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娇娇嫁纨绔[穿书]》   作者: 花蒙蒙   简介:   温明曦上辈子,一家人去坐热气球,不料天气骤变,热气球从高空坠下……竟然意外穿进一本年代文里。   根据剧情,她会和知青男主结婚,一家子伺候他,但转眼丈夫就毫不犹豫地抛妻弃子回城。   十年后,因为在城里生不出儿子,才回到乡下把她和儿子接回去,顺便母凭子贵,奖赏她的名字写进族谱。   彼时男主飞黄腾达,在外是百花丛中过,女主则在家受尽小媳妇的气。   最后在五十岁那年郁结而死。   更让人想把书扔进火盆烧成灰烬的是,女主死后,儿子直言母亲就是寄生虫,对家庭没贡献,小地方来的上不了台面,是自己想不开才早死了。   温明曦觉得……生块叉烧都好过生这种好大儿!嫁块石头都好过嫁给这种老公!   *   韩羡骁就是那块石头。   此人生性顽劣,虽然出身大院,却是妥妥的纨绔子弟。   温明曦再遇男知青纠缠时,韩羡骁也正叼着狗尾巴草在发愁:听说老父亲要把他介绍给一个老兵的女儿,娇里娇气的,什么玩意儿……   韩羡骁找到温明曦,沉默片刻。   韩羡骁:“就你,也不是不行,但你要记住,我不是因为你想结的婚。”   温明曦:“我也不是喜欢你才答应的。”   韩羡骁:“很好!”   两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开始进入状态,在人前扮演互诉衷情的小情侣。   婚期将至,韩羡骁开口说:“要不先把婚结了?这才多久,这么快分了,二老要气升天。等到时候调回,再把这事儿了了。”   温明曦正有此意,遂点头答应。   再后来……   韩羡骁把温明曦抱坐在大腿上,轻抚着她日渐鼓起来的肚子,终于开口,“总不能让咱们的娃娃没亲爹,而且为人父母,得给立个好榜样是吧。”   +   文案写于20221209+   先婚后爱,家长里短,细水长流。   架空,非大女主,非女强。   甜文,日常文。   排雷:没有金手指。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现言《想你》求收藏! ┃ 配角:现言《想你》正在日更!求收藏! ┃ 其它:预收《穿成假千金大佬未婚夫的娃娃亲[八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娇娇嫁纨绔   立意:好好过日子 第一章   北大荒的冬天,太阳来得晚、走得早,正如迎春镇牡丹村的居民作息。   但村口的老温家,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烟囱里已冒出一股热腾腾的炊烟。   陆英子拿火钳拨了拨灶里的柴火,伸直腰瞅了眼锅里的水,站起来擦擦手,朝门边走去,打开用麻布封边的木门,往外看去。   嘴里嘀咕着,“快来了吧。”   温名生踏进村口,望见老伴的身影,赶忙哈着气,三步做两步跑回家。   手里拎着刚从集市买的鲜五花肉,七毛八一斤,一路走来,表面已经结了层冰渣。   递给陆英子,顺带在一旁打下手。   一个是当年的炊事班班长,一个是炊事员,手艺自然没得说。   陆英子手脚麻利,白肉、口蘑、黄花菜、黑木耳、鲜鸡蛋、猴头菇各自处理后放到卤水里煮,最后热点花椒油,浇在卤上。   滋啦滋啦——   一盆卤色红润,鲜香诱人的老北京打卤面就成了。   *   “好香好香!”   堂屋里,六妹温明娇鼻子最灵醒,从门缝里瞧见二老端着早餐过来,赶紧给开了门。   陆英子先匀了三碗的分量递给儿子温明阳,“快给春梅拿去,她刚生娃娃,得多吃点,你别贪嘴,让着她些。”   温明阳拿一条小被褥里三层外三层裹紧搪瓷饭盆,开门跑去隔壁屋。   温家在牡丹村条件算不错,住的小院有三间正房一间灶屋。   中间最大一间,给温明阳娶媳妇,最左边一间有堂屋和里屋,是两口子在住,兼做客厅杂物房。   最右边一间只有一个屋子,是女儿的闺房。   但这几天四妹病着,一家人都睡在左屋。   两姐妹睡里屋,两口子就睡在堂屋炕上,方便照顾。   温名生退伍后,在公社当仓库保管员,陆英子在镇上当理发员。   两人生了六个娃娃,前头三个——大妹、二弟、三妹都成了家。   家里现在就剩四妹和六妹两个,至于五弟,命苦,毛没长齐就没了。   虽然温家条件不算差,但人口多,像这样开荤腥的日子,也是少见。   六妹温明娇捧着碗就要滋遛滋遛来一口,被陆英子“啪”地拍了一筷子,“小耗子似的,喊你四姐了吗?”   温明娇笑了笑,往后指去,“在屋里呢。”   正好见温明曦掀开帘子朝他们露了个笑脸,心里叹气,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她就瘦黄瘦黄的,她家四姐就这么好看呢。   即使刚生了场病,即使大家穿的都是一样蓝幽幽的大棉袄,也跟年画上的人儿似的,笑起来顿时让人没了脾气。   又敲着碗抱怨:“四姐,快来吃饭,你不来我都不能吃了。”   温明曦挽唇浅笑,脚下顿住片刻,看着屋里糊了满墙的旧报纸,炕上摆着的搪瓷保温壶,墙上挂着的红红火火的日历,老式挂钟不辞辛苦地日夜“滴答滴答”的摆动。   再次确认,她,穿书了。   还是穿到一个和她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三天前,她跟父母在大草原上坐热气球,因为天气骤变,热气球损坏,一篮子的人从高空坠下。   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谁知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穿到了物资匮乏的七十年代。   死过一回,物资再匮乏,她醒来时,也是开心的。   就像以前,从没觉得平平无奇的打卤面有这么好吃。   “我们家今天,可顶上谁过大寿了。”六妹温明娇像是饿死鬼投胎,三两口就把面滋溜完。   看她四姐吃得那么美滋滋,觉得这打卤面好像确实比以前的好吃,忍不住又夹了一碗。   温名生是个慈眉善目,五官端正的中年人:“那可不比生日好?你嫂子平安无事生了个小子,你四姐病了一场总算醒来,说明咱们家是有福气的。你四姐今天要去上工,得吃点荤腥的才有力气。”   老北京打卤面有“人生三面”的说法,老温家祖上从北京来,到现在还有生日吃打卤面的习惯。   陆英子听到这里,说,“要不别去了,再休息休息躺一天。”   温明曦笑着摇头,语气自带一股暖糯的撒娇气,“我真的好了,躺了三天了,再不去人都要躺废了。”生活总是要重新开始的。   陆英子想想也有理,见女儿面色红润,瞧着没大碍,就由她去。   温明娇想起三天前,心有余悸地道:“四姐平时没怎么生病,这一病真吓人,醒来的时候哭得哗啦啦的,可把我给心疼的。”   温明曦嗔了她一眼,“我不想死嘛,那是开心的。”   她说的是真话。   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醒来发现还有知觉,身体没有半点受损,鬼门关走一趟,更知道活着多好。   虽然是穿书,但温明曦真的是……喜极而泣来着。   不过哭到最后,就变成真伤心了。   也不知道爸妈……   哎,她不愿意再想,只愿当她们跟自己一样,到了某个平行世界依旧过得好好的。   事实证明人是很坚韧的动物,才三天,她已经接受了新身份。   三天前醒来,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但怕一时不适应露出破绽,这才装病又躺了两天消化。   现如今,基本把老温家的亲戚都认全了。   大冬天的,大家都很闲,遛弯看狗狗似的,都要遛过来家里看她一遍。   额……温明曦忽地发现,这样形容自己好像不太好。   “多吃点多吃点,有力气才能活蹦乱跳。”陆英子作为老母亲,想起前几天面色青白的女儿,自然是心疼,又替温明曦夹了一碗。   “吃碗打卤面,不是生日胜生日。”陆英子指着碗里的菜开始说道:“这黄花菜,是今年夏天,我踏着八九点的太阳在山上摘的。你们别不爱听,摘黄花菜可有学问,要在开花一小时内采花骨朵最鲜美,过了花叶变薄,就没这么美味,打卤面没了它,味道就不对。还有这猴头菇啊,是你爸秋天上山采的,洗得干干净净,煮熟装瓶,家里还有好多,使劲吃使劲吃……”   寒冷的冬日清晨,吃上这么一碗,确实是……真鲜!   身上也热乎乎的,温明曦戴上雷锋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准备往农场去。   出门前,突然被温明娇喊住:“四姐,秋苗姐喊咱们明天一起去山上,他们队里去锯木头,正好有伴,我们带小爬犁去拉柴火,你去吗?”   “去!”温明曦毫不犹豫。   她穿进的是一本男知青写的年代文里,就在去坐热气球前一晚,骂骂咧咧地把这本书看完。   原主是这一代有名的美人,托人来提亲的人不少,但老温家疼孩子,不想女儿早嫁,都推了。   而且这个年代倡导晚婚晚育,为了响应号召,二十三四岁才谈婚论嫁的大有人在,温明曦就这么一直长到二十二岁。   按照原书的剧情,这次山上锯木,男知青宋溪使了小心计,在大树倒下时上演了一把英雄救美,性子软弱善良的原主感动得鼻涕泪流,就此答应了他的亲事。   这是对原主描述最多的片段,结婚后,对原主的描述少之又少。   总而言之就是——“贤内助”一个,全程无高光。   温明曦那时在思考原主看上宋溪什么,想了想,大概是颜值吧?   在书中,宋溪是个堪比宋玉潘安的大俊男。   像不少漂亮女孩一样,原主的美好人生,以结婚为分界,戛然而止。   结婚后,温明曦马不停蹄给宋溪生了个大胖小子,宋溪也搬到老丈人家住下,从此摆脱条件贫瘠的知青点,过上有人伺候吃喝的生活。   眼下是1972年,再过几年,宋溪嗅到回城的风吹草动,立刻托关系回了城。   跟原主说等回城安定下来再来接她,结果一等,就是十年。   更可恨的是,宋溪没留下老家的任何信息,原主想写信都没地方寄。   这十年,宋溪可不是兢兢业业地赚钱创造条件接她们回去,而是回城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一个厂长女儿。   可十年里,一个蛋都没下出来。   彼时宋溪已经飞黄腾达,以生不出儿子为理由,踹了厂长女儿。   本来想再娶,但宋溪的老母亲病入膏肓,一番算计后,才勉强回到迎春镇把儿子和原配接回去。   回城后,温明曦依旧是兢兢业业相夫教子,宋溪却是百花丛中过,叶叶都沾身。   书里每一位“红颜知己”都极尽描述,对温明曦的描述都是一笔带过。   ……   最后,温明曦在五十岁那年就因为郁结过多,得了绝症死去,什么福也没享到。   而宋溪,转身就娶了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   看完这本书,温明曦也差点郁结而亡……同名同姓,代入感成指数增长。   原书已经够让人心梗,而更让温明曦想将书丢进火盆的是,这本书的后记是作者的亲儿子撰写的。 后记里,儿子透露这本年代文中,温明曦和宋溪这条线真实存在,是他爹改编自自己的亲身经历。   而谈到自己这位早逝的老母亲,作者儿子的语气里都是嫌弃——   嫌弃她没追求,没事业,又土又上不得台面,只会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对家庭没贡献,坐享其成享受他爸爸的成果,没帮上一点忙,小地方来的,带出去还丢人……   还表示,支持父亲娶这位继母,觉得这才是配得上他父亲的“佳人”。   ……   仿佛睡前吃了耙耙,温明曦气得,凌晨三点才睡着。   这种儿子,真是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他!   温明曦不想走老路,所以这次上山砍树,想把一切扼杀在摇篮中。   *   家里,温明娇目送四姐走出院子,搓搓手,关了木门回堂屋。   刚坐下,就被陆英子拿筷子敲了下脑袋。   温明娇“哇呜哇呜”的,“妈,你干嘛呢,会把人敲傻的。”   “我是该把你敲傻一点,上山去捡柴火就算了,还想让你四姐去锯木头啊。”   “才没有锯木头呢,就捡捡柴火回来烧,买煤多费钱啊。”温明娇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我这不是瞧着她在家也没事,上山走走也锻炼一下身体嘛。”   “就你好?你心眼比马蜂窝还多,我能不知道?”陆英子一点也没客气。   温明娇眼珠子骨碌碌转,见状,软声道:“好啦,我就是想出去玩嘛,四姐不去,你们会让我去吗。”   陆英子其实也没生气,就是温明娇这性子,聪明机灵,但没完全定性,又还小爱玩,怕她不小心飞了收不住,所以忍不住要敲打一下。   “你四姐那皮肉跟纱布一样薄,平时擀面杖擀多了,手心都发红发痒,你明天看着点,记得带几个棉手套,别回头在山上给伤到了。你们这些小孩别看锯树好玩,其实很危险,你们到时候离远点,一棵树砸下来,地上都要抖一抖……”   温明娇缩缩鼻子,语气透着一股假装的不满,“妈你真偏心,就成天担心三姐和四姐。”   陆英子又要拿筷子去敲她,“你这猢狲,老娘还是少打你了。你三姐和四姐,一个单纯一个软弱,都是实心眼,要没我们替她们兜着,早被人吃干抹净了。你倒是问问你自个儿,人小,心眼比路上的石子还多,你用得着我们给你打算吗?不用我们,你自己都替自己打算到猴年马月去了。”   温明娇嘿嘿一笑,“所以我和大姐可能不是你们生的,长得不像,性子不像,三姐四姐都跟爸一样俊。所以,我们是捡的吧。”   内涵她生得不如她老伴呢,陆英子怒瞪她:“半点不吃亏,就该把你先嫁出去,你四姐还能再留几年……”   *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才十一月初旬,一路望去,已经白得快没界限。   屋顶、地上、远山、近树,经过几日的积累,覆上白皑皑一层雪。   也是因着这场雪,三天前,原主自己中午在家烧炕,没注意烟囱一年没清理,差点睡着睡着煤气中毒昏死过去。   幸好秋冬时节活儿少,家里人下工早,不然真是回天无力……   温明曦工作的地方离牡丹村不远,就在迎春镇上。   她有高中文凭,毕业后分配到农场生产办公室当技术员,这里是863农场的总场场部,条件比其他分场都好。   刚走进办公大院,就碰见迎面走出来的堂姐温秋苗,正跟几个人围着说话。   温秋苗看见温明曦,立刻指着她朝旁边的男生道,“这就是明曦。”走过来搀住她,“你总算来上班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偷偷来看你,你这人气,可以啊。”   温明曦心里一咯噔,这年代男女之防堪比城墙,温秋苗这话,对她可不太友好。   记忆里温秋苗和原主很要好,因为只比她大半岁,几乎就是一起长大。   可如今这么看,可不像记忆中的好姐姐……   温明曦将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冷淡地说:“秋苗姐你别乱说,我都不认识。倒是你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闻言,温秋苗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这是她认识的温明曦吗?   以前知道有男人听闻她的美名来看她,都是红着脸跑回办公室,哪会这么酸里酸气地说话?   温秋苗在分场大队做会计,时不时要回总场场部办公大院办事,经常能见到有人过来趴在院门口看她。   温家几个小姐妹,就她和温明曦、温明心长得好,但温明心才读到初中,温明曦和温秋苗都念完了高中。   按理说,温秋苗小日子过得也不错,也不乏有年轻小伙子示好。   但是凭什么温明曦这种性子,喜欢她的人比她还多,还总有人给她送礼。   那些人嘴里说温明曦一脸资产阶级落魄小姐的娇气样子,嘴上嫌弃她,却又跑来围观她。   凭什么?脸蛋和身材,她都不输人,温秋苗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年来她什么都比温明曦好,比她会做人,性格比她讨人喜欢。   温明曦从小就是软性子,而她,从小会说话,食堂打菜的大人看到她,都会给她多打两片肉!奶奶也偏疼她。   她从来就不会输给温明曦。   以后在搞对象上,在婚事上,一定也是!   “人哥们都来好几天了,外面这么冷,我就顺道问问。不是我说,妹妹,你这样有违我们总场的形象啊,同志的需求,都应该关心关心。”   然后偏头跟一旁的大小伙道歉,“我这个妹妹性子就这样,怕生,不是没礼貌。”   大小伙看着温明曦雪光里的脸蛋,泛着粉粉珠光,眼睛都看直了,心道真美,愣愣摇头:“没事没事。”   温明曦揣着兜,懒洋洋看着温秋苗,“顺道问问,顺道问了三天?秋苗姐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才每天来这里守着?我看你们挺配的。”   “你们自便吧。”然后抄着手往楼梯走去,消失在院门口。   温秋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碍着形象又不好在外人面前骂温明曦,只在大棉袄里攥紧手,回头朝男同志一个劲赔不是:“别介意,我妹妹性子比较怪……”   *   温明曦的工作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她在生产办公室做实验员,隔几天要去下面的生产队取种子,拿回来登记,把种子发芽,再计算发芽率,最后再把数据报告反馈给生产队,确定最后的播种量。   种子的生长需要时间,这是个持之以恒的活儿。   每天到办公室,做完观察和登记,闲下来就没什么事儿。   生产办公室在靠近农场大门的办公院,在二楼最角落的位置。   比较偏,但走到走廊上,能看见农场门口出出入入的人。   因为种子发芽需要适宜的温度,所以办公室里冬天都烧着暖气,待久了叫人直打哈欠。   再加上办公室时常是轮班制,有时候有同事有时候只有自己,没人说话,更容易犯困。   昏昏欲睡时,温明曦就会倚在门口醒神,慢条斯理地数着门口的人练视力。   望着远处和几十年后截然不同的土路和荒芜,温明曦很自我满足地给自己鼓劲,觉得自己适应能力真是太强了。   站久了有点冷,便又回到办公室取暖。   一下午的工作忙完,收拾好东西,拉开门准备下班。   一股冷风钻进来,门被外人打开,像一阵旋风,办公室里闪进一个人影。   来人穿着一件军绿色大衣,挺拔健硕,五官凌厉,嘴唇紧抿,有痞气,有正气。   温明曦低呼一声,在脑海中搜寻这人的记忆。   结果,毫无印象。   要不是有原主的记忆,还以为原主是有男人,悄悄来办公室偷腥呢。   一声低呼刚刚从唇瓣溢出,就被一双指尖带着粗粝的大掌捂住。   男人身手敏捷,一看体格就过人,右手捂住她的嘴巴,顺带着把她按在门边的墙上,长腿微曲,便将她禁锢在墙上。   另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男人的身板结实有力,温明曦慌乱间不知碰到哪里,硬邦邦的,心里突地一动。   被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赌得有些害怕。   这年代没有监控,要是陈尸在办公室里,找阎王爷都没法说理。   鼻息交织四五秒,那人静止,两根手指挑起门边的窗帘往外看,又收回。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脚步声渐近,带着人声,“看见人了没?”   “没有。”   “那边也没有。”   温明曦惊惧地吞吞口水,仰着脑袋用眼神去祈求他。   男人低头看了眼,姑娘皮肤细嫩,脸颊急得发红,眸里有水雾,喘着气,胸前起伏,却很冷静,没有做过多的挣扎。   许是看她手无缚鸡之力,又唇红齿白的煞是可怜,男人竟然开了口。   弯腰平视她的眼睛,压着嗓子的嗓音愈加低沉,带着一丝警告两分不羁,“你别出声,我就放开。”   气压渐低,气势逼人,温明曦点头如捣蒜,什么不平等条约,都签!   走廊里的人商量着要到别处找,有人提议进办公室看看,有人“咚咚咚”开始敲门,“有人吗?”   温热的大掌脱离白腻的肌肤,似乎还有一层混着两人气息的雾气停留在下半张脸的位置。   而就在男人的大掌离开的时候,一声穷尽毕生气力的高呼从办公室里传来,“快来人!这里有人!!有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年代文预收求求收藏呀】   周韵第一次看见何湛其人,是在周家家主的葬礼上。   成熟、伟岸、矜贵、神秘的豪门继承人何湛,是香江狗仔扛着长枪短炮等了这么多年,也拍不到的大料。   没人知道他的私生活。   偶尔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官方的活动照……   彼时,周家家主失散多年的亲女儿在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一个是豪门大少,一个是回归的真千金……金闪闪的奖金啊!   使了计混在吊唁人群中的狗仔周韵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   准备一箭双雕,拍个大料冲年底的KPI。   结果,闪光灯没关……   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咔嚓声突兀地在灵堂中响起……   白光闪在男人脸上,何湛敏锐地凤眸朝周韵投来,像鹰眼在捕食猎物。   男人身边的保镖察觉到主人的不悦,迈步朝周韵走来……   与此同时,周家真千金在棺木前晕倒,现场一片混乱。   周韵在一阵手忙脚乱和心虚中,假装当场昏倒。   她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醒来,她成了那个哭倒在棺木前,和她同名同姓的真千金。   她才知道,原来的她,只是一本豪门年代文中的小配角,打酱油的狗仔。   而那位真千金,早就被长辈和何湛定了娃娃亲。   周韵陷入沉默,看着破旧的土墙,发黄的报纸,身上打着补丁的蓝布衣……   现在是七十年代,真千金还没认祖归宗。   虽然她知道周家家主有三个老婆,她会有三个妈。   也知道何湛为人神秘莫测,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线。   但她还是要提前认回豪门父亲抱大腿,也要嫁给何湛,再好好念书走上人生巅峰!   但问题来了……   她现在在内陆的山旮旯,要怎么到香江去认爹?   还有那位何湛,你在哪里?   *   先婚后爱   年龄差,男主大约5-8岁,偏宠   文案写于2023年1月2日 第二章   02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一溜烟飞出农场,回头看向身后的两层土墙建筑,温明曦还心有余悸。   抬头望天,醍醐灌顶般往鼻孔里,嘴巴里,钻进的寒冷,又瞬间让人冷静。   大雪过后,远处飞来一大群雪雀。   它们的羽毛跟雪一样白,扑腾在夕阳金色的余晖里,就像张扬的雪花。   温明曦苦中作乐地想,重生后第一次出来,就碰见这么难得一遇的鸟儿,也许,这是她的幸运鸟?   街上一眼看过去,一水的黑灰蓝装束,温明曦倏地又福至心灵想到,这时的北大荒,好像可以以衣服识人。   穿灰色的,可能是劳改犯,黑蓝色是大众穿着,而绿色……好像多是高干和军人。   那刚刚那位……   芭比糗了!   她,不会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吧……   *   863农场。   温明曦走后,三个来逮人的,把韩羡骁围到走廊上。   韩羡骁非但没半点惧怕的神情,反而十分气定神闲,眼神淡淡地从三人身上扫过,语带不屑:“干嘛呢?”   “干嘛?长这么精神,却不干好事儿,偷马还有理了?还搁这吓坏女同志!”那人说得青筋暴起。   韩羡骁一点没怂,眼尾上挑,像在笑:“等等,这顶天算征用。农场接新来的知青,人家扛着包裹雪里奔走,再晚点回不来,夜里喂狼,你去收尸吗?”   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个铁烟盒,打开,取了一支,拿在修长的指尖把玩。   “偷就是偷,哪来那么多歪理!?”   韩羡骁将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看他,擦了根火柴低头吸燃,火星子里散出一层白烟。   天色在黄昏和夜幕间模糊不清,天地人黑白两色,显得这火星子更夺目。   韩羡骁话锋一转,目光才又瞥向来人,瞬间占据主场,“别给我瞎扣帽子,我认得黑尾,这不是怕它走失在路边才给骑回来吗。倒是你们,公器私用……通讯兵是吧,哪个团哪个连队的?组织给你们马是让你搞通讯干革命,让你们光天化日骑着马去小树林卿卿我我吗?”   那几人被说得脸红耳燥,实在是这个男女都不太说话的时代,这样的话题确实难以启齿,没想到却被这人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但气场又不能太弱,梗着脖子叫嚣,“那你跑什么跑,跑到这大院里干什么,不是做贼心虚吗?”   韩羡骁挑眉,双手抱胸,不耐烦地冷笑,“我回自己家不能走快点啊,被你们追得,都走错门了。”   家门口还能走错?   三人听着就想笑,但姗姗来迟的一人打断了他们的僵持。   “搞错了搞错了!都是自己人……场长家就在隔壁大院。”她在场长办公室当资料员,知道方场长儿子就在家门口的部队当兵。   早就听说场长的儿子一表人才,这么一看,果然是:“您刚从部队回来吧,方场长昨天就在念叨你要休假,还说要去打酒加菜呢。”   韩羡骁目光瞥向说话的人,没搭理,掸掸烟灰。   低头看了眼身前的人,“还有事?”   哪里还有事?   认得黑尾没什么,但要骑在黑尾背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畜生是整个农场最难驯的马,登时就明白,这人说的不假。   韩羡骁声音极淡,“那赶紧把马牵回去,天黑了,别真跑了。”   ……   半天前,韩羡骁从部队回来。   刚到农场,就看见雷子和黑子往外走,一打听,是要去接两位落单的知青。   韩羡骁不爱待家里,一合计,就跟着他们去接人。   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话他:“你这德行,家里又给你安排姑娘相亲吧。”这才有家不愿意回。   韩羡骁一离了部队,在发小跟前,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少爷模样。   “是又如何,我真就不信了,难不成还能架着我去?旧社会似的,还搞包办婚姻,亏他们还是干革命的。”   “娶媳妇不就是干革命吗?你也二十五了,可以成家了。”雷子是娶了媳妇的,深知有老婆的好。   韩羡骁不屑一顾,“瞧你这点出息,你懂我这叫什么吗?媳妇这玩意,能轻易尝试吗?情债啊,难偿。儿女情长,什么玩意儿,放纵,会成为我远走高飞的羁绊。”   雷子取下嘴里的烟,对上替他点燃,分不清眼前的白气是烟还是说话的雾气:“你就能吧,跟你说你也不懂。”   两位知青都来自沪市,昨天下火车后,肩搭着肩去解手,解完手又溜达了一圈。   一回去,大部队已经走了。   在车站狭小呛人的小屋住了一夜,联系到农场里,这才派人来接人。   从863农场到县城火车站,全程有三十六里路。   隔着好几里才能看见一处村庄。   中间要经过一块沼泽地、一条河,沼泽地总是令人犯怵,一般人都会选择绕道走,但……这三人却是走惯了。   抄了近路直线走,不到中午就抵达县里。   远道而来的知青,行李都不少,带着木箱和行李卷。   好在昨天木箱跟着团部的汽车拉走了,今天上路,每人肩上就扛着一卷行李。   因为带着两个“拖油瓶”,回程走得慢且小心翼翼,韩羡骁瞅着两人左顾右盼没下过乡的模样,还给两人各找了一根木棍。   经过沼泽地时,要专挑高的干地方落脚,雷子在前面探路,后面跟着一个知青,再跟着黑子,韩羡骁善后。   两位知青没见识过,走得像盲人探路,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经过。   但过了沼泽地,眼前又是一片结了冰的河面。   到了这里,黑子和雷子就松懈多了,封冻的河面,可比沼泽地安全多了。   韩羡骁却不这样,捷径可以走,但其实处处是危险,一不小心就坠河祭河神。   “等等,我走前面。”带着军人独有的气势,雷子和黑子都自动让了道。   几十米宽的河面,结的坑坑洼洼,河面像山峦一样起伏,有的地方,地底下还有常流水在流动。   走到一半时,韩羡骁忽地停住,侧了侧耳朵,眼眸轻眯,深黑的眼里有不明漩涡在涌动,唇角抿成直线。   紧接着,黑子和雷子就看见他忽地趴在冰面上。   两人的心霎时跟着提起来,每年葬身河底的人,可不少。   “前方三四米处有急流水,挨着水边的冰层不结实,别往前走。”韩羡骁抬手示意他们别动,然后弓着腰起身,慢慢往后退,再往后退。   两位知青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咬紧牙关跟着后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跟着韩羡骁,最终顺利找到结实的封冻冰层,绕路登了岸。   上岸时,无一不汗流浃背,被吓的。   