让落花云台找出谢夷来,可谢夷……却没了消息。   落花云台掌门江雪浪坐在落花云台的高台上,不太有耐心地听着别的宗门来叽叽呱呱的人。   以前用不着谢夷就说他是“那个人”,用得着就一口一个“仙君”。   哪个正经修士修仙不闭关个一二十年的呢?   “好了,我若是见着了会问问。诸位也请自去寻点办法,这修真界,不是只有一个人吧。”   江雪浪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众人。   因为这次黄泉占的地界是杀生门,这些人本就不满杀生门作风,加上也只占了杀生门的地界,所以迟迟不去地府。   还什么燃符联通不了讯息?   那还可以自己下黄泉去看看嘛。   不会下黄泉?江雪浪不介意送人一程。   江雪浪返回内室,便见一名长着络腮胡的壮汉正坐在榻上,肩上缠绕着绷带,看起来像是大好了。   “巨海尊者,你这便起来了?”   “多谢江掌门,我实在担心杀生门之事,需得回去看看。”   那名为巨海尊的壮汉站起身,朝江雪浪拱手谢过。   “也谢江掌门不曾告知外人我在此处。”   “放心,我不会说的。”   江雪浪与巨海尊对视一眼,杀生门突生骤变,黄泉之事也像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修真门派……不可全信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太忙,更新不多_(:з」∠)_   今晚凌晨还要去核酸检测,这几天更新大约不会太稳定啦~   见谅~   -   感谢在2021-06-04 23:14:33~2021-06-05 17: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松君是天地惊雷, 地字部的弟子,在杀生门拜的师父辈分高,因此他也有些资历。   过往若是要外出猎杀妖魔, 他总是带队的那一个。   可有朝一日从带队王者突然变成弟弟,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   松君跟在宋娴三人身后, 看着他们如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挡路的鬼魅眼也不眨地瞬间切碎。   松君抱紧了自己的小仙鹤。   话说在学堂里, 他还和莲华、谢夷, 还有宋娴一起分过糖饼呢。   那三人个个都长着可爱得不得了的肥嘟嘟脸蛋,吃个糖饼都会高兴得眯起眼, 咿咿呀呀跺着小脚丫,(当然他也是), 还让他教怎么骑车车骑得更快些,明明……明明是这样可爱的娃娃呀!   长大之后也同样生得不似凡人般漂亮,可现下若说他们要在阎罗殿里供职, 松君也觉得很有资格。   “松君!快来,不要落下了!”宋娴回头望着松君, 手中长刀在这黄昏之中闪耀着冷光。   好的,这就来。   松君立刻抱着小仙鹤追了上去。   宋娴与他齐头并进,对他笑了笑, 悄悄传音道。   【你是不是见着他们有些紧张?没事的, 我初初见到他们的时候, 也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   松君骤然见着宋娴徒然放大贴近了些的脸, 他登时抬头望天, 抬袖堵着鼻子下方。   “嗯嗯嗯”松君随口应着,孩童时的宋娴虽然已十分玉雪可爱,可以想到将来容色何等惊人。   可真的看到了宋娴成人的模样,松君便生起了些可耻的念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待会得找莲华给他净化一下。   谢夷回头望了一眼,便喊宋娴过来。   “今日便能上山顶。”   谢夷指着那隐隐露出一角的山门,倒不是不能快些,而是如今走在黄泉,不知路上还会有些什么,贪快怕是会生出变故。   但变故这种事,并不是自己不想,便能不想的。   【渡川,渡川,渡我忘川……】   【既过忘川,直入森罗。】   【待得阎罗殿上走一遭,诉前生,听前尘。】   【阎罗断案,以定善恶。】   【渡川,渡川,渡我忘川……】   嘶哑的歌声在河面上响起,船桨入水划动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赤红的河水之上,出现了一艘小船。   船上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一名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看不清面貌的人正在摇桨划船。   那艘小船缓缓停在宋娴等人面前,宋娴突然想起之前在永夜无眠府因神魂受创,差点过了奈何桥的事来。   在那桥下,她似乎也见到这个摆渡人。   宋娴打量着那摆渡人,却发现自己看不到那人的脸,在那斗笠之下是悬空的。   谢夷手指轻轻抚过剑柄,脸上神情仍是平静。   “忘川的摆渡人,大多只是一缕神魂残念,只知摆渡,斩不尽杀了也无趣。”   “亡者一旦上船,就等于舍弃了过往一生。”   宋娴轻轻点了点头,她看向那摆渡人,心想……这是把他们几个都当做死人对待的意思了?   摆渡人放下船桨,四周的景色也突然变化,原来还能看到高山枯枝,如今眼前只有一望无尽的赤红河水,并那艘小船。   这是一定要请人上去了。   莲华看着这赤红的河川,河水奔腾不息,直直向下,仿佛要直入森罗地狱。   原来净尘佛国的首座尊者时常游走生死,黄泉亦是常来常往。   他曾与莲华说过,常人入黄泉,那便再也回不来了。   黄泉喜爱拘魂,无论是谁的。   若是修士意志不坚,也会留在其中,浑浑噩噩一直待到自己阳寿尽为止。   一旁的松君在见到摆渡人的那一刻,心中便徒然升了一定要上船的念头。   他一动脚,莲华便伸手拦住他。   莲华手中白莲发出淡淡辉光,映照着松君的脸,他那迟滞的眼神才像是缓缓恢复,惊讶地看着眼前景色。   “上船便会去森罗,不上船留在这里似乎也不行。”   谢夷侧头看着宋娴,轻声问道。   “阿云,你觉得该如何?”   宋娴抬手抚着下巴,很认真地在考虑。   因着神魂之刀的缘故,宋娴虽然感受到了一点拉扯,但这点拉扯在小梅花的震慑下,微乎其微。   谢夷和莲华脸上神色不变,想来不惧这点魂力拉扯。   问题是松君……   宋娴的视线落在莲华手中的白莲之上。   “佛子,你可能保住松君的魂魄?”宋娴问道。   莲华轻轻点头。   松君回过神后,亦咬着牙说道:“不管是什么阴曹地府我都是要去的,杀生门变成这样,我必得弄清缘由!”   谢夷还记得松君给他糖饼的情谊,安慰道。   “现今天地转换,去了黄泉面见阎罗,才是最快的方法。若是真被鬼差无常拘走魂魄,我们也会救你回来的。”   松君“啊”了一声,面露谢意,不过还是隐隐觉得这话咋不太对劲呢?   他不想被无常拘走呀!   宋娴脚尖一点,轻轻上了船,等四人都坐在船上之后,摆渡人便继续唱着嘶哑的歌声,摇着船往河中划去。   宋娴听到了河水遇断崖,形成瀑布坠落时的哗响,她转头看去,便见小船沿着赤红的河水向下,竟像是贴在了水面上一般,瞬间沿着一条直线俯冲向下。   宋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血红瀑布下不停旋转的大漩涡,这就是通往地狱的路啊。   船只落到漩涡中时,就像一片叶子入了其中,不泛起一丝波澜,就此入了黄泉。   宋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阵阵凄风哭嚎,还有不愿离世的癫狂尖叫,最后在船触底之时,那吵杂纷乱的声音骤然停息,一切归于静寂。   宋娴缓缓抬眸,却不见什么想象中阴森森绿惨惨的地府,这里只有像是只有黑红白三色。   不见天光的漆黑,还有一座有一座朱红的长桥。   桥上每隔三个桥墩,就挂着一盏白色灯笼,灯笼下悬着一盏琉璃风铃,此处明明无风,但风铃还是会间隔半刻,同时响起。   那些长桥四处连接,至尽头似乎还有一座朱红色的城池,远远望去像是在黑夜里盛开的彼岸花。   船在一处朱桥靠岸停下,宋娴等人上了岸。   现下也只能往那座城池去看看了吧。   宋娴打定主意,她踩上朱桥,木制的桥面发出了吱呀轻响,她侧头望了一眼那摆渡小船,船儿再次摇桨,往外游去,像是又要去接引谁。   “这是杀生门的印记!”   松君突然叫了一声,他看着朱桥上的栏杆处,伸手在那栏杆上擦了擦,只见在那栏杆面上刻着一枚由两朵简笔飞花刻成的印记。   松君面色登时沉了下来,这是杀生门中求救的暗号。   到底是这黄泉中诸鬼翻天,将杀生门中人掳来,还是杀生门之人下了黄泉使杀生道……松君缓缓收紧拳头。   “松君,”宋娴弯起唇角,“既然有了线索,那就是好事。”   松君沉默片刻,随后才艰难地点点头。   谢夷和莲华则望着眼前一片寂静的景象,觉得黄泉果然亦生了变故。   “平日这里应当有些新来的魂魄要过桥,亦该有鬼差无常等在此处巡逻才是。”   太静了。   黄泉森罗本就是鬼魂栖息之地,如今连只鬼都看不到,倒像是真真正正的死国。   莲华摘下白莲上的一瓣莲花递给松君,这瓣莲花可保松君魂魄不散。   莲华还想再给宋娴一片,便见宋娴手中长刀发出轻吟。   宋娴笑道:“我与小梅花已经好好锻炼过一番,它能保护好我,我亦能保护好它。”   莲华点点头,却见谢夷说道。   “佛子可以给我啊。”   莲华默不作声,把白莲收了起来。   谢夷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只嘴上说着“佛子自离开佛国后,倒是越来越有人味了”。   宋娴见着谢夷这样,忍不住轻咳一声,传音道。   【阿狸,你为何要与佛子这般不对付?】   谢夷面上神情茫然又无辜。   【有吗?是佛子不知为何总是对我很有意见似的。他们这些出家人,大约对我仍有芥蒂吧……】   谢夷此话一出,宋娴怕他想起什么,立刻飞速转移话题。   “松君,快来看看哪里还有印记,我们好寻人。”   丝毫没有察觉什么暗流涌动的松君连连点头,在这朱桥上细细查看起来。   谢夷刚才那话一出口,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久违的懊恼。   他为何要与宋娴说那样的话,纵然只是玩笑,他也并不想让宋娴露出那样的神情。   ……像是在担心他。   松君一路追着印记,果然那些印记便指向了那座朱红色的城池。   城池大门大开着,似是来者不拒。   城门口的匾额上,写着“轮回”二字。   宋娴往内看去,里边似是普通街道的模样。   “竟是轮回殿?”谢夷沉吟,大多阎罗殿都生得相似,可是轮回殿却总是隐于深处,纵然谢夷以前曾来过黄泉,也不曾见过轮回城。   “什么意思?是我的那些同门们……都到这里重新轮回,转世投胎了吗!”   松君急躁起来,可纵然是谢夷莲华等人,也无法给松君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只能进入城中,再次寻找那些印记。   只是当他们入城之后,却听到一阵铜锣鼓响,前方街道尽头竟现出了一座高高的戏台。   戏台之上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云鬓华钗,甩着水袖,唱了起来。   【我原是黎山老母座下弟子啊,如今为还恩情入凡尘。】   【谁知我啊,一见那许仙便信了情。】   【他人劝我,舍下痴情返清修。】   【他人骂我,这痴情演给谁瞧。】   【我想恩情未报,如何还得清修。】   【他人让我莫要信了情,可我仍是妖身,人亦难懂,更难懂情。】   【如此一入凡尘,佛道言我窃居人间,再难脱身……】   那声音清亮高亢,含着哀凄情意,在这唱腔一起,这座城中骤然出现了许多行人,他们就像凡人一般,拖家带口,或赏曲,或赶路,有的支起摊子摆卖东西。   这里瞬间化为了繁华的夜市。   松君惊讶地看着眼前景象,眼前一人经过,他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上前猛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张师兄!你竟在此!杀生门如何了,你可还好!”   那位“张师兄”像是全然听不到松君的问话,面上带笑,眼里也沉着欢喜,嘴中喃喃念道。   “还要给我家秀姐买糖人……”   “张师兄!”松君大声喊道,可那位张师兄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松君被一人撞到,他侧过头去,又见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提着篮子经过,松君又是一惊。   “赵芸师妹!”   那赵芸师妹依然同那位张师兄一样,充耳不闻,依然忙着自己的事。   松君放眼望去,这城中许多人竟都长着他熟悉的脸。   ……都是他杀生门的同门。   “怎会如此?我的同门……”   松君难以置信,他们都像是忘了前尘往事,一开始便住在这轮回城中似的!   “这是什么妖法……”   松君喃喃自语,他随即转身看向莲华,眼中已沉了杀意。   “大师,你可看出来这是什么妖法,我的同门是不是被什么妖鬼占了身躯,我要杀了……”   不等莲华回答,宋娴便说道。   “他们都没有影子。”   城中灯火璀璨,可是那些在城中的人里,他们的脚下一片白净,半点影子都没有。   世间常说,幽鬼无影,这些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谢夷观其神色气息,又像是常人一般,只是内里的魂魄不知去了哪里。   松君看着眼前景象,终是忍不住抬手抓来一人。   “师弟!你看看我!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的魂魄去了哪?”   那被抓来的师弟因为不能到戏台去,仿佛脱离了某种规则,脸上那喜悦的表情终于沉了下来,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的皮囊不错。”   松君心下一惊,便见那些原本沉浸在欢乐中的人群,此时在一声锣鼓敲响后,齐齐转过头来。   他们只转了头,身子却是不动的。   脖子如同拧起的麻花,目光冷冷地看着宋娴众人。   坏了。   宋娴调转长刀,只以刀背击退那些疯狂迫来的众人。   “没弄清楚之前,左右不能杀吧!”   谢夷刚刚断了人一臂,却见那人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将断手抬起,瞬间又合了起来。   竟像是不伤不灭的姿态。   “先找个地方看看,这座城如此广大,也未曾全都探查一遍,怎能知其关窍?”   谢夷当机立断,二话不说就带着众人化光而去。   可是身后人潮依然紧追不舍,谢夷低头看着松君,却见他手腕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打上印记的猎物。   既然如此……那就溜一圈吧。   “阿云,我带着松君在这城中走一遭,你与莲华可在此等着,若要查探情况,千万小心。”   谢夷半途放下宋娴与莲华,宋娴却对谢夷喊道。   “阿狸,你也务必小心,若有什么,记得叫人。”   这对谢夷来说是十分新鲜的话,自爹娘去后,可无人再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谢夷望着宋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知晓她是真心的。   谢夷手指微微蜷起,像是心尖有些痒,却又不是想挠。如同被蝶翼振翅掠过,只留一点余韵。   “嗯,我知道了。”   谢夷谢过,便拉着松君离去。   这一走,下边狂追的人潮果然也换了方向,追着谢夷与松君而去。   宋娴却没有松一口气,她看向身侧的白发佛子,轻声说道。   “佛子,那么我们便走吧,看看这四周可还有什么杀生门的印记。松君的同门既然留了印记指向这里,城中应该不只一处才对……”   莲华指着宋娴身后说道:“有的。”   宋娴回头望去,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窄小的巷道之中。   周围虽有住家,可却是门窗紧闭,听不到半点声响。   宋娴顺着莲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她身后的一处住家的左下角的门上,看到了一点小小的飞花印记。   “呀……竟在这里。”   宋娴左右张望,没有再在附近看到什么相同的印记,便决定先看看这户人家是什么情况。   她几步上前,正要敲门,却见大门被人从内吱呀一声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莲华眉头一皱,抬手正要相护,却见门缝里探出了一张小脸。   那是个成年女子的模样,宋娴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却见那女子轻声叫道,眼底泛起一点泪湿的红来。   “宋娴姐姐?”   “你怎会在此处?”   “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傅春瑶,那个你曾在狐妖手下救过的女童啊。”   “我已长大了。”   那名叫傅春瑶的女子眼中泛着泪光望着宋娴,宋娴便骤然想起了在那狐妖乱世的村中,遇见的那小女童来。   是了,当时那小女童……说是要投入杀生门的。   可是这孩子那时不是才十二岁的模样,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   -   轮回城,阎罗殿上,一名皮肤苍白,瞧着有几分病弱,样貌清俊难言的男子正在案前书写公文。   几个文书在堂前汇报今日轮回城中大小事宜。   直到听完之后,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狼毫,微微颔首,示意众鬼退下。   他低头看着桌上地图,地图左上角正写着一串数字:【三亿六千万】。   这数字却还会不时往后倒退,有时减去十,有时减去百。   但这数字也会自动加上一些。   可总体还是在倒退的。   男子轻咳一声,便见伺候在一旁的鬼差上前在桌上放下一杯药茶。   “轮回王,您歇歇吧。”   被称作“轮回王”的男子低头饮了一口药茶,仍是继续提笔工作。   “不可,我若停下,这世间不必等魔渊开启,便要覆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小朋友突然长大?杀生门伙食这么好吗?   傅春瑶:不,不是的,姐姐,你时光飞逝啊……   -   感谢在2021-06-05 17:58:35~2021-06-06 18: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坞 4瓶;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宋娴想, 也许人真的很有缘分这一说。   她未曾想过自己初初游历,经过一座被狐妖把持,将村中人变成金像的村庄, 意外碰到的小女童傅春瑶,竟真的因村中惨状, 父母惨死, 而来到杀生门修行。   只是……   “原来已过了七年?”   在傅春瑶的临时房舍中, 这里从地板到屋顶,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   宋娴与莲华坐在内室之中, 听得傅春瑶说起“一别七年”,宋娴不由与莲华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 在那学堂之中,时间流速竟是不同的。”   宋娴这才回过味来,原来她在那学堂之中已经挨雷劈了七年!   莲华点头, 像是已经知晓。   “原本我在杀生门中修行,已跟着一些师兄师姐们下山除过妖, 一切都还好好的,只是在三年前,杀生门地面突现红河。”   “被那红河吞没的同门都到了黄泉, 师长们要让我们离开此地, 他们好腾开手去寻人, 可是我们却连方圆百里都出不去。”   “天地改换, 三光尽掩, 还有那鬼差凶吏要来捉人,我们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与他们战了起来。”   “可是鬼差难灭,而且仿若知晓我等藏身何处, 竟闯入门中拿人……”   “我们被迫下了黄泉,师兄师姐都被抽了魂魄,只留肉身在这轮回城中,扮演那、那热闹景象。”   傅春瑶红了眼,她入门不久,虽勤学苦练,但到底年资欠缺一些,师兄师姐虽然在外是声名赫赫的杀生门凶徒,可在门中,也不过是些日常笑眯眯,会关心师弟师妹的普通人罢了。   等到了这轮回城中,知晓了那些鬼差捉拿他们是为了抽魂,警惕的师兄师姐便立时爆了身上法器,让他们这些人得以趁机逃走。   可是再逃也逃不出黄泉,有些同门留下求救的印记便被捉走,而傅春瑶带着年纪更小的师妹,躲入了这些鬼屋房舍之中,设下敛息阵法,靠着些辟谷丹苟延残喘下来。   “我也曾出去过,一开始轮回城中日日都有生人来此,大多是杀生门门人,随后就是一些平民百姓。我不知这座城中还有没有别的同门,可是师兄师姐都不认得我了,那些肉身仿佛被人安排了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傅春瑶身后的小门里有一声轻响,傅春瑶立时回过头去,朝那小门伸出手来。   “阿月,不怕,这是以前曾救过师姐的落花云台的前辈,还有……”   傅春瑶抬头看着在宋娴身侧的白发佛子,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人瞧着像是身带佛气,可是却未曾剃度,还身带璎珞,不似僧人,更像是被什么修仙世家寄送到佛国修养身体的富贵子弟。   “这位是净尘佛国佛子,莲华。”宋娴轻声介绍。   傅春瑶这才向莲华拱手,未曾想到净尘佛国的佛子居然生得这般模样。   听得莲华的名号,那躲在小门后的那不到十岁的女娃娃便立刻跑了出来,站在傅春瑶身边,满脸哀求。   “您是菩萨么?您能不能把那些鬼怪全都灭了,救出我的师兄师姐来?”   杀生门的师兄师妹们也会与门中小辈说些外边的事,净尘佛国因历来古怪神秘,是说故事的好素材。   因此阿月知道的就是佛国里的人都顶厉害,那些什么佛子,首座,更是和菩萨差不多!   莲华轻轻摇头:“我做不到。”   此处乃黄泉,轮回城,十殿阎罗之一轮回王掌管之处。   轮回王非人非鬼,乃是记载神碑上的“神”,却又不受天上管束,地府众阎罗,鬼差无常,乃至地狱,皆自成一派。   纵然莲华能以佛气克住鬼魅,可却不似阿月想象中的那样,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这轮回殿搅弄得天翻地覆。   “不可能!佛子!是不是你不愿意啊?你应当做得到啊!我杀生门的师兄师姐都是好人!他们……”   阿月越说越激动,竟似要揪着莲华的衣服讨个说法,好让这人不能骗她!   莲华看着这女孩儿眼中竟现出一缕黑色丝线来,莲华当即伸指在这女孩额间一点,阿月便立时闭眼倒地。   “佛子?!”傅春瑶紧紧抱住倒地的阿月,神色惊疑不定。   “久居于此,你已成人倒无大碍,但孩童本就魂轻,日思夜想难免让鬼气入体。”   “时间一长,不必被鬼差拘魂,她也会化为这轮回城中的一部分了。”   莲华将手中白莲在轻轻垂在阿月脸上,一阵微光闪过,那点黑线便如蛇般从阿月眼皮底下爬出,没入了白莲之中。   傅春瑶听着莲华的话,已是又惊又怕,宋娴微垂眼睫,仍继续问道。   “我听你说,杀生门中人的魂魄被拘走,肉身在城中受了安排,日日都那样行事……那么,原本轮回城中的魂魄呢?这座城这般大,在你们来之前,这城中的魂魄去了何处?”   傅春瑶有些怔愣,她似乎从未关注过这城中的魂魄,等宋娴问起,她才皱着眉,像是在回忆什么。   “好似我们初初来此,城中就像没有太多……魂魄呀?”   宋娴抬手揉着额头,她以前看过的书里说过,轮回殿中时时存有三亿六千万魂魄,不管这座城有多大,都该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啊?   可不等宋娴想出个什么章程,就听得门外一响。   那像是尖利的指甲刮擦门板,发出的那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傅春瑶登时脸色一变,宋娴伸指点在唇上,示意傅春瑶噤声,随即她便与莲华走到那大门之后。   宋娴没有打开门,她缓缓蹲下,在门缝里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漆黑。   宋娴还记得她来到此处时,外边的巷道上还是挂着灯笼,还能看到巷道里的模样的,怎会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细细看去,那黑色中还有点光晕,像是……凑得极近的瞳仁。   宋娴呼吸一滞,背后窜上一丝凉意,但依然神色不动,她也是有些鬼故事的阅历的。   这很显然就是那个吧。   至于是哪个,宋娴本人不愿意太详尽地解析。   察觉宋娴的呼吸有一瞬变化,莲华便垂首看她。   宋娴缓缓出刀,直接一刀穿过门缝,只听外边“嗤”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湮灭后的声响。   “春瑶,看来是我与佛子来到此处,露了生气。我们这就离开,定会查出原因……”   宋娴正说着,却见傅春瑶一把上前抱住了她。   “姐姐,当年我年幼时你来救我,现今你又来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宋娴抬手摸摸傅春瑶的头发,脸上带笑。   “哎呀,也是阴差阳错,说明有缘嘛。你独自在这城中照顾师妹活了下来,亦与过去……不同了。”   大门打开,又再次关上。   在宋娴看不到之处,傅春瑶一直在门后保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   那是她的谢意。   “佛子,您在佛国时,可曾听过轮回殿中的一些典故?”   宋娴与莲华步行于屋舍房顶之上,底下巷道中是不是有魅影飘过,但城中到底还是有些空旷,实在看不出拥有三亿六千万魂魄的繁华来。   白发佛子赤足踩着青瓦,纤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垂,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对地狱比较熟。”   宋娴:……不不不,这个我们都不必去熟悉比较好。   宋娴低头看着路,却又在一片青瓦上看到了飞花的暗记。   可这一次,宋娴掀开青瓦,却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杀生门人。   在瓦间空隙中,宋娴看到了一名仰面死去的男子。   他瞪着眼,手中紧紧握着一本书册,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莲华一直静静看着宋娴行事,似乎宋娴要如何,他便如何。   他向来寡言,但也不至于这般寡言。   只是对莲华来说,他观菩萨,不想分神。   作者有话要说:  莲华:盯————   宋娴:0v0怎么了?肚子痛吗?   今天的宋娴也没能接上任何脑电波。   -   感谢在2021-06-06 18:00:44~2021-06-06 23: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宋娴把青瓦一个一个地搬开, 打开了一条足以容人进入的通路。   宋娴脚尖轻点落在内室中,正要俯首去捡那书册,莲华已先行一步抽出了那本书。   一点黑气蔓延至莲华的指尖, 但很快就被白莲抽去,莲华将已净化的书册递给宋娴。   宋娴道了声谢, 垂眸看了一眼那再无声息的男子, 便低头看起书册来。   这书册如同日记, 记载着这人来到轮回城之后的事。   【九月初……其实也不必再记日期,此处无天无地, 时序不明,我记得的日期便是真的吗?若按照人世来记, 我在此处已整整二年。】   【诸位同门的魂魄不知被抽去了何处,我纵然敛息之术在门中数一数二,悄悄跟着那些鬼差鬼卒一路潜入城中, 本以为可以知道他们的去向……】   【可我居然被人发现了。】   【不是那些鬼差鬼卒,而是站在他们之中的那个修士。】   【我当下就逃, 每日都躲在不同的屋舍之中,看着那些已变成行尸走肉的同门,日夜担忧自己会变得与他们一样!】   【可是我却被骗了。】   【根本没有鬼魅来追, 只是我独自一人日夜幻想担惊受怕罢了。】   【我又想起了那名修士的眼睛, 是了……我怎会认不出那人?】   【他是朱雀, 是曾与掌门巨海尊分庭抗礼的朱雀啊……】   ……   书册上不过寥寥数句, 都只写在这些书页空白的背面, 想来是此人惊恐之中偶尔发狂抓笔写来。   最后便再也承受不住可能日夜被鬼魅追击的痛苦,在惊恐之中死去。   宋娴合上书册,与莲华细细说了内容。   “这朱雀是个人名吗?听起来像是什么杀生门的高层。”   莲华听了以后,便与宋娴说道。   “我听说, 这世上只有一个朱雀。”   宋娴一下明白过来,她原本只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杀生门中竟真的有朱雀这等神兽。   龙凤自洪荒之后便死的死,断绝天地的断绝天地,那些遗留着祖龙祖凤血脉的神兽在漫漫长河中渐渐死去,可还是有些神兽即便被削弱神力,也还是活了下来。   这些神兽与人结合,那点血脉即使淡化,也一代传一代,留到了现在。   每一代神兽族中也只有一人,个个都顶着远古先祖的名字,从不更改。   青龙便是青龙,白虎就是白虎,而朱雀自然也只是朱雀。   虽然最近的朱雀已难化原形,但修为威力仍与一般凡人不同。   看着人写的,像是朱雀与黄泉勾结,将杀生门全都献祭给了黄泉似的。   “只是一人之言,不能全信,多少还是得留个心眼。”   宋娴将书册收起,便见莲华在那死去的男子身边低声诵经,但此人身上魂魄早已消失,想来在这轮回殿中,是早一步被拘走了。   宋娴与莲华离开了这个地方,再次在城中小心寻找是否还有杀生门的线索,可那些画下飞花暗记的只有寥寥几处,他们敲门不应,纵然能进入,里边也空空如也,不知是已遭毒手,还是先走了。   不知不觉间,宋娴与莲华又再次回到了城门口附近,在那里的戏台上,仍然有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正在唱戏,可是台下无人,之前的那些行尸走肉都去追谢夷和松君去了。   那女子唱完了这一出之后,便朝台下行了一礼,随后便缓缓下了台。   在这附近只有那女子一个能动的,宋娴与莲华自然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可女子一路前行,越走越深,道路也变得越加宽广,前方竟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   这层高数也数不清的府邸建于高台之上,是轮回城中最高大的建筑。   宋娴还想再近前,便突然被莲华叫住。   “不可再近前。”   在莲华眼中前方的府邸,从最高处到最底层全都划出了丝丝缕缕的红线,那些红色丝线由怨念与地府阴力组成,像莲华这样的清净无垢体若是靠近,便会立时引起反应。   届时城中会有什么东西出来,就难以确定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宋娴眼角一跳,在她与莲华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莲华与宋娴未曾回头,但他们知道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多了一个呼吸声。   宋娴再听到那人故意露出的行迹时,当即出刀,窄而直的刀身携带雷霆之势,直刺身后!   那一身红衣,面容华丽的男子微低头竟徒手去接,宋娴虽觉刀身有些炽热,但经过雷劫之击后,并不是不能忍受。   刀锋更进,直刺那人眉心!   红衣男子当即撒手闪避,他看着宋娴的模样,不由蹙起眉尖。   “好好一个漂亮小姑娘,竟然这样狠辣。”   而且……不惧朱雀之火。   那红衣男子静立在那,浑身火焰之气蓬勃,几要刺伤人眼,仿佛从天而落的一抹烈阳火红。   红衣男子手指被长刀割破滴下几滴血,他望着宋娴,红得像涂了血的嘴角扬起。   “那便一起玩玩如何?”   一点清圣之气直袭红衣男子背后,红衣男子抬手去接,却被掌风连退两步。   待那红衣男子看清了莲华的模样,便甩了甩已经愈合的手,轻声说道。   “净尘佛国。”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如今那白发的少年僧人神色依然无悲无喜,可手中已掌无形屠刀。   红衣男子视线落在宋娴身上,又落在莲华身上,脸上带了然之色。   “原是神佛亦动了凡心。”   宋娴皱起眉看着那红衣男子,却见对方灿若骄阳地笑起来,随后他脚尖一点,竟已近宋娴身前!   宋娴早有提防,可未曾想到这人速度还能更快,她当即以刀锋去迎,周身却骤然浮现细小的火焰锁链,宋娴眼睛骤然缩紧,她刀锋一转破了眼前锁链,莲华提步上前,以如来掌直击那红衣男子面门!   红衣男子竟然生生受下,退也不退,手指一拉,将那锁链一扬,将宋娴凌空抽起,一举扔到那巨大的府邸门前!   那朱红的城池大门突然打开,许多往日不见的城中鬼差鬼卒已闻动静而来。   这座城池才像是活了过来,群鬼挤满朱桥,竟是要把宋娴吞入群鬼之中!   莲华眼角一跳,对着刚破了锁链的宋娴伸出一指!   【移。】   宋娴耳边响起莲华那永远平淡清澈的嗓音,在宋娴身下竟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好!   宋娴抬头望去,却见那白发佛子立于房檐之上,丝绸般的长发被风吹起,他对着宋娴说了一句话。   “走吧。”   宋娴咬着牙,在没入裂缝之中前,仍是拼尽全力朝前挥了一刀!   那刀气冲天,自那朱桥开始一路向上,剃起朱桥,划破土壤,直劈向千步之外的红衣男子身上!   红衣男子瞳孔一缩,他立时要闪,却仍是被那夹带着雷霆的刀气划破左肩,刀气不停势如破竹将红衣男子身后数十栋楼宇全数砍成了两半!   轰隆一声巨响,红衣男子骤然单膝跪下,他抬手覆上依然被削成两截的左肩,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僧人身侧跟着的,到底是如花美眷还是地狱罗刹?”红衣男子抬头看着被众鬼环绕依然面色平静的白发佛子,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白发佛子双手合十,姿态静立如屋檐上生出的一朵莲花。   “花如何,罗刹如何?”   白发佛子全不在意,纵然群鬼环伺,他脑海中亦只想着……宋娴最后望他那一眼,似是焦急得很,令他想要伸指抚去她眉尖愁丝。   可又不敢。   许是宋娴在入那裂缝时挥刀的缘故,她竟然没有离开此处太远。   在巷道中跌落的女子二话不说起身往那最高之处赶去,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之前宋娴挥刀时留下的破痕。   此时那痕迹也在缓缓修复,再也不见那穿戴璎珞披帛的白发佛子。   宋娴握紧长刀,视线缓缓落在前方的一条窄道里。   那名在戏台上唱戏的白衣女子见着事态总算平息,伸手缓缓抚着胸口。   “虽然已习惯日日有生人来此,但这样凶猛还是头回见。幸好被抓起来带入城中了啊……”   一把长刀从后横亘在那白衣女子脖颈上。   “我很凶猛,不告诉我怎么进城你就小命不保。”   白衣女子笑了一下,娇声道:“哎呀,小姑娘好狠的话,可我都已是鬼了,还怕死吗?”   长刀贴近了女子脖颈,那来自神魂处的震颤让这白衣女子明白,这刀纵然是鬼魅也杀得了。   “我有办法姑娘你跟我来就是要委屈姑娘一会没关系吧姑娘。”   那白衣女子立刻十分识相不带停地把话全都说了。   站在白衣女子身后的宋娴缓缓送了一口气,第一次干坏人的行当,她还不是很熟练!有亿点点紧张!   在那朱红的城池东西南北四方,还有几座小城门。   两名披着斗篷,戴着白色兜帽的白衣女子缓缓走向一座小门,其中一个伸手拉了拉门外吊环,便听到门内传来泠泠铃响。   大门缓缓打开只有一人宽的缝隙,一名生着马头,眼中点着幽绿鬼火,足有三米高的鬼差缓缓低下头来。   “马面大哥,我来给文书官唱曲。”   白衣女子是轮回城中歌姬青娘,平日会在城外戏台上唱曲,若是受到传召,便会来到城中。   如今往来已有数百年。   那马面见着是青娘便轻轻点头,两只巨大的直立蹄子往后一移,让出道来。   往日青娘也会带些姐妹来此赚些钱财,马面也是见过的。   只是今日这一个……   一把雪亮的三叉戟横在后边那只白衣鬼的面前。   【抬起头来。】   马面的声音沙哑浑厚,却不通过唇舌发出,而是凌空响起。   那白衣鬼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除下头上戴着白色兜帽,露出一张不似凡尘的芙蓉面来。   宋娴抓着兜帽的手指有些紧,她的视线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马面,不像过往的鬼魅见着鬼差时会心生恐惧。   马面非凡人,乃是畜生修行入道,它不辨人皮相的美丑,可见着眼前这女子时,不知为何会想起些过往快乐的回忆来。   许是有人生来便会让人见之心喜吧。   马面沉默许久,随后才缓缓收起三叉戟,示意那两只歌姬可以通过。   宋娴三两步跟上青娘,抬眼看着这轮回城内部,竟是一层又一层盘旋向上的楼梯。   莲华又会在哪呢?   一只小纸人双手抱胸坐在城外的房檐上,嗷呜,它可是被委以重任,要是见着谢夷可是要告诉他小姐去了哪里呀!   可是它有点怕鬼!希望那些鬼对纸人没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好!成功潜入!   青娘:……这个坏人真的不太合格。   -   感谢在2021-06-06 23:48:10~2021-06-07 18: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宋娴因借了青娘的衣裳与她身上的气息, 遮盖了自己的影子,外表看来与一般鬼魅无异。   只是在行动间仍是要小心一些。   青娘说要来给文书们唱曲,那便真的是要来唱曲的。   “姑娘可莫要离了我左右。”   青娘实在担心宋娴鲁莽, 把自己的小命也给鲁没了。   宋娴看着青娘这紧张的模样,也怪不好意思的。   在要得青娘应承之后, 宋娴便与青娘归家, 看着那满室头面衣裳, 宋娴便问青娘。   “原来此城中,除了那些……也还是有鬼魂居住的吗?”   青娘嘴中咬着一丝红绳, 像是知晓宋娴在说什么,她一边梳头发, 一边将那红绳系在发上。   “姑娘是以为这里都是那等肉身了吗?鬼魂自然是有的,但最近大多被轮回王殿下请入城中去了,若不是这样, 怕是魂魄数量会少得快些。”   宋娴一脸茫然,青娘则放下梳子奇道。   “轮回城中出了吃人魂魄的东西, 纵然是鬼差也被吃了几个呢,轮回王为了保护那些魂魄,便将魂魄都请入内中居住。”   宋娴看着青娘, 顿生疑惑。   “那为何你还在外呢?”   青娘比了个“钱”的手势, 又指着那高楼的方向。   “城中虽有那怪东西, 但总要逮住不是?住在外边的魂魄都是自愿留在外边的, 为的是做个诱饵, 引那怪东西出来。可说来也怪,等那些活人来了以后,那怪东西倒是渐渐消失,不知去哪了。”   还没到青娘轮回的时候, 她对于再世为人也没什么兴趣,还不如多赚钱多花销,多快活。   宋娴闻言,眼中微光一闪,似是才明白为什么。   可是只是要消灭那吃魂魄的怪物的话,何必令黄泉升起,掳掠这些修士?   青娘梳好妆,便侧头看着宋娴,朝她招招手。   “坐吧。我给你梳妆……虽然你现在这样就极美,可进城去的歌姬,无论男女可没有素面朝天的。”   宋娴便在青娘身前坐了下来,鬼镜照不出活人,因此宋娴也无法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只能看到青娘拿着梳子给她梳发。   青娘手中握着宋娴的发丝,她虽是鬼,却也修行,能握实物,宋娴的头发细滑柔软,如缎子般柔顺,她梳着这浓密的发,又悄悄打量着宋娴的脸庞身段,竟不知到底要吃些什么才生得出这般模样。   莫不是真的天女下凡?   “给姑娘梳个飞仙髻如何?”青娘轻声问。   “都好,都行。”宋娴点头。   收刀归鞘的宋娴半点没有之前把刀架在青娘脖颈上的肃杀之气,现下看来好亲近得很。   青娘动作灵巧地给宋娴梳好头发,给她点上钗环。   可看着宋娴的脸,那些妆粉再好都不衬她,青娘便只给宋娴在唇上点了点胭脂。   宋娴自己看不到,青娘倒是愣愣看了宋娴好一会。   眼前这姑娘姿容如何不必多说,只是未上胭脂时,她唇虽饱满,但唇色淡淡,点上胭脂后便像点上了这世上初初亮起的人间烟火,一瞬间富丽锦绣起来。   正如那住在九天上的天女,时时隐于山林之中,帘幕之后,可纵然要跋山涉水才能一见,纵然要断了一条腿,见着人时那些疲累过往俱都烟消云散了。   青娘不由赞叹:“实是再无能妆点姑娘的地方了。”   青娘收起妆盒,给宋娴手上戴了些镯子与手环,便取来一件白色舞裙,递给宋娴。   “姑娘换上我们就走吧。”   宋娴接过衣裙,便立时换上,与青娘一同戴上兜帽,往那高楼走去。   “是了,我要问姑娘一件事。”   青娘立于长街之上,于兜帽之下睁着一双美目望着宋娴。   “姑娘入城只是为了救那位白发少年吧?”   宋娴点点头,当然,若能知晓那些杀生门的魂魄在哪,也是好事。   归根究底,宋娴等人还是要离开黄泉,回到人世呀。   “那便好。”   青娘颔首一笑,笑容温柔缱绻。   “姑娘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令我想起我生前时也曾如此。我一是怕魂魄被伤,二是确实想帮帮姑娘,只是若还要做些什么,莫怪我不曾提醒姑娘。”   “在那城中可是有轮回王,生人亦会变死人的。”   宋娴手指微微蜷缩,她自然知晓,也并不想撞上轮回王。   她只要找到莲华,立时便走。   青娘打量了宋娴一番,那双阅遍世情的眼睛确认宋娴不像是说假话之后,便带着宋娴前往那高楼去了。   如今进来之后,青娘便一路拾阶而上,等到了三楼时,青娘便低声问宋娴“可会唱曲,不拘什么”。   宋娴想了想,她与祖母爹娘一道时,偶尔也会彩衣娱亲。   宋娴点点头:“虽然不大好,但花木兰、桃花源一类都能唱一些。”   青娘就说了声“好”,她悄悄在宋娴耳边道。   “既然如此,那些文书中有一位喝两杯就会醉酒的,我若示意,你便到那位文书身边随便唱两句,多劝些酒。待那文书醉了之后,你可问问监牢何处。”   宋娴连连点头,最后便与青娘一起走到了六楼的长廊之外。   两人跪坐在长廊口,听到里边传来一声清雅的男子嗓音。   “青娘来了,请进,今日也劳烦你。”   青娘甜笑起来,推开雕花门走了进去。   “是,这就来。”   宋娴还想着那些黄泉里的文书是不是都如书籍中记载的那些大胡子判官,亦或是病痨鬼的模样,可谁知里边除了一些长相清修温雅,看起来像世家公子的男人以外,还有姿容秀丽的女子和……穿着判官服,手中拿着文书卷轴伸出一只爪爪打哈欠的小猫咪!   宋娴大为震撼。   这,这些文书真可爱!若是她也想时常来给它唱曲!   其中一只四爪踏雪,长着黑毛毛,生着一双翡翠眼的猫儿文书看向宋娴,微挑眉道。   “今日也带了姐妹还是兄弟过来赚钱么?”   青娘笑了起来,抬手让宋娴抬起头来。   “是,姑娘刚学曲,还不甚好,不敢让诸位文书听曲,今日还是我来。”   因宋娴还未能一展技艺,因此戴着兜帽也无甚奇怪,只是众文书看着宋娴抬头时露出的下半张脸与纤巧的鼻子,已知定是绝代佳人。   “姑娘叫什么?”一位文书笑问。   青娘的笑依然自然,宋娴虽然不曾交待过名姓,但她随意编一个也可。   “阿云。”   宋娴缓缓开口道。   这声音一出,文书们又齐齐赞叹。   这样好的声音,将来学会了曲,这轮回城中怕是又要有一位闻名的歌姬了。   青娘见有些文书已揉起了额头,想来是累得很了,便展喉唱起安神曲来。   这些文书都坐得比较远,各自有一架屏风挡着,这样纵然听着曲昏睡,也不至在同僚面前失态。   “唉,实是最近这日夜筹算,实在难熬。”   “唯有听些曲儿,才能打起精神,待会再回去工作啊。”   “轮回王更是已许久不曾休息,可又不许我们多分担一些,实是艰难。”   ……   诸位文书在小小的屏风后,依着栏杆喝着酒,面上愁容因听着曲儿才稍稍抚平一些。   猫咪文书们则像是压力十分大的模样,它们双爪抱着小小的翡翠酒盏,吨吨就是一杯。   “嗨!我已经好几年没在房檐上睡觉啦!可现在又哪里是睡觉的时候?真愁猫!”   宋娴看着那只翡翠眼的小黑猫文书只喝了一杯,看起来就像是有些醉了的模样。   青娘一个眼神示意,宋娴见着小黑猫酒盏已空,便走过去拿起桌上酒壶给猫儿倒酒。   “唔?多谢!”黑猫文书欢喜地咪咪叫了两声,就又喝起了酒。   待又喝了两杯,黑猫文书就噗通一下倒在了小几下边,摇着蓬松的小尾巴,要找它的小鱼干。   “喵!我鱼干呢!”   宋娴立时也趴下小几,似是在帮它找。   “是不是……您把小鱼干放到最安全的地方去了呀?”宋娴问道。   “唔?”黑猫文书歪着头,毛绒绒的耳朵甩了甩,“我放到轮回王的肚子里去了吗?”   “应该不是,”宋娴轻声引导,“若是什么箱子柜子,或是有谁看守什么的……”   黑猫文书抱着自己的尾巴舔了两口,随后又呸呸吐了出来。   还没宋娴小腿高的猫儿登时站起来,朝宋娴伸出粉色的肉垫。   “辣!辣么你和我去找叭!”   “好的。”   宋娴站起身,朝众人躬身行礼之后,便立刻跟着小猫儿走了出去。   “踏雪文书这是又要去找它的小鱼干了么?”   “我能懂,喝酒没点花生米配实在喝不下。”   ……   身后文书轻声说着,但很快又听曲去了。   他们这些都是读书人嘛,精力不大足,要抓紧时间休息才是呀!   待出去之后,宋娴紧张的肩背才微微放松,这下人少些,她才好多问一些呀。   谁知小猫儿嗒嗒嗒往下走了一层楼,又往上走了三层楼。   显然已经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了。   “喵喵!我小鱼在那!”   小猫儿跳在栏杆上,作势要跳楼。   宋娴眼角一跳,连忙上前抱住了这小猫咪!   软乎乎的小猫趴在宋娴膝上,醉眼朦胧地伸爪拍拍。   “我要听曲!不拘什么!要是唱得好,就分你小鱼干,要是不好,我就叫辣!”   宋娴觉得自己的这个方针明显有错。   可现在与醉鬼理论无用呀,她只好叹了口气,随意唱了两句桃花源。   【见那青山绿水多可亲,却不如我家乡那满目红粉桃花源。】   【姑娘撑起竹筏绿水上走,桃花瓣瓣落满肩头。】   【岸上有人轻声叫唤,唯恐唐突。】   【姑娘回头看去,竟是那在市上赠她手帕的少年郎啊……】   歌声清甜缱绻,正在长廊上望向远处的病弱青年从袖中取出手帕,摁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问道。   “谁在唱歌?”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我随便唱的!   有人拾级而下。   -   感谢在2021-06-07 18:01:04~2021-06-08 00:0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花花 27瓶;日月空 3瓶;魍魉姬 2瓶;明重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等宋娴唱完之后, 那位醉醺醺的猫咪文书也像是没那么醉了,但还是要去找小鱼干。   因为它要赏宋娴呀!喵喵!   “我哒,我哒小鱼干可好吃了!”小黑猫在宋娴耳边叽叽咕咕, 宋娴忍不住撸了一把小猫仔柔软的毛毛。   “……是不是被谁偷走啦?”宋娴微垂眼睫,试探问道, “听说今日就有宵小被捉进来呢。”   小猫仔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叫, 它眨巴着翡翠眼, 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没事啦喵,被抓进来都会关进轮回牢里, 谁也出不来!想偷我哒小鱼干是不可能哒!”   小黑猫嘿咻一下跳起来,对着空气咪咪喵喵骂骂咧咧。   宋娴一边捉回小猫, 一边蹙起眉尖,这轮回牢又在何处?   小猫一咕噜从宋娴手中跳起,气势汹汹地往前跑。   “不过要真是宵小偷走了我哒东西!我就用爪子挠他的脸!我来啦!”   宋娴心中一惊, 不过喜悦更多一些。   这是就要去轮回牢了吗?   小猫儿虽然跑得快,但宋娴动作从来不慢, 只是一路往上不知追了几层,小猫儿呲溜一声就跑到了一处拐角。   “等等!”   宋娴不由出声喊道,她快速绕过拐角, 却从兜帽下看到了一角玄衣。   糟……要撞上!   宋娴立刻抬手试图缓冲, 可在她面前那人微微一转, 抬手用一把缀着金色流苏, 画着金麒麟的黑色折扇, 轻轻架住了宋娴的手腕。   宋娴的冲势停住了。   一丝馥郁的水生花香气自那人身上传来,宋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那扇子缓缓收起,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拎起了因撞到廊柱而倒在地上的小猫儿。   “你是今日入城的歌姬?”   如弦歌般动听的声音自宋娴头上响起。   宋娴心知大约是又遇到轮回殿中人,便小心翼翼回答。   “是。我是阿云。”   站在宋娴身前那人听了宋娴的声音, 像是知晓了什么,轻声说道。   “原来方才唱歌之人,是你。”   宋娴:……我唱歌声音大到吵到其他文书了吗?   宋娴想起青娘的话来,作出一副歉疚的姿态。   “我尚未艺成,这位……文书请我唱曲,便勉力一试,想来惊扰了大人……”   那人安静听着宋娴的声音,他将折扇轻轻搭在手上,对宋娴道。   “我未曾被惊扰。”   那人侧过头,像是有些气弱地咳嗽了一声。   “如此,若你有闲暇,可还能再唱一曲?”   宋娴听着这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小猫咪已经在那人手上睡呼呼了啊。   “若您不嫌弃……”宋娴轻轻点了点头。   在宋娴兜帽半遮挡的视线里,她看到了那穿着一身玄衣之人,衣角扬起,转身往前走去。   宋娴只能在后边跟着,一边暗暗记下左右两侧的位置。   玄色的衣摆划过朱色的门廊,那人在雕花窗处坐下了。   “抬起头罢。”   那声音缓缓响起,宋娴便抬头将兜帽取下,兜帽取下之后,视野骤然宽广起来,宋娴一眼便看到了那坐在雕刻着彼岸花与凤凰的艳丽花窗下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玄衣,黑色绸缎如夜般倾泻而下,垂到地面。黑色的领子立起禁欲地贴着脖颈,胸膛处用金丝勾画着一只金麒麟,一头丰厚漂亮的黑色长发只用一根织金的发带虚虚绑起,垂在肩头,身上不戴饰品,唯有左耳上挂着一串金线流苏。   黄泉中人皮肤似乎都有些苍白,这人的肌肤却更像新雪。不知是不是黄泉不同于人间,这人虽容貌俊美,脸上却带一丝病气,像是因病而久居深宫之中的王公贵族。   宋娴与他的眼睛对视时,便只能看到那双幽深的,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目。   通常生着这样眼睛的人看起来会有些凌厉,可这人的眼里蕴着辉光,像是拥有无边智慧的神佛,让人觉得无论在这人面前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包容,并允许他人犯错。   宋娴愣愣地看着那人,不知为何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那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直到那人脚下的黑猫文书“喵呀”地翻了个身,宋娴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您想听什么?我,大约只会唱些桃花源,妆花台,白蛇一类的曲子。”   那人微垂眼睫,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窗台上。   “那便白蛇罢。”   那就是桃花源了。   宋娴轻轻点头,便在那人的示意下坐在这宽敞大殿中的一张小椅上,舔着唇唱了起来。   那玄衣男子听着歌,便拿起了放在窗台旁白玉架上的一支黑色长笛,应着宋娴的歌吹奏起来。   女子吟唱清浅缱绻,笛声悠扬婉转,楼下原本在听曲的文书都探出头去,神情有些诧异。   “许久不曾听到殿下吹笛。”   “多少也得松快一些,这日子真不是鬼过的。”   “殿下今日可饮了汤药?”   ……   真全唱了,宋娴也记不住,她估摸着唱完一段差不多,便缓缓停了下来。   玄衣男子也放下长笛,他垂眸看着脚下躺卧的黑猫问道。   “醒了?”   猫咪文书在被拎起时,已经醒了百八十回。   只是它不敢动,不敢动啊喵喵!   “小的今日想来是喝高了,不成想居然溜达到殿下这里!哈哈哈哈,我想起今日还需筹算呢,我这就走……”   “踏雪。”   玄衣男子一出声,那猫咪文书立马如被施了咒般,动也不敢动。   “您有何吩咐?”   “取酒来吧。”   听得玄衣男子吩咐,踏雪立刻乖巧地往门外走。   宋娴看了猫儿一眼,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就这样跟上去,还是先说一声告退。   但那踏雪回来得很快,几乎是刚跨出门槛,转眼就拿了托盘回来。   红色的血琉璃托盘上,放着三个浅浅的白瓷酒盏。   踏雪先给玄衣男子递上,等他拿了,再蹬蹬蹬走到宋娴身边,朝宋娴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没事,喝了就跟本喵走”。   宋娴便也拿了一盏,白瓷酒盏触手细腻,白瓷底部画着一支缓缓盛放的桃花。   清澈的酒水闻着甘洌,宋娴见着对面那玄衣男子举起酒盏,浅浅啜了一口。   宋娴便也喝了一口。   踏雪如坐针毡,觉着这真是它生前生后,喝得最心如止水的一盏酒,它这酒量都不敢醉。   只是酒未饮完,朱红长廊之上便有铃声传来。   踏雪立时放下酒盏,走到长廊外。   片刻后,踏雪便返回殿内,朝那玄衣男子拱爪道。   “朱雀受了伤。”   宋娴拿着酒盏的手很稳,像是半点不曾听过谁是朱雀。   “还有……似是带来了净尘佛国的佛子。”踏雪又继续说道。   宋娴微垂眼睫,看着酒盏中盛开又衰败的桃花枝,指尖轻轻摩挲着滑腻的盏壁。   玄衣男子一直未说话,只静静饮酒。待酒盏空了,他放下酒盏,白瓷碰琉璃,发出一声脆响。   “留在牢中。”   踏雪领命,却见玄衣男子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这几日,你便留下吧。”   宋娴有些不太明白这话是对谁说的,等那人走后,小黑猫才懒洋洋地嗨呀一样,呲溜滑到宋娴脚下。   “太好了!小姑娘你果然很好!殿下要请你在这唱曲呢!”   能留在这楼里对宋娴来说自然利大于弊,只是宋娴眨着眼,有些不明所以。   “那位到底是?”   踏雪这才醒悟过来,是了,这些小朋友鬼哪里见过殿下呢!   踏雪拱爪对着长廊外恭敬道:“自然是执掌黄泉森罗里,居于幽冥沃石上的……轮回阎罗大王殿下。”   宋娴手指一松,酒盏落地,她眼疾手快拿起,不让酒液洒落一滴。   踏雪笑嘻嘻地看着宋娴,知道是吓着这小朋友啦。   它当年初见轮回王,也十分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生前偷吃隔壁大橘小鱼干的事呢!   “没事啦,你若是恶鬼,殿下一定早早将你发配地狱啦!”   宋娴也干笑了两声,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酒盏一口干了。   壮胆。   在进来之前,青娘还试探着宋娴是不是要对轮回王不利,现在宋娴直接碰上了轮回王。   如今宋娴觉得自己要再见青娘,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那我日常该在何处等待传召?”   宋娴喝了酒后,以袖子掩唇,有些怯弱地问。   “我,我现下还能出去吗?”   踏雪见着宋娴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大声安慰道。   “没事哒!殿下向来秉公执法,十分宽厚,你在楼中只要不打扰公务,去哪都行。至于住所,你待会问问青娘就好。”   踏雪说完,又像是回过神,朝宋娴伸出爪爪,示意宋娴跟它来。   “不过有些地方不能去,你来。”   宋娴便跟着踏雪走到朱红长廊之上,小猫儿三两下跳到栏杆上,伸出爪子指着这高楼下黑漆漆的地方。   “那里是地狱道,若是掉下去,就真入地狱了。要鬼去捞的话,手续可多得很,有些地方也不归阎罗管,你是知道下边还有菩萨呀,罗刹呀一类的吧?”   踏雪说完之后,又领着宋娴一路向下。   “还有就是殿下的居所,我等处理公务之处,一般都在十层往上,你不去就行了。”   宋娴听着小猫儿咪咪喵喵,一直未曾说到重点又忍不住问。   “我之前听,好似出了什么变故,把谁关到牢里了,那里也不该去的。我若是误闯该如何是好?”   踏雪则抬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轮回牢你压根碰不上,它的入口不在楼中。”   那是在哪里呢?   宋娴看踏雪闭口不言,便问踏雪。   “您还要喝酒吗?”   踏雪当然是要的,它今天压力太大了!   于是找了长廊上经过的小童给送酒之后,踏雪喝了两杯就又在长廊上翻肚肚打滚了。   “在,在画里啦!”踏雪口齿不清地说,“画着麒麟的画里……”   宋娴低声谢过踏雪这位称职的npc,这便把小猫儿放到一间空房里发酒疯,捏了一根踏雪的毛毛,自己去寻青娘了。   青娘的歌声悠扬,宋娴找得很快,只是她不进去,只在门外等候。   等那歌声停止,宋娴便见门打开,青娘出来见着宋娴后,便一路领她到了楼下。   “如何?”青娘问道。   “已有了些线索,需得在这里再寻几日。”   宋娴怪不好意思地挠着脸,与青娘说了见过轮回王的事。   “我,我劝你还是快走吧,”青娘不曾见过运气这样坏的姑娘,“好男人多得是呀。”   见着青娘像是想当场给宋娴介绍个鬼,宋娴急忙摆手。   “那是我的朋友,恩人,绝不能抛下不管。”   青娘长叹一声,她倒是真想直接大喊一声,让人来拿宋娴,可是人是她带进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宋娴想来是料到如此,才对她这样放心吧。   可是谁知宋娴是何等被神灵关照过的人,一出门就能碰到轮回王!   晴天霹雳的青娘只好带着宋娴往暂居的地方走去。   “我倒是能守口如瓶,也望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要守口如瓶才是。”青娘十分不乐观。   宋娴连连点头,等进了房,又听青娘道。   “我待会就要出去,你独自在这……好自为之。”   “是,多谢。”   待青娘走后,宋娴便拿出藏在袖中的踏雪毛毛,捏了一个决。   好让宋娴在此处也能观察踏雪的一举一动,将踏雪的视线化为她的视线。   若是宋娴一间间房子去找,这举止可疑得不出半天就有鬼要来拿她了。   既然踏雪知道地点,那么它很可能再去。   若是不曾去,那踏雪去过的地方,宋娴也可不必再去寻。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宋娴也被抓走,这样就直接入了轮回牢中。   可是她来救人,又被捉像个什么样子呀。   宋娴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谁知她眼前一阵摇晃,居然是踏雪已经醒酒,软乎乎地往外走去了。   宋娴不敢分神,黄泉之中似是没有白昼黑夜,宋娴不知看了多久,居然看到踏雪抱着一叠文书,与其他文书一同进入一座大殿之中。   踏雪视野太低,宋娴只能看到许多文书的腿脚。   过了好一会,似乎终于轮到踏雪说公务。   踏雪便抱着一大叠文书上前,里边记载了许多鬼魂十世里的履历往事。   宋娴听不到这声音,这术法最多共享视野,因此宋娴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踏雪说完之后,便躬身告退,只是临出门时,这小猫儿因体型小,便一下跳了起来。   这一跳便跳得高些,能与人的视线齐平。   踏雪回头望了一眼,似是有些担心,这一眼便让宋娴看到了它方才到底身处何处。   一身玄衣,面带一丝病容的轮回王正站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在他身后……便是一幅画着一只跃空而起的金色麒麟的画。   宋娴直直看去,却见那书写着的轮回王突然抬起头,宋娴立时低下头,踏雪也正好落到了地面,就此错过了视线。   只是宋娴心中仍是有些激跳,隐约觉得……那位轮回王,像是与她对上了视线。   -   轮回牢中,白发佛子被浸没到水牢之中。   牢外是巡海夜叉,白发佛子早已敛息,不必呼吸也可。   他缓缓睁开眼,手中莲花微微一动,像是正在喝水。   那些夜叉见佛子睁眼,纷纷退开。   说实话,它们这类地狱黄泉的住客,最讨厌浑身皆是清圣之气的佛修。   若不是他进轮回牢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鬼差鬼卒,它们早就想请轮回王把他扔到地狱去了。   不过对这些佛修来说,地狱也只是修行吧。   可这些夜叉不知,这白发佛子如今未在诵经,也未念修行,只念着一个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我觉得他好像看到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轮回王:是不是呢?   -   感谢在2021-06-08 00:05:22~2021-06-08 17: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翾夜小可爱 20瓶;小丸子、蓝玉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未得轮回王传召, 宋娴自然不能随意面见殿下。   文书们似乎也很忙,偶尔听曲便是极致休闲了。   宋娴第二日上楼去,只能看到来往匆匆的文书, 连踏雪也没时间偷喝酒了。   【阿云姑娘,你要是有什么要用的, 找廊上的小童就行。】   踏雪偶然见到宋娴, 便抱着一大堆文书与宋娴说道。   宋娴自然不会打扰文书们办公, 她在此住下才知晓,原来这高楼中住着这样多的魂魄。   在中庭里, 还有许多鬼魂摆摊,开了小食店, 比外边的房舍热闹百倍。   瞧着确实有了轮回城中三亿六千万魂魄之众。   宋娴也偶尔听得一些鬼魂说想要回到外边去住,可不得轮回王法旨,那吃人魂魄的怪物未除, 哪里能出去呢?   宋娴便等在楼中,一时担心莲华, 一时又往大门处张望,不知谢夷知晓此事没有。   不过再多的忧思,在宋娴独立长廊上被人叫住时, 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是新来的歌姬?”   一人穿着朱红的长衫, 站在长廊的另一头, 打量着戴着兜帽的宋娴。   宋娴听着这声音登时眼角一跳。   ……是朱雀。   宋娴稳住身体, 对朱雀躬身行礼, 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   朱雀的肩膀正被一条写着金色符文的白巾紧紧裹住,这样他那被人劈断的肩膀才不会像坏掉的人偶一样,当啷垂下。   之前那名女子使用的长刀竟能伤人神魂,幸好此处是魂魄聚集的黄泉森罗, 朱雀还是请了轮回王的医官来医治,才有痊愈的可能。   如今朱雀自然不能再外出,但一直待在楼中也实在无趣。   他听说最近楼中来了歌姬,连轮回王也听过他唱曲,不免有些好奇。   那嗓子是天女不成?竟连“神”也想听这一曲?   朱雀缓缓走近,朝宋娴说道。   “你若有闲暇,可愿唱一曲?酬金好说。”   宋娴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唱也难,她怕自己唱着就要这人的命。   廊上金铃突然一响,宋娴回过头去,便见有一名穿着白衣的小鬼童一路跑来。   “原来你在这啊!殿下传唤!”   宋娴当即对着朱雀再次躬身,像是致歉,随后便立时转身与小鬼童离开。   朱雀叹了口气,觉着实在不巧,他虽想觍颜跟过去,可轮回王那……他与轮回王不过交易关系,并不是那座上宾。   宋娴一路跟着小鬼童上了楼去,这楼宇到底多少层,宋娴实在难以数清。   小鬼童已在修行,它爬不上那么高的地方啊!   小鬼童便带着宋娴入了廊内,拉下屋顶垂落的红色绳索,便有一架红色的升降木梯落了下来。   宋娴瞅去,便与小鬼童走了进去。   小鬼童十分骄傲地与宋娴说道:“十殿阎罗之中,唯有我们轮回殿有这木梯,寻常可是看不到的!有鬼初次来见,都惊得又要丢一次魂呢!”   宋娴想,这不就是上辈子的电梯吗?   不过小鬼童这样兴奋地介绍,她当然不会拂了对方的雅兴,拿出咸鱼本能对应着。   “啊,是这样啊,真厉害,好棒啊。”   小鬼童听得高兴,便悄咪咪与宋娴说道。   “殿下最近太累了,总是要喝药汤,你待会唱曲便唱些轻柔的,若是能让殿下睡一下就好啦。”   宋娴轻轻点头,收下了这个小秘密。   这次宋娴来到的像是轮回王休憩之处,她在小鬼童的引领下走到门外等着。   小鬼童摇起金铃,那大门便缓缓打开,两名医官捧着药炉走了出来。   “现下可能进去?”小鬼童仰头问医官。   医官点点头,只示意小鬼童要噤声。   宋娴闻着那殿内飘出来的药味,不知这位轮回王殿下到底生了什么病。   应该说有哪位登记在册的“神”会生病吗?   宋娴在小鬼童的引领下进入门中,便见宽广的大殿内立了一座金屏风,宋娴微微抬头,只能看到左右两侧雕琢华丽的雕花窗,看不到屏风之后的景象。   小鬼童屏息跪在屏风之前,轻声叫道。   “殿下。”   过了一会,一点瓷器轻碰桌面的声音传来,就听得屏风后传来轮回王的声音。   “撤了吧。”   小鬼童立时将那屏风收起,撤到一旁的雕花窗下。   屏风撤去后,宋娴才看清了那屏风之后的样子。   轮回王殿下坐在足以躺下三人的软榻上,已换了一身衣裳,今日穿着素白的颜色,胸腹处依然绣着一只麒麟,领子立起贴着脖颈,像是怕风,又像是不肯露出一丝肌肤。   他手上还拿着一盏汤药,已喝了一半。   他抬眸看着宋娴,淡色的唇微张。   “坐吧。”   宋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只有轮回王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有一张矮凳。   宋娴袖中捏着拳头,实是有些慌。   她缓缓走过去,坐在凳子上,这样近的距离,宋娴能闻到轮回王身上那淡淡的药味与水生花参杂的香气。   “您今日想听什么?”宋娴轻声问道。   小鬼童早已退了出去,这宽广的大殿中,如今只有宋娴与轮回王两个。   宋娴一开口,这大殿内就有回音,女子的声音,纵然只是说话也是动听的。   “还是白蛇吧。”   轮回王说完,宋娴便将兜帽取下,将之折好放在膝上。   宋娴想起小鬼童的话来,便放轻了声音,唱起了歌来。   轮回王就听着宋娴的歌,一口一口地将那药吞了下去。   等喝完了药,轮回王将药盏放下,便单手支着额头,靠在软枕上,耳上金线流苏有几缕落在脸颊上,他缓缓闭上了眼。   在宋娴的印象中,阎罗大王大多是话本或是古书记中的那些胡子拉渣,眼如铜铃,神色威严,一个人便如半座山般高大的巨神灵。   每日审着堂下来来往往的魂魄,好人放走,若是坏人没当场手撕了就算大发慈悲。   可谁知真正的轮回王却是现在这样。   宋娴一边唱曲,一边四顾,竟在那重重轻纱帘幕之后,快要靠墙的书案处,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麒麟图。   宋娴微垂眼睫,打量着轮回王,他一直合着眼。   等宋娴这一曲唱完之后,轮回王依然保持着一样的动作。   宋娴便停了声音,缓缓站起,贴到墙边站着,望着轮回王。   那面带一丝病容的男子依然毫无动作。   宋娴掀开纱幕悄无声息地往里走去,她已想好,若是被发现,便老实说在看画。   若是轮回王要杀,左右也要审过,她前世今生都算得上是好人,不至于被当场手撕了吧!   宋娴本以为她掀起纱幕时,就会见着轮回王睁眼,可他却像是真的睡着一般,纹丝不动。   宋娴立时加快了脚步,待她站在那有一面墙高的麒麟图前,竟一时连呼吸都停了。   这麒麟图画得太真,利爪举在眼前,似要随时破纸而出一般!   宋娴强压心神,看着这图上细节,便看到麒麟爪下还摁着一粒筑球,那筑球之中隐隐闪着辉光,宋娴试探着伸手,却被身后一把折扇轻轻搭在了腕上。   “你若是为了救那佛子,我便放了。你若是为了杀生门,我便拘了你。”   宋娴身后传来轮回王淡淡的嗓音,宋娴浑身一僵,与朱雀那快速但仍然有迹可循的举动不同,这一次……宋娴全无察觉。   这位神灵似是一开始就站在宋娴背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随后看宋娴似要动手,这才出声。   宋娴缓缓侧过头,便见轮回王与她靠得极近地站着,他虽时常喝药,但身形依然高大,宋娴只堪堪到他的胸口。   轮回王身上馥郁的香气几乎让宋娴一瞬间中断了思考。   神灵垂眸看人,那双无悲无喜的眼里,映照着宋娴的身影。   宋娴在这瞬间想了许多话,想了许多事,但最终她只依照本心问道。   “杀生门犯了何错,殿下要令黄泉吞了他们?” 第71章   轮回王听得宋娴一问, 便低下头打量着宋娴。   对于轮回王来说,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十分年轻, 幼小。   纵然轮回王自己不在意,可对于一般魂魄来说, 他身上的压迫力也非同小可。   这位年轻的修士, 却扬起纤巧的下巴, 睁着那双春光潋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她似是没有惧怕的。   黄泉森罗没有四季, 自然也无春光。   轮回王在久远之前,曾经去过一次陆地, 那时恰逢春日。   波光艳艳,春芽柳枝,阳光恰好, 金阳落入他眼中,泛上春光暖意, 正如此时。   “你认为,唯有犯错才会被惩处吗?”轮回王缓缓收起放在宋娴腕上的黑色折扇。   宋娴知晓这世情自然不会如此,人们在这世上纵然不犯错, 也会遭到许多横祸, 那也算是另一种“惩处”。   “您是轮回阎罗大王。”宋娴想, 与别的不同, 总是要讲证据的。   “他们许是没错, 除了杀生门之外,别的活人,想来也是没错的。”   轮回王侧头看向殿门,那里已有慌张的文书闯入, 正是踏雪。   “殿下!魂魄又少了五百!”   等踏雪见了殿中情境,那永远孤高禁欲,仿佛永生都会在这大殿中看尽魂魄生灭的轮回王殿下……居然那名新入城的美人歌姬凑得这样近!   这、这是在干什么呀喵!   踏雪刚跨入门槛,又立刻僵住了。   “过来。”轮回王朝踏雪说道。   踏雪听着轮回王叫它来,它就来。   它还悄咪咪打量着宋娴,宋娴察觉到踏雪的视线,对它笑了笑。   踏雪想,啊……这位歌姬也是十分胆大。   原来唱曲是假,谈情说爱是真么!   轮回王接过踏雪手中文书,细细翻阅,随后他将文书放在书案上,他细细看了桌上地图,手指在黄泉一角轻轻一点,与踏雪轻声说道。   “黄泉会再上一步,届时……寻生人来补吧。”   踏雪连连点头,随后便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给宋娴握紧爪爪,像是在让她加油似的。   宋娴却在听了轮回王的话后彷如晴天霹雳。   “殿下……是您令黄泉上浮的?!那些杀生门的魂魄,亦是您强要鬼差纳入黄泉?”   轮回王微侧头,纤长羽睫微垂,他神色不动地看着宋娴。   “是的话,你待如何?”   宋娴心知对方乃是“神”,她不过是刚刚元婴的修士罢了。   她此时该做的,是问轮回王方才的话是否应允,她便带着莲华离开。   然后寻找出路,或是跟着鬼差上陆地,想办法与外界联系,告知黄泉变故。   这些该有大能者,来与天地沟通,看看是否能从中缓颊。   可是听着这话,宋娴脚底就像生根一样,根本无法挪动。   “啊……你生气了。”轮回王陈述道。   轮回王望着宋娴,在看到那双春水盈盈的眼中竟浮现了一丝凛冽的怒意时,亘古便存在的神灵……笑了。   不知这世上是否有活人见过轮回王的笑,宋娴想她竟然露了馅,还是说这位神灵善察人心,任何掩饰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可你纵然杀了我,黄泉仍会继续上浮,寻找更多魂魄。”   轮回王细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他轻咳了一声,用锦帕掩在唇上。   “黄泉十殿,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黄泉中的魂魄数量都是等同的三亿六千万。”   “若有一日魂魄骤减,失了平衡,天地便会倒转,死国在上,陆地在下。”   “虽然知晓的人不多,在这确实是天地规则。”   黄泉中的冷风穿过雕花窗,吹过大殿,拂过轮回王的长发。   “现在轮回城中魂魄散去的还不多,黄泉翻天也只露一角,在若情况再恶化,纵然是阎罗也难抵黄泉。”   宋娴听着轮回王的话,指尖一寸寸开始发冷。   这话意思像是黄泉本就是活的,若是内中魂魄不足,便会自地底游出,在陆上寻找吃食。   “是那个吞噬人魂魄的怪物害的吗?城中魂魄才会不足,您才要让鬼差上陆去捉人,杀生门便是如此。”   宋娴攥紧拳头问道。   “那么,若我将那吃人魂魄的怪物杀了,您可愿意将杀生门之人还来,令黄泉下沉,一切复归原状?”   轮回王听了宋娴的话,未曾说“好”也不说“不好”。   书案上放着一盆白玉金枝雕刻而成的白牡丹,轮回殿中活物难寻,因此工匠们也练就了一手将死物也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本事。   轮回王的指尖抚过那白玉牡丹,缓缓说道。   “花自泥土中发芽生长,无论是否被人摘下,都会慢慢枯萎,零落成泥。你正值花期,就要去寻死吗?”   宋娴想来也知,那怪物连轮回王亦觉得棘手,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那到底是何等怪物,连殿下亦不能处置吗?”   廊外金铃响起,又有医官来送药。   见着宋娴在内中,医官悄无声息地将药汤放在桌上,便缓缓退下。   “我不能出轮回城,自然无法处置。你若真杀得死,那就再谈交易。”   轮回王拿起药汤,小口啜饮着。   得见转机,宋娴点头:“总该一试。”   轮回王喝了半盏,又将那药汤放下,宋娴的手正挨着桌沿,能感觉到那盏药汤的冰冷,药汤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白气,竟是寒极时的凉气。   轮回王往那软榻走去,宋娴跟在他身后。   “若你要杀那物,佛子便不能放出。”   “你不能什么都未曾拿来,便什么都要。”   轮回王侧身看了宋娴一眼,那双眼睛似是洞悉了宋娴内心的一切。   “你随时亦可出城,不必担心朱雀。”   轮回王递出一只白玉雕刻的花枝,宋娴看了轮回王一眼,小心接过,便见其枝干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令”字。   这便是接了轮回王令了。   轮回王在软塌上坐下,他似是觉得刚才说了那许多话,有些疲累,便又缓缓合上眼,耳上碎金流苏已散在了颈上。   宋娴看了那微蹙眉尖的轮回王一眼,终是在那软榻前的小凳上坐下,缓缓唱了首歌。   不是白蛇亦或桃花源,那是祖母在宋娴幼年时哄她睡觉的歌谣罢了。   待宋娴唱完之后,便起身退去,只是走到那长廊之外,在那幽暗的黄昏之下,隐隐听得宋娴的疑问。   “……您是何时发现我有怪异之处?”   直到宋娴走到长廊尽头,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她身后有弦歌般的声音淡淡传来。   “一开始。”   无论修士的术法如何高明,在宋娴踏入轮回城时,执掌此处的王便已察觉。   待得宋娴唱起歌来,他拾级而下,便看到了那全身像是笼着春光热意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来,就如一只初生的幼崽伸出小爪试探着触碰人的脚面。   那样小心翼翼,却又那样体温炽热。   在黄泉之中,火光与温度最为难寻。   轮回王忽然想起在他年幼时哺育他的母亲。   那是天地间第一只青羊。   它见一孩童浮于幽冥之上,便将那孩童背负于背,哺育他,将之抚养成人。   可一旦轮回王成人,那只青羊也到了寿尽的时候。   他跟着青羊的魂魄一路下黄泉,进得轮回殿,便成了轮回王。   那也是轮回王最后一次触到温暖与热意。   轮回王抬起羽睫,视线落在朱红的长廊之外,唯有在阎罗的视线里,才能看到远处有一点与黄泉接壤的边界,染上了不详的黑色。   她要去杀那怪物。   那怪物却来自魔渊。   宋娴一路向下疾行,快要下楼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叫道。   “这不是那位歌姬吗?如今是有了空闲?”   宋娴回过头去,便见着了朱雀。   朱雀在看到宋娴时,初时惊艳,随后又发觉这不是当日在城门口被佛子言灵送走的那个小姑娘吗?   “你竟闯入城中?!”   朱雀摆开架势,却见宋娴压低眉眼,冷冷道。   “我已领轮回王令去杀那吃人魂魄的怪物,待我杀了,再与你清算不迟。”   朱雀一时怔愣,他动作一停,宋娴便不再回头,径直往楼下走去。   直到宋娴离去,朱雀才反应过来。   “等等,若她真有办法将那怪物杀了,那么杀生门的人便要复归?”   朱雀握紧拳头,神色晦暗起来。   在轮回城外,穿着红梅落雪服的仙君正坐在屋檐之上,望着眼前那栋似能通天的高楼。   小纸人坐在谢夷的肩膀上,抬手戳戳谢夷的脸颊。   “阿狸,你不去找小姐吗?松君呢?”   谢夷任由小纸人随便戳,他望着那洞开的大门,便见一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我将松君放在后边的屋舍里,下了界阵护着他。”   “至于宋娴……她已来了。”   像是察觉到了谢夷的视线,刚过朱桥,那白衣女子便抬起头来,露出那张漂亮得炫目的脸。   宋娴见着谢夷不由笑起来,脚尖轻点落在房檐之上。   “阿狸!”   谢夷站起身,打量着宋娴全须全尾的模样,悠悠叹了口气。   “你无事便好。”   宋娴也自觉命大,连忙与谢夷说起那楼中之事。   “原来我一进去,就碰到了轮回王殿下!”   宋娴语速很快,在因着吐字清晰,因此旁人听了也不费力。   谢夷静静听着,只是突然抬手抚上自己的左眼,隐隐觉得有些刺痛。 第72章   “虽拿到了王令, 可是佛子就被暂时质押在那了。”   宋娴从袖中拿出那支白玉花枝,脸上有些沮丧。   谢夷轻声安慰:“对于佛修来说,牢狱, 生死,病痛都是修行。他也不是那等不知衡量斤两之人, 若真有万一, 也能脱身。”   因着王令, 生人纵然走在城中也不必担心被鬼差拿下。   宋娴与谢夷一同站在轮回城的中心位置,望着四周那延绵无尽的房舍, 自然不能这样闷头去找。   宋娴从如意袋里取出了两筒清露,递给谢夷一筒。   宋娴和谢夷的魂魄对于那怪物来说, 应该也是属于好吃的那一种,可他们也不会一直傻傻地等待那怪物上门。   有时宋娴见着鬼差,出示王令后, 宋娴还要细细问他们关于那怪物之事。   可得到的线索有许多却是截然相反的。   有的鬼差说那物巨大,有的又说那物细小, 但共通点都是黑漆漆的,时常趁鬼不注意就把鬼给拖走了。   这些魂魄都死过一次,来到轮回城里, 自得逍遥, 可谁知突然生出这种怪物, 竟然让鬼又再死一次!   谁不惊怕?所幸轮回王仁厚, 让众鬼避入城中, 但这些已做了鬼修的领取俸禄,自然不能也躲到城里。   无论哪个鬼都想尽快找到那个怪物,将之杀灭,如此黄泉才能安稳。   “原来如此, 我知晓轮回王为何会愿意将此事交托于你。”   谢夷垂眸看着宋娴手中的那把长刀。   “既拿了王令,那么将神识遍布轮回城也不算失礼。你的刀也会顺着你神识覆盖的方位,来辨别敌手。”   宋娴手中小梅花一声轻吟,似在应和。   要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它当即就要斩啦!   谢夷腰上的那把小枇杷剑亦发出轻吟,不过倒像是在说“放轻松放轻松”,引得小梅花又想砍它。   宋娴虽觉得此法可行,但是……   “我并没有这样深厚的灵力来扩充神识呀。”   宋娴此话刚出,便见谢夷抬手指着自己。   “我有。”   谢夷笑眯眯地看着宋娴,似是再难的事他也能办了。   只是宋娴望着谢夷的眼睛,便忍不住问道。   “阿狸,你眼睛不舒服?方才开始,你就揉了左眼好几下,是哪里痛吗?”   宋娴实是觉得黄泉这些地方怪异得很,若是被什么妖鬼蹭上,沾染了什么也不可知,毕竟以前谢夷从未这样。   或者想得更糟一些,谢夷是地狱出逃的恶鬼……黄泉之中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对他有所制约吧?   谢夷摇摇头,将手指从左眼上放下,面上一派轻松。   “我以前来地府也会这样,大约是水土不服。”   谢夷将话说过,便示意宋娴转过身去。   “我会给你度去灵力,到时你便张开神识,不必担心灵力损耗。便当自己是鹰鸟一般,尽管振翅而去。”   宋娴虽听了谢夷的话,可还是留了个心眼。   谢夷这样的人,惯会掩饰自己,说不定要等到真的忍耐不住,才会泄露一些痕迹。   ……总要早些离开才是。   宋娴下定决心,在察觉到那宽阔如海般的灵力传来的那一刻,她立时展开神识,以自己为圆心,向四周散去。   在谢夷眼中,他透过自己的灵力与宋娴共享视野,在他眼中,宋娴的神识真如白色的飞鸟一般,欢快地游走在轮回城中。   飞鸟掠过巷道,戏台,房舍,赤红的河床,其上朱桥,一路振翅飞向远方。   在飞鸟经过的地方,宋娴清楚地看到那些隐藏起来的魂魄的位置,他们有的躲在屋舍之中,有的行走在巷道里,小梅花挂在飞鸟之上,同样虎视眈眈地看着有没有什么邪魔,不管躲在哪里,它都要把那该斩的东西揪出来!   眼看飞鸟要飞向更远处,谢夷却从那视野中脱身,缓缓转过头去。   “阿云,你继续看,不必管这里。”   在距离谢夷百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名穿着朱红衣衫的男子。   他对谢夷扬起艳丽的笑容,挥散了手中那团赤金色的火焰。   “朱雀?”谢夷认得那火焰之气,微挑眉朝对方轻笑,“知道我等展开神识,轮回城中一举一动都在眼中,仍是要来吗?”   “……仙君谢夷。”   见着谢夷,朱雀像是十分伤脑筋。他过去曾与谢夷见过一面,少年时期的谢夷,朱雀已斗不过。   他原本也只是想让那要去消杀怪物的小姑娘留下命来,谁知黄泉之中还多了这么一个变数。   难不成只能这样遁走不成?   待黄泉下沉,杀生门归位,他便会被杀生门上天入地追杀,而即便他之前与轮回王交易,自愿献出门中弟子,可此事一了,轮回王并不会护他。   “你们这样是寻不到的,”朱雀曼声道,“黄泉之中,唯有我知晓那怪物现下在何处。”   谢夷弯起唇角,微压眼角。   “你是知道我的,若你撒了谎,可活不过明日。”   朱雀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捏紧,脸上仍是挂笑。   “我确定我此时说的都是真话,你们再将神识往前扩散千里,便能看到一条深黑色的沟壑。那怪物吃够了魂魄,如今就藏在那里啊。”   “不过待轮回城中钟声敲响后,它说不定就要来了。”   朱雀话音刚落,就听轮回城中敲钟声响起,白色飞鸟在飞到那朱雀所说的沟壑之时,宋娴突然眯起眼。   飞鸟乃是神识所化,不会有影子。   可这飞鸟不知何时开始,身下竟有了飞鸟从影。   那影子突然立起,竟朝那飞鸟刺去!   宋娴神魂中的小梅花骤然发出刀气,将那黑影斩断!   可那黑影仍如断身不死的长虫一般,再次黏合起来,这一次往那沟壑游去。   “阿狸!它要逃了!”   宋娴叫道,随即与谢夷往那处跑去。   待那两人霎时离去,朱雀便软着脚坐在屋檐上。   该死……谢夷那家伙,居然单手给人输送灵气之时,还抽剑砍了他。   朱雀抚着出现一道剑痕的胸口,抬手用火焰将那伤痕缓缓压下。   “不过好在,他们总算去了……魔渊裂口。”   朱雀扬起笑:“就快到合并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明天又要去核酸检测了,不知道是哪个时间段_(:з」∠)_   希望明天能准时二更吧,要是不能就推迟一点   这几天太累啦,简直跟渡劫一样   更新实在没法多啦~ 第73章   一声锐响划破长空, 雪亮的长刀钉在地面。   刀锋下切着一点黑色的尾巴。   宋娴与谢夷从天而降,宋娴收回长刀,谢夷抬手一剑将那要潜入沟壑中的黑影一把挑起。   黑影浮上半空, 见风就长,半个天空似乎都被其遮挡。   宋娴这才明白之前那些鬼差所说的话。   为何有的说那怪物巨大, 有的又说这怪物细小。   原是这东西本就伸缩自如, 如同一块可延展收缩的黑泥, 难以界定大小。   谢夷看着那怪物身上的伤口,剑伤已痊愈了。   谢夷沉吟一会, 在怪物从天而降俯冲而落时,用上真力, 将那怪物斩成两段!   两块巨大的黑泥立时融化在地面,但宋娴举刀回身往自己的影子中一戳,将那潜伏在影中的怪物再次挑起。   “我的剑伤害有限, ”谢夷护着宋娴后背,附耳道, “它吃灵力,既然能吃魂魄,想来鬼修也奈何不了它。”   那黑影又再次在地面黏合, 闻着生人气味, 更渴慕魂魄, 纵然隐隐觉得宋娴刀锋不对, 也不肯再逃了。   谢夷看向那黑影之后的漆黑沟壑, 闻到了浓烈的魔气。   “没想到在黄泉之中亦生了天裂,早知把那火鸟也一同捉来。”谢夷叹道。   宋娴疑惑:“与朱雀何干?”   “他虽已幻化不成神兽的模样,但体内火焰还是太阳真火,榨干的话也能烧死这东西。”谢夷头也不回地举剑一挡, 将那试图偷袭的怪物弹开。   宋娴隐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但当下她没有闲暇闲聊,只对谢夷说道。   “劳烦阿狸看顾我身后,接下来……你可别动。”   宋娴手中长刀一转,刀锋已立向前方。   在举刀向前的瞬间,宋娴微眯起眼,在那黑影之中竟看到了许多密集的魂魄。   那些魂魄被压缩在那怪物体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只能被那魔气消化,成为滋养这怪物的养分。   属于那怪物的神魂便似是生了千百张人脸,挤挤挨挨,每一张口都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的憎恨,有的欢欣,有的诅咒,有的嚎泣,千言万语同时发出,震得人神魂刺痛,几要跪下。   宋娴却忍得住,更疼的她在过往的雷劫劈身中已经体验过,亦承受下了。   雪白的刀身如黄昏下流动的月河,其上隐隐窜过一丝电光,像是镀上了一层雷闪的外衣。   宋娴缓缓舒出一口气,望着那满是贪欲的怪物,脚尖微转,往前踏了一步。   拔刀无声,落刀无情。   那刀快得众生不闻,又慢得如诗经行吟,令那千百张面目齐齐一静,似要追溯那声音由来。   黄泉之中,天裂之侧本有些烧灼的炽热,但在宋娴拔刀时,此处却像是下了一场看不见的雪。   退东君,退东君,此刀一出纵然是执掌春日的东君春神亦要退去。   春日不临,寒霜落雪,那惊觉怪异的怪物登时要走,却见自下而上,一点白色的刀光如重云碎雪一般落在了它的身躯之上。   一如冬日冰霜,初时只是一点寒霜,随后便立时如疯狂滋生的藤蔓一般,笼住了全身。   这怪物原本只是一团魔气,随着岁月年长,它渐渐生出了神魂,有了自我。   在它周围都是它这样的魔气,当有大魔修行,便会吸收这些魔气,以助修行。   怪物不知为何便想试试那些魔气的滋味,既然大魔可以吃,为何它不能?   如此这怪物渐渐越吃越多,它体内魔气暴涨,却依然修不成人形,可却再也不会被大魔轻易吸收了。   有魔见着它,颇觉有趣。   【天裂已开,那里便是黄泉,你不如爬去外边,看看有何可吃。】   【魔气虽好,但魂魄亦更能滋养魔啊。】   【说不定过得数年,你终能化形呢?】   怪物心生喜悦,若是真能如此,那它一定……一定要捏出鼻子眉眼来,这样便能算是个像样的魔了吧?   它爬入黄泉,吃了许多魂魄,从那魂魄之中读得许多记忆,却毫无共鸣。   它只想吃得多些,再多一些,好让自己长出形状来,可它忘了这里是黄泉,没有让它肆无忌惮的土壤。   鬼差来了,他们施展的诡术符法奈何不了它,可是直到有一日……它被一团火焰蒸发了一部分的身体。   这怪物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可那火焰只烧了一部分又再次湮灭。   一身红衣的男子蹲在高楼上望着它。   【看来在黄泉之中,我最能克你。你活着,我才有筹码。】   那男子笑起来,鲜红的嘴唇弯起,像是择人而噬的妖魔。   【我不杀你,你逃吧,不过下次见着我,你再躲起来。懂吗?】   怪物只隐约知晓它是被人放过了,可是它却不会升起感恩或是恐惧的情绪。   它只想着它还不够强大,总有一日它会吃了这身带火焰的男子,然后一路长驱直入轮回城,将那坐在高楼之上的轮回王亦吃掉。   可如今它却在一把长刀面前退却了。   怪物没有死亡的概念,它只觉得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被它物吞噬是什么滋味?   怪物吃过许多东西,如今它想那滋味……也许就如现在。   声音消失,身躯缩小,它试图在这冰霜之中逃走,可无论它如何延展身体,如游蛇似惊雷,如利剑破空,拔高千刃,从高处俯冲而下,想要吞噬那挥刀的女子,可无论它多快,仍然被那雪冷的刀光追上。   一点黑色的尖利弯钩徐徐垂在宋娴雪白的额前,不过三寸之距,却不能再进了。   白色的霜花已凝固了这黑色怪物的全身,连同那弯钩也在呼吸之间笼在了一层白霜里。   眼下生着一粒泪痣的女子抬起纤长的羽睫,素手抚过眼下那艳红的泪痣,轻轻向前吹了一口气。   那冻结了霜花的如山壁般的怪物便尺厚的飞灰一般,被风一吹,便寸寸散去,再无黏合的可能。   谢夷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宋娴,退东君的冷意似乎也落在了他的眉间。   他看着那散了半空的飞灰,灰烬之中还隐隐窜过细微的火花。   一如半空之中盛放了无数烟火。   那是自长刀之上带出的电光,无论那怪物如何想要复生,也会被那火花再次燃尽。   “这下……应当结束了。”宋娴看着手中长刀,手指轻轻抚过刀柄,像是在褒奖。   谢夷轻轻鼓掌:“阿云比以前实是强上太多,也许有天资之人便是如此。”   谢夷还记得宋娴初次出刀,砍了重花便神魂痛得晕倒,到了现在,亦全然不同了。   “你觉得呢?”   谢夷突然开口,下一刻一团躲在阴暗处的太阳精火便霎时扑面而来!   谢夷下意识要退,可察觉身后魔渊动静时,竟回身抱着宋娴,让那火焰直直撞到背上!   在宋娴印象中想来无坚不摧的仙君,胸膛正中竟隐隐被烧出了一个细小的孔洞。   那火焰在穿破的伤口中烧灼着血液,血液未曾流出,便被蒸发殆尽。   “阿狸!!!”宋娴惊叫。   宋娴察觉那灼热高温,倒吸一口冷气,却见谢夷带着她猛地浮起,强大的吸力自下方传来。   宋娴低头望去,便见那条深不见底的天裂骤然扩大,似是要将周围的物体全都吸进去!   周围一切土崩瓦解,半空中淡色的雾气也朝下涌去,谢夷依然神色不动,只抬手轻轻拍着宋娴的背。   “无碍。”   【止。】   【消。】   那仿佛神魂中传来的两声轻喝,那狰狞不休如同地龙翻身般的景象便停了下来。   一如有人用看不见的双手掩在那天裂之上,用绝不容许抗拒的力道,将那天裂猛然合并!   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之后,地面重合,谢夷与宋娴双双落地,在落地的刹那,宋娴如离弦之箭骤然而出,翻过巨石叠嶂,将那见一击失败,立刻反身逃走的红衣男子一刀钉在地上!   “嗡!”长刀轻颤,刀柄在朱雀的肩上快速摇晃发出蜂鸣!   “啊啊啊啊啊啊————”朱雀惨叫起来,五官扭曲,涕泪直下,那原本被轮回城医官医治的肩膀伤口再次崩裂,但这一次,宋娴握住刀柄,将长刀缓缓转了半圈。   利刃入肉,刮擦着筋肉骨骼,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宋娴喘着气,银牙紧咬。   “我说了……之后会找你清算,如今,是等不及了吗?”   宋娴回过头去,却见谢夷朝她笑着走过来。   他抬手抚过胸口,那看起来可怖的伤势便一点一点地愈合了。   “我无事,在魔渊镇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所以……阿云,你莫要害怕。”   谢夷垂首看着宋娴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莫要害怕。”   宋娴轻轻点头,脑中从方才一直嗡嗡作响的声音,才算是止了声息。   “好,我们回去吧,回轮回城。”宋娴说道。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就像春日落下的飘絮。   “阿狸,纵然你如今不会死,这世上就真的没有能杀你之物吗?以后你莫要如此。”   宋娴抬起头,眼中一净如洗,她也重复着。   “莫要如此。”   你还是个人。   既还活着,就莫要把自己当成亡者对待。   -   轮回殿上,轮回王坐在雕花窗台之下,手中拿着冰寒的药盏看向下方。   他方才看到了黑色邪物,亦看到了白色霜花,还有赤金的火焰。   他低头喝了一口药汤,知晓那两人便要回来了。   微风吹起朱红长廊上的金铃,铃声响起,一如某件事的落幕。   