冬天天暗得快,这么一耽搁,眼下走回迎春镇准要天黑,而且两人还背着行李卷,本就走得慢。   “要不咱抄小路吧,往山边走,快一点。”雷子提议说。   “给你能的。”韩羡骁瞥了他一眼,“走小路,你有枪吗,带家伙什了吗?走大路就算碰见狼,多半是孤狼,小路妥妥的是狼群在等你。待会咱们晚上就交代在这儿了。”   黑子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这哥们就爱吓唬人。   两个知青更是不敢说话。   “那还是走大路吧,骁子这么说怪吓人的。”黑子挠挠后脑勺。   大路走一段至少能瞧见人,但路却绕得更远。   城里来的知青,走一段就开始喘气。   三人轮流替知青背了一段路的行李,走到半路,韩羡骁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的小树林边上,树上拴着三匹马。   黑子和雷子都是跟韩羡骁混久的,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示意他什么。   “这不是我们农场的马吗。”雷子暗喜道。   “是黑尾。”韩羡骁也认得。   马就跟汽车一样,都是农场重要的交通工具,但骑马容易出事,一般只有通讯兵和专门训马的人能骑。   黑子接了韩羡骁的眼色,心领神会,往小树林深处走去。   没多久便拐回来,一个大老爷们,突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唾弃道,“搁这拍婆子呢。”   雷子:“都躲小树林里了,能叫拍婆子吗,那叫搞对象,你个老男童。”   韩羡骁不跟他们在外人面前瞎扯,走过去利索地解开缰绳,安抚几匹马,那马儿其实都认得他,摇了摇尾巴。   迅速安排好,两人一匹,最难驯不好骑的黑尾由他骑。   马蹄“铛铛铛”跺起来时,小树林里有人跑出来。   “什么狗崽子,偷马!快给老子还回来,你们这些狗丨日的兔崽子……”   ……   有了马匹代步,天还大亮着,五人就已经回到863农场。   韩羡骁在农场门口勒住马,马蹄高高跃起,扬起一地灰尘。   黑子和雷子各骑一匹带着知青,见他停下,也勒紧缰绳。   “你们把马卸在办公大院门口,带两位知青去报到,我留下来等他们,得给他们个交代。”   “得嘞。”雷子和黑子纷纷照办,这些年一起干了那么多混蛋事,一点都不担心韩羡骁的办事能力。   ……   *   四位公器私用的农场职工被韩羡骁唬走时,黑子和雷子正好把两位沪市知青送到知青点回来。   在楼梯口和那灰头土脸跑回来的四人擦肩而过,就知道又给他搞定了。   韩羡骁十几岁时跟方银河一起来农场,雷子和黑子都是场里的干部子弟,他们是那时候认识的。   从那时,就知道这个哥们非同一般,不仅长得不一般,脑子也不一般。   韩羡骁正靠在走廊上吸烟,雷子插着兜走过去,“刚刚上来,听他们在嚼舌根,骁子,听说你从人家温美女的办公室出来啊?还把人家吓得花容失色?”   韩羡骁忽略他的调侃,挑眉问,“温,美女?”   “这办公大院的人我都认识,除了她,还有谁能称得上美女吗?”雷子言之凿凿。   韩羡骁没答话,只说,“是把人吓到了。”脑海里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那张被他吓得通红的脸。   雷子见他盯着办公室的门不说话,又说,“你可别也难过美人关啊,这温美女,名声可一般般。”   “什么意思?”韩羡骁漫不经心地接话。   黑子说:“在这院里谁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她男女关系混乱,拿别人的东西,来者不拒……反正名声不太好,大家是兄弟,提醒你句,别被女人的表面给迷糊了。”   “你们是看见了,还是有证据,就跟着嚼人家小姑娘的舌根。”   黑子被噎住了,确实没看见过……但是,“无风不起浪啊,红颜祸水听过没。”   迷糊住倒是没有,但想一想,自己却是也被骗了,还以为不会出声,转眼就把他出卖了。   真红颜祸水。   韩羡骁弹弹手里的烟灰,“这种话别乱说。”   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农场卫生所,“许所长,见过没?”   黑子点头,“这说的啥话,当然见过。”   韩羡骁,“美吧。”   “美!”黑子斩钉截铁,“那模样,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才发现又被这小子阴了。   果不其然,韩羡骁接下来的话就成了,“美吧,红颜祸水吧,她一个人在这里,跟寡妇一样,是不是也男女……”关系混乱?   那位可是军区首长的老婆,黑子赶紧捂住他的嘴,“这话可别乱说。”   *   从总场到牡丹村,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   这还是温明曦穿过来后第一次上班,感觉还有些新奇,所以一路走得很慢,看着周遭的景色,有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   温家自己住着一个院子,隔壁院子小一点,是温名生的三弟在住,温家老太跟着隔壁住,两家连在一起,屋前是小院,屋后是自留地。   三婶黄莲枝在镇上供销社上班,走路自带一阵风,远远地,温明曦就瞧见她从镇上走来。   不过没往自己家里去,而是走进她家。   跟在黄莲枝背后的,是六妹温明娇,明娇没有跟着黄莲枝走进去,看见温明曦从不远处走来,笑眯眯地等在门口。   温明娇今年十七,人长得黑瘦,不似温明曦肤色雪白,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小灯泡似的特有神。   她拉住温明曦,贼兮兮的:“四姐,你猜猜我今天进账多少?”   温明曦心中了然,笑问:“能买几颗糖?”   这是姐妹俩的秘密,温明娇和这个四姐最要好,什么都跟她说。   这个年代,孩子最喜欢的就是逛供销社,那里仿佛装着全世界。   温明娇从小也爱去,这姑娘机灵,每次去不知找什么缘由,趴在玻璃柜下,总能捡到钱,还能不被人发现。   有时候是几分几分的硬币,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捡到票子。五分钱可以买一颗糖,所以温明曦才这么问。   温明娇献宝似的伸出五根手指,“五颗呢。”   两姐妹手牵手进去,还没进屋里,鬼精灵的温明娇就拉住温明曦,“要不要去二哥屋里躲躲,三婶来,准没好事儿!”   原主性子软弱,所以一家子的人都护着她。   “也就那点事,不怕。”温明曦径直往堂屋走。   温明娇有些微微讶异,大病一场后,四姐怎么跟,会发光似的,以前碰见这种事,哪回不是躲着的。   温明曦没猜错,果然又是那点事。   “大哥,不是我打包票,这次托我来提亲这位,条件是真好。隔壁公社公社书记的儿子,这条件,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配我们四妹绰绰有余……你要知道,四妹是好看,但是女人啊,再过几年谁不是老黄花一朵,就要趁着这时候,找个好的……”   温明曦和温明娇掀开帘子往堂屋进去,黄莲枝一见到人,更来劲了。   “你看三妹,比四妹就长一岁半,都嫁了一年了,说不定明年就做妈了。你们家这四个女娃,就三妹和四妹长得好,可不能耽搁,过了时候,就不值钱了。”   温明娇撅撅嘴,不太开心。   温明曦朝她露出一个笑。   温明娇是不爽三婶,不是不爽她四姐长得好,喊了声三婶就直直往里屋去。   陆英子和温名生都是上过战场的老红军,不是耳根子软的,说到:“说就好好说,你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四妹也没说不嫁人,但你也别说得好像明曦嫁不出去似的。”   这话倒是真,这几年,托人来提亲的人可不少,一开始是觉得还小不想那么快结婚。   后来嘛。温明曦接过陆英子给她倒的热水,原主这份工作时常要去生产队,认识了宋溪,原主心里就装着他,就等他捅破窗户纸,所以后头的,也没答应。   这时候也没什么谈恋爱的说法,看对眼就能把婚结了。   而就在明天,按照原书的剧情,宋溪救了温明曦后,立刻趁热打铁,让人来提亲,原主以为是得偿所愿,立刻应下。   从此开启悲剧的一生。   “明曦啊,虽然你长得俊,学历也高,但眼光可不能放的太高。这真是个顶顶的好人家,你是三婶看着长大的,三婶不会骗你。”   “这个小子,是公社书记的小儿子。小儿子好啊,嫁人不能嫁老大,小儿子才吃香。你是读书人,三婶跟你说道说道,结婚要看几方面。军人是好,但太高了,咱们泥腿子出来的,够不到。接着还有啥?”   黄莲枝掰着手指数,“还有干部家庭、工人家庭、农民家庭、知识分子家庭、资产阶级家庭。这后两个可不能碰,臭老九,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公社书记,那就是政治上没风险,经济上,咱们也不吃亏。我们是工人家庭,人家是干部家庭,这是属实高攀了。”   黄莲枝说久了费唾沫,拿起搪瓷水杯就咚咚咚直喝,“怎么样,三婶没说错吧?你呀,差不多可以定下来了。人家说了,彩礼好说,随我们提,人家就是看你有学历,长得俊其实还是拖累呢……怎么样,要是可以,我明天就费腿跑一趟,班也不上了,去帮你应了人家,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庙……”   温明曦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原主嫁的是宋溪,这桩婚事自然没成,以前怎么吹的她不清楚。   但是这个公社书记的小儿子,她却是见过的。   记忆里,一个月前原主去生产队,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也许是那之后,他开始打听原主。   而温明曦此时脑海中浮现的人影……   怎么说呢,额……大概就是猪八戒转世,头顶能反光,估计蚊子落地都要滑脚停不住。   这年头,能有这样有油水的身材,那经济上是必然不吃亏的。   在里屋听了一耳朵的温明娇像炸了毛的小猫,觉得自家四姐又要被欺负了,赶紧从里屋出来,站到温明曦身边。   温明曦笑了笑,从搪瓷缸子里抬起头,眼神里再没有以前的软弱可欺,看着黄莲枝,轻飘飘地很气人:“要这么好,三婶不如先给秋苗谈,秋苗姐比我大小半岁呢,三婶很着急吧,是不是嫌她白吃家里的米。”   作者有话说:   【现言连载中求求收藏鸭~】   先明拽后暗拽×外表乖巧内心小叛逆   1   第一次见到王皞泽,是在高一夜修。   刚入学的高一生对这位学长很好奇,众星捧月围着他:可以恃帅行凶,干嘛不考艺校?   少年肆意张扬,长腿伸出过道,慵懒地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指向脑袋:庸俗。靠脑子吃饭,不比卖脸有意思?而且,我已经保送,不用考,谢谢。   彼时的边跑跑坐在前座,正埋头苦背历史,听了这话还有众人的恭维,忍不住悄悄翻个白眼。   2   后来大学,边跑跑失去一段“爱情”。一直追着那束她以为的光,忽略了真正的光芒。   两人总是有意无意相遇,边跑跑并没往心里去。终于,璀璨星空下,王皞泽的声音清透蛊惑如那晚夜色,却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你眼光实在太差,我来扭转一下你的审美。   3   再后来毕业。阴差阳错,边跑跑与四年前追求她却在告白日被她放鸽子的王皞泽重逢,还成了共事伙伴。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像办丨证大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边跑跑恪尽职守做好本职工作,王皞泽看她比看代码还冷淡。   他依旧是光芒万丈,群星环绕。边跑跑想,她似流星一瞬滑过,不起眼、不发光,自然不被介意、不被记住,就这样当陌生人,很好。   矜矜业业的日子止于某个早晨。   同事机灵1号:你们有没有发现,老大最近心情好好。   同事迟钝1号,何以见得?   同事机灵2号:我也发现了!笑起来,特浪!   同事机灵3号(小小声):还有还有!我昨晚回来拿东西,看见老大把一个美女抵在会议室的墙上……   美女本人边跑跑红着脸尴尬地搅动咖啡,从茶水间落荒而逃。   同事迟钝2号一把抓住:跑跑别跑,你有没有发现?   |你不在的日夜,每次仰望苍穹,都是在想你。|   【食用指南】   - 1v1,sc,he。   - 那段“爱情”是个乌龙,并不存在。   - 久别重逢,毕业前并没有确认关系,所以不算破镜重圆。   - 开篇即重逢。 第三章   03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里,黄莲枝整张脸还是绿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名声都快臭了,还当自己是根葱!”   骂骂咧咧回了屋里,女儿温秋苗正在试一条布拉吉,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听见开门声,美滋滋地朝门边看去,“妈,我穿这布拉吉,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黄莲枝心里一紧,赶紧锁住门,拉了拉确认锁好了,往里疾步走去,“你也不锁门,要是被人看见了,给你扣个资本主义小姐的帽子,看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语气有些狂,瞅着黄莲枝的脸色,温秋苗又改口道,“才不会,我就在我们屋里穿穿过过瘾,又不会穿出去显摆。”   “对了妈,你又给明曦介绍对象了,这次是谁啊?”   他们家的灶房靠着隔壁的堂屋,这年头墙都漏风,黄莲枝说到兴起嗓门又大,其实温秋苗已经听了一耳朵。   黄莲枝也没瞒着,把公社书记托她介绍的事告诉了女儿。   温秋苗撇撇嘴,“这么好的条件,你干嘛老给她介绍,不给我介绍介绍,我长得也不差吧。”   温秋苗确实长得不差,从小和隔壁的四妹温明曦、三妹温明心,被邻居戏说是温家三朵花。   黄莲枝摸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因为她在供销社工作,这些年温秋苗吃好用好,被养得很好。   “我女儿当然俏,但是那个小儿子有什么好,自己不顶事,肥头大耳的,将来估计也不能顶门立户,又没什么手艺……妈给你找对象,一定要朝着最好的找,最好是个军人,把隔壁一家都比下去。”   帮温明曦介绍,黄莲枝算盘也是打得咔咔响,攀上公社书记做亲戚,将来再往上认识,不是更容易吗?   想到能把她们踩在脚下,温秋苗得意地转了个圈,满意地把布拉吉脱下来藏到木箱底。   温明心是个傻的,温明曦是个软的,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脑子没用,呵。   这么多年,不是回回都被她比下去了。   *   863农场那边,韩羡骁刚在哥们面前“诬蔑”完卫生所所长是红颜祸水,送走黑子和雷子,转头就往卫生所去。   北大荒的冬夜,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黑漆一片,连灯火都是腼腆的。   卫生所已经关上门,但里头灯还亮着,许爱卿还在工作,挑着灯写报告。   “吱呀”一声,没有半点生疏,门打开了,灌进一阵冰冷。   “妈,还没下班呢。”   韩羡骁摘下毛帽,随手搁在办公桌上,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许爱卿虽然年近半百,但头上不见一根银丝,整个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个头高挑,不算白,眼神清明。   确实如雷子说的,能看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四年前,许爱卿从哈市调配到863农场当所长。   彼时卫生所缺人,农场和周围镇上没有有经验懂科学的妇科医生。   这里偏远,条件也一般,原本被分配过来的医生临时说腰疼复发,来不了。   许爱卿解放前还是个军医,解放后专做妇科医生,一是舍不得这个儿子,二是她行医多年,十年前就开始定期到周边农场跟场里,镇上村里的接生婆传授医学知识,条件确实符合,便来了。   “当了军人还这么没正行。你们部队离这里有多远?就在隔壁吧,怎么放个假,走回来还要走一天。”许爱卿哼哼的有点生气,她等一天了。   “许所长,您这可就误会您儿子了。”韩羡骁面不改色,“我今天,是跟雷子他们接知青去了,您儿子是在工作,军人嘛,百事群众为先。其他的,靠边站。”   “嘿。你倒是怎么说都有理了。”对着这个儿子,许爱卿心有愧疚,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本来是要给你介绍个姑娘的,你是收到风声了吧。”   “这还用什么风声啊。”韩羡骁拿着帽子在手里转了转,“隔着几里,我就嗅到了你们不怀好意。”   每回休假,哪次不是被架着去相亲的?后来他学聪明了,不去,人家倒也不傻,直接在家里等。   嘿,韩羡骁真是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多哑巴亏。   原以为许爱卿又要逮着人就念叨一番,谁知这次居然就这样放过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韩羡骁还纳闷着,就听许爱卿又道,“你爸最近也休假,后天从哈市过来,是私人行程,你去县城车站接他。”   “我说呢,难怪……”   “什么难怪?”许爱卿问。   “没什么。”韩羡骁吊儿郎当道,“我说又要我去县城接人。”   说完就将帽子往脑袋上套,正了正,站起身要走。   许爱卿有些无奈,每回提到他爸,这小子就跑,“你去哪儿呢?”   韩羡骁扬长而去,“我找我爹去,您要不要一起。”这说的是方银河。   那又不是她丈夫!许爱卿气不打一处来,只恨手边都是公家财产,没有个趁手的能砸他。   *   次日清晨,温明娇起得最早。   以前四姐妹一起睡,烧炕总是不均匀,中间最热,边缘冷,四姐妹挤在一起抢烧得最热的地方,最后抢不过的,总要使坏整个人猴在中间两个人身上……   现在倒是不用抢了,热得人像在烧。   温明娇坐起身,从白底牡丹花纹的搪瓷保温壶里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解了渴,大叹一声,“热死我了。”   又把温明曦撺掇醒,才开始穿衣服。   自从穿过来这个没有手机没有无线,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年代,温明曦每天的睡眠时间,都是十个小时打底。   起来时,睡眼还迷离带雾,更是人面桃花娇,又把温明娇看晃了眼。   到了灶间,灶上已经温着红薯粥和馒头,原来陆英子起得更早,知道两姐妹要上山,早早就起来操持早饭。   红薯粥不顶饿,想到今天的活动量,两姐妹都吃的大馒头。   吃完早餐,背上背篓拿着爬犁,又拿布条各自带着口粮,就到隔壁找堂姐温秋苗。   *   要去团子山伐木的是分场的生产六队,队里有一半是知青,宋溪就是其中一个。   六队在团子山山脚的863农场五分场,从牡丹村到分场,走的都是平坦的大路和草甸子,走起来倒是不吃力。   进了分场就是半山区。   团子山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字,是因为这座山是这一带唯一一座凸地而起的山。   团子山圆鼓鼓的,像一个被往下压的团子。   山脚下长满了榛材棵子、水柳,走到山腰,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成片的白桦林,再到山上,又是挺拔粗壮的柞树、杨树、红松等等。   黑土地的物产特别丰盛,温明曦一路看着,虽然这时候树木凋零,整座山光秃秃的。   但她仿佛能看见夏天那座团子山,遍布松仁、榛子、木耳、猴头菇、人参……真是,金灿灿的,好晃眼啊。   来下乡当知青的,多少肚子里都有点料,宋溪是六队队长,看见啥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少队员都爱跟着他走,枯燥的一路倒也不乏味。   宋溪时不时拿眼睛去看温明曦,有些意外,今天温明曦怎么不跟着他了。   两人因为工作,平时经常有接触,他能感受到,她对他是有好感的,所以才撺掇温秋苗带她上山。   宋溪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他已经想明白了,温明曦虽然不是城里人,除了长得好,其他也一般,但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知青的苦他受够了,如果能娶了她……   从这些时日的相处和接触,能感受到她性子很软,人也贤惠好说话,娶回家应该能把他伺候好。   而且她家就在镇上,离分场不远,要是能住到她家里去,可不比知青点乌漆嘛黑的破房子好!   他也打听过了,老丈人是保管员,丈母娘是理发员,大舅子是打渔队的,住在她家里,虽然跟城里不能比,但伙食和住宿条件不会太差。   可是今天,她怎么突然这么疏远了。   乐呵呵地一路看着一堆光秃秃的树,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年代文预收求求收藏呀】   预收《大佬,这个婚我不离了[年代文]》求求收藏!   方橙第一次见到秦天时,正靠在太平间门口深灰色的墙壁上。   医院的太平间,冰冷、僵硬,连过道打下来的光都透着寒意。   彼时的方橙是编外心理老师,她正在等学生家长来确认女儿的尸体。   学生手册上写的父母并没来。   过了半天,楼道间才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双修长的腿映入眼帘,方橙抬头,对上了秦天冷肃、沉默、哀痛的眼神。   她知道这个人,秦天,是本市十大企业家之一,已逾四十的年纪,依旧高大英俊,站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企业家里分外显眼,因而出名。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是那位女学生的家长?   医院的医生过来办理最后的交接手续,喊了一声“方橙”,方橙应是,签好字抬头时,发现过道另一边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眼里的阴鸷穿过冰冷的灯光,让她害怕……   方橙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哪知一觉醒来,她穿回了二十年前,成了秦天的妻子。   十八线小城的瓦屋简陋破旧,床边的大女儿正满眼惊惧地看着自己。   方橙深吸一口气,翻了翻床头的日历,这天,是秦天回老家,原身准备跟他提离婚的日子。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二胎,三个月,看不出来。   方橙对着斑驳的黄墙,陷入沉思。   阅读提示:   年代文,从八零年代开始。   预收《穿成假千金大佬未婚夫的娃娃亲[八零]》求收藏!   周韵第一次看见何湛其人,是在周家家主的葬礼上。   成熟、伟岸、矜贵、神秘的豪门继承人何湛,是香江狗仔扛着长枪短炮等了这么多年,也拍不到的大料。   没人知道他的私生活。   偶尔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官方的活动照……   彼时,周家家主失散多年的亲女儿在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一个是豪门大少,一个是回归的真千金……金闪闪的奖金啊!   使了计混在吊唁人群中的狗仔周韵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   准备一箭双雕,拍个大料冲年底的KPI。   结果,闪光灯没关……   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咔嚓声突兀地在灵堂中响起……   白光闪在男人脸上,何湛敏锐地凤眸朝周韵投来,像鹰眼在捕食猎物。   男人身边的保镖察觉到主人的不悦,迈步朝周韵走来……   与此同时,周家真千金在棺木前晕倒,现场一片混乱。   周韵在一阵手忙脚乱和心虚中,假装当场昏倒。   她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醒来,她成了那个哭倒在棺木前,和她同名同姓的真千金。   她才知道,原来的她,只是一本豪门年代文中的小配角,打酱油的狗仔。   而那位真千金,早就被长辈和何湛定了娃娃亲。   周韵陷入沉默,看着破旧的土墙,发黄的报纸,身上打着补丁的蓝布衣……   现在是七十年代,真千金还没认祖归宗。   虽然她知道周家家主有三个老婆,她会有三个妈。   也知道何湛为人神秘莫测,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线。   但她还是要提前认回豪门父亲抱大腿,也要嫁给何湛,再好好念书走上人生巅峰!   但问题来了……   她现在在内陆的山旮旯,要怎么到香江去认爹?   还有那位何湛,你在哪里?   *   先婚后爱   年龄差,男主大5-8岁,偏宠 第四章   04   温明曦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原本走在前头的温明娇,这会儿听见了,立刻像花蝴蝶一样飞回来,心里记着陆英子的嘱托。   “四姐,你冷吗?你病刚好,可别又感冒,到时候妈会杀了我的。”   温明曦擤擤鼻子,摇头,“没事儿。”原本想说可能是有花粉,可数九寒天,半朵花都没见着,算了。   除了六队,山上还有不少生产队来锯树。   大冬天里除了打渔,没多少农活可以干,来锯木头多半是为了开春建新房子。   像六队,就是为的开年盖新房迎接知青。   众人在坡度平缓,没什么大树的地方卸下行囊,或站或蹲或找石头木桩歇息片刻。   缓过气来,便拿出家伙什开始干活。   先砍去缓坡上的灌木、荆棘,除干净杂草朽木,腾地方给锯下的树木,过几天大队过来运木头,也认这里。   场里规定好树成材不让锯,明曦和明娇背着背篓,拿小爬犁上下找小枯枝,还没到中午,背篓就满了。   原本想走,温秋苗硬是说来都来了,跟大部队在山上吃了午饭再走,两人也饿,便留下来。   因为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每人上山都带着口粮。   六队的女队员在地上支起个铁锅,倒水、拿木屑点火,每个人带的馒头一窝蜂丢进去蒸。   干了一上午的活儿,热腾腾的馒头拿起来,三两下就吃完了。   锅里水不多,吃到第二个,已经没有第一个那么热乎,等吃到最后一个,很快就开始结冰渣。   但热乎乎的馒头下肚,登时又充满能量。   冬季北大荒的太阳懒散,三点就要收工回家,所以社员们转身就开始分头干活。   明曦还不知道宋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从刚刚温秋苗的挽留,就知道这俩人应该是一伙儿的,不由就留了心眼。   见明曦吃完饭要走,单了一上午的宋溪终于按捺不住。   按道理,温明曦这种毫无城府的性子,应该一来就黏住他,可宋溪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一个眼色。   太反常了!   他原来还想着,感情这东西,先低头的总是被拿捏的,他姿态高,已然想好婚后怎么拿捏她了……但既然她今天不开窍,他便屈尊撩拨她一下。   “队里有两位同志早上锯木头受了伤,你们三位,能不能来搭把手,队里实在是缺人手。”宋溪一脸的有苦难言。   明曦心道:瞧瞧,来了,这不就来了。   明娇朝明曦看去,她隐约知道,四姐对这人有好感,虽然她不喜欢,但也听四姐的意思,大不了,回头跟妈和大姐打小报告就是了。   “好啊,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为组织效劳很荣幸!”温秋苗一锤定音,给宋溪打配合。   被她这么一搅和,姐妹俩骑虎难下,想拒绝都不行。   明娇在只有明曦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就她最勤劳!   锯了十几分钟的,明曦清楚地认识到,原主的身体,真就跟上一世的自己一样……娇气。   手,简直不是手了。   一棵树三个人锯,锯了老半天起一道口子,开始转另一个方向。   小分队之间离得很远,为的是不让树倒下的时候互相伤害。   温家三姐妹这一组的小组长是宋溪。   宋溪经验丰富,在旁边指挥,一边观察树的重心和细微变化,一边嘱咐,“待会你们听我的指令跑。”   众人点点头。   到了最后几分钟,两个口子越来越近,宋溪让秋苗走开,接过明娇的位置,好观察锯口的张裂来判断方向。   