亦如某件事的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不死的是怪物,如今不死的事谢夷。   可怪物已经死了。   谢夷会不会呢?   -   今天也成功准时更新了!   开心!   正在想以后要不要更一章肥的,就不用分时段更了_(:з」∠)_   -   感谢在2021-06-09 23:44:57~2021-06-10 17:5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3、可爱小仙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宋娴与谢夷拖着垂死的朱雀站在轮回城中的高楼前时, 引起了一阵骚动。   几个鬼差在高楼的栏杆上探头探脑,觉着这事他们拿捏不准,便让其他鬼前去通报。   守在大门处的牛头马面双双堵在门后, 以防那两个修士硬闯。   直到楼上金铃声响起,牛头马面再三确认, 这才将大门打开。   几个宋娴曾见过的文书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后, 对谢夷与宋娴拱手。   “多谢二位除去轮回城之患。”   “殿下正等着二位。”   宋娴亦对着众位文书拱手, 亦看到了那站在文书之中的小猫儿踏雪。   “没想到姑娘是这样厉害的修士,”踏雪双爪抱胸, 一副没办法的模样,“是欺负我这个文职吗?”   宋娴心想, 是的,欺负了。   但嘴上对踏雪拱手笑道:“实是情急之下,还请见谅。”   至于别的文书则看着谢夷, 看了一眼,又侧头互相对视, 像是在交流什么。   “请二位与我们来……至于朱雀,便交由我等吧。”   那些文书像是担心宋娴和谢夷不信,便又说道。   “殿下从不食言, 与朱雀的交易在那怪物死去后便结束了, 而与二位的交易也刚完成, 正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宋娴轻轻点头:“文书多虑。”   踏雪与另一位文书带着宋娴和谢夷往楼上走去, 谢夷走在长廊之上, 回想着宋娴之前说的那些话,越发觉着有些动摇。   察觉谢夷的脚步缓缓慢下,宋娴回过头去,便见谢夷站在朱红长廊之上, 抬头望着廊上挂着的一捧金铃。   那金铃大约二十来个,婴儿拳头大,被一根红色的绸带绑成绣球的形状,若是有事,便有鬼去拉那绸带通报。   “阿狸?”宋娴叫了一声,不知这铃铛有什么好看?   谢夷看的不是铃铛,而是黄泉。   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前生乃是出逃恶鬼,可到底是前生,他记不得了。   只是过去来到黄泉,如今又踏入这座高楼,他总有些熟悉。   听得宋娴叫他,谢夷便缓步走了上去,左眼越发有些隐痛,但他惯会忍耐,绝不会说出来。   “我只是见前方黄昏茫茫,似碎金遍地,便多看了一眼。”   谢夷与宋娴笑道,却见宋娴一直盯着他,显然有些不信。   “过往倒是不见你会赏景。”   宋娴看向长廊之外,那黄昏看久了也是一样,连光线也不会变化一下。   谢夷便笑道:“好吧,我只是不知为何,有些不想见生人。”   谢夷一句话将轮回王划做了生人,并且直言不想去见。   领路的文书登时讶异起来,可谢夷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依然老神在在地站在那。   宋娴听了以后,便直接说道:“哦,我是要去的,总得把佛子接出来。”   谢夷沉默一会,没能被宋娴惯着,只好跟着去了。   至于文书们则心中想着“谢夷”这个名字,很有些耳熟。   随后又齐齐吸了一口气,是了,传说那个地狱出逃恶鬼占了仙胎投生的仙君,可不就是谢夷?   如此竟是回老家来了?   宋娴蓦然见着文书们对谢夷有些和蔼的目光,不知他们脑补了些什么。   因着木梯,他们很快就到了轮回王的大殿上。   文书们先行通报,随后便退出廊外,殿内亮着琉璃灯,隐隐能照见那殿内珠帘后的人影。   “二位请。”   文书们对着宋娴与谢夷拱手,便徐徐退下。   他们倒不担心刺杀之事。   在这轮回城,轮回王已是某种“规则”,“神”,轮回城与别的阎罗殿不同,武将极少,毕竟专司轮回之事,不主惩戒杀生。   城中大多是文官,亦或修为普通的鬼修。   轮回王已是轮回城中最强者,哪怕他如今总是喝药,亦出不得城,但只要在此处,便无任何神仙妖鬼伤得了他。   他们留在此,若是有什么变故,反而会给轮回王添麻烦。   文书退下,长廊两侧尽头也关上了朱红的大门。   宋娴与谢夷传音道:【轮回王殿下还挺平易近人。】   谢夷微挑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娴聪慧,亦有自己的判断,她说轮回王平易近人,那么在宋娴面前,轮回王就是平易近人的。   可无论神佛仙人,面对不同的人时,态度总有不同。   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可又有谁全做到了?   待谢夷与宋娴进入大殿之中,只看到有人端坐与珠帘之后,隐隐能看到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玄色长衫,衣摆处用艳鸟绿色的尾羽绣了点花色,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搭在朱红的扶手上,因珠帘格挡看不清面目。   宋娴从袖中取出那只白玉花枝的王令,朝那珠帘递去:“拜见轮回王殿下,那怪物我已杀了,请您放出佛子,亦放了杀生门众人吧。”   谢夷仰首看着那珠帘,珠帘许是有阻人视线的能力,谢夷竟望不透。   过了一会,轮回王轻声道。   “你上前来。”   宋娴闻言上前,一路行到珠帘处,都未曾听到轮回王叫她停下。   宋娴犹豫抬头,便听到珠帘后又是一声。   “你过来。”   这便是让宋娴掀开珠帘进来了。   谢夷此时缓缓出声,似有疑惑。   “拜见轮回王殿下,您可是还有旁的吩咐?我家阿云尚还年轻,恐怕不能领会您的全意,可否让我也听一听?”   那珠帘后传来轮回王的声音。   “你是何人?”   “谢夷。”   “你是何人?”轮回王再问。   “落花云台仙君,麒麟子,地狱之恶鬼。”谢夷不曾因问停滞。   “你是何人?”轮回王三问。   “仍是谢夷,阿狸,谢芳君与江城之子。”谢夷抬头说道。   宋娴捏紧了手中白玉花枝,心中的隐忧像是要实现一般。   轮回王为何要谢夷自证身份,是为了什么?   因着谢夷是地狱出逃恶鬼,阎罗不能视而不见吗?   珠帘轻响,清隽俊美面带一丝病容的轮回王抬手掀起珠帘,露出脸来。   他坐在御座之上,打量着谢夷,谢夷亦看着轮回王,两人的视线对上。   这一看,宋娴心下一震。   “当啷”一声轻响,她手中花枝落地。   她神色不变,弯腰拾起那花枝,朝轮回王递上,嘴角带笑。   “殿下,您的王令。”   宋娴想,她为何在此刻才察觉轮回王有些眼熟。   当轮回王与谢夷同处一室时,轮回王的眉眼竟与谢夷有三分相似。   轮回王看着宋娴手中的花枝,女子淡粉的指甲因握着花枝有些用力,透出了点点微红。   轮回王接过花枝,将之放在手中,他摩挲着那花枝上的温度,轻声道。   “我会放出轮回牢中之人。但杀生门的人暂不能放,直到黄泉魂魄数量齐全之后,黄泉才能下沉,生人归位。”   宋娴得了轮回王的话,却仍有话要问。   “那名朱雀与您的交易可是,‘他为您扫除那怪物,而您派鬼差去捉拿杀生门之人’。对您来说,黄泉上浮之处便是杀生门,本来便要寻生人魂魄来镇压黄泉,因此便顺水推舟,将那些人捉了来。”   轮回王轻轻颔首,黄泉三亿六千万魂魄之数不能更改,死魂不足,便要生魂。   无论是不是杀生门,亦或别人,对黄泉来说都是一样的。   既然朱雀上前来交换,轮回王不能出城,那么便由朱雀去做,暂时抑制一二便可。   十殿阎罗互不干涉,亦地处遥远,而轮回王看得到在不久之后,轮回城中将来新人了解此事。   他只需要等罢了。   轮回王手指划过右眼,单手支着额角,那双似是洞悉世事的眼睛依然看着谢夷。   是的,他知晓,亦看得到……谢夷会来。   “那要等多久,杀生门之人才能还阳?”宋娴想起还在城中的傅春瑶,“如今事了,您可否不再让鬼差去拘城中之人?”   轮回王点头应允:“可。”   轮回王轻轻抬手,在大殿内的那幅金色麒麟图便骤生波澜,一只手从画上漩涡中伸出,随后便是手臂,肩膀,头颅,乃至全身。   白发佛子赤足轻点,落在地上。   这几日莲华在水牢之中与诸位夜叉论法,有些夜叉已决定以后改修佛了。   倒也没有受苦。   宋娴看着莲华,眼中闪动微光。   莲华朝宋娴微微点头,便径直走了过来。   只是在经过轮回王御座时,莲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黄泉通道暂时未开,你们且在城中再留几日,届时便走吧。”轮回王说完这句,珠帘放下,便是不再见人了。   直到宋娴三人离开大殿,轮回王亦只与谢夷问了那三句话。   宋娴与谢夷走在长廊之上,宋娴便笑着问道。   “阿狸过去曾与轮回王有何因缘?他之问题,在我看来竟有些没头没尾。”   “不知。”谢夷摇摇头,只侧头去看朱廊之外的景色。   而宋娴却看得到谢夷侧过去的脸,他的左眼角处竟浮起了一点浅浅的青筋,像是痛到了极致,却一直在用力忍耐。   宋娴手指微微收紧,却听谢夷道。   “杀生门之事已了,你也不必过于挂心。魔渊,黄泉,天道,修行,总会死人,若杀生门之人不满黄泉行事,他们自会报复,他们亦不是泥人捏的。”   谢夷说完之后,就迎上在外等候的文书。   “现下暂且出不去,诸位可有空房让我们稍事休息?”   文书自然已预备好了,谢夷刚要抬脚跟上去,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宋娴道。   “阿云,抱歉,我许是有些累了。”   谢夷似是觉得方才与宋娴说话时有些急躁,便说了声抱歉。   宋娴不会怪谢夷,她知道……谢夷是疼得厉害了。   宋娴微垂眼眸,看到一缕白发垂在她手边,她刚想问莲华如何,便听莲华说道。   “多谢。”   宋娴想说何必多谢,可又想起,之前自己想与莲华说的也是“多谢”。   多谢莲华让她在群鬼之中脱身,而莲华谢宋娴将他放出牢笼,可宋娴也不需要莲华道谢。   这是她应当做的。   看着莲华无悲无喜的神情,宋娴原本焦躁的心绪便渐渐平缓下来。   “佛子,我心有疑惑,便生焦躁。”   “为何不去解惑?”莲华垂眸,手中白莲轻轻转了个圈。   “我……我有些害怕,却不知在怕什么。”宋娴抿着唇。   “那又为何为未发生之事恐惧。”莲华看着宋娴的神情,轻声道。   “是,佛子说得很对。”宋娴笑了起来,她已决定了。   宋娴嗒嗒嗒在长廊上往前走去,回身喊着莲华“快些。”   她已决定了,她会再访轮回王,问清他与谢夷的因缘。   也许她会得不到答案,也许她会得到不想要的答案,但宋娴决定这么去做。   这是宋娴在此世中,第一次这样……想了解一个人。   -   轮回王大殿之中,书案上点起了香炉,里边燃着淡淡的水生花香气。   与谢夷身上的香气味道相近。   轮回王摁着自己的右眼角,他缓缓睁开眼,那只右眼竟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他抬手轻敲了一声书案,便有医官进入,奉上药汤。   医官看着轮回王神色,竟像是有些诧异。   “您今日看起来已好了些,只是您的眼睛?”   轮回王接过药盏,啜饮了一口,垂下纤长的羽睫,耳上碎金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无事。”   轮回王放下药盏,便见医官打开香炉,往里边再放了些水生花的花瓣。   室内的香气渐渐馥郁起来,染得人发丝肌肤都是这股好闻的气味。   “如今轮回城中事已了,您今夜便可好好歇息一番。”医官笑道,脸上十分欣慰。   轮回王的视线却落在那雕花窗格上。   窗格朱红,其上雕刻着一名躺卧的蒙眼罪人,与一只轻轻落在罪人胸膛上,正啄食其心脏的夜莺。   轮回王手中还拿着宋娴还给他的白玉花枝,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花枝,轻声道。   “今夜会有访客。”   医官好奇道:“是别殿的阎罗大人?还是判官大人?竟是一刻也不得闲。”   轮回王摇头:“是一只……会唱歌的,好奇的夜莺。” 第75章   廊上金铃响起, 城中因那怪物已去,招来了歌姬乐师,饮食流水般摆在宽阔的长廊之上。   宋娴等生人自然吃不了黄泉之物, 便只坐在窗下听曲。   青娘唱了一段,便抬眼看着宋娴。   哎呀呀, 这女子左边坐着身带璎珞的白发佛子, 瞧着俊美出尘。   在右边又坐着宽袍广袖, 生得让人瞧上一眼,就再移不开眼去的仙君。   青娘笑眯眯地端起酒盏, 往宋娴身前走去。   “姑娘,敬你一杯。酒是陆上物, 还是能喝的。”   宋娴轻声谢过,又听青娘附耳来。   “姑娘好艳福。”   宋娴呛了一口,连忙拉着青娘往外走。   “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青娘却笑道:“都是过来人, 姑娘可是害羞了?”   宋娴喝了一口酒,唇角含笑道。   “哎呀, 真的不是,白发的是认真修行的佛子,黑发的亦是心存天下的仙君呢。”   青娘觉着宋娴神情认真, 像是真这么想的, 不由抬袖掩在唇上。   “那是你这么想呀, 人家可是一直在看着你呢。”   “……我没什么可看的呀。”宋娴神色有些茫然。   “哎呀呀, 明明是这样聪明的姑娘, 却不晓得吗?”   见着宋娴似是不信,青娘拉着宋娴在靠着栏杆的地方坐着,让宋娴回过头去。   宋娴回头去看,便见白发佛子在这满室喧闹, 金红珠玉之中,不曾看高台,不曾观锦绣,只与宋娴视线相对。   而谢夷一直用手指着额角,像是在听曲看戏,脸上也挂着笑,但摁在额上的指节微微用力,似在压制什么。   他分神看了宋娴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流光,又垂下眼睫看着案上酒盏。   “如何?”青娘笑道,“男子总是自以为在掩饰,实际上一眼便能让人看穿。”   宋娴却没有分神听青娘的话,她只看着谢夷眼角的那条浮起的青筋。   一直就没下去过。   宋娴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这通天的螺旋楼梯能直直望到天顶,那位轮回王殿下不知是否也依着栏杆正看着下方繁华烟火呢?   “姑娘?在看什么?”青娘见宋娴突然茫然地望着天空,同样也抬头看去,可却只看到日日常看的黄昏,没有什么特别。   “无事。”宋娴弯唇一笑,心中想着待会就要溜出去宴去,请轮回王殿下一解疑惑。   说来也怪,宋娴过去从不觉得任何人有任何义务要为别人解惑,哪怕他是老师,先生,轮回王也不像是那等十分热心的神,但关于谢夷之事,她不知为何觉得轮回王会愿意说。   “哎呀,他是要走了么?”青娘突然说道。   宋娴回过头去,便见谢夷起身离席,喝醉了的踏雪举爪给谢夷递了一杯酒。   谢夷笑着接过,一口喝干,亮了杯底后,便往楼下走去,看来是要回屋。   宋娴看着谢夷下楼的背影,待他走后,便也站起身。   “姑娘要去何处?”青娘问道。   “啊,随意逛逛,青娘可否到台上唱一曲安眠曲?我与朋友灭了那怪物之后,实是觉得有些累了。”   宋娴说完后,青娘便二话不说站起身,往台上走去。   待那轻柔的曲子唱起来,宋娴便隐入人群之中,绕过回廊,一路上了木梯。   木梯徐徐向上,在最高处停下。   宋娴轻巧地走了出来,廊上金铃便无风自动起来,像是在通传有人到来。   大殿的大门打开着,似乎也在等待来客。   殿内隐隐传来清幽的笛声,宋娴在长廊上缓缓踱步,最后在大门处停下。   直到殿内的笛声渐渐和缓,停下,宋娴才站在大门正中,向内拱手。   “轮回王殿下。”   坐在殿中的轮回王正依坐在雕花窗格下,面前摆着一张朱红的小几,其上放着两只白瓷酒盏,一只满了酒水,一只是空的。   轮回王抬眸望去,缓缓放下手中长笛,黑色的长笛上落下了一只黑色的幽冥蝶,在长笛上扇动了几下翅膀,便振翅飞出窗去。   轮回王对宋娴微微颔首,似是并不惊讶。   宋娴便进入殿中,在轮回王的注视下走到了他面前。   “我此番来,是有事想请殿下解惑。”   轮回王拿起酒盏,示意宋娴坐下。而宋娴在这小几前一坐下,那空着的酒盏便满上了酒水。   “你想问谢夷与我有何关系。”   轮回王单刀直入,宋娴便讪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你与谢夷又是何关系?他不来问我,却是你来问?”轮回王拿起酒盏,看着盏底描画的桃枝红花花开花落,放到唇边啜饮了一口。   宋娴仰起头,一脸认真,话说得颇有几分谢夷的风采:“谢夷十分害羞,所以我便代他来问。”   轮回王望着宋娴沉默不语,直看得宋娴又说道。   “……我担心他,他是有事从不会直言的人。我虽认得他,知道他日常是什么模样,但那些过去总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可这一次却实是古怪。”   “往常若有事,他早就自己弄个清楚明白,亦或早已知晓,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想与您照面似的。”   宋娴说完之后,就见轮回王弯唇清浅笑着。   “那是因为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大想看见我。”   见宋娴惊诧的神情,轮回王问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   “……轮回王殿下?”宋娴说道。   “在成为轮回王之前,我是麒麟。”   轮回王再次低头啜饮了酒盏中的酒,只是在那时,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只麒麟与他一同降生。   不同于轮回王的通体金黄,鳞片坚硬,降生即有神通,亦能走,那只麒麟是黑色的,鳞片柔软,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虚弱地趴伏在地。   两只麒麟分享血肉与魂魄,可只有一只是强壮的。   青羊慈爱,养育着这两个天生地养的小麒麟,时时照拂哺育。   那黑色的小麒麟终于在百年后睁开眼来。   它时时跟在青羊身边,像只小奶狗一样整日交换。   对于轮回王来说,那也是十分,十分久远以前的记忆。   小麒麟似是十分羡慕轮回王的高大健壮,总是偷偷摸摸看,被发现就会缩到青羊的肚子底下,然后又继续偷看。   青羊让小麒麟叫【阿兄】,小麒麟也懵懵懂懂地叫了。   时间一长,小麒麟便也开始跟在轮回王身边。   只是在那时天地混乱,阴阳颠倒,凶兽频出。   在白蛇传里,僧人法海前世是金翅大鹏,以青龙为食。而在此时,以麒麟为食的兽类也是有的。   青羊带着麒麟东奔西躲,轮回王身为长兄,自然要护着幼弟与母亲。   可他年岁在那,力有不足,仍是让小麒麟与青羊被捉了去。   那贪吃的龙兽只想吃麒麟,对青羊可没什么兴趣,便设计让轮回王前来。   青羊与小麒麟,他只能救一个。   小麒麟自然要救青羊,可青羊独自养大两只麒麟,却比那龙兽聪明百倍。   它早已看出龙兽之计,便自愿献祭自己,让轮回王将小麒麟带走。   在小麒麟最后关于青羊的记忆里,便是它被龙兽咬成两截,落在地上,那双总是慈爱的眼睛仍是直直看着它,没有一丝痛楚。   【跑吧,孩子。你要好好长大啊。】   自那之后,小麒麟便与长兄不大说话了。   在他心中,该死的是他,而不是那将他养育长大的青羊。   纵然知晓轮回王没有错处,可小麒麟还是无法再向过去一般,时时跟在轮回王身后。   他已做不到了。   他总在睡梦之中突然醒来,望着夜空哀哀叫唤,思念着青羊。   直到他们被青羊魂魄引领进入地府,轮回王受印成王,而小麒麟却要死了。   他原本就先天不足,活了这样长的时间,仍是无法长大。   在寿数将近时,他偷偷将青羊魂魄放出,令其还阳。   此乃大罪,纵然是轮回王幼弟也不能饶过!   待小麒麟死去之后,他之魂魄便被打入地狱,需经历十八层地狱万年磨难才能弥平,再次投胎。   可当魔渊临世,仙人盖下界印之后,为防魔渊再起,便要降下麒麟子镇压魔渊。   小麒麟听得此消息,竟从地狱中逃出,抢了那仙胎的位置,降生于人间。   地府阎罗都说这小麒麟是忍不住地狱煎熬,想要借此仙胎脱离黄泉森罗的管辖了。   唯有轮回王知晓,在地狱之中,刀山火海对这小麒麟都算不得什么惩处,唯有在那地狱之中偶见青羊幻影,而流下泪来。   到了此生,轮回王透过轮回境看着谢夷从婴儿长成大人,他想要的,眷恋的,总是在指尖流去,如此孤独。   关于谢夷的前生不过短短数百字便尽书了。   “他不记得以前也好,”轮回王饮尽了一盏酒,指尖把玩着细腻的白瓷酒盏,“此生倒也过过一些快活日子。”   宋娴垂下头,手中酒盏有水滴落入,水面又很快平复下来。   宋娴仰头喝完了那盏酒,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虽他不认,如今也不记得我,但我仍是他的兄长,此生不能见他这样死去。”   轮回王放下酒盏,望着宋娴。   宋娴不明白,为何说到“死”,她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似是要实现一般,她艰难地开口问道。   “轮回王,请明示。”   “宋娴,谢夷镇压魔渊是会死的。”   轮回王抬手轻敲雕花窗格,这大殿之外就突然延展出一条朱红的长桥来。   长桥的另一头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其下放着一张书案。   书案上放着一本书。   “那是生死簿,”轮回王轻压自己隐痛的右眼,“第九百六十二页。”   “他是如何死的,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0 23:57:23~2021-06-11 17:5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20瓶;不点、4147588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生死簿, 十殿阎罗皆可翻阅。   只要传召,那生死簿便能从第一殿秦广王处落到轮回城中。   名为生死簿,实乃一项法器。   传说齐天大圣当年独闯黄泉, 在生死簿上划去自己名姓,如此黄泉便再也管不得它。   如今这生死簿落在朱桥之上, 半空中隐隐传来无数或低沉或高亢的人声。   【寿数三百, 今日尽。】   【飞来横祸, 阳寿不止,还阳去吧。】   【水难, 寿数六十,落黄泉。】   ……   宋娴恍惚地听着这高低起伏的森森低语, 便见轮回王手指一弯,在生死簿中勾出了一点细碎的流光。   他垂下眼睫,看着手心中那跳跃的流光, 指尖划过一串字符。   “谢夷,麒麟仙胎, 地狱出逃恶鬼,寿两百三十岁。”   “镇压魔渊后,死于……宋娴所掌神魂之刀。”   宋娴的呼吸暂停了一瞬, 随后她竟还算了算谢夷的岁数, 此事大约发生在两百年后。   可是, 为什么她要杀谢夷?   “殿下所说可是真的?我难以想象, 我应当不会……”宋娴第一次说话有些磕碰, 她说到此处,看着轮回王的眼睛时,便又说不下去了。   轮回王不像是在撒谎,在此事上撒谎对他也毫无益处。   宋娴低头喝干了手中的酒, 又问道。   “您知晓谢夷为何如此?”   宋娴握紧拳头,便见轮回王手指轻点酒盏,那酒盏中便又蔓上了酒水。   “为何?不是为何,是他早已决定了。”   在六岁那年失去双亲之后,谢夷便已是一个死人。   他想死。   镇压魔渊要等到何时啊,为何每一日,每一刻,都这样难捱,在那之前他是不是能死去呢?   他恨这天道,恨这漫天神佛,恨不能一入黄泉就此将这世间抛掷脑后!   天道给予他的不死身,对他来说只是诅咒。   他自少年时便在外游历,走遍山河大川,可这世间却无一物,无一人杀得了他。   宋娴想起过往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谢夷似乎都曾在过去去过,他总说是去“办事”、“见识”,可实际上……都是去寻死。   谢夷曾说界山神只是地仙,不是“神”,令他有些失望。   他是否认为那界山神能跳过天道给予他永久的安眠?   谢夷亦曾来过黄泉,是否觉得黄泉中的森罗鬼差阎王能拘走他的魂魄?   谢夷招惹永夜无眠府的大能,一路被追赶到怀望县,与小小的宋娴初次相遇。   他即使受了伤,脸上依然老神在在,与宋娴开着玩笑,与她看着皮影戏,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身上的伤。   无论到了何种绝境,谢夷脸上依然带笑,因为他还记得,阿娘让他“笑”。   “我在永夜无眠府,曾经斩过一只半魔。他像谢夷一般似乎拥有不死身,但我的刀可以伤其神魂。”   宋娴十指交握,缓缓收紧。   “我明白了。”   宋娴明白为何谢夷从她小时起就一直与她家来往,知晓她身怀神魂之刀,知晓她尚未艺成。   并且要求她在艺成之后,答应谢夷一件事。   谢夷想死,而宋娴是唯一能给予他死亡的刀。   亦是救谢夷脱离苦海的菩萨。   宋娴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祖母来寻年幼的她,谢夷如何在她晕倒之后请求祖母杀了他。   可祖母拒绝了。   谢夷活到了现在。   “因为谢夷请求我,我便动手杀他?我会是这样的好人吗?”   宋娴自嘲一笑,她不会如此,谢夷难道猜不到?   他必定做出了某种令宋娴不得不下定决心动手之事。   可那又如何。   “殿下,我是不信这纸上书写的生死的。过去我也认为书上所载的,都是真的。可如今一路行来,多少变数,竟是没有天注定一事。”   宋娴缓缓站起身,她方才脚尖一直紧紧抵着地板,如今才察觉有些疼。   “那么你不会杀谢夷?”轮回王问道。   宋娴手指掠过发丝,将那柔顺的长发从肩膀落到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他才多少岁,在殿下眼中依然是那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麒麟吧。”   “那么,在我眼中,他是亦师亦友的阿狸。”   “我不会杀了我的朋友。”   轮回王端起酒盏,朝宋娴举起。   在寂静的大殿中,宋娴与轮回王对饮了这最后一盏酒。   “那么你就要记住如今说的话,”轮回王淡淡道,“若你食言……”   轮回王停住话头,其中意味宋娴自然明白。   可不等宋娴表态,就见轮回王递给宋娴一串碎金流苏。   宋娴疑惑:“这是?”   可轮回王不再说话,白玉般的指尖只挂着那流苏,碎金落在他的指缝里,像落下一片金帘。   宋娴心想这也许是长兄关爱幼弟,要给她这个可能的刽子手一点监视的东西?   要是心生歹意就会立刻爆炸之类的?   “若有万一,你可持此物入黄泉见我。”轮回王说道。   宋娴谢过,却又听轮回王说。   “世间唯有天女一族能以神魂为利刃伤人,你可知晓自己的身世?”   宋娴有些怔愣,她不知道,也不曾听祖母提过。   “我父母俱在,这就是我的身世。”   宋娴对轮回王拱手,她如今的要事并不是这个。唯有对于自己在此世立身感觉不稳之人,才会去寻根,可对于现在的宋娴来说,她已觉足够了。   待得宋娴离开大殿,轮回王抬指抚过自己耳上的碎金流苏,眼睫微垂。   若要生死簿上之言不能兑现,那么轮回王现下杀了宋娴,拘下她的魂魄在侧,便不必再担心。   可轮回王听了宋娴的话,竟心生一点期望。   像是过去他无法阻止那小麒麟时心中泛起阵阵苦海波澜,如今将这期望放在了宋娴身上。   筹谋,事未定前可用,事定之后,也只能接受罢了。   如今,一切仍是未定之数。   天道放下仙胎似是也不存什么好意,无论谁来投生,经历了那些事后,又有谁会不萌生死意?   仙君的名头好听,亦只是……祭品罢了。   宋娴走在长廊上,与轮回王的医官打了个照面。   双双拱手之后,宋娴离去,那医官却惊诧地望着宋娴指尖透出的一丝流光。   那……那莫不是轮回王殿下的耳饰?   竟然给了那小姑娘?   什么情况?!   -   谢夷的房门被人敲响,他本就没有入睡,如今也难以入睡。   自见到了那轮回王之后,他心中总是莫名焦躁,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听得门响,谢夷先是心惊自己居然未曾察觉,随后细听了一阵,便知道来人是谁。   “阿云,进来吧。”   谢夷自软榻上回过头去,便见宋娴轻巧地把门推开。   美人儿不管在何处,何种时间,怎样的境地下,都是漂亮的。   谢夷在宋娴年幼时便见过她,那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突入险境也十分镇定,小女童抬着葡萄似的眼睛看着谢夷,让谢夷莫名感觉有些亲切。   事后谢夷想了许多,才慢慢发觉,那是因为那眼神与他有些相似。   ……同是死过一次的眼神。   宋娴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灯壁上伏着一只蝶蛹。   她嗒嗒走到谢夷身前,举起那盏灯放在案几上。   “阿狸,这是踏雪给我的,说是轮回城中一景。”   谢夷勉强打起精神:“就这盏灯?”   “是灯中的幽冥蝶。”   宋娴坐在椅子上,被这暖黄的灯光照着,脸庞也镀了一层光。   谢夷看着宋娴,不知为何就觉得心有些静了。   “好,我来看看。”谢夷坐直了身。   只听“哔啵”一声轻响,灯壁上的蝶蛹便缓缓裂出一条缝隙来,一点柔软的,闪耀着星光的黑色蝶翅从蝶蛹中轻柔地探出,那蝶翅越展越大,从人的小指长,到拳头大,最后竟然填满了正盏灯。   幽冥蝴轻轻扇动翅膀,似是要从这琉璃灯中飞出,灯芯上的火焰却如流水落满了这蝴蝶的双翅。   这身带火焰的幽冥蝶浑不在意,挟带着火焰一路振翅自雕花窗格中飞到半空,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亦有许多双翅上闪耀着点点亮光的幽冥蝶聚在了一处,这永远昏暗的黄泉,竟似在半空中燃放了一簇铺满大半天空的璀璨烟火。   “一夜过后,它们便会死去,但第二日又会迎来重生,”宋娴的脸庞被窗外的亮光映照着,她看着谢夷轻声说,“活着,见璀璨灯火,也是一件好事吧?”   “……若是人生中从未见过那样的灯火,活着倒也无甚意义。”谢夷望着窗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透不入光。   “那么为何不去寻?亦或那灯火就在你身边,你视而不见。”宋娴单手托着下巴,惊叹着那漂亮的华光。   谢夷缓缓侧头看着宋娴,那坐在灯下的美人比那盏炽热的琉璃灯更闪耀。   谢夷眼中映照着灯火与美人,似是觉得有些刺眼。   ……就像是看到了璀璨的灯火。   “怎么寻?”谢夷问。   “我也不知道。”   宋娴两世为人,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也只是个年轻得不得了的幼崽,她亦有许多事不明白,不懂得,不知什么才是最优解。   “我陪你一起看看行吗?”宋娴问道。   谢夷单手支着额角,闭上了眼,似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宋娴才听到谢夷唇齿间泄露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活着好难啊。”   “是啊。”   宋娴轻轻应和,便看着谢夷左眼处那条总是不肯落下去的青筋,像是渐渐消去了。   宋娴站起身,抬手给谢夷盖上一条披帛。   “可有了前路,有人相伴,也许就不会那么难了吧?”   谢夷嘴角缓缓弯起一丝弧度,倒是也过往的那些嘲讽的,狂放的笑不同。   带着点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不要想着死嘛,大好青春年华,我不劝你忘记过往,但希望你能看着前路。这人世不必舍下痴情,也能尽体一番。   谢夷:……嗯。   -   所以谢夷从一开始就是在寻死了,活着,一直都很没劲。   别的疯批要一直活,而谢夷的疯批则是想死不能死。   但如今,有了缓颊,有了某种希冀。   -   感谢在2021-06-11 17:59:57~2021-06-12 00:0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羊鹅、Nebula 5瓶;谢霉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轰隆一声巨响, 黄泉通往陆地的门打开了。   金铃响动,朱红长桥从第一块木阶开始,渐次向上拓宽, 延展,最后没入了那黄昏的天空。   白发佛子只身一人立在桥下, 似是在等人。   在能返回陆地的今日, 宋娴, 谢夷,似是都不在。   莲华也不曾催促, 只静静地等待。   几个曾在水牢中看管莲华的巡海夜叉,今日也赶到朱桥之下, 想最后再与莲华探讨一下佛法。   是的,莲华在水牢中不过待了一段时间,便已让这些夜叉开始修佛。   莲华听着它们的深思迷惑, 一一解答。   其中一只夜叉问道:“佛子,你的同伴为何还不来?”   莲华抬头看向那重新恢复热闹的轮回城, 魂魄归位,熙熙攘攘,那些隐藏在轮回城中的杀生门人便也试探着出来了。   全因宋娴这几日返回城中寻了傅春瑶, 说明此事。   傅春瑶再用杀生门秘法联系同门, 有些杀生门人知晓此间事了后, 却依然有些不满, 揪着宋娴不放。   【这位落花云台的同修, 你既能杀了那怪物,同是修士,为何不去向那轮回王讨个说法?】   【我等被朱雀泄露行踪,被鬼差生生拘魂, 一句黄泉不得已便完事了?】   【怎能如此行事?!】   ……   诸如此类言语疾风骤雨而至,傅春瑶当即怒得抬手将身后房舍的墙壁硬生生捶出了一个窟窿!   【宋娴宋师姐本就不是杀生门人!不过机缘巧合误入黄泉,却愿意为救我等独入城中!】   【如此言语竟比那反咬毒蛇还要不如!】   【你等既然是这样十全十美事事周全的完人,早干什么去了!还不是在城中惶惶不可终日,藏头露尾连那鬼差都不敢一见!】   【承认自身修行不足,无勇无为有何可耻!不要将自己的无能归罪到恩人身上!】   傅春瑶乃杀生门中天地惊雷的“雷”字部,辈分最小,可如此说来,实是让其他同门无地自容。   但有的人总是这样,不敢对外人动手,对门中之人倒是能逞威风。   当下就有两个师兄想要动手,却被人从后拧着手腕,一脚踢着膝弯,令其跪倒在地。   【真是丢尽杀生门的脸!】   被谢夷安置的松君踏在这两名同门的背上,对宋娴拱手。   【多谢你,我杀生门上下对姑娘与仙君大恩永记在心,绝不敢忘。】   宋娴自是不在意的,世上成千上万种人,宋娴却不会都认为是好人。   而她也并不是为了感谢,歉意,亦或人情才去相帮。   宋娴便笑着抬手摸摸傅春瑶的头。   【小姑娘可爱,我乐意啊。】   宋娴应当正与杀生门的人一同过来。   至于谢夷在做什么,莲华是不知道的。   -   谢夷此刻正在轮回牢之中。   他垂眸看着倒在牢里半死不活的红衣男子,缓缓开口道。   “朱雀,你是个蠢货。”   “纵然没能得到杀生门的掌门之位,也不会想出与黄泉做交易之事。”   “谁告诉你的?”   朱雀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   “谢夷,你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问这些做什么?”   谢夷站在牢门口,似是在想朱雀刚才说的话。   “是啊,我根本不在意别人的事。”   谢夷垂下眼睫,像是有些困扰,又像是承认了某件事。   “若心中有了人,是无法无动于衷的。”   谢夷蹲下身,与朱雀视线齐平。   “待会就要返回上陆,你若是告诉我,我说不定会在震怒的巨海尊面前,让他饶你一命。我可不想面对什么未知的麻烦。”   朱雀看着面前一派自然的谢夷,他唇边的笑容似是淡了许多,不再像以前朱雀碰到谢夷时看到那种,标准的,制式化的笑容。   他似是在等待答案,但如果得不到也不会太在意,如他所说“他不管别人的事”,但如今却为了“某个人”问了起来。   与过去竟是不同了。   -   待谢夷离开轮回牢,刚刚走出阶梯,踏上长廊时,便看到了静立在长廊之上的轮回王。   谢夷对这位黄泉阎罗实是不大想见到,他微一拱手,自觉礼数到了,便要离去,却听轮回王对他说道。   “你今日就要返回上陆?”   谢夷轻笑:“正是。轮回王殿下日理万机,为何在意这个?若说我前世是地狱出逃恶鬼,此生也不该为前世偿债吧。”   谢夷打量着轮回王的神色,却很难读出这位阎罗在想些什么。   无悲无喜,纵然天塌地陷也不会有所动容,哪怕……   哪怕什么?   谢夷抬手揉着左眼角,实是没什么印象。   “望你今生……”轮回王声音渐低,低得连谢夷都听不到那后半句说的是什么。   “阿狸!”   宋娴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在长廊上探出头来。   “我已将杀生门之人送到桥下了,正等你呢!”   女子的声音总是悦耳动听,似是因为能离开黄泉,那语调里也带着一丝雀跃。   “嗯。”谢夷应了一声,举步边走。   年轻的仙君自轮回王身前经过,他鼻尖嗅闻着轮回王与他相似的气味,甚至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相似。   谢夷想着,他与这位轮回王似是有些相同。   不过对谢夷来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拾级而上,朝那正对着她轻笑的女子走去。   宋娴与谢夷转身要走,宋娴落后一步,对着轮回王拱手道别。   宋娴脸上露出笑容,还点了点头,似是在向轮回王表态,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待那两人走远,轮回王看着眼前一望无尽的黄昏,脸上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几个文书其实早就来了,但见着轮回王与那仙君,小姐似是有话要说,便不好上前。   如今见着轮回王脸上神情,就跟见了鬼……不对,他们本就是鬼。总之,难得见轮回王展颜呀。   这事数万年来,到底能有几回,一只手都能数得清了吧。   宋娴与谢夷一路走到朱桥之上,宋娴隐隐能听到谢夷腰上如意袋似是有什么声响。   “哦,里边装着朱雀。”谢夷拍拍如意袋,那声音就变小了。   谢夷不说,宋娴都差点忘了这家伙。她点点头,是了,总该将这祸首也带回陆上,听候发落才是。   等宋娴和谢夷来到,众人便一起往陆地上走去。   未被鬼差拘走魂魄的杀生门人不能跟来,只能在轮回城中远远望着,希望这时间快些过去。   鬼差与鬼卒,并牛头马面守在桥头,以防有魂魄跟着生人逃回陆地。   因此宋娴等人此行颇为平静,他们走过长桥,叩开黄昏天幕,眼前便是一条陡峭的阶梯。   在阶梯的尽头,便有金色微光闪过。   所有人看到时,就知晓那是太阳。   真正的,属于上陆的阳光。   -   杀生门界阵之外,驻守的修士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真不知这些宗门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去处理这事。   毕竟大陆莫名其妙被黄泉占了一角,总不是那回事对不对?   “听说杀生门的掌门巨海尊已经找到了,如今正在赶来。”   “哎,真是天灾。巨海尊听说是人在杀生门外时,被人偷袭受了重伤,一路流连至落花云台。”   “谁知道伤一好,自己的宗门都没了。”   “也没个活的杀生门人能找出来问问。”   ……   修士们低声议论着,却觉脚下土地似乎在隆隆震动。   “地龙翻身?”   他们刚低下头,却见一只人手从松软的土壤中突然伸出,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脚踝!   那修士当即惨叫,却见土地拱起,竟有一名男子从地里跳了出来。   “终于回来了!!!”那男子哈哈大笑,却不知吓着了那些修士。   当即无数法器升空,围着那男子。   “哎哎哎,我是人,我是人!冷静,大家可瞧好了!我等好不容易从黄泉出来,可不想再死一次!”   修士们听着那男子之言,竟发觉他身上衣裳乃是杀生门的金红衣,一时有些怔愣。   在那男子身后,还有许多不同年纪的,穿着杀生门校服的男女自那洞穴中爬了出来。   一时之间,杀生门之外喧嚣一片,齐齐喊着。   “杀生门诈尸了!”   -   宋娴是知道谢夷在修真界中地位超然的,只是没想到在谢夷一露面时,那些守在杀生门外界的修士便齐齐涌了上来,要求个说法。   谢夷便带着宋娴过去,将黄泉之事事事说个清楚明白。   得知黄泉地底竟也出现魔渊,生出那等吃人魂魄的魔物之后,在场修士都一片沉静。   “此事还得仰赖仙君。”   “是极,是极,修真界有仙君坐镇,自是不必害怕的。”   ……   宋娴听着这些话,侧头去看谢夷的神情。他像是已习惯了这些言语,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   宋娴已知晓,这样的笑容对谢夷来说,不代表任何事。   远方有一丛火烧般的红云骤然落下,一名身材高大健壮,筋骨强健,面上生着络腮胡的壮汉落到了地上。   杀生门人见之连忙躬身行礼。   “掌门尊者!”   巨海尊赶来了。   这位掌门一来,见着宋娴与谢夷便当即单膝跪下,对着他们深深一礼。   “多谢二位救我门人!”   而在巨海尊身后,还跟着落花云台的掌门江雪浪,还有一位宋娴眼生之人。   那人眉目风流,一头长发梳在三重冠上,穿着一身深紫衣裳,蜂腰猿背,身量高挑,瞧着一派书生文雅。   那人见着宋娴看他,便也抬头望来,那人的眼睛黯淡无光,竟像是瞎了。   其他修士见之,也齐齐拱手行礼,喊着“落花云台掌门”以及……   “北落星崖师相——苏侍星。”   作者有话要说:  预备进入阿云在此世的身世线。   重花那边也要连一下。   北落星崖,就是那个占出谢夷是仙胎的那一家。   -   感谢在2021-06-12 00:08:46~2021-06-12 18: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叮咚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仄郴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若说人修真了, 就没有那等在凡俗时的人情往来是不可能的。   宋娴身为帮助黄泉杀退那魔物之人,自然同谢夷一样被其他宗门围了起来。   可惜谢夷说话从来滴水不漏,因着宋娴在, 也不大喜欢有人旁敲侧击宋娴的私隐,便立刻双手扶起巨海尊, 朝众人道。   “杀生门之事, 我还是先与巨海尊说好, 再由掌门与诸位详谈。”   谢夷微微一笑,便与巨海尊, 江雪浪,并宋娴一同离去, 就近入了附近山上的一座凉亭。   因着净尘佛国的佛子也在,莲华天然能让人隔开一段距离,那些修士也不好再跟上来。   可修士们都私下议论着, 怎么谢夷竟与净尘佛国的佛修一道来了?   道修佛修粘合器·宋娴站在其中,只打量着后边跟来的人。   那位北落星崖的师相也跟了上来, 还有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扶着那位师相。   见着宋娴回头,那少女十分活泼地朝宋娴挥手。   少女生得明眸皓齿, 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   “我是落花云台宋娴。”宋娴拱手。   “我是北落星崖师相秋星落……”见着宋娴惊愕的表情, 秋星落吐舌笑道, “好吧, 是下任的。”   秋星落侧头看着身侧盲眼的师相苏侍星拱手笑道。   “虽然我实是很想篡位, 不过我还未从师父身上学全本事,只好按捺下这狼子野心啦。”   苏侍星虽然目盲,却能准确抬手敲到徒儿的额头,少女的额头立刻泛红, 看起来是下了狠劲。   “不可胡言乱语。”   苏侍星的声音在宋娴听来有些飘忽,如同在脑海中响起般,空灵而动听。   苏侍星明明看不见,眼睛却能准确对上宋娴的视线。   “小徒无狀,还请见谅。”   一派掌门这样对宋娴说话,宋娴自然也不会当真,忙道。   “秋师妹天真可爱,不过玩笑罢了。”   待凉亭中人坐好,宋娴也坐在一角,听着内中掌门议事。   “朱雀呢?”巨海尊问道。   谢夷便将自己腰上如意袋放在凉亭的石桌之上。   巨海尊望着那如意袋,面上神色复杂。   “我与朱雀在杀生门中同时降生,他觉醒了神兽血脉,在杀生门中地位自然不同。我向来敬仰佩服他,只是没想过,他竟会为了这小小的掌门之位做出这等事来。”   宋娴听着巨海尊的话,又回忆着那张扬的朱雀,对于巨海尊来说,掌门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朱雀来说,这便像是本该他的东西,却被人偷走了。   “虽这么说不好,但朱雀并不是什么十分……聪明的人物,想不出这等与黄泉交易的诡计,是不是有谁教了他什么?”巨海尊大手放在膝上,望着谢夷,像是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很可惜,”谢夷弯起唇角,“此事我也问过他,他倒是硬气,什么也不肯说。”   谢夷指尖点在躁动不已的如意袋上,轻声说道。   “我想,他应当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了会被某种诅咒,或是契约取了命去。”   凉亭内一阵安静,诸位掌门同样想到了一件事。   魔渊。   近期这样的异动实在过于频繁了,魔物善于劝诱,又或者说有些人根本无需魔物劝诱,只是一拍即合罢了。   毕竟修真界如今势力已定,若是借了魔渊的势,获得一席之地,倒也不差。   至于魔会不会遵守约定,那些人也不在乎,他们也不一定会遵守约定啊。   人性贪婪算计,修真界中与魔渊勾结的人只怕还有。反正魔渊闹出天大的事,左右还有谢夷兜底不是?   江雪浪抬眸看着宋娴,这孩子在落花云台中名声都在脸上,如今却是别有能为。   宋如雪。   原来宋娴是宋如雪的孙女。   “孩子,你来。”   江雪浪站起身,朝宋娴招了招手。   落花云台掌门有命,宋娴自然是跟去的。   只是江雪浪未曾问宋娴神魂之刀的事,而是像普通师长一样,问着宋娴外出游历之时,经过什么地方,遇到何种妖魔,如何解决,又有了何体悟。   宋娴一时有些说不出。   “你是知道的,落花云台的课总是随意,我等也不催促弟子学什么。若是人想学,自然也去学了,”江雪浪误以为宋娴紧张,双手抱胸笑了起来安慰道,“好不好,坏不坏都没甚大不了,修士都逆天而行了,还整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也不是考校功课。   宋娴听懂了江雪浪的言下之意,只是她也并不是紧张,而是真的有些忘了。   不过幸好宋娴还有日记小本本,她从如意袋里抽出,便念了起来。   江雪浪微挑眉,越听越是惊讶。   “你……你这等游历,可说是十分凶险,真难为你。”   江雪浪侧头看了一眼谢夷,又低头看着宋娴。   “这位仙君运气向来不好。”   宋娴弯唇一笑,并不在意。   “碰都碰上了,和来都来了一个意思,干呗。”   江雪浪也笑起来,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凉亭似是也已说完了。   “如此,我便亲下黄泉,与轮回王商讨一二。再次多谢二位重恩,若有所求,杀生门上下无有不应。”巨海尊拱手向谢夷与宋娴道谢。   巨海尊转身离去,坐在凉亭中的秋星落漾着脚,趴在栏杆上望着巨海尊。   “他命星耀芒,想来还能好好地活很久。师父,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别去看别人的命。”苏侍星淡淡道。   秋星落嘴上说着“好吧”,然后又回过头来看,半点不害怕地看着莲华,又看看谢夷,随后便像是半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引着秋星落看向宋娴。   “哎呀?真奇怪……”   “何处奇怪?”谢夷早已察觉秋星落的举动,笑着问面前的小姑娘。   秋星落立时闭嘴,小心地看着身旁的师父,这时便乖巧起来。   “我本人就挺奇怪的,所以看什么都奇怪哇。”   江雪浪与宋娴回到凉亭中,听着秋星落的话,不由笑道。   “北落星崖总是神神秘秘,让人听了这话就想一探究竟。”   “嗯,我想她该去修闭口禅。”苏侍星含笑点头。   “我起初便想问了,”谢夷望着苏侍星,“师相竟会来此,我还以为来的当是琥珀光的人。”   “琥珀光才刚刚选出新掌门,上下忙碌得很,”江雪浪笑道,“我反正厚脸皮,路上遇到师相,就请他来了。”   “……不知琥珀光的新掌门是谁?”宋娴有些茫然。   “沈怀思啊,在琥珀光沈家也算经营了上千年,这点人脉不稀奇。”江雪浪一屁股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琥珀光和落花云台不同,落花云台是谁想当掌门,那就打架,赢了就上。   琥珀光嘛,讲究关系,风度,修为,反正就是世家的那套。   宋娴却有些惊异,沈怀思不就是……沈千澜的父亲吗?   怜生的爹爹当上琥珀光的掌门了?   “哦,那还真是可喜可贺,毕竟我阻拦那突然疯魔的万汇尊者,下了重手也是无奈之举。琥珀光能早日重整,实在是太好了。”谢夷嘴上说着贺词,脸上神色依然还是淡淡。   宋娴不由想起在那城中,万汇尊者突然降临,开口就是要杀。   如今琥珀光掌门已换,那么……重花呢?   宋娴微垂眼睫,那一直端坐于亭中的莲华却突然对苏侍星说道。   “师相,我有一事想请教。”   “佛子请说。”苏侍星回道。   莲华站起身,这就是要请苏侍星移步一谈。   苏侍星抬手令秋星落不必跟来,便徐徐跟在莲华身后离去。   秋星落在这一众大人掌门之中也毫不怯场,好奇地看着宋娴。   “宋娴师姐,你的刀真的那样快吗?我听说修真界里练刀的门派,有的练到化境,说是只要一出刀,对手连他的刀都碰不到,便立时被取了命去。师姐也是吗?”   宋娴想了想,便说道。   “有些不同,我修刀,修的也是自己,而不是为了取谁的命为目的。至于刀快,便要慢慢练习,像是挖掘一般,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吧。”   “挖掘啊,师父也总让我挖掘,”秋星落歪着头,单手托着下巴回忆着,“那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呀……”   宋娴:……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宋娴的神色太惊讶,秋星落都不由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怎么了?”   “你,你刚才后半句话,那个“挖掘机”是?”宋娴有些震惊地问。   “这个?是师父教的啊,”秋星落笑起来,“是不是觉着很奇怪?师父总是说些怪话,可是到了外边又不许我说。”   宋娴心中一阵激荡,这让谢夷都忍不住望她。   “阿云?”   “没事,我就是觉得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宋娴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等苏侍星与莲华回来之后,莲华便要离开了。   “我之修行还未结束。”   莲华站在宋娴面前,他手中白莲里一条小黑蛇在花中探出头来,又很快伏到花中去。   “佛子,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宋娴站在莲华面前,大大方方地道别。   莲华轻轻点头:“会再见的。”   白发佛子赤足走入山间,茂密的山林遮掩了他的身影。   宋娴看向那站在不远处的苏侍星,突然开口说道。   “奇变偶不变。”   苏侍星则像是没听懂一般,只对着宋娴微微一笑,便带着秋星落离去。   “这是什么谜语?你们有什么秘密?”谢夷双手笼于袖中,微微低头看着宋娴。   宋娴望着谢夷,想着这人隐瞒了那样多的事,她也瞒一些又如何。   “不告诉你。”宋娴光明正大。   一旁的江雪浪隐约觉得这两人不对劲。   啊,是了,两个正值青春的男女,生出些许情愫也不会被天打雷劈吧。   江雪浪想了想,便悄无声息地自行下了山。他想着留在这帮巨海尊镇一下浑水摸鱼的家伙,至于别的,有什么好管的呢?   宋娴见着空无一人的凉亭,便问道。   “阿狸,此间事了,你若是没有什么地方要去,再拿什么东西对付魔渊的话,接下来便听我的如何?”   谢夷轻轻点头,这仿佛还是第一次宋娴提议地点。   “你要去哪?”   宋娴从如意袋里拿出一张小地图,仔细看了看。   “鲛人海离这里最近,我们就去那吧。”   谢夷自然不会拒绝,可仍是有些想问。   “做什么要去那里?”   “不为什么,”宋娴卷起地图,对谢夷弯唇一笑,“仙君是不是忘了这本是我的游历,我的游历……就是玩!”   这话与当初宋娴抽到谢夷的红签,在落花云台问谢夷时的话有些相似。   当时谢夷说的也是“来玩”。   只是谢夷的“玩”依然包含某种责任,以及看着宋娴逐步成长,便仿佛渐渐看到自己的终局。   马车外的琉璃风铃轻响,宋娴再次坐在了谢夷的马车上,这豪光四射的马车一上路,便让周围路人侧目。   谢夷今天实是被宋娴难得的热情惊着了。   往日他们都各忙各的事,或者各自看些话本,谁知这次宋娴竟然有心问起谢夷的喜好来。   “虽然阿狸好像什么都玩,什么都精通似的,但你到底喜欢什么呢?乐器?话本?剑?”   谢夷怔愣了一会,便轻声说道。   “乐器和话本大多只是打发时间,至于剑……”   谢夷想了想,他倒是花了许多心力修行剑术。   “我想是喜欢的,不过我更喜欢你的刀。勃勃生机,如春日,如烈酒,又像落在手中的新雪……十分美丽。”   谢夷垂眸看着宋娴,眼里盛着点点柔光。   这是与谢夷不同的路。   他为了取命而挥剑,宋娴却只为了开生路而出刀。   宋娴听得这句话,却也想说谢夷的剑也如惊雷杀劫,实是强横。   “有没有人啊!哎?这辆马车能不能停一停?”   马车外突然响起少女脆嫩的声音。   宋娴有些耳熟,便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路旁站着一名俏丽少女,正是秋星落。   秋星落见着宋娴,忙不迭挥手。   “宋娴师姐!你们可愿意让这马车载我们一程?师父忘了带飞舟!我就说那如意袋该我背着才好!”   苏侍星坐在一旁的树墩上,听着小徒噼里啪啦一顿抱怨,便笑了起来。   “真巧。”   谢夷笑道,他打开马车门,示意北落星崖的两师徒上车来。   “不知二位要去何处?”   “去鲛人海!”秋星落扶着师父欢欢喜喜地上了车。   苏侍星朝谢夷一拱手,便坐在门边,让自己的小徒坐在里边柔软的垫子上。   秋星落便伸手戳戳苏侍星的手臂。   “师父,您年纪大,容易累,还是坐里边吧!”   “……你主要是为了攻击我年纪大吧?”苏侍星淡淡道。   “嘿嘿。”秋星落捧着脸,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苏侍星不再搭理秋星落,令她乖乖坐好,不能打扰仙君。   “说来过去还是师相占出我乃仙胎投生,可我自出生以后,却只见过师相一面。”谢夷单手支着下颚,脸上微笑着摆出了对外人的营业姿态。   “仙君如今也有想要卜算之事?”苏侍星问道。   “这倒是真的有,只是不知师相可否能看到我的前路?”谢夷笑问。   “仙君乃世所罕见的坚定之人,想要做什么都能达成,我看得到,看不到,亦无甚大用了。”苏侍星回道。   秋星落好奇地看着谢夷,又看看自己的师父,她抬手揉着自己的眼睛,便突然被苏侍星摁住脖颈,让她低下头去。   “你困了,先睡吧。”   秋星落想说她一点也不困,可察觉眼睛突然隐痛,就明白了师父之意,合上眼假寐。   什么呀,她只是想真的看看这位仙君的“前路”,竟就被天道啄目了吗?   宋娴望着苏侍星,却想着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位修真界最能卜算天机的师相,早早扔了那飞舟,等在路边呢?   苏侍星黯淡无光的眼睛掠过宋娴,手指在膝上状似无意地敲了三下。   此处到鲛人海,马车大约需要三日路程,顾念秋星落人小,谢夷便早早寻了一处过路的城镇停下,让人休息。   夜里,本该早早歇息的宋娴并没有睡着,她在桌前翻阅着鲛人海的逸闻,等外边三更敲响时,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小镇不同大城,没什么娱乐,只有零星几个卖汤圆馄饨,汤面小点的摊位。   在榕树下的那个卖汤面和小点的摊位上,只点着一盏灯,显得有些昏暗。   但坐在小摊前的男子显然不嫌弃这灯光昏暗,他原就看不见。   他手中捧着一碗汤,那是鲜香的羊肉汤,不知炖煮了多久,碗里已经骨酥肉烂,汤面上撒着葱花和香菜,胡椒的香气浓厚,任谁喝一口,都会从胃里热起来。   “我也要一碗羊肉汤,不要香菜。”   宋娴在小摊前坐下,等羊肉汤上来,喝了一口之后,才对苏侍星笑道。   “师相,好巧。”   “不巧,正是此时。”苏侍星放下汤碗,看向宋娴,若是宋娴今日没读懂那暗号,此事也不成。   他现在轻声对宋娴说了一句话,正是答今日宋娴所问。   宋娴拿了筷子将碗里的羊肉夹碎,放了一块到嘴里嚼。   “啊……你是多早来到这里的?”   “在这本书开始之前。”苏侍星说道。   在这偏僻的小摊里,两个客人似乎就是极限了。   那看摊的小贩,甚至在摊子前挂了一块小木牌,便靠着椅子呼呼大睡起来。   【羊肉汤自取,汤面自煮,小点自取,钱自给。】   宋娴起身取了一些热腾腾的蒸糕,并一些切好的汤萝卜、汤豆腐并一碗牛杂汤面放在了桌上。   宋娴与苏侍星没有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戏码,他们一个活了这样长的时间,前世都模糊不清了,另一个则做不出什么过于激动戏码。   但宋娴还是十分肯定苏侍星基础教育扎实:“难为您这么多年还记得‘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苏侍星苦笑:“谁不是那样被灌下来的呢?”   两人齐齐一静,像是记忆中那可怕的教育时光突然浮现,便连忙摇头散去。   “您也看过这本书?”宋娴将油泼辣子浇到汤面上,脸上有些疑惑,“我只看过前边一点,不知道后边怎么回事,我觉着整个都不一样啊?”   不过虽然不一样,但宋娴并不在意。   怎样都行,活着就好。   “我是全看完了,才到这的。”苏侍星喝着羊肉汤,缓缓回忆。   他一看完这本书,就出了意外,来到了这一世。   在这里,他一出生就是个神棍,生在北落星崖。   因为知道许多剧情的原因,他的卜算从未落空。   可就是这样,导致他渐渐目盲。   他原本想只要度过原书中的主线,便能自由人生,可谁知……   “主线崩了是吧?唉,原女主也不知怎么回事,变成那个样子……”   宋娴捏着筷子,一想起重花就有些心惊,简直不堪回首。   “不,主线没有崩。是你来了之后,主线才发生了变化。”   苏侍星缓缓开口,仿佛扔下一个响雷。   “在原书的后半截写着【重花乃是琥珀光掌门万汇尊者为了给她续命,送到魔渊去养大的孩子。本就狡诈残忍,只是装成一副天真的模样。她的心脏寄于魔主之处,在外即使被杀也不会死。与谢夷有些相似。】”   宋娴手中筷子落到碗里,怔愣地看着苏侍星。   “有何可惊讶?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人皆为利生,她的利是随心所欲,而你的利也是随心所欲。但这两者仍有不同,越是了解人,就越是不了解人。”   苏侍星只淡淡道:“你可以不信我,只是若这些话我与你以外的人说了,便是只说一个字,我也会当即毙命。”   “我与你,乃此世唯二的两个外来之人,我默不作声,天道也不搭理。可你……改了路之后,谢夷很可能不会走向原本的结局。”   “自然,你为了活下去,不去琥珀光也是应当,我虽然在北落星崖观星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并不会觉得你会让重花与谢夷走偏,可如今却是偏了。”   宋娴却只想问原本的结局。   “结局到底是什么?”   苏侍星有些难言地皱起眉,喝了一口羊肉汤驱散体内寒气说道。   “谢夷与魔主合一,永镇魔渊。重花因心脏在谢夷手上,不能离开魔渊,便只能一直在魔渊中陪着谢夷。”   宋娴沉默一会,随后便呵笑起来。   “作者……报社吧。到底有多恨自己笔下的人,才会让他的一生都没有终结,甚至连死都不行?”   苏侍星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宋娴噤声。   “莫要大声,我虽设下界阵,但还是要防天。”   宋娴神色淡淡:“那就劈死我好了,我也不必看这什么糟心的前路。既然我已让这事偏了,就不会再让它回去,你若是为了这事来找我麻烦,就亮兵器吧。”   宋娴目光灼灼地望着苏侍星,苏侍星十分无奈。   “我倒不是为了让你导正什么剧情。而是想说,既然改了,那便改了吧。总之不能让魔渊炸了,而无人能挡。”   苏侍星脑海中隐隐浮现当年见到年幼谢夷时的情景,他明知谢夷的爹娘会死,可却一个字也无法吐露。   ……那孩子还那样小啊。   “若想规避那最后的结局,总得杀了魔主。可连谢夷最后都只能选择与魔主合一,说明这魔主很有些问题。”   “此世之物怕是杀不了它。”   苏侍星手指点在桌上,对宋娴缓缓道。   “当年唯有仙人才能将魔渊镇下,此世还存着‘仙’之一物的,唯有传说中的天女一族。只是如今人海茫茫,不知要到何处去寻。我虽卜卦过,也曾去过北方,可总是寻不到踪迹。”   宋娴听着“天女一族”,隐约觉得很耳熟,是了,轮回王似乎曾经说过的。   宋娴对着自己伸指点了点:“那个,好像我就是。”   苏侍星沉默一会,抬手将桌上的汤豆腐拿了过来,似是有些生气地吃了一口。   “你才是天选之女吧。”   宋娴心想,天选的应当不是她,是她祖母才对。   “若我真的是,又该如何?”宋娴问道。   “去鲛人海,寻去遗族之地的路,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书里没说,这修真界中也没有传闻。”   苏侍星指了路,却没听到宋娴说什么“好难啊”一类的话。   “行吧,那就看情况,走一步算一步。要实在不行,那就是命,大家一起玩完。”   宋娴笑眯眯地说,看起来十分“豁达”。   “你也别太豁达了!”苏侍星有些着急,“我徒弟还小呢!”   宋娴嗯嗯点头,只是突闻一声轻笑。   “阿云怎么大半夜出来,与师相一同吃起夜宵了?你们竟是认得的?怎不叫我?”   宋娴指尖一颤,微微侧头,向外看去。   谢夷竟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对宋娴露出了营业用笑容。   面上像是“加我一个”,但那下撇的嘴角却像是“好气哦,我不是你最爱的小伙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醋。   -   原结局是:谢夷与魔主合一,永世不得超生。   宋娴来后,在轮回王那里看到的结局是:宋娴杀了谢夷,成全了谢夷。   如今宋娴要找出第三条路来。   所以一开始重花那样,就是原样。   宋娴吃了信息不足的亏。   -   感谢在2021-06-12 18:06:36~2021-06-13 17:5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点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眉也欢喜 30瓶;38712608 10瓶;康康 5瓶;杨柳拂河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过去不知谁说过, 一张桌子坐下的是亲戚、朋友、恋人,他们亲密无间。   但也有另一种情况,一张桌子象征着敌我之距。   苏侍星走动视物, 用的乃是神念心眼。   旁人脸上的神情若是细微起来,他是看不见的。   但因为看不见, 苏侍星便更为在意空气, 风的流动, 以及呼吸,心跳的声音。   虽然对面坐着的谢夷心跳一丝不乱, 呼吸也和缓,但苏侍星从那有些沉重的空气中, 隐约觉得谢夷似乎有些不悦。   “恰好碰上啦,哈哈。”   宋娴淡定地站起身,指着一旁的小摊。   “你要点什么?我续一碗。”   谢夷便侧头望去, 见那小摊锅炉上热气蒸腾,便拍拍宋娴的肩膀, 让她坐下,自己去盛汤。   “我喝一碗羊肉汤便好。”   等谢夷盛好汤,就在小摊上的钱盒里放了一锭银子。   “竟是恰好碰上了?真是巧。”   谢夷微垂眼睫喝汤, 在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弯线。   “在聊些什么?竟设下了界阵, 让人见了实在好奇。”   谢夷大大方方地问, 宋娴与苏侍星却不能大大方方地回答。   苏侍星到底活了这么多年, 几句搪塞话还是信手拈来的。   “倒不是我想要设界阵, 是这位宋小姐心善,担心吵醒了那昏睡的小贩。”   谢夷轻声“哦”了一声,像是才发现这小摊后边还有一个小贩仰天大睡。   “我还以为你们在说些什么攸关生死存亡之事,个个脸上神情都那样肃穆。”   宋娴神色淡定地吃着汤面, 她已习惯了,谢夷大约是有读心术的吧。   苏侍星则达到目的之后,就缓缓站起身。   “既已吃好了,我便先回去了。”   “慢着。”谢夷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苏侍星唇角挂着笑,面上有些困惑。   “仙君有何指教?”   “师相可付了钱?这年头可没有让女孩儿付账的道理。”谢夷指着钱箱。   苏侍星沉默了一会,便走到钱箱前放了点碎银,便再次拱手离去。   苏侍星走路姿势脚尖先落地,如同飘去,在灯下看来,姿态也说得上曼妙。   “这羊肉汤确实不错,难怪阿云半夜要出来。”   宋娴听着谢夷试探,便笑着把没动过的汤萝卜递到谢夷手边。   “萝卜也挺甜的。你又是为何半夜出来?”   谢夷被宋娴问的一怔,总不能说今日他也看到了那敲三下的记号,虽然不太明白为何苏侍星要约宋娴,但他总不能放着不管。   大多女子不喜爱男子多管闲事,可谢夷……也并不是想要管束宋娴什么,便只是来看看。   这世道女子渐少,说不得有些半截身子入土的神棍要诓骗少女。   ……哪怕不是诓骗,也总归不好。   谢夷随即笑道:“我看月色正好,窗外飘香,就出来走一圈,恰好碰上了你们。”   “是吗?”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又齐齐低头喝汤。   这心照不宣的双方撒谎,可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云。”   谢夷放下已经喝完的羊肉汤,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嘛。”宋娴笑眯眯地同时放下碗,也用手帕擦了擦嘴。   “但还是要讲的。”   谢夷很快接上话。   “这世上有些男子不是好人,纵然年纪大了,摆出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眼底眉梢的贪欲妄念也是半点不会少的。”   宋娴听了这番话,才明白谢夷在想什么,她徒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啊……不是,那位师相并不想对我如何,我也不想对他如何,我实际上也并不喜欢这样的。”   谢夷听了之后,便抬头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宋娴愣愣看着谢夷,有些不知所措。   “长得好,性格好,人也高就行了吧……重要的是人好。”   宋娴仿照着过去高帅的说法,富不富倒无所谓啦。   谢夷听着“人好”这两个字,便有些茫然。   他算好人吗?大抵不算的。   这世上有好人吗?应该是有的。   宋娴本就该得到最好的。   谢夷抬手捂着眼,似是有些累,感觉更像受挫。   “回去了吗?”宋娴望着谢夷问道,不知他是不是累了。   “啊……回去吧。”   谢夷站起身,与宋娴两人踩着一地昏黄的光影朝客栈走去。   有些起夜的人见着街道上的两人,都彷如见着了一场神仙下凡的幻梦。   谁不喜爱看漂亮美丽的事物?   那些人趴在窗台,只看到宋娴与谢夷的身影在这长街上消失为止。   客栈之中,秋星落一头乱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蹲在台阶上。   “师父,你大半夜出去做什么呀?”   刚刚回来的苏侍星叹了口气,抬手将秋星落拉起,带她上楼。   “我还想问你半夜不睡做什么?”   “因为我突然梦到了星星!”秋星落激动起来,“我头一回梦得这样清楚!一颗正红,一颗苍蓝,似是要撞到一起呢!”   苏侍星静静听着秋星落的话,抬手拍拍她的脑袋。   “嗯,自己记住就好,写在册子上,若再有梦到,就比较星子的方位。”   “我都画好啦!就是想告诉师父!我得炫耀一下!”秋星落说完之后,就一路带着眼盲的苏侍星回了房,自己再蹬蹬跑回对门。   苏侍星坐在昏暗的房中,听着秋星落的响动。   这年纪的孩子精力总是十分充沛,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要入睡也容易。   “好孩子。”苏侍星轻声道。   与苏侍星这带着前世记忆的人不同,秋星落是真真正正能“看见”的人。   下任师相非她莫属。   “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居然能在你有生之年,看到一场终局。”   苏侍星坐在室内,没一会就闭上眼假寐休息起来。   他在这世间已活了两千四百年,对于苏侍星来说,他是北落星崖的师相,胜于前生的谁。   第二日天亮之时,宋娴与谢夷喝了点豆浆,吃着糕点,等来了苏侍星与秋星落。   “师父,你坐这!”   秋星落将苏侍星拉到桌前坐下,自己也乖乖坐好。   四人安静地吃完了豆浆油条,并皮薄的肠粉、蒸饺,便上路了。   接下来再急行一天半,便能到达鲛人海的港口。   上了马车,秋星落叽叽喳喳地与宋娴说着话。   这年纪的孩子有的很安静,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天都不出来。   有的就如秋星落这般,有什么都想与大人说。   “宋娴师姐!我来给你算姻缘吧!”   此话一出,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宋娴伸手挠挠脸,见着秋星落眼睛闪亮的模样,实是感到盛情难却。   “不麻烦的话,就看吧。”   秋星落嗯嗯点头,她可会看姻缘了,整个北落星崖所有男女老少连崖下小海龟的姻缘都是她看的呢!   不过昨日秋星落便已觉得很有趣了,宋娴身上隐隐有些红线,似是想绑到她的手腕上。   可惜宋娴仿佛十分敏捷,那些红线总绕不上去。   不知今天认真看来,能不能看到一些绕上去的?   秋星落低头仔细看着宋娴的手相,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一些看手相的专业法门。   看完了两只手之后,又看着宋娴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宋娴师姐,你红线好多呀。红通通的都快将你全身围起来啦!”秋星落努力形容着,“就和红线纺锤一样,你就是那根纺锤!”   宋娴听着秋星落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她脑海中很快又闪过了几个身影,哎呀,那些都是阴差阳错的孽缘呀。   秋星落抚着自己的下巴,认认真真地说。   “差不多就是宋娴师姐想找哪个就是哪个了吧!嗯~真是万花丛中过,花花随你折呀!”   这话听起来有些随便。   宋娴嗯嗯点头,便拿出一盒棋子大小的水晶桂花糕放在秋星落面前。   “吃点心吧。”   这就是今日陪玩结束了。   因为有未成年孩子在,宋娴都不好意思看一些少儿不宜的话本子,只好看些地理志,偶尔与秋星落说说鲛人海的事。   马车的另一头,谢夷则与苏侍星正在下棋。   听得秋星落的话,谢夷抬眸看了一眼,就听苏侍星道。   “小孩家家的话,仙君不必在意。”   “……我未曾在意呀。”   谢夷笑着将手中黑子切入白子腹地,不等苏侍星反应,便提了六个子。   “师相,请。”谢夷朝苏侍星道。   苏侍星神念落在棋盘之上,心想这还有什么好下的,他已输得不能再输了。   马车外飘来海水咸腥的气味,看来鲛人海已快到了。   宋娴掀开车帘往外望去,隐隐能见一点波光。   “宋娴师姐,你之前说鲛人海里自成一国,能不能进去还要看鲛人肯不肯放行,是真的么?”秋星落问道。   “是呀,”宋娴轻笑着点点头,“不过那是数千年的事。如今鲛人要与陆上做生意,恨不能多些人去买他们的鲛纱鲛珠呢。”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海螺号响,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酒香传来,宋娴便听到马车外有极为动听的声音响起。   “请贵客下车,饮一杯春酒,好入鲛人海吧。”   宋娴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要饮酒,亦或那声音有多动听。   而是她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灵力,那属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唔……我已经知道了。(柯南推眼镜)   秋星落:我不知道!(举手)   -   感谢在2021-06-13 17:59:44~2021-06-13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叁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玉生、小棕子毛、进击的宝宝 10瓶;冬夏茶 9瓶;寒秋 6瓶;魍魉姬、安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大多数人不会记得自己曾用过的物灵, 但宋娴是记得的。   生着一张芙蓉面的女子掀开车帘,路上给来往人客分春酒,化为人身的鲛人男子看得一愣, 便见长桌之上帮着分酒的几只小纸人呜哇一声就跳到了马车上。   “小姐!”   宋娴接住这几只小纸人,颇有些无奈。   “宁愿在外边打工也不回来是吧?”   这些小纸人原本在绿池红蕖, 可谁知一眨眼宋娴就被万汇尊者带走了。   小纸人只好先回客栈, 和留在客栈的那位萧丛丛师弟汇报。   宋娴和谢夷走啦, 容江涵也追着一个姑娘走啦,现在就师弟一个人。   萧丛丛见天上大能斗法, 知道有恶事发生,一把抄起小纸人离去。   可小纸人因宋娴去了学堂, 中途断了灵力联系,便告别萧丛丛,自己在外溜达等待宋娴。   在学堂之中, 宋娴变成了小崽,灵力只有瓶盖大小, 自然召唤不回所有的小纸人。   可等宋娴从黄泉出来,也试着剪纸人把过往用惯的物灵叫回来,却听它们说道。   【我们跟着马车一路到了海边!每天有好多鱼看!真好玩!】   【小姐!我们感应到啦!你就快来了吧!】   【我帮狐狸接生啦!小狐狸崽子舔我, 我变成软趴趴的呜呜呜!】   【没有零花钱了, 给点钱。】   ……   诸如此类。   宋娴外出游历, 这些小纸人也在外边自己溜达疯了。   它们一路搭着顺风车, 偶尔给别人搬运东西赚点零花, 或者帮忙别人看家,捉回离家出走的小猫,就这么溜达到了鲛人海。   几只小纸人自发地钻入了宋娴的如意袋,还有一只跳到大路中央横亘的长桌上, 伸出手手向那鲛人男子讨钱。   “我们分了几天酒,给我们工钱吧!”   鲛人男子自然应了,随后便见宋娴等人下了车。   因着人生得好,这大路上都是一景。   鲛人男子不由笑道:“贵客远道而来,不胜欢喜。”   鲛人男子递上酒,众人除了秋星落还未成年不许喝之外,其他人都入乡随俗喝了。   礼仪送到,这鲛人就给人每人一块玉牌,这就是能入鲛人海了。   实际上等宋娴一行人离去,这鲛人就张开口,发出了唯有鲛人才听得到的无声音波。   这音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土豪来了,大家快把贵重物品准备好。   另一个则是,他们都生得好,家里还有死活不肯分化的小鱼,可以领出来看看,能不能春心萌动一下。   那其中又一男一女生得格外好,好得过头了。看一眼就想有结伴的冲动呢!   宋娴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她正坐在一艘无人驾驶,船桨自动的小船上,垂首看着这片海。   鲛人海,是一座建造在海底的城市。   起初宋娴还以为海中融了金子。   不然海底怎会泛上无尽金色波光。   待宋娴伸手入海,只觉触手温暖,不似一般海水泛凉。   周围的海面上也有几艘小船,只听海面一声轻响,突有一人自海中游上来,攀在了巨石之上。   宋娴在明珠海也曾各色俊男美女扮做鲛人取明珠。   可如今真见了鲛人,才知陆地上的人如何扮演,亦是不像的。   真正的鲛人生着长约三米的长尾,鳞片银白,光泽闪耀如宝石,尾部透明的尾鳍如莲花散开。   那海水眷恋鲛人,在海面翻涌,裹着鱼尾不肯离去。   这名鲛人乃是女子,生着一头蓬松的,海藻似的黑色长发,上身只穿着轻薄的银白鲛纱,露出姣好的身段来。   她脸盘小,眼型又天生有些下垂,不哭也显得楚楚可怜,配上那微蹙的眉尖,让人见了就有些心疼。   “莫看!稳住心神!鲛人天生自带祸人之魅,当心你看多了,今夜就去找她,成了这海底的奴隶哩!”   周围小船上有长者训斥少年,那原本看直了眼的少年立刻慌乱地转过头来,可谁知看到不远处那端坐于船上,身着红梅落雪服的宋娴,又是一愣。   这是鲛人化作人身不成?   那坐在石上的鲛人拿起手中海螺,呜呜吹响,其声快如鸟鸣,随后宋娴便见船只缓缓下沉,竟落入了海中。   秋星落“哎呀”一声,似是有些惊慌,宋娴轻声安慰。   “无事,海水中自有界阵。”   待得船只入海,融金般的海水蔓延过身,秋星落却发觉自己还能呼吸,手上拿着的玉牌发出微光。   是避水符。   船儿落入水中,透过金色的海面,便见到了一片灯光璀璨的圆形城池。   海床之上是由红珊瑚,贝壳混了不会融化的金沙泥浆建造而成的贝壳形的屋舍。   在这城池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金色宫殿。   殿堂大门前矗立着一尾鲛人雕像,宋娴远远看去,只能看到那曼妙身姿,脸却像是被金色的华光挡住了,看不清样子。   在海中闪闪发亮的明珠错落有致地落在房舍之上,柔光点点,煞是好看。   可宋娴只看了一眼,便见眼前徒然出现了与那房舍之上相似的明珠,只是更小一些,刚好置放于掌心之中。   那是一只生着柔软的鳍与锋利的尖甲,血管发蓝,苍白又纤细的手。   宋娴抬起头,便见船舷上趴着一尾少年鲛人,他生得纤细柔弱,手中捧着明珠,正讨好地看着宋娴。   “呀?这是要送给宋娴师姐吗?”秋星落好奇地看着那鲛人,想要伸手摸摸那鲛人的耳鳍。   【不怕被拖入海里,你就摸。】   秋星落听到师父的传音,她虽好奇,这时也不敢动了。   苏侍星是斯巴达教育爱好者,徒弟要是想要人为提高学习难度,苏侍星是从来不管的。   唯有会把徒弟一不留神整死的那种,苏侍星才会出言相劝,但也只有一次。   吃过亏的秋星落二话不说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动了。   宋娴因看过地理志,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就对着那少年鲛人摆摆手。   “我不要。”   少年鲛人伤心地皱起眉,又把手中明珠递上去,花瓣般的嘴唇微微撅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宋娴心志坚定,眼前少年再怎么可怜,哪怕接下来他说出要奉养老父老母这样的话来,她也不会买。   在关于鲛人海的地理志中,作者几乎每一章节都要写温情提示。   鲛人海中盛行让美貌的鲛人售卖货物,一旦人类被那鲛人所迷,接过鲛人手中的东西,那么价格就等着天价购买吧。   鲛人海商家套路:先在陆地上给客人灌酒——正好微醺——美人出现——客官,买点什么吧——好的啊——醒来——穷了。   哎?这时候想反悔不买?不行呢亲。这可是在海中,在鲛人的地盘上。不给钱是想挨揍吗?   因为鲛人这做派,又被地理志的作者称为“美丽强盗”。   见宋娴似乎真的意志坚定,那少年鲛人就又从自己腰上的小袋子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了一颗更大的明珠,递给宋娴。   宋娴:……这怎么还涨上价了呢?   谢夷冷眼瞧着那少年鲛人,突然喊了一声宋娴。   “阿云。”   宋娴闻言望去,便见谢夷抬手握住了宋娴的指尖。   谢夷朝那少年鲛人微微一笑,仙姿秀逸,俊美绝伦,衬得那原本精致秀美的少年鲛人都带了俗气。   这一动作,那少年鲛人如遭雷击,当即如被击沉的小鱼,无力一般往下边落去。   “在鲛人海里,还有一种说法。若那鲛人只给你明珠,便有求亲之意。”谢夷淡淡说道。   宋娴惊讶地看着谢夷,谢夷便指着那少年鲛人,他又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只是这一次他拿出来的不是明珠,而是一条吃剩的鱼骨。   少年鲛人笑得很甜,上下摇晃着手中鱼骨,眼中发出幽光,显然是用了些魅惑之术。   那船上之人神情恍惚地接过鱼骨,可拿到手时,神智徒然清醒过来,但也晚了。   只好无奈地给出灵石玉珠,那少年鲛人才肯离开,只是走时还回头看了宋娴和谢夷一眼,似乎很不服气。   “你看,差别还是很大的。”谢夷缓缓松开宋娴的指尖,手指藏于袖中,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宋娴“哎呀”一声,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层。   “看来这地理志也有不详实之处。”   秋星落抬手挠脸,心想才不是什么不详实,是那些作者没能生成宋娴师姐这样,自然也不能体会其中隐秘。   小船渐渐往那城中下落,那些售卖货物的美丽鲛人也越来越多。   可来鲛人海的人大多已经熟知了这套路,不是侧头,就是闭上眼,或者意志坚定,总之是不会令人   悦耳空灵之声在海中回荡,宋娴定睛看去,在下方的码头上,便有鲛人放歌,无数鲛人在自己房舍前,珍珠大道上摆满了摊位。   这珠光宝气让宋娴都忍不住微眯眼。   实在是太闪了!   可这一切也是美丽的,来往行人皆是漂亮的鲛人,他们会说人言,声音个个悦耳动人,只是还带着些异域的发音,但听来却如变种的歌谣一般,令人沉醉。   宋娴踏上码头,码头雕成了龙首的形状,地上则铺着一层又厚又软的鲛纱。   宋娴左右张望着,她无论看向哪里,都会有鲛人立刻对上视线,展露自己手中的货物。   “先找个地方住下,我们再来看吧。”宋娴回头与谢夷说。   “好,听你安排。”谢夷点点头,之前和宋娴说好的,她的游历她来做主。   只是苏侍星与秋星落这时便要告辞了。   “多谢二位让我师徒二人得以乘车来此,如今我等还有要事,需先行离去。”   众人道别,互换了名表,此后若要通信,便能直接联系。   待苏侍星走远后,宋娴拿出上辈子旅游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本地理志,对谢夷道。   “听说金楼梦这家客栈很不错,我们去看看吧?找到住的地方之后,我还得去找点线索。”   “什么线索?”谢夷奇道。   “关于我祖母生身之地的线索,”宋娴语气清淡,十分自然,“听说我祖母是天女一族,这里就有进入遗留之地的办法。”   谢夷神情微变,宋娴仰头看着谢夷。   “鲛人海好似有些线索,阿狸要与我一起找吗?”   谢夷自然不会拒绝,可他却有些茫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知他……家事。   “怎么?只许我知晓你的事,我却不能让你知晓我的事么?”宋娴眼睛弯成月牙,话说得绕口,姿态却十分大方。   从之前宋娴知晓谢夷小时的事开始,她从未用不同的态度对待谢夷。   以前如何,现在也如何。   在宋娴面前,谢夷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仙君,亦不是要为了天下牺牲的大愿承载者,他只是谢夷。   谢夷已明了,他唇角微微弯起,轻笑道。   “我自是知道阿云十分大方的,还要多谢你肯告知我。”   两人又顺着地图往前走了一段,前方突然有鱼群冲来,他们便陷入了鱼群之中,待那些鱼群游走之后,谢夷与宋娴又继续前行。   他们未曾察觉有几条巴掌大小的小鱼摇着尾巴吐着泡泡跟在了他们身后。   毕竟这里是鲛人海,鱼在海中,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长街另一头,秋星落手指微点,似在掐诀。   一刻钟之后,秋星落拍手笑道。   “师父,应该就在这里!要是能在这拍卖会上买到能给您续命的药就好啦!”   苏侍星摇摇头,抬手轻敲秋星落的脑袋。   “胡说八道什么,是给你续命的药,药一旦买到,你就给我赶紧吃下去,不许吐出来……顺带还要查些事情。”   “什么事呀?”秋星落抬手揉着脑袋,泪眼汪汪。   虽然已经找到了天女一族后人的宋娴,可苏侍星也不能坐以待毙。   若宋娴找不到进入遗留之地的路,他总得想点办法,聊胜于无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做完核酸回来实在太晚了,紧赶慢赶来了这些!   明天那章会多写点哒!   么么么么么!   -   感谢在2021-06-13 23:56:25~2021-06-14 23:1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稚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妙趣喵 10瓶;羊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鲛人海的金楼梦果然不同凡响。   宋娴想着西游记中的盘丝洞与这里相比, 还是差了点。   鲛人是十分善于以自身的美貌作为武器的种族,也毫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美。   当美丽变得落落大方,便更让人赏心悦目起来。   不过……还真的很像某种不良场所啊。   宋娴看着眼前那些穿着清凉的鲛人, 金色的大堂之中,他们或坐在大堂的贝壳之上, 或拿着箜篌弹奏, 有的则趴在栏杆上, 闪亮的鱼尾懒洋洋地勾在鲛纱垂帘下,手里拿着细长的烟杆, 朝来往人客露出魅惑的笑容。   实是很像什么销金窟啊。   “这里不是什么不良场所哦。”   立在柜台后的笑呵呵中年鲛人朝宋娴与谢夷招手。   “实是鲛人在你们人眼中,算是肤浅的种族, 我们喜爱漂亮的事物,二位如此姿容,这些家伙便不请自来了。”   大堂之中响起阵阵善意的轻笑, 那些鲛人眼中也确实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与陆地上不同,人修妖鬼或许是震慑于仙君的名号, 亦或谢夷本身性格隐隐带邪,纵然谢夷再好看,也无人敢去看他。   而在陆上, 男子若是一直看着女子, 实是冒犯得很, 纵然要看, 也该打开折扇, 虚虚放在眼下,从那缝隙之中略看几眼,才不算失礼。   只是大多男子见着宋娴,总是很难不失礼的。   鲛人海不同凡界, 更不管失礼这种事。   鲛人捧着脸看着宋娴,察觉对方看来,便十分大方地撩起头发,好让宋娴看清他们的脸来。   宋娴微侧脸,这样热情,总觉得要被盯出洞来了。   “此处民风果然不同。”   一点带着水生花香气的广袖微微抬高,遮挡了那些鲛人的视线。   谢夷笑吟吟地立在宋娴面前,手中拿着两盏金铃,指着阶梯。   “阿云,已拿到房门钥匙了。”   宋娴接过一盏金铃,便与谢夷走上阶梯。   待得离开那些鲛人的视线,她才松了口气。   “阿云,我就在隔壁。若你觉得修整得可以了,便来叫我。”谢夷摇晃着金铃,便见眼前水波散开,露出一扇门来。   宋娴点点头,就见谢夷抬脚进去。   她同时也摇动金铃,面前也出现了一扇门,只是在进门时,宋娴突然一转头,便见几尾小鱼吐着泡泡缩到了廊柱之后,瞧着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待宋娴进了门,那些小鱼儿们便分为两批,一批穿过水层,试图去敲敲谢夷的门,可只是靠近那房门,就已觉得冰寒刺骨,有点害怕!   小鱼立刻退了出来,又悄咪咪地靠近了宋娴的房门。   这边香香哒!还很温暖!   小鱼们齐齐聚在宋娴的房门前,谁知房门突然打开,小鱼立时吓得飞快转动鱼鳍,集体吐着泡泡一下就窜到了楼下。   唯剩一条瘦弱的银色小鱼被同伴们撞得晕乎乎地倒在门下。   “咦?”宋娴蹲下/身,捡起了那只小鱼。   她原本是听到门外似是有什么声音,才打开门去看,谁知却见到了一条叩门的小鱼。   这小鱼儿只有人巴掌大,鳞片雪白,背上还生着三条金线。   虽然鲛人海中的鲛人也吃鱼,但幼年期的鲛人也是鱼形态呢。   “你是谁啊?”宋娴伸指碰触着小鱼的脑袋。   小鱼儿一下近距离地看到了宋娴的脸,当下就一翻肚肚,像是死了一般浮了起来。   等一下!我什么都没干啊!不会是碰瓷吧!   宋娴徒然紧张起来,便见有人轻笑一声,水波微漾,将那小鱼儿勾了过去。   拿着长烟杆的鲛人立在长廊尽头,将那小鱼儿握在了手心。   “抱歉,我家小鱼大约是迷了路,我这就把他带走。”   宋娴微微颔首,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那鲛人落到大堂时,十分用力地狠狠弹了那小鱼儿脑门一下。   “堂堂龙神后裔,你何时这样娇弱了?”   小鱼儿噗噜噜吐着泡泡,十分委屈地浮了起来。   鲛人看着小鱼,像是惊讶般微微挑眉。   “背上金线开了,倒也不是完全无用。”   小鱼看不到自己的背,只能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又被鲛人弹指停下。   “真珠,你已将近五千岁,我年纪也大了,不知在我有生之年是否能见到你化形呢?”   小鱼儿抬头望着鲛人,爱娇地蹭了蹭鲛人的脸颊,又侧头看着楼上,尾巴轻摇,似是还想再去看看那让他莫名心动的女子。   “一定要找她试一试吗?你敢去了?好吧,要是不成,那也只能继续等了。”   鲛人微微摆动着尾鳍,小鱼儿却不像以前般怯弱,反而坚定地点点头。   他闻得到,那个女子身上有令他熟悉又怀念的气味。   那只在记忆中出现的气味,令他身体微微发热……想要破水而出,翱翔于空。   -   要在鲛人海中寻天女的线索,并不是容易的事。   鲛人喜爱做生意,若是当街来问,说不定会有成千上万种消息需要分辨。   宋娴与谢夷来到了鲛人海中的黑市里,这里的消息只要给得起足够的代价,就是准确的。   虽说是黑市,但和宋娴想象中的那种黑漆漆的街道,路上都是披斗篷的人,笼罩着一片神秘气氛的世界都不同。   这里同样金碧辉光,甚至恨不能多吸引点人,倾泻了一地明珠。   宋娴看着此处,几乎无处落脚,她想寻求一下谢夷的意见。   “这里真的是黑市?”   “……鲛人海过去我只是经过,并不清楚内部构造呢。”谢夷也不知道。   宋娴只好试探着走了进去,这里的屋舍外都挂着一串明珠,明珠上雕刻着店名。   名字都是通俗易懂的“卖消息”“收消息”“卖珍品”“卖更珍的珍品”“卖更珍更珍的珍品”……   这竟是在招牌上攀比起来了。   宋娴不免对这鲛人海的黑市不信任起来。   “不必看招牌。”   宋娴身旁的一家店铺,坐着一位拖着仿佛鲸鱼般的长尾,几乎将整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店铺都塞满的,身段丰饶美丽的鲛人女子。   “我们的消息都是互通的,只是要价不同。”   宋娴走上阶梯,朝那鲛人女子拱手道。   “那么掌柜的这里,要的又是什么?”   “哎呀,唤我芙蓉便好。”   芙蓉微微低下头,像是在认真打量宋娴,随后她似是心醉一般,抬手微微抚着胸口,玩笑般说道。   “若是姑娘愿意与我家孩子结亲,什么消息我都可以卖给你哦。男女都有,我家有八十个孩子,都是鲛人海数得上的美人,姑娘都可以见一见哦。”   芙蓉面上笑吟吟,眼神却是认真的。   宋娴十分伤脑筋:“若黑市里要的价都是这样,我可付不起。”   宋娴同样脸上也是笑吟吟的,但并不退缩。   “那你想知晓什么,与什么相关?”芙蓉问道。   “历史,对现今来说是非常隐秘的,已经湮灭的历史。”   宋娴说出口时也颇有些后悔,早知在黄泉时,轮回王提起她是天女一族时,就问个清楚明白好了。   可那时宋娴不觉得那是需要追溯的过往,这便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但如今宋娴要知晓天女之事,也不是为了寻根。   而是为了彻底消除魔渊隐患。   芙蓉听完之后,幽幽叹了口气,便抬手指着长街尽头。   “看来你要的消息,不是我这能给的。街尾的那家店,你们可以去看看,若是能问的到,就问吧。不过那价嘛……虽然我也不知道,不过总归会古怪一些。”   宋娴对着芙蓉拱手谢过,便与谢夷往前走去,只是谢夷边走,边回头看了芙蓉一眼。   那眼神微冷,像是在警告。   芙蓉当下识趣地收起了想要偷偷点燃的迷魂烟。   毕竟是黑市,人人都为利来,见着了喜欢的客人,连钱财都可不要。左右有些道德底线较低的家伙,会蠢蠢欲动。   可惜今日来的两位客人,男子气势不可小觑,女子虽然看起来如柔软春花,却是不好亲近。   宋娴与谢夷一路走到了街尾,黑市之中没有叫卖,但人流依然不少。   