明曦手上依旧,冷眼看着宋溪自唱戏。   “明娇,你站另一边去,别站这儿。”宋溪吩咐。   “为什么?”温明曦问。   为什么?她怎么会问为什么了,她不是一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可宋溪也不好解释自己的居心,见明娇迟迟不动,心道也罢,待会两个一起救。   可惜小女儿黑瘦,长得平凡,性子又像小辣椒,不像她姐听话。   不然,做小女婿……好处会更多。   宋溪在心中计算,突然面露艰难,“树坐殿了。”   坐殿便是在树根上不往下倒。   宋溪拿杠子开始撬,忽然,大树好像活过来一般,摇头摆尾地扭动。   背后似有凉风刮过,耳边也响起树木断裂的咔嚓声,有点渗人。   “快,向山倒!往山下跑!”宋溪高呼,转身就要拉明曦。   原书剧情里,他喊的是反方向,女主稀里糊涂往山下跑,这时宋溪一把拉过她,抱着滚到一边,来了个英雄救美。   明曦等的就是这一刻,闻言立刻猛地攥着明娇往山上跑,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出大树枝桠的圆周。   身后传来“咣——咣——呼——”的震天响,十几米高的大树咚地一下朝山下倒,余波震得头发丝都在发颤。   原来,伐树这么吓人!   明曦后怕极了。   宋溪这厮,也太狠了!   要是真有岔子,可就是人命!   而宋溪和温秋苗自然毫发无损,不过看向明曦时,眼里带着指责,似乎不满她没按自己的意思走。   明曦反瞪回去,明亮天色里,看得见明晃晃的疏离和嘲讽。   冷静下来,宋溪大约也平息了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不悦。   赶忙走去跟明曦道歉,语带讨好:“明曦,对不起啊,刚刚紧张得嘴瓢,但我反应过来后,就想去拉你。谁知道你倒是有心眼,跑得比我还快。”   温秋苗也跟着附和,“是啊,我就站得远远的看得清楚,没想到明曦居然懂这么多,自己跑得这么准。”   听着这两人的阴阳怪气,明娇哼哼两声,“不然呢,你们想看我们成肉饼吗。”   温明曦冷笑,“秋苗姐更机灵,早就知道树往哪边倒,远远站着?难不成,你们是商量好的?要不我说呢,我和明娇两人都没锯过树,就算要分组,也该分开吧,宋知青把其他懂的队员都支开,不知道安的什么心?难道是谋杀?”   这话可不好乱说,宋溪脸立刻白了,“明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   “是……”特听话特嘴笨,“是很善良的。”   明曦眼尾上挑,好笑,随你便……反正这辈子,老娘是不伺候了。   可以入族谱?尊贵的宋太?谁爱当谁拿去。   两人背着背篓扬长而去,温秋苗气得直跺脚。   “怎么办啊?”她看向宋溪,“宋知青,真抱歉,我帮了倒忙,没撮合你们。”   宋溪一脸大局在握,“不关你的事儿,是明曦误会我了。”   “那你们这,这,还要发展吗?”温秋苗问,就怕他说不要,这两人,一个假一个蠢,互补,多配啊。   宋溪一脸我是情圣地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们两情相悦,她就是耍耍小性子。”   只要他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   一路回牡丹村,天色也很快趋于沉寂,村里炊烟袅袅。   但直到要开饭,饭菜在炕上都摆好了,温老爹还没回来。   陆英子不放心,准备出去等,还没走到门口,温名生就带着一身寒气进门。   一进门,温名生一边脱外套一边直摆手,“不成不成,这婚事我不答应。”   明曦和明娇齐齐纳闷,不过转念一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儿,眼下这屋里,也就只有明曦有人在给她说对象。   “怎么样?看到了吗?”陆英子一边盛饭,一边问。   下午,温名生下班后一刻没耽搁,特意跟人借了辆自行车,飞踩去隔壁公社蹲点,就为了看那位公社书记的小儿子。   “看着了。”温名生叹气,他们两夫妻虽然也有意给女儿相看,可也不是这样糟蹋人的……他们家,又不是那些把女儿当丫鬟的。   结亲结仇,这样的人,还不如不嫁,让明曦当一辈子老姑娘都行。   他们夫妻俩本来想着,搞对象这种事,女儿自己点头就八九不离十,但是这种,就是明曦点头,他们也要老牛似的给拉回来。   “那怎么样?”不过看老伴坐下就点烟叹气的样子,陆英子也猜到□□成。   “猪样呗,怎么样。”温名生朝隔壁唾弃了一口,说,“长得跟猪八戒投胎似的,我蹲在路边,就看见他朝来回的姑娘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四个姑娘加起来,可能都没他重,翻个身,估计能把媳妇压死……”   温明曦在心中暗喜,谢天谢地,她这一世的父母,也是正常人。 第五章   05   用完晚饭,洗完澡,温明曦就回到西屋,跟明娇躺在炕上聊起今天的事。   夜里的北大荒像住在墨水里,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不知是不是狼嚎的声音,静得可怕,怪吓人的。   家家户户屋里的电灯油灯,还不足以照亮外面。   迎春镇离县城不算远,镇上有不少人家都装了电灯,但装是装了,用得很省,大家依旧睡得早。   老温家是前年儿子要娶媳妇的时候装的电灯,还用秫秸搭了天棚架,用报纸糊顶,说起来还算装修一下,吊了顶。   中间温明阳小两口住的主屋和老两口住的东屋,堂屋装的是15瓦的白炽灯,里屋和西屋,装的是8瓦。   昏暗的灯光里,两姐妹回想起今天山上的事就觉得好笑。   添油加醋地学宋溪说话,惟妙惟肖的,说久了,都捧着腹,滚在炕上笑得咯咯叫。   “四姐,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准是装的演的。”明娇抱着被子坐起来笑道。   “那可不,何止是装的,演的还是滑稽戏。”温明曦也跟着坐起来,严肃地收起笑脸,眼神变得深情,学宋溪的表情,压着嗓子说:“明曦,你不是这样的,你是很善良的。”   “哈哈哈哈哈——”两姐妹又爆发一阵笑声。   温明曦耸耸肩,“他夸我善良诶,我是不是应该感动哭……真没想到,憋了老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我还夸他是个男人,会长胡子呢!”   明娇又乐开了花,缓了小片刻才说,“四姐,没想到你病了一场,变得这么会损人,我原来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温明曦想了想,性格的转变确实很难解释,但……   她装得老气横秋的样子,老神在在的:“哎,病了一场,从阎王面前走一趟,什么都看开了,活着嘛,快乐最重要……至于,宋知青……”   想了想,才道,“我以前是有点喜欢他来着,但只是好感,现在看清他的本性,又没了……小妹,你能理解吧?”   喜欢过宋溪是属于原主的过去,温明曦并不想将她的过去掩盖,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其实她也担心,担心这个时代,这样会不会太出格,担心守旧的思想,会不会觉得她善变,甚至自私?   “我理解,我理解!我当然理解。”明娇的眼睛比那八瓦的白炽灯还亮,“我就怕你想不开呢。”   明娇膝行过去挽住温明曦的手腕,摇了摇说,“四姐,悄悄跟你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们应该要更爱自己,不能像外婆一样抱怨一生,也不要像二表姐一样奉献自我牺牲自己……最好也不要,不要像三姐一样,那么好骗。”   明娇瞅了瞅温明曦的神色,见她没有惊讶和打断的意思,心生喜悦接着道,“至少,至少也得跟爸妈一样,相互扶持。我们要幸福,要争取!”   陆英子虽然是炊事班下来的老红军,但当初回来安定后,家里的长辈,温老太和已逝的温老爹,都希望她在家中奶孩子,操持家里。   温名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媳妇。   最后陆英子趁着孩子断奶,大的送去托儿所,刚断奶的拿布条绑在背后,跑去镇上的理发店当学徒,这才慢慢成了理发师。   明娇这思想,在这个时代,着实够先进的。   温明曦有点动容,只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书中明娇的结局,里面好像没写过这个人……   温明曦摸摸明娇的小辫子,笑道,“会的,我们都会的。”   明娇正为第一次和姐妹交心而欢喜,屋外响起陆英子的声音,“还没睡吧,闺女。”   陆英子挑着一盏马灯进来,怀里揣着的针线篓子,是来给两姐妹补衣服的。   到上山干活,两人的裤子都被树枝刮坏,露出膝盖上的棉絮。   这个年代的衣服,上面没有补丁的那都不算衣服。   温明曦的裤子,除了膝盖上的大补丁,前后上下的小补丁不下十个。   陆英子挑着灯,一边缝衣服一边嘱咐温明曦,“明天去你三姐那,记得把灶房里的东西带上,我都装好了。他们住县城里的,没有自留地,难得吃到这些好东西,冬天不容易过。”   温明曦点头称好。   *   陆英子打完补丁走后,温明曦躺在炕上发呆,说实在的,虽说穿到了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   但她的日子……一点不匮乏,半点不平淡啊!   她打开过原主藏私房钱的饼干铁盒,里面钱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还有农场发的票证,肉票粮票倒是没有,好几张没用的布票。   但原主的衣服就两三套,轮流换着穿,补得跟叫花子一样也不愿意换……   一来是节省,二来也是原主低调,大概知道自己长得惹眼,也耳闻自己在场里的名声不太好,更加夹着尾巴做人了。   难怪当初结识了宋溪,他抛下橄榄枝,原主赶紧地就把自己系劳套死。   说不得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温明曦烦躁地踢踢被子,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到底是谁在祸害她的名声。   还有明天要去走的亲戚,她的三姐,记忆里是一个温柔单纯的女生,根据这几日在家里打听的口风,温明心也是很好接触的。   但温明曦搜寻了原书的剧情,宋溪连女主的戏份都写得少,更别提她的家人。   唯一一处有记录,便是写女主偷偷去见三姐被宋溪发现,男主大发雷霆,扇了女主一巴掌,原因是女主偷偷拿钱给了三姐。   虽然书里没写,但从这零碎的信息里,温明曦也能推断出温明心后来的发展很一般。   比较宋溪这种性子的人,如果三姐过得好,有钱有势,怎么会不让女主见亲戚呢?   应该是自己跑去抱大腿才是……   思来想去,温明曦决定不想了,翻身,愤怒地把被子盖在脑袋上。   让她安详地走吧!   *   次日是个好天,空气像被冰冷镇过一般,格外清爽,天也蓝得剔透。   但还是冷。   温明曦左手一只芦花大母鸡,右手拎着用空油瓶装的一瓶子的红皮双黄鸡蛋,一整个“回娘家”的造型。   并不是。   而是家里人都忙,老两口一堆事要做,温明阳要照顾老婆孩子,明娇要去上学,只能她代表家人去探望温明心。   从迎春镇到县城有好几条路,有抄近道的捷径,但近道不好走,且人烟稀少。   想起前几天在农场办公室碰见的那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明曦就后怕。   人少的地方,碰上这样的人,真是叫天天不应。   秉持着来都来了,就要在这一世好好活下去的信念,明曦拐了个弯,专挑人多的大路走。   但是拎这一路,手真的好酸。 第六章   06   镇上到县城有公交车,一天两趟,太难等,温明曦也没准备等。   按照她的脚程,到县里大概要走一个半小时。要是等公交车,可能半天都等不到。   路上连自行车都少见,偶尔一辆运物资的蹦蹦车经过,留下两道车轮印。   明曦起得早,还能在路上看见鸡公车,中间一个实心木轮,前头有个一个很小的轮子,叫“鸡公嘴”。   路上的鸡公车还不少,两边堆满农产品,一路“吱呀吱呀”的,碾着冰渣子,很是壮观,是农民在运东西去赶集。   明明是运货的木头车,笨重难动,但推车人有技巧且懂平衡,走得比两手拎着东西的温明曦还快。   一路上,温明曦就是……一直被超越。   明曦在心里琢磨着,家里该添辆自行车了,不然出门一趟,多不方便。   上海永久牌这种名牌货就别肖想了,温明曦是个实用派,嗯……凤凰牌,或者是飞鸽牌,都很不错。   一辆大概一百五十块,不便宜,但是家里这么多人在工作,东拼西凑,也不是做梦。   又琢磨……但难就难在,自行车票难搞。   很久发一次,一次几百人抢一张,堪比几十年后抢演唱会门票。   所以就算凑够钱,没个一年半载,估计也拿不到这个代步工具……   就这么琢磨着琢磨着,走过热闹的集市,又走到县城里。   离县城近的农民就是有这个好处,可以到集市上卖点柴禾、卖点鸡蛋、腊肉,换些票子补贴家用。   陆英子和温名生虽然现在没有种田,但自留地有产出,两口子又勤劳,也爱赶集。   每年,陆英子都会自己做辣酱、腌菜等等,留下自己够吃的,送一些给亲戚,剩下的就拿到县城的集市换票子。   今年做的辣酱早卖完了,所以今天没来上集,等着过几天做腌菜。   县城很小,几条大街,穿插数不清的窄街小巷,几乎就是县城的全貌。   从北到南也就几百米长。   温明曦早上从家里出来时,天刚蒙蒙亮,走到城里,天已经大亮,到处热热闹闹的,街道两侧的门店也开了门。   裁缝铺、杂货铺、供销社、邮局、粮站……嗅着国营食堂里飘出来的香气,明曦摸摸肚子,这一路消耗了不少体力,果然饿了。   原主以前在县城读高中,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一间饭馆子。   明曦昨晚就数好了各种票子,很豪气地点了豆浆油条和芝麻大饼。   半两粮票和四分钱买一根油条,芝麻大饼三分一只,豆浆分种类,没味道的三分钱,咸的四分,温明曦爱吃甜,点了甜豆浆,要五分。   从饭馆出来,明曦包在三角巾里的脸蛋乐得嘴角放不下来。   这钱花得值,家里可不舍得花这么多油炸油条。   她喜欢赖床,早上就是被梦里一阵阵油条香味唤醒的。   酥香脆美,吃一根油条,可以乐上一天。   昨夜睡前,她已经把这一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从兜里拿出一封被揉的微皱的信,是宋溪拖温秋苗拿给她的。   上面约了她今天早上在县城电影院门口见。   不用想也知道,宋溪这是想挽回她。他知道“温明曦”好哄,哄一哄又会乖乖回去。   明曦从鼻尖轻轻“哼”了声,呵,她才不好哄呢!   也不给他哄!   虚伪的深情,狗都嫌!   做梦!   将信纸撕碎,本想丢掉,想了想又收回,准备等会丢到茅坑里。   往西街走,就是去电影院,明曦挥挥衣袖,拎着芦花大母鸡和一瓶子鸡蛋,往东边去,却没有直接去三姐家。   *   迎春镇只有两间供销社,而到了县城,一条街上就有两家。   四开间的门面房,南北一字排开,十分气派。   这是县里最大的供销社,有两个分管柜台,每个柜台占两间门房。   按日用品类别分类,温明曦找到最北的布匹柜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票,递给店员,剪了一块红白格子棉布料。   不大,只够做一个布包。   现在的人以穿绿蓝灰为常,穿绿衣服的最光荣,这种布料少有人买,存货也少,柜台里这一匹,已经放了很久。   玻璃柜后的店员虽只看见温明曦一双眼睛,但瞧这姑娘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瓶鸡蛋,以为是个新媳妇。   看着就喜气,手里放松,给她多剪了一寸。   掂着手里的布料,温明曦喜笑颜开朝店员道了谢。   原主的工资,除了交家用几乎都没用过,明曦算了算,觉得自己算是小富婆。   又去隔壁柜台打了一瓶雪花膏,这才满载着去找温明心。   *   而这时候,宋溪正在电影院门口,一面时不时往街上探头,一面轻声咳嗽。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料定温明曦会来赴约。   宋溪何止是料定,而是笃定温明曦会心软。   他现在有点感冒,待会明曦看了,一定会更心疼。   都怪六队那个破地方,知青点的炕烧到半夜熄火,害他染了风寒。   也是昨夜人不舒服,他才想到,这时候要是有个女人来伺候自己多好啊。   一个大男人,没有人伺候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夜里喝水都要起来自己倒,没有人可以使唤。   明曦,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得加快步伐,争取年前把她娶进门。这样要么去温家住,要么知青点也会给他分个房子。   想到过年能双喜临门,宋溪便愈加雀跃地在门口踱步,他弯起眉眼想着未来的好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   为了哄她,他还买了两张电影票。   以前都是靠嘴,这次第一次给她花钱,可是下了血本,就不信她不会动容。   *   温明心嫁在城北,但明曦没有直接去家里找她,而是去了城北的小集市。   迎春镇在县城南边,赶集去的都是城南的集市,城北自然也有自己的集市。   找到明心时,她正坐在集市里,帮人做大棉袄的纱布套。   缝纫机是从家里拉出来的,就这样坐在集市里踩缝纫机的有好几家。   纱布套是大棉袄的外罩,可以拆下来洗。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只有一件棉袄过冬,破了能补,脏了不好洗。   穷有穷的过法,做个纱布套套在棉袄外,时不时拆下来换洗,也就算爱干净,洗过衣服。   明心眼神好,远远地就朝明曦招手,“四妹,你怎么来了?”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张脸也是粉□□白的,她跟明曦有六分像,又都有七分像温名生。   明心的好看,是那种小白花的美,清瘦白净,我见犹怜。   明曦的好看,则多带了一丝讨喜,现如今换了瓢子,多了几分俏,娇娇俏俏的,更是惹眼。   明心乐呵呵的,明曦却在心疼自家三姐,大冷天的坐在这里踩缝纫机,手都冻得通红。   而原本,三姐是在纺织厂工作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   07   虽然没亲眼见到之前,记忆有些模糊,印象中三姐和三姐夫很恩爱,但这种扑面而来的落差感,还是叫明曦颇为三姐不值。   明曦安慰自己是因为看过原书,所以先入为主。   可明明知道将来不尽如人意。   有心劝两句,但人家现在正好着,说再多也只是费唾沫,还会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外人。   明曦叹出一口浊气,暂且作罢。   林家在城北,两间房,挤了六口人。   林父、林母和两个妹妹挤一间,三姐和三姐夫住一间。   城里的两间房可不能跟温家比,矮小昏暗,不分堂屋里屋,顶天了合起来勉强抵上温家一间正屋。   而厨房,就是挨着门口搭了个草棚屋。   老温家虽在乡下,但屋子敞亮,有院子,屋后还有自留地,居住体验不要好太多。   三姐夫林保实是大哥,下面两个妹妹,小妹读初中,二妹今年十九,刚毕业一年。   想到这里,纵使明曦心里就燃起一团火。   当年林保实高中毕业,正赶上大潮流。城里户口,家里按理至少得有一个上山下乡。   但林父林母不想宝贝儿子去受苦,绞尽脑汁躲避,最后提前退休,把纺织厂房修队电工的活儿给了儿子。   明心只读到初中,毕业后在县里纺织厂当女工,就这样和林保实好上。   记忆中姐夫对三姐极好,有求必应、嘘寒问暖,明心很快就沦陷其中。   虽然两姐妹只差一岁,但一年前就结了婚。   而明曦这边,则八字还没一撇。   结婚后没多久,林家二妹高中毕业,因为先前林保实顶了父亲的差事没去插队,几年前逃避的问题又出现了。   如果没落实好工作,是要去下乡的。   也不知林家给三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把纺织厂的工作让给这位二姑。另一边又往上报了家里有残疾人,又逃过去了。   哎……明曦在心里叹息。   温家知道后当然反对,但事已成定局,而明心又帮着夫家说话。   说婆婆卧病在床,公公不理事,丈夫要上班,她是长嫂,理所应当要扛起这个家,替丈夫料理好家里,父母和妹妹。   就这样,明心成了家庭主妇,平时没事,到了赶集日,便推着缝纫机去赶集,赚点票子补贴家用。   这台上海蝴蝶牌缝纫机,是当下的时兴货,紧俏得很。   也是一年前明心结婚,温家买给她的嫁妆……   明曦大包小包地没手,就这么跟在明心旁边,看她吃力地把缝纫机推回家里。   又忙前忙后给她倒水,让她坐下歇息。   “喏,妈让我给你带的,都是双黄蛋,又大又好吃。”明曦把手里的芦花大母鸡和鸡蛋递给她,总算解放双手。   明心别提多开心了,“回去记得替我谢谢妈,我可想死家里的鸡蛋了,啊,这么好的大母鸡,妈舍得让我炖了吃吗?”   明曦心领神会地笑,院子里的芦花大母鸡是陆英子的命根子,养了一窝,平时当宝贝护着,能舍得拿来炖汤确实不容易。   “妈说你太瘦了,大冬天的,要养点膘过冬。”   “我拿出去,你先坐着。”听到这话,明心有些不好意思,拎着东西去灶房。   明曦听到她跑隔壁去了,跟婆婆说娘家四妹送来一只大母鸡,今晚有鸡汤喝。   两间房紧挨着,明曦听得清楚,林母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哦,又是乡下哪门穷亲戚,来打秋风吧。”   “妈,四妹是来看我,给我们送东西的。”   “城里什么吃不到要他们送?跟你说了少跟乡下的亲戚来往,别回头被他们拖着扒皮,人家就盯着你嫁到城里认识城里人好办事呢,这吃不穷,喝不穷,不会算计时时穷……”   明曦听得皱眉,“腾”地一下从炕上坐起。   三姐结婚时她没来,林父林母也没去过温家,所以她没见过林家二老。   记忆中,三姐过得不错……看来对家里是有所隐瞒。   此时听这话,恨不得砸了墙走过去。   但作为老温家的代表……明曦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脸上镶起一个笑脸,走到隔壁。   笑盈盈的,很有欺骗性:“阿姨,刚刚都不知道您在家里,应该先来跟你打招呼的。”   林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不在家里能去哪里。   但又不想直说自己残疾,只能吃闷亏。   “四姨是吧,嘴巴这么利索,真是一样的米养百种人。”林母阴阳怪气地嘲讽两姐妹同个种,性格却截然不同。   明曦假装没听懂,从兜里掏出在供销社买的糖,“阿姨,这是我刚刚来时在供销社买的糖,给你甜甜嘴。”   嘴能不能不要这么臭。   儿媳妇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骤然来了一个牙尖嘴利的,林母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但便宜不占白不占,林母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甜甜的,气顿时消了泰半。   这年头,家里凡是有糖果,都紧着给孩子吃,林母掀开被子想下床,“好吃,还有吗?”   明心见婆婆要下床,准备去扶她,明曦抢先一步搀住她的手,把被子压住,笑道:“有有有,就是买给您打磨时间的。”   明曦睁眼说瞎话,把兜里的糖果都掏出来给林母,“但您就别下床了,炕上暖和,这天气冻人,很多老人家都是大冬天里熬不过去,就这么突然没的。”   林母被噎得脸发白,扬声道:“你这个小妮子,无冤无仇的,你咒我死啊。”   明曦心想,你们在我三姐身上搜刮的,掰开来算算,怨大了去了。   笑道:“真没!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毛*席告诉我们要相信科学。冬天容易感冒、容易摔跤、老人家可不能摔倒,一摔那真是不得了的。”说得有模有样。   “是啊妈,你就听四妹的吧,她的单位就在卫生所对面,这样的事情见多了。”   听儿媳妇这么说,林母已经信了十成十,她这腿就是摔坏的。   她可不想死,她还有没抱孙子呢,可不能死。   明心将林母扶好,拉着明曦又去了隔壁。   明心的性格,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迁怒责怪明曦,人还是乐呵呵的,为着妹妹来看她,高兴。   料理好琐事,拉着明曦左看右看:“最近忙,你醒来都没回去看你,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我就心安了。已经全好了吧?”   明曦摊开手,跳了一下,“能蹦能跳,没事儿啦。”   一边说着,一边把买的布料和雪花膏递给三姐,她刚刚观察过,明心的梳妆台,可是一件美容的东西都没有。   以前多爱美的一个人啊……   明心闻闻雪花膏,又摊开布料,眼睛里似有发亮的水波在涌动。   三姐就是这样,眼里盛着一湾水,一双鹿眼总是湿漉漉的,谁看了都喜欢。   所以更心疼。   明心闻着雪花膏,轻抚布料,果然有所感触,“你买这些给我作甚么,这么好看的料子,现在又用不上。”但明显心里很是受用。   明曦戳了戳三姐的脸,“这都快冻裂了,不抹点怎么成,别以后走在路上,别人以为你是我妈。”   又弹了弹那块红格子布料,“谁说我是买给你的,你做个布包,或者给你的娃娃做身新衣服呀,还记得你的娃娃吗?”   当然记得!   明心眼里闪着许久未见的光,闻言,立刻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明心从小就喜欢缝缝补补做小玩意儿,以前大家都顾着玩,只有她,就爱去镇上的老裁缝店。   那位奶奶以前专门替洋人做西服,明心学了不少真功夫,毕业后才去的纺织厂。   “瞧瞧,还在呢,都给我压箱底了。”   明心从木箱底找出一只布娃娃,是这个年代小孩的“芭比娃娃”。   不大,也就二三十公分,做工有些粗糙,蓝色的粗布裙,是明心一针一线缝制的,小时候的针线活,就已经很工整了。   这个年代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这只布娃娃陪着明心长大,是她的宝贝,才会结了婚也要带过来。   只不过压了这么久的箱底,如果没有明曦折腾这一出,早就忘了。   明心有些生疏又熟悉地顺着布娃娃的衣服,被压得又皱又扁。   明曦眼尖,瞧见箱底有几件布拉吉:“啊!这么好看的布拉吉,不穿真是可惜了。”   *   林保实回到家时,还没进门,便看见自家老婆和四姨一人拿着一件布拉吉,站在镜子前左右比划。   明曦摸了摸明心身前的墨绿底花纹布拉吉,惋惜道:“三姐,要不你改一改当裙子穿,中间剪了,把腰身收一收,我看就差不多了。裙子就不资产阶级。”   明心也喜欢这几条布拉吉,以前几个姐妹,不敢穿出去,就喜欢在家里臭美。   结婚快两年,她第一次有种自己曾经也是个少女的感觉……   恍若隔世。   正想说话,门外就传来下工回来吃午饭的林保实的声音。   只听他冷哼一声,语气轻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什么破落贵族的落魄小姐呢。”   “小姐身子小姐心,却是丫鬟命,说的就是你们吧。” 第八章   08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话,温明曦还以为三姐夫是在开玩笑……   可这语气,这语调,听起来可不太像是好意的赞美。   她下意识地看向明心,明心眼神躲闪,看向门口的丈夫,眼带恳求和柔和,又看向明曦:“四妹,你姐夫说话就是这样,别往心里去。”   把自家三姐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且早就往心里去的温明曦: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看来回家,要开一次家庭会议……   明心尴尬地笑了笑,收起身上的布拉吉,又拿过温明曦手上的,坐在炕上叠起来,放回樟木箱里。   温明曦却是不出口气今晚会睡不着的,气死别人和憋死自己,她选择长命百岁。   拿起手边梳妆台前的雪花膏,放在鼻尖嗅,娇里娇气的:“有的人估计翻箱倒柜,把屋子刨了,整个家里都翻不出一条布拉吉。”   这是嘲笑他没家底!林保实如果有胡子,一定要气歪了。   但将近一年没见,发现这位四姨居然比以前还漂亮。   林保实灵机一动,心里打算着,厂里政委书记有个儿子,年龄相当……农村户口是寒碜了点,但就这长相,也不是没可能。   要是能成,再运作运作,政委书记的儿子还能不给他这个连襟面子?   那厂里给他们分配住房的事,排队排了这么久,政委的亲戚,插个队没毛病吧。   林保实虽然气,但觉得自己打算的才是大格局的事情,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跟一个没见识的娘们一般见识,转头去了灶房。   片刻后,就传来一声怒吼,“饭呢,没煮饭啊!”   明心撇下明曦,飞奔去了灶房。   *   宋溪一直等到饭点,都没见到温明曦的身影。   本来是准备下个馆子,刚好到电影放映的时间,结果那丫头,这时间还没来。   想到娘们做事情总是磨磨蹭蹭的,宋溪自去了电影院对面的国营饭馆,点了个阳春面。   不来也好,他省了一顿饭钱请她。   吃完饭,看着电影院的员工开始喊电影要播了,宋溪才有些着急。   这臭娘们,到底来不来,不来就早点说。   宋溪拿着两张票,一边往远处的街上张望,一边问路边的人要不要看电影,想补点票钱。   可来看电影的都是早买好票的,谁会买他的票。   最后,为了弥补点亏空,宋溪气冲冲地在播放前一分钟进了场,两个看不成,看一个也算用了一张。   可直到电影播完散席,还是没等到温明曦。   跟预想的一切开始脱轨,宋溪不由有点担心,温明曦怎么跟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同时也没耐性等下去,揉碎剩下那张票,鼻孔里喷着气,扬长而去。   没事,赔出去的,以后都会要回来的。   而此时的温明曦,已经走在回程的路上。   既不知道宋溪一腔怨气,也不知道三姐夫打算着替她牵姻缘,只知道记忆里那个风趣逗笑的三姐夫不见了,变得小气且暴躁。   这么看还是大姐温明雪有透视眼,当初三姐要跟三姐夫好,大姐就反对过,说这种男人,谁跟谁倒霉。   话说得很重,也是温明心性子良善会替别人想,还给大姐做思想工作,不然当时人家情侣正好着,换个人,姐妹估计做不成。   尽管温明曦已经给了三姐暗示,但眼下的女生,大多思想保守,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结了婚就是一辈子。   硬掰是不行的,也不知三姐何时会醒悟……   *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河,河面还没完全结冻,还有小船在摆渡。   温明曦上了船,正巧碰上村里的牛娃。   牛娃是牡丹村的五保户,家里只有奶奶和他,父母双亡。   条件虽不好,但这孩子懂事踏实会吃苦。   村里的人,但凡手中有点宽裕的,都舍得漏出来一点帮他。   两人一前一后在船上坐下,温明曦拿手拨了拨水,真~冷,触电般收回,朝牛娃笑。   见牛娃背着个背篓,又笑问,“你是赶集回来?”   “家里的鸡蛋我和我奶奶吃不完,拿去买了点钱。”   ……   河面不宽,聊了几句很快就到了。   两人站起来,等前头的人陆续登陆再上岸。   船是木头做的,因为前头的人动作大,摇摇晃晃让人有点站不稳。   就在温明曦准备迈开腿往前走时,前头忽地传来一声惊叫,“啊,我的鱼!”   温明曦和牛娃,往前头看,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在船头蹲下,趴在船边往河里看,又站起来。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团团转。   一时间,刚下了船往前走的人听见动静,也转头过来,“怎么了这是?”   黄秀琴指着河里,又像急又像哭:“刚刚站起来晃了晃,我的鱼掉到河底了。”   温明曦压着围巾倾斜身子往河底看,果然见河底躺着三条肥美的鱼,都好大一条!   河水很清澈,也不深,大概一米一二,又因为附近水域不少结了冰,河里也结了七七八八,岸边的水流很平缓。   只是这天气,下河捡鱼,够呛!   捡到鱼,人估计也冻没了。   “哎,不就是鱼吗,丢了就丢了,沾个冰水不值得。”有人说。   温明曦搓着手,也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呀,请小天使们点点收藏,收藏不迷路~ 第九章   09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黄秀琴急得满头大汗,眼神有些躲闪,只恨自己伸手捞不到,这么深的冰河,难道真要下水去捞?   不成不成。   待会起来没到家,就先冻成冰棍,命都没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   一条鱼多少钱,人命又多少钱,丢了有什么要紧。   黄秀琴一阵哀嚎,别看这几条鱼没什么,鱼确实不值钱,但鱼肚子里,可都是宝贝!   有条死鱼不知死活,吞了她的金戒指!   怎么能丢,就算是块垃圾,都得给它捡起来。   今天她买了鱼,坐在路边没事,把老伴从别人坟里捡到的金戒指拿出来偷偷显摆。   谁知道那鱼儿就跟中了邪似的,敞开口子趁她不注意吃了下去。   拍都拍不出来,气得她当场就把鱼摔死,那可是金子啊,金子!   虽然他们觉得这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但又不能跟人说。   要是给她安一个薅社会主义墙脚的反动帽子,一把年纪还要去劳改,那就真是还没五十就要见阎王。   这倒还好,要是被老头子知道家里挖坟的事情暴露了,以后准没她好日子过。   黄秀琴想了想说:“大冬天的,到处都结了冰,我买几条鱼容易吗!一条五六斤多,花了快六块,够吃上好几天。是比不上猪肉,但苍蝇腿也是肉,鱼肉也是肉,炖白菜鱼汤,我家的死鬼和婆婆最爱吃了,孩子也爱喝鱼汤,一天不吃鱼就难受。   你们是这几年过惯好日子,忘了三年饥荒怎么过的,那时候,树皮都吃,东西吃完都舍不得丢,要再舔一舔。多好的鱼,浪费可耻又可惜……哎哟我说,这可怎么办啊……你们,你们谁能帮我捡吗?”   没人想帮这个忙,大家揣着兜,连鼻息喷出来都是白气,大家都是出门人,简装上阵,谁也没家伙什可以帮忙,至于下水,那还是拉倒吧。   有不爱热闹的,围观小一会,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已经走远了。   却在这时,黄秀琴转身,看见了背着背篓的牛娃,衣衫褴褛,补丁都快比原衣服多,一看就是个穷鬼,年纪又小。   她灵机一动,笑得讨好,问:“娃娃,能不能帮姨把这三条鱼捡起来?”   牛娃淳朴实在,却也不傻,“河里这么冻,又是你的东西,为啥你自己不捡找我捡?”说着就要跟着温明曦往岸上走。   黄秀琴急了,心想当然不能说你看着好欺负,只说,“姨年纪大了,冻不得,而且这里你瞧着最年轻力壮,剩下的不是娘们就是老。你看这水也不深,最多到你腿,弯个腰伸个手就捡到了,你脱了裤子下去,起来姨马上帮你捂上,不会冻的。哎,别走别走……大不了,大不了姨给你钱。”   “你给多少?”牛娃顿住脚步回头。   黄秀琴咬着牙,伸出一根手指,“一块!”   说完心都在滴血,不就顺手的事,居然敢要钱。   *   “羡骁,那边在闹什么?”   在温明曦被人围住看不见的不远处,也有一艘摆渡木船缓缓靠岸。   韩望江登岸,多年身居高位,让他一举一动都有种长者风范,背着手轻眯眼,远远观察不远处稀疏的人墙,偏头问儿子。   韩羡骁语气里却是疏离,没有穿军装,却一副军人做派,轻颔下巴,声线冷硬:“报告首长,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冒个小脑袋,走过路过求求点点收藏呀~ 第十章   10   牛娃没有接黄秀琴的话,转头就想从她后面绕道上岸。   黄秀琴本想骗骗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谁知竟然比城里的孩子还精,便又加价,“天确实冷,那五块,五块,不能再多了。”   五块也就再买河底那几条鱼,温明曦心想,送给她都不干。   牛娃倒是停下来,探过头看了眼河底,说,“八块。”   “你要抢啊!”黄秀琴当即像点了火的炮竹,炸了:“八块钱,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这都抵得上我快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别吵了别吵了,还捡不捡?不捡我还要回去载人过河呢。”摆渡的船夫朝黄秀琴道,“占着一条船,是浪费公家财产,别人还等着过河呢。”   黄秀琴有心和他争执,但想到鱼肚子里的金戒指,又怕自己对几条鱼这么上心,拖久了别人起疑心,只能恨恨地咬碎一口牙,“行,八块就八块。”   牛娃这才卸下背上的背篓,却没有下河。   温明曦循着他的身影,只见他在岸上的枯草堆里挑挑拣拣,居然捡到了一根长树枝。   走回船上,从背篓里取出一把镰刀,嗖嗖几下将枝头削尖,轻松地往河里一扎,三条鱼接连被取上来。   真……犹如探囊取物。   背篓里还有拴鸡蛋的干草,牛娃索性送佛送到西,将三条鱼绑在一起,递给她,准备收钱。   黄秀琴没想到他会捡得这么简单,连水都不用碰,这钱未免太好挣!   一眨眼,她就没了八块!?   又看这人替她缠干草,心想这娃娃这么小懂这么多,还背着背篓,刚刚听见他好像说自己是去赶集的,便觉得,长得这么叫花子样,当是好欺负的。   就这么想着,心生一计,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专挑五毛钱的银票,也不放齐整,就一窝蜂塞到牛娃手里。   最后手故意一滑,泰半的钱票子掉到船板上,“数清楚了,两清。”然后拍拍手,拎过三条鱼上岸。   牛娃弯腰低头去捡钱,温明曦也帮着他捡,眼疾手快地边捡边数,最后发现竟然只有四块,难怪故意扔到地上!   牛娃喊住黄秀琴,“这不是八块,只有四块。”   黄秀琴头也不回,温明曦跑几步拉住她的手,牛娃也冲过去挡在她面前。   黄秀琴一脸见鬼了的神情,“全都给你了,一张不差,你自己不小心掉河里了吧。再去捡啊,捡得这么利索,专讹人的吧。”   “明明没有,全都在船上!”   边上的看客有帮黄秀琴的,觉得八块是多了点。   也有帮牛娃的,觉得本就是讲好的。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   韩羡骁站在几米开外,因为人高,能看见里头的场景。   居然是她?那个名声不太好的姑娘?   怎么每回碰见她都这么……戏剧。   上一回,是被她的外表蒙骗了,最后把自己给交代出去。   这一回……韩羡骁捏捏眉心,这次去火车站接韩望江,他不想摆场面,所以是便服出行,连军大衣都没穿,也不让团里派军用吉普来接送。   本来是想,将首长送到农场跟许爱卿团聚,他就功成身退。   但眼下的情景,也不知那姑娘能不能吵赢人家……以他对韩望江的了解,如果闹大了,是一定会插手干预,说不定还要逮着教育一番。   这位首长,别的没有,独有一颗比谁都红的心。   身份暴露倒是没什么,反正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只不过,这么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的美人,不是说名声不好吗,怎么还一副要跟人过不去的样子。   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怎么了,是在闹事?”韩望江也跟着走过来,穿着一件藏蓝棉袄,头戴雷锋帽,个子挺拔,比韩羡骁稍矮半个拳头,脸上更多的是严气。   韩羡骁扯了扯唇角,“不是。”   就在韩望江走过来时,温明曦已经叉腰站到黄秀琴面前,一副不说清楚不能走的样子。   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在敞亮和害羞之间模糊不清,带着橘红的霞光映在她脸上。   粉面如花,眸中带光。   俏丽的睫毛,都好像笼上一层珠光。   韩羡骁莫名来了兴致,有些看戏心理,不知她会如何应对,吵架的话,她会输吧。 第十一章   11   “说好了八块的。”牛娃像头牛一样杵在黄秀琴面前,梗着脖子想和她理论。   鱼拿到手了,黄秀琴可不怕他,她家里那位是在公社里管事的。   真闹大起来,就这娃娃敢讹她钱这点,给他安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就有他苦头吃的,反正没人知道鱼肚子里装着金戒指,回家她马上就把鱼开膛破肚,什么证据都没了。   但能不闹大还是不闹大,要是被家里那位知道她拿了金戒指,总归最后自己也要吃苦头。   “明明是八块,全都给你了。你自己不数清楚,找我干嘛,晦气!”   黄秀琴说着就要走,牛娃不让,两人推嚷了起来。   温明曦见状,在两人边上问,“你就说给不给吧?”一副很讲理的样子。   “不给不给,凭什么给……不对,我早就给了!”黄秀琴忙乱中回道,心想这娃不愧是吃土的,力气大得跟牛似的,“自己跑河里捡去!滚滚滚!”   “行。”温明曦淡淡道,吵架她是肯定吵不过的,纯粹浪费肺活量。   但是……趁着两人还在互相钳制,黄秀琴对她没有防备,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抢过那三条鱼,跑回岸边,奋力把鱼又丢了进去。   噗通一声,鱼回了河里,水面溅起完美的水花。   转身拍拍手,“牛娃,把钱还她,咱不受这个窝囊气,爱找谁捡找谁捡去。”   牛娃闻言,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诶,姐。”然后用力把那一堆五毛钱扔回黄秀琴身上,“我不要了,全都还你!”   留下黄秀琴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反应过来大呼一声,对着两人的背影唾骂,一边嘴里跟放鞭炮似的往外蹦字,一边回头跑回岸边使劲地找她的宝贝。   嗖嗖的寒风拍打在脸上,叫她哆嗦了又哆嗦,紧着大棉袄探头又探头,却发现那三条鱼,因为用力过猛,扔得更远了……这可怎么捡啊!   *   望着远处一路小跑回去,像是后头有狗在追的姑娘。   还站在岸边吹冷风的韩羡骁哂然一笑,这姑娘倒是机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叫人家吃哑巴亏,自己却跑了。   韩羡骁见人散得差不多,正了正衣领,收起脸色往旁边看去,恭敬地问,“首长,我们该启程了,这个钟点,回到农场差不多天黑。”   韩望江望着温明曦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随口一提,“你认识那位姑娘吗?”   这问题问得韩羡骁一头雾水,摇头,“不认识,大约就是这附近的人吧。”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上次在办公室里,那姑娘被他吓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上次是夹着尾巴逃之夭夭,这次是翘着尾巴扬长而去……   片刻后,韩望江迈步往前,韩羡骁也迈开长腿跟上,甩甩脑袋,想什么呢。   嗬……长得扎眼就是……过目不忘。   父子俩各有所思。   起初只觉得眼熟,韩望江边走边琢磨,但看久了,视线逐渐在她身上停滞,才发现,那小姑娘,长得跟他一位老战友,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会是他的孩子吗?   哎,是他的女儿也不奇怪,他儿子都能当爹了。   他们的孩子,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   哎,韩望江向远处望去,轻轻叹了口气,快三十年了,也不知故人是否依旧……   作者有话说:   要有交集啦~   求求点点收藏呀,点个收藏,咱在海一样的绿jiang 第十二章   12   金乌西坠,温明曦总算赶回了牡丹村。   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温明娇就等在村口,双手揣在兜里来回走,一看见温明曦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四姐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不是说好日落前回来吃饭吗,怎么了,路上没事儿吧。”   确实被那三条鱼耽搁了一小会,温明曦也怕黑,这时候的天黑,那真的是黑不溜秋的。   所以走到最后,几乎是小跑,就怕碰见什么野兽。   “没事儿,就是回来得晚了些,家里开饭了吗?”   “早可以开饭了,就等你呢。”温明娇看四姐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忙替她接过手中的布袋,“四姐,你这还买了啥啊,能吃的吗?”   “能,就是吃的。”   温明娇眼睛一亮,这年头吃都不一定能吃饱吃痛快,就别说零食了,米饭锅里从来都是一粒米不剩,菜叶也不剩一片。   平时里有多余的胡萝卜番茄小黄瓜,对他们来说就是零食,但冬天里,这零食是更少了。   听温明曦说是吃的,赶紧掏出来看,“四姐,你买冻梨啊。”心里美滋滋的,实在是这时候能有冻梨吃,已经很幸福了。   而温明曦还是穿到这里,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玩意。   黑乎乎、硬邦邦、圆鼓鼓的,远远看着跟铅球似的,谁能想到这东西居然能吃。   也是想着温名生爱喝酒,吃冻梨醒酒,又想到要跟他们说三姐温明心的事情,才在县城里买了一路拎回来。   心里藏着事儿,连温明娇的异样都没注意到,想她何时到村口来接过自己?   不过一走进温家,就真相大白了,明娇也是霎时想起,忙在温明曦耳边说,“大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出大姐温明雪的声音:“老四回来了,不知道还以为老三把你留在城里吃香喝辣呢。”   “不过再想想就知道不可能,老三那个鸽子窝,留你下去,住哪里?一家子住门口的草棚啊。”   明曦心里一咯噔,就见一个脸圆圆,身材也有点圆的妇女从屋里推门出来。   印象中,大姐是很直脾气的性子,比她大八岁,今年三十,从小就是家里的小家长,原主是有些怵她的。   温明雪自然也看到了手中的冻梨,拿过来掂量,“分量还挺足,老四还是老四,心眼实。不过这玩意这么解酒,你买了,爸今晚就算不打算喝酒,也准得喝两杯了。”   温明娇转头朝明曦使眼色,瞧吧,大姐一回来,家里给热闹得要炸锅。   “还有你小妹!使什么眼色?当我瞎啊?又跑村口打小报告去了,我回来咱们家,至于这样吗?你大姐我,是外人吗?还要你去通报?”   温明娇这个小机灵鬼难得成了哑巴,双手背在身后,紧挨着温明曦,眼神晃悠悠的,“没有,我是看天太暗,担心四姐……”   ……   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让温明曦初步领会到温明雪在这个家“两人之下,他人之上”的地位。   夜里温明雪跟着两姐妹一起睡炕,温明曦忍不住问,“大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温明雪嫁得不远,就隔壁镇,已经生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儿子六岁,女儿四岁,以前也常回来,但每次来,总是带着两个孩子的。   这次居然一个人回来了,温明曦有些惊讶。   温明雪嗓门比较大,“我自己娘家,还不能回吗?我想回就回,难道要我跟老三一样,回趟娘家要看婆家脸色……”   温明曦吞了吞口水,安详地闭上眼睛,选择不再说话。   因着大姐突然归家,原本打算跟家里人商量三姐的事情,就只能暂且搁置了。   *   心里藏着事儿,这一觉都没怎么睡安稳。   第二天,温明曦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思来想去,最近的劫大概也就宋溪了,昨天没去看电影,他不可能不清楚她什么意思。   要是个君子,就从此别过,但事实证明……宋溪真的不是个君子。   温明曦下午下班,就在办公楼下看见了宋溪。   居然找到这里来了,这纠缠得真够深。温明曦看都没看他,转头往办公院另一条路走,不想被人看见。   “明曦,我们谈谈,你等等。”   宋溪拉住温明曦的袖口。   “你放手,别拉拉扯扯的。再说了,我们有什么好说的。”温明曦拍拍衣袖,颇为嫌弃地看了宋溪一眼。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家中看报纸的韩羡骁,刚把报纸放下,准备起身出书房,便从玻璃窗里看到窗外这一幕。   这不是那个姑娘吗?   韩羡骁挑眉,这么拉拉扯扯的,这男女关系确实够呛啊。   默默把屁股放回椅子上,倚回靠背,重新拿起报纸挡住玻璃,掩住脸。   从外面乍一看,还以为是用报纸糊住了玻璃。   韩羡骁想了想,指尖在茶水中沾湿,而后,在报纸上戳出两个洞,刚好搁住眼睛…… 第十三章   温明曦走的是从办公大院后绕过的小路,人不多,但也不是就没人经过,路不是她开的,随地都可能会有人走过来。   她往远处看了眼,又朝周围打量了一番,没见不妥。   往围墙边走了两步,和宋溪保持距离。   手在袖口里紧了紧,觉得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多待一刻,可能都要多晦气一会。   “明曦,你还在气我吗?你怎么和我变得这么生疏了,我们之前不是这样的。”   听宋溪这么说,温明曦眉头就疼,她伸出一只手阻止他的胡言乱语,“等等,什么这么生疏,我们很熟吗?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别一张嘴就放屁,谁跟你熟了,乱弹琴……”   记忆中,原主虽然对他有好感,爱听他说话,爱跟他讲话,可从没有过逾越的举动。   说白了,就原主那个性子,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所以被宋溪这么一说,温明曦登时就憋不住了,心想这哥们还挺自作多情,真会脑补。   宋溪听了温明曦的话,却有一刻呆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带着谴责和悲伤,“明曦,你这么一个礼貌有修养的姑娘,怎么说得出放屁这种粗俗的话。”   这一招以往是百试百灵,明曦脸皮薄,人又规矩,被他责怪一番,肯定要羞愧得不能自已。   窗户里的韩羡骁,鼻尖轻呵出一阵轻笑,什么叫有礼貌有修养的姑娘?她?娇气是看出来了,礼貌倒是还没看出来。这说话,真跟放屁一样。   而小道上的温明曦,则忍不住翻了个美丽的白眼,“咋了,姑娘就不能放屁了?美丽的姑娘放屁,也是放的好听的屁。还不能说了,你以为你是谁,法律你写的啊,咋滴,革命的春风还没吹到你家?姑娘还得跟旧社会一样,当哑巴?……你说不能说就不能说?你不放屁啊?……不对,你可能真不放屁,你说话跟放屁一样,所以你的屁就是从嘴里出来的!”   温明曦还真就跟一个屁字杠上了,她上一世活在温室里,几乎不吵架,但不等同于不会吵架,而且她最讨厌别人跟她说,女孩子就该这样这样,女孩子就不能这样这样。   心里多少是有点反叛基因的,宋溪这一说,简直就像点了炮竹一样。   窗户里的人,弯起本就勾起的唇角,这姑娘虽然心里是想跟人在吵架,但说话还是轻声细语,一点不大声,更像一本正经地在跟人理论……   声线柔和软糯,听着叫人没有多气,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情绪激动,脸颊冒出两团粉色的火,反倒,挺可爱的……   而外面的宋溪,哪里有韩羡骁的觉得好笑。   他有些措手不及,眼里有难掩的嫌弃和不解,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那不是一天没清净日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熟了,她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暴露本性。   果然女人不能纵容。   不教训,这将来是要骑在他头上翻天。   在宋溪看来,这女人就该三从四德,在家里以夫为天,丈夫指哪往哪儿,伺候好一家老小,让丈夫回家眉头不皱一下,这才像个家。   所以温明曦这番话,听到他耳朵里,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惊人。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求求收藏啊各位小天使~ 第十四章   14   但想起眼下自身的处境,宋溪便又觉得这并非不能忍的。   他在温明曦身上浪费了多少心力,又权衡了各方利弊,比起娶她的好处,其他的缺点暂时都可以忍受。   女人嘛,总是可以驯服的,特别是结婚后,再折腾,还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明曦,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但你肯对我耍小脾气,我很高兴,这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你,想跟你好,想把你娶进门,想让你当我媳妇儿……”   宋溪说得情真意切,温明曦却听得心头直梗塞。看来原书中,作者还是为自己润色了一番,现实中的男主,比小说里写的要让人下头一百倍。   什么叫你对我耍脾气,说明你心里有我?   到底是谁给他这样的自信,她就是单纯的生气、不悦,并且因此感到恶心,不理解他为何能从她不悦这一点,解读出这么多?   简直是……以温明曦上一世受到的教育,都找不到完整的词语来形容。   但从原书的剧情,加上这段时间对宋溪的接触,这人的无耻程度,不亚于狗皮膏药。   温明曦脑筋转了又转,觉得跟这种人,不能走寻常路,不然也不会接连被她拒绝两次,他还能自以为原主喜欢她,再一副“我是男人我可以包容你”的模样腆着脸来找她。   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怒火,温明曦又抬手制止了宋溪的输出,自己也不想跟他废话,“宋溪同志,我想你真的是误会了,今天我就搁这把话说清楚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关系,请你自重!也别再来找我了。”   窗户里的韩羡骁眼眸抬起,就这?这种自作多情的龟孙,就应该一把扫帚扫他个清醒,或者找一群人揍他个满地找牙,压根甭搭理他,越搭理越来劲。   不过视线打量了不远处的温明曦,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那穿了棉大袄也一点不壮实的身材。   说不得这路子,这姑娘行不通……   这当然不是温明曦的全部措辞,她只是先抑后扬,果然见宋溪眼中仍有那股让人厌恶的一切在我掌控中的得意神色。   又吸了口气,这次语调稍抬,嗓门比刚才大了不少,“我话都说完了,看在你是知青,来北大荒下乡也不容易的份上,言尽于此!你要是再来纠缠我,小心我把事情捅出去!再告你个流氓罪!”   这年头,流氓罪可是“杀头”的大罪,宋溪一听,眸底果然汹涌起来,眯起眼睛,但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而两人身后的农场家属院,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羡骁,你爸待会要来,你就留下来吃顿饭,当妈求……”   “妈!”正看到高潮处的韩羡骁,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立刻把报纸压在窗户上。   从窗边弹开,低声喊了许爱卿一声。   快步走到门边,一脸的好商好量,“妈!你怎么跟无脚鬼一样,差点被你吓没了魂儿。”   “你小子干嘛呢,大白天的,就能把你吓死?”许爱卿说着往里探了探脑袋。   韩羡骁笑眯眯的,拉开门大大方方仍由她看,不过声音还是压低了几分,“我正研读中央报纸和文件呢,你这一吓,直接把我的思路吓没了,回头还怎么写报告?”一点也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这还怨她了?许爱卿带着三分祈求问,“你今晚就留在妈这吃饭吧,你爸他……”   韩羡骁微微抬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好说好说,我留,我留下来吃饭行了吧。现在您可以回去了,我好再回去琢磨琢磨,这正上头呢,回头还得写报告。”   一听他愿意留下来吃晚饭,许爱卿笑得合不拢嘴,当然什么都好,也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举动。   但直到门关上,门后传来“咔嚓”一声的关门声,才不由纳闷,她这儿子怎么变得这么快?   软磨硬泡了半天,都没点头答应留下来吃晚饭,怎么一钻书房就想通了?   许爱卿笑着摇摇头,搓着手往厨房走,看来多读点报纸文件是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可爱的许妈妈。 