客人们在气罩中品着春茶,鲛人们则在一旁弹奏乐器,要交易的东西就放在桌上,若有谁心生歹意想要不付账就带走。   “嗡”一声响,宋娴耳朵一动,就听到左近的店铺中传来刀兵出鞘之声,像是剁掉了谁的手。   宋娴撤回前言,这里果然还是很有黑市气质呀。   等宋娴与谢夷走到街尾,便看到了一家不放明珠,颇有些黑漆漆的店铺。   这店铺修建得很像陆地上的人类居所,青瓦白墙,只有两层。   店门没有招牌,大门打开着,宋娴走进去时,便入了气罩,不在海水之中。   她便看清室内还点着蜡烛,油灯,墙上还挂着许多字画。   那些字画大多写着古语,宋娴知道的不多,便略去不看,在墙上正中,还挂着几幅画像。   分别是一个人类男子十三岁,三十六岁,九十七岁,以及一千三百二十九岁的肖像。   有大龄入道者,筑基时还是老人的模样,到了金丹便能自行选择褪去老朽,重获青春。   因此这四幅画像里,第一二幅都是年轻时的模样,第三幅已垂垂老矣,可到了第四幅,又重新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宋娴细细看着第四幅画,觉着眼神有些不同。   室内的垂帘被人掀起,宋娴转头看去,便见到了一个少年。   正是墙上肖像的主人。   那阴气沉沉的少年望着宋娴与谢夷,微蹙眉尖问道。   “你们来做什么?”   这话很不客气,一点也不像是要做生意的。   仔细看来,这少年亦不是鲛人化作的人身。   “我在街上芙蓉处得到提点,前来向您买消息。”   少年抓着垂帘的手微微一松,像是放松了警惕。   “既然如此,是你们里边的谁?我一日只卖给一个人消息,只要我有。”   这就是要单独待客的意思。   宋娴向前一步:“是我要问。”   少年便放下垂帘,转身往里走。   “那你来吧,先让我听听你要问什么。”   宋娴便与谢夷点了个头,便抬手掀起纱帘进去了。   谢夷双手笼于袖中,看似无意,实际上已记住了眼前这少年的神念呼吸。   若那少年心生歹意……   谢夷微微眯眼,侧头望着墙上的肖像。   那此事便不能善了。   -   “你要知道天女一族之事?”   那少年听了宋娴的话后,抬手在这暗室内一伸手。   暗室内是满室的书册,竹简,一直堆到房顶之上,还有许多收纳符咒贴在墙边。   少年一动手,就有一张符咒从墙上落下,飞到了少年手里。   “有倒是有,不过对常人来说无用。这书册我亦看不懂,亦翻不开,其上下了血印,唯有天女一族之人才能打开翻阅。”   宋娴听了之后,笑着点点头。   “无碍,只要有消息就成,您要什么?”   听着宋娴的话,少年阴沉地打量着宋娴,宋娴脸上依然神色不动,保持着微笑,却说道。   “您若是想要我,那不成。”   少年像是被冒犯一般,当即暗下脸。   “谁要你!你以为人人都是芙蓉那家伙,恨不得逮个人就要往家里带吗!”   “啊……我说得有歧义了,”宋娴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握,“我说的是不能要我的身体。”   宋娴见着少年眼角一跳,便指着门外。   “在外边的墙上有四幅画,前三幅画的人眼神都是一样的,可到了第四幅画时,眼神却变了。不像是经过何种历练,亦或遭受某种打击,变得成熟,稳健,疯狂,淡然……”   宋娴抚着下巴,像是肯定又像是猜测道。   “那全然像是另一个人,一个与前三幅画无关的人。”   少年沉下脸,随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宋娴拱手。   “姑娘原是火眼金睛。”   这句话就是印证了宋娴之言。   这少年是夺舍之人,占据了原本的这具身体。   “我如此说来,也并不是要替天/行道审判于您,毕竟您已避到鲛人海中,若有何事应当由鲛人海处置。我亦只是为了要确认一件事,您确实是此间店主,并且能与我交易吗?”   少年冷笑一声:“那我还要多谢你大人大量不成?我确实是此间店主,并且能与你交易。只是如今这东西我不想卖了!”   “无论什么代价都不行?”宋娴蹙眉问道。   “不行,你拿不来我想要的。”少年冷声道,他站起身,这就要送客。   “您的神魂不稳,怕是这具身体要待不住了。想要换身可是会早早消亡哦。”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细细看着少年身上散逸的神魂之气。   少年一惊,宋娴便轻轻笑道。   “您到底想要什么,能告知我吗?”   待得垂帘再次掀起,宋娴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出来。   谢夷笑问:“如何?”   宋娴一拍手:“幸好没谈崩啦,不过我们得等几日。”   “他要了什么?”谢夷问道。   “要这次鲛人海拍卖会上的融魂草。拍卖会在两日后正午开,这位店主恰好是不受拍卖会欢迎的人呢。”   宋娴摸摸自己的如意袋,融魂草这东西她付出全部身家应当能拿一点下来吧。   实在不行,她还能让小梅花帮忙补补,小梅花除了能砍人神魂,稍微帮忙贴一下应该也行吧。   宋娴歪着头,一脸苦思,左右还是得想办法再弄点钱。   “哦……我还以为他想要你的身体。”   谢夷这话本有些歧义,但宋娴便懂了。   “阿狸果然也看出他像是夺舍的么?”   谢夷微微点头,又见宋娴微蹙眉尖。   “既有解法,你还在苦恼什么?”   “担心钱不够。”宋娴走出店外,伸了个懒腰。   谢夷刚要说他有的事,便听到一旁有人说道。   “咦?这位姑娘也为钱所苦吗?我这有一份来钱快的活要不要?只要一日便好。”   宋娴好奇望去,刚想说什么不良场所的活她是不干的,便见一名嘴里叼着长烟杆的男性鲛人立在街口,一副十分伤脑筋的模样。   “我有事要外出,我家小宝正要寻人照看。”   鲛人拎起手中的一条小鱼儿。   宋娴眯眼看去,觉得这小鱼有些眼熟,等看清它背上的三条金线时,不由讶道。   “哎呀,这是今日那条小鱼……”   “唔?姑娘见过他么?难怪呢,他大老远就甩着尾巴要来寻你,看来他虽未分化,但鲛人天性不改,见着姑娘这般天仙般的女子,还是压抑不住呀~钱财好说~”   鲛人哈哈大笑,连声说着“有缘”,解下腰间如意袋,袋口一松,隐隐可见里边华光璀璨。   可谢夷却像是有些不解:“您家孩子这样交给外人居然放心?还给那样多的钱,这……”   “所以姑娘得到我指定的地方去呀,那里有界阵,我还得与姑娘立下神魂之契,这样我便放心了。实是我家小宝,太挑剔了。你们若是知晓鲛人分化的事,就当知晓若是没看到喜欢的,这小鱼都长不大。”   鲛人无奈摇动着小鱼儿,小鱼儿嘴里噗噜噜吐出泡泡,又看着宋娴,竟然羞答答地又把鱼头埋到鲛人手心里。   宋娴知晓一些鲛人成人之事,看来这钱是要买来让小鱼儿分化的。   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落在了她身上。   “您放心,我倒是不放心我家姑娘,”谢夷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盯着那只小鱼儿,“我也一同去,可好?我自然也会立下契约,不会伤害这小鱼儿半分。”   鲛人心想,这怎么成,他家真珠说不定会吓得不想去了。   宋娴看着那如意袋,又看看那只小鱼,双手抱胸想了想,最终开口道。   “若您不嫌弃,就交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崽:噗噜噜!(欢喜拍打鱼鳍)   谢夷:哼。   -   感谢在2021-06-14 23:16:15~2021-06-15 17: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97007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呀摇呀、是团圆吖 5瓶;紫琉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请您放心, 既然已立下契约,只要我还活着,必会护真珠周全。”   宋娴手中拿着刀, 认认真真地向那男鲛人,名为游咏的男子表决心。   游咏心想, 不, 他并不是要给小真珠找一个绝世保镖啊。   而是需要更柔和的, 更温柔的,能够让真珠长成的契机。   真珠的住宅居然就在金楼梦, 还在最顶上。   原来金楼梦便是游咏一家的产业。   “也是巧了。”   宋娴抬头看着这宽敞的顶楼,又回头看着那缩在游咏怀里的小真珠。   游咏立时把小鱼儿抬手拎出来, 毫不怜惜地往宋娴那扔去。   “乖,小宝,我得走啦。”   真珠落到宋娴手心里, 鼻尖满是宋娴的气味,他, 他又忍不住翻肚肚了。   “啊,莫要惊慌,这年纪的小鱼儿就是喜欢玩装死的游戏。”   游咏语气森冷, 像是瞧不上自家孩子不上进, 等见着真珠又晃悠悠地立起来时, 便笑着摆动鱼尾要走。   “我明日便回, 麻烦你了。”   游咏经过谢夷身边时, 不大好意思地对谢夷说道。   “顶楼毕竟是私宅,还请您在外等候。不过您这样矜贵的人,在外边等着也实在不好……”   这是劝谢夷别矗在这里的意思。   谢夷却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笑吟吟道。   “啊, 那就麻烦你招待了。我要一张矮几,一把松风琴,一张软塌,点水生花的香炉,零食点心就看你随意吧。”   谢夷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站在这里,双手笼于袖中,哪怕身处荒郊野外,也能生生造出锦绣满堂之感来。   游咏知晓自己遇上了难缠段位高的家伙,也不挣扎,又说道。   “客人要什么,我等自然奉上。”   ……然后宰他一笔。   可惜游咏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不怕被宰,谢夷就是其中一个。   宋娴站在阶梯上,有些忧心地望着谢夷。   “阿狸,你若是累了就先回房去如何?”   谢夷转头看着宋娴,面上十分轻松。   “无事,还不到累的时候。”   谢夷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条小鱼儿身上。   真珠立刻伸出柔软的鱼鳍,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是有些害怕。   哎呀,还真是十分胆小的孩子。   宋娴立时将小鱼儿带入了房中,房门轻轻关上,谢夷要的东西也送来了。   他坐在软榻上,微阖眼像是在闻香休息,实际上则是在听这楼里的动静。   无论是说话的声音,鱼类甩尾引起的水波,还是水流涌动的声音,谢夷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倒不像是设下了什么埋伏的样子。   谢夷难得有些疑惑,难道还真是钱多咬手的土豪吗?   -   宋娴进入房中,便看到了一株樱花树。   在海底宋娴从未见过陆上的植物,有的也只是干花罢了。   只是这棵樱花树却像是生生在这长起来的,既有气罩防护,底下的泥土也带着泥腥味。   淡粉秀白的樱花自顶部开始重重绽放,如同在枝芽生出了秀美的云雾。   真珠似是回到了自家,总算松了口气,愿意摆动着尾巴,升起来对上宋娴的视线。   “你恢复精神啦?”   宋娴笑眯眯地望着真珠。   “你今日晕了两次,原来都是闹着玩么?”   真珠愣愣听着宋娴的话,他虽然不是闹着玩,但也像中蛊似的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仔细看,免得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还是在玩闹。”   宋娴说完,就真的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颚,看着真珠。   银白色的小鱼害羞地缓缓降下,尾鳍都卷成了一个圈圈,尾巴尖还有点泛红。   ……不,不要看我啦!   真珠又伸出鱼鳍捂住了眼睛。   “噗噜”一声响,就见真珠吐出了三个泡泡,这三个泡泡一个套一个,像是小气球一样从地面一路飘到了顶部。   宋娴看了一眼,又见真珠偷偷看她,嘴里又吐出了几个泡泡,伸出鱼鳍,示意宋娴看。   但是宋娴却误会真珠是想让她也吐泡泡,孩子嘛,都是要一起玩的。   宋娴很能理解,可惜……   “小真珠,实在抱歉,为了你,这一日我纵然被砍十七八刀也不会退缩,可是这个的话……我卖身不卖艺啊。”   宋娴没这个艺能,只是这话一出,真珠就像被人当场被人放到热水里煮过一般,软趴趴地缩到了毯子底下。   这下不只鱼尾巴,竟连身体都像是在微微泛红,要变成煮熟的小鱼啦!   “不行哦,不能躲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宋娴将地毯掀起,小心地把真珠放在手上。   这小鱼可真小,又很柔软,若不是这在海里,小纸人十分讨厌水,就能把小纸人放出来与小真珠一同玩一会。   “可是你也到了要分化的时候吗?你还这样小啊?”   宋娴凑近去看,真珠闻着宋娴身上的气味,背部的三条金线竟开始隐隐发亮。   突生怪异,宋娴忍不住低头去看,那金光落到宋娴眼里,她眼前朦胧起来,就像落入了一池融金。   穿着红梅落雪服的女子脚尖轻点,站在了一汪碧绿的池水之中。   在池水中央,仍有那棵怒放如云的樱花树,淡粉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染了一池碧水。   樱花树下,一名生着一头水蓝长发,背对着宋娴,看不清面目的鲛人正趴伏在树根下,丰厚的花瓣落了他一身,如同上了一层花绣。   宋娴低头看去,那没在水中的竟不是鲛尾,而像是……一条龙尾。   她抬头,才看到那人头上,竟隐隐像是生了角。   ……这不是鲛人,竟是一条龙吗?   宋娴正要走过去,眼前那朦胧的幻境却像是消失了。   小真珠背上的三条金线也不再发亮。   宋娴眨眨眼,刚才看到的那些……是小真珠让她看到的吗?   宋娴伸指在真珠的头上摸了摸,不知什么时候,真珠的头上竟突起了一点米粒大的小鼓包。   “小真珠,你是龙吗?就要……长大了?”   真珠仰起头,懵懂地看着宋娴,一张嘴又是几个泡泡。   宋娴摸摸真珠的脑袋,心想这钱果然不是白来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真希望我也能继续日万!   然而现在只是个five!   _(:з」∠)_   -   感谢在2021-06-15 17:58:50~2021-06-15 23: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归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鲛人海讲究个性, 自由,无论什么怪异之事这里都能包容,什么匪夷所思之事亦能理解。   但真珠在鲛人海中, 也是特殊的。   五千年前,真珠便破蛋而出, 可出来的不是人所期待的小龙, 而是一条小鱼儿。   负责守护这条血脉的鲛人想, 随着代代血液稀释,到了这一代果然无法再分化了吗?   毕竟真珠这一族与别的灵龙不同, 他是有着使命的。   至于是什么使命,那也是只有在一些侥幸活了上万年的海龟或是蚌精那里, 才能听到的一些言语不清的古老歌谣。   再来,就是真珠自己知道了。   可是真珠活了那么多年,身边的小鱼崽年年分化, 年年成人,只有他还是原来那巴掌大的小鱼。   鲛人们见他与一粒明珠摆在一起, 也差不多大,便唤他真珠了。   真珠因为小,其他小鱼崽看到他总是会想要和他一起玩。   可他毕竟又活了这么久, 不是真的小鱼, 总是与其他小崽玩不到一块。   而已经成人的鲛人, 又把真珠归类于小崽。   因此在这漫漫时光中, 真珠身边的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他总是孤独的。   有时候真珠照着镜子,看着自己数千年不曾改变的样貌,总会十分自卑地缩到附近摆放的花瓶,茶盏, 亦或杯子里,让游咏一顿好找。   【一直是小鱼也没关系,你只要小心一点不被别的鱼吃掉,这样也可以啦。】   游咏的安慰让小真珠更伤心了。   无数岁月里,有许多人出现在真珠的生命中,但都不是记忆传承里需要他等待与效忠的人。   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直到真珠快五千岁时,他终于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嗅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就是这个人。   真珠如此确信,怯懦又努力地追了上去,然后晕倒。   但最后还是被游咏硬塞到了宋娴手里。   宋娴问着真珠“是不是龙”,真珠想说,是呀,我是呀。   可是他还是未能说出话来,只吐出了几个泡泡。   真珠十分懊恼,若是他能分化,是不是就能与宋娴说话了。   小鱼儿在水里扑腾两下,这下甩着鱼尾,又回头看着,似乎在让宋娴跟着他走。   “去哪呢?”宋娴站起身,跟着真珠一路前行。   这顶楼位置广大,宋娴跟着真珠走了一段,才看到了一间书室。   书室内开了界阵,内里是干燥的。   真珠虚虚浮在空中,幼嫩的鱼尾一甩,轻轻点了点书架上的一册竹简。   宋娴拿下那卷竹简,见真珠点头后,便缓缓摊开竹简。   “是要让我给你念书吗?好啊。”   宋娴喜欢这类安静的休闲活动,这样念念书,小朋友睡个觉,醒来吃个饭,再继续睡觉,一天也就过去了。   钱也到手啦!   宋娴笑眯眯地看着书册,可当她在轻声念着这书册时,神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书册像是在说某类灵龙的起源,发祥。   传说在久远之前,洪荒之时,这类龙是被祖龙一族奴役的龙种,虽天生灵力强大,可却被祖龙一族视为好用的打手,工具,甚至进补的食物。   因天生的神魂压制,这类龙只能臣服于祖龙,难以反抗。   在这些龙即将绝种之时,天降救星,竟以一力将这些灵龙的神魂契约自龙族中斩断,此后天地辽阔,何处都可去,再也不必受祖龙束缚。   书中没有只字片语提到关于那救星的名讳,可宋娴观看其动作结果,隐隐觉得这说的就是“天女”。   “小真珠,你就是书里所说的这类龙吗?”宋娴问道。   真珠连连点头,因为点得太用力,自己还在半空中打了好几个圈。   宋娴急忙伸手抱住真珠,看着真珠的眼睛都转成了蚊香的形状,连忙说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停一停。”   等真珠晕晕乎乎恢复好之后,宋娴又指着书册中的“救星”二字问道。   “小真珠,这个救星……是天女吗?”   真珠这一次动作轻缓地点了点头。   宋娴当即笑起来:“果然,这里是有线索的,而且就在身边呀!”   望着宋娴的笑,真珠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真想说,若是这样就能让宋娴高兴,他还想为宋娴做更多更多呀。   想要让宋娴坐在他的背上,想要带着宋娴翱翔于天际,想要……让宋娴开心!   周围的温度开始缓缓升高,真珠背上的三条金线骤然炸裂般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宋娴一时惊疑不定,看着眼前鱼身开始泛上金光的真珠,难道……这就是要分化了?   而在金楼梦之外,鲛人海中,突来一阵寒流,众位鲛人都抬头望海,不知怎会突然降温。   原本正在长廊上闭目的谢夷睁开眼,他站起身,下一刻便站在了金楼梦之外。   “诸位看起来不像客人。”   谢夷伸出右臂平举,挡住了那些站在金楼梦之外,似乎想要进来的几个鲛人。   那几个鲛人见着谢夷,眼中像是十分惊愕,面皮神色却依然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   谢夷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一只鲛人身前,手中拿着一颗噗噗跳动的心脏。   这心脏与常人的不同,全是黑色的,浓烈的魔气骤然在海水中散开,周围原本不明所以的鲛人登时进入警备状态。   “是魔物!”   谢夷一手捏碎了那心脏,黑色的魔气在他白净的指尖迅速散去。   谢夷望着面前那几个缓缓融去鲛人外身的魔物,面上带笑,语气十分好商量。   “是这样的,我家姑娘正忙,可不好去打扰她。”   “至于你们,就留下一个活口吧。”   在这一日,鲛人们记得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那在修真界声名赫赫的仙君谢夷竟在鲛人海中,以雷霆之势将那混入鲛人海的魔物瞬息之间便击杀干净。   第二件事则是,金楼梦里那只传说活了快五千岁,可能永远也长不大的小鱼崽真珠……化龙了!   ……虽然只是从人巴掌大,变成了人手臂长的小龙崽。   “嗷嗷?嗷……”   通体银白,小巧的龙首上却生着蓝色毛毛的小龙崽正趴伏在一幅竹简上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竹简上正画着一条十分威武巨大的金龙,正腾云驾雾翱翔天际。   真珠龙崽抬头看着宋娴,又用新生的龙爪拍拍那竹简,自惭形秽。   “嗷呜……”怎么肥事啊!我都化形了,怎么还这么小呀!   真珠嗒嗒嗒用龙爪在地上滑行,甩着尾巴又躲在了地毯下。   他羞愧,觉得比小鱼崽的时候更丑了!   “真珠!真珠!”宋娴掀开地毯,低下头安慰,“你已经长大啦,要长成大龙还要一点时间而已啦!”   “嗷嗷?”不丑丑?   “不丑哦。”   宋娴将真珠抱起来,在这大殿中寻找了一面落地铜镜。   宋娴指着镜子道:“你看,你有一对漂亮的小角,雪白漂亮的龙身,四只爪子虽然小但很锋利,龙首看起来又漂亮又威严,可好看啦!”   宋娴一番细节吹捧,真珠亦看着镜子,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很好看!   可实际上宋娴做了一些模糊处理,虽然小真珠有雪白漂亮的龙身,但也有圆滚滚的小肚肚,小小的龙首嘛……比起漂亮威严,应该说很可爱才对。   真珠高兴地,小心翼翼地用新生的龙尾轻轻缠住了宋娴的手腕,在宋娴低头时,他又立刻收回了尾巴。   真珠嗅闻着宋娴身上的气味,隐约觉得自己好似比刚才又长大了一寸。   呀……原来如此。   真珠嘿咻一下窜到宋娴肩头,就像一个一动不动的装饰物一样,蹲下了。   大殿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宋娴抬头望去,就听到谢夷问道。   “阿云,现下可有闲暇出来?”   宋娴怎么都是真珠的一日保镖,能不能出去,宋娴说了不算。   宋娴侧头看着真珠,眼带询问。   真珠靠近宋娴,本就是为了长大,如今他……长大了一点,应该已经完成了游咏的任务啦!   真珠点点头,宋娴这才打开门,与谢夷照面。   一照面宋娴就察觉到谢夷身上有一丝魔气缭绕,她惊讶看着谢夷,谁知谢夷也颇为惊讶地看着宋娴肩上的那条龙。   “这是……真珠?”谢夷问道。   真珠见谢夷看他,便立时有些害羞地想躲起来,但想到他已是被宋娴认证的漂亮龙崽,也没什么好怕被人看哒!   真珠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软了一下,又继续挺起来,幼嫩地嗷嗷叫了两声。   “原来不是鲛人,而是某种灵龙吗?”   “正是!阿狸!我还在这殿内看了一本册子,像是这尾小龙的祖先便与天女有关呢!”宋娴分享着新进得到的线索,随后略带忧虑地看着谢夷。   “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啊,随手杀了几只混进来的魔物,从它们那知道了一些事。”谢夷轻描淡写。   那些站在楼下大堂里听着水波声响的鲛人个个面面相觑。   这话说得如此清淡,仿佛刚才那血海滔天之景不是这仙君做下的,到后来他们都有些分不清谁是反派了呀!   谢夷低下头,在宋娴耳边道:“它们似是也知道天女之事,以防万一,想要寻找进入遗留之地的方法。”   真珠也听到了,他的尾巴微微蜷缩,像是有些紧张。   宋娴听来,也未曾紧张。   “如此,我们便要比那些魔物更早进入才行。至于这些魔物还会不会来,来多少……”   宋娴神情平静,语气自然。   “来多少就杀多少吧。”   真珠:……咦?和刚才温柔可亲的宋娴好像不太一样?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在拍卖会上拿到融魂草就好。这尾小鱼既然已经长成小龙的模样,也算是成功分化了吧?”   谢夷单手扶着栏杆,向下看去。   “游咏先生是不是该付工钱了?”   原本该外出的游咏似是察觉到金楼梦的异状,已赶了回来。   “哎呀,哎呀,”游咏赞叹地看着那小龙崽,“这是当然,已是出乎意料了。原来说好的工钱,我自然全部奉上。”   金楼梦中今夜笙歌阵阵,正是在庆贺真珠终于长大了一些!   “好啦真珠!既然化了龙就不是小崽了!来!一口闷!”   有些鲛人喝高了就来让小真珠喝酒,宋娴立时把小龙崽抱在怀里,朝人摆手。   “等他真的长成巨龙的时候再喝吧!”   真珠点点头,他刚才已经喝了一碗鲸鱼奶和海藻糕,饱啦!   游咏坐在一旁,用长烟杆把那些鲛人都给打了出去。   “二位既然要去参加明日的拍卖会,那么就收下我送的一点小礼吧。”   游咏递出两对令牌:“拿此令牌可直入高楼,无需验资,尽管买想买的就是。”   “哎呀,您太客气了。”宋娴接过那两对令牌,朝游咏笑道,这可真是帮了大忙。   游咏望着宋娴的笑脸,那隐而未说的话是:【我家真珠大约是跟定你了,以后就麻烦您照顾啦。】   -   鲛人海外,一艘小船正缓缓向城中驶来,这小船上坐满了人,个个头戴黑色斗篷,一点雪亮的刀光在斗篷下若隐若现,如同挟带闪电而来的乌云,寻到时机,就要降下。 第84章   第二日的拍卖会在三声钟响的时候举行了。   拍卖会就在宋娴初来鲛人海, 在海中看到了那座巨大的金色宫殿里。   海洋何其广大,许多宋娴过去见过,还有现在才见过的生物摇动长尾款款而来。   足有一座山岳高大的白鲸如同海中宁静的浮岛, 缓缓飘来,在它背上坐着几十个鲛人。   在地面的白色蚌壳缓缓打开, 便有来自其他深海的精怪拄拐而下。   以银色带鱼驾车, 挂着白纱的车驾一辆又一辆地降在宽大的广场之上。   无数深红浅紫的鱼群在这宫殿上方盘旋, 如同立下了一层屏障。   宋娴仰头看着宫殿前方的那座巨大的鲛人雕像,这次总算能看清这尊雕像的脸。   只是宋娴看着那脸庞, 隐约觉得有些像是祖母。   “二位可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宫殿门前的一名龟丞相踮起脚问道。   宋娴与谢夷便将手中令牌递给宫殿门前的一位龟丞相。   “已验令牌,二位请进, 这个……”   龟丞相眯起眼指着宋娴肩上的小龙真珠,真珠一动不动,把自己塑成雕像。   但龟丞相随意一摆手, 就让宋娴进去了。   “算了,小崽想要看热闹, 就看吧。不过要是乱拍东西,付不出钱,就算是小崽也要留下来卖身哦。”   真珠听了这话, 登时吓得龙尾都打成一个感叹号。   宋娴抬手摸摸真珠的龙首, 轻声说道。   “之前都说了你莫要来, 如今才知害怕么?”   真珠听着宋娴话, 又强自镇定下来, 只是龙爪爪还是有些颤抖。   谢夷侧头看了一眼那小龙,沉吟道。   “他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宋娴疑惑地看着真珠:“有吗?”   不管有没有,前方已有姿容秀美的鲛人上前领路。   宋娴与谢夷各自戴上了遮蔽外人探看的帷帽,他们一路拾级而上, 沿着这晃眼的金色的阶梯,一路走到了四楼。   在四楼的第一间包厢处,宋娴与谢夷走了进去,内中有气罩,桌上自有酒水与食单,只要用手指在那食单上点一下,便会经由移形符,落在桌上。   那领路的鲛人留下一只用来竞拍的金铃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真珠等到那门关上,才敢试探着动一动,轻轻跳到了桌上,像小猫似的把爪爪揣起来,蹲着。   宋娴低头看着桌上食单,随意点了几样,谢夷则拿着一卷卷轴,看着今日要拍卖的货品。   寻常的货物,诸如融魂草一类的东西,是会直接写在卷轴清单上的。   而有些来路凶险,亦或珍惜至极无法估价的东西则只会写些概况。   “今日好似还会拍卖一些卷轴书册,不知会不会有与你相关的,留到最后如何?”   谢夷将手中卷轴递给宋娴,宋娴细细看来,融魂草大概在第二批就要开始拍卖了,想来她带来的钱足够应付。   真珠也嗷嗷叫着想要看,宋娴便将卷轴放在它面前。   “你也要想要买的吗?”   真珠睁着豆豆眼认真看着卷轴,最后颓丧地垂下龙首。   ……没有卖瞬间增大增高药丸子嗷。   鲛人海的拍卖会与外边那些总有千八百种营销手段的鲛人商贩不同,这里一旦坐定,场下的圆台便立刻有人走上来,并带来了第一样拍卖品。   珍贵之物无需多言,人人都看得出来。   因此速度才要快,拿到手之后才是安全的。   鲛人海的拍卖会也很快,基本上只有圆台上的拍卖官一摇铃,这楼内便立时有人摇铃跟上。   那报数从一倍到五倍,价高者得,也无人纠缠,十分爽快。   于是宋娴便看着台下推上来一批药草时,就知道融魂草到了。   宋娴拿起金铃,因为第一次玩这样的撒钱游戏,实际也有些紧张。   谢夷轻声道:“应当不会很贵,若是超过了,总还有我。”   宋娴点点头,不过还是祈祷不要欠债的好。   等台下喊到融魂草时,宋娴便摇起了金铃,可不知是不是有许多人都有神魂问题,这融魂草价格竟还挺高。   宋娴默默算着自己的打工钱与积蓄,觉着整个人都快被掏空的时候,总算无人再竞价了。   宋娴连忙拍着胸口:“还好还好,没想到融魂草现在竟这样贵了。”   片刻后,这包厢大门便有人敲响。   宋娴知道是有人送来融魂草了,便立刻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门外鲛人笑着走进来,将手中托盘送上。   等宋娴打开遮挡的白纱,便看到了放在玉盒之中的融魂草。   “客人可确认无误了?”鲛人问道。   “是。”   宋娴点头接过,又将一只如意袋放到托盘上。   还在拍卖会中,鲛人并不担心客人不付钱,或者赖账,因此连看也没看,那鲛人就拿着托盘退下了。   等大门关上,宋娴便一身松快了,将玉盒放在桌上,这时也有闲心吃起瓜子来。   真珠伸出爪爪触碰了一下玉盒,盒子发出脆响,他立刻受惊一般收回了爪子,伪装自己还在揣手手。   “不知这拍卖会最后会卖些什么?看一眼便长千年修为的仙书,还是记载着无上妙法的竹简?”   宋娴好奇地看着场下,那盖着货物的幕布一掀开,竟是一本无名书。   而不等拍卖官摇铃,在楼下的两间包厢竟直接响起了铃声,连让人知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肯,要直接拍卖了。   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众人都知必定是对他人十分重要的东西,大多也不会出手。   只是那价位越报越高,让众人都靠在包厢的栏杆上议论纷纷。   “到底是什么东西?”宋娴疑惑地看向谢夷。   谢夷单手支着下颚,似在思虑。   “若是以前,我大约也会摇铃,直到把那书抢到为止。”   宋娴奇道:“可是,这本书也许对你无用啊……”   宋娴刚说完,见着谢夷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登时明白了。   这本书对谢夷来说有用没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拍下这本书,就又惹了人。   惹了人就等于找死,而找死……谢夷乐意。   “你现在不这么做了,便是有了长进。”宋娴轻咳一声,便见着谢夷那双仿若揽尽光华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是啊,许是有了长进。”谢夷微微一笑,便又低头去看。   这时那摇动不休的金铃,总算有一方停下了。   于是这无名书册就自然到了另一方手上。   接着则是拍卖一块翡翠,翡翠不昂贵,昂贵的是沁在翡翠中的一滴血,据说是当年仙人下界对抗魔渊时,流下的一滴血。   经过查验,仙力浓厚,常人观之能延年益寿。   这下金铃都疯狂摇动起来,可是那铃声没响一会,就听一声巨响,一只鲛人被从楼下的包厢中踢到了场馆中央。   宋娴与谢夷同时蹙眉,竟在那鲛人身上的伤口看到了浓厚的魔气。   “有魔物混进来了!”   会场上一时闹起来,有人要伏魔,有人要走,包厢门纷纷打开,而在那破损的包厢里,走出了一行披着黑斗篷的人。   “好了,倒也不必惊慌,拿了东西,我们就走。至于钱嘛,太贵了,不给。”   那群人中间有人出声,听起来是少女沙甜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宋娴手指一颤,竟在场下又看了另一群人。   那些人身穿琥珀色的衣裳,宽袍袖口与长袍边角皆用金线绣着曼陀罗的花形,是琥珀光的校服。   领头的那一个宋娴十分熟悉,正是沈千澜。   “追踪数年,总算找到了。”   沈千澜立在场下,笑容温润如翩翩君子,手中折扇打开,扇面闪着刀兵的冷光。   “重花师妹连父亲的葬礼都未曾出席,实是心肠冷硬。”   其中一人轻笑一声,扯下了自己身上的黑斗篷,露出一张清丽如花的脸。   “为什么要去呀?”   重花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一般,歪头困惑着。   “哦?你竟不曾悲伤,毫无感觉?”沈千澜问道。   “爹爹死了以后,我的感觉是……”   重花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万汇尊者对她多么好呀,有求必应,总是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与重花说着过去的事,她娘亲的事,她幼年时的事,哪怕重花不记得,但万汇尊者对重花的关心爱护,从来不曾变过。   重花想要什么,万汇尊者排除万难也会为她取来,哪怕会惹来天大的祸事。过去有一段时间,重花真觉得自己十分敬爱这位父亲呢。   但最终重花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痛苦或怀念的表情,她根本无法理解,于是她甜笑着开口道。   “啊……我没有感觉。”   说完这话,重花自己也像是匪夷所思,像是想试探着做出悲伤的表情,但试了一会,她还是放弃了,又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眼里透露出纯粹的恶意。   “千澜哥哥,你也算厉害呢,居然专程上门送死呀?之前的那些师兄的死状,都没能把你吓退,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杀我呢。”   “……与魔物混在一起,你的正身到底是什么?”   沈千澜猛地收起折扇,脚尖一点直接攻了上去!   “便让我看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的人生改变始于这两者,现在再次以新的身份再见。   但今非昔比,不是曾经了。   宋娴:我不怕疯批了!大概吧…… 第85章   沈千澜在这些年似也成就了元婴, 修为更上一层,因着以前逃出琥珀光,一路上被人追杀, 如今招式之间也有了肃杀之气。   不,也许原本就有, 只是宋娴从未见过罢了。   那些守护着重花的魔物当即挡在沈千澜面前, 大吼一声竟用魔躯硬生生挡下了沈千澜一击!   沈千澜的折扇被嵌入那魔物的躯体内, 拔/出不得,但沈千澜却弯起唇角, 轻声道。   “再进。”   沈千澜手腕微转,手背青筋暴起, 竟硬生生在这魔物反应之前,将那宽厚的胸膛直接洞穿!   魔物的血液是如石油般浓厚漆黑的颜色,那魔物登时抬手要撕了沈千澜, 却被从后赶来的琥珀光弟子左右切断了手,并当场施咒烧毁。   沈千澜收回折扇, 面前的魔物已碎成六七十段,散落在地。这是他在收回折扇时瞬间又以风刃切碎魔躯,大火在大厅内烧灼, 散发出阵阵恶臭。   察觉到有鲛人靠近, 沈千澜曼声道。   “诸位莫要靠近, 此乃琥珀光门内之事, 今日叨扰, 之后必定奉上礼数谢罪。”   重花掩唇一笑,对着沈千澜鼓起掌来。   “不愧是新任琥珀光掌门之子,好威风。如今看来不正如风水轮流转,千澜哥哥也要对我强取吗?”   沈千澜听得这话, 知道重花是在刻意激他,倒也不怒。他惯会忍耐,如今事已至此,将要收尾,更只会专注于目标。   “你就等着吧。”沈千澜轻笑一声,手指微抬,周围的师兄弟们登时上前,已是结成了阵势。   而围着重花的魔物齐齐上前,竟是不管身上创伤,也要给重花开出一条路来。   重花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手中捏着一本书册,在人声鼎沸之时,她突然起身一跳,翻到了二楼的栏杆之上,脚尖轻点,便往前门落去。   一只魔物抬手抓住沈千澜手臂,黑色的魔气一气渡来,显是要乱他修为,沈千澜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头去砍杀那魔物。   重花弯起唇角,可她到底没能踏出这座拍卖场。   在这条狭长的通道前方,立着一名穿着红梅落雪服的女子,她手中拿着如月色般的长刀,刀尖向下,指向地面,刀锋隐没,可却让重花自神魂开始都颤栗起来。   【重花,你若不是心脏在魔渊,那一日你便死了。】   【不过你神魂所受之伤也实是深重,我虽用魔气给你填补了起来,不过再多来几次……】   【你就会变成魔物。】   【……啊,你不在乎,想来也是。】   【那此后若这天地也变成魔渊,你就不算是异类了。】   ……   重花脑海中响起当日被宋娴一刀送葬之后,听到的魔主之言。   当年她病重,仙药灵丹皆无用,便被父亲万汇尊者送到魔渊,让魔主为其续命。   此事有利,万汇尊者既然与魔渊做交易,魔主当然应允。   在这些年间,魔主能让这样多的魔物出世,都多亏了万汇尊者从中斡旋,甚至撕开天裂。   而魔主将重花的心脏取出,美其名曰为重花重造一副不死不灭之躯,实际上是将万汇尊者牢牢捏在了手心里。   如今万汇尊者已死,重花看似也无用了,可对于魔主来说,属于魔渊的陆上行走之人,总是越多越好。   重花对于自己身份的转换总是习惯得非常快,她生在琥珀光,却长在魔渊。   可在魔渊之中她并未有任何不适,反而就像是在魔渊中长出的魔物一般,与生俱来天真的残忍。   如今重花来到鲛人海,亦只是受命为了这本书而来。   可重花却未曾想过,会再在这里遇到宋娴。   “宋娴姐姐。”   虽然重生之后的重花记忆有些缺失,但缺失的只是记忆,而不是欲念。   再次看到宋娴,重花心中仍然油然而生了那种浓稠的,黑暗的,却又渴望的欲念。   可是不能擅自靠近,因为这如火如花的女子,轻易靠近可是会死的。   重花喊了一声之后,脚尖便微微踮起,似是要走。   “你杀不了我,宋娴姐姐。”   但重花只是刚动一下,背后就似蔓上了可怖的寒气,她不必回头也知道,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谁说要杀你?不过帮一把,将你抓住而已。”   谢夷的笑声在重花身后传来,重花捏着书本的手微微一紧,最终她弯起唇角,将手中书册掩在袖中,对着宋娴伸出双手,微微抬头下巴,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那么,我就被宋娴姐姐抓住好了。”   “重花!”   沈千澜的声音响起,不过短短时间,他已削了那魔物赶了上来,可是在这通道之内,除了重花之外,他还看到了谢夷与宋娴。   这两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前后退路,重花无处可去。   纵然重花使计或符咒遁入水中,地底,照样会被人一刀打出来,因此她依然站在中央,镇定自若地等待着。   -   沈千澜,宋娴,谢夷,三人坐在金楼梦一楼的大堂里。   而重花已被琥珀光的人抓住,关在楼上的界阵之中。   琥珀光的师兄弟们原本因重花是女子,又那样鲜妍可爱,实是不忍心伤害她。   可知道了重花所做的事后,再多不忍也只能压下。而看着重花就算被封了修为,紧闭牢中,依然言笑晏晏的模样,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寒气来。   这时他们才确信了,重花过去除了宋娴,确实也曾坑害过琥珀光的同门,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想要或不想要。   “我先出去。”   一位师兄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就能看到坐在楼下的宋娴三人。   “阿云竟会在鲛人海,我原本想此间事了,再去找你。”沈千澜生得秀美温文,如今见了心上人,那眼角眉梢更是落了光一般,光彩照人。   “你忙你的嘛,”宋娴知晓沈千澜这段时间过得不容易,长叹一声,“所幸这些事总算过去了。”   沈千澜看着宋娴的表情,心中也似是被酸涩填满。   “那我们……”   “阿云,你还有事要办吧?先行处理,再回来叙旧不迟。”谢夷笑着侧头看向宋娴。   这语气中的自然亲昵,让沈千澜眼角一跳。   在过去……宋娴与谢夷像是现在这样吗?   他们的视线,神情,动作都有了微妙的统一和节奏。   在宋娴莫名消失的那段时日里,沈千澜日日夜夜都想着宋娴,他想他一定会很快将这一切结束,然后便能再次站在宋娴面前……请她垂怜……垂怜。   “怜生,那我就先出去一会,有事要忙。”宋娴举着手中的小玉盒,对沈千澜笑吟吟道。   沈千澜这时站起身来,似是想要跟出去,谢夷却有些疑惑地回头。   “沈公子不留下来看着重花吗?”   沈千澜脚步一顿,便见那两人联袂而去。   世人常说,谎话说多了,最终这谎言也会成真。   当日沈千澜在宋娴父母面前说,“若是阿云对我无意,那么我便远远望着她”。   如今沈千澜站在璀璨灯火之下,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从脸庞到指尖,沈千澜的体温都冰凉一片。   但沈千澜不会退,他必得问一问,但问过之后呢?   沈千澜脑海中一片空茫,似是想不到结果。   “沈师兄,这是之前小师妹……重花拍下的书。”   一名琥珀光的弟子走到沈千澜身边,递上了手中的书册。   沈千澜接过,他不知道重花拍这本书做什么,但想来并不算好事,他才会在拍卖会上与重花竞价。   谁知重花不打算接受任何规则,当场便闹起来,让他直接对了上去。   沈千澜低下头,缓缓打开第一页,看着书册,他却蹙起了眉尖。   -   在宋娴与谢夷出门的时候,他们见到了等在外边的苏侍星与秋星落。   秋星落蹦蹦跳跳地走到宋娴面前,与他们打着招呼,只是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   “星落,不要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苏侍星听着声音,抬手将秋星落给拎了回来。   “原是师相与星落,”宋娴拱手,好奇道,“为何二位会在此?”   “我和师父也去拍卖会啦!我们正拍好了一份药丸子,谁知道下边就打了起来,师父听了一会,等事了了之后,就带着我出来寻你们啦!”   秋星落吃完了嘴里苦涩的药丸子,就霹雳啪啪地把事情全都说了。   宋娴听了之后,就知道苏侍星大约是为了重花而来,便轻声笑道。   “那闹事之人已被抓了起来,如今想来是搅不出什么风浪。”   苏侍星淡笑道:“那就好。只是我在这城中逛了数日,得到了一些线索也指向这拍卖会,谁知最后也被搅局了。”   宋娴则点点头,扬起手中玉盒。   “我正要去换点消息。”   待得宋娴与谢夷离去,苏侍星与秋星落则站在原地,苏侍星沉吟一会,还是与秋星落走入了金楼梦之中。   “原来那夜你与师相是在说天女之事?是他告知你的么?”谢夷何等聪明,听着两句话便已想到了前因后果。   宋娴哈哈一笑,若是这么想便太好了。   “嗯,正是,师相说是给我算命呢,我觉得有趣,才起了溯源的念头。”   谢夷轻轻点头,拉长调子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可在宋娴与谢夷到达那黑市的小店外,却见店门紧闭。   宋娴已拿到了东西,自然不能任由店主闭门不见。   谢夷直接用力把门推开,在大门打开的瞬间,宋娴闻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对于在海中生活的鲛人来说更是敏感,体内有鲨类血统的鲛人便往这边看来。   不过黑市之中屠宰之事不少,倒也不会特别在意。   宋娴则立时把小真珠塞到了如意袋中,并厉声不许他出来。   两人踏入内室,便见到了死在内室里的少年店主。   他胸口洞开,心脏已被人挖出。   室内还飘着一些魔气,地上画着界阵,想来在界阵威力消失之前,这魔气也不会散逸。   有魔物来过。   宋娴眼角一跳,当即看向四周的书柜,她还记得上次来时,这少年召出的书册是何模样,在什么位置。   可宋娴神念速扫时,却未曾见到那本书。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立时向外走去。   在金楼梦之中,沈千澜翻阅着手中的书册,连苏侍星与秋星落进来了都不知道。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这本书,不知为何重花要抢下这一本? 第86章   宋娴回到金楼梦的时候速度很快, 沈千澜还在大堂终于苏侍星闲聊。   “师相之言实在让我茅塞顿开,确实,修士本就逆天而行, 强问天命前程又有何意义?”   沈千澜对着苏侍星拱手,似是对北落星崖师相的口才十分佩服。   秋星落则在一旁捧着脸颊, 在认真学习如何当一个神棍。   不然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什么都没干还让人转头谢一声, 厉害厉害。   “怜生!重花在何处?”   宋娴还没进门, 就已有声音传入。   沈千澜抬头望去,便看到宋娴与谢夷走了进来。   “阿云寻她作甚?”   沈千澜问道, 却见宋娴眼睛瞪起,直直盯着他面前的桌子。   ……在看这本书?   沈千澜拿起桌上那本他未曾翻完的书, 递到宋娴面前,宋娴一把接过,细细打量着。   “我那日在店内看到的就是这本书。”宋娴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谁知沈千澜却说道:“这是在重花身上搜出来的, 之前在拍卖会上摇铃抢夺的就是这本书。我亦看过其中内容……却是空白的。”   宋娴手指一颤,她抚摸着封皮, 打开书页快速翻看,只觉满纸新香,纸页边缘锋利, 像是本新裁的书。   “这像是新裁的。”   沈千澜看着宋娴落在雪白书页上的指尖, 透着淡淡的粉色, 漂亮极了。   “我试了几种显形符咒, 均不奏效, 纵然要日光也有日光珠,但都无用。”   宋娴微抿唇,抬头看着楼上,又低头看着沈千澜。   “怜生, 我可能见一见重花?”   沈千澜自然答应,坐在一旁的苏侍星放在袖中的双手十指交握,像是明白了宋娴在找什么。   等上了楼上房间,重花坐在界阵之中,双手被紧紧绑缚,眼睛直直盯着大门。   房门被人打开,露出沈千澜的身影,重花不感兴趣地垂下眸子,可当站在沈千澜身后的那人走进来时,重花就像嗅闻到猎物气息的蛇,猛地抬起头来。   “宋娴姐姐。”重花叫得很甜,眼里闪闪发亮,像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宋娴几步上前,站在界阵之外。   “我有事要问你,”宋娴递出手中新裁的书,“这本书……你是不是偷偷换掉了?”   重花眨巴着眼,像是不大明白。   “宋娴姐姐,我没有听懂。”   宋娴微微躬身,神色有些严肃。   “我去过那家黑市的小店,店主已经死了。他曾要与我交易,只要我给他融魂草,就能拿到他的书。可如今人死了,书没了,店内却还有界阵,其中散逸魔气。”   “哦~姐姐是觉得有魔气就是我带着魔物去做的么?哼,没想到我在宋娴姐姐眼里这样坏。”重花皱起眉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哇!真是好不要脸!”少女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再小两岁也做不出这种神态表情!哼哼哼!”   秋星落与苏侍星站在门口,全程围观了重花的表演。   秋星落实在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人都被又绑又困的了,居然还这么能演。   秋星落不太习惯地伸出手拉起自己两边嘴角,但她也实在笑不出重花的样子。   “不要学那种怪模怪样。”苏侍星抬手一敲秋星落眉心,他倒是没想过真和原书女主碰面时,会是这样的情形。   但听着那话,果然是令苏侍星也感到不适的人。   重花听了秋星落的话也不生气,只视线往那边撇去,却只看到挡在秋星落面前的苏侍星。   没意思。   重花歪头看着宋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宋娴姐姐要那本书做什么?”   宋娴淡淡道:“我自有我的用处。”   重花笑起来,视线微垂,盯着宋娴的脚尖。   宋娴穿的鞋也是落花云台统一标配的白色云靴,鞋头上染着点点红梅。   “那么,宋娴姐姐单独与我说说话,我要是想起来就告诉你哦。”重花提出了要求。   内室之中沈千澜与谢夷都微微压低了眉眼,宋娴沉默半晌,便直起身来,侧头问着沈千澜。   “我可能单独留下?”   沈千澜略一沉吟,便走上前,再次检查了界阵,随后说道。   “一盏茶,不过一本书的下落,这些时间尽够了。我等守在门外,若有不对,立刻进来。”   沈千澜做下决定,周围琥珀光的同门也没有任何微词,当即便退了出去。   只有薄薄一扇门,实际上并阻隔不了什么。   重花也知道,因此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似在丈量着什么。   “现下你可以说了吗?”   “宋娴姐姐凑近一些,我不想让别人听到啊。”重花不大高兴。   宋娴当即在界阵上拍下一张隔音符,直接进了一步,走入界阵之中。   “不会有人听到。”   “看来宋娴姐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找什么啊……”重花微微张口,像是获得了一个与宋娴共享的小秘密。   然而宋娴并没有这份闲心观赏重花的表演,只是直直看着她。   被美人儿这么一望,任谁都酥了。   重花便笑着说道:“宋娴姐姐如何知道‘天女’?你要那本书,也是为了找‘天女’吗?”   此话便露出了重花的目的,魔渊果然是为了“天女”而来。   宋娴微眯眼,她与苏侍星因来之前看过书的原因,得知一些此世的背景,苏侍星则懂得更多一点。   可是知道再多也没有此世相关之人,能知道更多渊源。   比如那位唯有天女才能克死的魔主,又怎会不留意关于天女的消息呢?   宋娴微微一笑,并不作答,重花却像是已经确认了。   “没想到宋娴姐姐居然神通广大知道这么多,想要商请天女下界么?”   还是宋娴与那天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重花微微抬头,对着宋娴做了一个口型,似在说话。   可宋娴没有听到声音,知晓重花在弄鬼,她便手指搭在如意袋上做好准备,一边俯下/身做出倾听的样子。   “宋娴姐姐被骗了呀,虽不知你与那位店主做了什么交易,可是我们去到的时候,他早就将那本书送到拍卖会去了。”   见着宋娴有些惊讶的样子,重花叹了口气。   “姐姐不知道,这个世上总是有很多无法信守承诺的人,那个店主一边与你交易,一边做着别的生意。若是你给了他要的东西,他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折腾你,若你不上当,那么……他最多给你一本拓本吧。”   重花脚尖轻轻点地,像是在感叹这世间的污浊。   “……那么你在拍卖会上拿到的书呢?不要告诉我就是我刚才拿到的那一本。”宋娴看着重花的一举一动。   重花撅起嘴,随后肩膀缓缓放下,像是知道不能瞒着宋娴了。   “啊,我当然早就换掉了,以防万一嘛。这世上坏人多呀~”做了多少恶事的重花,对于恶人的想法作法,似乎都十分了解。   宋娴微挑眉:“那么你是不信守承诺的人吗?我既独自留在这里,而你会告诉我那本书的下落吗?”   重花听了这话,先是一静,随后竟然突然站起,以极快的速度,如蛇出洞一般朝宋娴咬去!   宋娴自然反应极快,朝界阵外退去,同时房门也立刻打开,守在外的谢夷与沈千澜已落到了宋娴身边。   “你做了什么?”谢夷手指握上腰间剑柄,似是笃定重花干了点什么。   重花却不开口,她只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像是把什么东西吃下去了。   宋娴立刻检查自己周身,衣裳手指,看来没有少什么,可是宋娴视线落在自己及腰的长发上时,却隐隐看到似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她有两根发丝下半截的一小部分似是断了。   是刚才重花咬下的?!   “……你吃了我的头发?”宋娴难以置信,仿佛被一条滑腻的蛇爬过背脊。   重花感受着体内的热力,一时惊讶又欢喜地瞪大了眼睛。   “哎呀,我只是赌一赌罢了……没想到姐姐真的是天女,或者说是天女后裔。”   重花的头发微微飘起,像是天上有什么诡异的引力正在提起重花。   “宋娴姐姐不是要知道那本书在哪里吗?”重花伸舌舔着嘴唇,“我已学到教训了,在拿到那本书之后,我可是先在包厢之内看过,才吞到肚子里的啊。这样我算不算是信守承诺了?”   宋娴看着重花的肚腹,手指微微蜷起。   “既如此,便将你肚腹剖开,”谢夷大拇指顶起一寸剑柄,“我是不在意的。”   可是重花却淡定地看着他们,丝毫不惊。   “如何到达天女遗留之地?除了这本堪称钥匙的书之外,还需要天女的身体发肤。说来条件十分苛刻,拿到这本书竟是无用的,除非是拥有天女血统的人,或拥有天女信物的人,才能打开这钥匙直达那处。”   宋娴,谢夷,沈千澜三人同时感受到有一股伟力从天而降,然而任他们动作再快,亦不及那道从天而降,穿过云雾与海洋,直接笼罩在重花身上的白光快!   刹那之间,原本被困在此处的重花无视界阵,空间,时间,在鲛人海之中消失了!   宋娴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说了一句:“此事怪我。”   她若是再警醒一些,再多做些准备……   “阿云,你如何能事事都得先机?”谢夷轻声说道,他上前一步,站在宋娴身边,“纵是神佛亦有不足。可你需知,这世上有魔高一尺,却也有道高一丈。”   谢夷缓缓侧过头去,便见门口处有一尾小白龙,吭哧吭哧地爬了过来,可爱的小崽完全不在状况内,他懵懂地抬起头,亮出了嘴里还叼着的一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  真珠:嗷?我是道?   宋娴:好气哦!我时常因为无法完全预判变态而无奈。   谢夷:我倒是能全部预判,可是一般变态不跟我玩。(摸   -   感谢在2021-06-17 17:47:14~2021-06-17 23: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丸子、木有鱼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20瓶;纾酒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真珠, 被宋娴塞在如意袋里的真珠,在宋娴离开黑市的那家小店时,就从如意袋中跳了出来。   谢夷回头望了它一眼, 真珠嗷了一声,自觉打过招呼了, 就又往那家小店啪嗒啪嗒爬去。   在那家小店里, 小白龙仰头望着比他高那么——多的书柜, 还是扬起鼻子嗅了嗅。   他在这里也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和宋娴身上相似的气味。   只是藏得比较深, 很深,必须让一只小龙崽十分努力地攀爬到书柜之上, 又在密集如林的树丛中翻找,然后还要与突然出现拦路的蟑螂战斗,最终才能找到……哦, 还没能这么快找到。   真珠一路攀爬,终于在书柜的最深处, 找到了一扇小门。   那应该是一个镶嵌在墙上的柜子。   这些柜子在墙上有很多,看起来就一点也不特别了。   但真珠停在了其中一个柜子面前,伸出小龙爪勾挠着柜门。   只听“吱呀”一声响, 柜子打开了, 露出了里边满满当当的陈旧书籍。   真珠将龙首探进去嗅闻, 可还没等他闻到自己熟悉的气味, 当场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差点把自己打飞出去。   等柜子里那些蓬松的,陈旧的飞尘散去之后,真珠才试探着在柜子里勾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看起来虽然陈旧,但是并没有那种真的旧书的气味, 真珠觉得还能忍住。   宋娴要找的书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他带一本有相似气味的书回去也可以吧?   小龙崽低头叼住那本书,一路爬出了书架,从高处纵身一跃!   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团成了个球。   但真珠毕竟岁数在那里,并不会因为摔倒就哭,当即跳起来又叼起书,四只爪爪一路狂奔跑回了金楼梦。   “嗷嗷!”   真珠一路蹭到宋娴脚本,将嘴里的书放下。   虽然不是你要的那一本,但是这本也不赖吧!   何止不赖?宋娴都惊着了。   这本书与之前店主给她看过的那本一模一样,想起重花之前所说的“拓本”之言,宋娴打开了书,心想也许就是这本了。   此书大约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不是真品,故意做得陈旧,宋娴不知内容是否有所更改,但她只能以重花之前所言来印证此书真伪。   书中内容不多,大多是在写如何进入天女遗留之地的方法。   【天女一族,持本书为钥,即可前往族地。】   拓本应当没有真本的能力,宋娴拿着这书这么久也没有白日飞到哪去。   宋娴又继续下翻,又翻到了几页空白,像是作假还未完成一般。   而在下一页,宋娴翻到了另一条方法。   【若无此书,可寻坐骑前往族地。】   至于坐骑是什么……宋娴拉开最后的拉页,看到了其上跨页描画的飞天巨龙。   “……看这书中之意,似是唯有天女坐骑才知道那地方在何处。”   宋娴与谢夷同时低下头看着正蹭在宋娴脚边的小龙崽。   “嗷?”找我吗?   真珠立刻直起身,一脸希冀地看着宋娴。   宋娴蹲下身,摸摸真珠的脑袋,又比划着真珠的体型。   之前带真珠的时候,在那大殿之中看到了这类龙当年被天女解救之事。   宋娴蹲下身,将那拉页展开给真珠看。   “真珠,你是……是天女的坐骑吗?”   真珠嗷嗷叫着,四只爪爪一下蹦起,虽然对自己的体型不大自信,但是他是哟!   他们这一类龙,当年蒙受天女大恩,便归顺于天女!   宋娴看着真珠肯定的模样,但还是不大确定他知不知道路。   真珠知道吗?而且这小身板要是把她载上天,怕是会先压死这小崽吧。   “若是此法不行,左右我还能寻踪,一路追过去,无论外边是界阵也好,亦或处于小界碎片也好,总能找到。”谢夷轻声说道。   一旁的沈千澜听了那些话,似是已理出了前因后果。   宋娴像是要去某处地方,而那地方的钥匙已被重花带走,如今要另寻他法。   宋娴脸上难得有些焦急,但随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是,总有办法。”   可是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不然谁知重花会在那处做些什么。   真珠嗷嗷叫着,伸出爪爪勾着宋娴的裙摆。   “真珠,你知道路吗?”   真珠猛点头!问他就对了!他知道,他记得!这是他还在蛋中的时候就有的记忆!   唯有天女才能前往那里,他也只会带天女前往那里!   那是个白白的,又漂亮的地方!   这些激情澎湃的话语,在小龙崽嘴里就是一阵奶里奶气的嗷嗷呜呜,宋娴仔细听了一会,只能分辨出一些意思。   “嗯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能再说慢一点吗?”宋娴频频点头。   谢夷没能听懂,真珠的话好像唯有宋娴才能明白。   等宋娴听完之后,便抱着小真珠对谢夷道。   “阿狸,小真珠好像知道地方。”   “那……是他要带你去吗?”谢夷犹疑地看着真珠的身体,“是不是要再长大一点比较好呢?游咏先生会愿意让他离开鲛人海吗?”   真珠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小爪子拍胸嗒嗒响,像是在说他已经快五千岁了,出个门没有问题!   宋娴则已经想好,她会带着真珠飞,只要给她领路就好。   虽然领路这件事也有些存疑,不过宋娴也只能试试了。   “既如此,我等也同行,重花无论如何也是本门弟子,需要逮回来才是。”沈千澜上前一步,就见宋娴歉疚地看着他。   “抱歉怜生,若不是我,重花大约也不会逃走。”   沈千澜指尖微痒,似是恨不得将宋娴眉头抚平。   “不必对我……说谢。你是知晓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只是……”   想再回到从前罢了。   沈千澜抿着唇,眉宇间带着一丝哀愁。   若是平常,谢夷见着沈千澜这模样,早就出言说两句沈千澜假模假样了,但这一次他只对着宋娴招手。   “阿云,走了。行动要快。”   宋娴闻言立时转头,跟着谢夷走到门外,没有再与沈千澜说话。   谢夷嘴角微弯,与在门外的苏侍星与秋星落拱手道。   “我等还有事,二位请了。”   苏侍星也未曾料到竟然出了这等事,不过好在还有补救之法。   “还请诸位尽快。”   苏侍星话音刚落,留在这里的人便早已消失了。   秋星落扯着师父的袖子,一脸好奇:“师父,我们为何不去看热闹?”   苏侍星则摸摸秋星落的脑袋:“我们算是文职,若是去看热闹看得命都没了,还怎么装神棍呢?”   秋星落心中咯噔一下,老姜老姜,被师父发现她平日在想什么了。   秋星落干笑一声,抬头看着窗外,只见金楼梦上方骤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水线,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飞速破水而出。   哗啦一声轻响,宋娴等人已到了水面,宋娴低头看着抱在怀里的小真珠,轻声问道。   “要走哪里?”   真珠举起龙爪,指着上方,众人便立时抽身出水,往上飞去。   可无论飞了多久,飞得多高,众人已换上了云舟,仍要往上。   天穹无尽,唯有日月星光照耀,那拉着云舟的云鲸似乎也觉呼吸有些困难,却仍要往上,纷纷发出了悠长的鲸鸣。   谢夷与宋娴站在船头,他低头看着还在向着天空举爪爪的真珠,低声说道。   “已过了一昼夜,真珠,还要走多久?”   真珠嗷嗷叫了两声,他转头看着宋娴,嗷嗷叫了一声。   很快,很快了!接下来我带你去!   宋娴正犹疑着什么叫很快,就听云舟“砰”一声磕响,竟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宋娴抬头看去,在黑夜之中,一株通天的翡翠巨树如同幽魂一般,不知何时出现在云舟之前,繁茂的枝叶将两只巨大的云鲸缠住,云舟被卡在了枝丫之间,云鲸扇动着巨大的尾巴,扬起烈风,甲板上的人一阵东倒西歪,但总算站得住。   可唯有宋娴竟被这风带起,往那翡翠巨树之中撞去!   谢夷皱眉,与沈千澜同时出手要拉回宋娴,却在云舟之外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宋娴已不见了身影。   谢夷面上淡定,心中却升起沸火。   他当即出剑,以十分力朝前斩去!那屏障看起来似乎毫不动摇,但谢夷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足够了!   谢夷一手插入那缝隙之中,不顾挤压与不知从何而来的伟力排斥,硬生生将那裂缝撕成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裂隙。   谢夷当即踏入,可那裂隙在谢夷进入之时又立刻合上,黑夜之中响雷阵阵,似是对这个未受邀请的闯入者极为不满。   “我只是看看,”谢夷垂在身侧的手指淅淅沥沥地滴着血,淡淡开口,“若尊驾不会伤她,我便留在此处,绝不冒进。”   天际响雷渐渐平息,可是却听一声雄浑龙吟响起,天地震动,这高大得仿佛直贯天地的翡翠巨树猛然抖动起来,在那树梢之处,一尾银白色的巨龙横空出世,如同一弯空桥,朝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奔去!   龙,谢夷已见过许多。   修真界龙种不少,灵龙属,魔龙,骨龙,甚至那些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山峰亦或河川的古龙,可是这从翡翠巨树上直窜而出的银色巨龙仍是让谢夷看得一愣。   那像是一条流淌在夜空中的银河,浑身鳞片都散发着如星子般的光芒,巨大的龙首带着异种的美感,从龙吻到龙角,线条流利又华美,如同被水浸润冲刷过的蓝色鬃毛随风而起,掠过那彷如落日熔金一般的金色眼眸。   而在那龙首之上,立着一名穿着红梅落雪衣装的女子,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条红梅发带松松绑起,背影纤瘦美丽,烈风吹起她的裙摆,红梅落在雪上,长发掠过纤白的手腕,那女子像是察觉到了谢夷的视线,便微侧头,露出那张乱花迷人的面庞。   空气中满是那重雪之下,红梅盛开的香气。   属于宋娴的气味。   【我去去就回。】   宋娴微微张口,谢夷听不到声音,却像是明白了她的话。   白龙上月,天女乘风而去,天地寂静,只余风声。   谢夷静静立在枝头,心脏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些无序地“咚咚”跳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崽雄起!   -   感谢在2021-06-17 23:57:06~2021-06-18 17: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团子 20瓶;未闻花名Pro 17瓶;阳光 10瓶;48223471 6瓶;日月空 3瓶;魍魉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宋娴在被烈风吹到那翡翠巨树的树梢上时, 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耳中回响着振聋发聩的声音,那是一名女子温柔又坚定,清澈又威严的嗓音。   【天女既回, 何不上月?】   宋娴单手扶在树梢之上,透过那茂密的翡翠树叶, 耳边听着泠泠叶响, 看到了那天上的明月。   明月挂空, 却像是离此处极近,宋娴隐隐能看到那轮明月上似有琼楼玉宇, 茂林修竹。   可又似是离得极远,不能触手可及。   那么……要如何上去呢?   宋娴怀中真珠“嗷嗷”叫了两声, 身上突然发起热来。   宋娴纵然是修士,也耐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高温,一放开手, 就见真珠落在粗壮的树梢之上,幼嫩地嚎叫一声之后, 周身爆起白光。   在那刺目的白光之中,宋娴隐隐看到了一团黑影,在那光芒里渐渐拉长, 成长, 鳞片丰茂, 生出粗壮美丽的犄角, 最后树梢朝下重重一压!   一尾漂亮威严, 生着金色竖瞳的白龙,将龙首压在树梢之上,对宋娴低下了头。   【主人。】   白龙睁着那双绮丽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宋娴。   宋娴看着这漂亮的蓝色鬃毛与银白鳞片, 不太自信地问。   “小真珠?”   白龙微微眯起眼,那是龙微笑的弧度。   “嗷——————”   这一次,真珠嘴里发出的不再是幼崽那种未长成时,幼嫩得几乎听不到的叫声。而是成年龙种,向这天地宣告他已长成,可翱翔天际时的第一声呐喊。   宋娴也曾在明珠海秘境中,见到一只小鱼化龙,可那阵仗实在不比眼前。   宋娴若不是紧紧攀着这巨木,感觉都会被这一声吹到下界。   翡翠巨木同时发出泠泠脆响,无数叶片翻飞,撞击在那翡翠树干之上,如编钟同响,那声音既不刺耳,也不令人生恼,那是一种当人沉在海中时,仿佛听到鲸鸣一般,让人连心都静谧下来的声音。   白龙俯首,等待着他的主人踏上他的头颅。   宋娴耳边再次响起那威严缥缈的女声。   【天女既回,何不上月?】   宋娴手指扶上犄角,白龙再次长吟一声,那四只嵌在翡翠巨树上的爪子一蹬,便乘风而去,直奔明月。   宋娴听到身后声响,她侧头看去,看到了似要追来的谢夷。   她本能地知道那遗留之地唯有她才能去,便对着谢夷摇了摇头。   而谢夷也停下了。   宋娴知晓谢夷定会在这里等她,这大约也是历经种种之后的默契。她相信谢夷知道,而谢夷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外人看来,那尾白龙缓缓探入了如同一面镜子的明月里,宋娴在撞上那月亮时闭上了眼。   周身一点凉意闪过,宋娴如入水中。   一声落地轻响,白龙缓缓降在片片花枝之中,似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落脚。   这里……太多花了。   宋娴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林。   所有在四季管束之中,或不在四季管束之中的花枝竞相盛开,那姹紫嫣红淡粉紫白的花枝过于茂盛,竟个个都像枝垂樱一般,直直垂在地面,任那娇妍的花朵蹭在泥中。   宋娴刚跳下龙身,就听啪叽一声,那尾巨大的白龙瞬间变回了原来幼小的体型,重重摔到了地上。   幸好有那茂盛的玉兰花枝盛着他。   小真珠嗷嗷叫着,眼角泛泪,坚强地一个龙在花苞里站了起来。   “哎呀……多谢你,真珠。”你一定非常想要帮我,拼尽全力才能暂时化成那个姿态吧。   宋娴弯腰将真珠捞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真珠立刻伸出爪爪紧紧抓着宋娴的肩膀,微微抬头,顶着宋娴的手指蹭蹭。   被夸夸了,好开心呀!   宋娴则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花林,缓缓往前方走去。   每走一步,宋娴的鞋底都会深陷那满地掉落的花瓣之中,鼻尖是淡雅的香气,头上身上都落了花瓣,似是披上了一重新意,这花儿近在咫尺,宋娴却说不上亦分不清到底是何种花香。   樱花与桃花相映,玉兰与桂花重逢,这片花林仿佛天上花仙打理司掌的百花园,各色花枝尽管由着自己尽兴绽放。   “真珠,这里就是遗留之地吗?”宋娴问道。   真珠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他伸出爪子勾了一朵小花,听到宋娴问话后,便连连点头。   “嗷嗷嗷!”在我梦里就是这样哒!   只是在真珠那模糊不清,只有偶尔几张连续的画面里,这花林中总是有一些姿容绝世的女子在其中往来穿梭,手持花枝,低吟浅笑。   可如今……这里除了宋娴之外,似是一个人也没有。   宋娴自也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天女若一直繁盛,为何到如今在凡界已无传说?   宋娴缓缓抬起眼前花枝,她来此有两件事:   一是寻到关于天女遗留的踪迹,无论书籍也好,招式也好,好对付魔主。   二是找到重花。   “真珠,你可知道往日天女都在何处吗?”宋娴问道。   真珠歪着头,像是在认真回忆。   “嗷嗷?”天女好像哪里都住呀?   宋娴沉吟,那就是没有固定居所。   宋娴便也不挑拣方向,按照习惯往前直走,走了一段路之后,眼前淡粉的花枝散开,宋娴便看到了一座坐落在清澈溪水边的木制楼宇。   这小楼占地有些广阔,没有大门,因着一楼全是中空的长廊,挑高的柱子就这么架在溪水之上,这样溪水便在房中穿流而过,水面上落着细碎的花瓣,长廊上则摆着几处白玉棋盘,钓竿,还有在溪水上来回打转的酒盏,瞧着实在雅致。   宋娴在溪水边看了一会,真珠亲水,这时闻到这干净的水气,忍不住眨巴着眼看着宋娴。   “嗷嗷?”我可以下去吗?   宋娴便将肩上真珠放入溪水之中,溪水触手微温,是令人舒适的温度。   小白龙一入睡,便快乐地吧嗒吧嗒甩起尾巴,似是还把自己当小鱼似的。   宋娴抬头望天,那轮明月靠得极近,压得极低。   明月当空,花林满眼,身后是秀雅的楼宇,耳边是清雅的乐声。   ……乐声?   那乐声从空中而来,宋娴微眯起眼,便见到那月上竟有人列队而来,个个手中捧着丝竹乐器,正垂眸微笑弹奏。   这些人个个环佩飘带,如同壁画上的飞天。   有情人奏有情曲,纵然这些半透明的人形似是帝流浆所化幻影,弹唱了这样久的岁月,自然也懂了情。   宋娴便端坐于长廊之上,一如数千年前的天女一般,在这无边月色下,仰望辽阔的天空,手抚花枝,嘴角含笑,听着那似是在诉情的乐曲。   真珠啪嗒啪嗒从水中走到宋娴身边蹲下,好奇地看着天空中突如其来,弹奏着乐曲的月精。   “嗷哇?”这是什么?   宋娴依然看着那月精,伸手轻轻抚着真珠的头。   “是曲子,是歌谣,亦是在说故事。”   在宋娴与真珠听曲之时,这楼宇之上,一只秀美的手缓缓打开了内室的拉门,内中之人似要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是个我很喜欢的地方!觉得和我的喜好很相似呢!   真珠:嗷呀~   -   咸鱼来到了适合生长的土壤而感到快乐~   -   感谢在2021-06-18 17:46:34~2021-06-18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有鱼丸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光 10瓶;48223471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遗留之地中清雅乐声不绝, 似是在为这许久不归的天女庆贺。   宋娴眼前隐隐能看到过往天女的幻影,她们或浅笑,或酣睡, 或是痛饮,十足畅快。   这乐声也渐渐激昂起来, 震得真珠都忍不住跟着嗷嗷叫起来。   宋娴听着乐声, 原本是十分沉醉的, 可当耳中听到了一点杂音。   那是衣摆拂过地面的声响,虽然只有刹那, 但宋娴听到了。   她刚要站起身,便看到这木制回廊的右后方, 那通往二楼的阶梯口,站着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   芙蓉面,头发纤长美丽, 身段高挑,脸上挂着总是平静的笑容。   她双手拢于袖中, 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祖母……”   此人形貌正与宋娴当年在祖母去时,见到的返老孩童的祖母样貌一模一样。   宋娴愣愣看着来人,她立时站起身, 却见那名女子却没有走向宋娴这处, 而是走到了那栏杆溪水之前, 望着空中月精, 满面笑容地和着乐声打着拍子。   似是完全没有发现宋娴。   真珠好奇地看着那人, 又伸爪碰碰宋娴的衣袖。   “嗷?”是天女吗?   宋娴不作声地看着那人,直到一曲毕,那人便脚尖轻点,落到了那溪水之上。   那名青衣女子涉水而去, 宋娴便也立时起身跟上。   溪水温凉,前方的女子一时抬手摸着垂在溪水上的花枝,一时又看着水中小鱼游来游去,或者就站在水中望月。   宋娴一直在距离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跟着,真珠趴在宋娴肩头,觉得十分奇怪。   为何不追上去与那人说说话呀?   “祖母”,刚才宋娴是这样叫的吧?   真珠“嗷嗷”问道,却见宋娴手指轻点唇上,示意真珠噤声。   待前方那女子赏完了月,便又继续走。前方溪水道分两侧,那女子走了左侧,便上了岸。   宋娴也走了上去,却见那女子坐在了溪水边的一处秋千上。   乐声再次响起,青衣女子便缓缓开口,和着乐声哼唱歌谣,双腿一荡一荡,在微风月色下轻轻荡起了秋千。   裙摆掠过花枝,发尾绕在秋千的红色绳结之上,瞧起来这样悠闲肆意。   宋娴看了一会,竟也走了过去,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荡起了秋千。   秋千在鲛人海是海带的形态,真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玩具,还挺新奇,待得飞起来,就更是想嗷嗷,可他记得宋娴要他噤声的事,就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畅之声。   宋娴坐上了秋千,拥有了与青衣女子同样的视线高度,便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前方的溪水中央,那点闪闪发亮的光影。   随着乐声越来越快,水中便有一支芙蓉花自水中缓缓长出,迎着月光顶破水面,淡粉镶白的千重花瓣层层伸展,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溪水之中。   这青衣女子不为涉江采芙蓉而来,她走过溪水花林,只为了在此看那鲜花盛开。   宋娴便也静静地看着那朵花,心中仿若落下一滴水珠。   她的五感在此时似是变得十分敏感,她似是此间之风,地上之水,耳中听着树上花瓣脱枝时的细微响动。   世间的一切是如此缓慢,却又如此曼妙。   那青衣女子似是也如此想,竟从秋千上跳到了溪水之上,脚尖点在水面,如同西域擅舞之人,裙摆扬起,在水面上旋舞。   只是在那人手中,似是还握着一把只有人手臂长的短剑。   她出剑无声,动作轻柔,似是连花瓣也不会割破。可她脚下的溪水却漾起了一道笔直而锋利的切口,直达那溪水的尽头。   宋娴在此时脚尖一点,手中长刀出鞘,朝那女子头上斩去!   真珠被宋娴扔到了秋千之上,小白龙紧张地抓着秋千,清澈的金色眼眸里映照着溪水上那两名女子的身影。   她们的动作太快了,即便是真珠这样的龙属,也难以追上那两人的踪影。   原本在左侧刀剑相击,金属刮擦之声刚刚响起,但下一刻两人便不在原地,而是落在花枝之上,雪亮的刀光直击,短剑架住锋芒。地上水花四溅,彷如疾风骤雨,点点散开,速度快得让人连呼吸都要屏住。   可令真珠惊异的是,那溪水上的芙蓉,在这激斗之中,竟连花瓣上的一滴水珠都不曾受激落下。   它仍静静立在那里,照着月华流浆,依然如此美丽。   “喀”一声轻响,两人落到了溪水之上,正好中间隔着那朵芙蓉。   两名姿容绝世的女子隔着一朵芙蓉的距离,宋娴的长刀落在了青衣女子的脖颈之上,而那短剑虽然探出,可剑尖已碎了。   方才宋娴的长刀与短剑相击共三百七十二次,从剑身开始,同时穿刺同一个部位,直到那剑身出现裂痕,获得致胜之机。   宋娴虽赢了,但她见着眼前仍在静静微笑的青衣女子,仍是双手奉刀,将长刀举到身前,缓缓低下了头。   这便是谢她的教导。   青衣女子收起剑,便绕过宋娴,一路沿着溪水往回走。   宋娴朝真珠招手。   “嗷呀?”   小真珠从秋千上跳下来,跳入到溪水之中,游到宋娴身边,不太明白地看着宋娴。   宋娴弯腰捞起小白龙,便继续跟着那青衣女子回返。   天空中的乐声已渐渐和缓,似是那月精也在催人回家,如此良辰如此美景,也赏够了看够了,该还家了。   那青衣女子至今未曾回头看宋娴一眼。   宋娴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但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眼前之人虽然极像祖母宋如雪,但也只是像。   方才宋娴与之比试之时,刀剑相击的那一刻,毫无神魂之力激荡,便已知晓……眼前之人不过一具人为的傀儡罢了。   宋娴的视线落在青衣女子露出袖子的手腕之上,其上有一线玉质的细痕,似是拼接而成的关节。   而那青衣女子看着宋娴时,眼中只有无机质的倒影,那只是两颗雕琢得极好的眼睛罢了。   宋娴不知这遗留之地是否还有真的天女,亦或其他这样的傀儡。   还是说这具傀儡独自在这……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回来得太晚了!   不过今天干了很多事,希望疫情早些结束,大家都健健康康!   明天多写一些!   大家久等啦!   -   祖母在永夜无眠府篇,也曾说过见过与她血缘相系之人,要去寻她们。   所以祖母在过去也是来过遗留之地哒~   -   感谢在2021-06-18 23:59:32~2021-06-19 23: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熊猫奶盖加寒天 30瓶;fireflies 14瓶;波塞冬 12瓶;阳光 10瓶;赞赞赞赞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此后那傀儡一直在自顾自地行动。   有时候会小憩, 醒来就去钓鱼,钓上了又放走,有时会在溪水边比划, 有时则会站在廊下,听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   春雨濛濛, 落在房檐上却有繁声。   宋娴看着那傀儡, 除了模样年轻, 行为举止真的与祖母一模一样,不由让她生起些许怀念来。   只是若真的是祖母, 大约会远远看见宋娴,就会朝她招手, 待那矮墩墩的孙女跑过来,才会一把抱起亲一亲脸颊,然后给宋娴举高高玩一会。   那是宋娴最为宁静, 悠闲的时光。   只是她不能因为这个而停下脚步。   宋娴转头走上小楼,在这楼上四处寻找线索, 可惜这里空荡荡一片,只有几张软榻,墙上用水墨画着莲池, 与一群黑色的小鱼。   这鱼儿画得十分逼真, 正是摆着鱼尾跃在半空之中, 齐齐要跳入墙角的那簇巨大的荷叶里的姿态。   真珠伸出爪爪拍拍墙壁, 觉得还是会动的小鱼有趣一些。   宋娴想着, 也许是应该离开此处,与那位傀儡告别了。   那傀儡再像祖母,也不是祖母。   在永夜无眠府时,太上府君玉门姥曾说过, 祖母在年轻时离开永夜无眠府,自去寻自己的亲人去了。   想来确实是来过遗留之地。   数千年前的遗留之地,一定与现在不同,花枝溪水不是景,那些在林间山崖之上的倩影,才是美景吧。   宋娴正要转身,却警觉身后有人。   那青衣傀儡不知什么时候走上了台阶,站在离宋娴身后不远处。   宋娴也不知要与这傀儡说什么,只能笑笑。   也许这傀儡是在祖母来时制成的,亦或有谁思念祖母而制作。但缘由是什么,宋娴都不得而知。   傀儡不会说话,它只是过往时光的一段留影。   “再见,祖母。再见,宋如雪。”宋娴拱手,与这傀儡道别。   可谁知在听到“宋如雪”这三个字后,那永远微笑着的傀儡竟第一次“看”向了宋娴。   宋娴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却听身后“啵”一声响,那是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而出的声音。   一点墨色的黑影自宋娴颊边掠过,竟是那原本画在白墙之上的墨色小鱼。   这群墨色的小鱼拍打着鱼尾,幻影一般将宋娴围住。   宋娴微蹙眉尖,脚下的真珠已紧张地跳在宋娴身前,炸起龙尾,似要保护宋娴。   ……唔,虽然谢谢你这份心。   宋娴二话不说先把小小一只的真珠放到了肩上,让他老实待着。   “你要如何?”宋娴问道。   她未曾在这傀儡身上感觉到杀气,也因这傀儡与外祖母一模一样而感到亲切,但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可那傀儡像是察觉不到宋娴的警惕,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宋娴肩上,轻轻一推。   宋娴纹丝不动,并不会因为这一推就撞到墙上。   可是这一推,即使宋娴没有动,背后却依然感受到了一丝凉意,那是人落入水中时的触感。   宋娴微微睁大眼,却在这瞬间融入了身后翻腾不休的莲池壁画里。   莲池轻溅,没一会就弥平了痕迹,唯有站在壁画之外的傀儡静静地站在那里。   唯有小真珠啪嗒一声从墙上滑落地面,他焦急地看着身后的墙面,伸出爪爪拍打,却依然毫无动静。   这面莲池只接纳了宋娴。   真珠回头对着青衣傀儡嗷嗷,傀儡并不会回答他。   过了一会,她又开始重复往日的动作,开始到楼下去看花钓鱼,嘴角绽放着轻柔的微笑。   小白龙独自一个,静静地坐在那莲池壁画之下,焦急地等待着。   -   水声在宋娴耳边咕咚作响,她确实是在水中沉落,可是鼻子还能呼吸,并无任何溺水感。   她的视线之上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的莲叶与莲花,可四肢却是沉重的,根本动弹不得,遑论游上去。   水面上的微光落在宋娴身上,她红色的裙角高高扬起,竟似在水中盛开的芙蓉。   一条红纱披帛在水中如焰火般散开,宋娴顺着那披帛向下看去,竟在池底看到了一名穿着白色纱衣,手臂挽着红色披帛的女子。   那女子黑色的长发高高挽起,不戴饰物,肌肤白皙,面容如牡丹般华贵雍容,额心生着三条金色道痕,头发和眼珠却是淡淡的棕色。   白衣女子与宋娴对上视线,一笑百媚生。   宋娴如轻盈落花般缓缓落到池底,她看着那女子,确信眼前之人不是一个新的傀儡,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白衣女子坐在金色的落地屏风之前,屏风上画着月下仙鹤啄桂花的图样,面前摆着一张矮几,几上只摆放一只白玉香炉。   宋娴在水中本该闻不到那气味,可谁知在那香炉打开的刹那,宋娴闻到了似是新雪和着梅花的香气。   而周围的莲池中的水也不知去了何处。   【宋如雪?】   空灵之声在宋娴耳边响起,白衣女子轻笑着打量着宋娴,像是玩笑般说道。   【不仅生得嫩了,还变了样子。】   宋娴心知此人是把自己当做祖母了,便拱手行礼道。   “晚辈宋娴,宋如雪乃晚辈祖母。”   白衣女子单手支着额角,淡色的眸子看着宋娴的脸。   【原来如此,孩子,你过来。】   宋娴这辈子不算什么特别听话的人,不然也不会顶住周遭压力,不去做周遭人认为对的,上进的事。   可那女子一喊她,宋娴就感受到了某种规则,像是难以抗拒一般,竟缓缓抬脚走到了那白衣女子身边。   【我原本是为了见宋如雪才留在这的。可惜……没有等到。】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宋娴才发现这人竟十分高挑,宋娴身量本就不矮,在落花云台之中比有些师弟还要高。   可没想到眼前这女子还要比她高出一头来。   【你祖母,去了何处?】   宋娴抿着唇,这次居然渐渐抵抗住了体内那股让人操控她的力量,抑制住了那不由自主要脱口而出的话。   【不想说?还是……】白衣女子弯起唇角,像是在看一只初露锋芒的幼崽。   “祖母之事,我不会与他人轻言,还请前辈告知身份,我才好分辨。”宋娴一字一句说着,视线不闪不避,似是即使知道有不对劲之处,但也不会轻易逃避。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转身往前走,她这一走,宋娴身上的桎梏就骤然松了下来。   【我是谁?】   白衣女子边走,边低头沉吟,似是觉得这话很难回答。   【别人说我是天女,宋如雪说我亦师亦友,而那天庭中的人,又说我是“刑天”。】   【我思来想去,我也许是一尾叼着花的鱼。】   【如同鱼一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管河阔海深,天高云广,哪里都想去,哪里都去得。】   宋娴听着那白衣女子的话,她脸上带着一点骄傲的神情,似是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她懒得撒谎,也不屑于撒谎。   白衣女子经过之处,就如点上灯盏一般亮堂起来,宋娴甚至可以看到池底隐隐透出的景色。   在宋娴脚下,是星河明月,还有那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花林。   这里不是莲花池底,而是在遗留之地的天上。   两人姿容绝世的女子在这空中漫步,踏着星河,踮着花枝,尽揽眼前一望无尽的风光。   宋娴有些诧异,却听前方那白衣女子问。   【如此说来,你可还满意?】   “……您是天女?”所以才有执掌此处的力量。   宋娴刚问完,见着白衣女子微笑的模样,便像是得到了答案。   “我过去从未听祖母提过您,在我有记忆开始,祖母便独居家中。”   【一样,我也不会提起她。】白衣女子微挑眉,并不在意。   宋娴听着这语气,察觉到了某种与祖母微妙的相同点:随意,都好,再见有缘,无缘亦无需再见。   “祖母当年也来过这里,因此与您结识吗?”宋娴轻声问道。   【当年啊……她是与另一名天女一同回来的。一条龙载着两名天女,她落地时便说“我大约是天女,但不确定,因此来看看”。态度有些嚣张,但也合情合理。】   白衣女子笑起来,像是回想起了曾经。   【我当时便让她过来,测了她的血脉,确认她确实是天女。】   【虽然不知是谁将她诞在下界,但我想大约是死了,不然怎会让自己的孩儿独自长大。】   【她知道后,就只问我“能不能在这玩几天”。】   【我说随意,只把此处当家就好。】   【于是她就在此长住了一段时间,直到她玩腻了,学会了,就走了。】   宋娴心下一跳,出声问道。   “祖母学了什么?”   【哦?你也想学吗?你原来与她一样啊。】白衣女子似是明白了宋娴的来意。   只是白衣女子沉吟一会,像是恍然大悟。   【她没有教你,想来是已经死了么?】   宋娴垂眸说道:“我不知道。”   那日宋娴从落花云台赶回来,只见到了返老还童的祖母,还来不及说上什么话,祖母便在天光中消失了。   宋娴说不上祖母到底是死了,还是消失了,还是说天女的死亡,本就这样悄无声息,在天地之间再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那你认为呢?】白衣女子问道。   “……我更相信祖母是到了另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如同破蛹的蝴蝶,终将有新的朝生暮死。”宋娴浅笑着看着白衣女子。   “是了,到现在也未曾得知前辈名讳。”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白衣女子垂眸沉吟,【我名九日灵海,乃天庭放逐之人。】   宋娴一时惊异,便见名为九日灵海的白衣女子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纤细的手指指着天穹。   【那是他们的说法,是我不想再待在那天上。】   九日灵海面上满是快意,眼中带着一点嫌弃。   【那日我举兵反叛,差一步就上了玉座,可惜功亏一篑。玉帝大骂我是“刑天”之流,我倒觉得还十分有趣。】   【“那我之后就学舞斧子好了。”我这么一说,那些天神天将便似是更生气了,纷纷斥我“不学好”。我觉得聒噪,就带着族人离开了天庭。】   宋娴仿佛在听盘古开天时的事,天女一族竟是差点替了玉帝当上天庭的王么?!   【不过走了之后,我才发觉,我只是不想再看什么天上的事,怪累的,每天养养鱼看看花不也挺好,非得争个第一……唔,我不像那些人,地上有一只蚂蚁死了也要记一笔。】   【累死了。】   九日灵海说完之后,就望着眼前极近的明月,对宋娴招了招手。   【你来此是为了学你祖母么?】   宋娴歪着头,像是没能听明白:“祖母来此学了什么?”   【如何杀了那杀不死的魔主啊。】   九日灵海弯起唇角,像是在回忆那些年宋如雪在此处与她闲谈时说的话。   【我曾见过那魔主几面,他的分/身已能脱离魔渊,还能在陆上行走。】   【我与他交手过几次,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我杀了魔主三次,他亦反杀我三次。对那魔主来说,生死已不是重要之事,他只想让魔渊融入陆中,彻底翻身出来。】   宋如雪明明说的该是惊心动魄的经历,可她吃着梅子干,喝着茶,眯起眼一副满足的模样,就像在饭后随意闲聊罢了。   【所以,您有没有办法治治他啊?】   九日灵海看着眼前与宋如雪有几分相似的女娃娃,朝她伸出手来。   【我可以教你,但你能不能学会,就是你的事。】   宋娴缓缓上前,试图握住九日灵海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穿了过去。   眼前之人只是一道神念。   而九日灵海留下的这道神念,毫无所觉,似是还觉得自己如往日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但我想学。”   一定能,一定可以,是过于沉重与不负责的话,在很多时候,“一定”无法代表全部。   但此时此刻,宋娴只想尽己所能。   