第十五章   韩羡骁锁上门回到窗边,却只看见温明曦的尾巴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留下宋溪一个人站在原地,攥紧拳头,也朝着那边看去。   宋溪收回盯着温明曦背影的视线,那眼神仿佛要把那个背影看出洞来。   流氓罪?   宋溪眼中有些阴执鸷,浑身散发着寒气,心中却有烈火在滚动。   视线从阴凉转为凶狠,等结了婚,再让她知道什么叫流氓!   这条路虽然是小道,但也有人走过。   拐角处有人影走过来,宋溪立刻卸下脸上的阴鸷和狠毒,视线在墙上转了一圈,这才笑着往外走去……   他侧着身,半背着家属院后墙,脸上的变化韩羡骁自然是看不到的。   韩羡骁慢悠悠将报纸叠起来,大马金刀重新坐回椅子上。   摇头,不配,真不配。   这男的不是好东西。   那水灵灵的姑娘,那么娇气,动不动脸就像仓鼠一样鼓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像蓄着两滩水。   那种糙老爷哪受得了。   再说刚刚那位男同志,一看就不是能忍得下这种脾气的,到时候结亲结成仇,啧啧。   不是还说这姑娘名声一般吗,看来是远远看的多,敢把她娶回家的少,这谁消受得起啊,娶回家就跟个祖宗似的。   韩羡骁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这哪里轮得到他管?   报纸不知不觉在他手上成了纸飞机,韩羡骁手一抬,往前一送,纸飞机就飞到屋顶,又垂直降落……   他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了?   简直跟村里专给人牵线的红娘一样,韩羡骁长臂一捞,端起书桌上的茶缸,一口闷。   茶水已经凉得七七八八,但凉茶败火,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一缸子水,竟没有半点洒出来。   而后,韩羡骁猛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正了正衣服,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   许爱卿虽然结了婚,住的宿舍是家属院,但韩望江不在农场,韩羡骁回来农场,也不在这边住,平时就相当独居。   农场给她分的家属房有两间房,许爱卿便将其中一间改成书房,放着她从北京带来的各种医学书籍。   韩羡骁偶有来家属院看她,多半是待在这间书房里。   屋外许爱卿喊开饭,韩羡骁这才走出去。   韩望江这时也进了门,脱去身上的大棉袄,掸走寒气,回头看到韩羡骁还在,眼里流露出些许惊讶。   这小子就不待见他,刚刚他去探望老战友方场长,他这儿子就不知何时溜到了这边。   原以为他回来,他又该溜走的,没想到居然还在。   他们父子俩,一家三口,也多久没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因着这点,吃晚饭时,韩望江和许爱卿明显兴致都有些高。   韩羡骁倒是没什么异常,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也没有因着父子心中的疙瘩就不搭理韩望江。   而是有话说话,但到底还是有些微妙的距离感,不过一顿饭下来,许爱卿的嘴角就没下来过,这父子的关系,就是她心中最大的牵挂。   韩望江戎马半生,心中除了家,当然更多的是国,此行来农场,除了探望爱妻,和家人相聚,也不是只来看看的。   他喝了口小酒,淡淡开口,“爱卿,你来农场也快十年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他此行,是想把许爱卿一并领回去。 第十六章   16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韩羡骁点头,他同意,要他说,早该回去了,继续夹了块肉片,低头吃饭。   许爱卿横了韩望江一眼,又瞪向儿子,戳戳碗里的饭:“你们父子什么时候开始穿一条裤子了?我这不是,这不是放心不下羡骁吗?我走得了吗我?”   刚把肉片送到嘴里的韩羡骁听了这话,眼皮突突一跳。   “妈,您儿子能跑能跳,四肢健全,还是个在业军人,怎么说手下也管着几号人,虽然不多,但也说明我不拖后腿能管人。您尽管放心,该干嘛干嘛,想去哪儿去哪儿。这话说得以为我这年纪还要您把尿呢。”   许爱卿扯扯嘴角,又压下去,冷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到韩羡骁心里去了,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妙,果然听许爱卿说:“你也知道你年纪不小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操的什么心吗?”   韩羡骁曲起食指,刮刮眉毛,轻声道:“当然知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诶,你这个兔崽子!”许爱卿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是早点娶个媳妇儿给妈看,我还用得着操心吗?你看看雷子,跟你一样大,娃都会喊奶奶了,会走会蹦,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啊,我一看就想捏一捏……”   韩羡骁埋头大口地扒着饭,一边听许爱卿絮絮叨叨,“你这品相,要是也给我生个孙子孙女,那也一定是年画娃娃一样惹人爱……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我每次抱你去卫生站打针,人家那些小护士啊,就爱抢着抱你玩……你小时候多可爱,见人就笑,人见人爱,大家都爱给你塞糖果,哪像现在,人嫌狗厌的……”   韩羡骁一点也不想听自己小时候是如何被人调戏的事情,轻咳一声,“我早跟您说了,不到三十我不结婚,这还有五年呢,我看您有得等,别回头等得头发都白了,爸会心疼的。要想抱孙子,回去抱去,我又不是韩家独苗。”   韩羡骁吃饭很快,几根菜几块肉,三两下就扒拉完了。   放下筷子,往后一靠,看向韩望江,又看向旁边的许爱卿,一脸无能为力,“您到863农场驻守也有四五年了,难道还要爸再独守空房五年,再好的革命感情也经不住这么磨,夫妻分离这么久,我真怕将来您的孙子找爷爷奶奶,都得奔不同地儿,别最后有两个爷爷两个奶奶……我怕我儿认不清啊。”   “就不能盼点好的!”许爱卿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作势要去打他。   韩羡骁拉开凳子,很欠扁地从她手下逃出,眼疾手快,还捎带上旁边放着的毛帽。   扣回脑袋上,站直身,扶正帽子,手插回兜里,弯起嘴角对许爱卿使了个眼色,“妈,我已经有两个爸了,可不想再多个妈。”   许爱卿“啧”了一声,韩望江吃饭也快,闻言放下筷子,轻喝一声,“解决个人问题是组织上始终关照的大事,瞧瞧你这德行,谁敢嫁给你。”   一个被窝盖不出两种人,韩羡骁知道这俩人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把凳子推回去,闲散地答道:“我看真不少,不信您去打听打听。”   虽然多数人不知道他的生父母是谁,但有方银河这个爹,加上韩羡骁生得也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又是个军人,不论在农场大院,还是部队,想给他牵红线的确实不少。   可这又如何,想起每回韩羡骁那张冷脸,对人家姑娘爱答不理的,许爱卿就来气。   见他把棉大袄穿上,许爱卿喊住他,“你去哪儿?”   “找我爹去。”   头也没回地走了。   打开门,寒风嗖嗖地拍在脸上,韩羡骁紧了紧棉袄。   没有直接回去,走到墙边角落,摸出兜里的烟盒,取了一根叼在嘴里,又摸出火柴盒,擦燃,左手虚笼着烟,点燃,深吸一口,把火柴棍一丢,踩在雪里。   从不远处望去,即使是缩在角落,这人的后背也很笔直,挺拔高大,似乎多猛的风也吹不倒。   一根烟燃尽,按灭在墙上,这才抬步走回家。   *   夜里拾掇完,许爱卿关了门上炕时,韩望江正坐在床上看报纸。   见妻子回来,韩望江把报纸叠好,放回一边,对着整理被褥的爱妻说:“许爱卿同志,你难道真不打算跟我回去?”   许爱卿拍被子的手一顿,在韩望江面前,饶是平日里在卫生所独当一面的所长,脸上也升出几丝自然而然的柔情。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回得去吗,农场条件不好,需要懂科学的人才。”   韩望江轻笑一声,“许同志,你这么说可就难为你自己了,你来这么多年,没教出几个人才来?海军医院的调令下来多少回了,不回回都被你打回去?”   许爱卿把被角往旁边一扔,“你就打趣我吧。我这不是看羡骁还没个着落,心里放不下吗?方场长又没老婆,要不然在这边还能有人替羡骁张罗,他一个孤寡老头,懂什么啊。”   韩望江坐直身子,“他是不懂,你是懂。可折腾这么久,你给他折腾出个媳妇了吗?这小子性子拧,不认的,你压不下他的头,他认的,你拉不回来。你啊,操心这些没有的。”   许爱卿钻进被窝,靠在韩望江肩上,“我是想,这是咱们亏欠他的,我这不看他身边有个人,我心里不踏实,走不开啊。”   韩望江伸出食指朝她点了点,“许爱卿同志,你是一位母亲,可你也别忘了,你不止这一个孩子。”   “……”许爱卿叹口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才慢悠悠道,“可我要现在走,回头羡骁回了部队,都是大老爷们,但凡有个女的都是军嫂,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媳妇了。”   这下,轮到韩望江叹息,这意思听着就是,还不想走?   真愁。   *   昨天被宋溪的“执著”一顿惊吓,接着两天,温明曦一下班就拉着同事一起走,片刻也不耽搁。   明明她是被无礼对待那个,做错的也不是她,倒变成她要千防万防,战战兢兢,过得哪有那个搅事儿的舒坦。   偏偏这么悲催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温明曦这两天算是想明白了,宋溪这家伙既是狗皮膏药,也是无赖。   怀柔政策不行,但硬碰硬,凭她自己的能力,能做的着实有限。   原主本来名声就一般,更悲催的是,她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何如此一般……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使出最后一招的,要是把宋溪打成流氓,如何界定不好说,空口无凭的,别人又不信。   要是让别人信,她自己准是要做点“牺牲”。   重点又来了,原主这个名声,要真有点“牺牲”,她自己知道自己清白,可别人不会信。   到时候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只要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她再清白也要被污蔑成破鞋了。   这一招只怕会让本就不富裕的名声,雪上加霜……   可……前天她放了那样的狠话后,这两天都不见宋溪,可见还是有点震慑作用。   想归这么想,等回到家里,温明曦就明白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家里谁呢,这么热闹?”温明曦抓住在门口玩雪的温明娇问。   脑袋往里头探,隔着一个院子一堵墙一扇门,都能听见东屋传来的欢笑声。   温明娇站起来拍拍手,“今天咱们家可真热闹,爸高兴坏了。”   “有什么喜事?”温明曦在欢笑声中,还听见大姐温明雪的声音,这笑声,很有她的风格,温明雪的性格,像跟另外三个姐妹不是一个妈生的,自来熟,不怕尴尬,跟谁都能叽叽喳喳聊到一起去。   温明娇伸出一根手指,又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伸出第二根,那算不算喜事呢?   “两件这么多啊?”温明曦立刻露出期待的笑容。   瞅着四姐的脸,温明娇默默把手收回。   “第一件呢,就是爸的老战友找到咱们家来看他,高兴坏了,爸一高兴,要喝酒,今晚饭菜一定多。”   “那另一件呢?”   温明娇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压了几分嗓子说,“那位宋知青,请人来家里说亲,说和你两情相悦,要娶你呢。”   她果然天真了。温明曦皱眉,没完没了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说:   求求收藏呀,点个收藏不迷路哈哈,v后开始加更 第十七章   17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温明曦没有回和温明娇住的西屋,而是径直往东屋走去。   她要去把自己的姻缘掐灭。   望着自家四姐气势汹汹往里去的背影,温明娇慢一拍地合上欲言又止的嘴,她……还没说完呢。   害怕温名生和陆英子听媒人吹嘘宋溪的好,稀里糊涂答应让两人相看,温明曦咬着牙,以至于推开门时,手上带了劲儿。   不愧是原书里的男主,这自以为的痴情劲,属实男主标配。   她可一点都不想跟他有接触了,看一眼都眼睛疼。   门带着风被推开,温明曦和屋里的人大眼对小眼,除了一位有年纪的中年男子,屋里全是她家人。   咦,媒人呢?媒人在哪儿?   温明曦在门口定格了一秒,反应过来屋里有个陌生人,这才朝温名生求救地看去。   “这是爸的老战友,叫韩伯伯。”   温明曦立刻,“韩伯伯好。”   韩望江笑着点头,眼中带着些许惊讶和赞赏。   没想到前几天碰见的那个姑娘,居然是老战友的女儿。   他对温明曦的第二印象依旧很好,小姑娘规规矩矩,又有礼貌,进门脸上就挂着个浅浅的笑脸,一看就有福气。   完全不知道和这位韩伯伯已经碰过面的温明曦,尴尬又嗔怪地拉着随后而至的温明娇的衣袖,用嘴型轻声问,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啊?   这屋里哪有媒人,差点出了糗。   温明娇表示不背这个锅,有点委屈地朝自家四姐噘嘴:明明是你听了一半就跑。   *   “还是老温你有福气,孩子都在眼皮子底下,不像我,东一个西一个,一家人,多少年没坐在一起吃饭了。”韩望江叹了口气,但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这位是你的三丫头?”   下午来时,温家的大姐、二哥、六妹,韩望江都已经见过。   温名生笑哈哈地说,“不是,三丫头嫁到县城里,这个是四丫头,在863农场生产办公室当实验员。”   韩望江点头,指尖掸掸烟灰,“家里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听话懂事的好。”   说起这个,温名生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但不好意思嘚瑟,只谦虚地表示,“那也有坏蛋得让人想抽的时候,不过看着他们一个个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好的,知足常乐。”   “是,是该知足常乐。想当初,要不是老温你,我只怕早就见阎王去了。”   还有这么多道道呢!   温明曦朝温明娇看去,明娇朝她使了个眼色,两姐妹悄悄咪咪地又回到院子里。   听了温明娇的话,温明曦恍然大悟:“你是说他就是那位咱爸舍身相救的人……咱爸的手指,就是为了他断的是吧。”   温名生左手断了一根尾指,另外几根手指能用,但也比不上正常人灵活,可以算半个残疾人。   但温名生不觉得自己是残疾,也没办这种证明。   所以当初复员,组织上才会给优待,派了仓库保管员这样的活儿。   而这么多年,温名生也鲜少提到这件事儿,从不拿这事儿拿乔,甚至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当初救的是谁。   “那屋里那位,是什么来头?”温明曦好奇地问。   温明娇摇头,“谁知道呢,咱爸也没问,人家也没说……四姐,你说要是爸能野心大一点,说不定我们现在住的,也是大院呢。”农场大院,也算大院的,在明娇眼里。   “别想多了。”温明曦皱了皱鼻子摇摇头,否定了六妹的假设,“咱爸一个捡柴火都不贪小便宜的,能当仓库保管员,他已经很满足了。”   公社和农场都有规定,捡柴火不能捡成材的,要挑小的废的捡,但小的不好烧,挨不住大多数人就喜欢捡些擦边的。   温名生就不是这样的人,每回去捡柴火,背回来的都是小的湿的,要晒好久才能用,不然烧一顿饭,能把自己熏坏了。   温明娇“噗”地一下笑出来,想想还真是。   “你们俩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温明阳端着鱼汤罐从正屋出来,就看见姐妹俩抄着手在门边不知在聊些什么,去灶房把罐子放下,悄悄走过来,把明娇明曦吓了一跳。   温明曦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觉得来得正好,三姐温明心的事儿在心里憋了几天,都没凑到人齐说一说。   大姐是个炮仗性子,对温明心的婚事向来不看好,暂时就不找她商量了。   温名生和陆英子……温明曦琢磨了几日,觉得这事儿还是先跟哥哥妹妹商量后,再综合考虑要怎么告诉二老,免得他们一时受不了。   *   温明雪从东屋出来,便见三个弟弟妹妹缩在门口围坐一团,低着脑袋,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憋什么坏。   温明雪放慢脚步,眼色犹疑,悄悄走近。   只听温明娇一惊一乍地:“什么!吵架了吗?”   温明曦声音也是时大时小,“哪有,她被吃得死死的,怎么吵得起来。”   温明雪眉头皱起,眼睛像老鼠,发着精光,脚步跟猫似的,又轻又慢。   温明娇:“她婆婆呢,这都不管吗?”也是温家二老老爱出来主持公道,也偏疼媳妇儿,温明娇才有这种问法。   温明阳“呵”了一声,“她婆婆,进门前就是她上赶着,她婆婆能向着她?”   没一句好话。温明雪杏眉倒竖,圆圆的脸蛋上,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也眯得只剩两道线。   温明娇点头,“难怪不敢跟家里说,怕丢人吧,还以为他们夫妻多要好呢,原来是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里吞。”   此时,温明雪已经走到三人背后,手背在自己身后,听到这话,登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温明曦撞了明娇一下,“你小声点,大姐听到就坏事儿了。”   “你们这几个猴孙!什么话被我听到就坏事儿了!”   正说到热乎的温明曦,被背后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吓得三人同时一哆嗦,面面相觑。   温明雪叉着腰开始教训三个弟弟妹妹:“大白天的,你们是闲得慌还是屁股疼坐不住?居然躲在这里说大姐的坏话!怎么说你们几个也是我看大的,就差一把屎一把尿!小没良心的,还把不把我当大姐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居然这么没用!”   作者有话说:   大姐的性格,其实挺可爱的哈哈。 第十八章   韩望江从东屋推门出来,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院子里聚作一堆,只见温家那位大女儿在挨个地扫头。   走在前头出来的温名生自然也看到了,朝院子里喊一声,“你们几个,在那里吵什么?”   温明曦委屈地朝门口努努嘴,示意客人出来了,别丢人,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立刻变得跟被风吹动而摇晃的玉米杆子一样。   温明雪看见客人出来,也不发作了,停住,变脸跟翻书似的,问韩望江,“韩伯伯,你这就要走了,不再坐一会儿,不然今晚留下来吃顿便饭算了。”   韩望江笑着摇头,一边说着一边走来,“不了不了,我午后过来,已经在你家叨扰了一下午,现在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人在等。”   客气一番,韩望生想到自己确实耽搁太久,又没带警卫员出来,不能跟许爱卿传讯,怕她担心,也没多留,告别了温家一家人,便提腿离去。   不管是温名生还是韩望江,革命的情意虽然短,但确实人生中无疑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挥手告别时,多少都带着不舍,再见一遭阔别近三十年,也不知下一次,会是何年何月。   韩望生步行出温家没几步,就跟一个中年妇女擦肩而过。   他当然是没注意到这位并无特别的中年妇女,只是军人特性,会对周遭的事物多加留意。   视线从她脸上扫过,脑海中记下她的身量长相,便又往前走。   本欲加快的脚步,却因为中年妇女的话多了一顿。   陆梅子走得跟被人拿着杆子赶去下河的鸭子似的,眼尖看到门口的温明曦,就开口喊,“四妹啊,回来啦,小姨这回给你说的对象,怎么样啊,考虑得怎么样啊?中午过来你不在,小姨回去忙完,连忙又赶过来了。”   温明曦眼前一黑,心想原来来做媒人的是你。   韩望江则是灵光一现,对象?温家四妹?   爱妻为儿子这事愁得不肯跟他回去,他为许爱卿不肯回去愁了两天,本以为这次又要空手而归。   要是把那小子的个人问题解决了,许爱卿还有借口不回去吗?   *   陆梅子的突然造访,打断了温家四个儿女的争论。   却也没完全打断。   因为温明雪不让,她这暴脾气,被客人出来突然打断一次,可不愿再被打断第二次。   而且小姨说的那事儿也不重要,当下的温明雪心里有怨,觉得结婚也没什么好。   又觉得小姨介绍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当初温明心那桩婚事,也有陆梅子从中介绍哩。   是以陆梅子刚到温家,就被温明雪指使去了镇上找她姐陆英子回来。   陆梅子想想也有理,说亲事,搞介绍,当妈的不在场怎么成?   温明雪叉着腰开始秋后算账,刚刚几个姐妹被她训了一通,这会儿也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开始找温名生告状,“爸,这么多年,我这个大姐当的怎么样?你说。”   温名生还沉浸在和老战友的分别中,一头雾水,“很好,你这个大姐当得好。”   温明雪不管语气,只管结果,“是吧!那他们几个凑在一起说我坏话,你说我这不是良心喂了狗吗,都说当爹妈难,我看做大姐才是难上加难。”   大姐唱戏一样的神情,让温明曦莫名觉得好笑,以至于都忘了她话中的漏洞。   温明雪又开始说,“爸,我不就是跟卫东吵架回来住吗,你都没说什么,你说我的娘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住,难道要我跟三妹一样,他们才高兴吗?他们居然,居然说我被卫东吃得死死的……”   温明曦脸上一抽,这是移花接木了?   “诶,大姐,我们说的是……”   温明雪抬手制止,“你别说,你什么也别说,说什么都没用,全被我听到了。”   “爸,我不过是想着家里有老有小,我跟卫东又是三天一小吵,当着孩子的面,当然吵不起来了,他们居然说我被吃的死死的。”   “还有你,二弟!姐小时候没少为你洗尿布吧,你就比我小两岁,想过大姐三四岁帮你洗尿布的样子吗?就这样……”温明雪比了个手势,“就这样蹲在水边搓搓搓,水桶都比我人大。”   “好小子,当爹的人了,居然说我上赶着,我那是吗?可能是吧,卫东那么好,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你当人女婿的当然不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婆婆看儿媳妇可就不好说了,我那叫上赶着吗?我那是省事儿,装一装,能省多少事儿啊,你居然跟两个妹妹这样说我……”   温明曦扣扣脚指头,觉得大姐待会肯定会后悔,这戏是唱不完了。   “大姐,其实是三姐她……不敢往家里说。”   说到这个温明雪也来气,“三妹,三妹又怎么了?她才是不敢往家里说,我是不敢吗,我是不说。她被那家人占尽了便宜,我可没有……还有你啊小妹,你是我带大的,居然说我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哪能是我吗?我跟卫东打架,你看见了吗?那只能是三妹,那个傻妞,被那个揍了估计都在旁边帮收拾凶器呢……”   温明曦和温明娇对视一眼,觉得再说下去不得了,异口同声朝温明雪喊道,“大姐,我们说的,就是三姐!!”   *   韩望江回到家属院,马不停蹄就跟许爱卿说了心中的打算。   “我瞧着那姑娘好,斯文懂事,生得也好,各方面都好。”   许爱卿看惯了韩羡骁的相亲对象,已经心无波澜,一边倒水一边说,“好,能有多好,你儿子可不是一个好字就能让他点头的。”   “是各方面都不错,家在这附近,工作单位就在农场,姑娘招人喜欢着呢,我刚刚从他们家出来,才有个媒人去说亲。”   “你个老爷们懂什么,这个年纪的姑娘,有人来求是正常的,你就碰见一个,就是你以为的这样?”   韩望江一想,好像也是,但还是说,“那姑娘也是真好看,水灵灵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许爱卿喝了口水,又说,“好看的姑娘跟花儿似的,开在这白茫茫一望无际的北大荒,那真是开一朵,一堆想来采摘的,也不知是蚊虫苍蝇还是蜜蜂良人罢了。”   “你倒是看得清楚。”韩望江笑说。   许爱卿扬扬眉,“那可不,多少我年轻时也算一朵花吧。”   韩望江又笑,朝许爱卿伸手。   许爱卿把手里的搪瓷缸子递给韩望江,突然想到,“对了,你说她在农场院里工作,是哪个单位办公室的?”   韩望江不了解农场,也分不清哪跟哪儿,就说,“生产办公室的实验员同志。”   许爱卿若有所思,却又没想起来是谁,“那先问问看吧,但也别抱太大期望,你儿子的婚事啊,堪比过鸭绿江。”   许爱卿悲观,韩望江却乐观,“你这么说就准成,鸭绿江难过,我们不也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过去了吗?”   许爱卿笑开了,“你这么说还真是。”   夜里韩羡骁吃完晚饭溜达来看二老时,就被许爱卿和韩望江左右夹攻,问起了亲事。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身体健康!! 第十九章   农场分给许爱卿的是家属院里的一间,在农场干部的家属区。   跟方银河方场长的家属院离得不远,走过两排房子就是。   韩羡骁原是不想来的,大冷天的大黑夜,还出来溜达的,也就他和鬼了。   但想到要是不去,会面对许爱卿和方银河双方面的唠叨……   许爱卿本来让他今晚过去吃晚饭的,被他逃了……   再不去,得念多久……   想了想,嘿,还是走一趟吧。   韩羡骁掐着时间来,进屋时,许爱卿已经洗好碗筷,收拾完毕,二老正坐在炕上看报纸。   韩羡骁褪下厚厚的大棉袄,拍掉衣服上的雪点子,进屋看见两人,见许爱卿一脸平静,心下只觉得不对劲,有种要被升堂的错觉。   事实证明,也差不多。   其实许爱卿瞧着平静,早跟韩望江排练了好几回了。   虽然嘴上说着多半不成,但是心眼里还是想着能成最好。   这小子被他们几个长辈的“设计”了不少次,他不同意和人家姑娘相看,他们做长辈的没办法。   每次都是直接把人请到家里做客,面子上说做客过得去,其实就是让人家看看韩羡骁。   每回韩羡骁从部队回来,见家里有客人,心里也猜到八□□九,但碰见了的,他也配合,跟人家唠几句聊几句。   回头人家姑娘是看上他了,他都没放在心上,就觉得把人家晾在那里不好意思。   再到后来,他也警醒了,每次都在屋外观察清楚,家里有客人,就掉头走,没客人,才愿意回来。   反正没碰见,也怨不上他没礼貌不招待……   这样的手段用了几次,后来是彻底没效用了。   可见……同样的方法,在这小子身上,能用上的次数不多。   所以许爱卿瞧着淡定,心里愁得很,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条能让他去见人家姑娘的“计谋”。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韩羡骁心里也明白许爱卿的套路,一坐下来,就开始聊一些有的没的,东扯西扯。   瞥了自己的老母亲一眼,很想提醒她,这些事情,您都说了几遍了,他都能站起来说书了。   但还是算了,韩羡骁垂下眼,少反驳,他才能早点走。   瞧瞧,这都说到他哪个葫芦藤亲戚的表姐的婚礼了……   韩羡骁喝了口水,手指在搪瓷缸子上轻点,应该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许爱卿话锋一转,开始说∶“我们家的亲戚里,这个年纪的,也就你还单着了……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回啊,又有叔伯给你介绍一个姑娘,我瞧着这次有谱。”   韩羡骁挑眉看她,“每回您都说有谱,但我看您都说没拿到谱呢……”就乱弹琴。   许爱卿还是笑眯眯的,好商好量,“你不见,怎么知道有没有谱,我看这回啊,还真有谱了。”   “而且啊,这姑娘生的好,长得也好,学历也好,读了高中呢,怎么样?”   韩羡骁轻轻一笑,“你们介绍的十个里,就有七个读了高中的,您说怎么样?我觉得差别不大。这么早结婚,影响我以后远走高飞啊。”   韩望江想插嘴,被许爱卿一个眼神压了回去,便又借着喝水的动作把话吞下去。   时刻谨记,许同志吃饭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接话,等着当最后一颗棋子。   “就这方圆百里人烟荒芜的地儿,你能飞到哪里去?战士嘛,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也不耽误你解决个人问题不是?”   “……”许爱卿再接再厉,“人家姑娘生得也好,这是才貌双全。”   “这么好的姑娘,跟我去连队,岂不是可惜了?”韩羡骁四两拨千斤,心里想的是,细皮嫩肉的,能跟他一起吃苦吗?   “说不准人家姑娘就喜欢,就愿意跟着呢?”   韩羡骁笑了笑,这一次没有接话。   *   毫无疑问的,这次撺掇失败,许爱卿一脸遗憾地送走韩羡骁。   但转过头来,看见韩望江,眼里又重燃战火,“我就知道不成,得走下一步。” 第二十章   “诶,你乐什么啊。”   许爱卿提着一盏马灯回来,昏暗的灯光里,也能看见韩望江脸上的笑意。   韩望江心里确实正美着,想到能把爱妻带回去,嘴角就压不住。   这么多年,回到家都找不到老婆,那滋味,真是说了也没人懂。   刚刚还在怀疑爱妻打模糊眼是不是多此一举。   吃晚饭的时候,许爱卿耳提面命,嘱咐他先别暴露要相看的姑娘是谁,也别提具体的时间地点。   许爱卿和方银河这两位长辈,没少给韩羡骁撮合对象。   但韩羡骁这性子,贼得很,别的法子已经免疫,很难让他上钩,搞不好,这小子敢直接放鸽子,反正借口嘛,随便捏一个就有了。   所以要试试新的法子,先来个开场白,再上正戏。   解决个个人问题,搞得跟打游击似的,一开始韩望江是很不理解的。   现在看,还是许爱卿更了解这个儿子。   许爱卿能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把手中的马灯放下,赶紧道∶“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就你儿子这狗脾气,我也没法打包票第二条路能行得通,得看机遇,而且你儿子,还真得看缘分。”   韩望江解开衣服准备上炕睡觉,“我看这回准能成。”   许爱卿轻轻哼了一声,挖了一指雪花膏往脸上抹,“又不是给你找对象,你说成就成?你点头,他就能答应?马上回去打结婚报告?”   “我这回是有预感,我看八成行。”韩望江很肯定地掀开被褥往里钻,“我和老温有缘,你看,这回我到农场来,茫茫人海,谁能料到居然还能见到他,这都三十年了,都够再打多少场抗战了。”   许爱卿擦完脸,把手上余下的雪花膏温度往手上抹,其实也就是不爱浪费,抹了个虚无,“预感预感,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有第六感啊?这可是我们女同志专属,什么时候你们大老爷们也爱看第六感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啊,我也有预感。”   韩望江问,“什么预感?”   “预感就是,我们今晚这么弄一遭啊,明儿他肯定来送你去你老战友家。”许爱卿把马灯熄灭,美美地盖上被褥躺到炕上。   *   牡丹村老温家,今晚也很热闹。   温明雪苦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从进屋就坐到一边生闷气。   但只生了片刻,便憋不住脸面站起来跺脚,觉得自己真是老脸丢尽了。   温明曦和温明娇互看一眼又偷笑,这回真是意外收获,她们可半句温明雪的坏话都没说,都是大姐自己嘴快暴露出来的。   温明雪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是!我是跟卫东吵架了回来的,怎么,我不能回娘家吗?哪家的夫妻不吵架,我不回来一趟,能让他知道厉害吗?”   “当初在公社,卫东跟我两情相悦,我们是恋爱结婚,我主动点怎么了,主动点就是上赶着吗?……我婆婆确实是这么想,但那不重要……”   温明娇朝温明曦做了个口型,你看,没人问,又自己开始说了。   温明曦好心提醒,“大姐,你还是别再说了。”底裤都要掉出来了。   “别吵了别吵了,可以吃饭了。”陆英子从灶房过来,后面跟着妹妹陆梅子,“快把东西收拾好,把桌子腾出来。”   三姐妹一窝蜂又跑去收拾,今晚陆梅子要来温家吃晚饭,所以炕上的桌子不够用。   看到陆梅子跟在陆英子身后进来,温明曦就知道大事不妙。   温明曦和温明心小时候跟着陆梅子,所以两姐妹都很听她的话,几乎是半个妈的存在。   记忆中,原主对陆梅子几乎是言听计从,温明心也是如此,当初三姐温明心的婚事,陆梅子也算半个媒人。   思及此,温明曦便觉得这小姨很不靠谱。   而且在原书里,势利如宋溪,这位男主角发达后唯一来往的老温家的亲戚,好像只有陆梅子…… 第二十一章   陆梅子今天异常热络,一是她是陆家小妹,和陆家大姐大陆英子差了不少岁,在艰苦年代却也是从小被偏爱,性格如此。   二是替人办事儿,温明曦也不知她收了什么好处,居然这么尽心尽力。   细细回想,只记得在原书中,宋溪是上赶着去巴结她……   当然不是因为知恩图报感谢这个媒人,嘴上倒是借着这个由头接近陆梅子,但看过全书,温明曦依稀记得,宋溪是想找陆梅子帮忙牵线好办事。   因为陆梅子有个好女婿,小表妹嫁了个能干的男人,有钱有势,宋溪才如此巴结。   可惜原主在男主角宋溪眼里也就这点牵线搭桥的价值,他让原主打电话给小姨陆梅子,原主二话不说就打了,连半句话也不问,一个气都不敢哼。   男主角在外面的事情,从来不让原主插手,问也问不得,要是开口,回答她的就是“你一个没文化的老娘们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跟你说有什么用?”“有事难不成你能帮上忙?”之类。   久而久之,原主也不敢问了,似乎也忘了自己的学历在那个年代并不低,高中文凭,而宋溪,高中都没读完呢。   “等过几天队上休息,我把人家男知青领到咱家来给你们看看,生得真的是一表人才,还是队长,好得很。”陆梅子已经默认温明曦同意这门亲事了。   也是这些年来,温明曦和温明心的事情,没少都是找她做主,陆梅子才这么自信能掌握两位外甥女。   这是要把她彻底送入苦海啊……温明曦刚回忆完原书中的苦海,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我不愿意。”   陆梅子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随口问了句,“四妹你说什么?”   “她说她不乐意。”大姐温明雪抢着帮温明曦回答。   “什么?这还不乐意啊?”陆梅子没当真,“宋知青条件不错了,长得好,又能干,你还想找啥样的……这在镇上都算很不错的了,小姨一直把你当女儿,难道还能糊弄你。”   “没看出他有什么好……”小妹温明娇也幽幽加了一句。   陆梅子拿着筷子开始数落几个外甥女,“哪儿有那么些美事,全都可着你们娘们儿的□□子灌铅了?这还没看,就不同意了,条件眼界放这么高,当自己是公主啊。”   这话说的难听,温名生护犊子,但不好跟小姨子计较,给老婆使了个眼色。   陆英子说∶“梅子,好好说话,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陆梅子立刻答了一句,“话糙理不糙啊大姐,找对象,咱也要看咱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家这条件,能找到这样的不错了。”   “我们家也没那么差。”温明曦说。   “可不是。”温明雪也听不得这话,立即道,“小姨,那宋知青的条件是多好?有房子?有票子?有路子?什么都没有,让四妹一起去喝西北风呢?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什么算盘呢!”   温明曦在心里为大姐温明雪喝彩,大姐的战斗力,果然以一当十。   这话里话外说得好像陆梅子拿了什么好处来做媒人,陆梅子也不干了,“哪有什么算盘,我咋又听人说,咱们四妹跟人家看上眼了,是两情相悦呢。”   温明雪不干,觉得说两情相悦是在讽刺她,且她一向看陆梅子不太顺眼,说话也不客气,“死穷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的是宋溪,也是当初陆梅子给温明心介绍的三妹夫。 第二十二章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花蒙蒙   大姐话虽这么说,但温明曦却知道她并非瞧不起普通人家,而是单纯的……充满个人感情色彩地在针对小姨陆梅子。   当初温明雪要和许卫东结婚,陆梅子知道后,就没少嫌弃他家太寒酸太不起眼。   说他家是公社大队里种地的泥腿子,半点油水都没有就算了,说出去都嫌丢人。   还说温明雪好好一个复员军人女儿,虽然只是炊事班班长吧,多少算穿过绿军装的,算不得天鹅也勉强够得着小白鹅。   可要是配了许卫东那只癞蛤蟆,小白鹅就要变成灰麻鸭了。   结果转身,就给温明心介绍了看上去还行,实则吃食居住条件还不如许家的三姐夫林保实。   林保实是陆梅子夫家不知出了几服的瓜藤亲戚,上一辈进了城,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   嫁给林家说出去是好听,城里人,吃公粮,但从没入过温明雪的眼。   一桩桩一件件不止于此,温明雪从小打心底里,跟陆梅子这个小姨就是不对付。   温明雪是陆英子自己亲手带大的,对陆梅子不像三妹四妹有感情。   她就是看不惯这位只比她大了十来岁的小姨,看不惯她一直扒着这个又当大姐又当娘的亲姐吸血,对陆梅子就更是没什么好颜色。   看着小姨的脸色,温明曦差点笑出声,陆梅子大概也没想到温明雪会如此不给面子,当着面就把人贬成穷鬼癞蛤蟆。   陆英子和温名生也是对这位妹妹的做媒人能力存疑,这回竟然没有劝着,想来温明心的事情没有瞒过二老。   因为有大姐在前面开枪,温明曦有幸先看到陆梅子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多夹了两根大白菜。   但陆梅子这人,向来就是责任感不强,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她扒拉几口饭菜,跟没事人一样,“找个时间我把人家宋知青领来给你们看看,你们见了准喜欢,读过书,大城市来的,说起话来真的不一样。”   这是以为就定下了?   温明曦可不是原主,也不拐弯,当即道,“小姨你别白忙活了,我嫁谁也不嫁他。”   “你们吵架了?”陆梅子还是听信了宋溪的话,“听小姨的,小吵怡情,吵架嘛,谁不吵,你大姐不就刚吵完回来。”   温明曦以为大姐这根炮仗该被陆梅子这话点燃,谁知温明雪倒没急眼,只偏头跟温明曦说,“大姐支持你,这都新时代了,还牛不喝水强按头呢。别嫁别嫁,这一嫁啊,小白鹅就变成了灰麻鸭,便宜了癞蛤蟆。大城市怎么了,读过几本书怎么了,说出来的话会变成金子还是怎么的,吃到嘴里揣到兜里的才是真……还有什么北大荒的知青啊,随便抓一个,哪个不是大城市来的,这算啥好条件?”   温明雪炮竹一样噼里啪啦一通响,直接让温明曦差点喷饭。   陆梅子看向陆英子,“大姐,女儿可是越藏越不值钱,你就让她们这么胡闹?”   三个明眼神聚集在一起,又无语地散开。   陆英子舀了一碗大白菜炖鱼汤,“话我都听着呢。闺女是到年纪该谈婚论嫁了,有适当的就可以看一看。”   她话虽这么说了,但等喝了第一口鱼汤,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温明曦和温明娇说,“明天星期日,粮店排队抢菜的人多,你们早点起,跟我排队去。”   两个明点头说好。   陆梅子正得意着,又听陆英子说,“但还得看闺女愿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不急这一时半会。”   温明雪紧挨着接话,“那可不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什么越藏越不值钱,难道随便找个嫁了,就最值钱了?回头被人扒了皮都不知道……”   没完没了的,陆梅子横了她一眼,没去接她的话,转头朝温明曦轻声细语商量,“明曦啊,你跟小姨说说,你们是怎么了?回头小姨替你骂他去。他那边的意思,是想过年前就把手续办了,好欢欢喜喜过年,双喜临门嘛,聘礼什么的,现在是凑不齐了,但没关系,人重在有心,可以以后补……”   温明曦翻了个白眼,听不下去,虽然她上辈子从热气球掉下来时,还是母胎单身,但也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补?   补什么?   补给她光荣的族谱的名分?   原主十几年的青春,一生的付出,补得回来吗?   但凡展望未来的东西,就不可信,还不如不说。   她更喜欢行动派,而不是只靠一张嘴的人,所以原书中这位宋知青,可以说是方方面面踩了她的雷点。   温明曦差点给陆梅子甩黑脸,也不知道这位小姨,收了宋溪多少好处。   但她只轻笑问,“我是小姨带大的,小姨也算我半个妈了。”   “那当然,你和三妹,就像我肚子里出来的一样,小姨只想着你们能好。”   温明曦又说,“那我说我跟宋知青不认识,没关系,小姨也不信,小姨难道更信任他吗?”   这种话,原主是不可能跟陆梅子说的,以至于陆梅子一时半会成了哑巴。   说话的架势和原主差不多,柔声细气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直皱眉,包括在座的其他人。   温明曦其实很想掀桌子,但那些话大姐能说,她暂时还不能说。   在大家的认知里,温明曦不是那样的人,如果她像大姐一样那么做,二老可能以为她情绪失控,会反过来劝她礼貌点。   原主不说难听话,也很能受委屈和吃苦,但温明曦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这些话要是现在不说了,长辈还真要以为她跟宋溪有啥了。   温名生果然皱起眉头,“大梅子,那个人是跟你说了啥?这种话可不好乱说。”   “就是,四妹是什么人,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清楚?”陆英子也在疑惑,实在想不出温明曦会跟别人自由恋爱。   陆梅子愣了一愣,“也没说啥,这还用说啥吗……男的生得好,女的长得妙,男才女貌的,站在一起就跟金童玉女一样登对,谁看了不说像一对?”   温明雪哼了一声,温明曦见二老眉头还皱着,又说,“我记得以前,小姨老是和表妹说,谈婚论嫁,要长个心眼,没观察个一年半载不能乱点头,至少要把家里的情况摸清楚……”   温明曦很委屈地朝陆梅子看去,“怎么到了我这儿,那个什么知青说过年前就要把婚事办了,小姨也同意了?现在快十二月,离过年,也就两个月左右吧……”   陆梅子找补说,“他人好,人品好才是重要的,其他的咱们就都能商量。”   温明雪嘴角已经开始上火,“他人好不好你清楚?小姨你躺他床底呢。”   温名生“啪”地一下把筷子放下,火冒三丈,这些年他对这位娘家小妹一贯看破不说破,紧着她吃紧着她喝,女儿有的,妻子也会给这位小妹备一份。   结果呢,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净贪小便宜,敲自己亲姐的竹杠,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对小姨子发飙。   温明曦瞅了眼陆英子的脸色,又装模作样倒苦水忆往昔,“以前我和三姐在你家跟着你,爸妈寄钱过来,你买了骨头炖汤,给我们吃汤,什么好的都是先给表妹……我以为,这些都是小事就算了,没想到这种人生大事,小姨也……”   陆英子的脸彻底沉下,陆家有个亲戚在香江,有时寄东西回来,都是由陆梅子挑剩下才给她。   她想着这些小事便算了,可到了女儿这里,她是真生气了。   温明曦视线从陆英子姐妹俩脸上扫过,默默端起鱼汤,整个脸蛋隐在碗里,偷着乐。   *   迎春镇的蔬菜水果按照片区供应,要拿着副食本按照上头盖的章去指定的菜店买,跟米粮店不同。   大冬天蔬菜难买,供应也紧张,为了赶在前头买到最新鲜的菜,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温明娇和温明曦裹着大棉袄在风里排队,她们虽然去得早,但到菜店时,门口也已经排起了四五米的队伍。   等快排到了,温明娇就飞奔回家里,去把陆英子喊来。   陆英子忙着在家里收拾待会买回来放大白菜的地方,听见温明娇的声音,这才拿着票子和副食本往镇上去。   温明娇拽着陆英子的胳膊,在村口急急忙忙和并肩走来的韩望江和韩羡骁擦肩而过。   昨天才跟老战友告别,温名生没想到才一天不到,又见到韩望江出现在他家门口,忍不住脱口而出,“老韩,你怎么又来了?”   韩望江倒不会介意这句话,脸上多少有点说不出来的奇妙,打过多少仗,但还没当过媒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把人送来的韩羡骁更纳闷,原来昨天就来过,那怎么还要他送?   一阵寒暄进了门,韩望江鼓足勇气才问,“诶,老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温名生如实说,“她们娘三都出去了,不在,就我一人。”   韩望江,“……”人呢?那这,要怎么看。 第二十三章   三个大男人杵一屋里,大眼瞪小眼,气氛有说不出来的凝固。   韩羡骁倒是自在,站在韩望江旁边,一副随从样,目光闲散地四处扫了扫,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是北大荒最常见的屋子,唯独视线转到温名生脸上的时候,就轻轻眯了起来。   这张脸似乎能和某张脸重叠,又想起那日韩望江在河边感慨那姑娘长得跟他的老战友一模一样。   见老战友?   不能够吧。   昨天才见过。   又思及昨晚二老的言行举止……   韩羡骁垂下眼,看着地上,心思很平静。   至少脸上是毫无波澜的。   韩望江已经跟温名生喝了一搪瓷缸子的茶水,话题从鸭绿江说到澜沧江,也没点到正题。   温名生虽然奇怪老战友怎么会突然又来访,但也没问。   想来想去,韩望江觉得还是因为韩羡骁在场,他不好开口。   他朝韩羡骁看去,“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了。”   韩羡骁求之不得。   正打算离开,外面有人打了帘子进来,人未到声先至,是在跟外头的人说话。   “我刚把隔壁屋的窗台都清理了,也来把东屋的墙根窗台扫一扫,待会妈和妹子买了大白菜回来能放这儿。”   温明雪提着扫帚抹布进来,话音刚落,就看见屋里的人。   “哟,这不是咱爸的老战友吗。正好,我口渴,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来蹭点茶水喝。”   温明雪很热络,“韩伯伯,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真好真好,大冬天农闲又闲得慌,您没事啊,就真能来我家坐坐走走,我爸也闲着呢。”   嘴上说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旁边站着的韩羡骁,小伙子长得真俊啊。   韩羡骁就任由她看,也没半点不自在。   温明雪端了杯茶水喝上,还是盯着韩羡骁,忍不住就问,“警卫员同志,你要不要也喝口水?”   见韩羡骁摇头说不用,又看向韩望江,“韩伯伯,这年头的警卫员同志也看脸不是,过年站外头,真像能迎春的画报人儿,小伙子能看又能打不。”   韩羡骁勾了下嘴角,韩望江大笑一声,觉得这大妹子的性子,是真利索。   不瞒着,跟她解释,“这不是警卫员,是我儿子,不过也是军人……也能当警卫员。”   温明雪啧了一声,半点没客气,“除了身高,不太像啊。”   韩望江又笑,“脸是像他妈多一点。”   “那您的老婆一定是个大美人。”温明雪目光在两人脸上巡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看了一下,你们还是有点像的,鼻子和脸型像。”   韩羡骁朝三个人告别,温明雪脸上有些遗憾,让他以后没事也跟着他爹来做客,韩羡骁客气地点了点头。   温明雪又跟韩望江和温名生聊了两句,拿着抹布去抹窗台了。   气氛被温明雪打破,韩望江想来想去,觉得再不说不行,便慢慢开口,“老温啊,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这么一个事情……我有一个儿子,害,就刚刚那个……”   ……   *   温明曦正在菜店抢大白菜,抢得如火如荼。   虽然她只是跟在陆英子后面,但也被大家买菜的热情感染了。   售货员拿着粗细不一的木条钉成板,用来称大白菜。   冬天的大白菜分等级售卖,一等级的是四分钱一公斤,二等级的要三分,三等级的就两分。   一等级的菜心很实在,买回去做菜吃,量比较少,所以限量供应。   二等级的中间和菜叶都松一点,三等级的就几乎没什么菜心了。   温家母女来买的就是三等级的大白菜,买回去腌咸菜,而且三等级的大白菜,是放开卖的。   大白菜被堆成方形的菜垛,一个菜垛有四五个售货员守着。   忙忙碌碌,有人盯着买菜的人,虽然不让挑,但还是挡不住大家都把大白菜拿在手里掂量,都想买到最好的。   有的售货员负责补充大白菜,有的忙着上称报数,旁边有人听着数,咔擦咔擦在副食本上盖章。   温明曦和温明娇负责跟在陆英子屁股后收大白菜,抱着一堆,快堆到脸前才作罢。   虽然来得早,但人多,回到牡丹村大太阳已经升上空了。   抱着大白菜走回去,温明曦和温明娇一路上叽里咕噜的,“下回啊,还得借一辆劳动车来推,这样搬回去,多费力啊。”   陆英子在旁边泼冷水,“劳动车,劳动车有那么好借啊,想得美。”   温明曦想了想,“那就鸡公车嘛,鸡公车也可以。”   陆英子又说,“那玩意我也不会推,你们会吗?回头一个在前面推,两个在后面跟着捡,更好更费力。”   温明曦和温明娇,您说得对。   回到家里刚把大白菜放下,温明曦就被大姐温明雪和隔壁的堂姐拉到院子里,“不好了不好了。”   温明曦拍拍手,“什么不好了?我要嫁了?”   温明雪拍了下她的手,“那可不是,四妹,都在说你要结婚了。”   “对啊对啊,明曦姐,好多人都知道你要结婚了。”   “结婚?谁啊?”   温明雪急得跺脚,她刚刚在里面听到那老战友要跟他家说亲,心想正好,结果出来,就听见了∶“不是不是,哎,不知道谁传的,说你要跟那个宋知青结婚呢!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年代文预收求求收藏呀】   周韵第一次看见何湛其人,是在周家家主的葬礼上。   成熟、伟岸、矜贵、神秘的豪门继承人何湛,是香江狗仔扛着长枪短炮等了这么多年,也拍不到的大料。   没人知道他的私生活。   偶尔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官方的活动照……   彼时,周家家主失散多年的亲女儿在棺木前哭得肝肠寸断。   一个是豪门大少,一个是回归的真千金……金闪闪的奖金啊!   使了计混在吊唁人群中的狗仔周韵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   准备一箭双雕,拍个大料冲年底的KPI。   结果,闪光灯没关……   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咔嚓声突兀地在灵堂中响起……   白光闪在男人脸上,何湛敏锐地凤眸朝周韵投来,像鹰眼在捕食猎物。   男人身边的保镖察觉到主人的不悦,迈步朝周韵走来……   与此同时,周家真千金在棺木前晕倒,现场一片混乱。   周韵在一阵手忙脚乱和心虚中,假装当场昏倒。   她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醒来,她成了那个哭倒在棺木前,和她同名同姓的真千金。   她才知道,原来的她,只是一本豪门年代文中的小配角,打酱油的狗仔。   而那位真千金,早就被长辈和何湛定了娃娃亲。   周韵陷入沉默,看着破旧的土墙,发黄的报纸,身上打着补丁的蓝布衣……   现在是七十年代,真千金还没认祖归宗。   虽然她知道周家家主有三个老婆,她会有三个妈。   也知道何湛为人神秘莫测,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线。   但她还是要提前认回豪门父亲抱大腿,也要嫁给何湛,再好好念书走上人生巅峰!   但问题来了……   她现在在内陆的山旮旯,要怎么到香江去认爹?   还有那位何湛,你在哪里?   *   先婚后爱   年龄差,男主年长约5-8岁,偏宠   文案写于2023年1月2日 第二十四章   温明曦原本没当回事儿, 可第二天到农场上班,听到的风言风语。   当面的,背后的, 叫她真是一整天都露不出一个笑脸来。   “看吧, 挑来挑去, 居然挑了个男知青。”   “听说还是沪市来的,真会挑,那么多小伙子来献殷勤,选了个大城市来的。”   “大城市怎么了,大城市不也得来农场插队, 还是分场的。”   “诶,不对啊,你说分场离我们不算远,可也不是近得就在隔壁, 怎么这就好上了?”   “这还不简单,人家是美人嘛, 美人去哪不是最惹眼的。”   “对啊对啊, 说不定早就暗度陈仓了呢, 不然怎么证没领婚礼没办, 都传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就是, 指不定被谁看见了才传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是说他们搞破鞋?”   “哎, 你可别乱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不是破鞋咱也不知道,反正是被男知青捡了。”   “怕不是破鞋的名声在我们场里太响, 别人敢看不敢要吧!”   “那也怪可惜, 别人送了那么多礼物, 这,全都打水漂了……”   一群人说得又是笑又是闹。   温明曦绷着一张脸,突然探头钻进他们围起来的小圈里,“说什么呢你们!说谁是破鞋呢!”   那群人见到温明曦,不尴尬也不怵,反倒是个个露个大笑脸,似乎很真心一样,“明曦啊,没什么……听说你要结婚啦,证还没领吧……不过还是先恭喜你,别忘了请我们吃喜糖啊!”   温明曦笑得一脸茫然,“结婚?我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啊?是哪个王八蛋说的,给我站出来,我们说道说道。”   并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   有人“嘁”了一声,摆摆手,“还不承认,骗谁啊,整个农场的人都知道了。”   *   温明曦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比窦娥还冤。   晚饭时间自然成了温家的集体会议时间,连隔壁的三婶黄莲枝都带着堂姐温秋苗来凑热闹。   温名生是一向的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派系,虽然不知道这些风声是怎么传出去的,但结婚这种事儿,真的假不了,假的成不了真。   个把月后,有没有结婚,不就一目了然吗?   “那可不能这么说,这事儿关键是,咱闺女的名声都要被传坏了,你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啊?”   陆英子跟前放个盆凉水,里头搁了几个冻梨,已经缓出一层透明的冰。   她用手捏了捏,冰渣子“咔”地碎在水中,可以吃了,先递给温名生一个,然后才是几个孩子。   她又说,“也不知道是哪些鳖孙这样传明曦的坏话,回头让我知道,看我不去她家门口泼粪!”   其实…名声已经坏了很久了,温明曦在冻梨的黑皮上咬出一个小口,小口小口地嘬,清甜的梨水顿时像甘泉一样涌至四肢百骸,让她心情都好了许多。   “我看准是那个什么宋知青传的,除了他,还有谁知道他想娶四姐的事儿。”温明娇夹了块陆英子腌制的辣白菜,斯哈斯哈的又嘬了口冻梨,“总不能是咱小姨吧。”   那还真不好说,温明曦心想。   “嫉妒,都是嫉妒,他们是嫉妒四妹生得好……要我说啊,咱就以毒攻毒,等回头明曦嫁给别人,那才叫不攻自破。”大姐温明雪比较简单粗暴,“不是正好有人来提亲吗,那小伙子我瞧着不赖。”   