在这位“刑天”散去之前,宋娴单膝跪地,拿出自己的长刀奉在双手之上,请天女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写写魔主,还有九日灵海和祖母的事~   -   感谢在2021-06-19 23:55:50~2021-06-20 18:0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咚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谱 30瓶;可爱小仙女 10瓶;咲良 5瓶;魍魉姬 2瓶;二十四桥明月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在天上, 神佛各种各样,神通广大,性格怪异, 天女一族也算是里边特立独行的。   天女一族大多不笨,看问题虽然不能直接算到答案, 但也离答案只有一层纱的距离。   因此一旦发现苗头不对, 直接提刀就上, 绝不废话。   天上的其他神佛都时常说,哎呀呀, 天女们若是脾气再好一些便好了。   可真要说她们脾气是不是不好,倒也不是, 只是懒得玩人心迷宫游戏,好复杂,不会。   并觉得, 都是神佛了还搞凡间那一套,嘴上又信誓旦旦说起自己绝不思凡, 根本就是骗神。   于是天庭之中,天女们常常一言不合就与部分神佛动起手来。   有的神佛很喜欢满场声光电,神仙骆驼狗齐上的那种神通, 实在是还没动刀兵, 眼睛已经被对面闪瞎了。   好赖皮啊。天女们叨叨着, 随后就是稳准狠的一刀。   在这一族中, 九日灵海的人生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我心善, 这就送你们归西。】   因此纵然她干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亦只觉得是在做十分普通的善事。   毕竟众生皆苦,神佛亦是,要渡。   如今要教宋娴灭了魔主, 亦只是在行善罢了。   【我要教你的不是招式。】   九日灵海带着宋娴落在地上,在一望无际的花林之中,九日灵海看着身旁的花枝,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魔主那种东西,不是什么招式,亦或高深的修为可以斩死的。】   宋娴闻言微挑眉,讨教道。   “那魔主到底是什么?”   是了,魔主到底是什么呢?宋娴看过的书本中没有写,甚至苏侍星这等早早穿过来,形同土著一般的人物,也不大清楚魔主到底是什么。   听起来像是魔渊中的领袖,可宋娴只在某些地理志的只字片语中见过这二字,因为没有释义,只好略过,或自加猜测。   自从见了苏侍星,宋娴便又对魔主的印象更模糊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连谢夷最终碰上都无法灭之,只能与其合一,才能控制得住呢?   【它也算是某种神祇,是在魔渊之中滋生的第一股魔气长成的。传说中是天庭中某位上神割舍掉的一部分,可惜必定不会有神认领。那魔主受众魔膜拜,虽像是神祇,但构造和我们不同。】   九日灵海轻轻吹了一口气,像是要吹散眼前缠着花枝上的白色雾气。   【它就是这种玩意。看似有形体,实则没有。】   宋娴歪着头问:“那当年那位下界的仙人是如何镇压了魔渊,并盖下界印的呢?”   九日灵海双手抱胸似是在沉思。   【时间隔得有点久,太具体的我不大记得了。】   宋娴当下差点没膝盖一软,是您?当年打了天庭不够,下界镇压魔渊的也是您吗!   宋娴的眼神变得崇敬起来。   白衣女子沉思之时,身后的浅色长发缓缓垂落肩头,过了一会,她才一拍手。   【对了,当时我怎么也斩不了它,生起气来就把魔渊整个掘了起来,一起扔到界缝之中,直接封了起来。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杀了它,后来才想明白……得用火烧。】   宋娴听着九日灵海的话,难以想象什么火能烧了魔主,太阳真火,三昧真火?   【哦,不是火,】九日灵海补充着,【是要把它蒸发了。】   至于用的什么,九日灵海附耳在宋娴耳边说道。   【当年宋如雪来学的时候,她年龄比你大得多,修为也更高深,因此能学会五六成。倒不是我瞧不起你年轻,可有些东西,确实需要时间。】   宋娴握紧拳头,嘴唇微微抿紧,朝九日灵海说道。   “我一定会在两百年内不断精进!”   九日灵海听着这时限,也知晓魔渊开启大约就在那几年。   【如此,你就学吧。我倒也不会劝你此事艰苦,亦或疼痛难忍。】   宋娴笑道:“若是别人逼迫我来,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想我一定不会站在这里。但如今我来了,便是我选的。”   宋娴歪头想了想,若是真的特别特别疼,她一定会呱呱叫出来,绝不会委屈自己。   但最终还是要学。   九日灵海微眯起眼,问着宋娴。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宋娴闻言一愣,她的脑海中闪过那些陪伴她长大的亲人,还有如今还在外等候的谢夷。   “……他大约也不需要我保护,只是我想让他也试试过点常人的日子。”   【那会有趣吗?】九日灵海笑起来,浅色的眼眸里像是带着些调侃。   “也许会很无聊,也许不会。他的人生够波澜壮阔了,试试无聊也可以吧。毕竟以前他是没有选择,但未来可以。”   宋娴也一拍手,对着九日灵海拱手。   “请您赐教。”   -   遗留之地的翡翠巨树之上,谢夷因为强行破界受的伤早已好转,他坐在高处的一条枝干上,正望着眼前的明月。   他身侧摆着香炉,兰雪茶,还有一张软垫,总之是不会委屈了自己。   这时他突然鼻子有些发痒,下一刻就打了个喷嚏。   谢夷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打过喷嚏了,他有些犹疑,伸指掐了诀,却算不出什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人念着?   这天下间诅咒念着谢夷的人不少,比如这翡翠巨树之外,站在云舟之上,神色假装淡定,实际上已急得想要软化态度,向谢夷讨教宋娴下落的沈千澜。   谢夷缓缓侧头,假装没有看到沈千澜的表情,他隐约觉得是宋娴说到了他。   定是如此。   而小白龙还嗷嗷叫着守在小鱼的壁画前,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要用爪爪挠墙吗?   真珠伸出锋利的爪子,可在此时却闻到了宋娴的气味。   嗷嗷啊!在外边!   真珠立时甩着龙尾一路狂奔,在下楼梯时因为爪子打滑而一路滚到了地面。   但真珠是勇敢的小龙,并不会害怕困难!   真珠一路狂奔,却见那尊青衣傀儡,竟也与他走向了相同的方向。   但真珠无暇顾及,他只想快些找到宋娴,他实在太担心了!   可谁知真珠找到宋娴时,心中居然也会有一丝丝后悔,他要是不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珠:危!   -   感谢在2021-06-20 18:00:11~2021-06-20 23: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心 26瓶;C 6瓶;二十四桥明月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真珠的后悔就在于, 被别人玩弄了。   九日灵海许久不曾见到这样小的小龙崽,在宋娴正于树下盘腿打坐时,就看到了那兴冲冲跑来的小龙。   【如今竟还有这样小的龙?】   九日灵海一抬手, 便立时将那趴伏在花枝之下的真珠凌空召了过来。   真珠在半空中挣扎,对于龙类来说最骄傲的腾云驾雾之能, 此时仿佛烟消云散, 只能被人随意抓弄。   九日灵海看着在自己面前嗷嗷叫着小龙, 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的主人正在忙,莫要打扰她。】   真珠犹疑地看着打坐的宋娴, 便低声嗷叫。   “嗷呜?”她不舒服吗?   宋娴闭目打坐,饱满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她脸色苍白, 颧骨却泛着潮红,像是在忍受着十分的痛楚。   【这是必要经历的,并且这痛楚会伴随她很长, 很长的时间。】   九日灵海抬指将小真珠在半空中绕着圈圈,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谁也帮不了她, 她得自己扛过去。】   【唔?你这样看我,是想问我为何不帮忙吗?】   【每个人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每个时代亦有那个时代该闪耀的星子。】   【对我来说, 我已是留在过去的人。】   九日灵海微微弯唇, 将真珠放在一棵盛开的花枝之上, 真珠轻轻地趴在花苞之中, 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九日灵海。   此人虽然陌生, 但身上那属于天女的气息实在浓厚,真珠对她生不起什么恶感来。若不是他心性坚定,早就在九日灵海怀中打滚了。   那是遗传自祖辈的,对那解放他们的天女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戴。   真珠身后的花林响起轻微的响声, 九日灵海抬头看去,便看到了宋如雪的那尊青衣傀儡。   这尊傀儡乃是宋如雪离开此地之后,族中一名天女闲来无事,仿着宋如雪的模样制成的。单看外表是惟妙惟肖,神情动作亦很相似。   待此处天女渐渐少了,这样的傀儡却多了起来。   看着还是一派热闹,可实际上人气却渐渐少了。   如今大多傀儡失了灵力补给,已长眠在这广阔的花林之中。   如同久留的照影,待那傀儡也因岁月化为飞灰之时,那原属于天女的时光便消失了。   对于九日灵海来说,都是没办法的事。   盘古日月亦有消亡之时,她们亦如是。   不过……如今倒是亦有了一点新的火苗。   九日灵海的视线落在了在树下的宋娴身上。   宋娴在向九日灵海说出请赐教之时,便见九日灵海抬手在她眉心一点,她就像被人在眉心捅了一剑一般,骤然向后倒去,却听到九日灵海说。   【固守神魂。】   宋娴下意识盘起双腿打坐,等她一观神魂,才发觉九日灵海为何那样说。   天女一族,能够以神魂为刃,意为能够改变神魂的质量与形状。   宋娴手握小梅花,看着神魂之中一片滔天火海,竟然有些发蒙。   这是要蒸发魔主,还是要先烧死她?   但无论宋娴如何想,此事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   九日灵海在此处等待着,真珠亦有些犯困。   又到了月精下降之时,空中响起了优美的乐声,那些月精弹奏着乐曲,九日灵海微微闭上眼,似是在倾听这乐声。   可是伴随着乐声,又有了某种不和谐的音符穿插其中。   九日灵海起身,让真珠走到宋娴面前守着,便往前方走去。   可是不等九日灵海跨过前方的那条溪流,对岸便已走出了一个人。   看身量是个少女,她穿着琥珀色的衣裳,面容清丽,手中拖着一只被断了双腿的傀儡。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在见到九日灵海时,朝她屈膝笑道。   “您好。”   【……不成想,如今这处连外人也上来了。】   【拿了钥匙,还有取了一点天女身上的东西么?】   九日灵海不必那来人多言,便直接做了论断。   “是呢,前辈,我名重花。长话短说,”重花歪着头看着九日灵海,“您是天女吗?”   九日灵海双手抱胸,全然没将自称重花的少女放在眼里。   【是如何,不是如何?你算什么东西。】   “我当然算不得什么。”   重花扔掉手中的傀儡,任由那美丽的傀儡落地碎裂,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右眼,竟如拆卸玩具一般,将那眼球摘了出来。   “‘爹爹’,我已找到天女了。”   重花说完之后,那眼球瞬间生出无数血线皮肉,竟化为了一只靛蓝色的眼眸,随后那只眼球便趁着四周骤然变冷的阴风,重新归到了重花空缺的眼眶之中。   在眼球回落的瞬间,重花仰头发出一声惨叫,但随后她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长高,肩膀拉宽,骨骼发出刺耳的咔响,乌黑的头发变成靛蓝的发色,待重花再低下头时,已换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这人皮肤十分苍白,靛蓝色的眼里混杂着疲惫与倦怠,这是一双老人的眼睛。可这人的五官看起来却是年轻的,优雅的,如在黑暗中生出的花般雍容俊美。   “九日……灵海。”那人缓缓开口,嗓音非男非女,像是被烟火熏烧过一般沙哑暗沉。   【你谁啊?】九日灵海勾起一边嘴角,见着那人毫无动容之后,才说道,【哦,那位本应被困在魔渊的魔主大人。没想到一别经年,你女儿都有了。】   魔主似是不会笑,它缓缓扯着嘴角,似是想要笑一笑,但嘴角刚刚拉起,便立时放下了。   它看向四周,鼻尖嗅闻着陆地上久违的生气,心中一阵淡淡的喜悦。   可是在魔主脚下,那些原本生机盎然的花草,已开始枯萎。以魔主为圆心,那枯黄的范围渐次扩大着,一根枯草落入溪水之中,那清澈的溪水就如融了墨一般,散出了点点暗色。   “你知晓我为何来到此地。”   魔主缓缓向前一步,它打量着九日灵海,似是有些可惜般,轻轻叹了口气。   “啊……你已不复从前。”   【那又如何?唯有你会担心任何改变。】   九日灵海笑出声来。   【这样早便来领死么?】   “那么,你又要如何才能杀得了我?”魔主轻笑,他的视线在九日灵海身后逡巡,似是在那茂密的花林间,又闻到了一点新的生气。   与之前重花遇到的傀儡不同,是真实的,鲜活的人气。   “……你过去曾教过宋如雪来杀我,可她到底也没杀成便退去了,如今,你又要谁来杀我?”   魔主朝前伸出苍白的手指,只一个呼吸,它便立于九日灵海面前,指尖点在九日灵海额前。   “是,谁?”魔主缓缓开口问道,它话说得很慢,气音又短,时常让人以为它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   可它并不会就这样死去。   九日灵海不闪不避地立在那,神思却已落到了此界之外。   “想把我带出去吗?”魔主似是察觉了九日灵海的动作,指尖红光一闪,四周的空气就似凝固了一般。   而它也由此确认了一件事。   “此界只剩下你,与你的传人了吗?”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杀了她,这世间便再无可阻我之人?”魔主淡淡笑了。   在魔渊与人界交集之处,有一处雷霆之海。   那里常年落雷,乃是天道为阻魔物出逃而设。   魔主有时会前往那里,天雷如何,它并不在意,它只想听着落雷阵阵,如同听着上天的怒吼。可它在魔渊中的实体魔气实是巨大,一旦它扛过天雷,很有可能此处交集会立时消失,重新变成坚固的界印来。   魔主便将此处当做消遣,偶尔来观雷。   只是有一次,它碰到了来此历练的天女宋如雪。   那人并不害怕落雷,反而以天雷为淬炼神魂身躯的道具,一连三天不退,让它想着,若是此人能归于魔渊,那么将来诸般事宜都方便得多了。   可谁知宋如雪只垂眸抚摸着手中短剑,如同摸着情人的手腕。不等魔主说完,便往它喉咙里送了一剑。   【我讨厌暗无天日的活着。晒太阳不好吗?】   如此这是魔主与宋如雪的第一次交集。   而此后几次,都是魔主借了形,行走于陆上时,再次碰到了宋如雪。   他们交手六次,三胜三负。   直到宋如雪学了新的法门,再下魔渊想要真的杀了它。   可惜,魔主还是活了下来。   自那之后,魔主就没有再见过宋如雪,以及其他天女。   而说来也奇怪,魔主最近再到那落雷之处时,却意外看到了一个新的天女。   她十分年轻,在魔主眼中称得上年幼。   她也在举刀击雷,一开始十分笨拙,但几次之后便像是习惯了。   她有些怕疼,可从未想要离去。   魔主微眯眼看着那年轻的女子……不曾带着肉身来此,只是神魂。   魔主看着那女子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如此往复,空中落雷越来越多,她亦变得越来越强。   雪亮刀尖缠着惊雷,她身上亦像是生着雷光。   在她身后,一枝红色的千重蔷薇破土而出,似是正象征那女子已修行圆满。   魔主心想,这就是新一任的神魂之刀传人,新的天女么?   这数千年来不见,它还以为那些天女早已全部消失了。   真是太好了。   魔主舔着唇,眼中绽放着欲念之光。   还能再与她们厮杀。   -   魔主那句杀语一出口,四周便刮起阴风。   树上的花枝似是不堪忍受一般,纷纷扬扬自枝头落下。   花雨顷刻而下,而在落到地面之前,便已化为火星燃烧殆尽。   整座花林开始被青黑色的火焰焚烧,明月之下,一片炼狱。   【你又能在此处待得了多久?不过区区一具凡人肉身。】九日灵海嗤笑。   魔主眼神迷离地望着天空,似是在看什么,可那浩瀚的天又如何会给它回应。   “是啊,我待不了多久,而你……却早已不在。”   “痛苦比仁爱更长久。”   “我是什么?我便是一位神难以诉说的痛苦啊。”   魔主说完之后,竟是要越过九日灵海往前走去。即使九日灵海只剩下一缕神念在此,它也不会当即挥散了她。   毕竟也是与天庭有关的老人呢。   可魔主脚步刚刚要动,却听到半空中传来破镜之声。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自那裂缝中伸出,一名仙姿秀逸的男子自那裂缝中破入此境。   谢夷轻轻落到地面,他先是对着九日灵海拱手,九日灵海微微点头,似是对他的到来并无意外。   谢夷缓缓侧身看向魔主,嘴角微微弯起。   “若是话本子,一般要见真佛,总要历经磨难。你需得先赢了我,才配见她。”   魔主望着谢夷,眼眸微抬,似是认出了眼前这人是谁。   “仙君,谢夷。”   “天庭妄想用来杀我的棋子。”   “哈,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我可怜你。   谢夷:……那你要历经的磨难便要大一点了。   -   我估摸着大家百分百忘记魔主啥时候出来过了,指路六十三章~   阿云在小崽学习挨雷劈的时候,魔主在那一章不露脸出现过~   -   感谢在2021-06-20 23:55:51~2021-06-21 18:0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谢夷原本一直坐在翡翠巨树之上, 可在魔主进入那方天地之时,便已察觉似是有什么不妥。   天空中高挂的原本是何等清澈又美丽的圆月,如今那月下一角竟隐隐出现了一点黑色的阴影。   不是月色被乌云所遮, 或是发生月食,而是纯粹有什么不洁净之物登上了月。   谢夷缓缓站起身, 一丝清风吹来, 他耳边响起了一名女子的声音。   【小子, 这里有点麻烦,我会给你开一条路, 不过只有瞬息,想办法进来吧。】   话音刚落, 谢夷眼前便出现了一束光,他抓着那光,瞬间便落在了那明月的表面之上。那束光越来越小, 越来越淡,谢夷当即抬手将眼前被固化的界阵直接破开一个口子。   那束光所在之处, 又恰好是此界阵最为薄弱之处,谢夷得以一击即中,入了此界。   谁知谢夷一落地, 就听到那魔主开口说他是“可怜人”。   可怜人。   谢夷自父母去后, 似乎有时便会听到别人私底下这样议论他。   无父无母, 可怜。无友无师, 可怜。   天地之间, 独此一人,可怜。   纵然谢夷天纵奇才,身负大愿,在别人眼中亦只是个可怜人。   谢夷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只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至于更多的,也许是孤独吧。   谢夷看着对面的魔主,眼中绽着点点轻嘲。   “若您真觉得我可怜,不如当即自尽如何?毕竟我这样凄惨可怜,不都是拜您前因所赐?”   魔主笑起来,没有回答谢夷,却侧头去看九日灵海。   “你居然早早在外叫了人,你果然……”已经不行了。   九日灵海当即抬手,像是不想再听到魔主说话。   【留点力气待会叫,识相的话,魔主现在应当立时离去了。你这具身体,只是凡俗肉身罢了。】   魔主如今站在这里,已觉得身体内部都在发出喀啦的骨裂声。   但它还能撑一段时间,它得去看看,至少还要确认,那前阵子在落雷之中的女子,现在已入哪一层哪一界了。   魔主微眯眼,它刚朝前迈出了一步,谢夷则同时拔剑,然而那一剑明明似是已砍入了魔主的身躯,却像是落入了一重粘稠的泥水之中,竟是搅不起半点血肉。   谢夷猛地抽剑,以免小枇杷被这魔主吞噬,他想起在永夜无眠府时,他曾与魔主的投影战过一番。   那时那些自魔渊涌出来的魔物疯狂叫嚣,喊着这投影足有魔主五成能耐,想来……是撒谎吧。   这借了他人之形的魔主便已这样不好相与,何况真货?   谢夷指尖微微一颤,甲盖上竟染上了点点黑色的魔气。   他抬手一挥,将附着在长剑上的魔气震去,抬手借三分月光镀到剑上,再次朝前狠狠刺去!   然而在此时,魔主亦出剑了。   那生在魔渊之中,本应如魔物一般,擅用魔气,以神祇的伟力镇压一切的魔主,竟然是会用剑的。   它似是十分享受与人用刀兵厮杀的快感,它看着谢夷的一举一动,竟能全部跟上,并且能在相同的时机同时让两剑相撞。   刺耳的刮擦声接二连三响起,几乎不曾有一息停歇。   世间有一种说法,当你能与对手的呼吸同调,节奏一致时,你就成为了他。   谢夷微垂眼睫,似乎才明白,眼前这魔主似是在模仿他。   “好可悲,看来您不仅可怜,还没有朋友。但凡在魔渊有一只魔能说得上话,何至于要跟人学成这样?”   魔主分神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九日灵海一眼,那位天女从初见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副漫不经心,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魔主那漫长而无趣的岁月中,以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长空,刺穿了无尽的黑夜。   这让魔主第一次发觉,原来那种在孱弱的人类手中握着的刀兵,原来还可以这样曼妙而美丽。   魔主在被九日灵海捅了个对穿时,也是这样想的。   此后,魔主在魔渊之中行走,捡起了那些散落在此的刀兵。   大部分已经碎裂,但还有小部分保存良好。   魔主使用着这些利刃,模仿着记忆中那些人使用刀兵的姿势与动作,心中竟升起了别样的快感。   这是在等待对手时的快乐。   正如千古难寻对手的棋士,一旦坐上了棋盘,他的面前终将会坐下一名又一名挑战者。   而在那挑战者未到的时候,便如松如竹一般,静静坐在此处,磨炼技艺等待着吧。   此后魔主若有机会,便会借形上陆,寻修真界中善用刀兵的高手。   可惜这些高手,直到死也未曾展露一丝一毫令它心神激荡的一招。   何等无趣。   如今魔主在此处不仅找到了天女,还找到了能与他过招之人,不愧是天庭送来的,确实有些趣味。   不过……模仿到了现在,谢夷的路数如何,它已摸清楚了。   下一刻,魔主便以比谢夷快得多的速度抢在他之前出剑,长剑直指谢夷咽喉!   谢夷却在这时弯唇一笑,他肩膀猛地向下一松,手中长剑自右手迅速换向左手,直接刺向了魔主头颅!   这一次,谢夷直接将魔主的半边头颅切了出去,并且闪过了魔主刺来的一剑。   “魔主,您也许不知晓,我除了右手,也还会左手剑。”   谢夷想了想,却又笑道。   “不过我刚才说的话也许也是假的,您要信哪个?”   谢夷这时呼吸一改,变得比之前轻快许多,出剑之时亦更快,更锋锐,并且此刻……已能割开魔主血肉,给予重创。   方才魔主在模仿谢夷之时,谢夷也在看着魔主,这世间又不是只有魔主一人会模仿,会看出破绽啊。   九日灵海在此观战,对战的两个家伙一者灵力超绝,一者魔力张狂,但都将自己的力量压缩到最小,几乎以凡俗的方式在战斗。   这样才能最畅快地体验着刀兵搏击的快意。   让她看得也实是心痒难耐,若她还有实体,现在大约已跳起来,把魔主剁了个粉碎。   真可惜啊。   在九日灵海叹气,谢夷凝神之时,一点黑色的魔气如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溪流,爬上对岸,朝宋娴所在的方向轻轻地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了!难道下一个要靠小真珠保护!   真珠:嗷呀!——挺起胸脯! 第94章   在黄泉森罗中有十八层地狱, 其中一狱名为火山地狱。   但凡生前贪财受贿,放火亦或偷鸡摸狗,犯戒的和尚道士都会入此狱中被火焚烧。   宋娴虽还未死, 但已提前领略了这炼狱的苦楚。   有许多次,宋娴都以为自己已被神魂中的火海烧死, 但手中小梅花又会坚强地散出一丝寒气, 守住宋娴心中那一点灵光不灭。   “去!”   宋娴大喝一声, 手中长刀出鞘,竟将眼前火海开辟出了一条冰封的道路。   但只是如此还未完, 宋娴再次挥刀,在自己周身画出一道圆圈, 一道圆形的冰墙出现,宋娴总算获得了喘息之机。   可是宋娴隐隐知道,这样是不行的。   她需得日日在火海之中, 才能锻得九日灵海需要她达到的程度。   宋娴盘膝坐下,抬手抚着额头, 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眉心之间,竟隐隐出现了红痕,似是正在吸纳周遭火灵之气。   宋娴心想, 天女一族果然敢想敢干, 这种如坠阿鼻才能修得办法, 也唯有九日灵海才想得出来。   看来是真的非常想给魔主“行善”了。   这等大慈大悲的善心, 宋娴觉得自己大约是还很不够, 因此才这般苦痛。   宋娴手中小梅花嗡嗡作响,它倒是还十分精神。   小梅花已经养足了胃口,似是已经继续再战,吃吃那些赤金色的火焰了。   小梅花:总之我是没在怕的!而且……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好像出鞘了!我可不能让它看到丢脸的样子!   宋娴听得小梅花的叫喊, 有些疑惑地低下头。   “那个家伙?”   小梅花:哼,就是那个叫小枇杷的家伙!它好似在动手呢!我都闻到它身上甜滋滋的味道啦!   宋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紧,她仰头看着上方,虽然心知是望不出去的,但她仍是下意识地看着。   谢夷为何会进来遗留之地?   宋娴细想着过往谢夷种种,他基本上不会干涉宋娴什么,除非有生命之危。   ……是在外界又发生了什么,而谢夷再次出现,挡在了她身前吗?   宋娴握着长刀猛地站起身,她跨过冰墙直入火海,在那红莲烈火中,对着小梅花喊道。   “小梅花!我们要出去了!”   小梅花当即大骂:不许叫我小名!   “……好吧,退东君。”宋娴二话不说安抚着。   而在宋娴识海之外,原本静静趴伏在宋娴身前,时而担心地回望宋娴的真珠,突然站起了身。   但真珠到底还小,还未生出高大的身躯,四只爪爪抠地,看起来底盘也很低的样子,这一下虽然气势汹汹,可是身体却被高高的草丛挡住了。   “嗷呀?”   虽然真珠这样看不到,但是他还可以跳高高!   真珠跳起来,一蹦一蹦地看着前方,在那猫咪的草丛之中,居然隐隐看到了一点黑色的魔气若隐若现。   “嗷嗷!”   真珠眼神当即犀利起来,他立时朝前狂奔,张开嘴露出幼嫩的珍珠牙,势必要咬死那可能威胁宋娴的魔气来!   那如蛇般的魔气也察觉到真珠逼近,登时跳起来,两者同时跃出草丛,小白龙与小黑蛇齐齐照面!   真珠张开嘴,而小黑蛇在这瞬间竟然瞬间拉长身形,自真珠头顶飞了过去,直扑宋娴!   真珠惊叫一声,可此时再回头已经晚了。   危急时刻,一把锋利的长剑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天而降,将那条黑蛇死死钉在地上!   一双黑色的靴子轻轻落地,谢夷单手握上剑柄,垂眸看着那条黑蛇。   “魔主当真狡诈,无意与我酣战,只一心追寻目标,纵然那具肉身被斩得千疮百孔,也在所不惜。”   谢夷话音刚落,却见剑尖下的那条黑蛇徒然变成了一名青年男主,那是魔主的形态。   魔主趴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还在闭目打坐的宋娴,唇角绽放了艳丽的笑花。   “原来如此,果然是你。”   谢夷蹙眉,手中长剑一拧,将手下魔气瞬间挥散。   “魔主之前和宋娴见过?”   但下一刻不等谢夷发问,他便立时回身出剑,一道苍蓝色的剑气将对岸的魔主肉/身一击打了出去!   魔主这次不曾抵抗,它被那剑气直击,若是凡俗早已化为碎片。   可这具肉身的心脏早已献给了魔渊,而那碎裂的躯体也在魔气的黏合下,破碎又愈合,但最终没能抵住谢夷这堪比雷劫的一剑,竟被那剑气直送界外!   等在外围的沈千澜耳边突然听到铿然一声巨响,似是镜面被人打碎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就看到了那明月之上被撞出了一道破口,竟有一人从那明月中跌了出来!   沈千澜凝神望去,那个人已肢体破碎,几乎是一些肉片黏连的聚合物。   可在那人的身影即将在沈千澜的视线中消失时,沈千澜竟看到那人的脸正慢慢重新长出,变成了一张沈千澜熟悉又厌恶的脸。   ……正是重花。   沈千澜握紧折扇,正要从高空跃下,却见一道裂痕出现在半空之中,重花被那裂缝吸了进去,再也不见踪影。   “沈师兄……”   其他琥珀光的师弟们也见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们本就为缉拿重花,可谁知路上竟生出了这样多的变故。   沈千澜手指搭在栏杆上,虽然失落,却不好表现。   “重花脱逃,此事责任在我。诸位师兄弟待回返琥珀光,便带着我的书信回去吧。”   沈千澜此言竟像是要一力担下寻找重花之责……不。其中一名师弟观沈千澜神色,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那双眸子中却蕴含着某种冷意。   这师弟过去曾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是沈千澜动了杀意,将那妖魔转瞬间屠杀殆尽时才有的样子。   而在遗留之地,被撞出破口的界阵正在缓缓愈合。   【你不追上去杀了它?】九日灵海缓缓踱步到谢夷身侧,逗弄着因为没有尽到保护宋娴的职责,而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真珠。   “我杀不了它,它亦杀不了我。”谢夷在与魔主动手的瞬间,便已解析了对方的状态。   谢夷是不死之躯,而魔主似是难有实体之物,却又不怕什么清圣之气。   若真有清圣之气,亦或天神下凡,说不定会被魔主缠上,以魔气污染,一点一点地吃掉也不一定。   更重要地是……他知晓宋娴来此,是为了寻找天女。   可是如今宋娴情状,又作何解释?   谢夷上下打量着宋娴,伸手在宋娴鼻尖轻轻掠过,随后又抬手握着宋娴手腕,试探脉搏。   可是这一切都无用,他暂时看不出为何如此。   他不知道宋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您应该是阿云的前辈。能否请您告知我?为何阿云如今在此,周身灵气紊乱,灵力枯竭,肩上阳火渐消,神魂不稳,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谢夷缓缓抬眸看着九日灵海,那双连月华都能比下去的眸子,如今里边正一点一点地镀上了不详的暗色。   九日灵海看着谢夷的模样,又看着宋娴,似是明白了眼前之人,大约便是之前宋娴所说,“想让他过点常人日子”的家伙吧。   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个天庭指定的仙君么?   天女与天庭,长年累月不服就是干,如今却还能有别的可能么?   【我若说,她这样确实是我弄的?】九日灵海歪着头,双手抱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谢夷额角青筋缓缓浮起,他手中剑锋指向九日灵海。   “那还请您,务必救她脱离苦海。”   【我若不呢?】九日灵海笑道。   “前辈这样修为高深莫测,纵然只剩下一缕神念,想来收拾刚才那魔主也足以。可却选择让我进来,想来不曾存着坏心。”谢夷笑道,手中长剑却依然指向前方。   【我若真有坏心?】九日灵海望着宋娴,神色渐渐冷淡下来,【说不定我就想让这一族就在此时此刻终结呢?】   “我心硬,别人如何,我不管。只是阿云若出了什么事,便让您坠阿鼻,永世断绝。”   谢夷握着剑,心中想着,他到底在说什么?何等不智之言,可他却是真心的。   他想见阿云醒来,如往常一般,抱着书在车上打瞌睡,醒来时便揉着眼睛问他。   【阿狸,你累不累?我来看车吧,你吃点心,喝茶,睡觉,干什么都行,这不也挺开心?】   谢夷心想,这日子确实是开心的,但若不是宋娴在旁,他便不大想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日灵海:我被威胁啦!好新鲜哦!   谢夷:人生第一次失智,羞愧中。   -   暂定明天开始,傍晚六点更新看看!要是字数顺利写得多,就定下~   -   另外!封面换啦!新封面是基友友情赞助的!   -   感谢在2021-06-21 23:52:05~2021-06-22 17:5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avana 60瓶;Nebula、小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九日灵海的这点神念, 如今在知晓宋如雪不在此界之时,便已有些稳不住了。   如今被谢夷剑锋一指,躯体更是隐隐透明起来。   谢夷见状, 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他长叹一声将剑收回, 朝九日灵海拱手。   “前辈。”   谢夷似是已重新把控了情绪, 见着九日灵海戏谑的眼神, 便拱手道歉。   【没劲,我其实不大喜欢聪明人。】   九日灵海看着谢夷的神情, 又笑起来。   【不过我却不讨厌聪明又笨拙的人。小子,关心则乱不是坏事, 说明你起码还偏向于人。】   谢夷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说是“笨拙”,他有些怔愣地看着九日灵海,随后便轻声说道。   “多谢前辈。”   【倒也不必先谢我, 因为我确实不知她何时会醒来,是否能度过此关。】   九日灵海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小真珠则焦急地望着宋娴,恨不能爬到宋娴肩上叫醒她。   可若是这样简单就能醒来就好了。   “前辈可是在传艺?”谢夷回望宋娴,优雅的眉尖微微蹙起, “可阿云还年轻, 可否让她慢些……”   【她可以慢些, 只是她担心时间不够。】九日灵海像看着溺爱孩子的家长一般看着谢夷。   谢夷不太明白, 宋娴这样年轻, 哪里来的时间不足?   九日灵海望着谢夷的模样,有些稀奇地挑眉。   【哦?原来你不知晓吗?】九日灵海就像那种平日里经过闹市,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手中却拿着九十九扎烟花, 突然在平地齐齐放起来的人。   【她是为了你啊。】   谢夷听了这句话后,明明那声量不高,亦很轻,但在他耳中却如振聋发聩一般,一瞬间把脑海都炸成了空白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谢夷才勉力回神,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朝九日灵海再次拱手。   只是这一次谢夷的指尖有些轻颤:“若是阿云喜欢,以后再试也是可以的。不必着急,我……并不重要。”   【世人总是如此。】   九日灵海单手支着下颚,抬手将四周因魔主到来而变得枯黄的花林草叶缓缓变回从前的模样。   【重要或不重要,让人喜欢或不喜欢,大多数时候不由你自己决定。我们常说此人可爱,是因为这人身上有让人喜欢之处。】   九日灵海望着谢夷的像是从未想过此事的神情,便笑了起来。   【她若是觉得此事重要,此事必须做到,那便是她选好的。你这样不信,到底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她?】   “我自然是信她的,我只是……”   谢夷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眼神像是有些茫然。   此处一片沉寂,谢夷数着心跳,在大约六个时辰之后,一直闭目忍耐着痛楚的宋娴,缓缓发出一声轻吟。   清冷的月华洒在她的身上,照得宋娴的眉眼脸庞清晰可见。   谢夷与轻抬眼睫的宋娴对上视线,一瞬间似是在宋娴眼中看到了点点赤金色的火芒。   但那点火芒很快就从宋娴眼中散去,在宋娴额上,隐隐出现了一点花钿般艳美的印记。   九日灵海望着宋娴额心印记,心中沉吟。   不过刚刚开始。   “阿狸,久等。”宋娴朝谢夷一笑,她想要站起身,可试了一会,却双腿酸软,站不起来。   谢夷立刻上前,轻轻扶住宋娴的手腕,女子的手腕纤细,指节修长,修真界再好的工匠也造不出这样的人形。   但谢夷知晓,一旦这只手握住了刀,便是超脱了美丽,变得那样强大,无畏,且果决。   月精的乐声泠泠作响,如昆山玉碎凤凰鸣,谢夷抬眸望去,那轮明月映照在他眼中,却似朝阳出海。   -   宋娴与谢夷要动身离去时,九日灵海也跟着同行。   【我许久不曾见这天地间的模样,我想去看看。】   宋娴望着九日灵海隐隐变得透明的模样,便走在九日灵海身侧,跟着九日灵海离去,   天女有入境的方法,也有自己离境的法门。   只见九日灵海对着月光缓缓抬脚,就像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的阶梯,一路腾空而去。她经过那些不断弹奏乐器的月精,回望了一眼此地。   昔日繁华盛景,唯有一尊青衣傀儡立在地上,对着她做出了一个拱手的姿势。   乃是送别。   “前辈,其他的天女前辈都去了何处呢?”   宋娴顺着九日灵海的视线往后看去,亦只见到了形似祖母的那尊傀儡。   这片土地如此广大,美丽,却无人烟。   【她们自然是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了。】   【有的离开此界,有的活在凡间,还有的也许睡在海底。】   【有的喜欢一成不变,说不定已经重复循环了相同的人生数百次。】   【但有的如蜉蝣一般活着不是也挺不错?朝生暮死,每日都能看到新的天地,新的人,新的传说与故事,这才是我等想要的。】   【至于还有一些嘛,大约是死了。】   九日灵海说着,但此事她也不大能理解。   【可死亡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我的魂魄最终会归向何方,也许会老套的落黄泉,也有可能会就此消散天地,仿佛未曾来过。】   【不过这感觉也不错,没有终点的人生不觉得……太可怕了吗?】   九日灵海抬脚跃过面前的明月,她一出来便有天地之间回荡的清风拂面,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外界的白昼,像是觉得十分趣味。   【没想到这样繁华,当年我出来的时候,凡界修真界都百废待兴,如今却有了另一幅景象。】   九日灵海抬脚往前方飞去,却被身后的宋娴叫住。   “前辈,我知晓您喜爱无拘无束,临别在即,前辈对我大恩,我亦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与你。”   宋娴从如意袋中拿出一支竹筒,递给九日灵海。   虽然九日灵海乃是神念,无论什么都用不着,但这东西,她还是勾着手指凌空收下了。   【什么大恩,你以后别疼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骂我两声就不错啦。】   九日灵海弯起唇角,笑得肆无忌惮,她脚尖一点,便瞬间跃入了云海之中,失了踪影。   在云海之中,九日灵海越走,越能看到前方云海缝隙中透出的阳光,她走到前方,在那如海洋般宽广的云端坐下,她垂着腿,勾手将那竹筒打开,竟然闻到了清冽的酒味。   虽然宋娴不在天女之中长大,但被宋如雪带着,性子倒也像了十成十。   九日灵海打了个响指,居然把自己最后的灵力用来凝实一瞬间的实体。   九日灵海拿起竹筒喝了一口,入口是淡淡的桃花味。   【果然还是小孩子,喝的酒和桃花露似的。】   九日灵海嘴里嫌弃,但摇晃着竹筒的模样却是轻快的。   “灵海。”   九日灵海身后突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九日灵海也不惊讶,像是知晓他会来似的,也不曾回头。   见着九日灵海不说话,那男子有些焦急。   “与我返回天庭吧,在那里你还可以活下去。”   九日灵海仰头将那竹筒中的桃花露一口喝干,长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爽快得不行。   【不,回到那里,我才像是死了。】   九日灵海望着眼前的世界,这样辽阔疏朗,她唇角依然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   【你还是老样子,所以才会分造出魔主那样的东西。】   【见过了魔主,再看看你,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活着看到终局?”那男子又说道。   【已有人领受此命,我何必横生枝节?】   九日灵海站起身,将手中竹筒放下,随后她伸手向天,似要抓握那天光。   【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你无法站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同行。】   九日灵海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在这天光之中寸寸化为飞灰,那淡白色的灰烬飞过云层,跟随清风,也许会落入海中,也许会落入土壤里。   待得千百来年后,一支新生的花儿会自土壤中生出,那又将是一段新生命的开始。   那名男子隐在云海之中,静静看着消散的九日灵海,不言不语。   一阵清风吹过,那名男子便在云海之中失了踪影。   只在半空留下一句包含着威压的话语。   【如此,我便看着,天女是否还能像过往一样……再次力挽狂澜。】   -   宋娴与谢夷回到了云舟之上,沈千澜焦急上前打量着宋娴,见她身体无伤,神情却很疲惫,不由担心起来。   “阿云,你在那处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见到了一位老前辈,她给我传艺,有些累罢了。”   宋娴大大方方地告知沈千澜,然后有些抱歉地给沈千澜拱手。   “我没能抓到重花,听说是在我入定的时候,她就来了,阿狸……仙君为救我,一力之下将她打出界阵,我连一眼也没瞧见。”   宋娴叹了口气,她明明想给琥珀光一个交代的,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沈千澜一直在界阵之外,自然看到了被打飞出来的重花。   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谢夷做的。   而且……阿云唤谢夷“阿狸”。听起来像是小名,那仙君的小名。   沈千澜抬头,眼中隐含着一点怒意,却发现谢夷居然视线只看着云舟之外。   就算是沈千澜也知道,在仅有的几次碰面之中,谢夷总是看着宋娴。   可这一次,谢夷只静静地看着云海,手指一扬,便让云舟下降,那两只云鲸也呜呜嗷嗷地摆动着长尾,离开了那株翡翠巨树。   宋娴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可对她来说,这点风吹到身上,并不清凉。她体内满是蒸腾的热意,她光是站在这里,便已竭尽全力。   但宋娴脸上仍然扬着微笑,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捏紧,站在她肩头原本还眼眶湿湿的小白龙,这时犹疑地看着宋娴。   他觉得宋娴身上好热啊,是不舒服吗?   “嗷呜?”真珠伸出一只爪爪摸着宋娴的脸。   宋娴笑着摇摇头,她想总得忍耐,总要忍耐,要得到这个东西,真的很难。   待得云舟落地,那些琥珀光的弟子便要先行一步返回宗门,沈千澜却留了下来。   “阿云,我这便要去继续追击重花……但我仍有些话想与你说。”   沈千澜如此说来,宋娴当然也不会拒绝,只是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谢夷,却见谢夷正垂眸看着路边竹林。   看得这样出神,难道是想吃竹笋了?   宋娴以己度人,似是觉得非常有可能。啊,今晚要是有油辣笋尖,笋子烧鸭,还有酸笋花蛤汤什么的吃,这样想想身上都不疼了呢!   宋娴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沈千澜见着宋娴的微笑,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阿云……还是想与他说话的吧。   “怜生,你要说什么?”宋娴仰头问道。   沈千澜却带着宋娴往一旁的林子中走去,并设下界阵,以免被谢夷偷听。   ……虽然现在谢夷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阿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你,若不是初时被万汇尊者追缉,我早已到你身边。你看起来清瘦了,你这段时日定发生了许多事,以后可愿意告知于我?”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你只要肯与我说话,我便欢喜。”   “阿云,我之钟情即便离散也未改,你呢?”   沈千澜含笑望着宋娴,眼中情意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之前在鲛人海再见,情势紧急,沈千澜来不及与宋娴说些什么,如今他总算有了机会,缓得一二分相思,两三点离愁。   而宋娴听完沈千澜那一席情意缱绻的话后,不免有些愣神。   这,为何怜生到现在还不曾放弃啊?   宋娴想了想,沈千澜这样执迷,她许是要说些令人伤心的话了,可若是不让沈千澜知晓,继续这样等待下去,才是最糟的事态。   “怜生,我真的无意与你再结亲,因此你莫要等我了。”   “阿云可是因为之前重花之事?我确实对她无意,我……”沈千澜过往巧舌如簧,有千万种说法,可如今他看着宋娴,却只能笑。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原来过往种种,仍是他想得太多,想得太好。   “怜生!”   宋娴见着沈千澜的模样,没想到他真会这样伤心,两人到底从小一起长大,没有当下就扭头就走的道理。   “你将你看作我的发小,朋友,你以后要任何事,只要我知晓,必会相帮。我……只能这样,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意呀。”   宋娴放缓声调,却见沈千澜极快地扭过头去,隐约可见一点湿意在他眼角。   “怜生,你已知晓了。”宋娴又说道。   如此一来,沈千澜再想装糊涂,却是不能了。   他与宋娴一同长大,怎会看不出宋娴如何待他,看他又是什么眼神。   可沈千澜未曾想过,这一日这样快到来。   甚至与重花无关。   “我是哪里不好?”   沈千澜本该闭嘴,说两句让宋娴开心的话,随后便转身离去,此后再见面也还是朋友。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想知道,是宋娴真无意情爱,还是他被谁……给比下去了。   宋娴悠悠叹了口气:“你哪里都好,只是那人不是我罢了。”   “若我还是要强求呢?”沈千澜捏紧手中折扇,眼中火焰不灭。   “那我说不定会很伤心吧,”宋娴微垂眼睫,那睫毛在她的眼下勾勒出一道阴影,“伤心怜生变了模样,不似从前。”   沈千澜轻笑一声,他转过身去,语调微扬,半是伤心,半是怒。   “你又何曾真的见过我真正的模样?你曾留心一见吗?”   沈千澜说完之后,又回头对宋娴拱手道歉。   “抱歉,阿云,我,我有事先行一步。至于旁的,若你未曾成亲,我远远望着你……总还是……你莫要生气……”   再多的话沈千澜已说不出来,他在宋娴面前总是狼狈,拿不出父亲教导的君子风雅。   不等宋娴说话,沈千澜已消了界阵,转身离去,却听宋娴在身后喊道。   “怜生!我不会生你的气!只是你也要早早看清,除了我,你的世界,人生,未来,广大得多!”   广大?这确实是很好,很光明的词汇,可沈千澜只想要唯一啊。   沈千澜没有回头,独自一人背着光,往那林中幽暗之处走去。   宋娴看着沈千澜远去,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愣,直到她身侧有人叫她。   “看什么?是不是该走了?这处林子若要吃新鲜的嫩笋,可没有地方。”   宋娴抬起头,便见谢夷站在她身侧,手中攥着一方锦帕,见着宋娴抬头,面上干净,他又将那锦帕收了起来。   “……阿狸也想吃笋吗?”宋娴问道。   “我是看你想吃。”谢夷笑道。   “胡说,今日你我碰面之后,你一直就不曾看我。”宋娴仰头看着谢夷,眼中清凌一片。   谢夷不曾想居然被宋娴发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羞赧,嘴上却说道。   “是吗?一个男子总是看着一个女子,多少有些心思不纯。我是担心令你不悦。”   宋娴哼笑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下一刻她脸色微微沉下,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但谢夷已叫来马车,带着宋娴往最近的城池驶去。   此处位于东南沿海,竹林繁茂,人烟稀少,盖因此处乃是群妖汇集之地。   最近的城池乃是妖怪建立的城池——白马七香。   在那茂密的竹林中,隐隐有青色的翠蛇探头探脑,宋娴如意袋中的小纸人突然爬了出来,与在马车上乖乖坐好的真珠玩耍起来。   其中一只小纸人攀爬到车窗上,看着窗外,有些诧异。   哎呀?那林中圆滚滚,黑白色的小崽是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崽:我是谁?(神奇宝贝发音   -   下一章是小谢和小宋的一些摊牌和对谈,以及一些这样那样的事   关于广大和唯一,看起来仿佛有哪个词比较高级,但也只是个人选择,无法用对错衡量。   -   感谢在2021-06-22 17:00:00~2021-06-23 18: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夏茶 17瓶;小熊 5瓶;波塞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马车一直前行, 宋娴抬眼望去,这马车前方全是茂密的竹林,一眼看不到头。   她听得到四周那些动物爬虫的声音, 可却听不到人声或者其他车马声。也许这附近都笼罩在一片界阵之中,因此宋娴分辨不清哪里有人烟。   但谢夷显然是知道的, 他突然撩开车帘, 走到外边对着两匹龙马轻轻喊了一声。   那两匹龙马便听懂了指令, 徐徐停在了一片竹林之外。   对于宋娴来说,那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一片竹林。   但她还是下了车, 招手让小纸人并小真珠跟上。   “小姐……有圆滚滚的,黑的, 白白的小崽哟。”   还有一只小纸人一直趴在车窗上,伸着手手指着后方。   “嗯嗯,有有有。”宋娴应道, 对着小纸人招手,示意它快些跟上。   于是宋娴身后跟着一只小白龙, 一列小纸人,齐齐走到了竹林之中。   谢夷走到一半,指着地面给宋娴看。   地上有一尊小小的白马雕像, 大约只有人半个巴掌大, 不注意容易略过。   “看到这个标志, 就到了白马七香的地界。”   谢夷抬手往前一撩, 就像撩起一片竹帘一般。随着谢夷的动作, 那原本茂密的竹林便在这瞬间掀起了一道口子,眼前白光烁烁,像是开了一道门。   那原本静静卧在地上的白马雕像突然站起身引颈嘶鸣,像是在催促人快些进去。   “阿云, 进去便到了。”   宋娴便拎起裙摆,低头走了进去,身后的队列也好奇地跟了进去。   待得宋娴一入门,她便看到了一只翠绿的眼睛。   一条足有长街大小的翠绿青蛇盘在入口处,它垂着头,与宋娴贴得极近,侧着尖长的蛇脸,轻吐蛇信,望着宋娴。   宋娴是有点被吓着了,任谁一抬头就和一条蛇贴贴,都要有点忍不住的。   但宋娴脚下的小纸人先行呱呱叫喊着。   “好大的蛇!小姐要被吃掉啦!”   “被吃啦被吃啦!”   “蛇蛇快走开——小白龙上呀!做掉它!”   ……   宋娴当即镇定下来:“我没有被吃掉,也别让真珠做掉它。”   谢夷走到了宋娴身侧,仰头见着这条蛇,便朝宋娴说道。   “大约是还未修得人身,只开了灵智的巨蟒。”   开了灵智?那么它在此做什么呢?   宋娴接下来就知道了这条蛇拦路做什么,它缓缓张开口,伸出的蛇信里放着的一叠防水宣传单。   【XXX客栈盛大开业!开业大酬宾了各位!六六六灵石即可天字上房住满一个月!期间饭食点心全额免费,另有马杀鸡,清心阵半价提供,另,酒水自付。】   原来是来发宣传单的。   宋娴想了想,一进门就先发宣传单,在哪里都常见。不过这里的传单员生得那么——大,实在是显眼得很。   宋娴撕了一张,那蛇就缓缓闭上嘴,对着宋娴弯腰鞠了一躬,这才甩着尾巴爬上一旁的巨竹上等着下一位经过的客人,还挺有礼貌。   宋娴站在长街之上,看着四周,竹林辽阔,不比人类的城池小。   白马七香乃是妖族建造之城,这些巨竹之上都穿凿了孔洞,竹子被雕刻出了升云,腾龙,焰凤一类的图样,在这些神兽的嘴部,便是进入竹子内部的大门。   竹子内部便是这些精怪们的居所,以及玩耍之处。   体态轻盈的,生着翅膀的鸟类精怪落在竹叶之上,引颈高歌,唱着唯有它们那一族才知晓的歌谣,但只听着音调,便已如仙乐一般,令人陶醉。   细软的竹子被编织起来,在半空形成一条又一条的吊桥,窝棚,便有些还未能完全化为人形的精怪赤着脚丫坐在桥上,朝下方扔彩炮。   路上有许多穿着人类衣裳,头部却保留着兽类特征的妖怪,或挑着扁担,或拿着行李包袱,还有的坐在巨大化的土拨鼠身上,在街道上往来穿行。   还有一些则用竹子搭建了一些小楼,站在外边洗菜编织的也是人类,想来是定居在此处的人修建的。   远处有两匹身上散发着柔光的白马在前方走过,它们所过之处,那些精怪们必弯腰拱手,以示尊敬。   而在这竹林更高处,有茂密的竹叶遮挡,宋娴竟看不穿上边有什么。   “传说这座城乃是天地间第一只白马所造,它收留了竹林中生长的精怪,那些精怪一代又一代的经营,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谢夷拉着宋娴,避过一群当街滚过的穿山甲队伍。   宋娴翻过手中传单,看到后边居然还贴心地印着客栈今日菜单。   全是宋娴之前想好要吃的菜。   “那就去这家吧?”   谢夷看着传单上写着【腾龙客栈】,便抬头望去。   果然是新开的店铺,直接把店名刻在了一片竹板之上,挂在了巨竹之外,任谁一抬头都能看到。   宋娴正要点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幼嫩的呜叫。   “可、可不可以也拿一张我的传单嘤?”   那声音比幼猫的嗓音低沉一点,听得出来是只小崽,而且十分可爱。   宋娴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只不到宋娴膝盖高,浑身毛绒绒,圆滚滚,肥嘟嘟,背上背着一只小背篓,穿着一身白色棉麻短褂与短裤的黑白熊猫崽崽,高高举着手里的传单,一脸希冀地望着宋娴。   它有些紧张地握着传单,爪爪用力,圆滚滚的黑眼睛里有一点点紧张,粉色的舌头舔着嘴嘴,圆乎乎的小耳朵紧张得一时竖起,一时放下,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就是它!那个黑白色哒小崽!”其中一只小纸人跳起来,跑到熊猫崽崽面前比划着。   其他小纸人也陆续跑过去,将熊猫崽崽围成了一个圈圈,这样熊猫崽崽就被包围啦!   熊猫崽崽一惊,它本就胆小,虽然小纸人对它来说也很小,但它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湿哒!   它、它是没用的胆小鬼!   真珠望着熊猫崽崽,有些同情地走过去嗷嗷叫了两声安抚。   “食铁兽?”谢夷有些稀奇,“倒是少见已成了精,能说人言的食铁兽。”   宋娴突然蹲下身,接过传单,她脸上已然露出了沉迷的笑容。   “好啊,我去你家。”   熊猫崽崽一听,惊讶得嘴都张圆了。   这还是它第一次成功招揽到客人嘤!   “您,您不嫌弃的话,请跟我来嘤!”   熊猫崽崽往右边走去,但它还是不大会两只脚走路,便四只爪爪着地,轻快地往前走。   但只啪嗒啪嗒走了两步,它又回过头来,像是生怕宋娴不来,可谁知宋娴跟得这样紧,反而像是担心眼前这只熊猫崽崽不见了!   “……阿云?”   谢夷看出了宋娴的反常,立时跟了上去,低头看着宋娴。   【这小崽是有何反常之处?】其实谢夷言下之意是,你怎么了?   宋娴沉迷地看着熊猫崽崽走路扭着屁屁,裤裤后边还有一点白色的小尾巴。   过了好一会,宋娴才听到谢夷的话,连忙回道。   【这可是熊猫呀!身为……总之会有一种要珍惜,要保护的感情在!而且……真的很可爱呀!】   谢夷低头看着那圆滚滚,走起路来都不知道到底是在滚还是在走的小崽,确实也觉得还挺……肥糯的。   “熊猫崽,你叫什么名字?”宋娴几步上前走在那熊猫身边问道。   熊猫崽崽抬起头,像是在回忆。   “阿妈叫我笋、笋干。”   笋干说完之后,就立时往前走。   宋娴听了这特色名字之后,瞬间梦回前世。   “啊,到了店里,我一定要与人分辨分辨,哪里能让这样小的孩子出来打工呢!”   宋娴挽着袖子,似是来了精神想要好好说一说。   谢夷颇为新奇地看着宋娴,他过往倒是不曾见宋娴这样有干劲。   “嘤,就快到了嘤!”   笋干崽崽带着宋娴与谢夷一路前行,只是那些光看外表便十分雄伟的巨竹笋干都路过了,过了这些巨竹之后,宋娴便看到了一批像是发育得不那么好的竹子。   在那些不足以进行雕刻,并且内容空间不大的竹子下,也建造着一些小竹屋。   笋干这下一路狂奔,直接在缓坡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啊呀!吃了一嘴草!   “阿妈!我带客人来啦嘤!”笋干崽崽立时跳起来,对着面前的竹屋大喊。   宋娴抬眼望去,在那竹林掩映间,有一间干净精巧的二层小竹楼,挂着牌匾:【熊猫饭店】。   真是简单粗暴!   宋娴看着眼前的竹屋小门缓缓打开,便见一只已经成年的熊猫,穿着一件青色长衫,戴着发冠,对着笋干慈爱地伸出手。   “崽回来啦,哎哟,不得了,这次居然还带了客人回来。”   那只熊猫看着宋娴与谢夷,举起爪子拱手道,姿态高雅,竟有世外高人风范。   “敝姓汤,小店虽小,但论起做笋的手艺,我在整个白马七香也是数一数二的。”   笋干则赖在阿妈的脚下,抱着阿妈的脚左右蹭蹭,爱娇地说。   “阿妈做的笋子最好吃嘤!”   待宋娴真进入了店中,便见那位汤老板让笋干在属于它的小凳凳上坐下,给了它一条新鲜的嫩竹。   笋干便两只爪爪抱着竹子十分快乐地咔咔吃起来,又引起小纸人和真珠的一阵围观。   “请二位上座。”   汤老板先安置好笋干,就将宋娴与谢夷引到竹帘之后。这竹帘分隔了入口与堂食之处,堂食只摆了四张竹制的桌椅,每套桌椅之间用一片竹帘隔开,如此就形成了四个分离的空间,每个地点都对着窗外,又可赏景,看起来便格外宽敞。   不知是不是宋娴错觉,总觉得此处的竹叶清香格外浓郁,便见大堂一角矗立着一台石几,上边放着假山流水的景,一只香炉放在那瀑布流水之下,流水一冲香炉,便有清露流出,闻着便是竹叶的气味。   汤老板请宋娴与谢夷在那假山流水附近坐下,便拱手退下。   “阿云不是还要理论一番?”谢夷问道。   宋娴则隔着竹帘看着汤老板与笋干的相处,看着汤老板毛绒绒的爪爪和已经趋于圆形的胖脸颊,不由单手支着下颚道。   “许是有为难之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谢夷则缓缓侧头看了一眼汤老板圆滚滚的背影,心想……该不会觉得可爱就不好意思说了吧?   宋娴:……可恶!不许读心!   在汤老板再次进来,奉上竹叶清露与竹制的菜单时,宋娴还是耐不过良心的煎熬问道。   “汤老板,你家笋干这样小,便要出门发传单了么?”   汤老板听了以后,哈哈一笑,她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抬爪挠了挠头。   “我家小崽看起来小,其实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同龄的其他小崽都能去巨竹林打工啦,但它太胆小,如今还只能给我发发传单。”   宋娴听完心算了一下,笋干的年龄是她的六倍。   失敬失敬,光看着人家可爱,并不知道原来她还得叫它一声前辈。   笋干竖起一边圆耳朵,像是听到有人在谈论它。   它嚼着嘴里的竹子,吧唧吧唧好奇地看着宋娴,那纯洁无垢的眼神,天生的笑唇,让宋娴脸上又不禁露出了沉醉的笑容。   哎呀呀,管它多少岁呢,毕竟这样可爱!   待得宋娴按照心意点了全笋宴后,便见汤老板卷起竹筒,朝地下拜了拜,随后才转身离去。   “这是何意?”宋娴有些不解。   “传说吃早饭之人近天界,吃午饭之人近人界,吃晚饭之人则靠近黄泉森罗。”   谢夷轻声解释,耳边听着笋干喊着“阿妈,我帮你切笋丝”。   “这一拜便是告知地府,客人在人间,吃的是人间饭食,不惊扰地底香火。有些老地方是相信这个的,店中老板便会提前说一声。”   宋娴点点头:“唔,我早中晚都吃,天地人共有。”   而且宋娴是下过黄泉之人,她想着轮回王与地府文书们,个个都一副“莫挨老子”的样子,喜爱清静得很,哪里会管地面上的人吃什么。   总之不会有夜叉罗刹突然从地底钻出来,掀翻他们的桌子不给吃的。   谢夷笑了起来,将桌上清露倒了一杯给宋娴。   “那是。”   只是倒完了这杯清露之后,谢夷便想着,该寻个时间,与宋娴……好好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今天本来应该六千字哒!   可是我家两只猫疯狂上桌,睡键盘,踩键盘,我没有这个机会多写一点!   猫猫谢罪!   -   感谢在2021-06-23 18:04:33~2021-06-24 18: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穿上秋裤的我不怕冷 10瓶;曼曼掏粪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当第一道切好的春笋下锅, 厨房里就传来了热闹的沸油声,食材落入锅中,发出细密的滋响, 听过这声音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咽口口水。   春笋下锅总有别样的香气, 熊猫饭店的厨房开着两扇窗, 一扇对着饭店之外, 到了饭店正好招揽食客,一扇对着饭店之内, 那香气又正好炒起大堂中的食欲。   宋娴看着那小厨房,能在厨房门口垂挂的半块帘布之下, 看到小笋干头上顶着一个竹编的簸箕,里边放着洗好切好的嫩笋,迈着小步子嘴里喊着“阿妈”, 在小厨房里跑来跑去。   小纸人和小真珠蹲在厨房门口,像别人家养的好奇猫儿, 眼巴巴地看着厨房里的一举一动。   “不可以记住这个笋要怎么做哦!这是商业机密!商业机密!”   熟读律法书的小纸人互相警告,它们只是看热闹,不是来偷学哒!   汤老板倒是不在意, 在里边哈哈笑着:“没关系, 看就看吧, 不过你们的舌头可没我灵, 也没我的鼻子厉害, 能闻出笋子火候到了哪。”   汤老板果然是成年的大熊猫,非常自信。   小真珠嗷嗷看着眼前的景色,十分震惊又新奇。以前他常年待在鲛人海,鲛人海又不用什么明火, 哪里看得到这样烟火朝天的景象?   不过……真珠咳嗽了两声,他有点缺水了。   真珠回头望了一眼,便哼唧哼唧地爬上了那流水的假山,十分愉悦地泡在水里游起来。陆地上的水都有不同的味道,真好闻。   小厨房中,笋干突然双爪高高举着一个画着熊猫图样的绿竹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之上放着三样小菜,一样是凉拌笋丝,一样是糖醋笋,还有一样是卤过的五花笋。   “客人请慢用。”   回到自家饭店,笋干说话总算没有再控制不住地“嘤嘤”,笋干笑眯眯地踮起脚把凉菜放到桌上,便乖乖一鞠躬拿着托盘退了下去。   宋娴看着那毛绒绒的背影,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待宋娴真夹了一块笋丝进嘴,便觉得实在爽滑脆嫩,比起她过往吃过的笋来说,口感和味道都更好上几分,吃起来也格外香脆。   吃过凉菜之后,宋娴便见笋干又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油焖笋出来了。   熊猫饭店之外响起人声,便有两只豹子精还有一只虎头精,走了进来。   两只豹子已修成人形,身上兽臭已经收敛,生得风流俊俏,眼角眉梢都是邪气,虎头精瞧着修为也不差,但似是觉得虎头人身的模样才更自在,便这样走了进来。   “小笋干,我们要吃饭!”   笋干见着这三只妖,一时有些紧张地抓着托盘,但还是对着三只妖点点头,带到了大堂坐下。   这三只妖的位置与宋娴、谢夷正是斜对面,谢夷拿起清露喝了一口,微垂眼睫打量了一番那三只妖怪。   只食肉的兽类,修成人形之后,也开始转吃素了么?   笋干啪嗒啪嗒跑到了小厨房里,小声与阿妈说着又来了新的客人。   汤老板看了一眼灶上正炖煮得汤色鲜白的腌笃鲜,便把爪爪在围裙上一擦,将笋干拎到凳子上站好。   “给阿妈看着火。”   汤老板出去了,笋干有些紧张地看着汤老板的背影,但又不敢不听阿妈的话,只好一边紧张一边看火,眼眶又有些湿湿的。   “阿妈……嘤。”   笋干瘪起嘴,便见几只小纸人走了进来,伸出手手摸摸笋干的爪子。   它们也不出声,就只是陪着笋干。   汤老板一路走到那三只豹精虎妖面前,拱手道。   “三位又来了,这次想吃点什么?”   “想吃玉珠。”那虎妖桀桀笑起来,伸出爪子比了个钱的手势。   “……我记得这月的钱已经还上了。”汤老板压低声音,显然是不想让它们惊扰了宋娴和谢夷。   “钱是还上了,可还要还几年啊?”豹子精不太耐烦,手指瞧着桌面,“实话说了,腾龙客栈的东家想让你去他们那做个总厨,这样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做?开的工钱又高,过没几年就能把你死鬼相公的钱还上。”   汤老板听了以后也不惊讶,似是知道他们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一,我相公没死,白马庙中灵火未断。二,他到底有没有欠债,你们一清二楚。三,我好好的老板不做,去给别人当什么帮工。钱已给了,你们下回还是要账的时候再来。”   汤老板话说得不客气,甚至也亮起了爪子。   反正熊猫打架从来不怂,这些豹子老虎有本事就上。   可谁知这三只妖怪像是领了死命令,还真的不走,而是一拍桌站了起来。   “以前不过让着你,你还真以为我们斗不过你?”   豹精皱起眉头,口吐金光,像是要施展神通。   “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先拆了你家店,再杀了你孩子……”   只听“哐当”一声响,像是茶杯重重放到桌上。那三只豹精虎妖敏感地往后一窜,纷纷让开身来,以免被人偷袭。   一只优美纤细的手缓缓掀起一处竹帘,露出竹帘下的美人来。   宋娴走出竹帘,手中已握着未出鞘的小梅花。   “诸位这样打扰饭店的生意,实在失礼。口出狂言,威胁幼童,乃是失德忘法。”   那三只食肉的妖怪看到宋娴,又看到站在宋娴身后的谢夷,又转头看着宋娴,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风流的豹子精嘿嘿笑起来:“姑娘真是心善,若想知道详情,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谈谈?”   若按往日,一开始光听是经济纠纷,宋娴大约不会多管。   可如今这些不知哪来的野猫小虎居然要欺负熊猫……宋娴不得不管。   听了那豹子精的话,宋娴想了想说道:“去厕所么?”   你给我去厕所弹弹。   话音刚落,不过一眨眼,轰然一声巨响,宋娴谢夷两人便以长刀与长剑,一个切上其中豹精的头颈,一个脚踩着虎妖的腰背,剑尖顶在另一个豹精的下颚。   “开玩笑的,”宋娴笑起来,“我才不想听你们这些暴力讨债的家伙说什么苦衷。”   汤老板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忍不住熊猫鼓掌。   而笋干听得动静,连滚带爬跑出来,见着眼前那动刀动枪的样子,害怕地捂住眼睛,又悄悄把爪子移开默默赞叹。   这些人修好酷哟!   “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人类要在白马七香杀妖啦!”被踩在地上的虎妖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它似是练过吼功,这声音穿透云霄,汤老板耳朵一动,便听到了一点蹄音。   “不好!二位快走!”   可汤老板到底说得慢了,一匹闪着柔光的白马已静静立在窗前,它垂眸看着店内景象,引颈嘶鸣一声。   而这一声,宋娴与谢夷都听懂了。   宋娴与谢夷对视一眼,同时对着那匹白马拱手道。   “我等来自落花云台,因见这三名小贼闯入店内对着店主与孩童喊打喊杀,故而出手。”   “胡说!明明是我等好端端在此饮食,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人修要斩于剑下!白马先灵!你当也看到了!”   那三只妖怪叫喊着,虽然做出一副害怕的姿态,但嘴角已泄出了一丝笑意。   下一刻,白马一声嘶鸣,在宋娴两人并三只妖物身上扣上了五个白色光环。   这显然是要一锅端了,带走好分明好坏。   它后退一步,转身往前走,宋娴等人也不由自主被拉扯着往前。   “两位客人莫怕!我必会禀明主事官,说清真相!”   汤老板一路追出店外,心急如焚地看着宋娴与谢夷。   “无事,汤老板莫担心!”宋娴回头喊了一声。   “哼……等着瞧。”   三只妖怪嘿嘿笑着,似是半点不惧之后的审理。   这里可是白马七香,妖族之城,不是人类撒野的地方。   真珠焦急地想要追上去,却被小纸人和笋干拦住。   “小真珠!不能给小姐添麻烦哟!你要是也被抓了,我们还要另外拿赎金去赎你。”   真珠嗷嗷两声,那匹白马虽然只是灵体,但感觉却好像河流,山川,星河,云海一类巨大而久远的东西。   真珠蹲在笋干身边,悠悠叹了口气。   “嗷呜嗷嗷。”希望一切平安,毕竟没有做坏事嘛。   “当啷”一声响,没做坏事的宋娴与谢夷被关到了牢房里,还一人一间,只是住隔壁。   白马先灵将五人带到类似妖族衙门的地方之后,便甩尾离开。   可刚进门,那些妖族的差役却只带走了宋娴与谢夷,而剩下三只妖怪则朝他们发出嘲弄的笑声。   原来如此,难怪不怂。   宋娴坐在牢房里,侧头问着只有一个栅栏之隔的谢夷。   “阿狸,我们是还会有审问这道程序,还是会直接被偷摸处理了啊?”   谢夷也长叹一声,像是没想到如今世风日下,居然变成了这样。   “虽然可以直接离开,但多少还是信一信这座城吧。”   宋娴知晓谢夷说的“信”,不是信什么主事官,而是信这建造本城的白马。   谢夷与别的大能有些不同。   但凡大能听起来都很威风,行云布雨无所不能,行事便也张狂无忌,如同万汇尊者,简直随心所欲践踏法纪。但谢夷一路行来,虽然看起来颇有些肆无忌惮的行事,但他尊重先灵,规则,意志,并不会认为自己就能凌驾于万物之上。   “它们还活着吗?还是化为了某种别的东西?”宋娴回忆着方才见过的白马先灵,但凡直面过它的眼睛,那温柔的,慈爱的眼神,就令人完全生不出什么负面情感。   “白马先灵在城中一共有七匹,自白马死后,它灵思不散,便分成了七个分/身,在城中游走,代表着白马七香的秩序。”   “可惜因为已经死去,只剩下代表规则的灵思,是难以分辨出每一件事的对错的。我想这就是那些妖族有恃无恐的原因。”   谢夷放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捏紧又松开,似是有些可惜刚才没能直接把那三个妖怪的头颅像捏核桃一样捏碎。   “那熊猫饭店怎么办?该不会它们又回去找麻烦了吧?”宋娴有些担忧地看着栏杆外,心里想着要是笋干被捉去卖艺滚球可如何是好!   还是越/狱吧。   可宋娴也只是刚这么想,就听到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位客人!两位客人!”   宋娴抬头望去,便看到了汤老板带着笋干,手里拿着一个大食盒走了过来。   “汤老板,笋干?你们怎么来了?”   汤老板将食盒放下,一打开那笋香味直窜鼻尖,宋娴瞧着那还微微翻滚的白汤,嘴角不由微微溢出口水,以示敬意。   “我听说你们被下牢,就立刻来了。”   汤老板忧心地看着宋娴和谢夷,两只黑眼圈都感伤地眯了起来。   “二位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   宋娴接过汤碗,小心地抿了一口,神情就僵住了。   宋娴大为震撼,大为震撼。   宋娴前世的电视上曾播放过一个美食动画片,但凡那里边的人吃到好吃的东西,身后必定火山爆发,金光四射,同时天空必会炸出“美味”两个大字。   宋娴弄不来火山爆发,但她愿意现在提笔就在墙上写一篇感谢的赋。   “汤老板!这个太好喝!”   宋娴难以形容这到底是什么滋味,笋子的清香,火腿的浓鲜,高汤浓郁,舌尖上登时迸发出了数种鲜味食材混合的滋味,最后还有一点豆味回甜,就像喉咙中滑入了一块浓缩的鲜味精华,如粘稠的麦芽糖一般,在喉道里缓缓向下,一点也没有浪费那惊人的味道。   但汤老板哪里知道眼前这两人都在这吃牢饭了,小姑娘还有闲心说这饭好吃呢。   汤老板忧心地想着进来时,那些差役避开视线的样子,心知腾龙客栈一定买通了一些主事。   如今这白马七香不比千年之前,诡谲不法之事越来越多,便是钻了白马先灵的空子罢了。   “白马七香一般早饭过后开始提审,明日说清便好,若是说不清……我总不会让两位继续留在这的。”   汤老板一拱手,便站起身来,牢房外传来叫喊声。   “时间到了!”   这就是催促汤老板要走了。   “待二位出来之后,再言谢!”汤老板牵起笋干的爪子。   笋干趴在门上,还在嗅闻那腌笃鲜与油焖春笋还有嫩笋炒滑鸡的气味。   “等出来了……客人再来我家吃饭呀。不用给玉珠哦!”笋干牵着阿妈的爪爪,回头与宋娴和谢夷说再见。   宋娴自然应道:“嗯!我会去的!放心吧!”   待人走之后,宋娴看着正在吃笋尖的谢夷,不由笑出了声。   “哎呀,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顿牢饭啊。”   “倒也别有风味。”谢夷举起手中的凉菜碟子,递到栏杆边,让宋娴试试。   于是在这寂静的牢房里,宋娴和谢夷吃了来到白马七香的第一顿饭,并且还觉得十分美味。   牢房高高的天窗上,隐隐传来有翼人振翅飞翔的声音。   似是有人在吹箫,那萧声悠远,清扬,配上一点清雅的吟唱,实在让人听之心情愉悦。   谢夷便也从自己的袖中乾坤拿出了一把古琴来,放在膝上。   宋娴便蹲在栏杆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古琴。   “阿狸这把琴叫什么名字?”   “夜雨惊荷。”   谢夷说了名字,就将古琴往宋娴那边递过去,宋娴便看着那把琴,琴身漆黑,泛着黑玉般的光泽,其上却有流水般的木纹,琴弦流丽,是统一的白色。   琴身两侧还嵌着两块祥云白玉,看起来就像在云中生出的一截惊雷木。   “名字好,琴也好。”   宋娴夸赞,却见谢夷抬眸望着她,那双揽尽光华的眼里像是流露了什么。   “要试试吗?”谢夷问道。   宋娴看着面前的栏杆,不知要怎么试。   谢夷便弯起唇角,笑着想扯开柔软的珠帘一样,将那覆了界阵的栏杆给扯出了一人空位。   “我们悄悄玩,不告诉别人。”   宋娴望着谢夷的笑容,先是一愣,随后便提着裙角走了过去。   “我只会一点我娘教我的曲子哦。”   宋娴蹲下身,一手覆于琴上。而谢夷也将自己的左手放在琴上,对着宋娴点点头。   “我会跟上你。”   宋娴的指尖便轻轻勾挑起琴弦来。她弹奏的是怀望县当地流传的老曲子,说的是一位男子见着许久不曾归家的挚爱,那思绪如柳絮般缠绵飘荡的心情。   谢夷应该不曾听过,但他听了一会,便跟上了宋娴,为她垫音并填补中间空缺部分。   没一会这首曲子便像模像样起来,流丽的琴声在牢房中回荡,竟隐隐与外界的萧声合在了一起。   “吵什么吵!找死是吧!”牢房外突然有人厉声喝道。   守在牢房外的牢头走进牢房之中,却只见宋娴与谢夷各自安坐在自己的牢房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牢头想着也许是外边的声音太大,让他误以为这里有什么声响了。   “真是!那些鸟人天天唱天天唱!烦都烦死了!”牢头是鼹鼠,最喜欢阴暗的地底和安静,对于有翼族,就跟见了天敌一样烦心。   等老头走了以后,宋娴便与谢夷相视一笑,这热闹的秘密还是不让别人知晓了吧。   只是白马七香之中的白日似乎来得特别快,宋娴不过打坐了一会,抑制体内的火气,便见牢头来开门。   说是“主事官”要来审问了。   这样快?不过宋娴也不在意,便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与谢夷一同离去。   白马七香的“衙门”很小,就在一棵巨竹的一层。   宋娴望着眼前那胖乎乎圆滚滚的……仓鼠。是乳白色的仓鼠吧?虽然穿着类似县太爷的衣服,可手里还抱着一颗葵花籽,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还是很小一只。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小仓鼠主事官大喝一声。   但宋娴与谢夷都要微微低头,才能听清楚它在叽喳什么。   “宋娴,落花云台。”   “谢夷,落花云台。”   两人通报姓名之后,便听到那主事官磕了一口葵花籽后,便大声说道。   “好!有罪!逐出白马七香!”   “哦?这样草率?主事官不是还未曾问我等到底犯了什么事么?这便有罪了?”谢夷笑道。   “当然!我说有就是有!你们还是被白马先灵送来的!就是有问题!你要是没问题,问题会找上你们吗!”   这仓鼠主事官气势汹汹地挺着肚子跳到微型太师椅上,一阵噼里啪啦地骂。   宋娴看着那胖乎乎的仓鼠,有种想把它捏爆的冲动。   “总还要见见证人吧?”宋娴还是给了一点耐心,“若是不曾问过那饭店老板,这样匆忙定罪……”   “就是问过了!那老板也说是你们寻衅滋事,不过另外那三只妖倒是给你们求情,我这才网开一面,只是逐出城去,不然你们还要挨揍呢!”   主事官说完之后,便挥挥手,示意这两人可以弄出去了。   “真是的,人族老爱天南海北的惹事,这里可是白马七香,不是你们大陆。”   主事官眯起眼,正要吃爪中的葵花籽,却觉手中一轻,它惊讶地一睁眼,便见谢夷和宋娴已经松了手上桎梏,谢夷还捏着它的葵花籽,如同捏着人质。   “嗯,我是坏人。现在坏人要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不然你就完蛋了。”   谢夷爽快承认,随后就把葵花籽捏成了细粉。   主事官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它两颗大板牙怕到上下磕响。   “你你你,你们,这里可是白马先灵大人罩着的地盘啊!”   “我观先灵灵智超群,必会谅解。倒是主事官大人……”   宋娴拿起主事官小桌上的一个布袋,里边装满了新炒制好的葵花籽。   在布袋底部,正写着“腾龙”两个大字。   “有收受贿赂,办理冤假错案的嫌疑。”   这仓鼠见着这两人浑然不惧的模样,知晓是踢到铁板了。   不过谢夷,宋娴这两名字怎么有点耳熟,特别是谢夷。   落花云台是人间的大宗门吧……嗯……啊……那个传说中能镇压魔渊的仙君是不是就叫谢夷啊?   之前将杀生门从黄泉中救出来的人,报上写着的好像就叫谢夷和宋娴。   仓鼠主事官身体一僵,登时从太师椅上滚落到桌上,四只jiojio朝天,似是死了。   “装死也是没用的,”谢夷抬手拎起主事官,说出了恶鬼般的话语,“不过若真是死了,我就把你吃了,我最喜欢吃死掉的仓鼠。”   那主事官登时一下跳起来,十分规矩地站在谢夷手上,对他拱手道。   “还活着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两位仙人想知道点什么,我知无不言!要是有一句撒谎,天打五雷轰!”   -   白马七香中最热闹的腾龙客栈里,今日来了一位手艺高绝的大厨。   吃到了今日大厨做的菜的妖怪,都是扶着肚子出去的。   一不小心吃太多,撑着了。   一只戴着斗笠,不到人膝盖高的黑白团子趴在腾龙客栈外的一棵细竹之上,偷窥着客栈中的情景。   “阿妈……嘤……”   笋干崽抱着竹子哭泣起来,爪子上都是露珠般滚圆的泪水,同样趴在竹子上的小纸人和小真珠安慰着。   “没事哒!你阿妈一定能救出来!小姐和仙君都很厉害!”   “可是……若在白马七香动刀兵,白马先灵不管谁对谁错,都会出手啊……”   笋干十分伤心,那些妖太坏了,骗了阿爸还不够,还把阿妈强行带走。   笋干嘤嘤哭泣,白马先灵为什么不去抓这些坏人呢?   真的像阿妈说的那样,先灵已经衰弱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珠:嗷嗷(别哭啦   笋干:嘤嘤嘤!   真珠:嗷呜……(我也有点伤心,一起哭哭   小纸人:嗨呀!这些小崽怎么肥事啊!小姐小时候摔倒了也不会哭呢!   -   斗拐卖熊猫的家伙!   -   感谢在2021-06-24 18:00:49~2021-06-25 17: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莓莓子、猫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包 3瓶;苹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今日的腾龙客栈排起了大长队。   开业酬宾的热闹已经过去, 没了优惠,接下来就得看店内的真本事。   从住房到服务,再到店内饮食娱乐, 装潢摆设,气味是否宜人, 待客的小二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足够真诚热情。   但说来说去, 客栈除了住人, 民以食为天,若是吃得不够好, 那也吸引不了客。毕竟住宿有淡季旺季,可吃饭这回事, 一年四季顿顿都不能落下。   腾龙客栈的东家崩云乃是一条混血的蛟,祖上确实也有祖龙血,可如今也不剩什么了。可崩云开了这家客栈, 思来想去还是叫了腾龙。   一来取步步发财节节高之意,二来也幻想着自己有一日能如龙般腾空而去。   如今见着眼前这座无虚席的模样, 崩云不由蛟笑颜开。   “东家,您看我们这事办得怎么样?”两只豹子精一左一右站在崩云身边,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   “赏钱自己去账房上领, 主事那边有消息没有。”崩云不太喜欢豹子身上的兽臭, 嫌弃地往二楼栏杆边走了一步。   “那仓鼠只要给它葵花籽, 就算是亲爹也会关进牢里啦。”   “刚才已有传信, 那两个人修已经被扔出城外了, 之后白马七香也不会招待他们。”   两个豹子精想着昨日那美貌的女修,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不过……这样凶悍,他们才不想亲近呢!   崩云颔首,意思是已听到了。   “之后就让那姓汤的好好干, 也不是不给工钱,何必装得像是我们绑架了妖似的。”崩云悠悠叹气,他时常因为被误解而感到发愁呢。   两只豹子精面面相觑,那……那些被关在地底的妖不就是被绑来的么?   “东家!姓汤的熊猫又在那嚷嚷要见她相公,咋办啊……”   虎妖自长廊上一路跑来叫喊着,却见崩云缓缓侧过头,他的人形是中年男子的模样,瞧着斯文,那双淡蓝色的竖瞳却闪着冰冷的光。   “什么相公?这种事我是不知道的,若外边有人问起,我只管把你交出去。”   虎妖立时噤声,毛绒绒的爪子堵在嘴上,再也不敢说话了。   以前便也有做事的妖怪嘴巴不牢靠,结果第二日就在白马七香外被发现了。肚腹被剖开,五脏六腑全都不见,只剩一张空荡荡的兽皮。   吃空内脏,是妖物最喜欢的做法。   崩云双手笼于袖中,一步一行走到了位于一楼大堂后的后厨。   这里的后厨崩云也废了心思,占地宽不说,灶台大大小小就有五六十个,切菜的烧火的守灶台的,全都有人干,而原来的汤老板,现在的汤总厨,只需要下锅炒菜调味就行。   见着崩云到来,厨房里原本忙着干活的小妖全都停了下来,纷纷退到一边。   唯有汤老板还在继续炒菜,待得菜出锅后,才见站在身旁的崩云。   成年熊猫的体态高大,崩云在汤老板身边也要小半头。   “东家有何指教?”汤老板说着敬语,语气却不大客气。   崩云全然不在意,只笑眯眯地说:“没什么,汤总厨手艺果然精妙,客人夸奖,我便进来告知一声。最近白马七香人来人往,听说早晨还有些人修被逐出城去……”   “那又如何?”汤老板把手中炒勺往锅里一放,滚油四溅,崩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请汤总厨好好工作,不必再想其他。至于汤总厨想要的东西,我们也会尽力去寻。”   崩云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厨房。   厨房开始紧锣密鼓地继续工作,还有一个小妖在一旁看着汤老板如何做菜,光明正大的偷师。   汤老板也不在意,这门手艺要是能被偷走,就尽管偷,她只要一家老小平安就好。   崩云笑着走出厨房,却问着在一旁经过的一只猫妖。   “汤总厨的孩子在何处?”   “……在家吧。”   那猫妖随口应道,见着崩云的神情,立马弓着身往窗外跳去,嗷嗷叫着。   “我这就去抓来!”   -   “笋干崽!不能再在这里看罗,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小纸人扯着笋干的爪爪,试图把这胖墩墩的团子扯下树。   笋干纹丝不动,依然在嘤。   “为什么不能看嘤?我,我想见阿妈嘤!”   “因为按照一般话本子的故事来说,坏人不会因为做成了一件坏事就心满意足,不再犯事了!”   “对对对,要是你阿妈不好好打工,黑心老板想让她听话,就会捉她的小崽威胁她!”   小纸人们推理得十分有道理,笋干完全被吓到了!   真珠立刻上前,用爪爪擦擦笋干的眼睛,呜呜嗷嗷地安慰着。   “嗷呀,嗷呀。”放心小崽,我们先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等等。会有好消息的!   笋干听完之后,便用力点头,爪子一松,试图往下爬,结果直接自由落体,从树上掉了下去,在长街上滚了好几圈。   “要坚强!嘤嘤!”   笋干爬起身,四只爪爪着地,一下跑远了。   只是笋干边跑边想,那两位好厉害的人修姐姐和人修哥哥,什么时候才会把阿妈救出来啊?   嘤!好饿!自己在小背篓里掏个竹笋吃!   而被熊猫崽崽寄予厚望的宋娴与谢夷,并没有如传说般出城。   他们不过逼着那仓鼠把假消息透露出去,然后再“挟持”这位仓鼠主事官到外边转转罢了。   早晨听了这仓鼠说的话,宋娴才知晓,原来汤老板的相公早前被腾龙客栈的东家崩云下了套。   那套也很简单,先寻一个破烂玩意,用锦盒装起,随后在路上与汤老板的相公相撞,便诬陷那东西是汤老板相公撞坏了的。   撞坏了东西就要赔偿,汤老板的相公不曾见过这种路数,老实掏钱时,这事便坏了。   东西坏了,价值几何,金额岂不是任由别人商定说嘴,那钱太多,那些人便让汤老板相公用熊猫饭店,还有家里熊猫出来打工抵债。   汤老板相公自然不愿,闹去见主事官,主事官早就被买通了,因此和稀泥,让汤老板一家务必要还债,不过可以分期。   至于汤老板相公嘛,愧疚拖累妻儿,听闻城外有采矿赚钱的事做,便白天在熊猫饭店工作,晚上去挖矿。   可谁知没过几天,汤老板的相公也不见了。   虽然派了妖去寻,可天地广大又哪里找得到呢?   汤老板却依然心神不乱,老老实实还了几个月的钱,似是知道相公在何处。   宋娴听得那仓鼠官如此说来,大约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腾龙客栈的东家早早就看上了汤老板的手艺,大约一开始就找人接触过,不过汤老板不肯,自己经营小店生意也好,人也自在,何必去给人打工。那边见着汤老板软的不吃,就来了硬的。故意设下了局,让人背债,再开高薪逼着人去。可谁知汤老板还是硬气,因此这一次,汤老板的相公便不见了。”   宋娴低头捏着那被定了身的仓鼠官,神色不悦。   “你们狼狈为奸,倒是很熟练嘛!”   谢夷垂眸问道:“汤老板的相公被关在哪里?”   仓鼠官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   “那崩云也不会什么事都与我说,总之大约只有他和他的狗腿子知道吧。”   “你不也是狗腿子。”   宋娴不高兴地把仓鼠官捆起,扔到自己的如意袋中。   “你的罪责,就交由白马审理!”   如意袋一阵崩溃响动,但宋娴手指在如意袋外敲了一下,便无事发生了。   “我们得先把汤老板的相公找出来,然后就是解决债务的事。”   宋娴侧头看着前边人声鼎沸的长街,一栋巨竹里满是喝酒吃肉的声音。   “只有狗腿子才知道是吧。”宋娴说完后,与谢夷相视一笑,已定好了谁是倒霉鬼。   虎妖名为金财,今年三百四十四岁,在东家崩云手下已干了差不多上百年的活。   崩云平日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金财都一清二楚。   因着金财和这名字一样,只要给钱,干什么都行,因此崩云虽然不太满意这家伙嘴巴有点漏风,但也忍了。   不过把更要紧的事交由其他妖物去做罢了。   金财今日挨了训斥,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老老实实地在客栈里溜达来去,好看着有没有谁敢吃霸王饭。   可谁知今日金财没发现有谁要偷吃,却看到了小偷。   金财经过这条长廊三次,第一次没有发现异常,第二次却看到长廊尽头摆放的一盆名贵兰花不见了。   第三次,连那摆兰花的金漆架子也不见了踪影。   而窗外刚好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偷到你爷爷头上!找死吧你!”   金财二话不说翻窗跳了出去,追着那黑影一连跑了三四条街,最后才在一片竹林中,看到了那小偷的背影。   ……还挺玉树临风,姿态优雅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好看就能偷东西了吗!   “你给我把东西还来,至于别的……看你这身板还不错,要是有客人想看表演,你就上去跳一段抵债好了!”   “哦……你们说要如何做便如何做,还真是霸王一般的人物。”   宋娴用刀背将金财从后击倒,直接将那虎妖捶到地面。   金财直接头脸撞地,轰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谁啊……”   金财转过头,这才看到……那引它出来的家伙,竟然是早该出城的宋娴与谢夷。   宋娴蹲下/身,简单粗暴地拿起手中长刀,大拇指顶起刀鞘,出刀一寸。   “问你一件事,老实回答就不用死,不回答就做掉你。”   金财正要大喊“这里可是白马七香”,却见周围以他们三人为圆心,亮起了淡淡的白光。   “你尽管大声喊,叫破喉咙试试看,看有谁会来救你。”   谢夷收起手指,界阵已成,他笑着望向金财。   “知道为何会找上你吗?三只妖物里,唯有你在昨日的表现中,十分急躁,没什么本事,却又喊得最大声。”   金财脊背发冷,妖物总是敏锐。在天道压迫之下,能够化形的妖物对于危险的感知力更是十分敏锐。金财知道,一百个它一起上,大约也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金财想着自己钱庄的存款,未来能活的寿数,还有还没成亲,桩桩件件,都比什么秘密来得重要得多。   毕竟泄露秘密会被崩云干掉,可如今什么也不说,会先被这两个人修干掉。   “你们需得立下心魔誓,若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不可杀我。”金财举起爪子,正讨价还价,却见宋娴从如意袋中抽出了那又在装死的仓鼠官。   “我们没什么心思要杀你,要裁决你们的也不是我。这仓鼠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不配合就是这样。”   金财喉头一哽,这才颤抖着问。   “行,好,你们要问什么?”   谢夷满意这小妖识相,便垂首问道。   “汤老板的相公在哪里?”   -   “脆笋!毛脆笋!”   在白马七香的地底,有人正敲着铁制的饭桶呼喊着,但这地底毫无动静。   牢房之中或坐或睡着许多妖物,大到巨象精,小到竹鼠,一个个都双眼无神地望着长廊之外。   又到了放饭的时间,可在这里吃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它们又在叫那只熊猫吗?可惜无声应答。   在最里边的那间牢房里,一只穿着短打的熊猫正闭目打坐。   它被抓进来已经将近两月,期间没有家人的消息,不知它们现在如何?已经被腾龙客栈带走了,还是在勉力支撑呢?   毛脆笋不曾想过要死,他需得出去与家人见面,并且将崩云做出的种种恶事面呈白马才行!   因此毛脆笋一直在忍耐,他不吃这牢房里会让妖迷了心智的东西,每日只打坐,修行,即使这里毫无灵气,也无日月精华,他那圆滚滚的身体也渐渐消瘦,胖乎乎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   可没关系,今日他就要寻到机会了。   那管饭的应该也担心他死了,这几日来查看得越发频繁,毛脆笋看得见钥匙在哪里,也听得出路线,这次应该就能一击得手,将那钥匙取来,闯出这牢房!   待那管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毛脆笋皱起个熊脸,当即捂着胸口到底。   “好痛好痛好痛!我心口好痛!”   脚步声越来越快,毛脆笋眼神犀利起来,眼睛骤然张开,利爪一伸,就要把外边那人连腰斩断!   “咔”一声脆响,毛脆笋的爪子却磕到了一把坚硬的长刀。   管饭的人轻轻掀开遮挡着头部的斗篷,底下那漂漂亮亮的美人儿脸上露出有些后怕的表情。   “您就是笋干的阿爸吗?我们来救你啦。”   在那美人身边,还有一个省得仙姿秀逸的男子,他抬手一挥,便将这牢房崩开。   “我竟不知,这腾龙客栈的老板,还兼司牢头。”   毛脆笋立时跳起身来,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空荡荡的长廊,这样的动静亦未曾引来其他人,真的可以出来了?   “多谢多谢!多谢二位相救!”   毛脆笋拱手弯腰,又说道。   “在下毛脆笋!还请二位把其他牢房中的小妖也救出来吧!他们都是被崩云关在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笋干阿爸的名字听起来也挺好吃的样子!滋溜!   -   感谢在2021-06-25 17:55:41~2021-06-26 17: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包 6瓶;郁芋 5瓶;楼上树 2瓶;明重楼、萌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当地牢的界阵发出一声警告的铃响时, 崩云站在腾龙客栈中,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块玉牌。   “我有事要出去,你们看着客栈。”   崩云看着四周, 不曾见金财。   两只豹子精听了吩咐,便留在此处, 望着崩云离去的背影, 都齐齐打了个冷颤。   又有谁惹了东家?两妖面面相觑, 思来想去,左右不会是地牢出了问题吧?   “要是有谁逃了出去……那就可惜了。”   “是啊, 可惜,命短。”   两只豹子精嘿嘿一笑, 在他们心中,只觉得会少敲诈一笔钱,根本不在意别的妖物死活。   长街上有蹄音传来, 豹子精下意识地对着在街上走过的一匹白马躬身行礼。   可等那白马离去后,两只妖物脸上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这城里却还总是敬着那死物,又有何意义?   早该让更聪明,更有手腕, 更厉害的妖物成为这座城的首领。   而不是放任这些远古的亡灵, 继续在这作威作福。   两只豹子精回到客栈之中, 并未看见那白马行列里, 一匹白马缓缓侧过头来, 那双无情无欲的眼睛里,映照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在地牢之中,宋娴与谢夷刚将那些被关在牢里的小妖放出,便见地面微光一闪。   宋娴看着地面上一闪而过的符文, 不由皱眉。   “移山阵?”   话音刚落,整座牢房就在瞬间扭成了螺旋状,随后又似被人空手抽出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将这间牢房自地底抽出,扔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待宋娴站稳,便被眼前乍现的天光刺了眼。   她抬手挡着那刺目的阳光,这才看清了眼前景色。   众人落在一片空地上,背靠竹林,前方却是一片悬崖。   悬崖下方有阵阵恶臭袭来,谢夷眯起眼,这像是腐烂的血肉生骨在日晒雨淋中化为脓水的气味。   那些嗅觉灵敏的妖物更是当场呕吐起来。   “这里是坟场!好多妖怪……好多妖怪都死了!”   宋娴与谢夷站在悬崖边上,看到了下方的累累白骨。   有的妖物修行日久,它们化为原形之后,体型也会比一般的动物要大上十数倍,因此悬崖下边简直如白骨之海,令人触目惊心。   “唉,你们为什么非得要跑呢?明明在那里,我还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时间长了,把那些事都忘了,我自然会放你们出去啊。”   一道男声在竹林之中响起,宋娴转过头去,便见竹林里有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那人见着宋娴与谢夷,蓝色的竖瞳微微一睁。   “……两个人修?原来如此,看来仓鼠不顶事,将你们放了。至于金财,是告密的家伙吧。”   宋娴听了几句话,知晓眼前之“人”,当是腾龙客栈老板崩云。   这妖物看起来十分敏锐,看着眼前状况就能推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崩云摊开双手,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方锦盒。   “这里边是忘川药,吃下去便忘了前尘往事,但能留下命来,重回白马七香。你若什么也不记得了,对我来说也就无害,我不会杀了你们。”   “若是不愿意配合……那么就由不得你们了。”   崩云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悬崖上。   这些妖物大多被崩云磋磨过,一见崩云就下意识地有些害怕,有的天性胆小如鼠类,已想去拿那药丸来吃。   而毛脆笋一类妖物则直接大骂起来。   “好家伙!好妖也是你,坏妖也是你!你以为给我们吃颗药,你之前干得坏事就能了结了?与我们去见白马,让先灵判罪!”   崩云悠悠叹了口气,却也不生气,只又举着那锦盒。   “你们就说……如何选吧。”   谢夷往前一步,指尖轻轻滑过剑柄,像是觉得有些有趣。   “真稀奇,我等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你还千里迢迢来送药?将我们从地牢中移换到这里的,正是你吧?若你真的存了好心,一开始何必抓妖关妖?而且……那药丸又真的如你所说的功效,而不是毒药吗?”   “你像是从不惧怕被我等围攻呢。”   谢夷抬眸在那猫咪的竹林中一扫而过,隐隐见到了一些潜伏在其中的妖物。个个身上带着血煞之气,不是善茬。   崩云便笑了起来:“每次雇佣它们,总是要花一笔钱。二位都是人修,当知晓人修之中,能者居之。如今白马已不顶事,为何不让贤者上位?”   谢夷笑起来:“哦?你就是贤者?看来你并不想止步于客栈老板一职。方才我已问了这些小妖,各行各业的都有,更别说你还能买通城中主事官了。”   崩云一脸淡定,他认识许多人修,大多不爱多管闲事,毕竟妖族的事归妖族管,人族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而真的正义感爆棚之人,那悬崖之下,也还有他们的位置。   “听你在放屁!这辈子连块好笋都没吃过,难怪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我要见我妻儿,你也要受罚伏诛!”   毛脆笋大喝一声,挥着利爪直接冲了上去!   随着这大熊猫一动,其他体型较大的食肉动物也瞬间追了上去,妖族报仇,必要将敌人碎尸万段不可!   崩云眼角一跳,这些家伙可不好相与,他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身前便落下了数十个生着鬣狗头的精怪。   它们浑不怕死,见肉就咬,哪怕自己已别捅穿腰腹,嘴里仍叼着其他妖怪身上的好肉,在口中撕碎嚼弄咽下去。   谢夷与宋娴同时出鞘,护住那些被地牢关押,孱弱得无法起身行走的小妖。   宋娴握着刀柄的手很紧,与以往不同,她像是担心自己握不住刀一般,一开始就出了力,要将眼前袭来的鬣狗精怪全都杀了。   “阿云,莫急,不过是些小妖。”   谢夷未曾回头,却能察觉身后宋娴的异状。他出言安抚,并要朝宋娴那处靠近。   而在不远处的崩云,已缓缓脱了自己身上华贵的外套,脸上脖颈鳞片骤生,手掌利爪飞出,竟在瞬间生出蛟首,化为原形来!   宋娴脊背一凉,她抬起头,便见一尾黑色长蛟居然瞬间俯冲下来,朝她伸出利爪,似要将宋娴一击切碎!   -   “嘤嘤嘤!”   一只圆滚滚的熊猫崽崽一个就地打滚,避开了差点将它切碎的一击。   体态轻盈,爪子却十分锋利的猫妖轻巧地落在地面,朝笋干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哎呀呀,小熊猫,你跑什么啊?都说了只要跟着我走,就能见着你阿妈,幸运的话还能见着你阿爸呢。”   “骗人哒!骗人哒!笋干崽快跑!”   一只小纸人朝笋干大喊,却在下一刻被那猫妖撕成碎片。   雪白的纸片落在地面,被那猫妖一脚踩上去,碾上些脏污。   “你懂什么。区区低级物灵,也配说教?”   猫妖啐了一口,便立时又朝笋干跑去,却在半途被一点冰息冻住了脚尖。   猫妖金黄色的瞳孔落在地面,看到了一只只有它巴掌大小的小白龙,正凶狠地朝它嗷嗷。   “噢哟~看起来像是条龙,可惜还小,捉回去给东家当做进补的食材好了。”   “小纸人……嘤嘤嘤!”   笋干见着小纸人被撕碎,当下边哭边往那猫妖脚下撞去,竟然还真的把那猫妖撞退了好几步!   其他小纸人连忙扯着笋干要它快些离开。   “没事哒!等小姐再剪纸人,我们听到召唤会再回来的!你和小真珠一起向前跑,别回头!”   笋干抹着泪,却不肯走,它将小纸人通通抱在自己怀里,再将真珠叼在口中,这才连滚带爬滚到了一条巷道里。   “一起,一起煮(走)!不怕怕!”   猫妖气呼呼地看着那窄巷,嘴角却绽出了一丝笑意。   “熊猫就是笨,那里可是死路啊!”   哦,除了穿山甲能钻过去,其他的妖物,更别说这个小崽,更是想也别想逃!   猫妖一个闪身,便落到了巷子里。   它抬手就将堆在巷子里的纸箱木盒全都切碎,却不见那几只小崽的踪影。   “奇怪,在哪呢?”   猫妖一头雾水,像是真的不明白那几只小崽竟有隐身术不成,难道还真的破墙逃了出去?可墙上并没有缝隙啊?   “算了,到别的地方找找好啦,说不定躲到树上去了。”   猫妖轻巧地往前一冲,却在脚尖落地之前,双脚蹬在墙上,爪子扣住墙壁,对奋力趴伏在高处,正在瑟瑟发抖的笋干笑了起来。   “拜托,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啊?傻子!”   猫妖直接一击,便将笋干并小真珠打到了地面!   熊猫崽崽重重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笋干很疼,可是这时它却不想哭了。   笋干万念俱灰,心想被带走之后,是不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阿爸阿妈了!   “呜呜我不要……阿爸阿妈……白马大人——”   猫妖还想来几句“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可它正要开口,却见那死路突然亮起白光,一匹白色的骏马自那厚实的墙上穿行而来,低下头对着哭泣的熊猫崽崽伸舌舔舐。   “……白马大人?”   笋干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匹神俊的白马,小小的爪子一收一缩,像是想要触碰白马。   “我,我就知道……您真的会来救我哒!您还老当益壮呀!”   笋干不大会说恭维话,但所幸白马也不会生气,它抬头看向正想偷溜的猫妖,一道白光将它收了起来。   可这一次,白马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伏下身,将小崽子们都驮到背上。   “白马大人,你,你要带我去找阿爸阿妈吗?”   白马嘶鸣一声,甩着蹄子,带着小崽跑了出去。   而那猫妖则被挂在半空之中,来往行人惊讶地看着它。   “这是干了多坏的事啊!居然被白马先灵吊起来了!”   而在白马七香三百里的悬崖之上,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毛脆笋站在悬崖边,流着泪大喊。   “恩公——————” 第100章   在宋娴察觉崩云的蛟身袭来时, 她已抽刀回防,可谁知那崩云不过虚晃一枪,反而让四周鬣狗齐齐扑上谢夷, 谢夷自然不惧,挥剑便将那些鬣狗碾成肉碎。   可就在这瞬间, 那蛟龙却已张口要咬住谢夷。   宋娴明明知晓谢夷不会有事, 也知道他能够处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 她也许是真的神魂灵海已经被那火气烫得起烧了,还是说宋娴下意识地想这么做。   宋娴朝那边挥了一刀, 中断了崩云的动作,生生断下崩云一爪!   蛟性凶残, 蛟爪被砍,崩云以极快的速度调头朝宋娴咬去!   谢夷额角青筋暴起,眼球在瞬间追上那神通很有可能是速度的蛟龙, 抬手抓住了蛟龙长尾,意要将它拖回!   可崩云双目染血, 竟不管不顾,纵是断尾也要朝宋娴撞去!   只听一声巨响,崩云与宋娴竟硬生生落入了那悬崖之中。   谢夷二话不说跟着往下跳, 却见那悬崖之下, 竟似在地底钻出了一朵巨大的烈火红莲, 烧得整座悬崖累累白骨瞬间化为一池火海!   毛脆笋突见惊变, 将手中已撕成两段的鬣狗重重扔到地面, 朝悬崖边跑去。   “恩公!恩公——”   眼见崖底一片火海,毛脆笋膝盖一软,登时跪下。   两位恩公冒险前来救它,它还未报答一二, 这样的好人……怎会如此!   毛脆笋呜呜咽咽哭出声来,可它在哭,却也不见人从崖底上来。   谢夷落到悬崖底部,踩在那累累白骨之上。   不……原先这里还有累累白骨,如今那些骨头已被这红莲烈火烧成灰烬,在高温之下融入了地面。   谢夷握着手中小枇杷,试图将周围火气转化为水气,但遭遇了激烈的抵抗。   这火气有灵,并不听从谢夷调令。   谢夷也不在意,便任由那火气灼烧,一路向前,没一会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蛟龙。   断尾,断爪,周身皮肉焦黑,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   而在前方,一名穿着红梅落雪服的女子正靠坐在山壁之上,抬手放在蛟龙利口之中,以她为圆心,燃烧的红莲便自她身上散出。   那尾原本豁出命来要吃了宋娴的蛟龙,此刻却真的豁出了命。   谢夷这才看清,那焦黑不只是皮肉,而是整尾蛟已碳化,这尾足以填满整个悬崖,占地数百丈的蛟龙,从蛟首到蛟尾,全数化为了漆黑的骨架。   宋娴缓缓侧过头,像是也觉得自己此番十分不智。   “阿狸。你没事吧?”   宋娴这么轻飘飘的一说,就如往常她问谢夷是否要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可谢夷见着宋娴的神态动作,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得见宋娴的指尖已缓缓蔓上了烧焦的颜色,那火焰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宋娴显然自己也知道,她对谢夷笑道。   “阿狸,我想休息一会,你先走吧。”   谢夷却走了过去,靠近火源,握住了宋娴那不断散逸火焰的手。   “阿云,你知道了是不是?”   “是我害你。”   短短两句,谢夷的喉咙便像被人锁住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要寻死,却想拉我一把,却让自己被烈火焚身。   可谢夷本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宋娴与谢夷靠得这样近,能看清谢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别这样,阿狸,你的价值不是只有镇压魔渊。”   宋娴觉得谢夷身上冰凉一片,忍不住往他那边凑了凑,心想这样也不算占了男儿便宜吧,却见谢夷抬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到了怀里。   “嗯。”谢夷听着。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上辈子……大约没喝孟婆汤,还记得上一世的事。”   宋娴看着这漫天越发强烈的火焰,那红莲烈火浓稠得就像是融化的红宝石浆液,随时要滴落下来。   “我上辈子……很普通。但那是一个不允许人变得普通的世界。孩童时要比,长大了要比,不管是什么,总要分个排名上下。”   “因此普通人为了追上每日一变的世界,要付出全部去追逐。有人与我说,你只要现在努力,再努力一些,站在极高的高处,成为强者之后,这样你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我在那一瞬间,突然不懂了。”   宋娴话缓缓慢下来,像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谢夷微阖眼,与宋娴的手十指交握,度送着灵气。   “什么地方不懂?”谢夷引着宋娴说话。   “因为我已经付出了一切,可我还是未曾立于山巅。我成为强者,就是正确的吗?我放弃了亲朋,放弃了路上停下看一看花的闲情,我失去了拓宽知识面的时间,我失去了健康,我甚至失去了吃饭的闲暇。每日每日,我脸上就像戴着一个面具,有时会笑,有时会生气,却难以发自真心。”   宋娴光是想想上辈子就觉得累,她垂下眼睫,看着那些火焰落在她的衣衫上,绽放出一片又一片的红莲。   “可我做这些,居然是为了我想要的生活?我连生活都不曾过过,我如何知晓我想要的是什么?”   “世人总是如此,先立下有利于自己的规则,便一直催促你要按规则行事。否则便是不智,不详,不合时宜。”   宋娴紧紧握住谢夷的手,抬眸看他,那双总是夹杂着慵懒之意的眼睛,如今却璀璨如烈阳。   “阿狸,即使不按照世间规则去做也可以,在这样的世界平凡地活着也可以,不修仙也可以,平凡老去也可以,你不去镇压魔渊也可以,你今日便当个凡人也可以。”   “任何人身为人的价值,是不会因为违逆了规则就会被否定的。若会被否定,连你身为人的资格亦不认可,那么又有何可在意这世间规则?”   谢夷愣愣看着宋娴,却见宋娴眼神有些涣散。   “所以,阿狸,你莫要伤心。我想帮你……正如帮我自己,若是我上一世,也能看到别的可能就太好了……”   宋娴有些生气般,喘着气说道。   “那个魔主算什么……我帮你烧了它,你便再也不用想着魔渊,不用想着为了这些曾付出的代价,活着却似死了。”   听完了宋娴所说的话,谢夷缓缓低下头,如信徒虔诚地叩拜神佛,将额头贴在宋娴额前。   “好,若我要当凡人,便从今日起。”   “……只为你。”   一滴泪水似是要从谢夷眼角流出,可在这高温之下,只有一点微光闪过,便蒸干了。   宋娴听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似是累了。   谢夷望着这漫天火海,便抱着宋娴,一同靠在了山壁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悬崖之上一片喧闹,一匹闪着微光的白马顺着红莲之焰缓缓下落。   在悬崖底部,那白马见着了靠坐在山壁上,那神仙品貌般的一男一女,脚步轻巧地走了过去。   它微微张口,竟将周围火焰吞噬于腹中,悬崖之底登时澄净起来,清风吹过,将这崖下冤魂一并吹散。   -   宋娴仿佛做了一个梦,亦或她在梦中忆起了一点过往。   祖母有时会在家中眺月,宋娴那时看着月亮,只会想要吃月饼。   【祖母,为何我未曾见过祖父?】   【嗯……早逝了嘛。】   祖母抱着小宋娴,继续认真地看着月亮。   【那祖父长得好看吗?】宋娴又问。   【好看得不得了,人也正派。】祖母笑道。   【嗷,正派啊,正派的人很少呢。】宋娴歪着头,两条小短腿一漾一漾。   【是啊,我运气不错,】祖母摸摸宋娴的包包头,【希望你也有这个运气。】   宋娴点点头,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后宋娴不说遇见正派人,就连变态也要祈祷少碰到几个。   待得宋娴再次睁眼时,她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火气已平息了大半,如温水般流淌在宋娴的体内。   她一时有些惊异地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竹屋里。   宋娴回想起昏倒之前的种种,不由在房内巡视起来,却不见谢夷。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双短短肥肥的小爪子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见着宋娴真的醒了,熊猫崽崽当即笑起来。   “恩公!你终于醒了!今日有竹笋鸡吃哟!”   宋娴正要下床,却觉四肢酸软无力,笋干连忙把托盘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蹬蹬蹬跑到宋娴身边,给她靠到枕头上。   “不行哟,不能乱动!另一个恩公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好,要多休息几天!”   “阿狸……我昏迷多久了?”宋娴缓缓蹙起眉尖,见不到谢夷,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想起之前被火气烧得迷迷糊糊时,她好似占了谢夷便宜……啊,这个,这个,宋娴双手放在胸前交握,像是忏悔一般。   心里发出了渣女宣言,那也是顺势而为。   笋干则数着数,数了好久才与宋娴说道。   “快大半年啦!”   宋娴:……懂了,难怪这么累。   宋娴内视自己的元婴,那小小的精致的女娃娃正在一点一点地吃着火焰,似乎嫌弃火焰难吃,但又不得不吃。   实在是没别的嘛。   在宋娴昏迷之前,这些火气可从未这样驯服。   待得竹门再次被推开,宋娴看到了走进来的人,竟第一次见到了面色苍白,气色十分不好的谢夷。   “果然醒了。”   谢夷像是算好了时间,嘴角带着笑,坐在宋娴身侧。   他十分自然地握着宋娴的手腕,将一点灵力与火气缓缓度到宋娴体内。   宋娴脑海中徒然想被人泼了一盆冰水,骤然明白了。   谢夷强行吸纳宋娴体内的火气,以自己的不死身硬抗这烈火灼烧,再用自己的灵力化解这红莲烈火的暴戾之气后,再缓缓度回宋娴体内。   可在遗留之地中,九日灵海传授宋娴这火气之时曾说过。   【唯有天女可承我烈火,至于旁人,烈火入身则身死。】   谢夷……在这烈火灼烧之下死了多少次,才能炼化这火焰?   “哦?你看起来竟像是要哭的模样,阿云将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略略回报一二也是应该的。”   谢夷笑吟吟的,纵然嘴唇血色全无,也依然笑得开怀。   “你醒来就好,我啊……见着你在那烈火中闭上眼时,便也跟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谢夷:我不再将你视为将来杀我的刀,而是……   -   写这本书的时候,其实一直有人在说阿云不上进,修□□很危险啦,一定要这样那样。   但在我认为的世界里,还是希望人能有多种选择,不厉害也可以,普通人也可以。   就算是弱者又怎样呢?现在考校阿云,大约还是落花云台中下的知识水平。   但是还是写了这个故事,主旨一直都是:是不是普通的人就没资格活着,是不是普通的人就没有价值。   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可能是,谢夷独自去镇压魔渊,宋娴独自在落花云台活着,不曾出过刀,但依然过完了这一生。   很普通,但这也是人的一生、   但可惜……疯批不曾放过任何老实人啊^_^ 第101章   宋娴有时也会想, 自己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以前曾说过,喜欢人好的。   但这世上好人不少,宋娴却也不会一一去喜欢。   她望着谢夷的眼睛, 耳旁隐隐回响着谢夷在那火海之中说出的话来。   【若我要做凡人,便从今日起……只为你。】   原来, 那并不是幻听吗?   宋娴看了一眼谢夷, 竟然颇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些羞赧。   宋娴是不讨厌谢夷的,但她也不是什么事事都要管, 都会同情心爆炸的正义使者。   她已是成年人。   宋娴这才后知后觉,是了, 她已是成年人。   除了是好友,她为何会为谢夷做这样多,如今想来, 里边还参杂着某些不轨的企图。   话本子上那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桥段,在宋娴这里全不管用。   她难以一见钟情, 却信真情。   真情在世人看来,可笑,虚假, 万般皆是谎言。   可对于宋娴来说, 真情不只包括男女之情, 还有生死, 至交, 乃至灵魂的相撞。   这是不会错认与误解的。   宋娴心跳徒然快了一拍。她反手握住了谢夷的手腕,轻咳一声,正要说话。   “你们要亲亲了吗?”   突闻一声清脆的童音,谢夷与宋娴齐齐往下看去, 却见一只毛绒绒圆滚滚的黑白熊猫崽崽趴在床尾,一脸天真好奇地看着他们。   哇哦,要亲亲哎,以前阿爸阿妈都不许它偷看亲亲,可是若是别人在它面前亲亲了,也算不得偷看吧。   笋干期待地抱着自己的小爪爪,嘴嘴向上撅起,模仿着亲亲的动作。   谢夷笑了一声,打开一旁的汤煲,盛了一碗汤给宋娴。   他将温热的碗放在宋娴手边,随后单手拎起体重可观的笋干崽,往门外走去。   “你虽然还小,但懂得还挺多嘛,以后把我的书分一点给你看吧。”   宋娴刚要说“小黄书那不能啊”,便又听谢夷笑道。   “开玩笑的。你还是看些春风细雨,人间美好的东西吧。我如今也觉得那些东西……不错。”   竹门轻轻关上,谢夷退了回来,门外则传来笋干与小真珠的嗷嗷叫声,像是还想扒拉门进来看亲亲,可惜那声音渐渐远去,像是被人直接拎走了。   “不要打扰恩公,要当乖崽!”毛脆笋的声音在外响起。   谢夷回过头时,见着宋娴正要拿汤勺,便走过去,给宋娴喂汤。   “你还累,先别动。”   “……那我这不是怪不好意思的嘛。”   宋娴讪笑着,谢夷却很认真地望着她。   宋娴便也渐渐蜷缩起了手指,她的指尖泛着血气充裕的粉色,瞧着就像染了桃花汁水,她低头静静喝汤,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待宋娴喝完了,也不想再喝第二口,谢夷便将碗勺收起,又握上宋娴的手。   谢夷像是已经很熟练了,低头看着宋娴被热汤烫得微红的嘴唇,一点小小的唇珠缀在唇间,引人啜吸。   男子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已要被浸猪笼了,谢夷微垂眼眸,避开了与宋娴对视。   “阿云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宋娴喝了汤,身上暖洋洋的,听得谢夷这样一问,她便抿起唇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没什么经验,甚至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正如第一回 写字的孩童,下笔之时不知该先一竖,还是先一横。   谢夷显然也是没有的,但他缓缓说道。   “阿云知晓,我不算什么好人吧。初初见你,知道你是宋如雪的孙女,便留意了。当年宋如雪不肯杀我,我便寄望于你。”   “……我自父母去后,便存了死意。我想抗天,憎恨这天意无常。”   “我之前曾说过,接过你祖母的信,这是真的。”   谢夷微微抬眼,便与宋娴对上了视线。   “宋如雪在信中只写着一句话‘若你想死,可以找我孙女。不过她肯不肯是她的事,你得先帮我照顾好她’。”   宋娴一听这语气,明白百分百就是祖母的口吻。   “我一看那信,便去寻你了。等见着你,我便十分热情,你是聪明的姑娘,只觉得我奇怪,并心生防备吧?谁让我……心不诚呢?”   宋娴点点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谢夷叹了口气:“我将你视为将来杀我的刀,便想将这刀磨得更锋利些。可在半途,我却心软了。”   “你……就像落在刀尖上的花。”   谢夷似是在想着该如何比喻,最后他看向窗外,恰好看到一片竹叶自半空中轻轻飘下。   “我想要刀,却不能舍下那花。”   “心中生了妄念,却假装不知。”   谢夷伸手轻轻在宋娴眼角眉梢,鼻尖唇上轻轻描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可是如今见着你这样,我宁愿不曾与你相遇。”   宋娴走路撞到东西会喊疼,若是喝到烫的东西,会皱起眉头,觉得烫得疼了。   但是烈火焚身这样的苦楚,她硬是忍着,居然半点不曾露出。   “若我不愿,谁逼迫都不行。”   宋娴笑起来,她看着谢夷攥着她的手,她的手掌纤细,居然只有谢夷的三分之二大。   谢夷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宋娴将他的手竖起,再将自己的手从腕部贴了上去,似是在比较手的大小。   “好大。”宋娴心无杂念地说。   谢夷本来还想说些“我此后……一定……”一类的话,如今听得宋娴这么一说,某些《XX与XXX不可言说之事》《激情之月》《鸳鸯盟誓》一类的书名,骤然跃入脑海之中,实是容不得谢夷不得不剑走偏锋。   宋娴好会。   谢夷一时对宋娴生出了一丝敬意。   “你方才虽那样说,可我觉着,你是想活下来的。不然你哪会去学这样多的东西,买了这样多的话本子,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亦是在寻刺激啊。”   宋娴笑吟吟地看着谢夷,却见谢夷一点一点地攥紧了她的手。   “阿云,若魔渊事了,你可愿给我玉佩?”   宋娴一愣,谢夷却不给她怔愣的时间,继续说道。   “若你还要说如今情谊不过是义结金兰,桃园结义之类,我便要伤心死了。毕竟像我这样不正派的好人,若是得不到回应,当即变得更坏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落花云台看你时,我的目光便不是那样纯粹。”   宋娴听了这话有些好奇:“看我?”   谢夷轻咳一声,但也没有掩饰:“以前每次出门,便能看见你罢了。”   宋娴心中哦豁,有这么巧么?   宋娴坦坦荡荡,单手支着下颚说道:“说起来,以前每次看见阿狸,都会赞叹一声你真好看。”   两人对视着,此时竟像是又重新认识了一回。   原来在游历开始之前,在谢夷出现时,宋娴便下意识地看着他。而谢夷亦隔着雕花壁照,花瀑拂柳,一直望着宋娴。   但他们在那之前总是背道而行,不曾回望一眼。   幸好他们不曾错过太久,那寻刀之人先行转过头来,却在回头的刹那,便再也脱身不得。   谢夷低下头,与宋娴凑得更近一些,好让宋娴看他的脸。   “那……你可愿给我玉佩?”   谢夷再次问道,宋娴知晓玉佩对此世男儿来说有多重要。   那是男女互相有意时会赠予的信物。   女儿得到钗子或者别的更贵重的东西,男儿便得到一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如此将来若是女方悔婚或是亲事不成,也能拿着这玉佩要个说法。   宋娴想象不到谢夷上门向她爹娘要个说法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   “嗯。”   听得宋娴应声,谢夷便低头贴着宋娴的额头,像是寻求温暖的兽,微垂眼睫笑了。   这玉佩不只是信物,也是谢夷将来要努力活下去时,掌心将会死死握着的,宋娴给予他的炽热温暖。   笋干被毛脆笋用竹板打了屁屁,正捂着屁□□眶湿湿要哭,可就算被打了,它还是想知道恩公亲亲了没有。   小小的熊猫崽崽趁着阿爸阿妈不注意,奋力地爬上了一枝竹子,这里可以看到恩公的窗户。   只是笋干努力地看啊看,却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不是亲亲。   那身材高大的男恩公好似坐在床沿俯下/身,嘴唇轻轻落在女恩公的额头,脸颊,睫毛,鼻尖……就像在抱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唔,亲亲是要整张脸都亲完的吗?   笋干不懂,但不知为什么,它看得有点羞羞了。   男恩公好似要吃了女恩公似的,这个眼神不干不净,很不对劲哇!   细细的竹枝被笋干的体重渐渐压下,它的视线也越来越低,笋干急躁起来,嘴里嚷嚷着“我还要看”。   可那竹枝猛地被一只黑爪子拉下,笋干就与阿妈汤老板面对面碰上了。   “偷看好玩吗?”汤老板皮笑肉不笑。   笋干还没被打就开始嘤嘤嘤,但汤老板已经听了一百二十年,早就听腻了,半点不会心软!   “你这欠打的孩子!”   此后笋干如何嘤击长空,也没人去搭理了。   又过了几日,宋娴总算有了力气,能出门与熊猫饭店一家碰面。   “多谢二位恩公。”   毛脆笋,汤老板,还有笋干齐齐拱手对着宋娴与谢夷道谢。   如今崩云已去,白马七香再次变回过去的平静之城。可白马却因此事,夜晚托梦,让城中众妖开始选妖物自行管理城池。   它们似是知道自己力量衰竭,城池总要交给别人,它们无法永生永世护佑这里,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毛脆笋和汤老板都成了候选者,大约每个族群都会选出一只妖,组成妖族联合,好管理白马七香。   这样此后不说一定海晏河清,但起码崩云这样的恶徒作恶时,总会有些别的妖物告密,一切便不再是潜藏的秘密,也不必再等待白马裁定。   夜里,白马七香热闹起来,夜市打开,摊贩们在巨竹之上,长街之中,摆设了许多摊位。   如今白马七香一派新气象,总是要欢喜快乐一阵的。   宋娴换了新衣裳,与谢夷带着笋干真珠,一并来了此处。   宋娴走走逛逛,路上吃了许多这城中特有的小吃美食,宋娴侧头看着前方那大排长龙的圆子汤团摊位,不由有些想吃。   谢夷便上前主动自觉地去排队了。   “阿云,你稍等等。”   宋娴点点头,便站在那里等着。   只是等谢夷拿着汤团回来时,却不见宋娴踪影。   他捏着瓷碗,左右看去,才在前方那挂着成千上百盏竹灯笼之处,看到了宋娴。   谢夷一路走过去,却见宋娴早早抬起头来,像是发现了谢夷。   穿着浅蓝纱衣,手上挽着披帛的女子,身上映照着灯笼的柔光,对着谢夷轻轻柔柔地笑了起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里边放着刻刀一类的东西。   “你来啦。”   宋娴脚步轻盈地上前,歪头看着谢夷。   “我来买点东西,你等急了么?”   谢夷摇摇头,唇边绽着笑花:“没有,不管你在哪里,我总能找到你的。”   不知是灯火太热还是宋娴身上的火气作祟,她脸颊有些微微泛粉,咬着唇道。   “我也一样。”   而宋娴一咬唇,谢夷便下意识紧紧盯着那里,难以挪开视线。   谢夷缓缓伸手,轻轻舒展那柔软饱满的唇瓣,那视线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他轻声说道。   “小心疼。”   宋娴不知怎的就有些恼起来:“不许看了!”   “那吃汤团吧。”谢夷连忙举起手中瓷碗,便拉着宋娴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可宋娴一坐下,还是抬手将谢夷的脸往一旁扭去,贯彻落实谢夷不许看她的方针。   谢夷也笑着由她。   可宋娴还没吃两口,便听到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像是隔得很远,可他们却清晰地听到了。   这说明这声量十分大。   两人抬头望天,竟惊见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染红一片,一条火柱冲天而起。   而在距离白马七香千里之外,一座沉寂上千年之久的火山忽然隆隆作响,竟在黑夜里骤然喷发,滚滚岩浆落下,落入了那山下湖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个和谐的环境之下,为啥“不要咬”为啥“会痛”,请自由发挥……   本章纯洁无比,什么也没有。   -   今晚应该还有一章嗨呀!   -   感谢在2021-06-27 23:23:19~2021-06-28 18: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骨头飞天遁地 2个;日月空、云吸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an 29瓶;日月空、鸡骨头飞天遁地 10瓶;职业催更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白马七香中八卦一些的雀鸟见那天色不详, 便振翅飞去看个究竟。   但还没飞多远,便被上了年纪的长辈拎了回来。   “火龙发怒罢了,有何可看, 等你飞一半,闻到那呛鼻灰尘, 当场就会倒下, 连飞都飞不起来!”   听得头顶那一阵雀鸟叫唤, 宋娴与谢夷便明白了那一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火龙发怒在这个世界指的其实就是火山爆发。   宋娴听了之后,便与谢夷一同低头继续吃汤团。   火山爆发乃是自然现象, 修士纵然知晓,也只能避开。   “好吃吗?”谢夷问道。   宋娴觉着这汤不如熊猫饭店的好, 但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要试试吗?”   宋娴刚问完,就见谢夷微微张口,十分自发自觉。   宋娴突然觉得眼前这位仙君, 着实缠人了些。   但她也给谢夷吃了一个,还问他要不要时, 谢夷便摇摇头,他单手支着下颚,微微侧头, 便见着那些原本遥遥望着宋娴的俊俏男妖, 有的已识趣地走了。   妖物喜欢美丽的事物, 而宋娴已足够美丽。   许是结了缘的缘故, 这平常便已容色惊人的女子, 在这夜晚更如那被称为月下美人的初开昙花般诱人。   至于那些不识趣的……   谢夷微眯眼,他心中好似落入了一滴盐酸,竟觉得有些烧心。   这种感觉以前也不是没有,见到沈千澜时, 见到那白发佛子时,还有在长街上与一些年轻男子擦肩而过,而他们又都看着宋娴时。   ……这些人又哪里配得上宋娴?   至于谢夷自己,他心思不纯,虽然不悦,倒也不曾真的动手。   毕竟……他算是立身不正嘛。   可如今有了名头,谢夷与宋娴迎着月色一路散步往熊猫饭店走去时,谢夷突然问道。   “阿云,今日夜市你买了些什么?”   宋娴下意识地捏紧了锦盒,平日里坦坦荡荡,这时却什么也不说。   “不告诉你。”宋娴摇摇头,绑在头发上的蓝色丝带随着她的动作轻盈地垂落在颊边,衬得那张脸更是如冰似雪般白皙漂亮。   谢夷便抬手给宋娴将发带稍稍绑紧,便垂下头看着跟在不远处的小真珠并小纸人。   “我突然想起还落了东西,诸位可否帮我将宋娴送回去?”   真珠突然被谢夷拜托了,一时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嗷嗷!嗷呀!”当然可以!我来保护她!   宋娴则奇道:“阿狸你落了什么?我陪你回去找吧?”   “没事,很快就好。”   谢夷低头在宋娴脸颊上亲亲一吻,便在原地失了踪迹。   宋娴就像被点穴一般,一下怔在原地,直到小真珠咬着她的裙摆要走,她才回过神来。   “好好,这便走。”   只是宋娴还忍不住回过头去,却找不到谢夷的身影了。   到底是去做什么呢?宋娴总之不会认为谢夷落下了什么东西的。   而谢夷也果真没有落下什么,他站在一片竹林掩映的空地之中,抬手在黑暗虚空中一抓,竟然在那明明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抓下几个人,重重扔到了地上。   地上那生着蝠翅的妖物登时吃疼,对谢夷露出口中尖牙,似要反击,却被谢夷一脚踩在翅膀上。   “蝠妖,性喜吸食人血,大多喜爱美人的血液。一旦寻到猎物,必会将之吸成人干不可。因潜藏追踪之能极强,又是连元婴修士也未能察觉。此处又是白马七香,纵然有妖物气息,也是寻常。   更是不惧会被发现。你们想喝她的血,问过我没有?”   “废话少说!你这人修还想在城中作恶不成!”那几只长相俊美,如同来自异域的蝠妖,对着谢夷露出凶狠的表情。   “啧啧,怎么又是这样的话,”谢夷低下头,神色十分认真,“不错,我是人修,还要作恶,怎样?”   谢夷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尊镇守在地狱之中的罗刹雕像。   那几只蝠妖察觉不妙,正想振翅发出声波退去,却发现它们还未曾扇动翅膀,咽喉便已被人一剑斩断。   一共四只蝠妖,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死去。   待得它们尸首分离,鲜血喷洒一地,谢夷才甩掉剑上血珠,收剑回鞘。   “唔……其实你们不饮阿云的血,我也是想要杀你们的。还有之前那些,隔着花灯偷偷看她的妖怪,我也不大喜欢。只是我若真的这样做,阿云聪明,必定猜到我去干了什么。”   谢夷伸出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摁在唇上,对着地上已不能说话的尸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嘴角含笑,立在月色之下仙姿秀逸如天君下凡,出尘俊美。   “诸位务必保密。在阿云面前我愿做凡人,可在你们面前,我大约还是过去的仙君多一些。”   谢夷,麒麟子,落花云台仙君。   在世人眼中,是无所不能,无所不通,将来必可镇压魔渊的救世主。   无人知晓,在他的人生中,他除了自己去找死,也经常惹来各类刺杀。   只是这些刺杀只有失败一途。   谢夷总能用更快的速度,相同的招式,提前杀了刺客。   在谢夷的各类技能中,也许杀生才是他最精通的。   只是对于这刚结了缘的男儿来说,还是先别让心爱的女子知晓才好。   谢夷举步向前,广袖一挥,他身后的那些已化为原形的蝙蝠,便瞬间化为灰尘散去。   仙君于月下行走,踏于林间,他突然停下脚步,见林间竟生一朵花瓣形似蝴蝶的白色春花,他看了一会,便附身摘下,行走时花瓣上露珠不掉,沾在根系上的泥土却已被谢夷清理干净。   宋娴听得房门被人敲响,她打开门,果然便看见了谢夷。   “找到你落下的东西了?”   宋娴刚问,便见谢夷伸手将手中花朵轻轻递到宋娴手中。   “找到了。”   谢夷轻轻一笑,便牵起宋娴的手放在唇边。   “你喜欢吗?”   宋娴接着这朵花,在月色下花瓣闪耀着漂亮的珠光色。   如同被赠予了一束月光。   这真是一朵漂亮的花。   宋娴可以想象到谢夷在月色下行走于林间,附身采花的情景。   只是不知为何,这花瓣上隐隐有一丝甜腥味,像是血。   当时错觉吧?   宋娴晚上躺在床上,没一会便进入了梦乡,而在梦中,宋娴梦到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火海,以及那站在火海中的一名女子。   【我,等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喵喵喵?   谢夷晚上没睡,望着宋娴的窗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 第103章   宋娴醒来时, 周身火气翻腾,谢夷立时察觉,一步落在宋娴门前, 抬手敲门。   “阿云,你怎么了?”   宋娴深吸一口气, 努力调伏着火气, 这才有了力气去将门打开。   谢夷看着开门出来的宋娴, 看着她额头眉心间如花钿般的火红道痕,便去握住她的手腕。   那火气察觉是曾镇压过它们的谢夷, 一时又恨又怕,不大甘心地蛰伏下去。   宋娴抬手抚上眉心, 那点火红的道痕一直没有褪去。   对于美人儿来说,眉间妆点更添艳色,可对宋娴来说, 这是她未曾降服体内火气的象征。   九日灵海在遗留之地曾观看宋娴根骨,说过:   【你也许要被这烈火足足烧灼两百余年, 才能蒸干了那魔主。】   宋娴知晓风险,依然承下。   如今她正要以自身为蕴养火气的温床,适应之后, 才能降服, 运用, 落入魔渊之中, 将那盘踞在魔渊里的魔主一荡而空。   “阿狸, 我无事。”   宋娴抬头看着谢夷微微一笑,但额角依然有一种拉扯感。   宋娴望着天边,她仍看得见远处带着赤红的天空。   “阿狸,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一片火海岩浆之中,站着一个女子,她对我说‘等我来’。”   谢夷低声应着,意思是在听,视线却在宋娴身上逡巡,未曾见到任何勾人梦魇或是界阵的痕迹。   “夜晚托梦,有的许是鬼魂,有的许是与你切身相关之人,又或者你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听得谢夷这句话后,宋娴点点头,她亦是如此想。   只是那人容貌气质,会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天女。”   宋娴喃喃道,那是唯有天女才会给她带来的熟悉感。   “阿狸,我想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谢夷观着宋娴气色,问道:“何处?”   宋娴的视线落在远处,轻声道:“火龙发怒之处。”   也许这天女是在向她求助呢。   -   “嘤!恩公这就要走了吗!”   笋干抱着宋娴的脚脚不让走,眼眶又开始湿湿的。   宋娴见着笋干这爱娇的模样,也忍不住心软起来。   毛脆笋和汤老板则在谢夷的马车上放上新鲜的嫩笋和滚着热烫的汤煲,还有各色零嘴小食。   谢夷这台豪华马车,瞬间便成了乡亲们赶集完毕,载货而归的车车,那两头拉车的龙马,脖子上还挂着两串笋,若不是模样实在气宇轩昂,这两匹龙马和田边休憩的小驴也差不多了。   “好啦,和恩公说再见,不许耽误了恩公办事!”   毛脆笋将笋干一把拎起,笋干一旦要嘤,就被打屁屁。   笋干只好眼眶湿湿地与宋娴道别。   宋娴忍不住抱了抱软乎乎毛绒绒的小熊猫,笑道:“以后有空再来找你玩呀。”   笋干重重点头,伸出爪爪与宋娴拉钩钩。   “一定要来哟!”   待得宋娴上车之后,小真珠与小纸人也趴在车窗上,对着后边奋力挥手。   “再见~眼眶湿湿哒小熊猫!”   等告别之后,真珠便嗷嗷叫着,要回到宋娴肩膀上趴着,却被小纸人连扯带拉,带到车门之外,坐在龙马背上。   “嗷呀?”为什么不进去啊?真珠歪着头龙首,一脸茫然。   “因为……”   小纸人掏出一本书,书上写着几个大字《结缘男儿二三事》。   “这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小纸人缓缓打开书,其上写着唯有男儿才能知晓的秘传。   真珠“嗷嗷”两声,看着书上的文字,像他这样活在鲛人海的,习惯于鲛人那种看对人就去交尾的习俗,完全没想到,原来在人间,这,这个结缘呀,谈情呀,应该这样来,居然还有这样多的规矩。   真珠看了没一会就眼冒金星了。   真珠徒然有些伤心起来,他可能当不了这世间需要的好男儿。   而在马车之内,宋娴见着谢夷的神情,总有些不自在。   “阿狸,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夷摇头:“为何这样问?”   “因为你似是想要摆出情意缱绻的神情,却总是失败。脸都笑得有些僵。”   宋娴单手支着下颚,认认真真打量着谢夷,突然朝谢夷伸手。   “能把你手上的书给我看看吗?”   谢夷难得有些犹豫,也不大坦荡,但他还是给了。   宋娴接过,一拿书就知道手感不对。   嗯……套着两层封皮嘛,这个事对宋娴来说再熟悉不过。   宋娴将封皮一拆开,就看到了封面——《结缘男儿二三事》。   宋娴心底一片寂静,她打开看着里边的内容,如何行君子之事,如何讨好心爱的女子,如何排除潜在竞争对手……   这!这和前世的《如何征服美丽少女》那本书有何不同!   宋娴大为震撼,极快地翻阅了一遍,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套路门道。   灯会,闹市,客栈,酒楼,戏园子,长街之上,都是男儿邂逅女子的场所。   但一旦邂逅,见着中意之人,必不能随意冒进,若是想看对方,便要以折扇遮面,露出一双含情缱绻的眼睛来,与女子对视,然后便垂下眼睫,免得冒犯了对方。   待得真心相许,两情相悦之后,便要好好经营感情。   毕竟人的情总是变得快,一会喜欢那个,一会喜欢这个,也是寻常。   因此务必时时顺着心仪之人,绝不逆着,要一颗星星算什么,月亮也一同摘下才是正经。   要时时表现亲密,让对方习惯你生活在她的空间中,这样在将来才不会惨遭抛弃。   更要时时看着心仪的女子,露出一往情深的神情,这样才会让他人觉得自己被十分地看重了。   ……   等等等等,宋娴合上书,便望着谢夷。   谢夷也含笑看着宋娴。   “阿狸是在学这个吗?”   谢夷见已被宋娴发现,便也不再学着书中的样子假模假样,他难得有些苦恼。   “因为我不会。”   不会如何与喜欢的女子相处,不会进一步讨人欢心。   “阿狸,就算你不像书里做的那样,我也不会讨厌你。而我也不需要别人百依百顺,才会高兴。”   宋娴剥开手中的橘子,分了一点给谢夷。   谢夷便接过橘子缓缓吃起来,吃完之后才说道:“虽然里边的言语大多愚蠢,把人看的如傻子一般,可有一件事我是赞同的。”   宋娴疑惑道:“什么呀?”   谢夷便替宋娴又剥了一个橘子道:“我想对你百依百顺,你想要什么我都要拿来给你,你讨厌什么我便将之除去,这样不行吗?”   宋娴“哎呀”一声,什么呀,这是发出了霸总宣言么?   宋娴仔细想了想,她不否认听了谢夷那番话后,确实有些欣喜,不过人若是真过上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你会让我变成混世魔王的。”宋娴吃着橘子,感受着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像猫儿似的微微眯起了眼。   谢夷看着宋娴的样子,心想若是魔渊的魔主也是她这样,世人大约也不会想要去镇压。   至于他,不说道心不坚,他原就没有道心,当下就要包袱款款,请这位魔王发发善心接纳他。   “那我该如何做呢?”   与宋娴在一处,不似谢夷以前学习的仙术道法,一刻便能领会,一时就能贯通。   谢夷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   宋娴便歪着头想了想:“我其实也不懂,阿狸做自己就好了。哪怕不那么有趣,不那么温柔,可我一开始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你啊。”   谢夷一愣,他大约不知道喜欢爱恋是何种样子,可若要举例,便是宋娴的模样。   什么都当做寻常,什么都会包容,无论他是什么模样。   “说起来,我对阿狸知晓的也不算太多呢,比如阿狸除了看话本子,吃好吃的,练剑以外,还喜欢什么呢?”   谢夷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才像是勉强找到了一个爱好。   “……替天行道欺负人?”   宋娴想了想,谢夷这一路行来,确实很有点这意思。   不过“欺负人”嘛,拿道修佛修的话来说,就是天魔降世,考校人间来了。   “阿云呢?”谢夷问道。   宋娴便打开车窗,让谢夷坐过来一些。   “我喜欢的东西有好多,阿狸大约也知道,不过我光是被春风吹着,太阳晒着,看着窗外的拂柳落花,便已很开心了。”   宋娴将手搭在宽大的车窗上,望着窗外,微微眯起眼,她抬手拉着谢夷,让他看着窗外。   谢夷在此时,似是也拥有了与宋娴相同的视野。   阳光像是轻飘飘的棉花,轻软地落在人身上。   竹叶飘飘,落下来的速度似乎也比以往慢了许多,叶面闪着淡淡的微光,竟像是绿宝石的切面般美丽。   远处有一点雀鸟振翅飞来的声音,它们窜过竹间,翅膀掠过竹叶,随后迎着风朝空中飞去,在地上留下一闪即逝的影子。   土壤之中有鲜花盛开,发出几不可闻的哔啵轻响,随后一点淡淡的芳香在空气中散逸,像是在与世人宣告它的诞生。   地底下有暗河流过,冰凉的水气缓缓升起,谢夷过往从未留意过这些,如今他嗅闻着那些冰凉的水气,竟也觉得怡然自得。   “我想我要的……便是这样的闲情吧,”宋娴轻声道,“我此生也许会很漫长,也许会很短暂,但享受过这样的人生,便不冤枉了。”   宋娴侧头看向谢夷,谢夷也从窗外缓缓收回了视线。   “以前我觉着我可以独自这样望到地老天荒,可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体温……也多了一份陪伴。”   宋娴仰头看天,那独立于空中的云看着总是一个,可身旁总是伴着风的。   宋娴说完后,却久久不见谢夷回音。   她疑惑地转头望去,却见谢夷侧过头去,似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但宋娴隐隐看到谢夷的耳根似是有些发红。   过了好一会,谢夷才轻声说道。   “阿云,你是不是握着什么话本子出生的?”   宋娴心想,你怎知道?却见谢夷抬手替她理顺散乱的发丝。   “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话本子要动听得多。”   谢夷心想,那结缘男儿的书倒是真可以扔了。那纸上的东西,远不如人的一句真情。   “你这样包容,以后想赶我走,那便难了。”谢夷笑道。   宋娴见着谢夷的笑,不知为何,却觉得即使赶着,谢夷也是不会走的。   宋娴好奇问:“若是要与你断……”   可谁知宋娴那话都未说完,就被谢夷用手指点了唇,笑容温柔,眼中却翻涌着像是流质的灰色。   “阿云,若真是这样,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再回到你身边。”   这话与其说是男女之间的情话,更像是比神魂血誓更要严酷的誓约。   宋娴郑重点头,懂了,明白了,这个是雷区。   对谢夷这样很少安全感的男人来说,被人接纳又与人分开,几如抛弃一般。   不过谢夷倒是不会像被抛弃的弃男啦……他百分百会用一些只要说出来就会被晋江口口的手段吧。   宋娴想着原书中的内容,以前她看着囚禁play一类的情节,都会大觉赤鸡,可要是真发生在她身上还是达咩达咩哟!   宋娴立时往谢夷手中放了一只橘子:“给我剥吗?”   给宋娴剥橘子比较重要。   谢夷眼中阴霾散去,专心对付橘子去了。   宋娴舒了一口气,便听到外边小纸人敲车门。   “小姐!家里寄来的东西到啦!”   宋娴一听便打开车门,从小纸人手上接过了一个包着红缎的锦盒。   昨日一个锦盒,今日又一个锦盒。   谢夷剥好了橘子,将之放在一个小盘上,却见宋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到了如意袋里。   “这也是秘密?”   宋娴拍了拍如意袋,仰着头,手却接过了橘子。   “当然。”秘密到极点。   谢夷便也不追问,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取下一本百宝志,翻看着里边的图样,也觉得自己要准备的该提上日程了。   脖子上吊着两颗笋的龙马突然停下脚步,疯狂地打起喷嚏来。   谢夷起身出去,便见到厚实的飞灰正徐徐飘来。   快要到那火山的地界了。   龙马莫名有些躁动不肯前行,宋娴便跟了出来。   “我们走过去吧。”   宋娴下了车,将想跟过来的真珠推回车里。   “小真珠,火山与你属性不合,就不要过去了。在车里喝点笋汤,吃点点心帮忙看车好吗?”   真珠嗷嗷一声,乖乖听话蹲下。好哒!他会好好看车!   小纸人早已老老实实蹲在车里,哪里也不去。   火山啊,温度高一点,不用碰到岩浆它们都会干枯发裂啦!不去不去,看车车!   之后宋娴便与谢夷用了绝尘咒,将那阻挡那飞灰荡开,一路前行。   宋娴越走,越能听到那来自神魂的共振。   在这里的,当是位天女。   “阿云等等。”   谢夷拉住宋娴,宋娴状况有些不对,她体内火气与此处似是产生了共鸣,平日里冰雪柔白的脸颊,此时染上了两抹绯红,宋娴的手也比平日温度更高一些。   宋娴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谢夷将宋娴的异状一说,宋娴才后知后觉自己额头确实有些发烫。   “你告知我方向,”谢夷紧紧握住宋娴的手,“我领你过去。”   这一领,宋娴便越过了那沸腾的湖水,绵延百里的岩浆,悬浮在那火山口之上。   那火山口还在噗噗冒着岩浆,而宋娴听到的声音,竟然还要往下,这便是要入火山内部了。   【我在此处。】   那声音又在宋娴脑海中悠悠响起,也许是因为靠得近些,竟然还听到了另一句话。   【我能帮你调伏火气。】   -   而在那火山之中,几只炎魔巨人正在岩浆之中巡逻,似是要找到那遏制它们的阵眼,好一气捣毁,扑上陆地,将这天地搅得天翻地覆,好让世人知晓,魔渊将启……还不来拜! 第104章   谢夷的隔火界阵自然修习得十分精通, 可任是他再精通,宋娴的状况也难以遏制。   一入这熔岩火海,两人徐徐下沉, 周遭炽热的岩浆寄生着火精,察觉到宋娴体内的火气, 便纷纷围在界阵之外, 似要引动这火气。   宋娴又要强行压制, 一时面色青白,只好暂时闭目, 收住体内神魂灵海。   小梅花脾气暴躁,又想看神魂中的火焰, 又想把界阵外边那跳个不停跟跳蚤似的火精通通砍死。   到底谁先死,小梅花一时决定不出来,只好嗡嗡叫着让宋娴决定。   可现在宋娴哪里有闲暇能与小梅花说话呢, 只好抬手抚着刀柄,让它稍稍忍耐。   谢夷看着宋娴的模样, 心中渐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历经世情,总是容易将人往最坏处想。   这“天女”果真是要帮宋娴?   怎能让她这般……苦痛。   女子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放在谢夷的手腕上,像是一点冰凉入心, 让谢夷渐染阴翳的神情渐渐和缓。   他抬手握住宋娴的手指, 度过去些许冰凉的灵气。   “阿云, 你放心。”   听得谢夷这么一说, 宋娴心中有些茫然, 放心什么?她只是觉得谢夷比较凉快,想握一下,冰冰哒。   世人总说男女之间难以事事洞明,相互理解, 想来确是如此。   这火山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体积,按照这样的下落速度,也许已到了底部,可如今他们好似还在火山中部。   界阵。   宋娴与谢夷同时便想到了一样东西——界阵。   是那天女在火山之中设下了界阵吗?可又是为什么?抑制火龙发怒的话,此乃天地常理,并无甚好抑制。   担心宋娴抵抗火气精神涣散,谢夷便故意引她说话。   “阿云,落花云台的课业可还记得?”   “……仙君如今是要考校我吗?”   宋娴已许久不曾叫过谢夷仙君,如今突然听来,谢夷便品出了些俏皮娇媚的意的。   谢夷嘴角含笑,抬手拂过宋娴有些散乱的发丝说道。   “正是。界阵课上,如何查出隐藏的界阵?”   宋娴先是一静,随后说道:“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在界阵之外先行排查,第二种则是若已在界阵之中,便要主动触发,才好判断到底是什么。”   “好,阿云这方面十分纯熟。”谢夷赞叹。   “别的不敢说,不过授课的师父说过我若论起逃跑的功夫,在各大宗门里都能排名前列。”对于此事,宋娴难得有些自豪。   谢夷不禁想起初初带着宋娴离开落花云台,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就在他面前借符遁逃,那符咒字迹圆融流利,一气呵成,灵力恰好,实是让他有些惊讶。   “那么如何激发这界阵?”谢夷又问道。   宋娴抬眼看着四周,火山内部四周全是那些滚烫得惊人的岩浆。整个火山如不停泵血的心脏,不断往外喷发着“血液”,可在宋娴看来,这速度看起来还是太慢了。   慢得就像不曾流动,每次到了火山口,便像被什么东西阻碍,只能溢出一部分,其他的岩浆又再次倒灌回来。   宋娴便缓缓抬手指向顶部:“朝那里打出一道灵力尝试,应当便能看到了。”   谢夷手指轻弹,如射落枝头桃花,轻柔又准确地打到了出口处。   那道灵力正要飞出火山口,两人耳边却听到一声脆响,像是玉石碎裂之声,一道雪白的冷光以极快地速度追上了谢夷的那道灵力,将其一击打碎。   随后整座火山内壁,以宋娴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下到上,出现了如同蛛网一般的白色的齿轮界阵。这些齿轮一样的界阵层层叠叠,阻碍着这些岩浆喷发,自然也阻碍着有人再往下探。   宋娴看着那些界阵,其上符文不像是现在修真界中常用的字符。   但宋娴不知为何,就是看得懂。   有的界阵是假的,有的界阵是真的,她拉着谢夷的手,指向最近的那个界阵。   “阿狸,第九个,第十七个,第三十八个可以穿行。”   谢夷也不多问,全然相信宋娴,便顺着宋娴所说,往那几个界阵上走去。   果然未曾遇到平常界阵中会遇到的阻碍。   他们就像踏空了一样,直接往下落去,随后宋娴又继续看着那些界阵上的符文,连落三次之后,又再次指出新的方向。   “阿云是如何辨别出来的?”谢夷问道。   宋娴抬手揉着眼角,似是看得有些累:“在我眼中,这些界阵有的泛红,有的泛白。白色的占大多数,红色的却少。”   “……在我眼中倒是毫无分别。”谢夷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界阵,在他眼中全都闪耀着白芒。   “界阵中的异常不是毫无用处的,既然引了我来,总该给我留条路才是。”   宋娴低头看着下方那片岩浆海,轻声道。   “看来没错。”   只是在即将落下另一个红□□阵时,谢夷突然出手攀在了一旁的岩壁上,以界阵将自己掩藏在一片滚落的岩浆之中。他紧紧搂着宋娴的腰,两人一同看着正下方的景象。   五六只足有数百米高,浑身燃烧着火焰,勉强凑成人形的炎魔巨人正在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岩浆之中。   当一束岩浆再次从出口处回落,那些炎魔巨人便抬头看去,咆哮着再次搅动着四周的岩浆,形成一道巨大的岩浆柱向上打去,试图飞出火山口,但仍是被那层层叠叠的界阵阻挠了。   那些炎魔巨人见状不成,便向上攀爬,可一旦触碰到白色的界阵,便会被那界阵当头打下,无论那些炎魔巨人如何咆哮嘶吼,界阵仍死死阻挡着这些魔渊袭来的怪物。   可是宋娴看着界阵时,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有的界阵已开始损毁,若一直保持这样,这些炎魔要不了多久,就能冲破界阵,爬出火山。   看它们的样子,似是能控制岩浆,浑不怕热,待得出去之后,宋娴都能想象它们是不是会让周遭的一切瞬间化为火海,一直延烧至世界的尽头。   “若这是帮助我调伏火气的试炼,是不是太凶猛了呢?”   宋娴轻声道,却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正是如此,请你来吧。你是不是未曾试过释放火气攻击敌人呢?】   女子的笑音动听,宋娴却想,不,她试过的,不过是不受控制的那一种,结果那红莲般的烈火一经释放,立时将那傲慢的蛟龙在转瞬间化为焦炭。   而若不是谢夷强行替她承受了一半火气,抽出安抚再送回她体内,她现在应当与焦炭也差不多。   因此宋娴一直将体内火气死死压制,若要让她释放出来,实在是两败俱伤。   说不定谁先死呢。   宋娴悠悠叹气,便见谢夷低下头,凑近问道。   “怎么了?这几只炎魔虽然有些棘手,但并不是不可战胜。”   宋娴轻咳一声,将那“天女”与她说的话同谢夷又细细说了一遍。   谢夷就像天下间那等溺爱女儿的父母一般,不好打击人,但实在不大赞同,于是只好说。   “下次再试不行吗?或者单独拘一只出来,等你身体再好一些试试不行吗?”   还有一句是谢夷未曾说出口的……“不试不行吗”。   可他看着宋娴那写满了“好危险呀,但还是试试吧,毕竟这些事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复杂意味的眼神,还是垂下了眼睫,看起来有些可怜似的。   “阿狸,我就试试。唔……当然,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记得捞我一把。”   宋娴朝谢夷轻轻一笑,随后便见谢夷抬手在她额头上拂过,似是留下了一点冰凉的印记。   若是宋娴体内火气不受控制,这印记还能抵挡一阵。   在又一个炎魔重重落在岩浆之中后,宋娴与谢夷便如振翅的雀鸟,轻轻落在了那沸腾翻滚的岩浆之上。   宋娴一入岩浆,体内火气就像被引信点燃一般,疯狂翻腾起来。   那些炎魔察觉有人进入,便立时翻身起来,它们身上岩浆火星齐飞,光是靠近就让人浑身发热,若是常人早已融化。   宋娴凝神看去,第一眼不能察觉其要害在何处,只能先出刀攻其头颅与心脏位置。   雪亮刀光如箭般直刺这两处,那炎魔大吼一声,身上岩浆四溅,那些飞红的星点落在宋娴面前的界阵上,竟然燃起了一簇火花,似是要烧光那护身的屏障。   宋娴知晓时间不多,可那锋利的刀光即使将炎魔一分为二,也看不到什么脏器。   它们就像纯粹是由岩浆捏成的会动的工具,没有痛觉,没有感知,它们即使被攻击,也没有放弃继续向上攀爬的目的。   它们只想吃去。   宋娴明白了那位“天女”为何在此处设下这样多的界阵,想来便是要阻挠一阵,可是也知道阻挠不了多久,便找了她来。   【您到底在何处呢?】   宋娴跳起来,四周都是流动的岩浆,她没有借力点,竟弯腰将手中长刀打在脚下,她踩着刀背如青雀腾空而起,挥舞长刀将那炎魔从上到下,瞬间碎成数百道碎片!   【我在此处。你还是颇有胆量嘛,既然敢下来,就尽管释放,我会看着你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已仿佛就贴着宋娴耳边说话。   宋娴轻轻浮在岩浆之上,一只炎魔正要从后朝她袭来,被一道雷光劈中,当即倒下。   那电光在炎魔身上飞窜,每当炎魔要重生,就会被这电光再次击碎,而这雷光在谢夷的灵力操控下几乎不绝,这样下去那些炎魔的身体似是终会在这雷光之下烟消云散。   谢夷正想去看看宋娴状况,她为何突然便不动了,却见宋娴转过头来,神色惊异。   “阿狸,那位天女就在这里。”   “她便是这座火山。”   -   在火山的最底部,一条漆黑的天裂正缓缓扩开,天裂之中隐见喷涌的火焰岩浆。   似是天裂之中也有一处火山,要与大陆上的火山连接在一起。   若是成功……魔渊与人界,便有了一条通道。 第105章   谢夷在看到火山之中, 在宋娴身上再次绽放的红莲之火时,仍是握紧了剑柄,十分担忧。   谢夷留在宋娴身上的印记已回流向他发出警告, 宋娴身上的体温已经过高了。   可是他仍是按捺住自己的动作,等在宋娴身后。   因为宋娴未曾喊他, 而且面上神情淡定, 不像是莽撞行事。   而宋娴耳边正有人声指点:【正是如此, 想象自己的经脉已经拓宽,能够承受那些烈焰烧灼……当然,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感觉好受一些,实际上还是会很疼。可你若是不习惯, 今日不敢出,明日不敢出,那火气只会随着你的修为加深, 变得越发强悍。到时,你就更难驾驭了。】   宋娴听完之后, 侧头避过炎魔一击,回答:【您仿佛比九日灵海前辈还要对这火气懂得更多。】   那位化身为火山的天女放声大笑起来:【那一位呀,虽然想出了这个法子, 可是她的修为如何, 我等的修为如何, 根本不能比。我算是钻研最多的, 亦是火属。她大约渡给你一点火种之后, 就让你硬扛吧?】   宋娴嗯嗯点头,说实话,现在在这火山之中,外体酷热, 神魂又在灼烧,她觉得自己仿佛也撑不了多久了。   【既然扛不住,就不要了。】   【你会用刀,可曾用过箭?】   【将那火气集中一点,随后如同射箭一般猛然射出!】   【那当如白虹贯日,后羿射金乌,射出那万古卓绝的一箭!】   听从着耳边的鼓动,宋娴竟真将体内火气逼出,一道火红的光柱随着宋娴出刀的动作,真如离弦之箭一般,重重射到了那炎魔头上!   而那道光柱不再像之前宋娴的刀光一样,只是削断炎魔的身体,那支箭紧紧嵌入了炎魔的大脑,随后那箭上发出一声爆破的轻响,无数红丝从炎魔头部开始蔓延,将整具炎魔的身体连点成片,全数烧毁。   炎魔的身体在魔渊之中的火山内,由魔匠锻造。它们是纯粹地糅合了魔气与岩浆的聚合体,体内滴入了一滴魔主的魔气,只听从魔主的命令。   它们在魔渊之中常常作为处刑者,代替魔主或其他魔将,将不服从命令的魔物,或是自夹缝中跌入魔渊的魔物烧死。   大部分生物在靠近炎魔的时候,就已被那高温烘烤成焦炭。   除了天雷,亦或某些不能违抗的规则,伟力,这世上理应没有能杀死它们的东西。   更何况是火。   可那在炎魔眼中渺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人类女子,她体内的火焰居然能烧伤它们。   高大的炎魔巨人缓缓蹲下/身,似是想要伸手去碰触她,可直到它没入岩浆时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它选择了蹲下,而是因为它的身体大半都已经被那渺小却又炽热的火焰,吞噬了大半。   直到灭亡。   宋娴喘着气,一气将体内那翻腾不休的火焰全数放出之后,她差点没直接扑倒在岩浆之中,幸好被谢夷从后拉住,让她靠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上。   宋娴颤抖着双手,她内视着体内的经脉,神魂,果然有了破损,但仍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而体内原本空荡荡的神魂之海,那潜藏在内部的火种,又再次燃起更纯粹,更金红的火焰,像占领要地一样,再次包裹了宋娴的神魂。   可是这一次,哪怕是相同炽热的温度,宋娴也觉得自己可以忍耐了。   【你要习惯如此,每当觉得承受不住,便要立时发泄出来。】   【这本就是神魂向你发出的警告“再不放出来我就要死了”,一味压制是难以大成的。】   宋娴听着天女的教导,连连点头,可谢夷望着底下的岩浆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天裂?”   谢夷一出声,之前唯有天女才能听到的声音也在此时,让谢夷听到了。   【啊,我寻你们来,正是为了此事。魔渊的老鼠钻了个洞,想将这火山与魔渊中的火山相合,如此魔渊人界便有了通道,根本用不着等着界印解封。】   【我已知其阴谋,可如今这般模样,也没办法用岩浆烧死它们,我过去天女之身时携带的火焰,在我化为山峰之后也消失了。】   【幸好我搜寻了这几日,能寻到一名新生的天女,还有一名令人战栗的强者,实在运气好得不行。】   女子的笑声在火山之中回荡。   【在这火山底部便是天裂,请你们弥平那里吧。】   岩浆面上一阵翻腾,竟生出了一具人形,那是一名女子,虽然是岩浆雕塑的五官,也能看出原先飒爽明丽的样貌来,与宋娴梦中呼唤她的天女一模一样。   【我已不是活人,一切就交托你们了。】   宋娴与谢夷对着那火焰人形遥遥一礼,宋娴问道。   “敢问前辈名讳?”   【我乃九日灵海座下战将,如今的名字乃是玉钟,正是这座山的名字。】   玉钟话音刚落,这座火山便一阵震动,却并不是火山要开始下一轮的喷发,而是底部似是有什么东西正要上来。   玉钟抬手分隔开了火山岩浆,露出其下黝黑的通路来。   【你们此去许会进入人界与魔渊之间的夹缝,夹缝之中千奇百怪,各界碎片都有,若是害怕,可以不用去哦。】   “我想,我要是敢说不去的话,您一定会把我们用岩浆送一程吧?”宋娴笑道。   【当然,不过是怕你们紧张,开点玩笑罢了。】   谢夷等确定宋娴的体温再次缓缓降下后,对着玉钟一拱手,就带着宋娴跃下了那通道。   玉钟望着他们的身影,双手抱胸,似在思索。   【哎呀,那一个就是天上送来对付魔主的仙胎吧?方才看我时,像是我稍有不对,害了小天女就会让我立刻陪葬呢。】   【为何天女总是容易招惹极端?九日灵海也是,这位小天女也是,不,应当还是她们比较特殊才是。】   玉钟重新融入岩浆之中,这一次之后,她大约也没有力气再化形了。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她将真正化为山峰,随着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与这片天地同生共死,度过无边的岁月。   -   宋娴在落入那通道,即将没入夹缝时,还以为会看到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可实际上真进入了夹缝,她却看到了一队象群。   一群纯白的,唯有古书上偶有画像的,那些如同神明坐骑般的纯白象群。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家里卫生间装修,只能住酒店。   家,酒店,来回奔波,所以更新字数比较少,多担待~   -   感谢在2021-06-30 17:51:57~2021-06-30 23: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忧草! 6瓶;空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宋娴在幼年时, 被父母带着离开怀望县,前往别处游玩。   在路上她曾见那茫茫草原上,有一群山羊正在峭壁上迁徙, 在它们身后,还有一群鬣狗、豹子一类的捕食者跟随。   那队伍便十分壮观, 宋娴趴在云舟之上一直都不肯走。   宋一帆和曲蓉也由着宋娴, 陪她一起看完了山羊迁徙的全过程。   对于宋娴来说, 那不只是一场壮丽的美景,而是生命的变迁, 实在让人沉迷。   宋一帆与曲蓉见着宋娴爱看,还绕了几天路, 去寻还有没有这样迁徙的队伍,宋娴便也乖乖坐在云舟上,看着那些肆意奔跑的生命。   如今宋娴在这魔界与人界的夹缝之中, 居然看到了这仿佛象群迁徙的一幕,不由吃了一惊。   那些白色的象, 比人界的象要大上数倍,人类站在它们身边,大约刚刚只到它们的脚踝。   这些象群行走之间, 安静, 无声, 唯有身上会洒落恍如星光一般的白色碎屑, 落在它们经过的地方。   无边的黑暗之中, 就生出了一条闪着白色微光的小路。   宋娴与谢夷轻轻落在那小路之上,彷如踩在白色的镜面上,每走一步,那路便会向四周散逸点点星光。   “这里就是界缝吗?”宋娴轻叹, 在呼吸之间,那些微光落在宋娴鼻尖,带着新雪的气味。   谢夷静静看着那一群白象,居然连宋娴的问题都没有第一时间听清。   他侧过头,又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才反应过来说道。   “界缝之中有的一进入便会被飓风绞碎,有的则连着一些稳固的通道。在这些通道中,会有一些他界生灵,或者某些意识会借道而过,前往新的世界。”   宋娴听了谢夷的话,却追着之前谢夷的视线看向前方。   在那些巨大的白色象群之中,还有几只年幼的小白象,正亦步亦趋地跟着成年象。   可小象的步子实在太小了,大象随意一步,要小象连追好几步才能追上,宋娴便看着其中一只小象因生得格外小,努力了好久都追不上,还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眼看着离那象群要远了,宋娴脚尖微动,似是想要向前,但有两只大象回过头来,两步走到了那小象面前,微微弯腰。   原本正要哭鼻子的小象立时努力站起身,伸出自己的小鼻子,嗨呀一下勾住了成年象几乎垂落到地的大象牙,这样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拖着走,小象总算能踉踉跄跄跟上队伍,不会走丢啦。   宋娴垂眸,心想谢夷怕不是想到了过去曾陪伴他长大的小白象了。   女子轻软的手突然抓住男子纤长有力的手指,虽然不像那小象一般勾住了坚固的象牙,可这女子的手却也不会轻易松开。   谢夷反手握住宋娴,朝宋娴轻轻一笑,眼中盛满了淡淡的星光。   “失礼。”   谢夷说了一声,便抬手抱住宋娴,像是抱着一枝在暖意春光下才会绽放的花枝,那淡雅温柔的香气在谢夷鼻尖缭绕,虽然柔软,却撑起了谢夷的心房。   宋娴抬手拍拍谢夷的肩膀,轻咳一声:“你再这样,难免让人心猿意马。”   “请用。”   谢夷只说了两个字,但在成年人听来,简直下流得不像话了。   稍有些联想力,宋娴便想问这位仙君,“你到底是想让我怎么用”“用在哪里”?   宋娴心中有一个呐喊的小人,正在捂着脸颊叫唤。   见着宋娴难得有些羞涩的模样,谢夷便紧紧握着宋娴的手,走在那象群身后,不曾分开。   “等之后空闲了,可以试用一下。”   宋娴脸颊的热度刚下去,又听到谢夷头也不会地这么说。宋娴已肯定了,这位仙君是故意的。   但身为成年人,宋娴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里炸成烟花。   为了男子名节着想,怎么,怎么也得等到洞房之时吧。   谢夷看着前方,心想,说出来的言语只是万分之一,若是宋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怕是会慌不择路要跑吧。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鲸鸣,宋娴谢夷同时抬头,便见到了在象群的上空,竟有一尾巨大的鲸鱼形状的白色灵体,这灵体额头上生着日纹,在那里摆动着长尾,缓缓游过。   那些象群见着巨鲸,均立在原地,朝那鲸鱼微微躬身,似在朝拜。   而那漂浮在半空,浑身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巨鲸,亦甩着长尾,对着象群微微低头。   一队象群,一队鲸群,就在这样擦肩而过,像是两位友人暗夜相遇,亦只隔着一盏灯笼,安静地互相拱手拜别。   此去或许会再见,或许会不见,但终归见了一面,这便足够了。   但这样的寂静,终究被打破了。   前方象群发出一阵响亮的哀鸣,前方的去路竟然骤然生出一道通天火柱,那火焰缭绕着青黑之色,与人间的火焰不同,乃是魔火。   那些象群哀鸣着,不能往前,烦躁不堪地在那火柱前徘徊。   而已经远去的鲸群虽然回头,可仍像是赶时间一般,继续向前,当第一头巨鲸穿过层层黑暗,经过通道,前往另一个世界时,那些象群也像是被无形催促着,要往前行。   可前方是那诡异的火柱,若是冒然进去了,这些象群是否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一只纤白的手落在一头巨象的鼻子上,纤瘦的女子立在那魔火之前,阻拦着这些美丽的象群。   “诸位,稍等片刻。我们正是为了合并天裂而来。”   但这些巨大的象群似乎并没有与人沟通的意思,亦或者它们并没有理解宋娴的话。   它们仍是焦躁地甩着鼻子,要往前去。   谢夷立在那火柱之前,直接伸手触碰火柱,只听一声皮肉被烧焦的声音响起,谢夷将手收了回来,他浑不在意地看着手上的皮肉重新生长。   裹了三分灵力去摸,仍会被烧伤。   谢夷听着身后响动,虽然不知这些象群为何突然一改之前安静的模样,这样急着要走。   【消。】   谢夷张口,改变那火柱规则,让其缓缓下落,那火柱先是暴涨,随后又在谢夷那狂暴的灵力镇压之下,不甘不愿地落了下去。   仙克魔,此乃规则。   那火柱一落,宋娴立时松手,往旁边一退,落在谢夷身边,便见那象群便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这里,继续向位置的远方奔去。   “它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只是宋娴刚问完,在象群前方,又再次出现了那火柱,有一头大象未曾停下,直直撞入了那火柱之中,顷刻之间便化为细碎的星光散去。   象群中发出阵阵哀鸣,可它们仍是要前行。   谢夷皱眉,低头看向下方,已能隐隐能看见那道正吞吐着火焰的天裂。   “阿云,你方才消耗甚剧,我即刻下去……”   不等谢夷说完,宋娴已脚尖轻点,往前飞去。   “放心,我来保护大象!”   谢夷一愣,随后便嘴角含笑立时往下潜去。   一人立于象群之前,挥刀激起刀压旋风,将那试图继续前行的大象往后一推,这些大象体型实在巨大,宋娴的刀压只能阻一时,她却无暇他顾,只能不停挥刀。   “实在不知诸位要前往何处,我想那一定十分紧要,可是明知前方有虎,就暂时停一停脚步吧,一会就好。”   宋娴轻声劝阻,可仍是有一头小象越过了宋娴往前冲去。   【不要阻拦,不可阻拦!】   宋娴的神魂之中有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像是来自某种不可违抗的规则。   宋娴神魂剧痛,她死死握着刀柄,额头满布汗珠,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可就算这样……宋娴对着前方魔火骤然挥出一刀夹带红莲烈焰的火气,那原本如长蛇翻搅的火柱瞬间被那红莲之火吞噬,随后在这黑暗之中炸开一道璀璨的华光。   小象有些惊讶地看着天空,但很快它又想起自己的使命来,昂昂叫着往前跑。   象群也一并跟上,这一次宋娴跟在它们身侧,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前行。   “好,我不阻挡,我替它们开路。”   宋娴揉着额角,实在不明白这群大象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只是稍微一阻,天道就像是要降下灾劫要惩罚她似的。   而即将触碰到天裂的谢夷,在黑暗中遭遇了偷袭。   他抬手在黑暗中一扯,不仅避过了袭击,还将那鬼祟的魔物捏在手中!   谢夷低头看去,他手中捏着一条生着人脸的黑色长蛇,那脸像是常年不见日照,皮肤苍白得可怕,又生满了褶皱,看起来是上了年纪,岁数难以从外表确定的老者。   那老人蛇张开口,发出了嘶哑的不成声调,如同被断了弦的二胡,凄楚到了极致。   然而谢夷并不会为此心软,他看着天裂,因着这老者的叫声,天裂之中反而有更多这样形态的蛇类爬了出来。   它们吞吐着蛇信,蛇身溢满符文,蛇鳞一张一扬,像是随时会起爆一般。   谢夷直接将手中那蛇扔到蛇群之中,顷刻间刺出上百剑,那剑气携带着电闪雷鸣,将这些蛇群全数朝天裂之中打去!   天裂也被这悍然一击瞬间击碎,如同以往谢夷消灭的每一道天裂一般,因着天然的生克之理,而无还手之力。   然而这一次……那原该碎裂重归魔渊的天裂,仍是朝上方再次射出了一道火柱。   这火柱又急又猛,直达天际,谢夷不得不立在前方亲身去挡!   可这火柱在碰到谢夷之前便轰然炸裂,像是知晓此事难成一般,哪怕死前也要闹个天翻地覆。   此处界缝,开始崩毁了。   庞大的吸力自四面八方涌来,似要把在此处的所有生灵全都卷到未知的世界里。   谢夷瞬间抽身,而宋娴与象群越跑越快,最后在前方那即将破损的出口处,一下全都冲了出去!   烈风吹散了宋娴的长发,脑后的红色发带在乌黑的发丝间骤然松散吹去,一只手握住了那条红发带,谢夷站在宋娴身后,扶着宋娴的肩膀,与她一同望着天际。   外界已是黑夜,那些白色的象群凌空而去,小象落在最后,朝宋娴轻轻点头,像是道谢,它们越走白色的身体越是融化,最后在漆黑的夜空中,化为了一条流淌在夜空中的银河。   一声轻响,在那银河之中,一轮明月徐徐浮起,由那银河托到了半空之中。   宋娴“啊”了一声,她指着那明月看向谢夷。   “我们是遇到运送明月的星官了吗?”   宋娴徒然想起在那裂缝之中,与象群擦肩而过的鲸群,它们头上刻着日纹。   该不会那鲸群便是运送太阳的星官吧?   “我们正巧遇上了日月交替之刻。”   难怪她只是一阻便神魂剧痛,天时不能更改,此乃常理。   “我总以为是昴日星官抱着公鸡打鸣,才将太阳唤出来的。原来这世间,远比我知晓的更有趣么?”   谢夷笑起来,他低头用丝带给宋娴重新挽发,他手巧,记性也好,一下就给宋娴挽起了发。   宋娴在这月色下微微侧身,问道:“阿狸可无事?我在上边看到你毁了天裂,却被烈火吞噬。”   宋娴拿起谢夷的手左右翻看,似是没有看到什么伤痕。   可谢夷这样的体质,想来轻伤早已痊愈,若是重伤也不该没有痕迹。   宋娴这才松了口气。   宋娴抬头看着那已渐渐平息怒火的玉钟火山,那天裂已移平,如此人间与魔渊的通道便消弭了。   “以后这样的事大约会越来越多。我们进了界缝,魔渊除了想制造一条通道通往人间,也在试着打破世间常理。若是日月轮替被打乱,天地倒错,魔渊更是能挣脱界印现世人间。”   谢夷与宋娴都知晓,他们只是碰巧。   若是他们未曾赶上,如今便要下大力气去救回天时。   半空中突然有雀鸟振翅的声音响起,两只毛色雪白的山雀朝谢夷和宋娴飞来。   宋娴伸出手,那山雀便稳稳停在了宋娴的指尖。   这竟是落花云台的来信,她与谢夷都有。   宋娴打开山雀脚上的信件,白纸黑字上边写道:【落花云台弟子容江涵本命灵火将熄,在外游历的诸位弟子,若有曾见过他的,请回信落花云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摸着,已经不记得曾经在绿池红蕖去追重花的容师兄了叭!   -   最近理了一下大纲,这个月就能完结啦~   -   感谢在2021-06-30 23:56:19~2021-07-01 23: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叮咚熊 10瓶;青山入我怀、我要回天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宋娴最后一次见着容江涵, 正是在界山神之后,他们前往绿池红蕖休憩。   夜市时宋娴与容江涵外出闲逛,容江涵要去买什么东西, 而宋娴在小摊上吃小吃,这一吃……就遇到了前琥珀光掌门·万汇尊者。   此后事态实在纷乱, 入了学堂又转瞬过了数年, 再出来时各项事宜接二连三, 竟是不曾留意起容江涵来。   如今容师兄本命灵火将熄?   宋娴沉吟,之前自黄泉出来之后, 与掌门江雪浪见过一面。容江涵乃掌门亲传弟子,当时掌门并未露出什么难色, 也不曾有信件发出,想来那时容江涵当还是无恙的。   然而现在却突然出了事么?   宋娴拿出信纸,用小笔在信纸上书写着她最近一次见到容江涵时的情景, 但写到一半,宋娴欲言又止地侧头看着谢夷。   “阿狸当日与万汇尊者斗法, 没,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谢夷当即明白宋娴在说什么:“哦?阿云是担忧我把绿池红蕖移平了么?”   “那也不至于,我更担心万汇尊者操控的流水, 是不是把一些人给卷走, 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娴有些忧心, 虽然在落花云台时, 她时常觉得要逮她去上课的容江涵很有些麻烦, 但他不坏,人又清正,虽刻板一些,却是真正的好人。   宋娴有时溜达着离开落花云台, 会看到容江涵在巷道中替老人家盖屋瓦,有孩童调皮要与他玩,也不害怕,似是知道容江涵只是面上冷,实际上孩子真勾着他的手臂荡秋千,他亦不敢动,只像个木桩一样,动也不动。   容江涵乃落花云台未来之星,人又不错,实是不该这样去了。   “阿狸,既看见了,我们便去寻一寻吧?”   宋娴放了山雀之后,便转头与谢夷说道。   谢夷望着明月,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之前我在江雪浪那,曾见容江涵写了亲笔信回来。信上说……他想让江雪浪为他上你家求亲。”   此事……宋娴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不过她未曾想到,掌门阅信时,谢夷居然也在一旁。   “我那时看着便想,我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呢,”谢夷语气淡淡,“阿云当时可曾想过要与容江涵结亲?说起来在落花云台时,我也整日见到你同他一起,想来还是有些情谊的。”   “不不不,并没有整日,要说情谊,也只是同门情谊罢了。”   宋娴笑眯眯地看着谢夷,随后学着街边巷尾那些媒婆的口吻说道。   “世人都说,爱吃醋的男子不是姑娘的良配,不修男德,仙君这样的气量,是不是狭小了一些?”   谢夷坦坦荡荡地道歉:“是我不好,以后不说了。”   嗯,不说只做。   两人拜别了玉钟山后,便返回车马处,只是说要寻容江涵却也毫无头绪。   “容师兄?他不是追着漂亮姑娘走了吗?那个姑娘……好像是重花。”   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正在给真珠的鬃毛编辫子的小纸人,听了宋娴想要寻容江涵后,举起手手说道。   当时容江涵追着重花跑掉的事,它们这几只提着灯笼乱跑的小纸人恰好看到了呢。   宋娴剪出来的小纸人,寄体的物灵总是那几只,可以说是跟着宋娴一起长大的,也对宋娴周围的人有些印象,何况这位容师兄还那样紧紧跟过宋娴呢?   “……重花?”   宋娴听得这个名字,心中一沉。   若容江涵只是去追寻常妖物,不,就算再厉害一些,容江涵也有的是手段修为能制服对方。   可重花已将心脏寄托给魔主,身上又有魔气护体,实难杀死。而重花生性狡诈,到底会做出什么来,也未可知。   宋娴想起在鲛人海碰见的重花,明明已被五花大绑,仍能想到法子,吃了她的头发脱困,实在有些难以预测。   若她是重花,遇到容江涵在后紧追不舍,她会如何做?   重花对容江涵许是没有兴趣,若有兴趣当会留下,绝不会逃避。那么这样一个对重花来说感觉无趣的家伙在后追逐,大约有两种结局。   一是重花成功脱逃,亦不去管容江涵;二是重花觉得烦了,想了办法将之杀了。   这是宋娴的想法,她距离疯批还是有些遥远,不由将视线转向了谢夷。   “怎么了?”谢夷看着宋娴探究的眼神,心领神会,“我若是重花,会想此人对我到底有何价值。若是能帮我达成目的,便会想办法擒住她,留下命来。”   谢夷望着宋娴悠悠叹了口气:“若是能用他将你引来,那便是派上了最大的用场。我想……若真的针对于你,要不了多久,必会有消息呈到你面前。只是容江涵不只是容江涵,还是落花云台的掌门弟子,若是借了他那身皮,能做的事就多了。”   见着宋娴颇有些凝重的模样,谢夷轻笑起来。   “啊,这还得看重花是否与魔主一条心,事事都与它说了。魔主才会想法子用一用,若是重花本人,大约是不会这么做的。太麻烦,也不能令她享乐,她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掀翻这天地,而是为了自己。”   宋娴知道这世间有千百样种人,可一旦真的碰上与众不同的,哪怕她两世为人,也仍是有些难以理解。   -   魔渊,问心峰。   魔渊乃是魔渊,可里边有些地名,总会取一些彷如佛修才会取的名字。   比如问心。   穿着一身白衣,相貌清丽如花的少女,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尾,在这寸草不生的山峰狭道上行走。   几只披着黑斗篷,辨认不出形貌的魔物三三两两站在悬崖边上,似在窃窃私语。   见着重花走来,便微微低头,朝一旁退去。   魔物没有尊卑之分,只有力量强弱之别。魔主乃是魔渊共主,重花这个半路寄养的孩子,却什么也不是。   可是这天生的魔物种子,来了此处却从不害怕,甚至自发习得了许多折磨魔的法子。她的心脏在魔主手中,若要杀死她,还得从魔主手上取到心脏,这样找死的事,也没有魔物想干。   待得重花在魔物之中渐渐有了名声,魔物们便“少主”“少主”地叫。   不过谁也没当真就是了。   重花哼着歌,一路走到了山顶,行走之间,她的脚踝还有些歪斜,她满不在乎地弯腰用力将脚踝掰正,这才继续往前。   在遗留之地,魔主毫不怜惜地使用着重花的身体,并不在乎她是不是会身体崩溃,哪怕不死,最后也只剩下一堆烂泥。   而对于重花来说,亦只是意味着,要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需要冒更大的风险罢了。若真就这样变成一滩废泥,她还是有些不满的。   毕竟她还未曾得到宋娴呢。   重花走到那山顶之上,对着坐在巨石上的人影甜甜地喊道。   “爹爹!”   一片静寂之后,那坐在巨石上的人影缓缓侧过头来。   “……你唤我什么?”   坐在巨石上的魔主,声音沙哑,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他低下头,像是看着死物一般看着重花。   