昨儿晚上温名生已经把老战友来给儿子做媒人的事情说了。   温明曦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人家长辈倒是实诚,只说瞧着温明曦是个好姑娘,想牵牵线试试。   不管成不成,都不影响两家关系,权当让两个年轻人认识认识也行。   这话说的。   要知道这年头,男女之别泾渭分明,光是听这话,温明曦也能猜到这位韩伯伯着实是没做过媒人,纯属没话找话。   家里只有温名生和温明雪见过那位韩伯伯的儿子,因为昨天大姐一个劲说瞧着不错,温明曦也就没有一口回绝,但对于相亲,她真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没想到这当口,温明雪又提起这茬,温明曦还没开口,三婶黄莲枝倒是先声夺人了。   “大妹说得对,在理!赶明儿四妹嫁给别人,和那个什么知青的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以毒攻毒这招,我觉着好!”   黄莲枝和温秋苗是吃了晚饭过来的,就坐在炕边上。   她拉了拉温明曦的手,“怎么样四妹,前几天三婶给你介绍的公社书记的小儿子,人家还想着你呢。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嫁给他,谁还信你会选那个臭知青啊。”   想起那个书记小儿子的脸,温名生和陆英子脸色都微微沉下。   “三婶啊,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又觉得以毒攻毒不是什么好招了。”温明雪轻飘飘的,“我瞧着还得看人。我说以毒攻毒,只是比喻,你不要当真。前面那个毒,不是那位书记儿子那么毒,后面那个毒,就是宋知青那种毒。你这么一瞎弄,也要把四妹毒死了。”   温明曦绷不住一笑,又收回,把手从黄莲枝手里拽回来,“嫁谁都不嫁他。”   一旁坐着的堂姐温秋苗忽然开口,“明曦昨天也是这么说那位宋知青的。”   黄莲枝紧接着道,“你就看,这挑来挑去,公社书记不要,剩一个男知青,越挑越不好挑。你就看吧,这次名声再这么被糟蹋,回头更难找,人家听了不都躲得远远的啊。要我说这个书记小儿子,真的是你能选的里面条件杠杠的……听三婶一句劝,总比以后没得挑,也比选这个知青跟着吃苦强。”   温明曦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仿佛身上罩了个金钟罩,“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么两个男的,我还怕找不到人嫁……”   这娇声娇气自以为是的语调,听得温秋苗心里直翻白眼。   再加上温明曦身上以前从来没有流露出这种气质,刺耳又刺眼,更加弄得人心里憋口气,给她能的!   “四妹说得对,难道还能找不到人嫁?三妹要是能有这个觉悟就万事大吉了,谢天谢地,我们温家的女儿少了一个糊涂蛋。”温明雪转头又对黄莲枝说,“三婶啊,四妹两个都不要,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白费功夫。”   “我是担心咱们明曦,以后越找越差,你看这从书记儿子,一下子变成知青,下回啊,还不知多差呢。”   温明雪一把火又被点燃了,蹭蹭蹭地火冒三丈,“再差还能有这俩差?谁说明曦找不到对象,我本来是不想说,怕你们自卑,这次来跟明曦提亲的,可是个军人。这书记儿子看见了都得弯弯腰抖抖腿,小样!”   黄莲枝不屑一顾,“什么军人,说好听是兵团战士,说不好听就是咱农场连队的战士,我们这地儿不缺知青,也不缺战士。军人、知青,到了我们这地儿,都得下地,日子能有公社书记家舒坦?”   “多少大伯也是当过炊事班班长的,当年跟着浴血奋战的才是大军官,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不就是个臭当兵的,能有当年大伯跟着的军官大?”   温明雪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想说这位就是温名生老战友的儿子呢。   但到底是温家的女儿,觉得这样仗势欺人不太好。   再者说,四妹跟那个韩伯伯的儿子,八字还没一撇,连面都没见过,就这么搬出来吓唬黄莲枝,回头要是两人不成,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真是郁闷。   *   被黄莲枝看不起的韩羡骁,此时刚从许爱卿家里出来,刚关上门,就打了两个喷嚏。   手上拿着一张纸,顺手想拿来擤鼻子。   拿到脸前,揉一揉觉得指尖触感不对,看了眼上面的字,想了想,还是没用来擤鼻涕。   重新揣回兜里。   *   屋里,许爱卿一边梳头发一边往炕上挤,“你看你,这都办的什么事儿啊。”   韩望江正在翻日历,数着要回去的日子,闻言翻日历的手一顿,“什么叫什么事儿,我这不办得挺好的吗?”   “好?好在哪里?我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办的事儿,没一件成功执行的。”   韩望江笑了笑说,“这不是计划临时有变吗,我只能随机应变了,谁能料到人家姑娘不在,你出的计,一个用不上。我和老温思来想去,才想了这么个法子给他们创造机会。”   许爱卿不信地嗔了他一眼,“哦,给个地址,让他们见面,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好法子啊。你想想你儿子刚刚那样,像是会去的人吗?”   韩望江还真认真想了想,“那小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他不是把纸拿走了吗?再说了,万里长征第一步,这才刚刚跨出第一步,你别那么快下结论。”   许爱卿两边梳完又梳了梳中间,把梳子往旁边一丢,“哪回让他去相看,他不是嘴上说的和脚下做的不一样?把纸拿走怎么了?第一步就走成这样熟悉的架势,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   躺到炕上,许爱卿想了想,又忍不住撑起半边身子起来抱怨道,“你们选地方就选地方,直接选到县城里,平时在家里相看他都懒得走回来,那么远,能去吗?”   *   次日,韩羡骁站在县城唯一一家咖啡店门口,看着头顶白底红字三个方方正正的“咖啡店”三个大字,陷入沉思。   他只是出来走走,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十一点三十分。   跟韩望江说的十一点已经过去了三十分,可咖啡店里,哪有那谁的身影。   韩羡骁又陷入沉思,咋的,和他谈亲戚,委屈成这样?连来都不来? 第二十五章   25   温家年前这段时间都很忙, 虽然离温明阳儿子的满月酒还有两三个星期,但陆英子和温名生已经提前忙活起来。   那日要吃的、用的、请人的、请谁,都早早开始准备。   其实满月酒也没多隆重, 但耐不住陆英子和温名生爱花心思, 事情不自己过手,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么一折腾,琐事就一件接一件。   温明阳要顾着妻儿,温明娇半个黄毛丫头不靠谱,至于温明雪……昨天夜里,许卫东把一儿一女带到温家来, 先是给她赔罪道歉,老婆前媳妇后的,把老婆哄得心花怒放,想把她接回去。   但温明雪心里记着温明曦的事儿, 想着得帮四妹当当眼线,没舍得回去, 就领着一儿一女留了下来, 打算再小住几天。   因此, 温明曦便成了二老最得力的助手。   譬如给温明心跑腿、捎口信、送吃食的活儿就落到她身上。即使女儿已经外嫁, 温家二老依然看顾着, 三天两头就要往三姐家送东西。   但今天这跑腿, 连温明曦也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至于脚步都有些沉重。   “四姨四姨, 我要跟你去,你带我去。”直到温明曦走到村口,臭蛋还在不死心地喊。   臭蛋是温明雪的大儿子, 今年六岁, 最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女儿臭丫刚三岁, 什么都学这个哥哥,见状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四姨四姨,带我去,我也去。”   “别蹦了别蹦了。臭蛋,你别喊,喊了也没用!别的时候不能去,今天更不能去。”温明雪把穿成一颗球的臭丫抱到手上,低头对臭蛋说。   “为什么不能去?”臭蛋苦着一张脸问。   “为什么呀?”臭丫眨着大眼睛问。   “哎,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你们要是去了,四姨夫就飞了。”臭丫挣扎着要下来,温明雪蹲下把她放在地上,站起来朝旁边的温明娇问:“小妹,你叹什么气啊,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   温明娇又叹了口气,“四姐太可怜了。”   “哪里可怜了?”   “大姐,你看四姐什么时候答应去相亲啊,这回,居然二话不说就去了,你说她不会为了我们,为了那什么破名声,闭着眼就嫁给那个军人吧。”   想到韩羡骁那张脸,温明雪笑道:“这位闭着眼倒也不是不能嫁。”   “你说什么呢大姐。”   温明雪这才正色道,“你个小孩瞎操什么心,她就去看看,三妹不瞎,要是她瞎,还有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帮她把关……”望着远处的背影,又说,“不过,你四姐也不一定会去看,你看她今天那样,以前上班都还编两条麻花辫系根丝带,今天扎了一束就出门,像是要去相看的人吗。”   灶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温明阳捧着早饭从院子经过,臭蛋狗鼻子灵,嗅见香气飘过,丢了一句“我去看小弟弟”,就钻进堂屋。   臭丫也小尾巴似的跟进去,温明雪本来想随他去的,但臭丫跟了进去,怕她磕到摔着,她不跟进去不行。   温明阳的媳妇张清霞怀孕后吃得圆乎乎的,刚生产完,吃食好,整个人坐在炕上特有福相。   温明雪走进去时,她正和温明阳说这事儿,“四妹要真能和这个军官成了,那我们家真就有福了,看谁还能瞧不起我们。我早就说了,四妹准是你们温家的女儿里最有福的,果然没错。”   温明雪放下门帘进来,跑过去拉住跟着臭蛋上蹿下跳的臭丫,把她抱在怀里:“八字还没一撇,四妹去不去都两说,这就想到福气上头了。”   张清霞喝了口鱼汤,停住嘴,“这么好条件,四妹不去?她还能不去?”   温明雪已经开始心疼温明曦,“要我说四妹也怪可怜的,这么多桩姻缘没一桩好就算了。你们都只瞧见人家的好,看不见四妹的苦……那些人净挑四妹的毛病,就算是来提亲也要压她一头,这福气真是不要也罢。我们说啥都容易,四妹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张清霞拍了拍怀里襁褓中的儿子,头也没抬就回答道,“难受?这有啥好难受?前头那个公社书记的儿子,我瞧着也不赖,这回更了不得,来了个军官。要是能成事儿,人家条件那么好,挑一挑也不少块肉……”   温明雪的血液都快沸腾了,脑门上也快冒气了,但还是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气着产妇,回头不下奶,她难受,全家都难受。   便难得好声好气地道,“那就算真成了,按你说的是高攀中的高攀,不能让明曦嫁过去没底气,她的脸面就是我们的脸面。你这个当嫂子的,准备拿什么出来添嫁妆?”   “我结婚早,二弟比我小,我那份就算被你们逃了,那就当把我那份给了四妹,你们夫妻俩,准备添什么大礼?”   温明阳就一打渔队的队长,能有多少票子,张清霞一口气闷在心里,阴阳怪气地道,“四妹去不去还不好说呢,等成事儿了再说吧。”   温明雪冷冷哼一声,轮到自己出油水就知道八字还没一撇了?   *   县城北边,跋涉了一早上,把东西送到县城三姐家,温明曦裹着棉袄慢慢从小巷子里走出来。   站在街角,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温名生给的咖啡店地址。其实县城也就这家咖啡店,都不用给地址,她闭着眼都能摸到过去的路。   已经过了饭点了,要不要去呢……   温明曦摸摸肚子,空空如也,其实刚刚温明心有想把她留下来吃饭。   但她别的没有,眼力见很有。   林家人都在,可林父林母都没有开口留她,她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免得最后难做人的是她三姐。   尽管温明曦没有留下吃饭,温明心在林家也难做人。   公公林敬廷吸着最廉价的纸卷烟,白烟滚出,让本就昏暗的屋子更朦胧了:“保诚往上升一升本来是十拿九稳,谁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是能往上面活动活动,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   林保诚是林保实的堂哥,也在纺织厂干活儿,是车间的副主任。   林保实瞥了温明心一眼说,“人事科的科长也是复员军人,要不你去找爸说说?”   温明心说,“我之前问过,爸不认识人家。”   林保实冷笑一声,开玩笑的语调,眼里却是轻蔑,“本来以为娶了个千金,长得也挺娇小姐,没想到到头来看走眼,你们家是啥也不是。”   林敬廷吐了口烟,“那可不是,咱们这个家啊,就靠我和保实撑着。要不是我懂得时不时割一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你们这几个娘们都得饿死……保诚要能上去,对我们家都有好处,偏你媳妇儿不懂事儿,也不会做事儿。”   “要是保诚哥有能力,自己也能升上去的。”温明心一边摆碗筷一边小声说。   “头发长见识短,净说屁话。”林保实冷冷看着温明心,“上回跟你说的事儿,记得回去好好说,你四妹要是能攀上政委书记的儿子,保诚的事儿稳了,我们家的房子也稳了。”   这事儿温明心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之前在厂里工作,就听不少他和一些姑娘的事儿,把她介绍给四妹,不好吧……”   “那都是婚前的事,说明他厉害,有能力。”林保实不想跟温明心这颗木鱼脑袋扯太多,直接道,“要这点事儿都办不成,你就住你家别回来了。”   ……   *   这个年代的咖啡厅,和几十年后一样,也是洋气的代名词。   县城这家咖啡店,在建国初期开业,接待过不少老毛子,以及一些赶时髦的年轻人。   装修很简单,一点不华丽,白墙红砖,除了门上“咖啡店”三个红色手写方块字,一点看不出跟几十年后的咖啡厅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咖啡店也进行了社会主义化发展,少量售卖咖啡,冬天有茶酒,夏天还有果汁。   这种地方压根填不饱肚子,不过是大人找了个地儿让他们碰头。   温明曦一路走过来都很勉强。   心里想着,不来,没得交代,指不定会对几位长辈感到愧疚。来了,那顶多是成与不成的问题。   所以便乌龟一样挪了半天,脚上像注了铅,总算在过了饭点许久,硬着头皮走到咖啡店门口。   温明曦挠挠脑袋,上辈子,大概只有要去面试时她才会如此寸步难行,浑身都在拒绝。   原本想着来就来嘛,大不了两条路选一条走,尴尬地相亲完,再尴尬地回去交差,这就完事儿了。   可等走到咖啡店里,没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温明曦刚刚还在忐忑的心里,又犹如有凉风过境,一片萧条。   她不知对方是谁,温名生和温明雪只说跟韩伯伯商量好了,两个小年轻都没见过,今天到咖啡店见,让她就找那个穿绿色军大衣,头戴围毛帽,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的小伙子,说那就是他儿子。   在咖啡店里望来望去,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到头,可别说胡萝卜了,一个军大衣都没见着。   温明曦心中莫名泛起一阵苦闷,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此情此景,自然而然就想起这些时日压在自己身上的风言风语。   人家说不定是听见她的传言,知道她名声不大好吧。   大姐说了,那个韩伯伯的儿子,前几天亲自把韩伯伯送到她家来。   到过她家。   这年代,一个镇上的都是知根知底的,随便打听一下,家底就一清二楚,人家说不定已经把她的底细都打听透彻了……是嫌弃她名声不好听吗?   温明曦在独自懊恼的时候,韩羡骁正坐在咖啡店对面的饭馆里,桌上摆着一壶酒一碟菜。   不过他没动筷,手上的胡萝卜,却已经被啃了泰半。   多傻啊!穿军大衣,拿胡萝卜?   这种招数,也不知那几个做人长辈的怎么想出来的。   韩羡骁自觉做不出这样的傻事儿,军大衣偏不穿,今天穿的是一件皮大衣,而手上的胡萝卜,他记得自己没拿……   那一定是出门前许爱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往他口袋里塞的,他刚刚闲着坐在这里没事,手往兜里一放摸到,闲得无聊,便啃起胡萝卜。   他倒是想看看,那姑娘会不会来?   总不能跟他谈亲戚,有那么上不得台面,连来都不来?   人倒是让他等到了……韩羡骁碰了碰跟前的筷子,人姑娘都来了,他不去见见,好像不太好。   婚事不成,还得当面说清楚,不能让人家姑娘跑了空。   也不知他那位首长爹在想什么,这样骄里娇气的姑娘,和他配吗?乱点鸳鸯谱……   韩羡骁拉开凳子站起身,往对面咖啡厅走。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见温明曦低着脑袋,灰溜溜和他擦肩而过,跑了……   什么玩意儿? 第二十六章   26   韩羡骁愣了一下, 手指摸摸眉毛。   他想过这姑娘不来,想过两人谈不成……就是没想过,人家不仅迟到, 还弄早退。   姑娘走得很快, 眼见地就要消失在拐角处, 韩羡骁烦躁地薅了薅头发,快步跟了过去。   韩羡骁腿长,很快追到温明曦身后,见她走得慢,便把脚步放得更慢, 不近不远地跟着。   县城的路韩羡骁也不陌生,看着走的像是要回去的路。   一路想了半天,一个头两个大,韩羡骁也没想到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他没经验。   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不成。这事儿搁在战友身上可以, 姑娘可不行,流氓才会这么做。   那怎么喊她?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韩羡骁刚准备上前, 就见温明曦不太对劲。   两只手都搁在脸前, 从背影看, 怎么那么像在抹眼泪?   这下韩羡骁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不上他, 说清楚就好不是, 怎么还哭了, 至于这么委屈吗?   正想上去跟她说清楚,温明曦忽地停下脚步,韩羡骁紧跟着脚下也收住, 插着兜闲散地朝周围张望, 宛如自己就是过路人。   看看地面, 看看脚,再看看巷子边的青砖墙。   温明曦是闻到香味忽地记起自己还没吃饭,瞅见路边有卖馒头包子的店,才停下来掏出饭票,又数了几张钱。   买了一个黑面馒头、一个菜包,从售货员手里接过,立刻塞到棉大衣里,又接着上路。   韩羡骁一时又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姑娘哪里像个伤心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怎么还吃得下?   而温明曦,就跟没事人一样,还知道买吃的。   反倒是他自己,还在饿肚子。   更奇怪的是,温明曦买了也不吃,脚下飞快往城外走。   越走人越少,韩羡骁想着也好,人少一点,好说话。   不然聊这些事,还真怕人家姑娘下不来台。回头再哭得梨花带雨,他真哄不来。   但走着走着,这地儿,也着实有点偏了。   *   温明曦好不容易找了个清净地,有挡风的大树干,离大路不远,这才心满意足地站在树下,掏出只剩余温的馒头啃起来。   然后任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这还是她穿过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哭。   算不上奔溃,但心里就是难受。   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穿来这么多天,前世的今生的,不知道是反射弧太慢还是她承受能力太好,居然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生活的跟过去不是一个世界。䒾蕐   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她要接受自己必须在这个世界好好扎根的事实。   温明曦知道自己会的,上一世她就经常被人夸是打不死的小强,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也会茁壮地往上生长,充满生命力。   放眼望去,白皑皑一片孤寂枯朽的北大荒,与上一世四季如春的故乡如此不同。   她会和北大荒一起变成北大仓。   但此情此景,实在是太适合哭了,就让她暂且哭一下吧。   温明曦吃下最后一口馒头,喟叹一声,心情好受不少。   又有点舍不得怀里剩下的菜包,早知道多买几个了。   想到今天的咖啡厅,再想到最近另外两桩亲事,只要她这名声还在,估计以后还有有不少宋溪这样的苍蝇扑上来。   温明曦心情又郁闷了。   “人渣!臭男人!叮谁不好,干嘛缠着我不放!?”温明曦恨恨地道,抓起脚下的石块,朝河面上的冰窟窿发狠地扔。   石块在冰面上滚了又滚。   没扔中。   “连个破冰窟窿都欺负我!”   听到“人渣”两个字,站在大树北面的韩羡骁眼角一抽:他有这么差吗?   虽然他是逃过不少相亲,拒绝一些长辈介绍的姑娘,但怎么跟“臭男人”扯上了?   温明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运气,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姐难得点头说还不错的男生,她还没见着,人家直接不来。   连长辈的面子也不给,除了宋溪这事儿的影响,她想不出别的缘由。   再怎么说,韩伯伯和温名生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即使对方再不满意这桩亲事,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嘛。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风迎着眼泪,温明曦觉得脸上特疼,脸往围巾里缩了缩,想到宋溪那张脸,又唾弃道,“真不是东西,不是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   “我连男人的一根头发都没碰过,就说我要结婚了,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我偏不嫁,不嫁不嫁!!”   温明曦气得直跺脚,在脚下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然后把最后的菜包掏出来,准备吃完就走。   幸好温家人还算正常,她只允许自己哭这么一次,把一切都踩在地上,在这里翻篇,半点不带回去。   只不过相看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交代……说她去了,但人家没去,会不会太丢温家的脸?   *   啜泣声传到大树后,韩羡骁内疚地揉了把脸,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拒绝这么多亲事,还是头一回把人弄哭。   娇气是娇气,但听着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说开应该就没事儿。   韩羡骁下了决心,正了正帽子往南面走去,一句“温同志”还没说出口,差点和温明曦撞了个满怀。   温明曦是准备启程回去的,抬头看见韩羡骁的脸,马上想起前几日在办公室撞见的那个人。   活见鬼了。   刚刚买馒头的时候,恍惚间就觉得自己看见他。   还以为是自己流泪,眼眶含泪看晃了眼。   没想到真是那个混蛋!   这里这么僻静,有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他一直跟着自己?   今日韩羡骁穿着一件黑棕皮袄,肩上厚厚两条大毛领,衬得整个人挺拔非凡,隐隐还有些贵气。   可这么好看的人,奈何做了流氓!   温明曦心里害怕,赶紧将剩下的菜包塞到嘴里,慌慌张张拔腿就跑。   宋溪这样的人渣,来一个就够了,她的名声,不能再糟蹋了。   “温同志!”   韩羡骁干巴巴说完,温明曦已经远去。   他这次没有犹豫,抬脚追上。   他腿长,当兵的人,体能卓越,很快就追上温明曦。   “你别怕温同志,我不是坏人!我们谈谈!”   温明曦扭头瞪了他一眼,“不谈不谈没得谈!坏人都是这么说自己的!”   今天是招谁惹谁了?   韩羡骁侧头看着温明曦小巧白皙的脸蛋,大半个脸埋在围巾里,心里骂了一声“艹!”   娇气是娇气,说哭就哭,绝情起来也是真绝情。   他怎么就一会儿是“人渣”,一会儿是“臭男人”,一会儿又成了“坏人”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从动动手指头点个收藏开始好不好呀~ 第二十七章   27   *   北大荒这片地, 几乎一马平川,远远就能听见蹦蹦车的跳跃声在天地间回荡。   嘣、嘣、嘣、嘣、嘣——伴随着冒出的黑烟,像是跳跃着前行, 䒾蕐很有节奏感和画面感。   温明曦还在往前跑, 韩羡骁心里烦躁, 但怕这姑娘出事儿,紧跟着追着,游刃有余地,“你仔细着些,慢慢跑我陪你, 别回头摔成倒栽葱。”   温明曦扭头又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是在笑话自己。   实则韩羡骁着实没有这个意思。   谁都没有去注意越来越近的嘣嘣声,许是这玩意在北大荒存在感太高,虽然不普及, 但每个农场都有,每天听着也见怪不怪。   坐在车头的雷子却是眼尖, 蹦蹦车一蹦一蹦颠得慌, 走得也慢, 他无聊的很。   一路四处张望, 也是他眼力好, 远远就瞅见高高的白桦林下, 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条路是大道, 路上远远才能碰见一个人,两个年轻人,很难不被注意到。   那不是骁子吗。他那件皮衣, 前几年为了娶媳妇儿, 雷子还跟他借过, 穿在身上,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男人味。   不对,旁边怎么还有一个姑娘。   雷子巴不得下来推着蹦蹦车慢慢走,顺着韩羡骁的方向看去,谁能告诉他,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乾坤倒转了?   骁子身边的姑娘,除了他姐就是堂表姐妹,雷子全都认识。   陌生的姑娘,走得这么近的,还真没见过……   以前他都恨不得离这些姑娘远远的。   那姑娘在跑,骁子在一旁小跑着悠闲追,从两人身上,是看不出一点很熟的样子。   那么……雷子脑子里蹦出这个想法,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骁子在相亲?   这是哪门子相亲,这么激烈?   那姑娘跟被狗追似的。   雷子心里跟挠痒痒似的,过去了看不到戏,离得太近怕影响人家,就这么突兀地停在路上也不好。   瞅了瞅,觉得眼下这位置正好,不近不远,视线很好。   拐弯开进一旁的小道,有几颗枯枝矮树挡着作掩护。   直接熄了火,和蹦蹦车一起定在原地。   雷子揉了揉眼睛,“……”好像又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办公大院那位温姑娘吗?名声不太好那位。   骁子怎么和人家勾搭上了……   *   另一边,韩羡骁小跑久了,觉得忒磨蹭,还不如走路,干脆倒退着跑。   温明曦火更大了,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轻佻样,十成十的登徒子!   韩羡骁揣摩不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小眼神,很无奈:“是,不瞒你说,我是从城里就跟着你,但我是有事找你说,你倒是停一停咱好好说一说,我跟你一下午了。”   