重花又笑得甜如蜜般喊了一声:“爹爹!”   魔主微垂眼睫,像是在思考这个称呼。   “我不曾生养你。”   “我知道啊,不过是其他魔物说,我像是你的女儿罢了。”重花缓缓踱步到那块巨石下,仰头看着魔主。   “父母,亲朋,是人间必要的东西?”魔主摩挲着手中长剑,问着重花。   “是呀,人间人人都有这些。”重花伸了个懒腰,望着魔主看向的方向。   前方乃是雷霆之海,亦是人间与魔渊的一处交界,天道降雷,日日劈砍着那里,以防魔物越界。   魔主的兴趣是在这问心峰上,抚剑,望着天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么为何你现在没有了父母亲朋?”魔主又问。   重花歪着头,像是在思考,随后她便说道:“是我不要他们了。”   “还是他们都不要你了?”   听得这话,重花微微一愣。   魔主单手支着下颚,唇角弯起弧度,可眼睛却没有笑意。   “我好似也没有父母亲朋友,那么,你为何不能是我的母亲?毕竟……那个将我分割出来的‘母亲’,将我当做垃圾一般扔掉了。听起来,是我更可怜。”   重花蹙起眉尖,似是觉得魔主的这些话令她有些作呕。   “抱歉,我毫无责任感,当不了谁的母亲呢。”   魔主也不回话,而是继续望着那雷霆之海,缓缓发问。   “你最近总去魔海,是要做什么?”   重花便笑起来,眼中闪耀着孩子般的天真:“我啊?我在制作鱼饵,希望能抓来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魔主缓慢地重复着,随后他轻声说道。   “我之所以会被抛下来,就是因为天上的那一个,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他爱慕的对象,却从来不回应他。他又因为地位尊贵,天地规则,而不能倾诉爱意。时间越久,他心越乱,境界竟开始不稳。这样的神,自然知晓要快刀斩乱麻,将那对他人的爱意与恐怖的欲念切割出来,扔了出去。”   “我到底是什么呢?是一段执念,妄想,还是真的只要存在,便是错误到极致的东西。”   重花看着魔主说着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并不当真。她确实算是被魔主养大的,知晓它此刻说的话呀……听起来像是在自省,可却没一句是真的。   若按她想的来说,魔主根本就想占领人界之后,返回天庭,替掉那将它扔出来的神吧。   “是了,你是不是认得那个天女?”   魔主突然发问,重花却像是立刻知晓它所说的天女是谁,她当下摇头,一脸天真。   “谁呀?”   重花微垂眼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可是她的猎物!   可重花却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得当场跪下,瞬间后背的衣物便湿透了。   魔主手中拿着一颗赤色的心脏,像是在揉捏泥土似的,把玩着上边的血管组织,它低头看着疼得在地上打滚,姿态全无的重花,轻声笑道。   “重花,你撒谎还是我教的。”   “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重花嘶吼着,但随后她又变脸一般,楚楚可怜地望着魔主。   “爹爹,你为什么一定要她呢?”   魔主轻声笑了起来,像是重花在问一个非常,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我’本身,就是对天女的执念啊。”   “乖孩子,你是人,人类的弱点总是太多。”   “我们‘父女’不如来好好想想,如何得到想要的东西吧。”   “这一次,你再撒谎,我亦不需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恶人自有恶魔磨!   -   卫生间修理完毕!明天可以双更啦!哈哈哈哈哈!   - 第108章   宋娴与谢夷, 不只是在等待消息,他们仍是先行前往绿池红蕖,在那附近找一找关于容江涵的行踪。   自绿池红蕖附近的土地不大记得每日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来回的人类有几个, 也实在帮不上忙。   于是宋娴只好暂等,每日使用体内火气, 发散之后再生新火, 日日淬炼着身体与神魂。   偶有空闲时间, 宋娴便背着谢夷偷偷干点什么。   男德一书中有云:心上女子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得约束, 不得多问,以免日后下地狱。   谢夷心想, 地狱他是已下过的,何必担心这些小事呢?   不过阿云既然不想让他知晓,他便不知晓, 想来以后也会知道的。   宋娴一路溜达到林中,还设下界阵,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如意袋中收着的两个锦盒。   一盒红缎,一盒蓝缎,只是内中放置的东西都不同。   宋娴打开红盒, 红盒中放着一块羊脂白玉, 蓝色盒子里则放着一套雕玉的工具。   宋娴在答应给谢夷玉佩的时候, 便往家中去信。   【我有要给玉佩的男子了, 请将家中存着的玉送来。】   曲蓉收到信时, 着实惊着了。   既然要给玉,显然不是沈千澜。看来怜生当年在他们面前这样道歉,也实难挽回宋娴的心,而如今宋娴已有了喜欢的男子。   曲蓉却没有立刻给宋娴送玉, 而是又回信问道。   【那是谁?可是好男儿?】   宋娴的回信没一会就回来了。   【有人觉着他不好,但我觉着不赖。爹娘也是见过的,当年我带着他与怜生一同回的家,名叫谢夷。】   曲蓉看完这封信后,当即发了个烧。   宋一帆一边照顾曲蓉,一边想骂两句宋娴,却又不舍得。   宋娴怎么就和那落花云台的仙君,在一起了呢?   宋一帆与曲蓉只见过谢夷一面,甚至话也没多说几句,只觉得那男子生得真是好,好得出格了,但唯有站在宋娴身边时,又觉得恰好。   许是见家中未曾寄玉来,宋娴又给家中来信,上边只寄了一本游历日记,并叮嘱爹娘一定要记得给她送回来。   待得宋一帆和曲蓉打开那本书之后,便看到了宋娴这一路来的游历。   他们先是惊讶宋娴居然遇到了这样凶险,随后在那寥寥几笔的日记里,总能看到有一个人跟在宋娴身边。   宋娴在最后三页写道:   【我初时已觉得仙君此人来意不纯,他别有目的,我亦不曾给真心。】   【但时间一长,许多事是无法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的。】   【他退让,变化,亦改了初衷。我知晓,这一切都是为我。】   【既如此,我也该要有所担当才行。】   【我在爹娘眼中大约还未曾长大,也无甚责任心,但此事我是认真的。】   【仙君已无父无母,亦无亲朋,但我想成为他新的家人。】   【没有谁依赖谁,而是……相互需要。】   【在他身上,我想我能看到千百年后,我们是何等模样。】   【还请阿娘与爹爹首肯,待魔渊事了,我会带着谢夷回来拜见二位。】   看完了这日记,宋一帆与曲蓉相对无言独坐灯下,待得第二日晨曦时,宋一帆在密室里取出了一个红缎锦盒递到了曲蓉手上。   “给阿云送去吧。”宋一帆轻声道。   曲蓉便唤了雀鸟来,令其给宋娴送玉。   曲蓉坐在窗台下,望着那雀鸟振翅而去的模样,不由想起当年她与宋一帆相识的事来。   “我当年给你送玉,仿佛也是这个年纪。”   “嗯,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亦是结不成亲的,但承蒙姑娘不嫌弃,与我结了亲。”   宋一帆呵呵笑着,坐在曲蓉身边。   宋一帆资质虽好,但算不得惊才绝艳,在这修真界众多俊才之中,亦只是普普通通。   娘亲宋如雪不在意资质这事,亦不曾像别的母亲一样,见着孩子资质不行,便日夜督促修行。宋如雪只问宋一帆以后想做什么,不管宋一帆说想要飞升,亦或是想有朝一日与姑娘结亲,宋如雪亦未曾嘲笑过自己的孩子。   挺好的,我觉着行,要是不行,那就下辈子在努力,没什么不好。   我看我儿挺有福气,有福气这种事,在这普天下来说,都很稀罕呢。   宋如雪认认真真地与宋一帆说,宋一帆便也听了进去,竟然没有生出什么自卑心来。他一路这样笑呵呵地长大,在琥珀光终于遇到了喜爱的女子,而曲蓉……竟然也愿意回应他。   那是宋一帆三十岁那年的琥珀光花灯节,他拿着一盏兔子花灯,手抖得像是要当街摔花灯,但他还是把那花灯送给曲蓉,他初入琥珀光,给他分课本看的姑娘。   曲蓉看着花灯好一会,才说她喜欢的是飞龙花灯。   宋一帆当下万念俱灰,但还不忘转头要给曲蓉买一个飞龙花灯。   但曲蓉却接过那花灯,对宋一帆笑着,问他想要什么玉佩。   宋一帆被喜悦砸得头晕眼花,阿娘说得极对!他真的有点福气!   可惜后来宋一帆受了伤,他带着曲蓉回了老家,宋如雪依然静静站在庭院之中,不曾因为他突然归家而露出失望的表情。   曲蓉之后也悄悄与宋一帆说,虽然阿母平日不太与我们说话,可见着你回来,还是寻了一日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呢。   在这之后,又过了许久,宋娴出生,那刚出生就白净娟秀的孩子,一日生得比一日好看,小小年纪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如今她已长大,退了亲,又有了新的姻缘,便要给人送玉了啊。   宋一帆与曲蓉靠着头,望着天际,等待着宋娴归来的那一日。   而宋娴收到玉后,便如今日一般,悄悄刻玉。   她第一次刻玉,手艺不大好,为了能看得过去,复杂的腾龙祥云一类的纹样是办不到的。   虽然心知谢夷只要拿到玉佩,就算是光秃秃的一块也无所谓,但宋娴不会这样给他。   宋娴对着图样,一点点地在玉上描摹好,随后便用刻刀在上边雕刻着。   这样算算时间,大约再过半月,宋娴就能给谢夷了。   而另一边,谢夷正在袖中乾坤查看着什么,大约半月之后……此物便能长成了。   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切都在计划中的微笑。   待得天黑的时候,宋娴又伸着懒腰,溜溜达达地回来,回来的时候她仔细收拾了身上,保证没有半点玉屑。   可谢夷还是拉起了宋娴的手,低头看着。   “这是染上了花汁?”   宋娴的尾指沾染了一点浅粉的痕迹,大约是宋娴坐在石墩上刻玉时,手指放在石上不曾留意染了这点东西。   “是什么花?”   谢夷像是自问自答一般,低头在宋娴尾指轻轻一吻,像是在浅尝味道。   随后那仿佛月华做成的仙君像是真的尝到了那潜藏在肌肤中的香蜜,轻声一笑说道。   “原是桃花。”   谢夷拿出锦帕,握着宋娴的手,就像拿着极其贵重的宝物,一点一点地给宋娴拭去尾指上的桃花痕。   待得宋娴的手指重新变得娇嫩白皙,谢夷才缓缓收起锦帕,他嗅闻着宋娴的指尖,那肌肤上已散发着他熟悉的香气。   那是谢夷惯用的水生花的香气。   宋娴想,这人大约是有意的,但或许又是无意的。   但这显然属于引诱的一种吧?   大凡在自然界中,雄性生物都会使劲浑身解数,让雌性留意他们,在意他们。修真界虽然不像这样,人类懂得稍微克制,但偶尔流露出来的模样,仍是带着那点难言的引诱。   宋娴静静站在那,她日常不带妆容,现在她却像是被引诱了,眼角漫上了一点淡淡的红。   在谢夷看来,宋娴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何况这副像是动了情的模样。   皎白的月色下,两点人影在地面拉得极长,宋娴被搂着腰,高大的男子低下头来,在那软红之上亲吻着。   待得乌云掩月,那林中轻响才算是缓缓停下。   “失礼。”   谢夷一声轻叹,似在罪责自己,但宋娴也不是吃了就翻脸不认的人,她勉强拿起理智,告诫谢夷。   “等洞房行不行?”   “唔……我毕竟是个需要□□的男人,”谢夷垂下眼睫,像是也觉得自己很不像样,“这事可得快些。一切都交给阿云了。”   宋娴轻咳一声,心想要是有一天她死了,一定是被谢夷惊死了。   第二日,两人离开绿池红蕖,便遇上了另一队落花云台的弟子。   秦素与昊容乃是一对夫妻,自幼在落花云台结识,一成年时便成了亲,两人都已分神,足有千岁。   宋娴见着前辈,当即上前行礼。   而那两人见着谢夷,亦上前向谢夷拱手行礼。   秦素认得宋娴,以往还在落花云台的飞泉百道与宋娴一起钓过鱼,她还和这个非常坐得住的小姑娘聊过怎么清蒸灵鱼最好吃。   于是秦素就亲亲热热地拉住宋娴,先是夸了一番宋娴看起来修为精进了许多,随后才问怎么与仙君一起。   “哦,恰好抽签抽到了。”宋娴想起那明显是谢夷做了弊的签条,讪笑道。   “啊……仙君已如此修为,竟还要继续游历么?真是令人敬佩。”昊容对着谢夷拱手,面上一派敬重。   谢夷爹娘是带着他们长大的师兄师姐,他们闭关一出,就惊闻谢夷爹娘惨死后,实是悔恨难当,可事已铸成,谢夷又独自长成了这样神秀的人物,便只好远远观之,若谢夷有何需要相帮的,两人都绝无二话。   这次二人亦在外游历,寻求感悟。见着掌门江雪浪的来信,便也留心起容江涵的下落来。   “昊容擅追踪,掌门亦给了我们一点容江涵的随身之物,虽然那行踪断断续续,但总算也追到了这里。”   昊容站在长街上,随意一挥手,便有一缕青烟飞出,缓缓落在地面。   地面上突然生出了一道人形,从后看去,隐隐像是容江涵的形貌。   他站在地面上,似是正在左顾右盼,随后便立时跳起,转眼便落在了前方百米远的一处树枝之上。   “他似是也在追踪谁。”秦素说道。   他们二人一路行来,见过的影像有容江涵拔剑对敌,亦有他缀于竹林之上一路疾行,最后有好几次,他都低头看着地面,似是已经追到了谁。   宋娴与谢夷静静听着秦素与昊容所说,宋娴便也将这边知晓的告知了二人。   “容师兄追的大约是前琥珀光掌门爱女重花,那女子……像是与魔渊勾结,容师兄此去凶险,得尽快找到他才是。”   秦素昊容二人听后,知晓事态紧急,立时沉下脸来。   “如此,宋娴,仙君,还请与我等同行。”   秦素昊容何等阅历,已直接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容江涵死了是一种,他未死,被魔渊拿来要挟……   “掌门收了六个徒儿,前五个都已身陨,说来似是也与魔渊有关,这最后一个,竟然也要祭了魔渊吗?”   秦素长叹一声,却难以言说这到底是江雪浪注定的天命还是惩罚,若有转机,她还是想帮一把的。   宋娴听了这话,垂眸不语,只脚步变得更快一些,一路追着那飘忽的影像而去。   只是那青烟实在不稳定,他们追上一段路,青烟便原地消失,像是失去了踪迹。   昊容则已经习惯了,他盘坐于地,拿出一个雕着黄犬的香炉,重新起香。   青烟再次冉冉升起,只是如一条直柱一般,矗立在香炉上方不动。   众人静静等待,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便见那青烟再次落在地面,出现了容江涵的人形。   只是这一次……众人看到的,是容江涵被什么东西直接打倒在地,竟是只能用长剑拄地,才能勉强半跪于地。   容江涵仰头看着上方,随后他的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捆住,如拖行野兽一般,将他一路往前急速扯去,这速度极快,众人竟然使力去追。   这次青烟不灭,竟然坚持了整整三日三夜,那么是不是也说明……在现实中,容江涵也被这样折磨了三天?   昊容是看着容江涵长大的,那个清正到有些木讷的孩子,勤学苦练才至今日的孩子,不至于连一条“绳索”都挣脱不开呀?   宋娴看着那烟雾人形,那人形头微微仰起,像是在看着什么?   宋娴亦顺着那方向,往上方看去。   她眼神极好,瞬间便在前方的一处树梢上,看到了沾着一点黑褐色痕迹的叶片。   若是不注意,会以为那是鸟类的粪便,亦或是树叶自然干枯的痕迹。   宋娴将那叶片扯下,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还能嗅到一点常人熟悉的气味。   “是血?”谢夷问道。   宋娴轻轻点头,她抿着唇,眼中微起怒意,她看着秦素与昊容,像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宋娴没有浪费时间,吸了一口气后便说道:“我想容师兄并不是不能挣脱那‘绳索’,而是有谁要挟了谁,让容师兄不敢妄动。按容师兄的品性来说,许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你若是胆敢妄动,我便杀了这些凡人。   甚至是曾经在容江涵面前杀过人了,容江涵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知晓对手毫无为人的底线可言,只能被这样带走。   那或许是个长者,是个瘦弱的孩童,甚至……有可能是只会哭泣的婴孩。   听得这话,秦素握着剑的手越发用力,剩下的时间里,无人再说话,他们一路疾行,越是看着容江涵的模样,越是怒,越是心疼。   待得那青烟人形再次消失,昊容却没有再次祭出香炉。他看着香炉中已经燃尽的香,容江涵幼年时戴着的一条发带亦已烧尽了。   “到了,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此处。”   众人看着眼前景色,那是一片宽广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绿树成荫,一些草食动物在草丛与林间穿梭,看起来一派祥和宁静。   谢夷嗅闻着空中气息,随后便走到湖边,抬手抚着湖水,湖水在他指尖缭绕,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瞬间往湖底潜去。   “无论是界阵还是别的什么障眼法,我定会找出来。”   谢夷一拱手,宋娴,秦素与昊容便也拱手,四处去寻找可疑之处。   -   在魔渊魔海之中,气若游丝的容江涵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穹,原本明净的双眼早已染上浑浊,似是视物亦有些困难了。   “孩子……莫怕,我若死了,她便拿不了你要挟我。我已听了数年,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   容江涵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一点血来,他身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再次被崩裂。   那蹲在墙角,警惕地查看着是否还有魔物过来的小男孩当即不敢出声地哭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容江涵身边。   “容大哥,我会记得,我会带你出去,你放心。”那小男孩抿着唇,一脸坚毅。   “傻孩子,你自己出去,才不会引人注意。”容江涵沙哑地笑起来,在他的视线里,小男孩的脸早已模糊不清,却还能感受到滴在脸上的泪。   “你莫哭,你先走,我在此等着。”   “……可是……”小男孩摇着头,不肯离去。   “我相信我的同门,落花云台……是修真界最麻烦的宗门,若是弟子有难,天南海北,上天黄泉,他们亦会寻来。”   容江涵握着小男孩的手,脸上的笑容坚定,不曾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1-07-02 18:01:22~2021-07-03 18:0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d 15瓶;41565687 10瓶;4651730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落花云台是什么宗门?   不大熟悉的会说, 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厉害的修士很多,术法精妙, 剑法也好,还有那么一个声名赫赫, 注定要当救世主的仙君。   而在落花云台之中, 弟子们都有同一种感觉, 就是……这里是家以外的另一个“家”。   家嘛,用不着多么厉害, 多么显赫,它得像个家。   因此落花云台的弟子和师父们, 在外边的宗门来看,颇有些没大没小不像话。   弟子见着师长,小辈的弟子见着年长的师兄师姐, 都相互拱个手,辈分再大点, 大不了再弯个腰,这就算打招呼了。   至于不想打招呼,社恐见着人扭头就走的, 也没人介意。   都是一家人嘛, 各有各的性格, 要做的是包容, 而不是纠正。   因此碰上什么不高兴的了, 就笑笑就过了。   至于较真的嘛,那就较真,不那么忙的话,配合一下别人也是可以的。   在外见着了, 要帮忙就上手帮忙,不用帮忙要独自历练的,也要记得和宗门师长说一声,免得大家挂心。   孩儿要远游,宗门是开明的家长,盼着孩子好,只要别在外边历练得命都没了,去多久,去多远都行。   于是弟子们便常常流连在外,偌大一个门派,在门中的弟子也不是很多。   说实话,到了落花云台下边的城镇还能见到更多的落花云台的弟子——在打工呢。   其他大宗门,诸如琥珀光一类,那种见着师长不管在哪都要当场双膝跪地磕头的,就觉得落花云台这样,很没有修真界的意思,更像是凡人界学武的那种小门户。   一点规矩没有,一点姿态也不讲究,整日里嘻嘻哈哈,可是居然……修为挺厉害。   琥珀光一度觉得,是落花云台找弟子的小队特别厉害,将灵根道体特殊的弟子在幼年时都抓到落花云台去了。   但这也只是随便想想,落花云台坦荡,根本不怂别人上门拜访查看。   于是这古怪的门派,就这样在修真界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从小门小户慢慢变成了这名声响亮的大宗门。   “别嘚瑟,干实事,早晚给道祖问声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其他弟子”——这就是落花云台的门规了。   因为已是家人,无论相隔多远,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啊。   宋娴一边想着落花云台的门规,一边看着半空中隐隐浮现的一道裂缝,那是谢夷方才找到两界掩藏缝隙时,抬手撕下来的。   这一撕开,便看到了那条窄小的通往魔渊的门。   “若要进去,要自己保护好自己,若是做不到,便不许进去。”   秦素年纪最长,她转头看着谢夷和宋娴,对着他们叮嘱道。   谢夷倒是没关系,可是宋娴……   宋娴当下将自己的刀叫出来,刀锋出鞘一寸,令秦素看到其手中那一握雪亮的刀光来。   饮过血的刀,见过世面的刀,与寻常刀锋不同,其上会镀上一层血光。   既锋利,又带着血气,像是生在悬崖上的红梅,展现着危险的美丽。   秦素看了一眼,便像是神魂被刺一般,迅速扭转了视线。   “好刀。”   秦素拱手,像是在谢宋娴给她看了这样一把好刀。   宋娴便轻声道:“我记得落花云台门规,若是此去凶险,救不了师兄,我定然先行退出,以保护自己为要。”   秦素和昊容这才点头赞同:“是,任何时候,自己先活着,才能去救别人。”   待得裂缝打开足以容人时,昊容又点了香。   “先掩盖身上的气息,再来……压制修为,不得外放灵力。若要使用灵力,”昊容伸手,比了个小小的一寸手势,“只能用这么多。”   秦素与昊容当年曾意外去过魔渊,当时他们不知收敛,一进去便被魔物们盛大地欢迎了。   所幸他们进入的地方还不太深入,当即收起灵力,一路向外打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为了不引起魔物注意,此身化为魔物一样的气息,便是最稳妥的。”   “我们此番是为了救人,切忌深入。”   “通道不稳,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界印溶解,到时一直留在魔渊,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魔渊破封而出的时候呢。”   秦素和昊容一唱一和,总之都在警告两位年轻的修士,莫要节外生枝。   特别是谢夷……秦素望着谢夷,这孩子还这样年轻,纵然受命于天,她还是希望谢夷莫要一入魔渊,便碰上什么凶险之事。   将来在修真界各大宗门的保护下,再与魔渊决一死战才好。   这样谢夷能活下来的机会便会大得多。   “我等已知晓了,多谢。”   谢夷对着秦素和昊容拱手笑道,他能领会这两人的好意。   等身上染了混魔香,再各自拿了一块落花云台用来掩盖修为的敛息石,便入了那狭小的门。   一路上四人都做了标记,免得通道突然改换,他们真被扔在魔界之中不见天日。   宋娴和谢夷已经有过进入界缝的经验,因此宋娴这一次也没有惊慌,只是此次不再有那巨大的,用来轮换日月的象群与鲸群,他们进入的是一个无序的世界。   细碎的石阶上下颠倒,无数像是门一样的东西,全都落在这颠倒的夜空之中。   要去往何处呢?   谢夷看了一眼,便不出声地对身后三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谢夷的剑只出鞘一寸,便将眼前的三道门全数斩开。   可门被斩开后,却没有发出碎裂声,而是发出了一点魔物的吼叫声。   宋娴定睛看去,那三道门缓缓舒展,竟是三只伪装成门的形状的黑色蚯蚓。这样被谢夷一斩杀,那三只蚯蚓便漂浮在半空之中,再也无法伪装成门的样子。   宋娴看着它们体内流淌着黑色的液体,落在飘过的一座石阶之上,石阶居然当即被腐蚀得只剩下一点碎渣。   原来如此。   宋娴了然,这些“门”有的真,有的假,若去了假的,下场就和那石阶差不多。   待谢夷出了三次剑之后,他们便找到了真正通往魔渊的门。   这一次,秦素和昊容先行走了过去。   落花云台尊长为先,一是表示尊重,二是若处险地,尊长当保全年轻弟子的性命。   若前方凶险,秦素和昊容便不会让谢夷与宋娴进入,而是让他们返回。   一切都要让他们试过再说。   两位千岁的前辈手中握剑,当然不让地走了进去,宋娴与谢夷垂眸在外等待,片刻后便见那门中闪起一道白光,宋娴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谢夷与宋娴一同入了门,可这一进入,便立时往下坠落而去,大约一盏茶后,宋娴才觉得触到了实地。   秦素与昊容没有点灯,只在黑暗中站立,手上各拿着两块发着微光的玉佩。   四人默契地都没有出声,黑暗纯粹,黑暗也十分危险,他们看不见,却不知黑暗中的其他“东西”能不能看见他们。   这里就是魔渊。   寂静,无声,脚下踩踏的地方像是由轻烟或是水组成的平面,不像是踏在实地上。   但这让人无望的黑暗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宋娴鼻尖就闻到了植被被烧焦的气味,还有火山的硫磺气味,以及带着腥臭的血味。   黑暗中出现了点点红光,待得他们走得近了,才看到那是一簇又一簇烧着焦黑树干的火焰,还有一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岩浆海。   在那岩浆海中,宋娴看到里边还有几个熟悉的炎魔巨人,看来这里像是它们的栖息地。   而在那岩浆海之后,还有一座黑色的山峦,其上有许多洞穴,但在这里看不到内中情况。   昊容手中的香炉轻轻荡出一缕青烟,昊容便对其他三人点点头。   容江涵就在此处,来对了。   这一次,还是秦素昊容打头,他们尽量选择了隐蔽的地方,但再隐蔽,这里也仍是魔物的栖息地,无论是树上还是地面,甚至在火中都生着魔物,按照进来之前所说,他们的刀兵只出“一寸”,以免散逸的灵力被远处的魔物察觉。   这也讲究修士的眼力,灵力控制,以及杀伤力。   谢夷十分轻松,宋娴更是锋锐,秦素与昊容回头望着他们,心中只觉欣慰。   如今别的门派中人时常奚落落花云台年青一代垮得不像话,他们虽然不在意,可有时也担心起年轻孩子的自尊心来。   现下看来,那自尊他们早已自己找来,用不着别人给。   四人一路行来都算顺遂,可是昊容突然抬手收起了眼前领路的青烟,其他几人便都隐于烧焦的树干之后,借着岩浆漾起的光看着前方。   漆黑的树干发出一声脆裂的轻响,树干竟是要突然断裂了,秦素抬手用剑柄顶住那树,再轻缓地放到地面,以免发出太大的声音。   可在树干放下之后,四人却看到一个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嘴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也不敢发出声音的小男童。   ……是人?   那男童见着他们先是一惊,可看清了他们身上穿着的红梅落雪服时,他眼中迸射出了难以置信的光。   男童几步上前,扯着秦素的衣裙,不出声地指着那黑色的山峦,对着众人做着口型。   【容大哥,就在那里。】   【快救救他,不然……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才写了教育谢夷和宋娴的门派落花云台。   这是个还不赖的宗门,宋娴很喜欢。   这个地方没有强求,却像家。   大家都很珍惜宗门,也很珍惜生活在宗门里的人。   -   感谢在2021-07-03 18:00:49~2021-07-03 23: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心 19瓶;不点 10瓶;阳光恰似正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容江涵自然是要救的, 但也不能把这孩子留在这里。   秦素握着那孩儿的手,问了大概。   原来这男童和容江涵一起,已被带到魔渊三年。   之前容江涵一路追踪, 曾抓到过重花好几回。重花因为万汇尊者被谢夷打得再起不能,而宋娴又自那一战中失去踪影, 遍寻不着, 便只好去寻些新的游戏。   与容江涵捉迷藏, 也是其中一种。   男童不知其中波折,只说了自己知晓的。   “那日我正晨起引气入体修炼, 便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站在村头。她左右看看,不知怎地就看见了我。”   “她走过来, 我就知晓她修为远远超过我,见着前辈,我便拱手问好, 却被她一把抓住,当场切下一根手指来。”   男童伸出自己的左手, 尾指已经不见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容大哥赶了过来,他大骂重花,可见着我被抓着, 又不敢妄动。村中也有修士, 可他们一露头, 便被重花直接出手要击杀, 容大哥全都挡下。重花就趁机将我带走, 然后……以我要挟容大哥,让他束手就擒。”   男童死死咬着牙,光是说出来便已耗尽了全身力气。   在那山峦之中,容大哥已伤成那样, 还不忘指点他修行,像是担心他会因此心境受创,停滞不前。   【孩子,此事与你无关,并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的你,你若要生气发怒也是应该的。】   【只是你若要恨我,恨重花,也要等到出去之后。】   【在你修行路上,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别的波折。】   【但这波折亦只是小小的波折,你立得正,就不会被浪头打到水底。】   【告诉我,你会因此害怕吗?】   ……   男童心中其实是害怕的,被这样带入魔渊,容江涵又伤成这样,他如何不怕?   可听着容江涵的话,他还是有了些新的希冀。   他想要立得正,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变成容江涵这样的男儿!   男童听着容江涵的话语指点,一路避开魔物守卒,他气息微弱,灵力不聚,几如凡人,现下又被囚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平日只靠容江涵藏着的一些辟谷丸充饥,在魔物来看,与一般老鼠臭虫无异。   连吃的价值也没有。   男童这才一路逃了出来,不敢说话,连呼吸也放得轻缓,好不容易来到了此处,却真的碰上了……落花云台的来人。   容江涵说的果然不错,无论他在哪里,宗门总会有人来救他的。   弄清缘由之后,现下需得有一人将这孩子送出去。   毕竟谁也不知待会会碰到什么。   前行有风险,带这孩子回去的路上也有风险。   秦素思索了一会,便牵起这男童的手来。   “你们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诸位还是先去救容大哥吧!”男童见着人来了,便想着先救容江涵。   “江涵想要先救你,所以我们得先保全了你,才好去救他。”   秦素轻声安抚,便对昊容使了个眼色,就带着男童一路疾行而去。   昊容则留下,负责看着年轻的弟子,莫要轻举妄动。   宋娴看着前方的黑色山峦,不知容江涵到底受了什么折磨,如今又如何了,心下有些着急。   谢夷微垂眼睫,他看不穿前方的山峦有什么,也听不到动静。   仙胎克魔,而魔亦伤仙胎。   一入魔渊,谢夷的灵力亦受克制。   只是他们三人未等多久,在秦素未回之时,在距离三人大约五、六百步距离之处,出现了一队魔物。   其他魔物都裹着黑斗篷,像是不太耐热,一直焦躁地试图离那岩浆海远一些,有炎魔巨人察觉到有魔物心生退意,便精准地抓了其中一直往嘴里塞。   那魔物连惨叫也未曾发出,其他魔物则像是看习惯了,毫无触动。   领头的那一个,宋娴和谢夷都很熟悉……正是重花。   “那边如何了?”重花踮起脚尖,望了一眼那黑色的山峦。   随后那些魔物口中就发出了嘶哑而古老的音节,不是人言,但重花歪着头,却是听懂了。   “好,那么我今日就给他种下魔种,验收成果好啦。若是顺利,其他人修都可以这么做。”   重花拍拍手,像是了却一桩心头大事,欢欢喜喜地抬脚往前走去。   宋娴眼角一跳,三人对视一眼,心底都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过去也有修士化魔,有的是心魔夺舍,而有的……则是被魔渊的魔物引诱,亦或注入大量魔气,直接化魔。   现下这个“魔种”一听就不是好东西,而种下去的那个“他”……若那山峦中没有囚困别的修士,也唯有容江涵了。   ……竟是要让容江涵入魔不成?   现下等不及秦素回来了。   昊容自那树干后站起身,对着谢夷和宋娴打了个手势,燃起香炉,让那青烟裹在三人身上,无论是修士还是魔物看来,也能看不到什么,只觉得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三人立时跟在了那队魔物身后,进行“模仿”。   落花云台中有一课是这样教导的,大多隐身咒术,界阵,敛息,都有弱点,都有可能被识破。若是碰上自己灵力衰微之时,再厉害的咒术也用不出来。   因此“模仿”这一课,则是必学的。   模仿生物的体态呼吸,心跳速率,气味气息,待保持一致后,便能尝试混入那群体之中,可以不被发现。   而宋娴三人借助青烟掩去身形气味,仍要模仿那些魔物的行动呼吸,保持在一个频率,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如今只能使用“一寸”灵力,不必陆上,务必要千万个小心才好。   三人踩着那些魔物经过的脚印痕迹,保持与那队魔物大约三百步的距离,既可以看清它们的一举一动,若是被发现又可以急退。   三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都与前方的魔物重叠,他们行经那片熔岩海,那些在熔岩海中啜饮岩浆的炎魔巨人连头也不抬,根本不曾发现任何不对。   重花则在队伍前方哼着歌,她站在熔岩海边,抬手一拍,便有一只白色的骨龙自熔岩中缓缓浮出,低头让这队魔物上前。   昊容握着香炉的手指微缩,但此时已不能退,即使同船风险极大,这次不去,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昊容回头望了一眼宋娴与谢夷,两人的视线都看着那只骨龙,显然都是一样的看法。   在那些魔物都站在骨龙背上之后,宋娴三人也轻轻落在了那背上。   他们的动作极轻,骨龙没有受重下沉,岩浆面上也没有波纹散开,三人静静立在一侧,这样近的距离,他们不能再向之前那样直直盯视魔物,眼睛只落在魔物的脚面,以免有个别警惕心较高的魔物,察觉到他们的盯看。   骨龙缓缓前行,这类只有运输功能的生物,似是也没有察觉自己背上多了什么,只知带着背上的魔物往那黑色的山峦游去。   重花看着眼前的景色,觉着还是人间更好看一些。   “若是改换了天地,还是得留下一片南方的水景来比较好,天上地下都染着火焰,一片红突突的,也实在不好看呢。对吧?”   重花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那些魔物,可这些魔物都不会回答她。   它们只想前往陆地,发泄心中被封禁的恨意,至于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天上会变成什么样,魔物都不在乎。   重花怪没趣的,但她也不是幼年时那样,会将魔物推入岩浆,让炎魔巨人吃掉的孩子了。   这样的游戏对重花来说已经没趣了。   等到骨龙靠岸,重花先行下去,往前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回头看来。   “一共几只魔物?”   白衣的少女笑得天真可爱,歪头数着队列中的魔物。   “嗯……我今天好像只带了二十三只,刚才我却好似听到多了一个脚步声。是有谁多走了两步,还是有外边来的人,居然偷偷跟上了?不会吧,这里可是魔渊啊!”   重花口中惊叹,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脸上却露出了十足兴味的笑容。   她抬手让这些魔物前行,仔细辨听着足音,可在倒数第三个魔物往前走时,她嘴角的笑容就缓缓放平了。   那只魔物像是腿脚有些不便,上下台阶时会多走两步。   重花立时转身往前走,虽然没说话,但脸上已挂了“没劲”两字。   在魔物之后,谢夷缓缓收起手,刚才他在其中一只魔物脚下稍微抬高了一点地面,因这不同的落差,那魔物便多走了一步。   可纵然谢夷反应迅速,宋娴还是对重花的敏锐有些心惊。   重花与过去见到时的感觉不同,她回到魔渊就像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变得更为舒展,自然,修为也变得更强了一些。   ……是她身上那些魔气吗?黏连着她的身体,渐渐将她魔化,变得仿佛此间的魔物一般。   重花往前走着,还是缓缓张开了口,伸出舌尖像是在探查附近的气味。   闻不到啊……好可惜,她不曾去给宋娴送信的话,那位天女不知道也难来魔渊救下那个蠢货吧。   还以为刚才会是宋娴呢,这样她一定会将宋娴紧紧抓住,再也不会脱手。   宋娴三人则对视一眼,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重花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又一次试探呢?   那黑色的山峦很快就到了。   重花率先进入通道,而那些魔物在进入通道后却分了三个方向离去了。   先跟着重花当然是最佳选择,可是若其他魔物前往的方向,才是关押着容江涵的地点呢?   毕竟谁也不知道重花的优先项是什么。   三人站在通道口稍停了一会,宋娴指着重花,谢夷微蹙眉尖,但还是与昊容点了个头,决定尽快在那两个方向看完之后,便立时赶回。   昊容在宋娴和谢夷肩上个点了一道青烟后,三人瞬间离去,宋娴便跟上了重花。   山峦之中山道宽敞,上下左右皆是厚重的黑石,因着山壁上孔洞较多,孔洞之下就是翻滚沸腾的岩浆,外边熔岩海的光照进来,也无需点灯。   重花身后还跟着一只体格高大的魔物,那魔物弓着背,不然要顶到通道顶部。   此处狭窄,宋娴也不好跟得太紧,她握着刀柄,随时可以出刀一寸,以防不测。   狭窄的通道中,重花哼歌时就有回音。   宋娴知道重花在唱的是什么,那是人界孩童们都会唱的一首童谣。   【绿水江上看花,花下有小鸭。】   【小鸭落水声声,小儿追着阵阵。】   【小鸭躲桥下,小鸭躲田间,小鸭藏花间。】   【小儿在桥上看见,小儿在田边看见,小儿在花中看见。】   【无论躲在哪呀……小儿总能看见。】   ……   歌声未停,宋娴却已一个下腰,避开了那徒然转身袭来的魔物!   一击不中,魔物攻势依然未停,它利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一路疾行,挥舞着重拳,像是要把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全数碾压成齑粉!   可直到魔物一路打到出口,仍是没有打到什么。   重花这才出声喊着那魔物归来。   “看来还真的没什么东西跟来呢。”重花歪着头,手指揉着眼角,打了个哈欠。   那庞大的魔物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走到了重花身后,重花再次往前走去。   过了一会,宋娴才从岩壁上的一处孔洞外翻了进来。   若不是她有这连岩浆也能烧化的火气护体,她只能与那魔物正面对上,到时事态便麻烦了。   大约是考验过了,宋娴这次一路前行,重花都不曾再回头。   在往上走了一刻钟左右,重花便停下了脚步。   魔渊的牢房不似人间的牢房,看起来更像是野兽的巢穴。   重花停在一处用血符画着诅咒的山洞前,看着内中情况时有些惊讶。   “咦?你让那小儿自己跑了?好坏呀,他那样小,出去可会死呢。”   在黑暗的洞穴里,过了一会传来了一道宋娴熟悉的声音。   那是容江涵的声音。   “让他留下,变成魔物么?”   重花轻叹一声,像是觉得容江涵很不好沟通似的。   “哎呀,你们真是的,做魔物也没什么不好啊,都是生命,修士不讲究平等自然么?这样瞧不起魔物,好坏呀。”   重花啧啧责备着容江涵道貌岸然,似是想看到容江涵动摇的模样。   可谁知黑暗中一道人影冲出,竟重重挥拳砸在那血符之上!   容江涵一身血污,手掌按压着血符,掌心皮肉被烫出道道疤痕,容江涵纵然已瘦削了许多,眼中依然闪着光。   “变成魔物,待得魔渊开启,好让那什么也记不得的孩子在人间为非作歹,见了自己的父母亲朋也不识吗!你原也是人,怎想得出这样的事!”   重花听着容江涵的话,眼中漫上寸寸冷光。   “啊……又是父母亲朋,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   重花看着那落在自己面前的手掌,不屑地笑了一声,随后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   “既然走了一个,你在也行。种下魔种,就变成你最憎恶的魔物好了。”   重花打开盒子,里边放着一粒像是树种大小的黑色块状物。   容江涵怒视重花,可如今他却调不起半点灵力,甚至连这牢房也出不去。   眼见重花要动手,宋娴不能再等,长刀出鞘一寸,刀气瞬发,那守着重花的庞大魔物瞬间被刀气入体,切断了颈椎与脊椎,软倒在地。   而这短短一瞬,宋娴手中的灵力都不曾扩散,仅有一寸,亦只有一寸。   重花和魔物应当还是看不到宋娴的,但重花在那魔物倒下时,便已高高跃起,顺着宋娴刀气瞬发的方向,挥出一鞭!   宋娴避开了那一鞭子,却被带着魔气的鞭风打散了肩上的青烟。   宋娴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重花的眼中。   这清丽如花的少女一时怔愣地看着宋娴,像是不曾预料到这样大的惊喜真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重花正要说话,却见宋娴出刀一寸砍碎了那道血符屏障,抬手扶住了在牢房中摔出来的容江涵。   “容师兄,我们来了。”宋娴低声说道,便见容江涵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你……先走!若我拖累,不必管我!”容江涵大喝。   话音刚落,那红色的鞭子又再次袭来,宋娴用刀柄挡住那一鞭,对容江涵说道。   “容师兄,我们已接到了那孩子,你做得很好。如今该是救出你来,便不要再说什么拖不拖累了。”   重花皱起眉,像是被喜欢的人忽视的小姑娘。   “讨厌,我又不是死了,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走。宋娴姐姐,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我一直在等你呢。”   容江涵在追踪重花的这几年,已知道了重花对宋娴到底有多执着。   即使被逼到绝路,重花想知道的也只是“宋娴姐姐在落花云台做些什么”。   因为问得太细,连宋娴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得,容江涵光是听着那些问题,心中便已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就像什么追根究底的跟踪狂。   “不要与她说话,”容江涵试图挡在宋娴身前,“她是疯子,总说什么喜欢你,可却这样对你。根本就是谎话连篇,不值一信!”   重花皱眉,想让容江涵滚开,便立时甩出鞭子,似要勒死他!   宋娴依然只用刀柄阻挡,她抬手将容江涵用灵力送到通道之中,便在下一刻甩开鞭子,刀气一发,便要退去。   “我知晓的,容师兄,这样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   宋娴落在通道之中却没有再退,她要在此处阻住重花,待谢夷与昊容前来,好把容江涵带走。   重花露出委屈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般。   “我怎会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宋娴嗤笑一声,大拇指顶着刀鞘。   “对于你来说,你只是在攒自己的首饰盒子。喜欢的首饰戴一戴,不喜欢的也不会扔掉,而是继续收在盒子里。”   重花缓缓握紧手中长鞭,那常年带笑的嘴角微微下压,像是不大喜欢宋娴说的话。   “是吗?宋娴姐姐这样懂我?”   “我不懂你,”宋娴有意说话,拖长时间,“我只是见着你做的事,就是如此。你不要父母亲朋,亦从不觉得到手的东西重要。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重要,因此这世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没了意义。”   宋娴抬手点着自己的心脏,眼中带着一点寺庙中菩萨似的微悯。   “你连一个重要的人都没有,斩断了与他人的所有联结,不在意任何事,才能做出任何事。你一直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直在寻找新的兴趣,可你连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   “因此永远也不满足,永远也得不到。”   “重花……你已没了心。”   ……   听了宋娴的话,重花的呼吸微微一滞。   没了心,她的体内确实已没了心脏。   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在来到魔渊时,被魔主当场取出心脏的时候?   还是被万汇尊者送到魔渊,见着爹爹的眼泪也没有丝毫动容的时候?   重花不明白……她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   这也是一种不足吗?若填补了这份不足,她也能变成那些陆地上不知为何在笑,为何在哭的人吗?   她微垂眼睫,耳边除了岩浆海翻腾的沸腾声,似是还听到了一点心跳声。   那心跳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是在宋娴的胸腔中跳动的,充满了善意与道理的心脏。   “……宋娴姐姐,你有心。若是给了我,我也会变得像你一样吗?”   重花游魂一般轻声说道,她朝宋娴缓缓伸出手,那手上却流出了像是石油一般浓稠的魔气凝结。   “把你的心给我吧,宋娴姐姐。”   这样我既拥有了你,也能变成“好人”了不是?   听得这话,容江涵目呲欲裂,然而宋娴左脚往后挪了一步,手掌握在刀柄之上,微微侧立。   这是当年宋娴第一次杀了重花时的姿态。   即使如今身在魔渊,宋娴亦只能出刀一寸,她依然不退。   那穿着落雪红梅衣裳的女子,脸庞被孔洞外的熔岩海火光照耀,镀上了一层彷如夕阳般的金色,眉眼精致,面上神情如神佛般无悲无喜。   “可以,”宋娴微垂眼睫,轻声说道,“但你想要,得自己来拿。”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人:我没有心,我会努力治疗找回人的情感。   疯子:我没有心,那就把你的心给我。   -   今晚还有一更!哼哼哼,不忙的话,感觉能渐渐恢复双更啦!   -   感谢在2021-07-03 23:58:58~2021-07-04 17:0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旗下成长的青少年 13瓶;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3瓶;5026438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重花当日在明珠海, 看不见宋娴的刀。   如今她已化魔,实力有了长进,甚至能短暂借用魔主的视野, 可是……她还是跟不上。   重花知晓人修进入魔界,便不会瞬发全部的灵力, 以免惹来其他魔物警觉。   宋娴的动作不闪不避, 她从未偷袭, 拔刀的手势轻灵又优雅,就像行于花树下的姑娘, 轻拉了花枝,想嗅闻那花儿的气味。   重花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宋娴的手指上移开, 只关注着那不知会从何方而来的刀气。   她周身已被浓厚的魔气包裹,再也不会轻易被人斩杀。   可是宋娴没有拔刀,而是突然欺身来到重花身边, 那柔软的手指轻轻放在那魔气之上,一点金红的火星落在了那魔气之上。   那即将死亡的预感又来了。   重花惊喘一声, 猛地自那魔气铠甲中抽身而出,就在这一瞬间,那魔气便被那一点火星烧灼殆尽!   而在重花抽身的时候, 宋娴出刀了。   虽然只是大拇指顶起刀鞘一寸, 但那刀光却直取重花眉心!   重花死死望着宋娴, 宋娴像是在看她, 又像是没在看。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她纵然只是看着一旁发呆,旁人就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拔去。   她的眼中泛着波光,留着金阳月华之色,像是带着故事而来, 可她的故事却从来不会告诉不在她视线之内的人。   “你说我没有心……你又有吗?”   重花额头爆出一簇血花,她登时往后倒去,却还是硬撑着甩出鞭子,勾住了宋娴的手腕,将宋娴往她身前拉来。   “到底谁能入你心中啊?”重花嗤笑。   宋娴面不改色地单手抓着那红色长鞭,手指一用力,便连鞭子带重花一起凌空抽起,重重地摔到了山壁之上。   山壁轰响,重花撞到山壁之上,砸出了蛛网般龟裂的痕迹。   宋娴看着重花自山壁上缓缓滑落,慢条斯理地将缠着自己手腕的鞭子一圈一圈地解下。   “能入我心的多得是,我啊……珍惜和所有人的因缘。但是你呢,还是算了。”   宋娴看着坐在地上的重花,微抬下巴,脸上微带疑惑。   “怎么?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让着我吗?站起来,认真一点。就凭你这样,也想拿到我的心脏吗?”   在不远处扶墙而立的容江涵惊讶地看着宋娴,他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宋娴动武。   重花不是让着宋娴,而是真的没有追上。   人的眼力可以练,可是身体却不一定能拥有这样强的反应速度。   重花和容江涵可以看到宋娴如何出刀,如何欺身上前,可是却不一定能在看到的瞬间反应过来,做出相应的动作格挡或者攻击。   宋娴太快了,她仿佛身体与神魂已经合一,那些在想象中的动作,仿佛只要她想到,手上动作便会一致。   更何况她的招式威力非同小可,之前那点不知名的火星,还有方才那仿佛任何坚硬的物体都能瞬间砍断的刀光,纵是容江涵全盛时期,亦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与宋娴过招。   是的,只是过招,而不是取胜。   容江涵自幼被师父江雪浪带出去斩妖伏魔,已练就了观人动手便能对比自己实力的本事。   就实战来说,如今的容江涵不如宋娴。   重花笑出声来,她抬手抚着额头,被刀气斩裂的地方正在艰难地排出那创伤,重新愈合。   “宋娴姐姐,好欺负人啊……”   重花话未曾说完,手中鞭子便已立时扬起,夹带着强烈魔气,似要剐下宋娴一身血肉来!   宋娴迅速避开,可那鞭子却如活物一般,在宋娴落地前,便将那落点击碎,山壁,碎石,孔洞,全被这疯狂的鞭子全数扬翻。   可这攻势依然未停,重花大喊一声,那红色的鞭子落在岩浆海之中,竟然翻卷起那海中岩浆,一条赤金龙卷登时要朝这山峦中袭来!   宋娴眉头一皱,她担心容江涵安危,亦担心魔物被这动静引来,她瞬间出刀,将重花左右两只手全数切了下来!   重花凄厉地惨叫了一声,鞭子落地,那已成型的岩浆龙卷却还是顺着力道要往这边倒下。   宋娴一落地,便想立时放出体内火气,可是这样大的龙卷,她势必要放出全身火气才行……如此,不说整个魔渊,附近的魔物一定会闻风而来!   可如今不容宋娴多想,她正要动手,却听身后有人声响起。   “阿云,抱歉,来晚了。”   熟悉的水生花香气瞬间笼罩了宋娴全身,宋娴一听这声音,随后便看到一只手点向那岩浆龙卷。   【消。】   可不知是不是谢夷克制了灵力的缘故,龙卷只断了一半,另一半则由宋娴释放火气,将那岩浆也融化了去!   龙卷重重摔到岩浆海之中,将那正要浮起的骨龙瞬间砸成碎片。   几头炎魔巨人闻声看来,立时吼叫着拔步而来。   “闹大了,快走吧!”   昊容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他已扛起容江涵,在他身后,还有零零散散几个误入魔渊的凡人与修士。   既然已被发现,三人瞬发灵力,将这些找到的凡人与修士直接带走!   跳出山峦,越过岩浆海,全速朝那出口飞去!   这一路无数“乌云”自四面八方涌来,细细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成群结队,踏空而来的魔物!   宋娴等人一落地便片刻不停地进入了那落了标记的黑暗通道。   秦素正从那通道之中跑出,却见着宋娴几人,一时瞪大了眼睛,却知晓不必多言,加入队伍之中,带起了几个凡人。   短短几个呼吸,众人已入夹缝,再往前一段,就能回到人间!   可是这时候,宋娴却听到了呼吸声。   不属于这些修士或是凡人的任何一个,而是像是来自魔渊深处的某种可怕的存在……发出的一声轻叹。   宋娴背后汗毛竖起,她立时回过头去,却看见了重花。   重花的手臂像是已经接好了,她看起来与方才没有区别,只是在重花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符文,那像是一只眼睛。   ……有什么东西占据着重花的身体。   “抱歉,我‘女儿’言行无状,冒犯了天女,我便将她交由天女惩治。”重花缓缓开口,说出来的声音,却是一道沙哑难听的男子声音。   宋娴看着重花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单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一颗心脏凭空生在重花掌心之上,她往自己的胸膛之中放入了一颗心脏。   “重花,我亦不需要你了,”男子沙哑的笑声响起,随后又说道,“天女,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那东西骤然抽离,重花便失去控制一般往下坠落,宋娴皱眉,如意袋中红色绸带一卷,将重花也一同扯到了人界!   重新回到人间,谢夷灵力回流,他立时抬手将那连同魔渊的缝隙弥平,如此那令人不快的气息再也没有追出来的可能。   宋娴垂首朝容江涵伸出手,试图将他拉起来。   “容师兄,我看看你的伤,我这里有许多伤药,总有用得上的。”   容江涵正要伸手,却见那原本人事不省的重花突然抬起头来,对着宋娴背后猛地挥出一鞭!   可就在这一瞬间,宋娴出刀,谢夷拔剑,更有一把折扇从天而降,心口处,腹部,背后,三处地方将重花捅了个对穿。   而这一次,重花的伤口没有愈合。 第112章   重花, 重花。   从小到大,总有人这样包含着善意与温柔地呼喊着重花的名字。   可无论别人怎么对她笑,怎么对她说话, 重花什么也感觉不到。   重花,重花!   之后亦有许多人包含着憎恨与愤怒呼唤着她的名字。   可重花还是一样, 她无法理解。   在魔主短暂地接管她的身体时, 重花便明白, 啊,她大约是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该被抛弃, 重花也是明白的。   她也将魔主当做有利用价值的东西,等待着日后抛弃。   可重花不明白的一点是, 她明明对魔主有所保留,人间的事,各大宗门的事, 但是那个魔渊中的王,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也许一开始它的询问, 亦不过是消遣。   和重花相比,那位魔主已存在在这世上数万年,它真的……不理解人吗?不明白何谓欲念, 何谓人性, 何谓阴谋?   重花低头看着胸腹上穿过的扇尖, 还有那两把穿胸而过的刀剑, 什么啊……心脏刚拿回来, 就这样像一份礼物一样,直接被抛了出来。   重花微微张口,像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逝,体温下降, 死亡降临一般,她面色苍白,微微抬起手,指向宋娴的心口。   “难得有了一个……这样喜欢的东西,我得不到的话,宋娴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把心交给别人啊。”   三把兵器同时抽出,宋娴微垂眼睫,看着倒在地上的重花轻轻摇了摇头。   “这原就不是你的东西,我亦已给了人了。”   艳红的,参杂着点点黑色的血液自重花的伤口处以极快的速度流出,她眼中神光散去,却依然不甘心地望着宋娴。   “那你……会不会记得我?”   原来重花将死的时候,也会寻求慰藉吗?   宋娴的视线在这湖边扫过,那些被囚禁的修士,凡人,他们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在阳光下欢笑,在这里,不再有魔渊中的黑暗滋生。   “不会。”   宋娴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苍穹,似是在回应重花。   “我不会记得。”   她只会记得阳光,水月,笑容,春日新生的花,落在花上的蝶,夏日的蝉鸣,秋季丰收的果实,与冬日的新雪。   她只记得这些鲜活的给人力量的事物,不会记得在阴暗之中死去的彼岸花。   一丝一毫,也不会存于心中。   重花原本以为自己对什么都没感觉,可听到宋娴这句话后,她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愤懑升起,为什么呢?在我连生命都献祭之后,为什么你却不肯记得我!   重花还想再说话,还想站起来,还想紧紧抓着宋娴的手腕,让这一照面就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的女子,拉下泥潭!   可是……她已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重花瞪着眼,那曾在人间搅弄风云的少女,就此没了气息。   宋娴侧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千澜,他正用丝帕擦着扇尖的血,待擦完了,他便将丝帕扔下。   白色的丝帕被风吹着飘到重花的身上,就像给了她一朵临别的赠花。   “阿云,你不曾回应她,是对的。这样的人唯有从生到死都不曾满足,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沈千澜收起折扇,低头看了一眼重花,他一挥袖,地上的尸体便不见了。   想来是要带回琥珀光。   “……怜生怎会在此处?”   宋娴方才见着沈千澜从天而降时,是有些吃惊的。   “我自上次分开后,便一直追踪重花。琥珀光内也有些她的旧物,花些时间总能找到。只是之前已捕捉过一次气息,但那气息又很快隐去。之前见你们自界缝而出,我才知晓,原来重花是躲入了魔渊。”   沈千澜望着地上的那摊血迹,眼中似乎也有些茫然。   他在数年前屈服于万汇尊者,与重花定了亲。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就变了。   他不再是沈千澜,亦不再是宋娴口中的怜生,他只是一个错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挽回的无能者。   重花死去,沈千澜获得了新生吗?   沈千澜要的是回到过去,回到重花从未出现的那些年岁。   可是在方才,他听到宋娴说“她已将心给了人”。   纵然被宋娴拒绝过,沈千澜的脑海中也未曾空茫一片。   可听得那句话,沈千澜握着折扇的手亦像是要握不住了。   不过多久,宋娴便有了交付真心的人?   沈千澜抬眼看去,便见谢夷一直安静地站在宋娴身侧,像是被人抚过鬃毛而暂时变得乖顺的凶兽。   察觉到沈千澜的视线,谢夷便抬眸看来,他对沈千澜露出了一个微笑。   过去谢夷也未曾将沈千澜看在眼中,这次破例一看,却笑了。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沈千澜捏紧折扇,却听宋娴说道。   “原来如此,怜生此行总算有了结果。”   宋娴拱手一笑,像是真心实意为沈千澜高兴。   只是她想起那借着重花之口说话的魔主,心中仍是微微一沉。   为什么那魔主会要与她说“会再见”?宋娴不由想起魔渊被封乃是九日灵海出手所致,因此这是之前天女惹下的仇恨,如今需要她来偿还吗?   宋娴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足够波澜壮阔了。敌人从人到魔,再到魔的头头,之后若还要打上天庭,宋娴也不会有丝毫动容了。   ……不,这事千万别落到那副田地。   小男童扑到容江涵怀里哇哇大哭,容江涵不大熟练地抬手抚着小男童的发顶。   “没事了,只要出来就没事了,你的手指我会想办法帮你重新长出来。”   那男童却只抽抽噎噎,重新见着阳光,被这金光一照,全身暖得他止不住地哭。   听着这哭声,容江涵不知为何也有些想哭了。   ……是因为听到宋娴已有了心上人吗?   容江涵侧头看着宋娴,那绝世的女子站在湖边,身形纤瘦,手中握着刀,如同一只照影的鹤。   在一旁的谢夷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给宋娴擦拭额上汗珠。   容江涵就似被人刺了眼一般,立时转过头去。   旁人总爱说容江涵一根筋,反应有些迟钝,不大注意身边的事。如今容江涵心想,他原来也是可以很敏锐的。   只是为何要在这一次敏锐呢?令他好梦不长,这样便醒了过来。   谢夷加固了此处界阵,以防魔渊裂缝再出。   接下来,众人便各自领了些人,将他们送回家中。至于修士们,吃了丹药调息过后,便已能自己行走。   可他们都像是在魔渊被魔物吓破了胆,不愿再回想任何关于魔渊的事,有的打算回了门派便要立刻闭关,再也不出门。   只是他们都还记得要向落花云台几人道谢。   “落花云台此次恩情,我等都是记得的,日后若有差遣,请尽管来寻我等。”   修士们拱手再拜,便各自散去了。   然而此事不算了结,落花云台几人都听到了重花口中的话。   “宋娴,你与那魔主有何冤仇?”秦素担忧地看着宋娴,这孩子还这样年轻,怎么有本事惹到魔主呢?   “我想并不是与我有怨,”宋娴指着天上,“而是与我的一位前辈有仇。”   原是前辈造的孽。   秦素与昊容同时叹气,修真界的仇恨有来得快去得快的,也有延绵万年的。如今的人能活得这么久,但凡没忘记,这仇恨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原本魔渊就是要覆灭的,再大的仇恨亦要解决,”谢夷出声宽慰,“诸位不必担心。”   听得谢夷说话,秦素与昊容便想起他的天命来。   “我等先带江涵回去,再与掌门商议何时讨魔,这界印瞧着是越发溃散了。”   秦素刚说完,却见容江涵突然出声道。   “天色已黑,不如众人在此留宿一夜再走不迟。”   秦素望着天色,不过傍晚,什么时候修士也怕黑了?   不过容江涵要是真累了,确实是该休息一会。   “那我们就在此住下吧?”秦素看着众人商量着。   一行人自那界缝离开后,一路乘着云舟将人送回去,不知不觉已到了大陆中央城·香微庭。   在香微庭本就有能直达落花云台的界阵,如此住一晚倒也不是很着急。   宋娴自云舟之上向下看去,便见到了一座像是盛开的芙蓉般的城池。   建造这座城的城主是个喜爱芙蓉的人,在万年之前便决意建造一座芙蓉城池。   有人驾着云舟或御风自上空经过,便能透过厚重的云海,在缝隙中看到一朵在大地上盛开的白芙蓉。   远远瞧去,竟比幻想中的天庭还要美丽,这乃前人心血。   云舟缓缓下降,落在这芙蓉城中的一片花瓣之上。许多云舟停靠在此处,便是香微庭的停泊口。   谢夷的云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闪亮的,这云舟一旦下降,那些守在停泊口的客栈,酒楼,并浴场的小二便争相上前,要请土豪光顾他们的店。   宋娴以前也来过香微庭,一次是爹娘带着来玩,还有一次是自己独自前往落花云台参加入门考验。   姑娘在这片大陆上总是有许多优待的,那些客店见着一行人中还有秦素与宋娴两位女子,已打算让他们免费入住了。   谢夷也不看那些小二们递来的单子竹筒,只回头看着宋娴与秦素。   “二位想住在何处?”   秦素都行,随意,宋娴则望着那坐落在高处花蕊之上,以青白二色的玉石构建的客店,指着那里道。   “那里好了。”   在那等客的一名小二雀屏中选,当即乐呵呵上前,给众人领路。   宋娴边走,边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沈千澜。   是了,沈千澜也帮着将人送回去,如今正在一起。   重花事了,他如今似是不着急回琥珀光,但宋娴隐约看得出,他似是有话想问。   宋娴知晓他许是要问“心上人”的事。   宋娴看着前方谢夷挺拔的背部,想着此事也该告知沈千澜的。   待得入了那名为“秋香曲”的客店后,宋娴正要叫住沈千澜与他说一说,却见沈千澜已直接拱手微笑着离去了。   宋娴心想,这难道是她多想了,沈千澜早已放下,不想再问了。   谢夷则护着宋娴入了客房,守礼地站在门外对宋娴道。   “若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可千万不能开。”   宋娴奇道:“我又不是小孩,哪里不知道这事?”   谢夷便笑道:“若是认识的人来敲门,也小心一些。”   “少来说谜语,有话就说清楚一些。”宋娴抬手点着谢夷的眉心。   谢夷一把抓住宋娴的手,笑吟吟道:“实是今日那两人一直看你,我担心他们做出什么豺狼之事,届时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至于闹出的是哪条人命,总之不会是谢夷的。   眼见谢夷眼中暗光翻滚,宋娴便仰头道。   “放心,若真有什么,我先报官府,绝不私了。”   宋娴这话说得一身正气,谢夷见着宋娴的模样,便忍不住笑起来。   “好,报官府。”   待得宋娴关上门,让小纸人和小真珠出来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谢夷的房间就在对门,为何谢夷不进房中,而是又沿着长廊出去了?   小纸人则一边帮宋娴准备衣裳,一边趴在栏杆上往下瞧。   在这客店后边,还有好几个专用的大浴场,四周栽种着幽竹与桃花,瞧着清雅漂亮极了。   “小姐!我们去那玩!”   小纸人叽叽喳喳地叫着,宋娴便只好暂时将谢夷的古怪放到一边,准备去浴场了。   只是在女人面前,一个男人行为古怪,可以说是有些心事,但两个男人都行为古怪,那就是私底下约好要茬架了。   谢夷几步离开了秋香曲,没一会便在不远处见到了握着折扇,站在花瓣之上,望着天边的沈千澜。   大半的天空都遍布着火烧云,沈千澜缓缓回过头来,那双黑玉般的眸子也染上了那火红的颜色。   “阿云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沈千澜唇齿轻启,原本他似是要说些难听的话,可这难听话对旁人来说有些杀伤力,可对于谢夷毫无作用,他也懒得说那些。   谢夷缓走几步上前,他也看着天空的火烧云,嘴角绽着笑。   “是,她知道。她知道过去,现在的我,我不必伪装,也不必矫饰,不必像你过去做的那样,装出另一个人来。”   “在阿云面前,我不是仙君,亦不是什么宗门师兄,我只是谢夷。”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卡死,发了好久都发不出去   今晚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1-07-04 23:33:41~2021-07-05 18: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阴阳怪气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沈千澜在听谢夷说话时, 已起了杀心。   可是他深知自己并不是谢夷的对手,那握着折扇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   眼中蔓上了层层叠叠的血色。   现在动手太不智了, 没有胜算,毫无意义, 只是发泄情绪罢了。   沈千澜自幼便十分聪明, 懂得计算每一步的利益得失, 除了在宋娴身上他什么也算不清,旁的事他极少吃亏。   规避风险, 等实力增加,再变得强大一些后, 再行计较。   可是,不行啊。   沈千澜被宋娴拒绝,只要宋娴未曾与人交心, 他还有机会,可如今……他是不是不再有机会了?   “阿云, 是怎么喜欢上你的?”沈千澜艰难地开口问道。   谢夷微垂眼睫,火烧云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让这不笑时脸色就变得冷硬的男人, 神情柔和了一些。   “我不知道。”   这话是真的, 谢夷不曾向宋娴祈求什么, 亦不敢奢求什么。   在遗留之地, 九日灵海嘲笑他笨拙, 他人对自己的喜欢,不由自己掌控。   【不过是你身上有些令人喜爱的地方,这你也要愧疚,拒绝, 不知所措吗?】   谢夷沉吟一会,又缓缓开口道。   “我只知道,我早就将她放在心中,这便够了。”   谢夷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裂空声,他抬手用手背接住了那突然袭来的折扇。   普通修士接了这折扇,手掌被洞穿都是轻的,但谢夷稳稳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书中说,男子嫉妒,便是不修德行。男子要优雅,泰山崩亦不动容,但又要细心,雅致,能对心爱的女子妥帖周到。”   谢夷缓缓侧过头,看着沈千澜沉冷的脸色,一直讲究君子文雅之风的男子,如今却再难维持那风度翩翩的模样。   沈千澜扯起一边嘴角,似是承认了谢夷所说。   “我与阿云自小一同长大,你值不值得她交心,总该让我一试。”   “如何才是试?”谢夷抬手一扬,将沈千澜的折扇挑起,那折扇在半空轮转数圈后,又利落地回到了沈千澜手中。   沈千澜眼中红光漫漫:“自是以命相斗,以验真心。”   谢夷轻扯嘴角,像是要笑,可下一刻一只手便直接摁在沈千澜的侧脸之上,将他直接掼入了距离秋香曲百里之遥的石壁之上!   沈千澜艰难地从石壁上落下来,他仰头看着谢夷,便见谢夷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你之挑衅实是不智。”   “听之任之,更是愚蠢。”沈千澜轻咳一声,抹去嘴角鲜血。   谢夷与沈千澜曾在怀望县,宋娴家中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谈。   在那里,两个多智,懂算计,亦不在乎所谓人心真善美的人,在谈话之中明白了对方与自己是相似的人。   他们都是灰烬,是身上披着织金锦缎,心中却似被烈火燃烧过后的灰烬。   他们随风漂泊,心无定所,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   唯一能恢复人形的丝线就握在那如风如云的女子手中,可她却只愿意拉起一个人。   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不足够令人喜爱吗?我还不能让你放在心中吗?   过往种种,自幼相识的情谊,只有他细心珍藏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的事,沈千澜也是知道的。可如今他真的遇到了,却下意识地想要寻一个公道。   “你想让我杀了你?”谢夷问。   “不,我若要死,便要让阿云杀了我,”沈千澜缓缓站起身,将有些错位的骨骼扭回原处,“我如何不知此为不智?”   沈千澜抬头望着漫天火烧云,那云金红似艳红之花,又似杜鹃将亡之前呕出的一口朱红。   “可我不甘心啊,当日在阿云爹娘面前说的话,如今竟一语成箴。”   “若要我真的远远望着她,非得将我打得爬不起来,再也不能靠近才行啊。”   沈千澜说的话初时情深,说到后半句时,眼角眉梢却透出一股失控的狂气来。   谢夷扭着手腕,朝沈千澜微微一笑。   “求之不得。”早就想……杀了你了。   -   宋娴沐浴过后,在浴场蒸腾的脸儿发红,就像刚摘下的新桃,她浑身骨头松散,得到了彻底的休息。   小真珠也在另一个灵兽专用浴场里洗了个舒服的灵气澡,如今尾巴高高翘起,像是十分雀跃。   “嗷嗷!嗷呀!”   真珠仰头与宋娴说话,一只小爪子点着浴场旁边售卖的冰饮,看来是想来一罐。   “好啊。”宋娴弯腰捞起真珠,便往那边走,却在半路遇到了容江涵。   时下男子讲究风雅,体格太健壮的便不大好看。   之前容江涵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落花云台中时常说起哪个男子身材好,谁不夸一声容江涵的大胸肌呢?   可被困三年之后,容江涵的体格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如今他立在树下,那副苍白的模样掩去了过往锋利的气质,瞧着真有几分温雅。   “容师兄。”   宋娴走上前去,对容江涵打了个招呼。   容江涵看起来也是从浴场出来的,发梢眼角都是蒸腾的水气。   但不知是不是洗得太热了,容江涵见到宋娴时,脸上便突然像被人用胭脂抹了一层妆,他从脖子到脸颊都红了。   宋娴衣服虽穿得好好的,可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一点晶莹的水滴自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上缓缓滑落,实是让容江涵不敢再看第二眼。   可容江涵又担心宋娴被别人看了去,上前一步挡在宋娴面前。   “你,你要回客栈了吗?”这就是容江涵催促宋娴快些回去了。   “买些冰饮便回去。”宋娴举起手中小真珠,小真珠适时地嗷了一声。   容江涵便呐呐地不说话,又侧过头去看着那卖冰饮的店铺。   “我去买,你……稍等一会。”   容江涵一说完,便立时过了街道,到那店铺中去了。   容江涵还是这样不擅于与女子对话交谈,宋娴想起原书中,容江涵在遇到重花时,就突然性格大变,控制欲极强,又爱搞强制Play,说不定……是那书中不曾写到的魔种害的。   若这次宋娴来不及救出容江涵,这位害羞的师兄是不是会和那原书中写的一样,变成重花身边言听计从,被欲望操控的活尸呢?   宋娴垂眸思索,却见两瓶梨花色的冰饮放在了她眼前,容江涵已回来了。   “多谢容师兄。”   宋娴接过冰饮,正想问问多少钱,却听到容江涵像是用了绝大毅力,艰难地开口问道。   “你与……仙君结亲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是呀。   -   三十二章的部分,谢夷和沈千澜已经吵过第一架了。   不过彼时谢夷不曾与宋娴恋爱,而沈千澜却出于喜爱的女子身边多了一个男人而倍感危机。   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很相像,有些地方却又不一样。   怜生有着一定的懦弱,而谢夷……已经没有机会再懦弱了。   - 第114章   宋娴听得容江涵的问话, 先是一愣,随后便笑道。   “虽然未曾回家乡面见父母,但我们已决定了。容师兄如何得知?”   这一路来, 容江涵便一直看着宋娴,在她身边总是站着谢夷。   那两人的言行亲密不必多言, 外人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谢夷。   容江涵三岁入落花云台, 便已听说落花云台中有一位天上仙胎投生的仙君, 这位仙君年岁虽小,但将来是注定要成为镇压魔渊, 力挽狂澜的救世主的。   容江涵彼时对谢夷颇有几分神往,救世主会是什么样?   等容江涵拜入江雪浪门下, 终于在青少年时期,第一次见到了谢夷。   那是个模样细致俊俏得不像是真人的少年,他穿着一件用银线绣着落花暗纹的白衣, 姿态自然地坐在江雪浪身侧。   这样年轻,却像是与江雪浪平起平坐, 甚至江雪浪待那少年还很有些慎重。   【江涵,上前拜见仙君。】   一听这名号,容江涵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到底是谁。   容江涵上前拱手见礼, 谢夷还像模像样地问了容江涵几句话。   之后容江涵就站在一旁, 静静听着江雪浪与谢夷商议门中事务。   是的, 谢夷不只是摆设的仙君, 落花云台的事他也是会问几句, 提些意见的。   在容江涵看来,谢夷就像是早早长成了大人,面容还有些稚嫩,但神情眼神, 就像是历经了世情。   但让容江涵对谢夷印象深刻的则是,江雪浪收到别派的求助,说是有妖魔占了山头,以他们的实力实难支撑。   谢夷便主动请缨,要去摆平此事。   【你要如何做?】江雪浪当时问。   谢夷漫不经心地理着身上衣裳,往门外走去。   【全杀光。】   待谢夷走后,江雪浪侧头看着容江涵,似是在解释。   【年轻气盛了些,本身不是什么坏人。】   容江涵想,他如今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却与谢夷像是有本质的不同。   此后容江涵再见谢夷,每次都觉得谢夷身上的“人味”渐淡,他看人时如隔花隔雾,总是不大真切。   可谢夷从什么时候变了?   在落花云台要游历之时,他突然现身,要与宋娴一同外出时?   还是与宋娴这样长久地外出之后,被宋娴改变了?   容江涵终是忍不住问了宋娴那句话。   【你是不是与仙君结亲了?】   见着宋娴落落大方地告知,她确实与仙君定了终身,像容江涵这样将戒律吃到肚子里的男人,这时也不会想起私定终身成何体统,反而攥紧了手。   容江涵是羡慕的,他不如谢夷,可是不如,便要弃了真心,一言不发地看着吗?   容江涵在落花云台,在自己家中,也时常被人说是木讷,但如今,他不想再木讷下去。   纵然不成,他也想将自己的真心剖开,让人看看。   “宋娴师妹。”   容江涵此话一出,宋娴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容江涵。   自从宋娴在落花云台逃课逃得让容江涵失望之后,容江涵就不曾再唤她“宋娴师妹”。   如今再次叫起来,让宋娴仿佛再次见到了初入落花云台时,那面上还带着春风般笑意的容江涵。   “宋娴师妹,虽然你已与仙君定亲,但我仍想与你说……”   容江涵深吸一口气,他攥着拳头,耳根像是被烧热的杯盏烫过一般,红得快透了。   “我喜欢你。”   “自你踏上落花云台,在那入门试中,坐在石上休憩时,我便对你上了心。”   “在落花云台这些年,我知晓你大约喜欢上符咒,界阵一类的课,却对于道经释义没有兴趣。喜欢在食堂和飞泉百道散步打坐,喜欢钓鱼赏花……这些我都记得。”   “我起初那样鞭策你,嘴上说是担忧你若无一技傍身,在宗门难以结业,但更多的却是私心。我怕你无心长生道,留恋红尘,不肯修行。若是,若是千年之后我还活着,而你已入了轮回,我光是想就有些后怕。”   “我想见你,想一直看着你,百年,千年,只要我还活着……”   容江涵说完之后,连脸都红得像煮红的虾。   “可惜我与宋娴师妹同门几年,却只知表面,不知宋娴师妹身怀绝技,更有大智慧,你若当我只喜欢你的脸,是个十分肤浅的人也是应当的。”   “我不求宋娴师妹喜欢,只是,只是想告知师妹,我这一份心意。今后愿师妹与仙君……”   容江涵想说两句祝福的话,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说不出来。   因为容江涵的真心话是“我觉得仙君不好,师妹还是放弃他,选我吧”。   但容江涵再傻,也知道这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说,他便抿唇看着宋娴,无言地一拱手。   容江涵之前说的入门试之事,宋娴已记不得。   容江涵十分内敛,寡言,因此也难以知晓他的心思。   宋娴如今才明白,容江涵的提亲不是一时兴起,亦不是什么为了让她上进,连婚姻都能奉献的奋斗逼。   人之真情之所以动人,大约便在于这一往无前的孤勇吧。   宋娴见着容江涵拱手,便也缓缓低下头,在真珠不解的目光中,拱手还礼。   “容师兄之情,宋娴过往愚钝,未曾察觉。如今听来,容师兄真情切切,我纵然过去不知,现在知晓也要多谢容师兄喜爱。”   “多谢。”   长身玉立的男子,与如鹤般优雅美丽的女子在长街上相互拱手,此为道谢,此为拜别。   谢容江涵情真,拜容江涵缘逝。   如此之后再见,仍是同门,仍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宋娴直起身,带着真珠往客店走去。   一路上人群熙攘,但那女子的背影在容江涵眼中仍如一簇从天而降的天火,让容江涵为之着迷。   许还要再等等,等到容江涵真正心如止水,才能在宋娴面前不失态吧。   只是容江涵意外地要在香微庭住一夜,除了要与宋娴剖出真心,还要问一问……谢夷的真心。   一对已定亲的男女,由外人去问真心,实是一件可笑之事。   容江涵也知自己是嫉妒了。   非常难看,非常可笑,可他……还是想问。   容江涵抬头看着客店,不知今夜能不能找到机会与谢夷借一步说话?   容江涵能不能与谢夷说话,是之后的事,如今沈千澜是说不出话了。   沈千澜心知他与谢夷之间存着差距,但不成想如今他成了这副模样,谢夷却只有衣角碎了一块。   傍晚已过,明月自云海中缓缓浮起。   皎白的月光落在这片僻静无人的花瓣之上。   沈千澜坐在地上,身后足有十数米厚的石壁上有数十个被人一掌洞穿的巨大窟窿。   随着一声轻响,这块石壁再也无法抗下下一波攻击,直接在沈千澜身后倒塌,化为一地碎石。   沈千澜嘴角带血,胸腹,后背,这些要害之处均受到了攻击。琥珀光精致华美的衣裳染上了片片朱红,若这伤势再重一些,沈千澜会死。   可如今沈千澜却未死。   谢夷收起手中长剑,仰头望着明月,面上带着一丝微笑。   “要回去寻阿云用饭了。”   沈千澜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手中折扇亦碎了大半,他凄惨地笑起来。   “为何不杀了我?”   “当然不,若是我动手时,阿云正好过来看见,岂不称了你的意?”   谢夷唇角微微弯起,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而且……   “我如今杀不杀你,已不重要。”   谢夷低头看了一眼沈千澜,仿佛在看什么注定逝去的东西。   “不过你若是做出什么找死的事,那便另说。我可不会在此时此刻,令阿云对我生出嫌隙。”   “哦?我若死了,阿云竟会对你生出嫌隙吗?看来仙君也不是那么重要。”沈千澜嗤笑。   “何必说这些话呢?”谢夷微挑眉,不曾落入沈千澜的圈套,“你与阿云一同长大,多少有些不同的情谊。我知晓,但也不会醋上,谁让我不曾与阿云一同长大呢?”   “可只要现在与未来,阿云都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谢夷将身上外套脱下,换了一身新衣,便随意一拱手。   “沈千澜,你是聪明人,我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没能杀了我,下一次就没有这样好运了。”   谢夷干脆离开,沈千澜则望着天上明月,突然向后倒去。   “‘给我机会’?不过是男子如动物一般想要宣誓主权做出的蠢事罢了,你蠢了一次,我亦蠢了一次。可你赢了,就算犯蠢亦无妨。”   沈千澜缓缓松开手中折扇,合上眼。   “哈,我真的差点就死了。‘不会醋上’?明明方才是真的要杀我。”   沈千澜回忆起谢夷直接拔剑就杀的攻势,那如疾风骤雨一般不曾让人有丝毫喘息的动作,他光是提起折扇要挡,便已十分困难。   琥珀光专精刀兵,咒术,沈千澜亦算是身经百战。   他将灵力灌注到折扇之上,待谢夷攻来时便立时全力攻击,可谁知却被谢夷挥袖,以乾坤借力,将沈千澜的攻击直接打了回去。   若不是沈千澜避得快,让那攻势落到石壁之上,被一击洞穿的便是他了。   沈千澜长叹一声,用计不成,武力难夺,他眼中沉郁翻滚,里边满是不甘的恨意。   他耳边听到呼呼风声,沈千澜下意识地抬手去感受风向,可是那风却在远处掠过,不曾造访沈千澜身侧。   一如宋娴。   作者有话要说:  容江涵是虽然不甘心,但保持了风度。   沈千澜是陷在过去出不来,但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第115章   宋娴才回到客店不久, 正想敲敲谢夷的房门,看他回来了没有,结果谢夷的房门就直接打开了。   谢夷换了一身衣裳, 他今日穿得颜色鲜艳,一身藏蓝的衣裳, 衣领, 袖子上用金线绣着梅花与游鱼, 胸膛那块则绣着仙鹤奔月,一头黑色的长发未曾束起, 只披在身后,不知是不是刚沐浴过, 瞧着竟比往日还年轻得多,就像一个刚成年的少年郎。   谢夷嘴里咬着一条藏蓝织金的发带,见着宋娴便将那发带扯下, 朝宋娴笑道。   “阿云可是要用饭?我这就好。”   一般男子仪容不整轻易不见人,但谢夷似乎没有这层顾虑。若不是宋娴知道谢夷大约不会刻意做出这番情态, 还以为谢夷是在勾引人。   谢夷动作利落地将头发高高绑起,发带的尾端垂落肩头后,便走出房门, 与宋娴往长廊上走去。   “阿狸, 你方才去哪了?可是去了后边的浴场沐浴?”宋娴随口问道。   “沐浴是在房中, 方才是去茬架。”谢夷将垂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轻描淡写地说。   “……谁那么不怕死啊?”宋娴望着谢夷的神情, 只当他在开玩笑。   待下了楼去,就在秋香曲的白玉堂中见着了秦素,昊容,还有容江涵三人。   宋娴左顾右盼, 不见沈千澜的身影,念着发小的情谊,她打算吃了饭后便去找一找沈千澜。   可谁知她刚这样想,便见沈千澜自门外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上的衣裳也换过,身上带着点水汽。   见着宋娴等人,沈千澜拿出手帕在唇角轻咳一声,便往前走来。   “好巧。”   宋娴打量着沈千澜,觉着他脸色确实比来香微庭前还要糟糕,像是有了内伤,却被强行压下。   “怜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得宋娴问话,沈千澜嘴角弯起,笑容一如从前。   “没有……”   可沈千澜刚笑完,却见到站在宋娴身侧的谢夷,想到他那句“我无需伪装”,嘴角的微笑便微微僵硬了。   可若要让沈千澜说出点别的,他亦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宋娴担忧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刚从浴场回来,许是泡得有些头晕。”   趴在宋娴如意袋上的小真珠嗷嗷两声,频频点头。   浴场的水温确实太高呢,还有搓澡师傅给他搓澡的时候,差点没把他的龙鳞都刮下来,吓得真珠整个浴场嗷嗷叫着乱窜。   真珠对沈千澜露出同情的目光:一定是搓澡师傅把这位修士搓出内伤了。   搓澡师傅·谢夷隐隐想打个喷嚏,但又止住了。   不知谁在背后偷偷说他。   “既都碰上了,便一道用饭吧。”   秦素爽朗一笑,就让小二备了包厢。小二见着这些人个个芝兰玉树娇妍如花,便特意将那最好的,露台最大的包厢给了他们。   这样一群美人在外边吃饭,来往人客见了也会想来客店里溜达呀。   落花云台不讲究食不言,吃着饭也能聊得热闹,但大多是秦素问宋娴游历期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宋娴便挑着能说的说了,秦素边听边饮酒,又给宋娴斟酒,露台上点起成串的灯笼与芙蓉花灯,远远瞧来,这坐落在花瓣上的露台就如同天上仙宫一般,柔美曼妙。   而那更美的,则是坐在灯下的人。   陆续有人在附近停下,有的住在对面客店的,便举起酒杯一口吟尽,撒了玉珠让人弹奏那欢庆的乐曲来。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美人,正该配上良曲助兴呀。   待得宋娴听得耳边丝竹声响起,便看到这芙蓉城中半空飞起烟火,在火树银花之中穿着艳丽的少年少女踩着凌空的丝带,扬起纤瘦的手臂,踢起裙角,在那高空之中合着乐声跳起舞来。   宋娴仰头喝了一杯酒,正笑着要让谢夷去看,转头时却看到谢夷,容江涵,沈千澜,三人面前的酒瓶子都空了。   ……竟是在转眼间都对瓶吹了不成?   宋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轻声说道:“身上有伤的话,还是小心一些吧。”   昊容却笑了起来,拍手让小二再上二十坛酒来。   “没事!修士受了伤,酒喝得越多,伤好得越快!”   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但秦素也不阻挠,若是血气行得太快,就一掌砍后颈,睡一觉就好了。   转眼那些酒坛子就都送了上来,周围露台瞬间沸腾起来。大多酒鬼就爱热闹,见着别人豪饮,自己的酒兴便更高了。   “喝!都喝!”   四周喧哗声起,宋娴便看着容江涵举起手中酒杯,对着谢夷一拱手,一口喝干了。   而谢夷也像是回礼一般,举起酒杯喝了。   沈千澜则冷笑一声,边咳边喝了下去。   宋娴不懂,男子似乎总是会突然有些与往日不同的地方,仿佛他们之间有某种密码,只有他们知晓。   宋娴便继续与秦素闲聊,便留心谢夷他们来,免得真的喝得当场吐了血,这场面就难看了。   可谁知谢夷三人居然只喝酒,不说话,那酒坛子一坛又一坛地被空着抬出去。   待到第十二坛时,昊容和酒坛子一起被抬了出去。   “喝不了就不要喝嘛。”   秦素摇摇头,像是知道昊容会不行,随即便站起身,跟在昊容身后出去。   “宋娴,那三个要是喝趴下了,千万别管,只自己回房就好,小二会收拾他们的。”   宋娴双手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芙蓉鸡汤,乖巧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宋娴一边喝汤,一边给小真珠喂了一点桌上的葵花籽,便又看着长桌那一头的三名男子。   ……唔,看起来就算把客栈的酒都喝光,也是不会醉的样子。   容江涵轻咳一声,像是被后上的酒辣了嗓子,他越喝酒,眼睛便越亮,他看着对面的谢夷忍不住问道。   “仙君,你是认真的吗?”   谢夷仰头干了那杯落着芙蓉花瓣的酒,给容江涵看了光光的杯底。   “自然是认真的。”   “你会做到最好吗?无论过去多久,永远都那样好吗?”   容江涵拿起酒坛,直接放了一坛子在谢夷面前。   谢夷接过坛子,人生中第一次这样失态地喝酒,他擦着溢出的酒液,将酒坛子重重压在桌上。   “真是废话。”   谢夷说完之后,便又提起两坛酒放在容江涵和沈千澜面前。   “喝完这坛,以后别出来了。”   容江涵脑中已有些模糊,可听到这话后却神思清明,重重摇头拒绝。   “我不!凭什么!我们还是好朋友!”   沈千澜则抬手指着谢夷,用手帕掩着唇咳嗽。   “你千万别露出半点破绽,不然……我一定会握住……”沈千澜笑着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谢夷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即将消耗完毕,他抬头看着露台栏杆边,就见那绝世的女子仰头看着漫天烟火,与那在烟火下的绮丽舞蹈。   宋娴似是察觉了谢夷的视线,在金银交错的辉光下回眸望来,朝谢夷微微一笑。   “阿狸,我们回怀望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好的啊。   容江涵,沈千澜,血条-1000000.   - 第116章   第二日一早, 容江涵是醉着被秦素和昊容押到传送阵带走的。   虽然容江涵还醉着,但他还是指着不远处的一只出来散步的狗子大喊。   “你一定要做到最好知道吗!不然你不配!你·不·配!”   狗子大惊失色,立刻收起了要对墙角撒尿的腿。   它不配……那它要去哪里撒尿嘛!   宋娴与谢夷站在一边看着, 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容。没想到容师兄喝醉了会是这样哈?   宋娴侧头看着身旁的谢夷,这位仙君喝得那样多, 如今脸色依然冰白一片, 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而如今传送阵这里, 只有他们二人,沈千澜在昨夜就离开了。   听得宋娴说要与谢夷回怀望县时, 沈千澜便打翻了手中的酒盏。他伸指将那酒盏缓缓捻起,动作优雅无声。   沈千澜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随后便一口饮尽。   【我是时候回琥珀光复命了。】   沈千澜站起身,走到露台边,宋娴看他脸色, 喝了那样多的酒,脸上连一丝热气都没有。   【住一夜再走吧。】宋娴有些忧心。   但沈千澜却笑了, 在那漫天炸响的烟火中轻声说道。   【阿云,不要对我太残忍。你选了谢夷,我却说不出半句祝福的话。】   沈千澜像是自暴自弃般, 在宋娴面前自嘲地弯起嘴角。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说不出望着你好, 一切就好的话。我不是那等心胸宽广的男子, 若是有机会杀了谢夷, 我一定会杀, 并不会因为你伤心而有半分心软。】   【……我实在太遭了,不是这世间男子该有的模样,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你不喜欢我也是应当的。】   沈千澜起身翻过露台, 在那高高的露台上回头看了一眼宋娴。   【可我喜欢你。】   沈千澜自高高的露台上一跃而下,宋娴只能看到那点青白的身影在地面一闪而过,随后便失了踪影。   宋娴回头看了一眼谢夷,谢夷把玩着手中酒盏,抬眸穿过重重烟火望来,眉宇间光华璀璨。   【阿云,那人随口几句可别当真呀。】   【不过,他想杀了我的话倒是真的。】   【往后漫长的岁月中,我可得小心我的背后,免得被谁偷袭,穿心而过。】   【好害怕呀。】   谢夷嘴里说着“害怕”,神情却像是在说“敢来就弄死”。   ……   送走容江涵三人后,谢夷便低头看着宋娴。   “走吧?”   宋娴点点头,随后便被谢夷牵着手,往那停泊口而去。   一艘巨大的云舟在香微庭上升起,两只云鲸甩着长尾朝目的地而去。   一只白色的云雀如离弦之箭振翅飞去,没一会就消失在了天际。   那是宋娴要告知父母,她要带着谢夷归家的信息。   -   怀望县下雪了。   冬日的新雪在厚重的云层中飘下,落在地面发出簌簌轻响,怀望县往日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雪。   人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脆响,将脚面连脚踝深深地陷进去。   一群见着下雪而欢欣雀跃的孩子疯了一般冲出家门,堆雪人,打雪仗,噼里啪啦,吵得一旁客店的老板都忍不住出来……给他们每人一根冰糖葫芦,让他们到别处玩去。   这些得了冰糖葫芦的孩子就欢欢喜喜地把自己刚堆好的,一眼看去不知是狗是虎还是狮子的雪雕推到了客店门前。   这就是回礼了。   客店老板看着门口那两尊“狮子”实在不知是哭是笑,但他到底也没让人把那两个玩意给铲了,继续放在门口。若有客人见到,便拱手告罪,说是小儿玩笑。   那些舔着糖葫芦的孩子又啪嗒啪嗒四处踩雪去了,只是刚过小桥,他们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结着厚厚冰层的河床,在冰层下能偶尔看到一闪而过的红鲤鱼。   是小鱼呀……真想玩。   孩子们呲溜呲溜吃着糖葫芦,又四处张望还有什么地方能玩后,却看到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两道人影。   那是一男一女。   在这样冷的冬季,他们像是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穿着单薄的春衫,凛冽的冬风吹在他们身上,扬起了发丝与衣角,如同飞仙。   孩子们看着那两人一路前行,绕过拐角,掩去了身影。   “她比怀望县第一美人还美吗?”小朋友嚼着嘴里的山楂问道。   “应该吧,我娘说怀望县第一美人是那个宋家的女儿。”其他小朋友应和着。   这群小朋友大约只有五六岁,在宋娴外出游历时,他们还未出生,如今宋娴回来了,自然也不认得。   不过那两人这样的仙姿玉貌,就算是小娃娃也会忍不住哇一声。   怀望县第一美人要让位了叭!   宋娴回到家门前,见门前那条街道上的雪都扫净了,就知道那送信的云雀已经先行一步回来了。   宋娴看着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不知怎的有些情怯。   上次回家还挺淡定的呢,可这一次意义不同呀。   “是我不能领回家吗?”谢夷微微躬身,低头看着宋娴的表情。   “这倒不是,”宋娴思考着这话该怎么说,“觉得自己真是大了,要负起责任来。”   谢夷心中微叹,纤长的手指握上了宋娴的手。   “我不是你的责任。”只是你的并肩。   宋娴听得明白,那即将见到父母的忐忑也被谢夷安抚了下来。   宋娴与谢夷往家门口走去,正巧家门打开了,一个门房正要出来再扫一遍雪,免得怠慢了主家说的贵客。   只是门房一出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姐回来了!”还带着个男的!长得……还很不错!   门房立时笑开了花,将宋娴谢夷迎入门中,便立时拔腿去通报了。   宋一帆和曲蓉自收到宋娴的信后,就一直等着这一天。   如今听得宋娴和谢夷真的回来以后,两人有些复杂,又有些期待。   “我回来了。”   宋娴的声音在正堂门外响起,随后宋一帆与曲蓉就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一身红衣的女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手上还牵着一个人。   谢夷一入正堂,就与宋一帆和曲蓉对上了视线。   这位见惯大场面,十分懂得人心的仙君,放下了一切算计,恭恭敬敬地对着宋一帆和曲蓉拱手见礼。   “岳父岳母,小婿有礼。”   谢夷态度直接,自信。   这话一出,宋娴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是在说什么呀!人不必这样快进!   宋一帆则庆幸,幸好今早上他已吃过护心的药丸子了。   曲蓉则先反应过来,连忙让谢夷起身。   “仙君……谢夷,你……”   曲蓉换了好几个称呼,却见谢夷笑起来,眼睛像泡在一汪温泉般温柔。   “唤我阿狸就好。”   但宋一帆和曲蓉实在没法当场就喊谢夷“阿狸”或者“女婿”,便讪笑着请谢夷坐下,下人上了茶,就在帘子后偷偷看谢夷。   这就是新姑爷?比原来那个模样要更好一些,脸上总带着笑,看起来是个很好说话的好人呢!   下人弥天大误,离开正堂后,就兴奋地与其他下人聊起谢夷来。   “瞧着神仙公子一样,说话又斯文,态度又和善,说什么都提一句小姐,再上心没有了!”   “温温柔柔,人又静雅,眼里像水洗过似的干净澄澈,真是个好人家的儿郎!”   下人们心满意足地听着,打算等到碰到真人,再若无其事地打量一番。   待宋一帆与曲蓉与谢夷说过话后,亦觉得……谢夷不似传说中那样可怕。   人还是很不错的。   不,不只是不错,无论是外貌品性,还是修为都已是当世顶尖。   曲蓉又将视线移向宋娴,宋娴便弯起唇角,向自己的爹娘讨好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点僵,像是害怕爹娘突然说“我们不同意这桩婚事”。   可曲蓉与宋一帆已经知晓了宋娴的意愿,又哪里会反对呢?   “仙君,暂且在家中小住几日,我们多说说话。”   曲蓉笑着抿了一口茶,这就是要多看几日,多了解一些了。就算宋娴那样情真意切地说过,但他们身为父母,哪有这样容易松口同意呢?   谢夷虽然是第一次被考校,不过岳母既然这么说了,他欣然接受。   “赵钦,带仙君去客房。”   这一次,曲蓉不再像上一次一样,任由宋娴带人去院子。   毕竟当初只以为是同门,如今却是未过门的女婿了。   谢夷此刻表现得十分守礼,起身跟着下人走了,一路上还嘴角噙笑问着下人宋娴小时候的事。   关于这个,下人便指着厨房门口说。   “小姐小时候最喜欢抱着小猫蹲在厨房门口,等刚蒸出来的糕饼吃。”   谢夷望着那坐落在一株白玉兰下的青瓦小屋,想象着还是小豆丁的宋娴抱着猫儿蹲在树下,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儿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厨房门口,娇嫩地问厨房师傅糕饼蒸好了没有。   可爱。   谢夷微微笑起来,却不知下人差点想割了自己的舌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见着这位新姑爷,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地说了?   他可是宋府第一保密人啊!(曾经)   谢夷站在山坡上,抬头望着左近的院子,过去他曾来过一次,那是宋娴的住所。   当时谢夷一心求死,还未曾对宋娴起什么旖旎的心思,如今倒是十分可惜,当时为何没有好好看看宋娴住的地方?   谢夷看了好一会,才又跟着下人去了客房。   至于被谢夷惦念的宋娴,正在被宋一帆和曲蓉询问要紧事。   “你……你没在外边干些什么洞房才能做的事吧?”   宋娴无奈:“二位当我是什么人呀,当然不会呀!”   宋一帆这才抚着胡子点点头:“这就好,仙君这样好,我们也是怕你把持不住,这才要提醒一声。”   “那便早些成亲吧。”   宋娴喝了一口茶,像是在说“去市场买一把白菜回来吧”一样轻松自然。   “我知道爹娘担忧,但我已想得足够多了。”   宋娴站起身,对着宋一帆和曲蓉一拱手,面上带着甜笑。   “我想带谢夷去见见祖母,可行?”   曲蓉打量着宋娴,宋娴出去游历的时候已成年,按理说人已经长成,不会再长大了。   可如今母亲看着女儿,却觉得宋娴似是真的从少女的模样脱壳出来,变成了大人。   “你自带你的,我们自看我们的,若是看到有哪里不好,这事便没这样容易。”曲蓉笑了一声,朝宋娴挥挥手,让她下去。   宋娴出了门,心想……这事果然还是得靠谢夷自己呀!她只能帮到这了!   宋娴便一路溜达着要回自己的院子,只是刚到院门前的那条小道上,她就退了出去,抬头望了一眼匾额,确实是自己的院子没错。   她又往前方看去,自己居住的院落之外落了一地白玉兰,外界的雪花飘不到这里,这花瓣就像是替代了落雪,铺了一地。   穿着藏蓝衣衫的男子仰头看着玉兰树,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像是天上被鲜花供奉的神佛。   听得宋娴的声音,谢夷缓缓侧过头来,朝宋娴笑道。   “我追着这小东西来的,恰好到了你的院外。”谢夷拎起手中的一只无辜的小松鼠。   见着宋娴不信的表情,谢夷便将小松鼠放到树上,对宋娴说道。   “真奇怪,以往也不是没分开过,如今不过短短时间没见你,我便有些坐不住。”   谢夷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今见了宋娴,那漂泊不定的心又似是安稳了下来。   宋娴提着裙角,几步走到谢夷身边。   “这不是巧了吗?我正好也有些想见你。”   眼前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谢夷心中长叹一声,令人心折,令人想念,亦令人脆弱。   既然碰上了谢夷,宋娴也不必再去别的地方寻他,当即带着谢夷去了供奉排位之处。   “好久没回来,该给祖母上一炷香了。”   宋娴打开大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线香气味,谢夷见着宋娴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便在写着“宋如雪”三字的牌位前供上了香。   谢夷的视线在宋如雪的牌位旁略停了停,随后他又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   “阿云,这位是你的……祖父?”   宋娴站起身来,顺着谢夷的目光看去,随即点头。   “是呀,只是祖父早逝,我从未见过他。”   谢夷突然说道:“我倒是知道这一位的,以前我曾借过你一本书看,你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就是分享过的小黄书……   宋娴:哪一本?   -   感谢在2021-07-06 23:58:52~2021-07-07 17: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玉生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谢夷是拥有丰富话本子藏书的人, 他分享给宋娴的话本子在这些年里,已达数百册。   一是宋娴喜欢看书,二是路途中最便捷的娱乐方式就是这个。   宋娴一时不知谢夷问的到底是哪一本。   “明示一下?”宋娴挥挥手。   谢夷想了想, 便把手伸入袖中乾坤,过了一会谢夷拿出了一本封面包着绿色锦缎的书:《一手掌握地狱邪王与幽冥府君的女人》。   宋娴看了一会, 在脑海中调动起看完这本书的震撼记忆。   “啊……你, 你是说……”宋娴试探着。   谢夷点点头, 鼓励宋娴可以大胆一些。   “我祖父就是地狱邪王和幽冥府君里的一个?可是各界之中并无叫这尊号的神鬼呀?”宋娴歪着头,一脸疑惑。   可不管她祖父是邪王还是府君, 她都怪、怪震撼的!她祖母看起来不像是会玩那么多花样的人!   谁知谢夷都摇了摇头,他侧头看了一眼牌位。   “祖父的名讳是?”   宋娴抬头看去, 说实话因为从小到大常常看到,宋娴对于祖父的名字已经习惯得有些不经心了。   【平芳】   这像是个没有姓氏的名字,亦或者平就是祖父的姓, 但宋娴从来不知道。   祖母也不大聊起祖父,偶尔宋娴与祖母来此上香, 便会见祖母随手上一炷香,然后就拉起她的手走了。   至于祖父是什么样的人,来来去去也只有那几句“生得很好”“是个好人”, 所以宋娴知晓的也就是, 祖父是个帅好人。   平芳, 平芳。宋娴越想这名字越熟, 随即便低头接过那本书, 按着记忆翻找着,果然在第三十九页,看到了这个人名。   那是书中女主来到某个村镇中,救出的一名凡人男子。那男子感念女主恩德, 以凡人之身一路追随侍奉女主,度过了好几桩波澜壮阔的大事后,那男子最后亦跟着女主消失于凡间。   按理来说这样冲突跟到尾的人,宋娴该很有印象才是。   可书中对平芳着墨实在不多,每次这人一出场都是“平芳给小姐递了一把伞,嘱咐小姐小心变天”“平芳上茶,退下”“平芳拿着钱外出买菜”“平芳已经睡下了”等等等等。   这个角色侍奉女主,就和任何一个家丁一样普通。   此后种种波澜壮阔,平芳亦只等在安全的外围,对顺利归来的女主说一声“谢天谢地,您平安无事”。   完全就是个路人npc呀!   宋娴又看看牌位上的名字,隐约觉得对祖父好像不大尊重,可是这书里的戏份就是这样呀。   “不过,我恰好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的另一个身份。”   谢夷似是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先跪下对着宋如雪和平芳的牌位磕了头,然后上了香,这才与宋娴出门,找了地方坐下。   小纸人们回到老家,已经自觉地去给他们找茶水上点心了。   而宋娴托着下巴,等待谢夷讲故事。   可谢夷却不讲,而是朝宋娴招招手:“坐过来一些,太远了。”   两人坐在宋府的凉亭之中,凉亭内有临水的长椅栏杆,宋娴坐一边,谢夷坐一边。   谢夷见着这么宽的距离,不是很习惯。   宋娴轻咳一声指着四周:“被别人看到,怕是对你名声不好。”   “……我都与你这样了,名声不都在你一念之间?难道你还要始乱终弃不成?”谢夷十分自然地说着只有狗血话本子才写得出的话。   可惜谢夷做不出什么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听便是玩笑话。   宋娴听了便也觉得说得也是,便起身挨着谢夷坐下,手指敲着栏杆催促道。   “好了,快告诉我吧。我祖父难道还是个惊天动地的大能,甘愿为祖母端茶倒水不成?”   宋娴一说完,就见谢夷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还说中了不成?”宋娴大为震撼,原来祖母走的还是团宠流?   “过去人界还未有魔渊,天上曾有一星坠落凡间,不知所踪。”   “天庭亦曾派仙人,下界来找,可却怎么也找不到。”   谢夷缓缓说着,见着小纸人端着托盘一路疾行,跳上长凳,给他们放下兰雪茶与玫瑰糕点。   “后来人间有修士见得异动,便特请仙人一问,这才知道,原本天庭有位极尊贵的神受伤坠天,但如今却不知去了哪里,怕是在落入人间时,便已化为飞灰了。”   宋娴喝着茶,不由眯起眼抬头望天,她的祖父是天上的神仙呀?   可为什么又变成了书里的那个侍奉祖母左右的平芳呢?   “阿狸如何得知这项隐秘?”宋娴好奇地问。   谢夷便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当年四处找死,听得这隐秘传闻,也曾处处留心。后来到了东边的一处深山之中,意外发现了一股遗留的神息。那不同于此界的任何气息,强大得让那承载着气息的山峦都寸草不生。我上前去看,搜遍了整座山峦,却也只找到了一座刻着‘平芳’二字的石碑。而我一走,那山峦便瞬间土崩瓦解,神息消散,再也不见。”   谢夷那时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对这名字就上了心。他记性极好,虽然后边十来年都未曾再见神息,可看到那本话本子,看到其中“平芳”二字时,谢夷便留了心。   这本书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甚至还去其中相关的真实地名印证过,这并不是一本纯粹杜撰的书。   其中两名男主许是胡写的,但女主行经的地方,虽年代久远,但确实留下了一些传说或典籍记载。   而这些线索杂糅在一起,则指向了女主的出身地-永夜无眠府。   谢夷再去那北方的城池时,便找到了最贴合书中女主外貌性格的人——宋如雪。   之后才有了谢夷惹怒永夜无眠府大能,被一路撵到怀望县,见到了宋如雪。   当时谢夷是存了与宋如雪交换的心思,若她愿杀了自己,那么谢夷便会告诉宋如雪平芳的身份。   谁知宋如雪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这本书是谁写的?】   宋如雪看着谢夷,就像在看一个还差点火候的顽童。   【我为了赚点钱,胡写的。平芳是谁,早在我于泥淖之中捡起他时,就知道了。】   【想和我交换条件,小子,你还不够格。】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夷:就这样被骂了。^_^   宋娴:我震惊的是,你还真为了一本书,天南海北都去了。   谢夷:太闲,亦还没遇着你呀。 第118章   宋娴已许久不曾来到祖母的小院里了。   宋娴带着说完故事的谢夷来到了祖母独居的小楼里。   过去每次她来, 都是在祖母这里受教,玩耍,睡午觉, 并不知道祖母闲暇时还喜欢做什么。   等宋娴进了院中,发觉院外和门内都贴着净尘的符咒, 想来是家中人还时常会来打扫。   宋娴拾级而上, 推开那小楼的大门, 便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我小时候时常会来祖母这里午睡。”   宋娴指着小楼下的那条长廊,在长廊尽头还摆放着一架软榻。   宋娴小时老要祖母抱, 然后扯着祖母的衣袖睡觉。   要说为什么,因为祖母身上的气味十分好闻, 总带着些薄荷的凉气。   宋娴闻着闻着,就在这清雅的香气中沉沉睡去。   谢夷打量着这小楼四周,想着年幼时的宋娴是如何在此慢慢长大的。   “不过我倒是从来不曾去祖母的书房呀, 后院去溜达。毕竟平日里实在太忙了。”   宋娴想了想自己年幼时的时间安排,练刀, 吃饭,听祖母讲故事,和爹娘玩一会, 然后还要和路过的小猫打招呼……   实在是太忙了。   宋娴往二楼走去, 这小楼就二层, 楼上只有一个大露台, 还有左右两边分开的两间房。   左边是祖母的卧室, 那么右边应该就是祖母的书房了。   宋娴轻巧地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书房的门,没有推开。宋娴下意识地觉得这里当有界阵,便拱手行礼道。   “祖母, 我是阿云。”   话音刚落,这书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宋娴抬起头,就闻到了一阵笔墨书香。   宋娴看到的是满室的书,那书一直高高堆到房顶,书桌十分凌乱,地上亦有很多写了字的书稿。   宋娴下意识地帮忙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看着上边的字。   祖母的字宋娴以前见过,铁画银钩,如刀似剑。   这些文稿都写着些大陆上的地理风光,并一些祖母觉得此地不错的地方。   有的是吃食不错,有的是风光山水不错,有的是人不错。   宋娴慢慢收拾着文稿,谢夷给她打下手,将这些文稿按照阅读顺序一页一页放好,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宋娴本以为在这里是看不到自己那祖父的故事的,结果就在书案的右上角找到了一叠纸。   正是那本祖母书写的话本。   可与市面上售卖不同的是,这话本很薄,不到一百页。   宋娴缓缓打开,这第一页就与那话本子不同,这里写的当头一句就是:【我在南方湿暖的沼泽地中,捡起了一个人。他说他叫平芳,是个凡人。】   宋娴抬眼看着端坐在一边的谢夷,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文稿。   宋娴便继续低头看起来。   这是祖母宋如雪,与祖父平芳相遇的故事。   那时宋如雪已离开了永夜无眠府,去过遗留之地,学了本事打算再去找魔主干一架,结果却在落地的时候,落到了沼泽里。   宋如雪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好,幸好在摔下去之前,便已凌空而起,她正要走,却在沼泽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已经被沼泽吞了半身,再过一会大约就会被整个吞下去,尸骨无存。   宋如雪承认,她会这样快发现那个人,是因为那人生着一副好相貌。修真界的男修已是花枝招展的极致,可这人不需修饰便已俊美夺目得像从天而降的星星。   宋如雪朝那人伸出手:“我带你走。”   可那人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微转,见着宋如雪时竟摇了摇头。   “我无事,只是在这里看风景。”   宋如雪左右看去,这里除了沼泽就是沼泽,哦……天边竟还有一道虹。   宋如雪也立在那,抬头看起来,眼中镀上了点点耀目的光。   直到那虹消失,宋如雪又听到耳边一声动听的男声。   “风景看完了,姑娘愿意带我走吗?”   宋如雪低下头,便见璀璨如星的男子笑着朝她伸出手,哦,在伸手之前,他还在自己干净的衣裳上再擦了擦,确认不脏后,才伸了手。   那手形状优美,指尖漂亮得像是连笔都未曾握过。   宋如雪拉起他,几步就到了岸边,落地时,这男子便拱手道谢,说他叫平芳,是个凡人。   “宋如雪。”   宋如雪说了自己的名字就走,却见那男子还跟在她身后。   “我弱不禁风,只能跟着姑娘。待得出去,绝不纠缠姑娘。”   宋如雪倒是无所谓的,因为这男子还算简单直接,不嘴硬。   害怕就是害怕,要帮忙就要帮忙,挺好的。   “你怎么掉下去的?”宋如雪问。   平芳就指着不远处的那座高山:“我啊,大约是买了质量不好的船,这才连人带船一起掉下去的。”   宋如雪一听就知道这人撒谎,沼泽正中的地方,一个凡人乘船在那是要做什么呢?找死则另说。   不过宋如雪也不在意,带着人出了这山林后,就径自去找魔渊裂缝,试图引出魔主杀了。   可宋如雪这一次走了霉运,她不曾去找魔主,魔主却先找上门来,并且披了人皮,不曾让人发觉。   宋如雪被平芳救了。   那个除了样貌,爱好在沼泽看彩虹的凡人男子,拉着她的手腕,让她不要踏入那城镇之中。   “那里边有坏人,你要小心。”平芳小声提点。   “有多坏呢?”   宋如雪不太明白,她的眼皮就被平芳的手指轻轻一点,就看到了那城镇之中,坐在客栈二楼的一个人。   在对视的瞬间,宋如雪的胸腹就被人狠狠洞穿,竟是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看见。   魔气被掩,看不到出手的轨迹。   而那魔主却要来了。   就在这时,那名叫平芳的男子对宋如雪说了一声“失礼”,就将那受创的姑娘紧紧抱在怀里,而魔主离开城镇寻着气息而来时,却径自在平芳和宋如雪身边走过了。   它竟未曾发觉,亦像是瞎了,聋了,五感都被封了一般,就这样在他们面前走过了。   待魔主走后,宋如雪仰头看着平芳,拱手道谢。   “前辈,不知是何方大能?”   而平芳却笑着,喂了宋如雪吃愈合的丹药,将她拦腰抱起,找安全的地方养伤。   “我只是平芳。”   此后宋如雪再与魔主相争,平芳总是在的。   “前辈为何对我这样好?”宋如雪不解。   “……因为我对姑娘心思不纯,想跟在姑娘身边,侍奉左右,以寻得机会,好登堂入室。”平芳求宋如雪给个机会。   宋如雪看在那张脸和人品的份上,给了个机会。   此后平芳果然一直跟在宋如雪身边,并毫不吝啬地告诉了宋如雪他的身份。   “我只是天上一个普通的天君,因为不懂政治,手腕不够高超,就被打下来了。”   “被打下来之前,天君在做什么?”宋如雪问。   “我在补天,”平芳笑着看着天上的虹,“所幸是补好了才被打下来,不然哪里能再看到这样漂亮的虹呢?”   宋如雪点点头:“你果然人好。”   平芳听了有些羞涩:“哪里哪里,我亦许久不曾见过愿意和我一起看虹的姑娘。”   之后宋如雪才知道,那日她在沼泽中看虹时,平芳亦在看她。   再然后……宋如雪没能杀了魔主,便与平芳回到怀望县居住。   平芳虽是天君,寿命却如凡人,他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在宋如雪身边安静地死去。   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宋如雪摘了新开的芙蓉,并夸赞宋如雪美丽。   【不知阿云有没有喜欢的男子,若有了就把这书给他看,他做得像你祖父一样,倒是可以托付。】   【也不知阿云会不会看到这本书,待我去后……也不知道会去哪里,大约会去寻一寻你祖父吧。】   宋娴缓缓合上书,这本书一直摆在书案上,祖母亦是右撇子,刚好每次都能翻开看一看吧。   宋娴将书递给谢夷,谢夷难得有些茫然。   “拿去,好好学,学成这样才能成亲呢。”宋娴笑吟吟地说。   只是合上书后,宋娴又在封底看见了一行字。   【不知阿云会不会碰上魔主,你既有你祖父的血脉,不知能不能学学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哪个啊?您说清楚呀祖母!   谢夷打开书:哦哟,祖父好会。   - 第119章   宋娴发觉, 祖母好像很爱用“不知”两字。   前路不知,来者不知,祖母亦不曾提醒宋娴来看这个, 对于宋如雪来说,自己的子孙没有谁应该承担过去的事。   如今宋娴看到了, 便只是看到了, 祖母不会写上“你一定要如何如何, 才算不负所托”之类的话。   祖母没有叮嘱,没有寄望, 只是把书放在这里,当做一段故事来看也好, 想要去做些什么也好,都由着人。   发觉宋娴正看着封底,谢夷就把封底调转过来, 让宋娴看。   但封底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没有。   “祖母不像是爱说谜语的人呀。”   宋娴歪着头, 这一路行来她遇到了许多说话只说一半,或是连话都不肯说,只肯用眼神示意的谜语人。   宋娴想, 啥玩意?有话直说是有多难呢?又不是蜘蛛精, 哪来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定就在这里。”   宋娴站起身, 自顾自地去寻, 谢夷抬头看了一眼宋娴, 见她在忙,他便也快速翻看这本书,好吸取些知识来。   等谢夷看完,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他反复看着魔主对平芳和宋如雪视而不见的地方,随后缓缓合上书,便对宋娴说道。   “找到了吗?”   宋娴蹲在地上,指着书桌下的地面,对谢夷说。   “应当是找到了,这样显眼呢。”   地上有一个金色的小门环,似是下边有一暗格。   宋娴拉开门环,便听得里边一阵齿轮咔咔作响,小门缓缓打开,露出里边的一个像一般书册般大的玉盒。   宋娴取出玉盒,见搭扣出有一点尖细的玉针,像是要取血才能打开的样子。   宋娴指尖便摁着那玉针,一滴朱红落到玉针之中,那青白的玉针瞬间变得赤红,一丝血线从玉针开始向盒中蔓延,自盒边到盒面,玉盒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朱红的颜色,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盒子打开了。   里边放着一只卷轴。   宋娴拿起卷轴,指尖捻着轻薄的丝绢,一点一点地拉开。   宋娴看了一眼之后,便又合上了。   “怎么了?”谢夷问道。   “这上边只有一句话‘放在枕边,入梦教你’。”   实是十分简单明了,宋娴喜欢祖母,她就需要这种简单直接。   谢夷则垂眸想着,那位“平芳天君”是有何神通,亦或做了什么,才让魔主居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宋娴站起身,将卷轴放到如意袋中,她看了一眼天色,亦有些晚了。   “我们回去吧。”   谢夷颔首,随后将那本书册放在了书案的右上角,正是原来的位置。   宋娴与谢夷走出门,宋娴关门时还往那书案上看了一眼,她似是隐约看到年轻时的祖母站在书案前,正躬身用笔在白纸上描画着。   一只形状优美的手轻轻握着祖母的手腕,与她一同在纸上描画了一株桃花。   女子浅笑伴着男子低吟,就像春日里雾蒙蒙看不清,却又极为美丽的梦。   “阿云?”   谢夷侧头看着宋娴,便见宋娴缓缓关上门,回头时脸上露出了一点似是怀念似是感伤的神情。   “想祖母了吗?”   宋娴闻言点头,随后她突然握住了谢夷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阿狸,你不要早死哦。”   谢夷听得一愣,随后他便反手握紧了宋娴,点头道。   “魔渊事了,我也不知我的誓言还会不会继续应验。若我还是这样,我便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若我变回常人,亦有常人的活法。无论是哪一种,我总会等着阿云。不会留你一人,同样……你也不要留我一人啊。”   谢夷的话清清淡淡,那情却重。   风停云止,淡白的花瓣落在宋娴的指尖,就像煮沸的水滴在了宋娴的皮肤上,令她从指尖到心脏,都热得发烫。   两名姿容绝世的男女下了楼,就听其中的女子问道。   “为何祖母不曾将原版的书做成话本子呢?”   “大约是因为这种没什么感情戏的书太普通,太平淡了,放到市面上不好卖。左右得有点争风吃醋,生死抉择,加上一些狗血激烈的生离死别,才好卖呀。”男子说道。   “还是祖母懂行,知道该如何调动情绪呀,”女子赞叹,“对了,之后……也让我去拜见阿狸的父母如何?”   “……好,他们一定很喜欢你。再好也没有了。”男子笑道。   “吱呀”一声,这栋小楼的大门打开又合上,往后许是很久都不会有访客了。   但那并不重要,因为属于这小楼,这小楼中所住的人的历史早已轰轰烈烈地书尽了。   那是不曾后悔,亦不必回望的过去。   -   宋娴到了晚饭时间,自然要与爹娘一起,宋娴去了就一定要叫谢夷,于是一家四口……一家三口并未来女婿,第一次围桌吃饭了。   谢夷似是不知道宋一帆和曲蓉在考校他,与往常一样用饭,动作优雅大方,与一般修真世家教养得极好的公子一样。   “您要喝酒吗?”谢夷突然看向宋一帆,举起手中酒瓶。   宋一帆颇有点惊讶,但也举起酒杯,来了一杯。   人一旦喝了酒,似乎真心和情绪就掩饰不住了。   宋一帆眼眶一红,拉着谢夷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曲蓉觉得怪丢脸的,抬手一拍宋一帆后背。   “为什么说得像是要托孤似的,才喝了多少啊。”   但宋一帆已经听不进去了,只一边喝酒一边絮叨宋娴小时候的事。   怕她长不大,又怕她长大了生得太好,还怕她独自在外受人欺负……   谢夷十分有耐心,似是也真的喜欢与宋一帆聊这些,一点一点地与宋一帆说。   “宋娴很好,在外受了些历练,怪我没有时刻保护好她。”   曲蓉抬手示意宋娴可以先回去,宋娴点点头,但还是坐在这里又喝了一碗汤,这才与谢夷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去了。   宋娴望着空中的那轮明月,随后便与小纸人一路往自己的小院里走。   “唔……还是留下两只去劝酒吧,我怕爹被谢夷没一会就灌醉,把我小时候的事全都抖得个七零八落。”   小纸人立刻领命而去,啪嗒啪嗒跑得飞快。   而宋娴回到院中后,便换了柔软的衣衫,扑到了床上,拿出了那只卷轴,放在了枕边。   好了,不管是什么试炼,亦或牛鬼蛇神都尽管来吧!   可是宋娴不曾想到,当她真的入梦,却看到了一轮明月,明月下有江水流过,有一名穿着白衣,戴着斗笠的男子在江边垂钓。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难道您就是……? 第120章   宋娴从未见过眼前的男子, 但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亲切。   就像孩子初生时见到父母,本能地熟悉那心跳,呼吸, 因为那频率与自己是十分相近的。   见着那人握着钓竿的手,微微一紧, 这就从河水之中抽起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银鱼来。   鱼儿落在竹篓里, 那人便笑了一声, 站起身来捡起了那只小竹篓。   只是他却没有要去哪,而是对着宋娴招了招手。   “孩子, 过来。”   那声音玉质一般,温润动听, 哪怕是陌生人听了,亦会放下戒备。   宋娴缓缓走过去,那人也抬手将遮挡着面容的斗笠取了下来。   宋娴微微一愣, 她在眼前这人脸上,看到了一点父亲的影子。说起来宋一帆如果不是总爱留着大胡子, 遮挡住半边脸,剃掉的话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不然哪里能让曲蓉喜欢呢。   眼前这人不只生得光华四射, 眉眼更是生得十分清雅, 双眸亮如星辰, 他一看人, 别人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   “没想到……我孙女竟是这般模样。”那人笑了起来, 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的衣角和袖角都有些被江水溅湿的痕迹,手里还提着一笼还在试图逃狱的鱼,可他站在哪,那一处就成了璀璨的天宫。   宋娴手指微弯, 随后她便轻声喊道。   “祖父。”   平芳细细打量着宋娴,像要把他不曾参与的时光都阅尽。   “乖啊,跟阿爷来,给孙女煲小鱼汤喝。”   平芳笑眯眯地转身要走,脚下却一绊,若不是宋娴急忙拉住平芳,这位祖父当下就要摔个狗吃屎。   “真奇怪,地上怎么突然有一块石头呢?”平芳笑呵呵的,像是完全没能明白自己怎么就要摔了。   宋娴看着地上那块足有一只鞋那么大的石头,心想这得心多大的人,才能看不到啊???   短短一段路,平芳祖父差点摔倒两次,差点撞到树上一次,差点从斜坡上滚到江里一次,简直比话本子里的傻白甜女主的脚还要软一百倍!   “祖父,您哪里不舒服吗?”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小木屋前时,宋娴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没有啊?”   平芳将宋娴带到小木屋中,试探着要把小鱼拿出来,结果却被小鱼尾巴“啪嗒”一下打了脸。   一盏茶后,收拾干净的平芳乖乖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看着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孙女再给他生火煲鱼汤。   “阿爷是不是很没用呀?”平芳长叹一声,看着自己忙碌的小孙女,忍不住想起身。   “不不不,不用,您坐着。”   宋娴立刻一举手,生怕祖父真的过来搭把手,这院子可能要烧起来。   ……祖母辛苦了。   等宋娴收拾完毕,洗干净手,让那鱼汤继煲着,便走到平芳对面坐下。   “阿云好能干,与你祖母一样。”   平芳笑着给宋娴倒了一杯茶,茶嘴一歪,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祖父!”   宋娴立刻惊叫着接过茶壶和茶杯,自己倒了一杯。   “您别忙,您这个……这个,还是缓缓来。”   平芳则有些失落:“没想到只是一点实体神念,亦还能这样倒霉。”   “您是说……这是霉运导致的?”宋娴有点茫然,哦,原来不是因为太粗心么?   “小阿云既然能进来,那么已看过那本书了吧。”平芳笑道,因着要说话,他也不敢喝茶,怕烫到自己。   宋娴点点头:“是,我已知晓祖母与祖父是如何认识的。然后看到了封底的那行字,不知祖母是想让我来学些什么?竟能见到祖父。”   平芳看着宋娴,似是想从宋娴的眉眼中看到一点熟悉的样子。   “学些什么?”平芳单手支着下颚,微微抬头看着天穹,“那书中写得不算详尽。我是天君,居住于北方天的天君。掌祭祀,观星辰,乃是最后一个身上还流着洪荒之血的神。”   平芳见宋娴听得一愣一愣的,便又温言道。   “亦是阿云的爷爷。”   平芳说着话,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后颈往下,那靠近脊椎之处。   之后,宋娴便听到了祖母书写的那本书的前传。   平芳虽是神,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北方天居住,不曾涉及中央天庭。   因此天庭如何闹腾,都与这位宅神无关。   可有一日,一位神敲响了他的殿门。   平芳大多时候能一眼看清那些神的过去与未来,可眼前这名对平芳来说尚还年轻的神,似乎裹在一层雾里,让他看不清。   一般这样的情况,都是因为对方也许与自己的未来有深切的关系。   那名裹在雾中的神,恳请平芳前往中央天庭,天女一族正在造反,玉帝已被迫下了御座,还请平芳前往天庭主持公道。   平芳有些稀奇,天庭这些年从来都当他死了,喜事丧事都与他无关,如今却要他去主持公道?   【中央天庭之事与我无关,若是输了,便换个新的执掌者又如何?】   平芳在这时露出古神淡漠的一面,他自有自己肩负的责任,至于旁的与他无关。   【若是因此事,让天破了,天君亦不想管吗?】   年轻的神朝平芳拱手跪拜,在他跪拜的时候,四方天都发出阵阵雷鸣,星辰移位,一颗新星占据了中位,但唯有平芳才能听到,看到。   平芳微垂眼睫心想,原来眼前这个年轻的神明,将会是新的“玉帝”,天庭的新掌权者。   至于天破……   平芳微眯眼望着一处有些空薄的天穹,自女娲补天之后,四方天虽稳固下来,但仍有几处裂痕。   他这一族过去受女娲恩惠,体内融了剩下的一些五色石,就是为了守着这天穹,若有一日天破,他便要立时去补,不必考虑自身。   【我会去天庭,但只管补天的事。】   平芳踏出了万年尘封的大殿,与那位年轻的神离去。   在路上,平芳得知那领路的神名叫“天涯”。   平芳双手笼于袖中,心想这名字也够大,即使这位天涯数千年也未曾晋位,仍是一名武将,但这星辰与天时都给了启示,他的前路已定了。   待得平芳真入了中央天庭,便见那群衣袂飘飘的天女,手中拿着刀兵,似是正要从天庭中退出来。   【哦?你又去办了一个救兵吗?别了吧,这位天君一看就是从文的。】   那领头的天女正是九日灵海,大闹天庭后,发觉这些神仙实难改变,纵然她坐上那个位置也难有变化,便决意离去。   天涯几步上前,见着九日灵海像是慌了。   【天女要去何处?】   【真有趣,你们叫来那么多神要来围剿我们,我们还不得趁势力未成之前,先跑么?】   九日灵海似与天涯是旧识,她不客气地嘲讽了天涯一番,随后举起手中刀兵对着天涯。   【或者,你在此处拦下我,讨赏去吧。】   话音刚落,从文的平芳就看到原本一脸客气惶恐的天涯,真的迎了上去,似要真的留下那天女。   平芳往后退了三步,避免被战局波及自己。他微微抬头,果见天穹有了一道裂痕。   想来这场大战令得天穹摇动,直如洪荒混战,天亦难以承受。   【九日灵海!你这刑天!什么叫下界生灵涂炭,陆地沉浮,我等神灵就该下凡相助?还要我们舍身去填!】   【盘古造的天地,若是崩毁那也是人界命数到了,与我等何干!】   【像你等这些总是下界的天女,真将自己当做凡人了不成!】   【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东西!竟敢以下犯上!代人伐天么!】   ……   平芳见天庭之中,一群白胡子老头举着龙头拐杖,气愤地指着那天女。   九日灵海却只笑一声,似在嘲讽他们的自私与高傲。   【哦,若陆地崩毁,天如何能存?】   【诸位一定能找到别的世界,再次飞升成神吧?】   一声巨响,乃是天涯一掌将九日灵海击出了天庭,一路沿着那云海不知飞向了何处。   天庭之中一片叫好,但平芳观看天涯神色,他似是故意的。   故意让那天女脱离天庭,不必陷入在这里。   但到底是不是,这一切都与平芳无关。   他只知道两件事:一是天女造反,乃是为了天地安定,二是,他得去补天了。   平芳见着事态稳定,与四周那些见着他便上来打招呼的神明天兵互相拱手之后就要走,却突然自天庭之中听到一阵凄厉地哀嚎。   【玉帝死了——帝星灭——】   【是天女!是天女干的!】   众神一阵骚动,纷纷跑入天庭之中,而天涯一直站在原地,望着九日灵海离去的方向。   半晌后,他才转过身,对着平芳一拱手。   【劳您大老远前来,此事却已了了。】   哦?是真的了了吗?   平芳看着天涯骤然转身回到天庭之内,平芳则抬脚往高处走去,越过云海,仙宫,无数在云海之中生长的巨树灵珠,来到了那破损的天边。   补天是件十分耗费精力的活,天无形,修补那天的东西亦是无形的。   岁月轮转,平芳有一日见到了无数鸾鸟飞凤自四方天中飞往天庭,这样的景象……像是有新帝登基了。   过不了多久,便有传信天兵喘着气来请平芳,观看新帝的登基大典。   平芳原是不想去的,可心中却忽然一动,像是有种预示。   平芳沉吟片刻,他回头望着已差不多修补好的天穹,还是去了。   待得入了天庭,那高高的御座之上,站着平芳熟悉的神——正是天涯。   那时还是小小神武将的天涯,如今却已是玉帝了。   四周的神仙也有些眼生,平芳想……该不会已经杀了一批,换了一批吧。   仙乐奏起,龙凤齐贺,身着玉帝袍服的天涯坐在御座之上,神情冷肃,与当年全然不同了。   待得大典之后,平芳被玉帝邀入殿中相谈。   平芳想也许是想问问补天的进度,这事本来也快了,至于要相帮,则不必。再无神体内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还有五色石相融了。   【天君,久见了。】   天涯脱下袍服后,样貌还是当年那个神武将。   男神没有生得丑怪的,天涯不仅不丑,还称得上美丽。   【不知天君对于这天地如何看?】   天涯问的不是补天,而是天地。   平芳记性从来不差,他立时想起当年天女为何造反。   【若那天女不曾胡言,我纵然补好了天,若地崩了,这天亦会像破了的鸡蛋壳一样,同地一样碎去。】   【那么该如何做呢?】天涯问道。   平芳愣神,随后说道。   【总要用些东西去填补,如今已没了息壤,那么……似是应如那些天女所说,该舍身了。】   这样广大的土地,不知要多少神灵才够填补。   而这些神灵,亦不是天女那等无视生死,只求一念,万事随心的神。   天涯沉默了好一会,又说道。   【若举界前往别处呢?】   【想来只有寥寥数个可行,举界艰难,亦不知别处是否能令神活下来。】   【那除了用神灵去填补,还有何办法没有?】天涯又问。   【……不知道。】   平芳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测,但他摇摇头,不愿告知,随后便要拱手告辞。   只是平芳重返天穹,将那裂缝补好之后,却在浩瀚无人的云海之上,再次碰到了天涯。   那位新任的玉帝望着下界,似是扔下了什么东西。   平芳微眯眼,不明白那是什么,可天涯却骤然回过头来,见着平芳时,那张美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我若说我不曾看见,你可会相信?】   平凡讪笑,可胸口却已被天涯洞穿了。   天涯,在未晋升玉帝之前,乃天界第一神武将。   与九日灵海不打不相识,可说除了九日灵海之外,天上地下,似是无人能与他正面抗衡。   而平芳如今见天涯这般手段,心想……他在过去大约还是隐藏了些实力。   却无神可知。   天涯既这么强,当时为何又要千里迢迢来寻他?   寻了他之后,又恰好碰上天女,将之打走,随后玉帝便死了。   不过是为了寻个事由脱身,好名正言顺登基罢了。   【前任玉帝……是你……】   平芳刚说完,便见天涯拔出了玉帝印信,竟要盖在平芳头上,以此消除这天君肉身神魂!   在这时,平芳终于剥开了那笼罩着天涯的朦胧雾气。   是了,这位年轻的神灵确实与他的未来有关。   天涯要杀平芳,此乃命中注定。   平芳在最后关头,毅然舍弃了一半的肉身神魂,毅然坠天,落到了人界。   在人界,平芳隐藏气息,修养了数也数不清的岁月。   待得他再出来,就听说人界出了一个魔渊,闹得生灵涂炭,幸好有一位上界来的仙人盖下界印,才免去了一场灭世灾劫。   平芳望着眼前的焦土,心想纵然他不说,天涯亦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写天庭的事需要斟酌一下,写少了一点!   -   感谢在2021-07-08 23:46:47~2021-07-09 23:2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在意俱迟、乔呀摇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宋娴见平芳似是说完了, 就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角。   “祖父,此事在我听来大约是这样,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先是那位名叫天涯的玉帝, 早已存了反心,又与天女一族的领袖九日灵海有些交情, 知道天女一族忧心天地崩塌之事, 但当时的玉帝不以为意。天涯便有可能撺掇……亦或是旁观天女造反一事, 天庭这样大,天女的数量当也不是很多, 为何能这样快便长驱直入中央天庭?”   “他身为神武将,说不定从中行了方便。然后不知是他自己亲手, 还是借着天女来到天庭时让别的神趁乱杀了玉帝……以祖父的说法,天涯瞧着富有心机,此事重要, 当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玉帝死后,他便立即动身来找祖父, 借着祖父的名号,成了不在天庭之神。到了天庭,天女正与各路神仙战得正酣, 他既请了祖父来, 又不在天庭, 天女作乱, 玉帝一死, 神仙们当然会觉着是天女动的手。”   “如此天涯清清白白,锅却都扣在了天女头上。”   平芳看着宋娴侃侃而谈,思路清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宋如雪。   “我对天涯了解不多, 不过这些年来思来想去,当是如此。”   平芳颔首,赞赏地看着宋娴。   宋娴得了称赞,便像小时受到祖母夸奖一般,对着平芳抿唇一笑。   “祖父在补天时,那天涯自然不会闲着,他手段心机这般深沉,身旁说不得就有人跟随,继续谋反呢。祖父补天的时候不曾见新帝登基,直到他登基,才有百鸟来贺,说明其他和他争位的神都败给了他。”   “可等他登基为帝,便要稳固自己的权势地位,天地崩塌,他这些年的算尽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他又寻了祖父来,一是为了确认补天的进度,二是为了从您身上知晓如何阻止天地崩塌。您说了办法,天涯却不肯。以神身填补大陆,对神明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如之前那些神仙所说,天是天,地是地,地如何,他们并不想管,人间万物对他们来说不过蝼蚁,也毫无悲悯之意。”   “但为阻止天地崩塌,您知晓还有别的办法,而……天涯也知晓了。”   大陆崩塌,总要些东西去填补,若不是神灵,那么下界的生灵呢?   都是命,亦有些灵力,无论神人妖魔,都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的造物,一个神灵可以填补一块缝隙,那么十万人,百万人,亦能补足神明空缺之处。   只要献祭整个人界,那么神灵自然也不必有何损失了。   宋娴仰头看着空中明月,她无法透过这里望到天边,亦不知那天庭现下又是何等模样。   但宋娴不向往,只觉彻骨冰寒。   古往今来,多少修士将飞升当做至高目标,可如今知道了那在天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何憧憬与希冀呢?   “祖父,你当日在云海,见到天涯像是扔了什么东西下界,那是什么呢?”   平芳沉吟一阵,他想起他在人界再出时,见到魔渊蔓上人间,而在人间兴风作浪大杀四方的魔物之中,他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虽然气息与衣着不同,但那张脸,确实是天涯。   当日天涯在云海之上扔到凡界的东西,正是他切除的某些负面的,包含贪念与杀戮的神魂。   那是不详到了极致,带着神灵的气息,却比魔物还要更要凶暴残酷的未知物。   那些魔物喊它“魔主”。   过去魔渊一直存在,是三界中的一部分,它们时常有新的领袖,而那领袖又很快会被拖下深渊分尸而食。   而那新入魔渊的天涯分/身,竟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拿到了魔主之位。   “自然是那位玉帝舍弃不要的东西,”平芳笑道,“没想到即便不要了,仍能在下界掀起腥风血雨,而且……”   平芳微微一顿,宋娴好奇地看着他。   平芳便说道:“你可还记得,你祖母那本书中,写着魔主似是看不见我?”   宋娴点头:“这是最让我好奇之处。”   “那是因为,它们确实看不见我。”平凡狡黠一笑。   当时平芳骤然出现在人界与魔渊交战的战场上,四周魔物纷涌而来,却通通忽略了平芳。   平芳先是一愣,随后却笑了起来,他抬手抚着额头,他额头上果然还残留着一点玉帝印信的印记。   玉帝印信是何物,是主宰诸天神佛之物,象征是玉帝权威,执此印信,便可号令诸神。   但这印信还有一个别的用途,若有神佛不从,便可祭出印信,将那神灵剥去神位,消去身躯神魂,至此不在三界六道之中。   过去的玉帝讲“仁政”,不曾用印信杀灭过谁,但年纪长一些的神明,都是知道此物用途的。   不成想,如今这印信竟用在了平芳身上。   平芳刚补完天,身体虚弱,神魂不稳,却遭到了天涯暗算。   若不是平芳闪得快,大约早已烟消云散,哪里还能下界,度过漫长岁月之后,还能碰到宋如雪呢?   如今那些魔物对他视而不见,不正是因为这印信还是有些效力的吗?   平芳已不被三界六道承认。   他成为了三界之中,无人能看见的“神”。   平芳在这些时日里,尝试过在魔物阵群中走过,甚至来到了那魔主面前,魔主也看不到他。   平芳很安全,他在魔渊肆虐的时候,调动神力杀伤了许多魔物,而那些魔物却找不到敌人反击。   可平芳也很痛苦,因为不被承认,人界一直想要将这看不见之物排斥出去,平芳因此总是屡屡走起霉运来。   常人平地行走只是行走,平芳却一定会摔倒,那看不见的规则之力无法直接杀死平芳,只好慢慢地,钝刀子割肉一般,折磨着平芳。   直到天女下界,将肆虐的魔渊封印。   那场九日灵海与魔主大战的当场,平芳亦在,他看着九日灵海杀了那魔主无数次,魔主却又再次复生,九日灵海心烦起来,就下了界印。   在魔主没入魔渊之时,平芳看着那魔主的眼神,隐隐觉得那总是黝黑得深不见底的眼中,似有闪光,仿佛在见到九日灵海的那一刻,魔物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但界印落下,九日灵海头也不回地离去,不曾回头看它一眼。   而平芳……却意外地被九日灵海发现了。   【奇怪,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您?】   九日灵海对着平芳一拱手,她方才差点就要将平芳忽略了,但又觉得那里还有一道强大的神魂,不该被她忽视。   九日灵海一转头,果然就看到了平芳。   在平芳口中,九日灵海知道了一些过去天庭之战时的隐情与猜测。可此时,天女却再难回到天上了。   【啊……若不是那玉帝印信作祟,我早就再把天捅破一个窟窿了。】   【天君大约是被报复的,因为你不肯告诉天涯该如何做,纵然他猜到了,也要杀你。】   【一个谨小慎微了数千年的神明,好不容易登上御座,却还有神不肯听他的,实在难忍不是?】   九日灵海与平芳道别。   没过多久,天界又派了神明下凡,似是担忧平芳还活着,四处搜索他的踪迹。   可平芳就站在那神明眼前,神明也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平芳嗤笑起来,忍着身上的伤势与神魂痛楚,与那神明背道而驰。   他望着一望无际,安稳如昔日的天穹,心想……幸好他是在补完天之后才被打下来的。   一个小女娃蹲在平芳身边采花,她拿起了花朵,低头嗅闻着花儿的芬芳,大大的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她虽然看不见平芳,可她眼中的欢欣与花儿的美丽,平芳都看得见,亦感受得到。   【真美啊。】   平芳喟叹着,他在大陆上一路走过,偶尔会见到天女以自身填补陆地空缺,他便遥遥一拜。有时平芳累了,也想如天女一般填了哪里,可是三界六道都在排斥他,他又什么也不能做。   平芳想,他大约什么时候会消亡呢?   要到体内那还在不停作乱的玉帝印信与他的神力相争分出胜负为止吗?   那要多久啊……   直到平芳遇到了那从天而降的红衣女子,她从天际坠落,就像地面落下一道霞光,一团烈焰,烧得平芳的眼睛都有一瞬看不见,耳边一阵寂静,脑海中一片空茫,只能看着她。   然后……宋如雪看见了他。   平芳便知,她当是能以神魂为刃的天女。   【我在看风景。】   平芳这么说,却不见宋如雪嘲笑,而是与他一道看起来,她似是也觉得天边的那道虹实在美丽,实在该静静赏完才是。   平芳在那一刻决定,他想跟着这位天女,他想一直看着她,直到他死去。   此生便不算虚耗。   宋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祖父,她熟悉祖父回忆起祖母的眼神与表情,她亦能在谢夷脸上看到。   那通常是谢夷望着她时。   “阿云,你进来要学的,正是让那魔主看不见你的法子。”   平芳笑着抬手摸摸宋娴的头:“虽然年代久远,但我神念之中还带着一点玉帝印信的气息,虽然能用的时间不长,但若要杀敌,一息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解释得比较清楚了吗?   魔主的形成,天女下界的原因,前任玉帝的死,还有祖父的霉运,以及宋娴要学的东西。   另外对天女来说,化为大陆的一部分,不是牺牲,而是一场新的冒险。   大陆稳定之后,谁又规定她们不能再次化形翱翔天际呢? 第122章   宋娴微垂眼, 知晓这仅剩的一点玉帝印信能起到多大作用。   那魔主的实力至今不知,但它能与全胜时期的九日灵海相争,亦能披着人皮, 以化身之力来到人间,与祖母相争。   它是强者自不必说。   若宋娴日后与它碰上, 能掩藏自己的身形气息, 不让魔主发觉, 那么届时一旦动手成功的几率又会大一些。   可是获得这东西的代价是……   “祖父,你将这最后的印信给了我, 您……”宋娴抬头看着平芳,眼中竟有些不舍。   “不必担心我, 我早就不在啦。”平芳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刚喝一口又被茶水呛到了。   平芳咳嗽了好几声,才又低头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没事没事, 习惯了。就算这么折腾,我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不是?我原本以为到死为止, 都会是独自一个,所幸有你祖母垂怜啊。”   平芳眼中情意深深,话也说得十分温柔。   宋娴想起祖父与祖母的初遇, 还有之前说的, 祖父下界时, 曾与九日灵海说过话……   “天女都能见到您吗?”宋娴问道。   平芳想了想, 摇头道:“天女虽然能看到所有族类的神魂, 在此界的,不在此界的。但我的情况还是特殊了一些,若自身神魂锻炼不足,眼力不足还是看不到我的。九日灵海与你祖母应当说是……她们的索敌之能非比寻常。”   就算他不在三界六道之中, 可只要还有神魂,只要还在她们的感知范围内,就会被当做是否能进行捕猎的对象,自然不会错过他。   “唔……越是好战越是容易找到我吧。”平芳总结道。   宋娴想了想,随后指着自己。   “我也算是很好战吗?”   平芳笑起来:“阿云看起来不像是好战的孩子,不过你我是血亲,自然比旁人多几分因缘。”   灶台上的鱼汤咕噜噜作响,像是已经烧开了。   宋娴便起身去拿那鱼汤煲,将之小心地放在桌上,拿了两个小碗倒出浓白的鱼汤来。   “我仔细检查过,没有刺,您吹吹再喝也不烫了,要是还有些倒霉……也就是再被呛一次。”   宋娴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平芳的脸,忍不住问道。   “您与祖母过去是怎么相处的?”   “你祖母在我去后如何?”   宋娴与平芳同时发问,宋娴便笑着看着平芳。   “哦,我还以为您不想问祖母的事呢。”   平芳便十分坦荡地说:“方才说正事之一,如今我想知道正事之二。”   平芳哈哈一笑,端起鱼汤一喝,又是一阵呛咳。   这怕是羞上了。   宋娴便歪着头想着与祖母相处的时日,与平芳细细说道。   “我小时便常常与祖母一处,祖母教我如何用神魂锻刀,亦教我如何看花赏雪,我们……最常做的是喝茶吃点心,望着天发呆。”   平芳听着宋娴说话,眼中笑意渐渐扩大,无论过去多少岁月,还能再忆起当时与宋如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同醇酒佳酿,饮上一口,足记一生。   “她可曾说过我什么?”平芳有些急切。   宋娴则迟疑地笑了笑,随后还是实话实说:“祖母不常说您什么,可一旦提起您,就会说您‘人生得好,人亦好’。”   至于旁的,宋娴确实不知道了,祖母不曾说过。   可就算是这短短两句,平芳却像是很高兴一般,对着宋娴点点头。   “好,我就知晓她还记着我。”   “唔……我不知祖母是飞升还是去了别处,她离去时,还说会去找您呢。祖父,您是真的……”   寿终正寝了吗?   宋娴话不曾说尽,就见平芳歪着头,似是也在想。   “我到底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我觉得大限将至时,便将这缕神魂抽了出来,放入了卷轴之中。毕竟……”   平芳沉吟,宋娴还以为祖父要说些什么要紧的话,结果平芳思索完便说道。   “当时人间流行的话本子,都是那些主角一出道就能捡到宝物,宝物里一定有一个随身老爷爷或是老奶奶的神魂分/身,那些老人一定会帮助稚嫩的主角逐步成长,取得天材地宝,无数飞升机缘,最后让主角一年变强,两年变神,三年就成为主宰天地的霸主。我看完之后就觉得,这不就是我能干的活吗?我也想当这么一个老爷爷呀!”   平芳十分认真地看着宋娴。   “如今我也终于等到了要辅助的人呢。”   “至于我与你祖母,她既然说会来寻我,那么就一定寻得到我。若我侥幸能入地府,一定日日在桥头等她。若我灰飞烟灭,也定会长成她行经路上最美的一朵花,让她驻足看我。”   宋娴愣愣地看着平芳,便见这位玉树临风的祖父,起身走到了榕树之下,坐在一架古琴面前。   对祖父来说,这世间一切都困难重重,像是弹奏古琴这样的事,怕不是会断弦亦或是书案倒塌,又或者祖父的手指突然出血。   可是平芳弹奏这首曲子时,手指却依然平稳,那琴也未曾有异状,流丽的琴声在他的指尖流泻而出,像是有歌声清脆的雀鸟在树梢上鸣叫。   宋娴垂手静听,她听得出乃是男子向女子求爱时的乐曲。   过去祖父与祖母之间有多少风花雪月,纸短情长,尽在此曲了。   一曲毕,平芳站起身来,那原本宋娴初见时尚还年轻俊美的天君,如今已垂垂老矣。就像在那一曲中度过了无数春秋,伊人不在,时光远去,他亦老了。   三千青丝化雪,面上爬上皱纹,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了腰,可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还是一样的。   宋娴几步上前,抬手扶住平芳的手臂,就见平芳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宋娴的额头。   “好孩子,话本子里的老爷爷……要来助你一臂之力了。”   -   宋娴这一觉睡了七天七夜,时间长到宋一帆和曲蓉都焦急地守在床头,全然不知为何宋娴好好一个人,居然一睡不醒。   符也画过,阵法也看过,也顾不得谢夷的身份,将那仙君请入了宋娴的居所,看看自己的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夷心知宋娴大约是因为那卷轴之事,他观宋娴呼吸平稳,面色红润,神魂无伤,应当没有大碍,但又不好只与宋娴父母说一句“她只是睡着了”,便又凌空画起阵法来。   宋一帆和曲蓉虽然是琥珀光的弟子,但天下符咒阵法共同,落花云台的符文也认得几个。   谢夷所画,一看就是极高明的定神养魂阵,如此起码不必担心宋娴的神魂被什么东西勾去。   这阵法一出,宋娴的眼皮就微微动起来。   “果然有用!多谢仙君!”宋一帆大喜过望。   眼见着宋娴睁开眼,往日神色淡然的宋娴在见到宋一帆的第一眼时,就有些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宋娴才出声道。   “爹,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见着女儿这样亲热,宋一帆颇有些受宠若惊。   女儿过去对他也好,可从未有过这样突然嘘寒问暖的时候。   “当然,当然。”宋一帆连声道。   随后宋娴又说道:“别让我娘一个人。”   主要还是为了娘。   宋一帆哦了一声,也不生气,等听到宋娴要他刮掉胡子时,他才微微有些疑惑。   “怎么了这是?你睡了七天七夜,醒来就让阿爹刮胡子?”   宋娴用力点头,语调清晰,表示绝没有被梦魇住:“我在梦里见到祖父了,祖父让阿爹刮胡子,年轻轻轻别扮老,小心娘嫌弃你。”   宋一帆大惊失色,先是觉得宋娴睡迷糊了,随后又心下一凛,该不会是真的吧?难道曲蓉私下与宋娴说了些什么,觉得他如今年老色衰已经看不得了?   可是,可是当年宋一帆开始留胡子,是因为曲蓉觉得他面嫩,留点胡子看起来成熟稳住又威风啊!   宋一帆看向曲蓉,便见曲蓉还是如往日一般笑着,不过眼中似是对他的胡子有些嫌弃。   真哒?!   谢夷不明所以,正想传音问问宋娴这七日,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何睡了这样久,却见宋娴朝他眨眨眼,狡黠一笑。   哎呀,难得阿爹和祖父生得有些像,她若是想祖父了,还能多看看阿爹嘛。   至于祖父……如今真的成为她手中的话本老爷爷,寄在她的刀上,等待着未来的战斗。   -   魔渊之中,一身紫衣的魔主坐在山巅,望着眼前不停降下天雷的雷霆之海,骤然挥出手中长剑。   那长剑将上千道天雷同时拦腰斩断,在雷霆之海中便有魔物趁机往外跑去。   可有的跑得太慢,就又被后边落下的天雷不断击身,化为一滩灰烬成为了那黑泥土地的一部分。   “先占领一部分土地,然后……提出交换条件,不知有多少人类会妥协呢?”   魔主微微一笑,那运筹帷幄的姿态,与天庭之中端坐御座的玉帝,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不敢直面自身的欲念,而另一个则是欲念的聚合体。   若有朝一日这被舍弃的一部分反噬于天,一定……十分有趣。   在魔渊的最底层,一些魔物面露难色地看着眼前的物体,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动手。   【动手吧。】空中响起魔物浑浊的声音。   【此法一出,用不着等界印完全开启,我们就能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二更完成!   -   感谢在2021-07-10 17:33:16~2021-07-10 23:4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点、奔向玫瑰园 5瓶;萌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宋娴与谢夷在怀望县, 这一待就待了足足大半月。   刮了胡子的宋一帆,已差不多要与谢夷做兄弟了。   曲蓉则对谢夷有些放心。   倒不是这位仙君如何精明,如何强大, 而是谢夷对宋娴的真心。   这位仙君实际上是个笨拙之人吧。   曲蓉和宋一帆连续观察了好几日宋娴同谢夷的相处,谢夷那是连装都装不出来的笨拙。   他往日接物待人磊落大方, 可见着宋娴稍一蹙眉, 或是望着哪里发呆时, 都看似守礼不曾打断,但之后又会旁敲侧击问问宋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哪里不高兴了?   宋娴都不明所以, 她挺好的呀。   谢夷难得有些呐呐不成言,似是觉得有些尴尬,便与宋娴聊起过往他游历时遇到的事来。   宋娴听得津津有味, 直把谢夷当做是说书先生。   而宋娴剪的那些小纸人亦对谢夷很亲热,一听要说故事, 便立时坐在小桌上,与真珠小白龙一起拍手手听故事。   不仅宋娴不怕谢夷,连那些胆小的物灵也是不害怕的。   曲蓉见状便掩唇一笑, 这也是因为宋娴。要是寻常男女, 男子这样不知沉默, 不会寡言, 早被女子嫌烦赶出去了。   宋一帆则轻咳一声, 哪个男子见着心上人,会忍住一句不问呢?   他当年其实也想事事问曲蓉,一直跟在曲蓉屁股后边。   当年琥珀光中的同门看不过眼,厉声阻止了他, 宋一帆这才没机会见到曲蓉的白眼。   见着谢夷说完了故事,宋一帆便上前来,让谢夷与他一道到后边吃酒……不,喝茶去。   “好。”谢夷站起身,对着宋一帆一拱手,客客气气地就要去了。   这段时日总是如此,曲蓉和宋一帆想让谢夷做什么,谢夷都会去做,绝无二话。   宋娴则看着宋一帆的脸,面上不时露出神秘的微笑,弄得刮了胡子的宋一帆老不自在。   宋一帆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光滑下巴,心想果然如此,现下变得这样年轻,宋娴怕是也在心里笑他。   “阿爹,您与祖父真的很像。”宋娴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   宋一帆这时已经觉得有点诡异了,他都没见过自己爹是什么样,宋娴却知道。   果然……夜里不是被魇着了,就是真被托梦了么?   宋一帆至今还是震撼,但也说不出什么话,只道:“那,那今晚我回房多照照镜子,我也没见过我阿爹是什么样子,若是今夜他也来我梦里就好了。”   宋一帆朝谢夷挥挥手,两个穿着宽袍广袖的男子这就往后院去了。   后院山樱开得正盛,在那树下饮着花瓣飘落酒盏之中的酒水,也别有风雅意趣。   待那两人走后,曲蓉则坐在宋娴对面,笑着问道。   “倒也不坏。”   这不坏说的是谢夷,宋娴知道。她在娘亲面前难得有些肯撒娇的样子,微微仰起头,双手托着下巴。   “那您和爹同意了么?”   曲蓉故意沉默不说话,却见宋娴似是也不着急的样子,对着她依然笑吟吟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曲蓉叹了口气:“人家爹娘如何说?”   宋娴则指了指天,曲蓉便明了了。   “那你……可不要同有些人一样,生出旁的心思来,不……是莫要有太多旁人对你生出心思来。”   曲蓉刚要告诫,可见着坐在日光之下,眼角眉梢俱落了日光,仿佛新雪与红宝捏成的宋娴,便又说出了让宋娴小心的话。   宋娴嗯嗯点头,随后她左顾右盼了一番,便从如意袋里取出了一个锦盒。   “阿娘,你能看看我雕的玉吗?”   曲蓉微挑眉,接过了锦盒,打开后便看到了一块躺在红缎中的玉佩。   “我原本以为按照你的性子,会直接把玉送过去,没想到居然还会给刻玉佩。”   宋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拿着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面上不好意思的神情。   “就连爹都有一块好玉佩,我也不能太差不是?”   宋娴小时候曾见宋一帆擦拭一块玉佩,那玉佩雕龙画凤,精致华美,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多一眼,就立时被宋一帆抱起,给她细细说起了这块玉佩的来历。   小小的宋娴哦哦地惊叹着,原来这是娘雕刻的么?   【看不出来娘原来这般手巧。】   【可是娘为何要给爹雕玉佩?】   宋娴一问,就见到往日那总是乐呵呵的宋一帆,这时居然有些羞涩起来。难为宋一帆脸上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大胡子,居然还能表达出羞涩的情绪。   那么就是真的十分害羞了。   【这是你娘……愿意与我结亲时,给我的。】   宋娴这又“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要害羞呢。   宋娴由此记得了曲蓉送给宋一帆的玉佩,待她要给谢夷也送一块玉佩时,看着那光秃秃的玉,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太随意。   修真界中送给男子的玉佩,各色各样,有女子雕了自己的家徽送过去的,也有人手艺超群,雕龙画凤,月下仙宫一类都有,当然更多的也有雕刻鸳鸯或是孔雀一类的雀鸟。   宋娴在雕刻时,则先在图纸上画了一把剑与一枝花,剑乃谢夷的佩剑小枇杷,而花则是一枝垂丝海棠。   对于宋娴来说,谢夷便是那花与剑,是藏于馥郁花枝之后的锋芒。   等宋娴在玉上描刻了花样子,用刻刀小心地雕刻起来,才发觉……真的好难。   早知花样不画这么难,可是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宋娴再懒也要做完!   原本预计大半月就能做好,可谁知一直拖到现在。   宋娴看着隐约觉着样子是对了,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今日便拿出来给手工大师曲蓉看看。   曲蓉看着这尚且还有些稚嫩的玉佩,那不知是海棠还是巴掌叶的花,还有不知是剑还是竹棍的一根玉条,有些沉默。   随后曲蓉笑起来,对着宋娴笑道。   “你果然像我,当我第一次雕好玉佩,这玉佩也与你的手艺差不多呢。”   宋娴一脸茫然,她在宋一帆那里看到的玉佩明明精致华美异常呀?   “哦,你看到的那块玉,已是我后来和你爹这些年来一起修改了好几遍的,如今才变成那样。”   曲蓉将玉佩小心放好在锦盒里,对着宋娴笑道。   “一开始我给你爹的,几乎糊成一团,说是绣球也成,说是拍扁的油饼也成,总之不成样。不过如今能变成那副样子,自是我有心,他亦有意,一路相互理解,互相扶持下来,才成了龙凤。”   宋娴听着曲蓉的话,缓缓将锦盒盖起,对着曲蓉拱手行礼。   “女儿,受教。”   曲蓉便静静坐着,这些年她和宋一帆从未强要宋娴做些什么,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总要她自己愿意才好。   如今宋娴有了自己要做的事,已成了人,很快也许就会离家,不大回来。   曲蓉便在此时与宋娴说了这番话。   愿自己的孩子花好月圆,长长久久,不负此生。   -   在谢夷与宋一帆饮了第五杯酒时,宋一帆缓缓开口道。   “当年我与阿云娘亲结亲时,她送了我玉,我则亲下鲛人海给她寻了一颗最大最明亮的鲛珠。”   “当时这鲛珠有大约九十八人想要,可又不上拍卖会,我便抢到先机,先行买下,随后被这些人并家族一路追杀。明着打劫便有三十次,暗杀则有七十次,这真是死里逃生了上百回,这才将这珠子带回琥珀光,送给了阿云娘亲。”   宋一帆喝着带着花瓣的酒盏,朝谢夷爽朗一笑。   “仙君与我不同,想要什么上天入地也不难。”   “可这心意却是一样的。”谢夷知晓宋一帆在说什么,便笑着敬了宋一帆一杯酒。   宋一帆见谢夷心中明白,便也不藏着掖着,直问道。   “你打算给阿云什么?”   谢夷闻言,也不啰嗦,便缓缓展袖,将自己的袖中乾坤放出,令宋一帆见到了自己一直在精心培育的东西。   宋一帆嘴巴微微张开,手中酒盏落到桌上,他亦不曾察觉。   因为他已被眼前之物迷了心神,他耳边听到谢夷说道。   “我想了许多,有许多珍贵的宝物能送与阿云,我也都可以送给阿云。可若是要定亲的话,我还是想送这个。”   那是谢夷每每想起宋娴时,都觉得最像宋娴的事物。   美丽,曼妙,唯一。   宋一帆轻轻合上嘴,收起了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你有心了。”   谢夷便笑道:“岳父肯问我要送什么,我想这便是承认小婿的身份了吧。”   宋一帆“啊”了一声,心想这小子,这小子真是怪机灵的!   但宋一帆就是不说,他只捡起酒盏,谢夷给他斟酒,两人拿起酒盏,又一同饮用了一口,像是完成了一件男人之间的隐秘事。   -   在遥远的北方,永夜无眠府处。   已担任了府君的春江火主正在永夜无眠府巡边。   她骑着一头足有一只巨象般高的雪狼在雪地上一路疾驰,随后雪狼突然停下,躁动不安的地注视着远处,那黑漆漆看不见底的界印。   春江火主拍拍雪狼的头颈,随后便立时打道回府。   这才几年啊……魔渊的界印怎么像是被什么东西冲破了一样,居然有了缺口?   可更古怪的是,即使有了缺口,却不见魔物涌出,而是依然如往日一般静静蛰伏。   春江火主一吹口哨,便有巨大的纸人闻声而来。   “给我去各大宗门报信界印异状……宋娴与谢夷更要去报。”   巨大的纸人立时领命而去,乘着月光瞬息便消失在春江火主的视野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得太晚!明天多更一点!   -   感谢在2021-07-10 23:46:43~2021-07-11 23:5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礼、红旗下成长的青少年、萝卜包 10瓶;叫我小仙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如此, 我们便答应了。”   曲蓉端坐于正厅之上,经过这样长久的考校,总算对谢夷松了口。   谢夷当下便一躬身, 对着曲蓉和宋一帆行了女子夫婿对长辈的礼。   宋一帆和曲蓉这次没有出声阻拦,便是承认了。   “我们也不讲究那等礼俗, 你们什么时候结亲都行。”   曲蓉说完后, 便与宋一帆起身往后院走。   “至于什么时候要走, 你们自己定下。”   “唔……明明之前我被退亲时,阿娘还十分着急, 现下倒是不着急了。”   宋娴刚开口,就听到正厅后传来曲蓉的骂声。   “哪个修士年纪轻轻要急着结亲呢!还不是因为你被退亲, 老娘替你面上过不去!才急着要找个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压压那些坏蛋的气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是宋一帆又折返回来, 一脸讪笑。   “阿云,你娘就是气沈千澜敢搞那一出, 怕你风评受害,以前才着急。你如今有佳儿郎相伴,慢些, 再慢些也行。”   谢夷闻言立时朝宋一帆看去, 宋一帆一拱手, 不去看谢夷的眼睛, 就这么脚下抹油离去了。   正厅内只留下宋娴与谢夷, 谢夷便笑看着宋娴,对着宋娴说道。   “这就看阿云,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个名分了。”   宋娴心想,谢夷这话也说得怪不害臊的, 是有多“恨嫁”呢。   宋娴轻咳一声,从如意袋里取出了一个锦盒,递给谢夷。   谢夷记性极好,一眼便看出这是当日马车上,那些小纸人递给宋娴的锦盒。   “你拿去,然后若要笑,就背着我。”宋娴挥挥手,一副看开的模样。   谢夷有些怔愣,随后他眼中放出光来,像是知道了锦盒中装着的是什么。   纤长的手指打开锦盒,便在内中看到了一块玉佩。   谢夷将玉佩取出,摩挲着温润的玉身,对宋娴笑道。   “好漂亮的玉佩,玉是羊脂白玉,样式则是花与剑。”   宋娴有些惊讶:“你看得出来?”   谢夷则笑着将玉佩放在宋娴眼下,指尖一点一点地指着玉佩,像是最耐心的老师,与宋娴说着这玉佩。   “这里不就是剑柄,与我的小枇杷一模一样,这桃花也雕得十分逼真,花瓣丰厚,花蕊……也看得出来。”   谢夷像是真的十分喜欢这玉佩,让宋娴那微妙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宋娴轻咳一声。   “实是太好,倒让我的东西拿不出手。”谢夷握着玉佩,竟像是真的有些羞赧。   宋娴想起,是了,女子给了男子东西,那么男子也要给女子定亲的信物。   宋娴的视线便落在了谢夷的袖口。   这位仙君虽然表现得有些羞赧,但这对于他来说,毕竟是种陌生的情绪。   谢夷很难害羞。   因此谢夷便取出了一直藏在袖中乾坤之物。   “我在上月就开始栽种,如今总算长成……”   宋娴在那东西还未拿出来前,便已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   待那东西拿出来时,宋娴便看到了一株花。   起初宋娴还以为那是用翡翠与红宝雕刻而成的花枝,那颜色实在过于浓艳,花瓣与叶面上,竟有些瑰丽的反光。   在花枝之上,那盛放的花朵之中,宋娴竟隐隐看到了一轮微小的明月,与花瓣之中竟还藏着一座城镇。   这是一个……芥子空间。   “虽有如意袋,将来修为上去了,也能自己划开空间……可是若有力有不逮之时,此物便能派上用场。”   宋娴耳边听着谢夷的声音,心中已如惊涛拍浪。   开什么玩笑,如今这世道,能自己划开空间的有几个,如今谢夷等于是生生造了一个世界出来给她。   这个世界里边的造物拿到此世中一样可用,甚至能人为调整芥子空间中的时间,这样不管是粮食还是矿藏,甚至还能等到那空间中自然生发出灵物宝器来。   实乃现世中的百宝袋。   而谢夷还一副很拿不出手的样子。   宋娴觉得谢夷给了她一条能上天入地的烛龙,而自己刚才送出去的是个懒羊羊。   “谢夷,要不,我……再重新刻一个,再把我爹压箱底的翡翠宝佛送给你?”   宋娴试图把懒羊羊升级。   谢夷却不肯,他颇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玉佩,不肯露出一丝缝隙来。   “都已给了我,哪里还能要回去呢?”   “阿云,情意还分轻重?”   谢夷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宋娴只能含羞让人收下“懒羊羊”。   宋娴想起曲蓉与她说过的话来:“那日后,你同我一起雕那玉佩如何?至少……要很像个样子。”   谢夷便含笑点头。   几只小纸人与真珠挤挤挨挨在门槛外围观,小纸人紧张地捂着真珠的眼睛,生怕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少儿不宜画面。   那最后一个被挤到最外边的小纸人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随后小纸人激动地喊着:“是前辈来了!”   小纸人一阵怔愣,随后响起了那是谁,就一迭声地举起小真珠,向要给前辈献上贡品一般,朝门外跑去。   徒留小白龙嗷嗷叫着,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宋娴与谢夷原本还在正厅中舒展着情意,此时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来访。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什么沉重又高大的东西正在外边的长街上奔跑。   宋娴与谢夷走出正厅,抬头望去,就见自家宅院之外,竟矗立着一尊如山岳般高大的纸人。   “前辈前辈前辈!”   小纸人们打开家门,站在门槛上蹦蹦跳跳。   正是那曾在永夜无眠府的雪原上,给宋娴他们拉过马车的纸人车夫。   如今却来到了怀望县?   宋家等人闻声而来,那纸人车夫也不说话,只半蹲下身,用一根手指与那些爱玩爱闹的小纸人玩拱桥。   还有些一路跟来的孩童,正吸着鼻涕,大声喊着“大怪兽,大怪兽”。   大纸人也不生气,朝着孩童伸出手来,让他们跑着玩。   待得见到了走出来的宋娴和谢夷,那纸人车夫就低下头,微微张口,从口中吐出了一点金芒。   金芒化为飞鸟,落在宋娴与谢夷的手臂上,两人微阖眼,就听到了来自春江火主的口信。   “阿狸,不是说还有一两百年的时间?怎会这样快。”宋娴听完之后,便担心起来。她身上火气未能完全化解,虽然有了祖父给的印信,若要战斗,还能抢得先机,可杀不死,便是无用的。   “……无事,与魔相争总是如此,魔从不会按部就班的做事。而这世上大多事,都不是我们计划好了,便不会被打乱的。”   谢夷看向宋娴,朝她伸出手来。   “阿狸与我一道来吗?我不会死的。”   宋娴点了点头,随后便一把握住谢夷的手,回头对面露忧色的宋一帆与曲蓉笑道。   “阿娘,爹爹,我去去就回。到时……请二位吃我的喜酒。”   纸人车夫自然也带了车来,它再次张口,这次从那扁扁的腰腹中掏出了一架马车。   宋娴与谢夷上了车,几个小纸人并小真珠也被纸人车夫接到了自己的小毡帽上放好。   曲蓉和宋一帆心知谢夷的责任,但此时却不会说出什么“与谢夷一道太危险,回来吧”这类的话来。   既已交换了信物,宋娴与谢夷,此后便是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家人。   “嗯,我等你们回来。”曲蓉含笑点头。   待得那马车被纸人车夫轰隆拉走,一路腾云驾雾,消失到天际时,曲蓉与宋一帆便动身去了怀望县的衙门。   怀望县离永夜无眠府有些远,但也不算太远。   若魔渊真的开启,那么此处并不安全。   凡人该退走,修士当留下。   宋一帆腰侧也常年挂着一柄剑,战时为凶器,平日只是挂着好看。   他虽不才,如今也该开封了。   曲蓉则摩挲着指尖,其上还有常年握着刀兵的老茧。   她不曾见过当年人魔两界大战,可如今若是见着魔物犯界,倒也不会心生恐惧。   这是她的家。   是曲蓉与宋一帆相伴一生的居所,是生下宋娴的居所,亦是要等待远归的家人有朝一日能回来的居所。   哪里能这样轻易就被什么不知来路的东西碾碎呢?   -   马车一路疾驰,因着纸人车夫的神通,一行人在第二日清晨,便到了永夜无眠府的雪原之上。   在这片只有黑夜与明月的雪原,宋娴耳旁不断地听到了许多雀鸟振翅而飞的声音。   宋娴抬头望去,就见许多报信的飞鸟一掠而过,霎时就消失在了天边。   宋娴垂眸,想来魔渊异动之事,永夜无眠府已告知了修真界各处。   上了雪原,就又有别的纸人车夫出现,帮忙推着马车。   对于宋娴来说,这速度真是眨眼就到。   她一下车,就到了永夜无眠府的大门处。   小纸人这次居然也不留恋与大纸人说话,一个个乖乖地落到了地上,三两下回到了宋娴的如意袋中。   这类物灵对于危险感知较为敏锐,它们这一次明显感觉到和上一次不同,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永夜无眠府的大门猛地打开,便见骑着雪狼的春江火主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   在城门口,春江火主见着了宋娴与谢夷。   那位手持□□,英姿飒爽的府君,对着他们一拱手。   “二位既来,我心中便安定大半。魔渊异动,还请宋小姐与仙君,襄助一二。”   “正为此来。”   谢夷与宋娴同时拱手回礼,春江火主便朗声笑道。   “请二位与我先去看看那魔渊的窟窿吧,实是不知哪里能越过界印捅破了一个洞。”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久违的两位也会来一下啦~   -   感谢在2021-07-11 23:53:02~2021-07-12 23: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啪啪鹿 49瓶;妙趣喵 20瓶;二次元殿下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宋娴与谢夷跟随春江火主来到了出现异状之处。   谢夷立在魔渊上空看了好一会, 甚至亲下那窟窿之中,也没有遭到什么魔物的攻击。   就像水瓶突然破了一个口,可里边的水没有飞溅出来。   谢夷缓缓落到雪原之上, 侧头看了一眼宋娴。   宋娴手指抚在刀柄之上,她已看了一遍, 又令小梅花查探一回, 什么也没有发现。   此处没有魔物, 也没有隐藏的神魂。   这里确实是空置之处,那些魔物也许还沉在魔渊, 不曾来到这里。   “如何?可能填补起来?”   春江火主从雪狼身上轻巧地跳落地面,随后便见谢夷道。   “补不起来, 不知道界印的构成,即使补上了,还是容易从这里破损。”   春江火主听了之后, 知道暂防不成,那么便进攻如何?   “由此下魔渊呢?”   宋娴将长刀拄在地面, 对春江火主说道。   “唔……只有我们几个,怕是不行,若各大宗门都派人来, 说不定可以试试。可是……”   宋娴虽然话没说完, 但旁人都听明白了。   可是……下边到底是什么状况也无人知晓, 匆匆进去, 说不定会一起赔命。   春江火主抬手, 示意一位护卫上前。   “回去永夜无眠,将年长的,年幼的都送到永夜无眠府之外。”   “孩子还好,怕是年长的大人不会愿意在此时离开永夜无眠府。”   护卫面色有些困难, 永夜无眠府的长者如今虽然气力虚弱了些,但脾气一样暴躁,若知道魔渊将启,那还不立刻要拄拐上战场。   “变通一点,”春江火主虽没当多久的府君,但性格已变得有些圆融,“就当资助他们去外地旅游,等出去之后……永夜无眠自然设起界阵,不许再入。”   护卫闻言,当即领命而去。   他离去时,不曾忽略春江火主眼中的冷意。   还有一条不曾说出口的命令则是:若发现胆小要跑的,就让他们跑。但心野了,想要与魔渊勾结,做“共分天下”的美梦……就当即格杀,不必问府君。   实际上,这几日永夜无眠已经杀了一批人,有的是半魔,有的则是那些从不上战场,被魔吓破胆子,想要开门放魔进来的。   谢夷从袖中乾坤里拿出了一些令牌。   宋娴认得,那是当年他们一起前往界山神处,杀灭了一只魔物后,界山神赠与他们的土地令牌。   “诸位且让让。”   谢夷连扔三块土地令牌,这令牌一入雪地,便像是融化一般,消融于雪。   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但很快这片土地一阵震颤,那些看不见的地气都被令牌引到地面之上,朝那翻滚的黑色魔渊缓缓覆盖而去。   这地气不曾填埋,也不曾掩盖,只是将这破了窟窿之处,拉出了一个四方形的界阵,这样若真有魔物自此处出来,也只会被土地令牌所阻,无法真正地踏上陆地。   而这地气也不只有这一点,还能继续向外延展,这样只要土地令牌不灭,或者有什么大魔上来疯狂攻击,就不必担心一觉醒来,门外已密密麻麻都是魔物。   春江火主静静看着,她心知这只是拖延之策。   拖延魔物入侵,拖延到谢夷真的杀了魔主,拖延着各大宗门来人,再次将那些魔物全都填回魔渊。   虽然界阵起来了,但宋娴不知为何,心跳仍是有些急促。   修士预感大多灵验,宋娴现在的预感就不大好。她一直盯着那个窟窿,春江火主不知道那个窟窿是如何出现的,宋娴也不知道。   但她就是觉得,这东西若不弄清楚,想来会很麻烦。   “府君,”宋娴对春江火主一拱手,“您只发现了这一处窟窿吗?”   春江火主点头:“自我发现之后,就立时将永夜无眠府巡视了三次,每次只发现那一个。以防万一,我仍派了六队人日夜巡逻,不曾发现新增的东西。”   宋娴心中不详的预感却愈发浓烈,她思索了一会,又问道。   “……天裂乃是魔渊试图侵入人间,两界相撞造成的裂痕,若这窟窿也同天裂一般,出现在大陆之上呢?”   此言一出,春江火主立时抬手让人去派遣雀鸟送信,让各大宗门警惕自己的领地范围。   “哈,”春江火主弯起一边嘴角,像是对魔渊的做法有了新的认识,“如此岂不是不能让各大宗门倾巢而出,将此地作为主战场。若这窟窿真的在大陆上出现了,那么就等于开了许多通道,真是遍地开花。”   春江火主像是在说笑,但神情却很凝重。   宋娴叹了口气,她望着前方,喃喃道。   “这窟窿难道是火/药炸出来的不成?”   谢夷突然出声:“说不定就是。”   谢夷抬手将指尖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刚才他下了那窟窿,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受到魔气,如今却隐隐察觉到还有一丝炽热的火气。   ……像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魔渊中炸裂开来,那巨大的冲力将界印都冲破了。   可魔渊到底是魔物的居所,难道还真的发疯到将魔渊炸了么?   倒也不是不可能。   谢夷想起曾见过面的魔主,它的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而魔渊……它会放在心上吗?   “我想还是我尽快划开空间在大陆上行走一遍,这样若是发现窟窿,我也好立刻设下土地令牌。只是期望这窟窿少一些,毕竟我的土地令牌有限。”   谢夷要走,下意识地看向宋娴。   宋娴却看着春江火主,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   宋娴话未说完,就听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梵音佛铃响。   明月之下,雪原之上,一名白发僧人佩戴璎珞,身穿白色披帛,手持莲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正是净尘佛国佛子莲华。   而在佛子莲华身后,还有一群口诵经文的僧众。   空气中隐隐出现了莲花与檀香交织的气味,净尘佛国在收到永夜无眠府的信件后,竟第一个赶来了。   “……久见了。”   莲华抬眸,那双玉宇无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宋娴。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是佛子呀!   -   今晚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1-07-12 23:44:03~2021-07-13 18:0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河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宋娴听得莲华招呼, 立时拱手行礼。   “佛子,久见了。”   僧人们自有永夜无眠府的人上前寒暄,白发佛子只朝宋娴走来。   宋娴垂眸看着雪地, 莲华所经之地踏雪无痕,仿佛脚尖微微飘在雪上一寸。   “魔渊破了?”   莲华站在宋娴身侧, 看向魔渊前方,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窟窿, 以及那落在四周的土地令牌形成的界阵。   “佛子来得好快,上次黄泉一别, 佛子又是去了何处?”   不得不说,在修真界中, 道修虽然不大喜欢佛修,但只要打架的时候佛修一来,总会让人安心一些。   莲华听了宋娴的话, 便想起当日在黄泉出来后,就遇到了北落星涯的师相。莲华此行出佛国, 是为褪下璎珞而修行,但这修行之中却常遇宋娴。   神女无心,菩萨无意, 乃是莲华心意不定。   白发佛子询问师相, 我该前往何处?   师相便指向西方, 让佛子一路向西, 路上遇上什么都好, 遇不上也好,回到佛国也好,不回佛国也好。   【佛子还这样年轻,怎能知晓何事一定是对的, 何事一定是错的?不如再行一段。】   莲华听后,与宋娴告别,便往西去。   路上佛子见世间繁华万千,又见生离死别。莲华年幼时在人间,村中安宁,他难知晓世情。   等莲华去了佛国,得大智慧,却无观世间眼。   莲华如此一走,倒也真有所得。   “我只往西走。”   莲华对着宋娴点头,随后他的视线一凝,看到了谢夷身上悬挂的一块玉佩。   玉佩的玉是好玉,可对于谢夷这等身份的仙君来说,雕工就有些粗糙。   那是花与剑的玉佩。莲华知晓那当是宋娴刻的。   莲华看过宋娴出刀,见过她用刀的方式,刀气发出时烙刻在地面上的痕迹,出刀时的角度,莲华都记得。   那玉佩上某些凌厉的线条,正像是宋娴惯用的手法。   白发佛子微微抬头,便与谢夷对上了视线。   这位仙君无论何时总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如今见了莲华,仍是保持那副样子,只是微笑已变得真诚了许多。   谢夷在高兴,因为宋娴。   莲华捏着手中莲花,他心知此话不必问,但他仍是问了。   此乃修行不足。   “你与谢夷定亲了?”   宋娴听得莲华一问,先是一怔,回头看到了谢夷腰带上垂挂的玉佩,随后便大大方方地承认。   “正是。”   莲华淡淡道:“如此。”   如此是知道了,是原来如此。   莲华在西行时,也曾见过男欢女爱,女子当街拦下男子赠送玉佩,若男子收下也回礼,这亲事便定了。   莲华也曾被女子拦住,那女子才不管莲华是不是和尚,远远看到莲华戴着兜帽的半张侧脸,便立时目眩神迷,立时翻窗跳了出来,要给莲华玉佩。   可等真见了莲华的模样,那女子却拱手退去了。   【僧人眼中无情无欲。】   那女子如此说,可莲华听得宋娴说已定亲时,却觉心中如火焚烧。   但是莲华绝不会在宋娴面前表露一丝一毫。   他并不想让宋娴为难。   此乃他之劫难,他心愿受领,而非宋娴害他。   白发佛子低头看着地上落雪,随后视线再次落在那窟窿之上。   “可曾下去探查?”   “阿狸去过一次,可惜未曾看到什么。”宋娴摇摇头。   “许是仙君灵力过强,若有蛛丝马迹当是隐藏了。”   莲华将手中莲花垂下,便见一条黑色的小蛇落在雪地上,瞬间便化为了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   那面容妖魅俊美的男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宋娴,可当察觉到莲华的视线,这男子就立时站直了,不敢露出一点眼角眉梢的风流。   “……半魔?哦,是你啊,”谢夷歪着头打量着这位久见的人物,“小董。”   不正是当年那个宋娴初入永夜无眠府就被盯上,随后抛了绣球想碰瓷的美人蛇吗?   宋娴听得这名字,原本还略略觉得小董有些陌生,如今倒是全想起来了。   宋娴会入文殊菩萨的学堂,变成小崽,不都是拜眼前小董所赐。   为了脱身,宋娴使用了界山神赠与她的一块令牌,当即被转移到了学堂。   宋娴变成了小崽,小董从通天巨蟒变成了一条小奶蛇。   这小奶蛇被莲华看到,以六根不净为由,收到莲花中净化。   宋娴看着现在的小董,脊背挺直,面容肃穆,表情端正,若不是还生着那张脸,全然没有以前那种扭来扭去的蛇样。   这,这是净化成功了啊?!   宋娴大为佩服,便见莲华对小董说道。   “烦请你下去看看。”   莲华话说得很客气,小董却听到指令之后就立刻化为一条黑蛇,往那窟窿游去。   谢夷当即一挥手,给小董在界阵上破出一个洞来。   “厉害,常言魔性难除,这位佛子这样年轻,就能净化一只半魔,还能……”让他这样听话吗?   春江火主在一旁简直叹为观止,这个小董她以前也是见过的。   三步一咳,五步就要倒下,谁能想到他胆子这样大,还敢攻入永夜无眠府的府君正殿呢?   可如今莲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孝子贤孙也不为过了。   “怎么做到的?”春江火主也想学两招。   “诵经,”莲华看着那黑蛇往窟窿中游去,便轻声道,“落雨时诵经,不落雨时诵经,心静时诵经,心不静时诵经,总之……就诵经吧。”   春江火主听了之后,微微侧过头去,懂了。   这是把魔性都磨平了,为了不听这洗涤身心的经文,纵然是魔,干什么都干了。   没过多久,那条黑蛇就从窟窿中爬了出来。   等小董游到雪地上,他一张嘴,就吐出了一片黑色的碎片。   黑蛇化为人形,小董斯文有礼地指着地上的碎片。   “这是魔渊碎片。”   “有何特殊?”谢夷问道。   “无甚特殊,只因它是碎片。魔渊历来坚固,加上有界印,更是不必想这魔渊能如鸡蛋碎裂一般,有什么碎片落下。想来魔渊之中定发生了什么动荡,而在那窟窿之下,果然有些不同的东西。”   小董低头看向宋娴,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是什么?”莲华发问。   小董立时停止了眼送秋波,指着那窟窿说。   “在底下还能看到一些,唯有魔眼才能看见的通道。”   “一条又一条,向四面八方延展。”   “虽然地面上看着只有一个窟窿,可底下已经被穿透了。”   在场众人一阵安静,虽然想到魔渊会有异动,但未曾想过魔渊已行到了这一步。   “我需得走了。”谢夷一拱手,不能久留。   宋娴因着莲华在此,便放心能与谢夷同去。   “走吧,赶紧把那土地什么都放下,能拦多少,是多少。”春江火主一拱手,便不再回头,而是招呼着人继续去巡边。   此间生变,便要做好其他宗门难以前来支援的准备,过去永夜无眠府还未建立时,他们的先辈就守住了这片土地。   如今永夜无眠府传到她这一代,无论如何不能败给魔物不是?   莲华则望着宋娴与谢夷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小董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恶质的微笑。   “佛子可是心痛难忍?说起来……我也如此呢……若能将她攥在手心,这样的痛楚想必不会再尝。”   莲华听了这话,那张脸依然无悲无喜,只是看着小董的眼神变得更深更远。如同端坐于莲台之上的神佛,垂眸看着世间芸芸众生。   “你做不到?”   莲华只说了这一句,就见小董的脸色立时灰败起来,他对着莲华一拱手,随后化为原身,游到了莲华手中的莲花之中。   莲华消减魔性,魔亦想吹灭佛光,可无论小董试了多少次,莲华依然不曾动摇。   在看到宋娴的视线一直落于何处时,莲华便已知晓,他之劫难唯有自己才能度过,而那位“菩萨”却不会伸手相帮的。   -   空间裂开,宋娴与谢夷落在了正南方。   在此处他们已见到有一些惊慌失措的凡人正驾着马车朝中央而去,而头顶上有许多修士正御剑而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魔气,显然这里也有“通道”。   谢夷与宋娴立时瞬身而至,果然在前方的河水中,看到了一个半径足有十丈的黑色孔洞,里边已有水生魔物爬出,瞬间占据了半条河。   眼见修士已与魔物打起来,谢夷不再多话,当即扔出土地令牌,将这一处圈起来。   “你们是何人!此乃春生门山脉!”一名御剑的修士虽见谢夷宋娴气势非同寻常,但仍是压抑着恐惧大声问着,如今魔物已出,不能再生别的事了!   “我乃落花云台谢夷!”谢夷朗声道,“刻下土地令牌,可生界阵,众人退到界阵之外,可暂保平安,以待增援!”   那些修士听得“谢夷”的名字,纷纷拱手道谢,立时退出了界阵。   而谢夷和宋娴不能停歇,还要前往下一处,瞬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落花云台的仙君我是知晓的,那位女子是?”   众位修士疑惑着,却不知在他们身后的魔物正发出颇有频率的吼叫,似在传达什么信息。   【那个女子……魔主要找的……】   【会亲来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  宋娴:……不详的预感。   -   感谢在2021-07-13 18:01:48~2021-07-13 23: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人间土地广大, 土地令牌却只有寥寥数十枚。   谢夷尽可能将令牌与令牌之间的距离拉长,可能够布下的界阵,相比起广阔的土地而言, 依然只有那么一点。   而在陆地之上,那些魔物已从四面八方而来了。   人们时常从古旧典籍, 前人言语, 甚至某些遗留在人间的古战场, 可以一窥当年魔物入侵时的盛况。   那是惨绝人寰,仿佛流动的黑暗过境, 所过之处土地腐蚀,活人化为白骨, 黑暗中的魔物仿佛永远也不会灭绝一般,无论杀掉多少,还是会有新的魔物在那黑暗之中源源不绝地涌出。   经过数万年的休养生息, 如今人间总算恢复了繁盛。   但那流动的黑暗,还是从地底涌出, 重返人间。   宋娴与谢夷放下土地令牌后,在靠近北方之处缓缓落地,正想通过传音符询问各大宗门如今的状况。   宋娴却猛地回头, 长刀出鞘, 宋娴一刀将埋藏在林中偷袭的一只三头魔物钉在树上。   “这里也有, 魔渊是不是也太赖皮了?这哪里是小部队偷袭, 根本就是倾巢而出吧……”   宋娴转着手中长刀, 刀锋旋在皮肉里,那魔物发出凄厉的哀嚎,却仍死死瞪着宋娴。   “为什么?界印还在,它们不能从有界印的地方出来, 却生生造出了这样多的窟窿,为什么?”   谢夷抬手在魔物头上一转,抽出了一道黑色的神魂。   “搜魂”。   谢夷很少用这样的法子,一般来说,他更喜欢言语逼迫,看着对手陷入绝境,不得不说实话。   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闲暇。   黑色神魂展开,在半空中散成了一片雾。   宋娴抬头望去,在那雾气之中看到了魔渊之中的光景。   那是魔物的视角。   这只三头魔物生着六双眼睛,脖颈如蛇般长,能盘旋缠绕,四方环视地看着魔渊中的景象。   那是一片火海。   有些像宋娴与谢夷为救容江涵,亲下魔渊时曾见过的熔岩海。   魔物缓缓前行,视线却不停上下移动着。那不是人为的变化弧度,而是似乎地面的高度有些起伏不定。   在魔物另一个头颅的视线中,宋娴能看到地面是平稳的,那么只能说明……魔渊似乎正在震动。   这只魔物潜入了岩浆之中,粗壮的四肢在岩浆之中滑动。   头颅自然也沉入了熔浆之中,熔浆里的视野模糊不清,应该说根本看不到什么。   宋娴与谢夷只能静静看着那不停散去又聚合的雾气,这是魔物挣扎着从搜魂之中脱身而出,谢夷长指一攥,画面再次稳固清晰。   魔物自岩浆之中脱身,一下落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是黑暗,但魔物看得清里边到底有些什么。   那是一条又一条,笔直而漆黑的石柱。   石柱之上什么也没有雕刻,就像石柱只是石柱。   那只魔物刚刚落在一座石柱上,下一刻就视线倒错,重重地撞到了另一个石柱之上。   一名人形魔物站在高处,对着下方猖狂大笑。   它指着石柱,说了几句话。   宋娴与谢夷同时读起口型,虽然过往的魔物都喜欢用魔特有的语言沟通,但这只魔物却仍蹦出了几个人族的字符。   “破……足……上。”   宋娴出声念道,这几个字并不能让人解析全貌,但接下来魔物的动作,就足以让宋娴明白它们在做什么。   黑暗中有许多魔物,它们正在将上空的熔浆引流而下。   而还有一些魔物正在设下界阵,将那些熔浆和石柱全都填在一切,确保没有一根遗漏。   那石柱到底有多少啊,以魔物的视野也看不到尽头。   这就像一片宽广无边的墓地,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终局。   魔物突然跑动起来,四周的魔物也一样,只是它们脸上都带着疯狂的笑意。   少部分脸上露出胆怯模样的,便会被其他发现的魔物一把抓起,往后扔去。   三头魔物忍不住让其中一个头颅回头望去,便见上空如同一个漏斗,大量滚热赤红的岩浆自半空中如瀑布般俯冲而下,全都撞到了那石柱之中!   黑暗被赤金填满,无人知晓整座魔界中这样的岩浆海能有多少,但足以填充这整个魔渊底部。   岩浆拍打着界阵,就像一个再也装不下水的水杯,赤红的岩浆撞击着石柱,石柱开始膨胀,变大,像是在抵御这不速之客。   可依然无果。   一根又一根石柱在高热中崩溃爆炸,漆黑的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铁片一样的碎片朝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宋娴下意识抬手要挡,可发现那只是一点影像罢了。   魔物们已经逃到了上方,但它们仍要继续往上跑。   那原本封锁着岩浆与石柱的界阵拖不了多久,外层不停冒着巨大的气泡,已然濒临爆炸的边缘。   三头魔物一路狂奔,视线却再次倒错,像是被什么强烈的气浪冲击,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层层岩石,山道,直到撞到一处厚重的石壁,那三头魔物才倒了下来。   而在魔物的视线中,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外表称为人也毫不出奇的人物,谢夷轻声道。   “是魔主。”   那位魔主站在高石之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穹,嘴角勾着一抹微笑。   【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魔主说着人言,口型端正,宋娴和谢夷都能轻而易举地读懂。   【魔渊已碎,界印不存。】   【尔等先行上陆,待魔渊消解那一刻,我将再临人世。】   此言一出,群魔跪地叩拜,而这只三头魔物却像在群魔之中,与其他魔物缓缓退开,藏在了别处。   因为魔渊支柱破碎,界印原本封的就是魔渊,可魔渊都不在了,又能封印什么呢?   无数通道面向地面开启,一个又一个通往人界的窟窿重新造出。   大队魔物自通道处前往人间,而三头魔物则趁隙,在其中一个魔物稀少的通道中跑了出来。   三头魔物来到人间,偷吃了人,却闪避着魔物,四处寻找着栖息之地。   啊……原来这只魔物,是逃兵啊。   三头魔物最后的视线,则是被宋娴一刀钉在了树上。   “魔渊原来已毁,”宋娴垂眸看着那只已断了气息的魔物,“那位魔主,倒是连老巢都舍得炸掉,什么也做得出。”   “魔渊本不是它的居所,它有什么不舍呢?反倒是这些生长在魔渊的魔物,却还有几分留恋。”   谢夷仰头望天,嘴角扬起一抹嚣狂的笑。   宋娴也微微仰头,玉帝,天涯,她想着这位天神掀起人间浩劫,自己却高高端坐于天,如此冷眼看着,便真能安心吗?   -   魔物的攻势极快,很快就将一些小宗门消灭殆尽,幸好有谢夷发下的土地令牌,那些魔物攻打了一部分土地后,就不再攻击。   但就这短短几日,人类已经再次领略了魔物的可怕。   人会怕死怕疼,魔物却不会。   死了便死了,受了伤还能再张口咬下人的一只手来,魔物被封印数万年,本就带着无尽仇怨与憋屈,怎么?人类能居于陆上,魔却不能?都在此界之中,竟还被人为分了个高低!   一为攻,一为守,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   人间如同碾轮,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顷刻间便会化为肉泥,被填到魔物的肚腹之中。   所幸各大宗门早已收到消息,纷纷腾出人手去杀。   宗门中这数万年里也不是没有储备,各类灵丹符咒界阵俱出,剑修在中央大陆上空立起万钧剑阵,空中飘浮着金色罗网,网中则是整片大陆的地图,一旦看到哪里有浓重的魔气,便由人指挥着剑阵,那剑阵瞬间穿过地图,借由空间阵法,直接将剑势落到那一处,凌空斩杀魔物!   这样像是分庭抗礼,但各大宗门却担心那一直不曾路面的魔主。   魔主不出,杀再多魔物也无用。   传说当年大战时,魔主入阵,摘取各大宗门掌门的首级如刺飞鸟。   “谢夷在何处?”琥珀光掌门沈怀思问道。   自从万汇尊者死后,沈怀思上位,父亲在此,沈千澜也随侍在侧。   听得父亲问起谢夷,沈千澜便想起宋娴,宋娴……不在此处,定是与谢夷在一起。   落花云台掌门江雪浪闻言,因着琥珀光和落花云台是千年之交,听得新掌门问,江雪浪便给了面子。   “谢夷已传讯回来,各大要害之处已设下土地令牌,这样不必担心魔物一鼓作气冲进来,我们派人守好边界,以逸待劳。至于他嘛,正在寻魔主的踪迹。”   其他掌门听了,便抬手抚着胡子,一副略略有些放心的样子。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还请仙君时时联络,莫要断了音讯。仙君出手,消灭魔主便不在话下了。”   “哦……要杀魔主的倒不是谢夷,他说他许是办不到,但有一人可以。”江雪浪语气平常,却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周围人议论纷纷起来。   更多的是惊惧。   听着像是谢夷也拿魔主没办法,不会出手的意思,那天地之大,还有谁能,还有谁敢?!   江雪浪慢悠悠说道:“不才正是门下弟子,宋娴。”   四周一片寂静,似是都在脑海中搜索这“宋娴”是谁,宗门大比中可曾听过名字?   唯有些年轻些的弟子有些躁动。   他们知道!是落花云台的第一美人!   可……这位美人儿是这样的狠角色吗?   沈千澜则有些唐突地开口:“敢问江掌门,阿云……宋娴与仙君到底在何处?”   江雪浪看了一眼小子,沈千澜依然直视着他,不曾退让。   “我不知道,”江雪浪微挑眉,心中明了这是为了宋娴,“你若不想等,自可去寻,正好杀一杀漏网的魔物。”   沈千澜当即要走,却见父亲一脸担忧。   “……掌门,”沈千澜对沈怀思说道,“我此去是为朋友之义。”   沈怀思听了这话,便不阻拦,只递给沈千澜一道符,若是有事当即撕毁便可返回此处。   沈千澜却不接,旁的师兄弟没有,他亦不会要。   沈千澜一拱手,便立时忧心忡忡地走了。   可在众人又惊又怕时,魔物的攻势却突然停下了。   就像面黄肌瘦之人总算填饱了肚子,吃腻了大餐,正要休息一会再战。   那些守在界阵外的弟子惊疑不定,却见一名魔物走到界阵边缘,对着人递出了一封信。   那是用蓝色的绸缎做成的信封,内中不知放着什么。   难道真会是一封信,而那信里……又写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的网络每分钟断十次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发出去   要是能发出去就谢谢菩萨   完全不明白这是为啥!明天得找人来修了 第128章   此前曾经说过, 宋娴是个运气不大好的人。   前世今生抽奖没中过,课业带了却不慎浸水,符纸画好可能被雀鸟叼走。   人生中充满种种不确定与偶然, 但所幸宋娴早已修得气定神闲的功夫,因此就算发生再可怕的事, 她也能淡然处之……   才怪。   宋娴坐在河边的大石上, 看着谢夷正与前方来人交谈。   不, 这不算是“交谈”,只是单方面的碾压罢了。   “你们是说, 魔渊那边来了信,说要‘宋娴入魔渊, 便止战’?”   谢夷听完了两名天刚亮时,就来到此处的修士。   据这两名修士所言,他们运气算是极好, 那么多出来找人的修士,居然让他们两碰到了。   宋娴心想, 他们当是运气极差才对。   谢夷面上带着惯常的微笑,手指却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剑柄,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宋娴有些熟悉, 那是谢夷发怒时的下意识动作, 就看对面两名修士说的话, 值不值得他下一刻便拔剑, 将他们都一并杀了。   那两名修士听了谢夷的话, 不由紧张起来。   虽然仙君笑眯眯的,但身体依然站在正中,不曾让步。   而那位传说中魔渊想要的宋娴,正坐在谢夷身后的大石上。他们初初来此, 就在半空中见到了那明艳胜花,清雅如月,只是静静站在那,那一处乱石河边,也变成了满是璀璨光华的人间胜景。   这样的女子,是魔渊想要的人。   -   起初那大着胆子接过魔物信件的修士,并不敢拆信。   他们先设了界阵,才用法器去挑开那封信,等将信展在地面时,他们才看清那好像真的就是只是一封信。   上边没有诅咒,没有阵法,没有毒液,字迹还称得上铁画银钩的好看。   只是上边的内容……   众位修士围成了一个圈,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上边写着的那什么“飞花”什么“迷人眼”什么“苦相思”,怎么看都是一封情书吧?   这信最后还写着【若宋娴小姐肯亲来魔渊,则此战消止,我等退离,不再回来】。   看着像是骗人的话,亦很让人恼火。   什么叫给你一个女子,便退走?当他们是什么末代王朝要拿公主去和亲续命不成!   纵然他们不是什么王朝,那位女子也不是公主,但也没有平白拿一个女儿家去换来什么狗屁和平的!   修士们勃然大怒,都觉得这是魔渊拿他们取笑!   但却有一些别的修士,神色不对起来。   若是真能如此……那么他们也不必再战了。   这里是边界,人类的残肢尸体,火焰冰霜布满了人的视野。   ……实在是死太多人了。今日是亲朋,明日便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后日呢?后日可是在后方惶恐度日的妻小?   这才几天啊,天地之间便一夕更改。纵然魔渊只是在说笑,可若有万一呢?   修士之间先是如沸水般议论纷纷,过后却又开始安静起来。   一个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考验人心的魔。   给魔渊?不给魔渊?   那些心生动摇的修士无法自己拿主意,似是为了证明不是那等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别人如何都不在意的低劣小人,他们放出雀鸟,通知了宗门长辈。   这里的修士这样多,此事根本瞒不住。   消息一放出去,大宗门诸如落花云台与琥珀光等,当下便大笑撕了信,谁要听魔渊的啊!   先前谢夷刚说了宋娴说不定能杀了魔主,如今魔主就来讨要宋娴,说是没关系谁信!   但也有一些伤亡惨重,或心存侥幸的门派,想要把宋娴送过去。   虽说女子珍贵,可比起天地存亡来说,死一个女子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无论如何,总该请那位女弟子来此说一说才好?我才好知晓其中缘由。”妙法音莲的一名音修掌门说道。   江雪浪瞪了他一眼,那名掌门却也气定神闲,依然笑眯眯的,像是打定了主意。   虽然这话经过修饰,但差点就直接说“这人间这样多的人,为什么单单要宋娴一个,是不是早已与魔渊勾结”。   这话要是一说出口,这里当场就能打起来,但那人拐弯抹角这么一说,便是要逼落花云台交出人来。   “我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哪个掌门知晓自己的每一个弟子的具体方位的,”江雪浪双手抱胸,一副苦恼的模样,“若是各位找得到,便去找好了。”   先不说宋娴身边跟着谢夷,宋娴本人……亦不是好惹的。   江雪浪想起宋娴手中的那把刀,雪亮笔直,饮过血,随便斩几个不长眼睛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而琥珀光的掌门沈怀思,之前痛失了宋娴成为自家儿媳的良机,对自己的师弟宋一帆愧疚万千,如今更是不会让其他修士去害了宋娴。   沈怀思只淡淡说了一句:“这等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破事,我是不赞同的。找就找,找到之后想真把人送过去,就等着吧。”   等着做什么?等死?   其他掌门对视一眼,像是没想到那名“宋娴”后台居然这样硬。   但他们还是派了人,为了那一丁点的希望,想让宋娴替他们去死呢。   如今就有两名修士找到了宋娴与谢夷,因着江雪浪被其他掌门盯着,江雪浪便死活不用传音符,说是坏了,就是不让他们能早些找到宋娴。   可谢夷和宋娴确实显眼,只要经过,总有人有印象,再加上广撒网,居然还真被两名修士撞大运给撞到了。   而这两名修士也是想好了的,既然仙君和那位宋娴要镇压魔主,自然不会离土地令牌设立好的界阵太远,以免错过魔主出世的时机。   -   “仙君,”其中一名年长一些的修士对着谢夷一拱手,“我等只是想寻这位宋小姐了解情况。为何她会被魔主盯上?”   宋娴微挑眉,哦,这算是修饰过的语句,是感觉到谢夷的杀意,而立刻滑跪了吗?   宋娴跳下山石,朝谢夷身侧走去。   女子纤长的手指摁住谢夷的刀背,安抚着这位在崩溃边缘的仙君。   “我与那名魔主有仇,它寻我,不过是为了证明一点东西。”   那两名修士一脸茫然,便见宋娴笑道。   “证明天女是错的。”   天女这样的族群,无论是玉帝天涯,还是魔主天涯,都只能远远看着。   天涯将这份渴望抛弃,而魔主却将这份渴望拾起。   只是它拾起的渴望并不纯粹还包含恨意。为了报复,为了让那些天女知晓,你看,你们如何爱护这天地,可这天地却容不下你们呢。   如此,这恶意将把高高在上,从不低头看人一眼的天女落下泥淖,岂不快慰?   我不过轻飘飘一封信,你就要被人绑起推入魔渊,成为镇魔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应该能把正文写完吧!   保佑没别的事忙啦! 第129章   人是十分复杂的生物。   他们在对待不同的人时, 都会有不同的态度,难以言说此人是完全的善,也难以言说此人是完全的恶。   有人说这迥异的态度是为了掩盖真实的自己, 也有人说这只是自然的反应。   没谁在面对喜欢的人与讨厌的人时,还能保持同一种态度。   若能, 那么便带着几分虚假与欺骗。   而当他们态度一致时, 那么一定是因为面前摆着一份更大的利益, 让他们不得不站在统一的战线。   魔渊止战这份诱惑实在太大了,虚情假意者, 心有犹疑者,在这瞬间都统一起来, 想让宋娴来到中央大陆,说个明白。   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想听宋娴说个明白?他们不过想让宋娴如那信中所说, 去魔渊罢了。   至于此事到底能不能成,他们心中也没底, 可左右赔一个人而已,如今死掉的又何止一个人?若此事天下皆知,那位宋娴如被架在火上烧, 亦不得不低头。   虽说天下兴亡要靠一人去力挽狂澜实是有些可笑, 就算是谢夷那种仙胎投生的, 各大宗门也不会真的就放手不管。   宋娴想得清楚其中关窍, 谢夷也想得清楚。   “你们可知晓, 宋娴乃是我妻。”   谢夷站在那两名修士面前立时说了个清楚明白,修士们原本打算放出传讯符,可听得这话,都不由齐齐一惊。   毕竟那封来自魔渊的信件中, 可是表达了魔主对这位宋娴的“深情厚意”,所以才引人遐想。   可见着谢夷这样的神情,他们却害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总觉得谢夷下一刻就会出剑斩杀他们。   宋娴微垂眼睫,手指抚着下巴,似在深思。   “你们让我去魔渊,要从哪里去?”   “阿云?”谢夷回过头来,他不相信宋娴是这等别人让她做什么就乖乖去做的人。   宋娴抬眸,对着谢夷微微一笑。   “虽然是挺恼人的,派了这样多的人出来,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不过这也是机会。让我看看那封信。”   这前一句话,宋娴是对谢夷说的,而后一句则是对着那两名修士说的。   两名修士见着宋娴这样磊落,不由羞愧起来。   他们还未上战场,不曾见着最后的胜负,如今却先行屈膝,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等也未曾见过那封信,俱是门派长老所言。”   “哦,”宋娴微挑眉,她转过身,拉着谢夷在旁边的石上坐下,“那便请影吧。”   请影乃是修士偶尔会用到的术法,大多用来请不便亲身前来的大能修士的一缕幻影。   如今虽说谢夷在此,宋娴也去不得中央大陆,但两位修士却隐隐觉得,此事如何,宋娴说了算。   而宋娴似乎也毫无畏惧,像是纵然要□□大陆,面对上千门派掌门的诘问,她也毫不在乎。   女子坐在石上,面带柔和微笑,脊背却挺直,身上穿着红梅落雪的校服,看起来也像是开在凛冽寒风中的一枝梅。   宋娴抬头看去,似是在奇怪那两名修士怎的还不行动?   两名修士被看得一愣,立时动手燃符,对着符咒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他们也不避着宋娴与谢夷他们,主要是避开也会被听到,更何况他们已行了如此不磊落之事,如今再诸多回避,岂不是装相装过头了?   等到两名修士通传完毕,才听到符纸烧起的青烟里,隐隐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如此,我等便与仙君和宋娴一见。】   这一见,自然不是亲来,而是请影。   那道青烟猛然散开,却不散去,反而在半空和地面如同绳索一般缓缓延伸起来,就像正在分列坐席一般,没一会就出现了摆满此处空地与半空中的烟雾椅子。   宋娴抬头望去,只听一声缥缈铃响,那椅子便如骨牌倾倒一般,从上到下瞬间坐满了人。   这些都是各门各派掌门的“影子”,虽然是虚影,但看起来也与真人一般无二。   那数千人占据了大半天空,仿佛诸天神佛下凡,要降罪于人。   宋娴缓缓站起身,同谢夷一起对着众位掌门一拱手,众位掌门因着谢夷的缘故,亦拱手回礼。   【仙君,仙君,仙君久见了……】   众位掌门客客气气地对谢夷,对宋娴时却说道。   【你就是那个与魔渊勾结的女弟子?】   一名獐头鼠目,坐席在下的掌门,抚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说话阴阳怪气,竟是一句话就想做实了宋娴立身不正。   既然已经不正了,要扔去魔渊也是理所当然。这样落花云台与琥珀光这些自诩正义的宗门想要回护,也没话说。   听得这话,谢夷先笑了出声。   “我倒是不知道,我妻日日与我在一处,什么时候竟与魔渊勾结了,这么说来,岂不是我也与魔渊勾结?这可难办了……不如我与阿云一起,也去魔渊吧。毕竟这里有位掌门好似日日睡在我床底,偷听到了什么旁人都不知晓的动静呢。”   那名掌门似是没料到谢夷竟这样说,他一时噎住,但还是强行忍住不自坐席上逃走,对谢夷拱手,试图说些话缓颊。   “这……只是那封信说得让人实在浮想联翩……”   “碎金掌门,容易浮想联翩是个病,千万要去看大夫,莫要讳疾忌医。”谢夷直接打断,连听都不想听。   话说碎金掌门今年已三千岁,谢夷的岁数连他的零头都不到,但谢夷说话这样不客气,却无人阻拦。   碎金掌门咬着牙,似是想痛快骂几句,却被旁边的几派掌门拦住了。   【为何这样生气?不过找小辈问问几句话。】   【那小辈定是明事理的,如此说清楚便好。】   【是极,是极,如今人间大难,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呢?】   ……   宋娴这是听明白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总归要逼她去死就是了。   【几位这样明事理,不如直接去跳魔渊如何?反正这信也不知真不真,诸位是前辈大能,更该去验证一二啊。】   江雪浪坐在上头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骂起来。当着他的面欺负落花云台的弟子,这是当他死了吗!   只是那些往日里见面笑嘻嘻的小门派掌门却不那么害怕江雪浪了,生死面前,被呵斥又算得什么?   【我们倒是想去,可魔渊不要啊。】   宋娴听了一耳朵吵吵嚷嚷的声音,至今也不见直入主题,便站在这数千人之中,对着那些虚影伸出手来。   “诸位掌门都说有这么一封信,我身为当事者却不曾见过,还请让我一阅。”   听得宋娴这么说,江雪浪便立时送出一道烟雾,宋娴抬手接过,就与谢夷对视一眼,一同看了起来。   这一看,宋娴就缓缓蹙起眉尖。   江雪浪见着宋娴的神情,也不由一叹,任谁被这么一遭飞来横祸,也不会高兴得起来。   “文笔好差。”   那貌美绝世的女子突然开口,却不是哭天抢地抱怨,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正惊异,却见谢夷也点点头道。   “正是,这人间的话本子也不这么写了。假得要命。”   两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起这破烂信来,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等他们看完之后,宋娴一手挥散烟雾,就有不死心的掌门又道貌岸然地问起来。   【那么,这位女弟子作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宋娴仰首回道。   几个掌门互看一眼,似是觉得宋娴是胆小怕事不敢去了。   【不过去一趟,若是有事,自有我等……】   “我想诸位是一定不会出手的。”宋娴清了清嗓子,站在这“诸天神佛”之中,仰头望着那些一脸正义,却盼着别人去死的长者。   “我先说一件事,魔渊已被魔物炸碎,魔渊不存,界印不在,因此这些魔物才能出来。这些乃是阿狸……乃是仙君捉了魔物搜魂得知。诸位若是不信,也可抓几只魔物回来搜魂,弄清事情原委。”   “所以纵然拿我去祭了魔渊,这些魔物也无处可去,仍要留在人间。”   宋娴说完之后,显然有许多掌门面上都带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像是不曾知晓其中关节。   但仍有些人稳坐台上,似是无论如何都要宋娴去魔渊,好换得一点喘息之机。   假的又如何?魔物还会在人间又如何,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商量对策,如今正有大好机会,为何不用?   而且……以宋娴这绝世风姿,真能迷倒了那魔主也未可知呢。   “想来我这么说之后,虽然有些掌门动摇,但也有些掌门仍要坚持己见吧?”   宋娴手指轻抚刀柄,她这把长刀从刀柄到刀鞘俱是银白,只在刀柄上绑了一条如血般的红色绸带。   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喜欢漂亮兵器的修士罢了。   “只是若我真的被诸位推入魔渊,那可真的麻烦了。”   “因为在此世中,能够真的杀灭魔主的,怕是只有我一个。”   “魔主这才闹了这一出,想让我过去,怕是瓮中捉鳖,立时就要让我身死道消。”   宋娴此话一出,万物俱静,她微侧身站着,身姿挺拔如翠竹,看起来实在漂亮得不像有攻击性。   可这样一名女子,却说出了这种话。   【……你如何证明?】那碎金派的掌门问道,面上满是不信。   宋娴嘴角微勾,她手指握在刀柄之上,嘴边溢出一点淡淡的气音。   “凭什么?”   宋娴猛地一拔刀,那磅礴刀气纵然是虚影也看得见!   碎金派掌门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要避开,可想起他乃是虚影幻身,又不必仓惶逃走。   可随后他额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属于碎金掌门的虚影竟凭空消失!   而在中央大陆的掌门聚集之地,碎金掌门额头爆出一蓬鲜血,竟惨叫一声往后倒去。   坐在他身旁的其他人连忙将他托住,却见碎金掌门神魂像是受创了。   “此处没有魔物,也没有人偷袭呀!”   掌门们议论纷纷,却有几人看向站在正中的宋娴虚影,那名女子还拿着刀,刀尖直指碎金掌门。   “是她?”   虽然虚影只是虚影,但也下放了一丝神魂,那女子竟然循着那点神魂,在万里之外一刀杀伤了一派掌门?!   宋娴侧耳倾听着那纷乱的声响,缓缓抬起头来,说了一句像是回应碎金掌门的话。   “凭这个。”   江雪浪当即拍掌大笑起来:“好好好,碎金掌门身体不适,还是快些下去休息吧,莫要说我落花云台小辈欺负你。诸位可都看见了,可千万莫要中了魔渊的计,让人看了笑话。”   沈怀思也笑了起来,像是彻底放心:“诸位都在此,便向过往一样,投票决定吧。此事了结,可莫要再去打扰仙君与宋娴了。我们该一同对抗魔渊才是正经。”   诸位掌门惊疑之后,还是缓缓坐回了位子上。   至于那位碎金掌门,却不肯离去,他抬手捂着额头,心中发凉。   那一刀旁人看觉得气势惊人,但碎金掌门却是亲身受了这一刀,其他人远不如他感受深切。   这刀如同雪山崩塌,泼天大雪覆盖而下,让人一时惊得屏住气息,可是在即将把人冻死的时候,那刀势却渐缓,没有直接将他的神魂撕裂。   ……他被放过了。   他堂堂一派掌门,居然被那年轻的女弟子放过了!   如同神佛菩萨,立于云端,降罪之时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面上是偶尔的慈悲,与彻底的轻视。   宋娴像是透过那一刀在说“你很弱,我饶了你。”   诸位掌门在听得江雪浪和沈怀思的提议后,对视一眼,坐席之上又开始安静下来。   沈怀思便缓缓开口道:“赞同宋娴去魔渊的不必燃烟,拒绝去魔渊的,请诸位燃起烟来。”   这后边一句,沈怀思下了重音,似是在提醒依靠琥珀光庇护的宗门们莫要不燃烟。   沈怀思话音刚落,便有许多道青烟在坐席上缓缓升起。   谢夷抬头去看,待诸位掌门停下手时,那青烟袅袅,似是都已决定了。   宋娴微挑眉,“咦”了一声,像是没料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八千字,删到现在!   差不多完结啦!   -   感谢在2021-07-15 17:58:53~2021-07-17 23:3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ristine克里斯汀 20瓶;职业催更人 10瓶;梓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居然刚好是平手。   宋娴速数了一下, 支持宋娴去魔渊的,与不支持宋娴去魔渊的,各占一半。   看来之前那些叫骂的掌门只是出头鸟, 而这些不出声的,则等着机会。   所幸方才宋娴那一刀, 让人知晓, 她并非甘愿被人送来送去的物件, 而是一把哪怕在万里之外,也能伤人神魂的刀。   那一刀毫无邪气, 满是清正,仿佛来自天外。   所有修士都能锻炼自己的肉身, 亦能强壮自己的神魂。   通过秘法,肉身甚至不会受到任何创伤,堪称无敌。   可无论如何, 任何生灵都有神魂,如果被人伤及神魂, 大多难以自愈,并因神魂破碎或衰弱而死去。   但所幸这世上能伤神魂之物极稀少,而且能使用的人更是万中无一。   宋娴却不一样。在座的修士活了这样长久的岁月, 或许有的是吃着丹药活下来的, 但大多数都是在生死之间挣扎着有了突破。   因此对于生死, 危机, 他们都十足警惕。   ……说不定, 这宋娴还真的可以试试。哪怕不成功,也是一个机会。   这才有了比较多的修士表决不让宋娴去送死。   可如今平手是怎么回事呢?   谢夷笑了一声:“既如此,我就让阿云与我一起走,诸位也莫要多管了。需知, 人多事乱,若那魔主一直不肯现身就不好了。”   可谢夷和宋娴要走却不是那么容易,场面登时僵持起来。   正在宋娴觉得这事有点麻烦的时候,却再次看到三道青烟落了下来。   青烟散去,露出清晰的人身虚影。   第一道青烟散去后,露出的是站在江雪浪身侧的永夜无眠府府君·春江火主,第二道则是站在沈怀思身侧的白马七香·熊猫辅佐官毛脆笋,而第三道则是独立于诸位掌门之外的白发佛子。   【想私下决定与魔渊的生死之战?为何不来问我?怕我骂你们都是懦夫蠢货吗?】   春江火主说话毫不客气,说完之后还朗声大笑起来,她站在高台之上,轻蔑地看着下方。   【这位宋娴修士,于我永夜无眠府有再造之大恩!若她想要,永夜无眠当由她来继任府君!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辱于她!】   圆滚滚的毛脆笋也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气势汹汹”。   【不错!宋娴小姐乃是我白马七香的恩人!若诸位要对她不利,我们妖是不管什么魔不魔的,欺负宋娴小姐,我们就出来弄你们!】   毛脆笋大约还很不习惯放狠话,最后那个“弄你们”三字,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白发佛子站在那里,对着宋娴点点头,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净尘佛国不同意。   见着此情此景,宋娴心中“哎呀哎呀”,那双潋滟的含情目都睁圆了。   谢夷伸手放在宋娴的肩上,低声在宋娴耳边说道。   “都说世间走过,必留下痕迹。这便是宋小姐……这游历岁月中的报偿。”   宋娴闻言,与前方坐在诸掌门中的杀生门掌门对上了眼,那名大汉对着宋娴与谢夷一拱手,仍是在谢他们当年将自己一门从黄泉中解救出来的恩情。   “……不是报偿,”宋娴十分认真地看着谢夷,“是朋友相帮。”   谢夷微微一愣,便对着宋娴笑起来。   “是啊,是朋友。”   因着这三方表态,宋娴自然便能随意行动。   【那么……若魔渊动荡……】仍有些小掌门害怕问道。   “这不正是我们本就该面对的吗?向魔物摇尾乞怜,它们便真的会放过你了?”谢夷嗤笑一声。   【仙君,宋娴,那么诸位接下来打算如何?】沈怀思拱手问道。   宋娴沉默一会,缓缓开口问道。   “自然……是要去呀。书信中所写的鹿鸣镇在何处?”   列位掌门纷纷一惊,连忙说道。   【这、这不是已决定了不必你前去吗……】   话刚出口,这些年老成精的便明白了宋娴之意。   虽然宋娴不必前去,但她仍是要去。宋娴要的,是她不像一个祭品一样被献祭魔渊,而是直刺魔主心脏的一把刀。   她这一去,更有可能见到魔主。   “那魔主我已会过,刀兵无用,术法无用,能伤它的只有宋娴之刀。”   谢夷补充,那双揽尽光华的眼眸在诸位掌门脸上缓缓掠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恭喜诸位,留了自己一条命呢。”   现场一片寂静,随后宋娴便又笑道。   “人间之事,本就为人。若常年来只依靠一两人就想着力挽狂澜,让所有人都活下去,无论哪里都没有这样的英雄,这样的好事。”   “我不是英雄,不过区区一修士,若有我之用处,愿为人间尽我全力。”   “人间也是我栖身之所,是生我养我之地。”   宋娴说到此处,便不再多言,对着诸位掌门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而谢夷则抬手挥散漫天青烟,那压抑的氛围也随之散去,露出一片朗朗晴天。   中央大陆之上,许多掌门已借故离去,他们许是羞愧自己的软骨头,许是觉得自己已无颜再在这里待下去。   但经过此事之后,再无人说出要退,要让,要逃这样的话。   那穿着红梅落雪服的女子立在那里,仿佛一团火落入了眼中,烧得他们再也不敢睁眼。   “那么,此事就按照原样,时间,地点,我们也做好准备。”   江雪浪开口,就抬手点了人,要前往鹿鸣镇早做布置。   “人间也不能忘了,怕是魔渊还有后手。”沈怀思沉吟道。   众位掌门抬头看着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地图,边界还要加派人手才是。   -   密林之中,宋娴与谢夷缓步走着,正议论着去了鹿鸣镇该做些什么。   “那里不知道被布置了什么,总之要小心才是。”谢夷说道。   至于为何不改个地方,这一改了时间地点,不就让魔渊有所警惕,到时估摸着也不会来。   掌门们要坐镇中央大陆,宋娴不会觉得魔渊会为了她,就放弃攻占人间的打算。   更有可能是一边要逼迫宋娴,一边布置攻占人间的计划。   而跟去的人越多,引起的警惕心就越高。   “若我杀了魔主,魔渊会停下吗?”宋娴突然问道。   谢夷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想来是不会的。一个魔主死了,魔物虽群龙无首,但它们渴血食,爱征战杀伐,那是与生俱来的。”   “那我若是杀不了魔主?”宋娴又问道。   “那么便是人间一场浩劫,单看谁最后能活下去。毕竟一个已无归处,一个只有脚下立足之地,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谢夷抬手摸摸宋娴的发丝,眼中露出一丝安抚之意。   “阿云,莫要怕,无论未来如何,我总跟在你身边。”   宋娴还想嘴硬,她并没有对未来感到恐惧,可见着谢夷的眼神时,那心底的不确定感确实渐渐散去了。   “我是突然话多起来,让你察觉了么?”宋娴笑道。   谢夷见着心上人笑,心底便像被人用羽毛撩了撩,令他想要紧紧攥着宋娴,又怕捏碎了她。   毕竟刚才……若不是宋娴在那,他定前往中心,将那些出言不逊的掌门都杀了不可。   谢夷眼底暗色翻涌,等再抬起头时,眼中又是光华一片,带着纯真的笑意了。   “我们便去鹿鸣镇吧,不过……为什么要选那个地方?”   宋娴看了地形图后,虽然也知晓鹿鸣镇也算在魔渊与人界的交界处,可这样的地方还有许多,为何单单选了那里?   谢夷想了想,便说道。   “是不是当年你祖母与那魔主碰到之处?”   “应当不是,若是的话,祖母应该会在书中写清,但并没有。”宋娴只看了地形,确定若是有埋伏,他们要先暂避到哪里。   更重要的是,祖父给她的玉牌,只能用一次。   必须要在最紧要的时候……   “无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抵挡,”谢夷笑道,“毕竟我向天发下的宏愿,换来的身体,不正是用在此时?”   被刺破心脏也不会死,被砍掉脑袋也不会死,唯有谢夷完成了使命之后,他才能得到解脱。   “不要说这个,”宋娴有些生气,“你不会死,就不会疼吗?”   宋娴握着腰上挂着的刀,手指抚着刀柄。   “你如今该说的是,请宋修士想尽一切办法,能够在见到魔主之时激发洪荒之力,将那魔主在转眼间蒸干才对!”   谢夷见宋娴生气,连忙不太熟练的道歉。   “莫要生气,不然你先打死我练手吧。”   宋娴:……倒也不必。   -   鹿鸣镇在人间与魔渊的交界处,距离宋娴和谢夷所在的密林,大约三千四百里。   魔主相约的地点在这,相约的时间是三日后。   这里本该被魔物占领,因着土地令牌,魔物难以离开此处。   这座城镇也该是一片战后摧毁的模样,可城镇之中居然十分安静,地上也片尘不染,镇上空无一人。   不,还是有的。   在镇上的酒楼上,一名面色苍白,似带病容的俊美男子,正拿着酒盏饮酒。   只是那酒盏之中盛着的并不是酒,而是朱红的血。   “人,真少。”   魔主缓缓开口,发出嘶哑仿佛被火灼烧过的粗粝嗓音,随后他轻声笑了起来,抬手将手中酒盏往地上扔去。   血珠落地,瞬间生成了一个又一个类人型的东西,它们开始像常人一样,开始跑堂,上工,随后这座死城又开始无声地热闹起来。   魔主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伸出手似是要抓握天上的某样东西。   “天涯,天庭,还在妄想独善其身吗?”   “可惜,我毁了魔渊,也能毁了人界,天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发正文完结!   魔主有了一些坏想法。   -   感谢在2021-07-17 23:32:20~2021-07-20 18: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靓仔 50瓶;银河、嘉嘉不二子 5瓶;阳光恰似正好、萌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大结局下 正文完   人间如今已没有什么白昼黑夜之分,宋娴和谢夷像是在如血的黄昏中出发,又在如血的黄昏中到达了鹿鸣镇外围。   宋娴和谢夷站在高山上,俯瞰着下方的鹿鸣镇。   鹿鸣镇的形状像一个勾玉,上宽下窄的形状,只有一条主干道,主干道延伸着几条小路。   这个城镇不算大,宋娴的神识能在一息内来来回回扫视上百回。   可是宋娴没有这么做。   即使在远离鹿鸣镇的地方,她也隐隐看到鹿鸣镇四周上空都围着一片黑色的魔气。   黑色的魔气融入到血红的天空之中,就像融在血中的一滴墨。   魔主似是并不在乎有人知晓它在此处,肆无忌惮地释放着魔气。   看来魔渊崩溃得很快,连它都能脱身而出。   可是魔主出现时,却没有引起任何异动,它一定一路上都隐于魔物之中,或者收敛了魔气,一路顺遂地到达了鹿鸣镇。   只以肉眼观察,鹿鸣镇中似乎没有其他魔物,只有一些血色的人形在游移,做着常人该做的事,看起来十分吊诡。   “发现我们了。”   谢夷突然出声,围绕着鹿鸣镇的魔气突然开了一道口子,展开了一条通路,像是在邀请人进入。   宋娴踢散了脚下的敛息符,看来这个根本没用。   “……它让我们去,就去么?”   宋娴抬手抚着额上的血红印记,那里积攒着宋娴体内的火气。   说实话,宋娴可以一次放出大量火气,但并不知道是否能把魔主彻底蒸发,说不定在那之前,是她先被烧死。   “阿云。”   谢夷叫了一声宋娴,见宋娴一脸疑惑时,他便低声笑道。   “无事,无非成与不成,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不行还有再下一次,人只要还活着,便不会只有一次机会。”   宋娴听得谢夷强灌鸡汤,微挑眉。   “只怕魔主不给机会呀。”   谢夷便轻笑起来,他们都心知,唯有现在,唯有这一次。   “阿云,你只要抓住机会,全力施为就好。”   下一刻,两人便自山顶上消失,脚尖落地时,便已站在了鹿鸣镇门口。   镇子毫无人气,纵然有那些血色的人形在镇上往来,也只是一些令人不快的假象。   宋娴与谢夷没有迟疑,直接走了进去。   鹿鸣镇中高层的建筑不多,也就是酒楼,客栈,还有登高台。   魔主一直倚靠在酒楼栏杆边喝酒,见着宋娴与谢夷缓缓前来,便对着宋娴举起手中酒盏,微微一笑。   这便是请人上楼的意思。   宋娴站在原地,她第一次这样清晰,直接,毫无遮挡地见到魔主。   在血色的黄昏中,那名魔主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男子,只是身上杀伐之气甚重,眼里浓黑一片,根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   就像杂糅了无数恶意,欲念,令人害怕的情绪,光是照不到里边的,如同层层浓雾掩盖的无尽沼泽。   “天女。”   魔主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魔主看人时也带着某种兽类的目光,像是随时都能从高楼上撕破伪装,一跃而下将宋娴一口吞噬。   谢夷上前一步,挡住了魔主的视线,他面上带笑,颇为斯文地一拱手。   “请莫要这样看着我妻。”   魔主微微一愣,像是居然忘了做出表情。   这一次,它没有再让宋娴和谢夷上楼,而是如凡人一般,转过身,往楼梯走去。   “嗒,嗒,嗒”。   魔主行走在木质阶梯上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不详将至的倒计时。   宋娴下意识地数了二十七次,魔主便缓缓走了出来。   它身上穿着紫黑色的衣袍,身带杀戮之气,袖角和衣领上却绣着柔软的白色春花。   “真奇怪。”   魔主站在距离谢夷和宋娴十步远的地方,上下打量着谢夷。   “你有什么特殊,能让天女另眼相看?”   谢夷轻声笑道:“我许是没什么特殊,但能得天女青睐。”   谢夷这话像是没有回答,但对于魔主来说却像是挑衅。   魔主缓缓皱起眉,它乃玉帝天涯抛弃不要的欲念集合,对于天女既恨又爱,既想要又想毁灭。   但无论如何,它想得到一位天女。   魔主当年与九日灵海一战,不只不敌,还被封印。   之后又遇到宋如雪,这名天女甚至拿出了能灼伤它的火焰。   对魔主来说,天女是一个族群,一个符号,一个它想要,却像人类无法徒手去抓握的火炭。   可如今却有人办到了。   “我还以为天女都是那等只愿翱翔于天地,化为山川河流以补天地的人物。”   “原来……也会思凡吗?”   魔主唇齿间品味着“思凡”二字,嘴角微微弯起,下一瞬它竟出现在谢夷身后!   谢夷身后却空空如也,那里本该站着宋娴。   白色的灵力气流嚣张又雄浑地激荡在鹿鸣镇之中,那是属于宋娴的刀气。   刀气所过之处,那些血红的人形全都被一刀两断,红色血珠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娴隐藏起来,而谢夷夹裹着灵力的长剑一剑送到了魔主的咽喉!   魔主同时出剑,一剑格挡了谢夷的杀招!   在遗留之地,这一人一魔也曾对战,那时魔主未曾全力以赴,只借了重花的假身,只用得出几分力。   如今魔主单手持剑,与谢夷斗得难分难舍,却还有闲心四处观察。   “在我正后方七百步。”   魔主脚尖一转,像是要走,在谢夷抬剑阻拦时,却在刁钻之处刺出一剑!   “当”!清脆的金属相击声响起,苍蓝的剑柄挡住了谢夷背后一击。   “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谢夷单手持剑,手背暴起青筋,虽用了大力,谢夷仍笑得出来,“眼里对我满是杀意,恨不得一时杀了我这个迂染天女之人,哪里有空去顾及其他?”   “……你也知道是迂辱,不过对天涯来说,那是他求了一生,也没求到的。”魔主微蹙眉尖,像是真为自己的真身感到不值。   可谢夷分明看到魔主脸上满是扭曲的憎恨与嫉妒,看来欲念的集合体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中想什么便是什么。   还是说天女有可能与别人携手一事,刺伤了他的心呢?   “可我不觉得玉帝天涯懂得什么是喜欢。他不是为了玉帝之位,将天女当做自己的挡箭牌来用吗?那时可没有手软啊?”   谢夷猛地侧身抽剑,在魔主闻言怔愣间,一剑砍下了魔主头颅!   可在那头颅落地时,头颅却在瞬间化为一缕青烟,再次回到了魔主脖颈之上。   ……果然难杀。   谢夷手指一弹剑,长剑发出轻吟,谢夷稳稳站在那条主干道上,绝不会让魔主再往前一步。   而那魔主转瞬间生好头颅之后,便立时如狂风骤雨,爆出上千道剑光。   谢夷身姿挺拔,身躯不动,只动了手。   修士速度随着修为加深会越来越快,古人常说见仙人奔月,下一刻便从月上返红尘。   一切都在凡人的眨眼与呼吸之间,可对于修士来说,这还要更快一些,若只看到对方出剑,那么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头颅被斩。   因着谢夷与魔主都算是不死身,他们眼力追得上,却不能全数防御,在一片叶子落地的瞬间,两者便已各死过一次。   谢夷被穿破了心脏,魔主则从额头处被刺穿了。   可是……伤口转瞬消失,愈合的皮肉顶出了长剑。   魔主手上的那把剑因与神兵交战,已出现了一丝裂纹。   魔主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那把长剑扔掉。   魔主喜欢模仿人类的战斗方式,却不很在意自己手上的兵器韧度,如今长剑损毁,它想,还是自己更值得信任。   “那位天女,是等着什么时候能杀我吗?”   魔主笑了起来,随后扯下自己的一截手臂,露出其中白骨,幻化为一截骨鞭。   隐于暗处的宋娴看着魔主挥鞭的样子,隐约觉得它有些像重花动武时的模样,亦或说,是重花在无意识模仿它。   这魔主像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样子,这座镇子初来时还好好的,如今已破碎得不成样了。   ……破碎?   宋娴心中悚然一惊,她在下一刻就迅速退出镇外,果然在宋娴离去的那一刻,整座鹿鸣镇都被那徒然放大的骨鞭一击移平!   木屑粉尘与地面溅起的尘土交织,转瞬间覆盖了整座城镇。   宋娴握紧刀柄,正要冲进去,却见那黄昏如血的天空,不知何时聚了重重叠叠的雷云。   第一道雷劈下时,一把雪亮长剑接住了那一雷。   随后那把长剑向前一指,将那千钧之雷一把打在了那刚摧毁了城镇,有片刻凝滞的魔主身上!   “刀兵无用,不知引雷可行?”   但这只是开始,雷光一道接一道,全都劈在魔主身上,如同上天降罪。   在那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的白光中,宋娴还在死死盯着,片刻不敢眨眼。   她要看谢夷是否无恙,魔主……是否真的受创。   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响遍方圆,无论人类妖物还是魔物,都下意识回避此处。   那不是他们能够涉入的战场,弱小一些的,光是听雷便已双耳流血,当场捂着耳朵倒地嚎叫。   一时之间,此处瞬间化为空城。   甚至连观战的雀鸟与符纸都被这雷霆万钧吓退烧毁。   天地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因为此战开始缩小,沉沉乌云压境,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大部分修士都知道,这是因为魔渊异动,人界被抬高,更靠近天界。   但若此战平复,人界自会下沉,恢复原状。   中央大陆一片寂静,有些大能坐不住,已想派遣分/身前去观战,可在这时,大陆上的边界魔物动了。   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这些蛰伏的魔物同时向边界推进,那些魔物十分聪明,集体攻向一点,这样土地令牌的界阵果然出现了丝丝裂缝。   强力的大魔用巨剑与长刀,借着屠杀人类与魔物的凶气,抓住了那道那丝裂缝展开的时机,猛地一击砍碎!   第一块土地令牌造成的孔洞……出现了。   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   如此,诸位掌门只能亲身下场杀敌,无法在分神留意鹿鸣镇。   “我就知道……那畜生没安好心!”   江雪浪啐了一口,一剑挥出,将眼前数百只魔物一瞬化灰!   “不能分散人手,它们已倾巢而出了。”   沈怀思望着那些魔物行走的方向,虽然战场一片混乱,但仍有一批巨魔力士似乎是有一个固定的方向,是要往哪里?   沈怀思眯起眼,那像是中央大陆的高山之上,它们手中还拿着什么?弓箭?   ……是要射天?   要在以前,沈怀思必定笑它们自不量力,可如今天界与人界界限缩短,以这样的巨魔臂力,还有那不知是什么建造的弓箭,说不定还真能成。   若天真的被射下来,人间即便战胜了魔物,也会被天界砸成碎渣!   “诸位修士!务必全力拦住那些拿弓的巨魔!”   沈怀思一声大喝,传遍了整座战场!   魔物也有疲惫的时候,但魔主不会。   欲念只要产生,只要想到,它便会一直存在。   鹿鸣镇已经被天雷劈打得一片焦黑,再也不见曾经的片瓦房梁。   谢夷站在原地,手指握剑,衣裳头发一丝不乱。   那在天雷之下已“死”了无数次的魔主也再次聚合站在了原地。此时本该是魔主处于下风,可魔主却笑着对谢夷说。   “仙君,你累了。”   谢夷长剑一抖,转眼便将刚粘合起来的魔主驱赶劈成了两段。   “累?魔主是想要休息了?可惜我年纪还轻,纵然战至天塌地陷,海水颠倒倾覆,也不会累。”   魔主抬手拉合自己已经断成两截的身体,对谢夷笑道。   “你的动作开始慢了。”   谢夷则指着魔主的左肩:“你倒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少了一部分?”   魔主停下动作,它缓缓侧过头,它的左肩上少了一块。   虽然只是两根指节宽的伤口,可确实没有再愈合。   “看来你并不是真的无懈可击。”谢夷再次举剑,苍蓝的剑穗落在谢夷的手背上。   “那你也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体力才行,”魔主满不在意地耸肩,“刚才你用了真力,虽然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但也只伤了我一点皮肉……人间撑得了那么久吗?”   听着魔主疑问,谢夷却不答,反而问道。   “魔主为何要选在鹿鸣镇现世?”   “自然是因为,我自天而落时,便落在此处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魔主被扔下来时,一开始并不是现在的样子,它只是一团黑如墨的邪气凝结,它日日在山巅上看着鹿鸣镇,看着人,看着人如何作息,交往,饮食,直到它能化为人形,便亲自在鹿鸣镇中住了一段时日。   它像是如同人类一般生活。   可是人类的感情与一时的好奇并不能感化它。   魔主有更想要的东西,它生来就为了追逐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生来就为了向天复仇。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魔主抬手指着天空,“我等着天掉下来,与我的正身一见。”   谢夷眼角一跳,天空与地面的距离,何时变得这样近了?   是魔渊崩毁造成的?   “即使察觉也无用,魔物在大陆上杀的人再多一些,黄泉又要再次浮上来,一上来便见天星坠落,不知那些地狱黄泉阎罗,有没有想过坐到天上去?如此乱了天地规则,哈,三界六道都不复存!”   魔主猖狂大笑,它因着太高兴,甚至笑得弯下了腰。   它是炸毁魔渊的疯子,是要射天的妖魔,亦是要碾碎人间的天灾!   何人能阻挡它?   魔主突然止住了笑,它猛地回头,却再也没有察觉那属于宋娴的一缕气息。   即使天雷加深,被谢夷疾风骤雨的剑光加深,用灵力碾压之时,魔主都没有放松对宋娴的追踪。   它一直知道宋娴在哪里。   可如今……宋娴却不见了?   谢夷看不到,魔主也看不到。   他们的五感之中都找不到宋娴的踪迹。   可谢夷知晓,宋娴动手了。   谢夷突然欺身而上,一手穿破魔主的胸膛,死死地握住了魔主的心脏!   可谢夷却没有捏碎,而是直接取了出来,这动作让魔主下意识地要去追回自己的心脏。   就在此刻……魔主觉得自己身上蔓起了一阵火气。   那火气烧起来时,如在它身上生出了一朵又一朵曼妙的红色莲花。   这像是佛祖座下的红莲海,每一朵红莲之上都燃烧着一种欲念,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莲花乃火焰化形,伸出细长的红色触角,生在魔主体内,就如扎了根,没有将这具躯体的全部都化为火焰的养分燃尽,是不会停下的。   这样美丽的,适宜捧在美人手中的花……魔主曾经见过。   那是天女用来杀它的东西。   “你还这样年轻,居然就能用出来?不怕自己先死了吗?”   魔主说完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宋娴的声息。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彻底掩盖一个人的模样,气息,甚至连它都无法察觉。   魔主看向谢夷,谢夷手上的那颗心脏也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莲花。   谢夷将那心脏扔到地上,抬手用丝绢擦着手上的血迹。   “魔主,此战你要对付的从来不是我。我手中之剑不过削形,天女之刀却要你的命。”   魔主瞪大眼,他的手脚已被烧尽了,它瞬间化为青烟,试图逃走,可是那美丽的火焰却依然如影随形,如牢笼一般将它团团围住。   而宋娴,就在距离魔主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宋娴一手捏着印信,一手将手中长刀刺入魔主身躯。   那火焰源源不绝地从宋娴身上渡入魔主体内,宋娴额头满是汗珠,面色苍白如纸,她死死咬着下唇,正在忍受着体内难以言喻的剧痛。   在游历期间,宋娴也历过生死,受过痛楚,但她不大喊疼,因此旁人总以为她也许不太疼。   可她只是不说。   如今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宋娴却喊不出来了。   真正的痛楚即使想说出口,也说不出。   她已能察觉体内的火气正在渐渐熄灭,她没办法完全将魔主蒸干。   在来到这里之前,宋娴已经想过。   可没想到,真的看到时,宋娴心中却升起了巨大的不甘。   明明只差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魔主全身连头颅都已被火焰燃尽,只剩下那颗还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宋娴缓缓移动着长刀,决意再斩那心脏一刀,可耳边却听到了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宋娴缓缓低下头,她手中那点玉帝印信终是撑不住被这样使用,碎裂了。   细白的流沙在宋娴指尖流下,落地之前便化为碎光逝去。   宋娴的身影也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地面之上,再无遮挡。   但……那又如何!   宋娴举刀朝那颗心脏狠狠捅去!火焰入心,明明是一颗血红的心脏,却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哀嚎!   一点黑色青烟自心脏中骤然脱出,朝谢夷扑去!   谢夷举剑去砍,那点青烟却像水一样融入了……谢夷的掌心。   长剑骤然落地,宋娴惊恐叫道。   “阿狸——————”   谢夷却猛地一抬手,面上青紫一片,对宋娴厉声喊道。   “不要过来!阿云,出刀!它想融我神魂,趁现在杀了它!”   宋娴在这一刻猛然想起了在黄泉轮回王处曾见到的那本生死簿。   生死簿上写:【谢夷,麒麟仙胎,地狱出逃恶鬼,寿两百三十岁。镇压魔渊后,死于……宋娴所掌神魂之刀。】   可是如今还未曾到谢夷寿尽的年岁啊……未曾啊……   宋娴握着银白的刀柄,似是连呼吸都不能。   世界在摇晃,晃成了一个旋转的金色漩涡,要把宋娴眼中一切重要的东西都席卷而去。   “阿狸,我答应过轮回王,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宋娴举着刀几步上前,她看着半跪在地的谢夷,高高抬起手中的刀,刀锋对准谢夷的胸膛。   “我说到,做到。”   “哧”一声,长刀入体,鲜红的血液飞溅半空,红色的莲花于半空中绽放,这一战,总算在无声的恸哭中……结束了。   沈怀思将最后一个持弓的巨魔力士斩杀剑下,眼前一阵摇晃,差点便要往后倒去,所幸被江雪浪单手撑住了。   “好歹顶住了,它们也没想象中那样强嘛。”江雪浪得了喘息之机,还有闲心开玩笑。   沈怀思望着这血色的天空,不由叹息。   “不知道仙君那边如何了?”   江雪浪也分神留意了一下怀中的传音符,竟然看到那符发出了微光。   【魔主已除。】   江雪浪当即抬起传音符,对着已现疲意的修士大喊。   “魔主已除!魔主已除!诸位修士,全力反攻!将这些魔物斩于剑下!”   在后世之中,此战在多本书籍,玉简中如此记载:【当日魔物入世,幸得落花云台宋娴,谢夷,力除魔主,再过二十年,人间再无一魔。天地界限还原,幸甚无灾。】   黄泉之中,几个站在朱桥上的小鬼卒也在认认真真看着那从人世中传来的书籍,不由赞叹。   “真不知道那位宋娴修士是如何杀了魔主的,实在厉害,纵然是轮回王殿下,估摸着也悬吧?”   “咳咳,我倒是见到了那位貌美绝世的女修是如何背着那位仙君入黄泉的,我们原本还不想让她进来,结果她拿出了轮回王的信物,我们都吓得不行,当即开了六十六道朱门,那位女修便径直入了轮回大殿,求见轮回王。”   一个小鬼卒骄傲地挺起胸脯,说着唯有它才知道的八卦。   这话一出,果然激起了阵阵惊叹,随后又有小鬼卒问。   “那位宋娴修士背上的,就是那个仙君吧?他是死了么?”   “当然没有,我昨儿在楼下见到了,那位仙君虽然包得像个粽子,但看起来好歹没残疾呢!哎哟!”   背后说着谢夷的小鬼卒被一粒花生米弹到了头,它当即跳起来,举着手中钢叉四处查看。   可却看不到半个鬼影子。   “……你做什么伤刚好就欺负小鬼?”   朱红色的高楼之上,穿着天蓝绣白莲长衫的女子站在朱红的长廊尽头,一脸无奈地望着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谢夷。   谢夷穿着白衣,微微露出的领口处还能看到三指厚的绷带。   “它说我包得像个粽子,还差点残疾。”   谢夷不大爽快,但宋娴想,一是因为那些鬼卒说的话,二是因为他是在轮回殿中醒来的。   除了她之外,身边居然还有轮回王。   【不成想你居然把你的神魂之刀当凿子用,一点一点地凿开了魔主与谢夷神魂的连接。】   【但因此谢夷也伤了神魂,你那时也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要用刀,用火烧了魔主最后一点神魂……】   轮回王侧头看着宋娴,抬指点在宋娴额间,似在探查宋娴的情况。   那戴着金色流苏耳环的男子缓缓皱起眉,轻声说道。   【我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再动用神魂之刀,起码这五百年内莫动刀兵。】   宋娴只笑吟吟地低头看着醒来的谢夷。   【没关系,阿狸和我还活着就足够了。修行,修什么不是修行?何况我还做了这能流芳百世的大事?】   谢夷颤抖着抬手握住了宋娴细瘦的手腕。   宋娴便打开了窗户,让谢夷看着窗外。   黄泉之中难得有天朗气清的时候,那蓝天像极了人间。   “阿狸,正是好春光,好起来与我一同喝茶吃点心,看皮影戏去吧。”   宋娴迎着光,那容貌像是要融在天光里,貌美绝世,温暖和煦,一如那神话中的天女。 第132章 后日谈 上 那一战的隐秘   轮回城,大殿外。   一行小纸人正头顶着茶盏,托盘,还有猫咪文书,一路欢欢喜喜地在朱红长廊上跑过。   等它们跑过拐角,就见到长廊上铺着一方矮脚软榻,一张茶几,谢夷正坐在软榻上。   “阿狸!喝茶吃点心,和小猫玩哇!”   小纸人们一溜上前,呈上了手里的东西,顺便把猫咪文书塞到了谢夷手中。   谢夷点头谢过,先放过工作繁忙的猫咪文书,让人家去工作,随后拿起热腾腾的茶喝了一口。   “多谢。”   小纸人嘻嘻笑着,爬到软榻上,在谢夷身边坐好。   它们不能喝茶吃东西,不过可以在这里看书,陪谢夷聊天哇。   “我好像不大记得,之前与魔主一战时,发生的事了。”谢夷突然开口说道。   小纸人犹疑地看着谢夷:“阿狸是不是被打坏脑子了?”   谢夷听了这话立时把小纸人卷了起来,行,这天聊死了。   小纸人倒是觉得被卷起来……真是太好玩了!   几个小纸人跳到谢夷膝上,争着抢着要体验被卷起来。   谢夷没办法,一个个把这些小纸人都卷了一遍之后,才又问道。   “你们一直跟着阿云,应当都看到了吧?在魔主入我体内时……”   小纸人听着谢夷的话,这才像是明白了谢夷在说什么,原来是想听故事哇!   “哦哦!是这个啊!”   小纸人纷纷从卷筒形状挣开,跳到了谢夷的肩膀上,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   “好似也没有很久。”谢夷突然出声。   “不这样不会说啦!”小纸人双手抱胸,有点生气。   “……抱歉。”想听故事的谢夷,立刻老实道歉了。   小纸人于是又重复地说了一次“很久很久以前”,随后便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当时的事。   往常打架的时候,小纸人都很乖地躲在如意袋里,根本不会往外探头看,危险意识可以说非常强了。   可它们却在那时,纷纷爬出了如意袋,因为……小姐哭了。   宋娴从小到大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忍得痛得忍不住了,才会象征性地落下泪来。   可这一次宋娴哭得太厉害了。   小纸人一出来,见着眼前景象时,才知道为何宋娴这样伤心。   宋娴手中那把锋锐无匹的长刀,直接将谢夷捅了个对穿,将谢夷一刀钉在地上。   谢夷脸上如死人般苍白,双眼却圆睁着,左眼是谢夷正常的黑色,右眼却生着暗红。右半张脸上,青色的血管浮起,如同图腾一般似要侵占左脸,但只要宋娴握紧刀柄,再向下一寸,那青色的血管就会立刻后退。   【阿云,你……要杀了我吗?你要杀了,阿狸吗?】   【阿狸可是将你看做此生此世最重要的人,他……多可怜……】   【无师无友无天地双亲,他只有你啊……】   【你要杀了他吗?】   谢夷突然开口,可那声音却不是谢夷的声音,而是魔主那嘶哑难听的声音。   这声音再难听,说的话却是真的。   宋娴滚烫的眼泪落在谢夷玉白的脸上,她手中的神魂之刀正在试图割裂魔主与谢夷的联结。   可是与界山神那一回不同,魔主身上的神魂如同植物的根系一样,死死缠着谢夷的神魂,似乎急于汲取养分,无论谢夷的神魂如何抵抗,都毫无作用。   若宋娴如今体力,神魂仍在巅峰时期,将魔主完整地剥离出来虽要花些力气,却不是难事。可如今宋娴已蒸干了魔主大半身躯神魂,却是强弩之末。   谢夷是知道的,所以在魔主入体的瞬间,他让宋娴放弃他。   杀了魔主就好,此后魔物将由其他修真门派解决,宋娴不必再遭受这些魔物的威胁。   她往后要去哪里便去哪里,继续留在门中也好,外出游历也好,都不会再有魔渊侵扰。   对于谢夷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他想和宋娴永生永世结缘,可他的这份期望,比不过让宋娴此世无忧。   谢夷之意,宋娴明白。   可只是明白。   【阿狸,无论前世今生,我也只活到二三十岁,你不必……指望我有多么理智。】   【我很贪心,我要杀了它,也要救下你。】   宋娴说完之后,小纸人就见谢夷的左眼竟落下一滴泪来。   可那滴泪在一阵狂风之后被迅速吹干了,狂风骤起,天地之间灵气翻卷,竟在天上厚重的云层中卷出一道巨大的漩涡来。   这漩涡覆盖了小纸人所能看到的地方,而那灵气齐聚宋娴身上。   修士能借天地灵气,但一般因为修为与体内能容纳的灵气有限,极少修士会一次借太多。   而宋娴却肆无忌惮地吸纳着灵气,哪怕要把自己涨破也在所不惜!   她需要提起一口气来,灵气不能补充宋娴神魂之中能施展的火气,但她现在需要这灵气助燃,帮助她再提起一口气来继续战下去!   原本已经无力再行火气的宋娴,吸了一口灵气之后,硬是提起全身神魂灵力,这一次毫无保留地将仅剩的真力全都注入了谢夷体内!   【阿狸,你要忍住,哪怕神魂碎裂,我也会把你拼起来!所以你要忍住!】   宋娴大吼一声,便见那覆盖着谢夷右半身的血管如遇天敌,迅速消退,魔主嘶吼着释放着痛苦,可同样承受着痛苦的谢夷却依然一声不吭,他控制着左手,颤抖着握住了宋娴的手腕。   谢夷发不出声音,却还能看宋娴。   似是在说……他忍得住,也请宋娴……活下来。   小纸人已感觉非常恐惧与哀伤,物灵能感知主人的情绪,宋娴哪怕心中,面上却依然一丝不动,她已做了决定,就要做到底。   魔主如何抵抗,哀嚎,都已毫无作用。   它自己要钻入一个躯壳,便无处可逃。   可宋娴未曾料到,在彻底杀死魔主时,她那借了天地灵气才能强提起的滂湃火气,却经由魔主神魂去了另一个地方。   就像是这魔主早已做了必死的决定,强行用自己的神魂打开了一条细如蛛丝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可即使宋娴发现,她也停不下来了。   但这通道却保住了谢夷剩下的神魂,谢夷曾在白马七香吸纳宋娴体内火气,转变得柔和无害之后,再送回宋娴体内。   他熟悉这股火气,如今有了别的东西可以承担伤害,谢夷眼中都松懈了下来。   直到宋娴手中神魂之刀发出一声轻响,长刀如雪寸寸散去,将这天地染成一片雪白,宋娴便再无力支撑,单膝跪了下来。   【多谢,小梅花,多谢……】   宋娴眼中流着泪,她手心里落下了一片雪花,像是在倾听雪花之声。   【笨蛋!这一战我打得快活!以后……会再见的!】   小梅花爽快满足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毫无遗憾。   宋娴缓缓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她缓缓伸出手,试探着谢夷的鼻息,心跳……   谢夷还活着。   【阿狸,阿狸。】   宋娴轻声喊着谢夷,可谢夷却没有回应。   宋娴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谢夷额上,查探着谢夷体内的神魂。   果然千疮百孔……还有一部分消失了。   宋娴抬起头,手指轻轻描画着谢夷的脸。   【阿狸,我说到做到,会把你拼好。】   小纸人们跳到宋娴肩上,试图给宋娴擦泪,可宋娴的眼泪已干了。   宋娴原本已无力再起,可当她有了目标,便一把将谢夷搭到肩背上,站了起来。   在宋娴回头的时候,她却一愣。   她原本以为谢夷的一部分神魂被她的火气蒸干了,可那站在白茫“雪地”中的“谢夷”又是谁?   原来……在被火气蒸干还有另一种选择,自己先行割裂神魂,放出一部分吗?   宋娴见着“谢夷”,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可当宋娴走过去时,那名“谢夷”却茫然地看着四周,随后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去。   【阿狸?】   宋娴叫道,可“谢夷”却像是全然没听到,反而往前飘了几里地,嘴中喃喃自语。   【阿云去了何处?】   宋娴追着“谢夷”,“谢夷”却又在找宋娴。   只听半空中一阵金铃摇响,像是指引,一道朱红廊桥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谢夷”脚下。   这是通往黄泉之桥。   “谢夷”踌躇一会,上了朱桥,可宋娴却踏不上去。   这是迎接死者之桥,而宋娴还活着。   宋娴愣在原地,随后从如意袋中取出了一只金色流苏。   【轮回王殿下,这也是您预料到的吗?】   无论是不是,宋娴在此刻感谢轮回王赠与的信物,她要再下黄泉。   小纸人看到的是,宋娴摇动着手中流苏,便听到半空中再次响起一阵铃响,随后地面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裂缝之中是一道连接着地面与黄泉的红色朱桥。   宋娴背着背上的谢夷,头也不回地下了黄泉。   之后小纸人就看着宋娴手拿信物长驱直入,寻找着谢夷丢失的那部分神魂。   可直到入了轮回城,宋娴才发现,“谢夷”并不难找。   “谢夷”正站在一条朱桥边,似乎不肯过桥,也不肯与鬼差说话。   他面上仍是茫然,也许是入了黄泉滋养了身上的鬼气,让他灵光了一些,他话也说得比较多了。   【我明明看到了阿云,为何她却不在?】   【入城,我救他。】   轮回王的声音响起,随后宋娴便背着谢夷,身后还跟着一个“谢夷”,走入了轮回城中。   莫不说轮回王乃是阎罗之一,神魂鬼身这种事,他没两下就整好了。   可就算谢夷神魂完整,受到的伤仍在,仍要滋养。   于是谢夷便日日躺着,路过的鬼差有不清楚状况的,便要叹息一声,说一句“好好的年轻人残疾了”。   谢夷听着小纸人娓娓道来,似是也隐约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当时站在桥边……眼前像是真的出现了许多关于宋娴的幻影。   宋娴笑着,坐在软榻边托腮看花,有的则是宋娴哼着歌儿在石板路上经过的样子,宋娴小时候,宋娴再大一些,还有宋娴如今的模样。   这些幻影都真实到了极致,但谢夷还是站在那里等。   若宋娴不在,也许有一天他会等得再也分不清幻影与真实,就此坠入幻梦,直到神魂散去。   但宋娴一直在。   将谢夷从泥淖中救起,将谢夷从黑夜领至白昼,唯有那一个宋娴。   “……差不多就这些啦!”   小纸人十分满意自己今天的发挥,觉得待会可以再去鬼市的茶楼兼职说书。   “你们吃点心怎么不叫我?”   女子曼妙如天音的声音自谢夷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去,便见长廊那一端有人走了过来。   来人衣袂飘飘,脚步轻盈如踏舞,面上带笑,绝世姿容,正是宋娴。   谢夷站起身,抬手拉住走过来的宋娴,让她在榻上坐下,给她倒了茶水,并在小盘中放上一块梅花形状的冻蕊糕。   “我以为你仍在睡,下次要品茶吃点心,一定先叫你。”   谢夷笑了起来,他望着宋娴,突然说道。   “过两日我们便回家成亲好吗?”   宋娴虽不知道谢夷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念头,不过他们也早就决定好了嘛。   “好啊。”   宋娴轻轻点头,便见小纸人们“噢哟噢哟”地起哄起来。   这历来安静的轮回大殿,也嘈杂了起来。   黄泉顶上的一点红色的霞光落在宋娴与谢夷手上,像是在两人腕上都绑上了一条如血痕般的红线。   轮回大殿内,一只骨鸟穿过大殿墙上挂着的一副壁画,落在了轮回王的桌上。   【轮回阎罗大王,天上玉帝似是要换个神来当了。原来那玉帝……不知怎么,像是被人砍了神魂呢。】 第133章 后日谈 下 成亲啦   那是诸神都在关注人间与魔渊之战时发生的事。   不知为何,诸神在水镜之中观看宋娴、谢夷与魔主相争时,镜面总是时断时续,难以看清。   星宿官与老君连连重新召唤了数次,仍是不行。   天帝天涯当时说【大约是天意不许】。   诸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自己便代表天意,如今天涯却说“天意不许”,到底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那相争的双方,一方代表天女,一方却代表天涯的邪念。   天涯垂眸看着水镜,诸神看不到,他却可以。   魔主本就是他舍弃的一部分,哪怕割舍,只要天涯愿意,仍能有部分神魂相连。   只是天涯要非常小心,若是被魔主发现,那魔主定会通过神魂反扑,袭击这具居于天庭的身体。   幸好如今魔主正忙于与天女战斗,无法分神于天涯。   天涯便从头至尾看着那新生的天女如何与魔主战斗。   天女,天女啊……   在天涯还是一名小小战将的时候,他时常在云海上空见到那些悠闲自得的天女。她们或从边界赶回,或从长眠中醒来,又或者只是无所事事地在云海上与游鱼玩耍,总之她们总是最吸引人视线的那一个。   天涯在一场边界战斗中遇到了九日灵海,那些将神战将打得节节败退的云外生物,在九日灵海的剑下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你还行,不过……演技太差了,真要打不过,起码衣服袍角上该溅点血啊。】   九日灵海收拾了战场之后,便落在了天涯身侧说了这句话。   天涯躬身弯腰,心想这次被提醒了,下次再遇到,他一定会装得更像一些。   他原本以为九日灵海还会再问问他为何要隐藏实力,可这位天女原来只是看不惯有人不出力,点破之后就走了。   根本连眼尾都没有扫他一下。   等日后天涯再遇到九日灵海,也很认真地动了手,可这位天女仍是不与他有什么交集。   【你想与我说话?真奇怪,我与你这样无趣的同僚没什么话可说的。】   九日灵海说话挺直接,但等见到天涯的次数多了,也偶尔会聊两句,有时也会互相喝一盏酒。   天涯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生了妄念,他想让这天女回头看他,一如他看着天女。   可九日灵海不会,过去她说过“天涯无法与她比肩”,如今也是一样。   天涯默默忍耐着,他一直很会忍耐不是吗?   忍到天庭中笼络了大半仙神,忍到天女与天庭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抹平,忍到天庭大乱,他一剑了结了原来天庭主宰者的性命。   可是他忍不住自己的欲念。   九日灵海带着天女离去,天庭像是空了大半。   而天涯想要天女的欲念却空不下来。   他割舍了欲念,美其名曰令其杀死陆地生灵,以保住天界,可那魔主却不是会听从任何人命令的东西。   毁灭是魔主的天性,但要怎么做,得按照它的意思来。   更恶心的是,这东西也继承了对天女的欲念,天涯从旁观来,心想原来他过去就是顶着这个样子在看天女么?   哈……果然是他。   天涯以为抛弃了心中欲念,就能再次变得正常,可欲念无尽,他只有那一部分欲念吗?   天涯放了一部分分神在遗留之地外,见着九日灵海再次出现,他心想,他不能去见她。   可最终天涯还是去了,九日灵海依然如同过去一样,不曾回头望他一眼,只说着“你无法与我比肩”,随后便散于天地。   天涯那时已不知自己到底对天女抱持着什么感情,但在那一刻,天涯想……一定是恨意居多吧。   如今魔主要与人间那最后一个天女相争,就像在延续天涯与九日灵海之间的前情。   那小小的天女用尽全力,如同一段要被燃尽的薪柴,却依然一往无前,无畏无惧地战斗着。   天涯看得几乎入神,就像看到了当日的九日灵海。   那小天女也同九日灵海一样心硬,哪怕心爱的男子被魔主寄体,也仍是出了刀,没有丝毫犹疑。   果然一脉相承。   纵有感情,感情也放在应做之事后边,不会让其影响自己的判断。   天涯微蹙眉尖,他像是看到了终局,心想如此人间平安,天界也当无事,魔渊散去,改日若大陆再次失衡,他不介意再造一个魔主。   可是……在那时他脑海中却响起一道诡谲冰冷的声音。   【陛下,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我若要死,身为“半身”的你,不也该同归吗?】   天涯心中一惊,可为时已晚。   天庭诸神看着那端坐于御座之上的主宰,上一刻还在垂眸微笑,下一刻却瞬间倒下,捂住头脸痛呼!!!   【火……火……天女的红莲之火!!!】   天涯嚎叫着,却无法抵抗神魂中的火焰,那来自与魔主神魂连接处而渡来的庞大火气!   几乎在转眼间,天涯便不动了。   诸神慌张上前,却见天涯倒在地上,身体无伤,双眼却直直瞪着天空,属于主宰者的神魂被烧灼得只剩下一点点。   废了。   虽然无神说出口,但他们知晓,天涯现在虽还能呼吸,却已不能算是活着。   也许他之后能养好一些神魂,可是败落就是败落,不在全盛时期的天涯又有何可惧?   这天庭之主……又要换一个神来当了。   神灵无情,对于天涯是臣服,如今他已无用,那臣服感便瞬间烟消云散,无人再理会这主宰曾经如何强大。   论起逐利,怕是没谁比这群天神更懂呢。   轮回王听着骨鸟的汇报,心知说不定有些阎罗动了心思,想让天庭换个主宰,黄泉升天。   但这也不过想想,十殿阎罗中各个心怀鬼胎,谁知道是黄泉先崩毁,还是天庭呢?   轮回王挥去骨鸟,脚步无声地往门外走去。   在门外,他垂首看去,便能看到宋娴正与谢夷在喝茶。   宋娴知不知道她与魔主最后那一战,不只解决了魔主,还把天上那一个也砍了?   轮回王垂眸,宋娴似是正与谢夷说笑,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状。   她许是知道的,但对于她来说,天上事不如眼前人重要。   若有报复,那便尽管来,等她伤好之后,说不定会找个机会上天庭大闹一场。   这便是天女,这便是宋娴。   轮回王看了一会,听着宋娴与谢夷说话,便见猫咪文书抱着卷轴在长廊上走过来,对着轮回王大喊。   “殿下!宋娴和谢夷像是要成亲呢!不知会不会给我们送请帖呀!嘿嘿嘿!”   文书本来只是随口说说,鬼差上陆,没得到特批可是大罪呢,可谁知道轮回王居然还真应了。   “若给我,我会去。”   轮回王说完后,便返回大殿之中。   黑色的小猫“喵喵”一声,一脸问号地站在栏杆边,茫然得不行了。   “不是吧?为什么呢?阎王还有喝喜酒这说法吗?他两面子这么大的?”   轮回王明明不能出楼,如今为了喝喜酒,竟愿意做个假身出去吗?   但其中原因,小猫咪是不得而知了。   几只已经混熟了这里的小纸人又蹬蹬蹬跑了上来,约文书去鬼市买高级海产去。   “等我忙完活这就去!”   双方约好,就各自忙碌去了。   宋娴和谢夷则约好返回陆地的时间。   “就在三日后如何?”   宋娴观察着谢夷神魂的恢复状况,看起来却是已大好了。   可之后若还有什么问题,他们还是得回黄泉,再次拜见轮回王殿下不可。   宋娴想着她带着谢夷回来的那时,她已心焦如火,可轮回王的一句话却让她定了心。   【谢夷在生死簿上的记录已改。】   之后在等待谢夷醒来的期间,宋娴也曾与轮回王闲聊,对宋娴来说,轮回王实在是个十分大度又随意的神明。   他竟问宋娴想不想知道自己寿尽的时候。   这不就是要把生死簿摊开给她看的意思?   宋娴沉默一会,说实话她真的很好奇,可是她不想知道。   【多谢殿下,但我还是想自己过好这一生,若提前知道终局,这一生便像是先过完了。】   【实在太没趣啦。】   宋娴笑眯眯地拒绝,也不想去看谢夷改变后的生死簿是什么样的。   轮回王亦不再多言。   直到今日,宋娴还在慢慢治愈着神魂中的伤势,小梅花一直没有动静,在宋娴破碎的神魂之中,那片平静的汪洋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地雪花。   也许再过上一段时间,那片雪花会重新整合起来,有朝一日宋娴的神魂之中会响起那骄傲又神气的声音。   【喂!宋娴!出去打架吧!】   【走走走!我一定大胜!】   那时宋娴一定会毫无怨言地抽出那把久违的长刀,带着它战个痛快。   谢夷挂在腰间的那把小枇杷,也发出了一声轻吟,似在呼唤它的小伙伴早日归来。   三日后,宋娴与谢夷再次踏上了返回陆地的朱桥。   待得再见陆上天光,已过了四十二年。   人间之战已停,人间百废待兴,但因大敌已去,人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   云破日出总会给人希望,那自心底而生的勇气与信念,是谁也夺不走的。   近北之地,怀望县。   怀望县又下雪了。   过了这样久,那些在大战前还是孩童的人如今已长成了大人,有的入道修真,有的如凡人般生老病死。   而宋娴和谢夷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年两人在一场大雪中回到宋娴家中,与谢夷一起向家中长辈提出要与人结亲之意。   如今两人再次在一场大雪中回到宋娴家中,则是要履行当年之言,真的要结亲了。   怀望县中人不会忘记那一日漫天的“红云”。   那是鞭炮与烟火同时绽放时的红光,将这落满了白雪的怀望县都铺了一层红色,如同下了一场红梅雨。   在那白雪红梅之上,两名穿着红衣的新人立在地上,按照怀望县的风俗,提着手中两盏琉璃灯笼,绕着怀望县的石板街走了一圈。   敬告天地,也让周遭的亲朋好友见证,他们成亲了。   几个小童扯着大人的衣摆,愣愣地看着那两名在眼前经过的新人,孩童还不太懂如何鉴别人的容貌美丑。   可这两人经过时,他们着实愣住了。   就像眼前突然落下了金粉,翡翠,珍珠,香甜的糖粉,挂在屋檐下的琉璃风铃……他们看到了一切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他们为何笑得这样开心?”小童不解地问家中长辈。   长辈便也笑着摸摸小童的头:“因为他们是真心欢喜呀。哎呀,快说两句吉利话,待会去吃酒给娃娃拿红鸡蛋好不好?”   “要说什么吉利话?”小童又问。   “就祝他们天作之合,花好月圆呀!”   听了这话,孩童们纷纷跟在新人身后追了过去,一是有趣,二是这道旁除了怀望县的人,还有许多他们不曾见过的种族呢。   看起来像是有妖怪,也有看不清形貌披着斗篷的家伙。   怀望县今日可是在太热闹啦!   “喂!那边的熊猫小崽和小龙崽,和我们一起去拿喜糖鸡蛋呀!”   小童对着路旁看热闹的其他小崽挥挥手,那些小崽犹豫了一会,很快就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加入了队伍里。   小童们欢天喜地,嘴里大声喊着:“天作之合,花好月圆——”   这一声声传遍了整个怀望县,这样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能听到他们的祝福了吧?   而那两名提着琉璃灯的新人在前方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笑着在红袍下牵起了手。   手中琉璃灯亮着微光,照亮了前路。   在宋娴家门口,曲蓉和宋一帆已哭得不成人形,半是欢喜半是孩子长大成人的酸涩,这滋味万般复杂,但他们嘴里亦高声喊着与那些小童一样的话。   宋娴与谢夷便轻声笑了起来。   幸好修士成亲较为随意,没那么多规矩,想笑就笑了,也没什么误了时辰一说,还能停下来和路边亲朋好友聊上几句。   不过大多数时候宋娴与谢夷说的都是:“多谢多谢,我们听到了,日后定会长长久久,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