一下午?温明曦一听炸了毛,“你这个登徒子!”   韩羡骁无奈地摇头,“嘿,我怎么又成登徒子了?”   “偷偷摸摸跟了别人一下午,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韩羡骁想想也是,忙补充道:“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个要去跟你相看的那个,姓韩,记得吧?”   温明曦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就你这样?没一件对得上号的。   早知道就不穿这件皮大衣了,韩羡骁一时居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要怎么才能让人家姑娘信他?   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刚刚啃得只剩一个头的胡萝卜,“喏,你瞅瞅,这下信了吧?我真没骗你,要不,你把我领回家,让你爸认认我是不是他老战友的儿子?”直接忽略掉自己为何不穿绿大袄。   “不用了不用了!”温明曦直接被带进沟里,连忙说不。   直接领回家,回头温名生以为两人成了。   心情大起大落,对中老年人不太好。   一时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被带进沟里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通透碧蓝的苍穹,和脚下的土地一样一望无际,连一丝云朵也无,那蓝色虽离得远,却显得地上的白雪没有往日天色白蒙蒙时那么冰冷。   温明曦仔细看了眼旁边的男人,竟然觉得他可能没在说谎。   蓝天下,男人俊脸轮廓完美,脑袋上是她喜欢的板寸,虽然没穿军装,但身姿板正,走路跑步也是军人的样子。   他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垂眸看她,凌厉的线条里带着隐懿驊隐的气势和压迫感。   还有那日在办公室,他的身手如此敏捷……   温明曦喘了一路,寒风刮喉又蹿鼻,刀子似的,身上穿得也重。   叫她终于气喘吁吁跑不动,停了下来,嘴里呵着白气。   韩羡骁很欠揍,又说,“跑不动了吧?还跑吗?”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喘了几口气,又说,“那你又不来,干嘛跟着我?”   韩羡骁一低头正好对上她浑圆的双眼,眸里像会闪似的,湾湾藏着水。   语气里隐隐流露出来的委屈,让韩羡骁原本的话在嘴边又拐了个弯,委婉地表示,“我是想来告诉你,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温明曦眼睛都没眨一下,礼尚往来:“正好,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呢!”   姑娘有点娇作,红唇微抿,乌睫密长,说话时脸颊微微泛粉霞的样子,居然叫韩羡骁有一丝恍了神。   看着心烦。   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去看那双带着嗔怪意味的秋眸。   “那可先说好了,回头你回去,说你看不上我,我也说我看不上你,不让他们难做。”韩羡骁有一丝丝傲娇的表示。   温明曦“嘁”了一声,意识到两人距离有些近,他虽然没在看她,可是醇厚低沉的嗓音,却好像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耳朵有点痒,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股和她截然不同的男性气息。   温明曦红着脸,扭头就走,还不忘争一争口舌之风:“那正好,互相看不上,互相配合一下,把这关过了。”   不远处的雷子心里“哎哟哎哟”的,以为停下来要干嘛呢,结果人家姑娘又走了。   雷子伸着脑袋轻轻眯眼,一片一片的白雪,太闪眼睛。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又跟上去了?   骁子,能不能有点志气。   以前农场的七大姑八大姨介绍那么多姑娘,要么敷衍要么不见。   原来眼光,挂在天上,高着呢!   雷子在心里唾弃他。   名声这么差,这样的媳妇儿,许所长那一关,能过吗?   另一边,温明曦刚放完狠话,一个踉跄,脚下一扭,眼见着就要扑向混着泥土渣滓和雪花的大地。   好在韩羡骁是练家子,眼疾手快,长腿跨了几步,敏捷地把她搀住。   温明曦疼得眼眶立刻就热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儿吧?”韩羡骁问。   怎么没事儿?温明曦快哭了,“有事儿……”她好像扭到脚了。   *   雷子“喔”了一声,嘴巴张得圆圆的。   这么快,手就要牵上了?   韩羡骁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立刻就进入军人状态,把她提起来,直接拎到旁边平整的空地上。   问温明曦感觉如何,能不能走路,最后得出结论,需要给她看一看,别回头回去落伤了。   温明曦也知道扭伤的后遗症有多大,一点不扭捏,看脚就看脚呗,又不是封建社会,看个脚就要以身相许。   韩羡骁有些震惊于她的坦荡。   “嘶——”   男人在彰显力量的时候,女人的柔弱和娇媚就被无限放大。   头顶传来一声隐忍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韩羡骁手上的动作一顿,“对不起,在部队和大老爷们混习惯了,下手没轻重,我轻点。”   是真的疼!那种像是要把弯曲的骨头掰直的疼,温明曦抿抿嘴,“没关系。”   气氛因为这轻声细语且因为带着疼痛有些扭曲的几个字,变得有些奇怪。   右脚被韩羡骁握在手里,粗糙的指尖在她的脚踝上下捏,疼中,还带着些痒。   一阵凉风拂来,几根散落在鬓边的头发被吹起,温明曦尴尬地撇开眼,不去想这些。   望向回家的路,有些捉急,不知道等会儿怎么回去。   但人怎么能走神,一走神脚下就不稳,一只脚站不住,险些又栽下去。   温明曦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按住韩羡骁宽厚的肩膀,才重新找回平衡。   但站稳后,手又像被烫到一样从他肩膀上弹开。   韩羡骁轻笑一声,带着些戏谑地抬头看她,“还要再使一回力,你一个独脚鸡,可抓紧了。”   说完又低下头,好像真的只是好意提醒一样。   温明曦朝他做了个鬼脸,可惜他低着头没看到。   然后手慢慢,慢慢往下,做作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肩膀上。   觉得不太稳,又加了一根,两根。   稳稳站住。   *   “正回去了,看看,能走路吗?”韩羡骁拍了拍手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朝温明曦说。   刚刚那一下实在是疼,温明曦心有余悸,试探地伸出脚点在地上,看得韩羡骁直笑。   他的笑不大声,就是轻轻呵出几声气音,浅浅勾着唇角,但从他黑深的眸底,就能看出他笑意很深。   脚掌触地,温明曦尝试了两步。   “不成,还是有些疼。”   韩羡骁低声道,“正常,是有些肿了。”   那怎么办,温明曦惆怅地望着归路,这么远的路怎么走,总不能让韩羡骁背她吧……   扭到脚之前,他们还在吵架呢。   韩羡骁面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视线从温明曦脸上掠过,薅着脑袋,僵硬地开口,“那要不,我……”   话还没说完,余光里就瞥到不远处雷子的声音,伸出手指着他,“雷子,过来,正好捎我们一顿。”   回头再找你算账,也不知杵在这儿多久了。但韩羡骁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雷子认命地打了声嘹亮又若无其事的招呼,“真巧啊!”   左转右转,左转右转,把线缠到腰上。   红色的蹦蹦车又嘣、嘣、嘣冒着黑烟,从小道拐出来。   *   蹦蹦车“嗵嗵嗵”地响,“咚咚咚”地跳,在凹凸不平的雪泥路上,一颠一晃,摇摇摆摆,让坐在车尾的温明曦觉得脚上的痛感都被震没了。   只是和韩羡骁并肩作着,着实有些尴尬。   两人互视一眼,又各自撇开,忽然,韩羡骁察觉不对劲,朝前头问道:“雷子,这是去哪儿啊?”   雷子有问必答,“去753连队送物资啊。”   温明曦心里很奔溃,唰的脸白了,这是相反方向,而且他们坐了这么久,说明离农场更远了。   韩羡骁脸上很僵硬,唰的耳根有点红,握拳清清嗓子“嗯”了一声,将脑袋扭向另一边。   居然坐反了方向,他刚刚是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天,还是新年快乐!还是求收藏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28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河就是光秃秃的树,远远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迎春镇的团子山,都从包子变成小馒头了, 温明曦懊恼地垂下肩膀, 今天是撞黄历了还是怎么着?   诸事不顺。   “骁子, 那要不要停下来?”雷子好心地问,一路上他半个屁都没放,就怕影响这两人,一时也没去想要不要问两人是去哪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两人拉到这里。   “不用, 跟你一起去,再绕一圈回农场。”   “得嘞!不过回去估摸着怎么也得七八点。”   753连队在所有连队中,是最偏僻条件最艰苦的一个,堪称孤岛。   那里的“小镇”, 都是753连队去开荒后才开辟出来的。就一条街,街上连一间正经商铺都没有, 物资全靠农场供给。   知青和战士们需要的物资、信件、大件小件, 都靠总场的蹦蹦车一车一车驮过去。   除了车上的生活物资, 雷子肩上还挎了个军绿色布袋, 鼓鼓囊囊沉甸甸一大包, 装的都是各个知青战士和家里往来的信件。   这送的是信件吗?   这送的是沉甸甸的思念和期盼。   韩羡骁又看了旁边的温明曦一眼, 姑娘脸色有些不好看。   扣扣眉毛, 转头拍了一把雷子的肩膀,“雷子,停车!”   四五点就天黑, 他七八点回去不要紧, 两个大老爷们没人管。   姑娘家, 确实不太行。   雷子被韩羡骁突如其来的手劲和想法惊到,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刚刚不还让他接着走吗?翻脸比女人还快。   “蹦蹦车走这么慢,跳下去不就得了。”雷子不服气,从小到大没少翻墙掏窝,这会儿倒是来劲了,又念了句:“金贵得跟小姑娘似的。”   车上可不就是有姑娘吗,韩羡骁:“叫你停就停,屁话那么多。”   雷子肚子里骂骂咧咧,爆了几句脏话,但手上才是意志所在。   嘣嘣声和黑烟戛然而止。   雷子叼着烟,嘿嘿笑着看韩羡骁伸出手臂给人家姑娘搭把手。   他笑的是,人家姑娘只象征性搭了一下,左脚落地蹦了几下稳住,立刻撒开手。   当了这么多年兄弟,头一回见韩羡骁这样,怎么那么像被嫌弃的样子,雷子在心里发誓,他看得很开心,且希望多看一点。   韩羡骁冷冷瞥了他一眼,雷子讪讪地摸摸鼻子,开始给蹦蹦车点火,“走嘞,当邮差去咧。你们走好!”   *   尴尬。   空气中,除了凉风,只剩下无尽的尴尬。   温明曦站着不动,韩羡骁也干站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   “真没想到啊。”温明曦弱声弱语地开口。   韩羡骁哼笑一声,不知在看哪里,语调平淡,轻悠悠的:“是没想到,雷子居然这么迷糊,不知农场怎么选了他来送货。”   牛头不对马嘴的,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温明曦不去理会韩羡骁的祸水东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让她走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她才没有那么爱逞强。   回头留了后遗症,还是成了瘸子,那这辈子就毁了。   只是…让她开口叫韩羡骁背她,又实在是真的开不了嘴。   不是在乎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而是单纯的…不知如何开口。   总觉得不能太主动,那样回头人家真以为她是爱搞破鞋的人了……好吧,还是有一点点点点顾及到名声的。   温明曦呐呐地“嗯”了一声,心里只希望韩羡骁送佛送到西,都帮她摸骨了,那好人做到底吧。   适才跑了一路,温明曦早上起来随意扎在后脑勺的马尾已经不能看,散落的散落,还在橡皮圈里的,也松松垮垮没什么型。   韩羡骁往右边跨了一步,确定她的头发不会碰到他才作罢。   虽然穿得很厚,她肩上的黑发也吹不到他脸上,只蹭在大衣上。   但隔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让他觉得,心烦。   韩羡骁下意识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脚尖,清了清嗓子,沉厚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住,带了点瓮声,“你的脚都这样了,估计也走不了几步,得缓缓才能走,要不…我背你。”   温明曦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不被他看到。   还是挺有良心的嘛。   只不过抬头时,脸上没有了适才低头时小心思得逞的快意,而是扭捏了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巴抿成一条线,视线落在地上,又转到左边,右边,最后再回到他脸上。   韩羡骁睨着她,看出她的难为情,又道,“你是怕被人看见是吧。”   下意识远近环视一圈,“没事儿,这方圆百米也没见着人,等回到镇上,脚上缓过来,你自己也能蹦跶回去。”   温明曦这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郑重地看了他一眼:“那麻烦你了,韩同志。”   韩羡骁觉得这姑娘还在不好意思,“你要怕,要不把脸挡起来。”   他是认真地在建议,很直接地在想措施。温明曦听了却是脸色凝固,胸口似要喷出一口血来。   还没恢复脸上自如的表情,一顶厚厚的围毛帽,已经扣到她脑袋上。   韩羡骁刚说完话,便将头顶的帽子摘下,扣篮一样,弧线利落完美地,轻扣到温明曦的头上,“给你用,挡着。”   温明曦:“……”   眼见覆水难收,温明曦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谢谢您。”   韩羡骁刚想说“不客气”,没有接收到姑娘家的怨念,但多少能读懂她脸上的僵硬,接到他的帽子,没有半点喜悦。   又低声解释道,“诶,我不是那意思啊……你是好姑娘。”说最后一句话时,难得脸上有几丝不自然。   温明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怕她误会他在说她见不得人。   但却不想接他的话。   她不是有委屈就会跟别人说的性格,不然也不会等了这么多天,积攒了这么多情绪,才到这里倾泻。   她两只手搁在胸前,他的背和她的胸之间,隔着两条手臂。   她轻轻抓着韩羡骁的大衣,可惜皮大衣很难抓住,只能轻轻摁着他的肩膀。   不知为何,虽然只轻轻捧着,却觉得不会摔下去。   在他背上,还挺有安全感,温明曦转移话题道:“我重吗?”   韩羡骁舌尖抵着右颊,痞痞笑着说,“不重,还没几个沙袋重。”   温明曦感觉他背自己像在背稻草人一样,脚步轻快,半点不喘。   信了。   手指百无聊赖地在皮衣上轻扣,指甲刮了刮,又无聊地放开,盯着他后脑勺的头发。   一根根往上蹿,又黑又硬,很想薅一薅。   但头发就不好意思去摸了,温明曦很克制地移开视线,忍住去拨他头发的冲动,视线落在前方。   男人默默地走着,姑娘静静地坐着。   韩羡骁原以为她得抓紧机会撇清一下自己和那些风言风语的关系,不料走了好一会儿,除了风声,耳边没有半点声音。   韩羡骁琢磨着琢磨着,忽然偏头低吼:“方场长!”   “哪里哪里?!在哪里?”温明曦惊慌失色,一边摘下帽子挡住半边脸,一边露出一只眼睛往四处看,活像做贼的。   哪里有人?   但听见前面传来笑声时,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她提了口气……又泄了口气。   骂他不行,打他不行,他们没那么熟。   只能郁闷地忍了。   韩羡骁还低头笑着,闷头走路,这一路,是不是也太长了。   “我们说会儿话呗……既然那些事儿都是污蔑你的,那你干嘛不找找那由头,再解释一下?”   她确实想来着,但她穿过来不过半个月,目前只稍微有点苗头,而原主,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想诋毁原主,想了想,温明曦说,“说了,别人也不信。”   这种东西,谁声音大谁占理,韩羡骁点点头。   ……   不过即使没跟着蹦蹦车绕一圈,回到牡丹村时,天色还是黑了。   温明曦还没到村口就让韩羡骁把她放下,好在缓了一路,红肿退了不少。   韩羡骁给她从路边找了根木头做拐杖,就那么一瘸一拐地回家。   臭蛋蹲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回来,就夸张地往门边站着的臭丫传话,“快跟妈说,四姨回来了,我们要有四姨丈咯。”   下午听大人议论了一轮又一轮,小娃娃听了一耳朵,说午后还没回来,多半有盼头,很晚才回来,那大概就是成了,他们的四姨要做新娘子咯。   臭丫仰着脑袋朝屋里喊道,“妈,四姨,做新娘子,回来了。”   温明曦一瘸一拐地进门,听到这话,赶紧吓住:“小屁孩别乱说,什么新娘子,哪里来的四姨丈……”   *   韩羡骁站在村口的白杨树下,曲着一条腿踩着枝干,见温明曦完好无损地进了门,弯了弯唇角,这才提步离开。   夜里的晚饭,两个年轻人自然面对的都是比当事人更热切的长辈。   韩望江和许爱卿跟知府和师爷似的,升堂逼供。   韩羡骁扒拉着饭菜,吞下,敛住前面吊儿郎当不靠谱的劲儿,声音也平静:“不合适,别瞎折腾,我配不上人家。”   韩望江和许爱卿互视一眼,泄气……   吃饭时交差,韩羡骁是真的冷静,但夜里回到方家,上了炕熄灯钻进被窝里。   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一闭眼,就是那姑娘穿着棉袄头发凌乱的样子。   明明清汤寡水连小辫子也不扎。   但就记得她那双浑圆的眼睛,红润的嘴唇,泛粉的脸颊……还有背在他背上时,隐隐传来的气息。   韩羡骁烦躁地睁开眼,以往笔直得像一根筷子平躺着的标准军人睡姿,今晚已经不知道翻了几次身。   黑眸幽幽亮着,即使睁着眼,也能想到帮她正骨时,粗粝的指尖下,那白嫩纤细的脚踝,姑娘家的皮肉,果然和大老爷们不同。   韩羡骁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双手抱臂枕着后脑勺,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儿,也不认为男人有念头多龌龊。   只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脑海中有一个确切的面孔,连笑容表情都有,音容笑貌如此具体。   韩羡骁觉得今晚炕烧得太猛,实在有点热,捞过床边的上海牌手表,快十二点了。   索性掀开被褥起身,披了件棉大衣往外走去。   得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结果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了斜倚在院门口吸烟的雷子。   韩羡骁走过去从他手里拿了根烟,对着雷子的烟头点燃,叼在嘴里,睨了他一眼,“你大半夜杵这装鬼干嘛呢?”   雷子吸了口烟,摇摇头,“和媳妇儿吵架,被赶出来了。”   然后抬眸看他,问:“你呢?出来干嘛,大半夜不睡觉。”   韩羡骁把烟拿下来,指尖掸了掸:他干嘛呢?   作者有话说:   让我来拨开你的心房,你这是,想媳妇想得睡不着啦啦啦!!!(此处有回音) 第二十九章   29   得益于韩羡骁的及时正骨和全程背到村口, 温明曦脚上的伤,养了一天便又去上班了。   其实第二天她就觉得自己行动自如,完全无碍, 抵不过陆英子和温明雪都觉得她是“崴了脚”的病人, 这才歇了一天。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天, 其实也不算完全平静。   温明曦走在路上,一路上遇到人,有真心向她“道贺”的,也有阴阳怪气明着道贺暗着嘲讽她的。   她都一一笑着回应,说自己没有要结婚啊, 还一脸惊奇地表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结婚了,和那个什么宋知青,更是不认识。   别人又问, 她就说不信咱走着瞧,看个把月后, 她是不是那劳什子宋知青的妻子。   那些人被她坚定的眼神唬住, 半信半疑, 犹自犹疑着走开了。   演完一场戏, 温明曦小巧的脸蛋半捂在围巾里, 叹了口气, 白花花的雾气在眼前酝开。   想起前几日韩羡骁问她为何不找那些人算账, 其实她已经在找了,也初步有了眉目。   宋溪手还没那么长,能够到镇上农场里, 打配合的人, 温明曦思来想去, 不是她小姨陆梅子,就是堂姐温秋苗。   私心里她是偏向于是温秋苗的,攀比和嫉妒心理,有时候是能把人从天使变成魔鬼的,一线之间。   还有宋溪那边……有些事情,她一个女儿家做起来,也确实有点棘手。   不管什么年代,谣言和八卦总能像长了翅膀一样四处飞散。也不知她和韩羡骁相看的消息黄莲枝是怎么知道的。   等她回到牡丹村,黄莲枝也从供销社下班回来,一路疾走,看见温明曦刚走到门口。   快跑地上前去从背后搀住她,一路伴随着她标志性的嗓门,“四妹啊!怎么样?没成吧?我还想说等两天看看,这两天家里这么安静,这下是真没成了!”   这话说的,还怕这两天有反转,在隔壁暗中观察?   温明曦朝隔壁看一眼,两家的院子是用篱笆和茅草隔开的,不是砖瓦墙。   高是够高,但两家的屋子一起砌的,墙用的也是同一面。所以有啥风声,真的捂不住。   但没办法,这时候,谁家都这样,像他们这样用青砖砌墙的人家,已经算是村里条件很不错的了。   堂屋里,二嫂张清霞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在逗他玩儿,走到窗边,听见外头的声音,看着黄莲枝拉着温明曦进院子。   抬头问丈夫:“诶,明阳,这都第三天了,那边还没有请人来提亲吗?”   温明阳停下擦拭秤砣的手,提了提屁股往窗外看了眼,说:“八成是吹了。明曦那天回来不就说了吗,没戏。”   张清霞视线跟着外面两人从门口移到院子里,家里的小孩都喜欢温明曦,蹦蹦跳跳跑出来。   温明曦不知在想什么,许是觉得这些话别被孩子听见,从兜里掏出两颗糖,又把两个娃娃打发回去。   张清霞视线收回,“啧”了一声,遗憾地看向丈夫,“我还以为八九不离十了,要是你妹当上军官太太,多少出去走走,头上都带着光。”   温明阳哼笑一声,“你想得倒美。”   “想一想怎么了。”张清霞轻轻捏了捏儿子的下巴,又朝他说,“难道你不想?你看看你这几个妹妹,一个嫁得比一个差……四妹要能成,你这大舅子,还能少了好?”   “不是我说,你四妹命还是可以的,这个当兵的不成,三婶介绍的那个书记儿子也不赖啊。回头再撮合撮合,跟她说结婚是要过日子,嫁进去了,才知道人家的好处。”   温明阳确实想过,但书记儿子是在磕碜,皱着眉没有接话。   张清霞忙着偷听院子里的动静,没得到回答也不气,竖起耳朵贴在窗上。   “一个臭当兵的有什么好,不要了就不要。听三婶一句劝,折腾得差不多了,该找人嫁了,你看你这不是越折腾越一个不如一个吗?”   该说的话前头已经说得差不多,温明曦不想浪费口舌一直跟黄莲枝争执这个问题。   忽地站住,黄莲枝一张驴脸愣住。   温明曦扫了一眼屋内,见两个娃娃都拿着糖果进去,视线扫向黄莲枝,“三婶,你要是想喝茶水,我们家肯定欢迎你进去,你要是还想聊这事儿,麻烦你出门右转,回您家里去,我不欢迎你!”   说完,也不等黄莲枝反应,扬长而去。   黄莲枝被温明曦眼里的冰冷唬得一时没回过神,呆着想这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四妹吗?   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意识到自己一个长辈被下了脸,瞪大双眼,头顶冒烟。   以前乖巧听话好拿捏的人,骤然冷脸放狠话,黄莲枝一张驴脸拉得老长,指着西屋,“四丫!!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还不欢迎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脸?要不是看在亲戚一场,你以为我愿意掺和?好心当成驴肝肺……”   堂屋里,张清霞抱着儿子走回炕边,“你妹啥时候脾气这么大,说两句都不行了?……这个性子啊,不嫁公社那样的人家,谁受得起啊?”   “等等,你去哪儿呢?”张清霞喊住起身的温明阳。   温明阳觉得脑壳疼,“去把三婶请走,这像什么话。”   *   温明娇和温明雪相携回来时,在门口碰见了头顶冒烟的黄莲枝。   今天温明娇心情好,一路哼着歌,跟她打招呼,黄莲枝只横了一眼,“哼”了一声回家了。   “三婶吃炸药了?”温明娇机灵古怪地轻声问温明雪,眼里都是喜悦,她们这三婶就要寻人不开心。   所以看到她头上冒烟,温明娇本就愉悦的心情,直接变成了放鞭炮。   回到家听温明曦说完,才知道是什么事。   温明娇“嘿”了一声,“就这事儿啊,四姐你说得好!”   温明雪也站在她这边,“也就是你没对她说过狠话她才这么气,要是轻易就气到,三婶不知道要进棺材几回了。”   三个姐妹互看着,笑了。   黄莲枝的性子就爱跟人吵架,嗓门也大,之前还没进供销社,就已经吵遍全村,后来当了售货员是好了些,不过却换成用鼻孔看人了。   总之就是因为温明曦没气过她,所以对黄莲枝的伤害反而更大了。   “你们去哪儿了?小妹你又去供销社捡到钱了?”温明曦见温明娇这小妮子从进门到现在,笑容没落下来过,便问。   温明娇觑了她一眼,努努嘴,“四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住在供销社吗?我有那么钻钱眼吗?”   温明曦和温明雪齐声道,“还真有!”   “害,那供销社的钱也没那么好捡的。”   温明雪起身去东屋寻两个娃,温明娇屁股往温明曦旁边挪了挪,“我跟大姐去镇上买东西去了,你猜猜我们刚刚回来路上,看见了谁?”   温明曦才不猜呢,“这谁能猜得到啊。”   温明娇也不气馁,自说自话,“就是和你相亲那个!大姐认得他,他也认得大姐,跟我们打招呼了。”   韩羡骁?温明曦头皮有点发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旋即又想开了,她干嘛不好意思,那日他背她,又没人看见。   遂又挺起身板。   “对啊对啊,还是人家先看到大姐的。”温明娇自然没看懂温明曦这点内心的小斗争,犹自问:“四姐,我看人家挺好,你也挺好,怎么居然不成?”   “你才见人家第一面,就知道人家好了?”   “我是说长得好,不是咱爸那种好看,是很讨喜的好看,人也高大,不像那个宋知青,白兮兮的。”温明娇吐了吐舌头,“说他不错的是咱大姐。”   长得讨喜?温明曦瞟了她一眼,还真会挑词形容。   温明娇从炕上跳下来,插着兜,有模有样地学韩羡骁走路,“他刚刚就这样,像笑又不像,本来走过去了,突然看见大姐,又退了一步,看着大姐说‘诶,温大姐啊,这么巧?买包烟都能碰见你?’”   温明娇挺着脖子定住,因为人小戏瘾大,学起来只剩下滑稽。   温明曦笑开了,“就这样啊?”   “当然不止!”温明娇又缩回肩膀,觉得军人那样一直笔直地挺着,真不舒服,“咱大姐是谁啊,噼里啪啦就一堆说,大姐说做不成亲戚,让他以后常到家里坐坐。咱大姐是真喜欢他。”   那还是免了!尴尬,这会儿温明曦已经在抠脚趾了。   “然后说了再见,他突然想到你,问大姐‘温同志腿好点没有?’。”   温明曦脸一红,似乎能想到他临时起意回头问的场景,“这你有什么好开心成这样?”   温明娇又坐回炕边,“这只是一半,还有一半,是因为我和大姐回来的时候,还跟秋苗姐一起走,你不知道她眼里那个眼神啊,刚刚大姐说,秋苗姐巴不得把他押回家里成亲。”   温明娇又傲娇地道:“可人家压根没看见她,只跟大姐说话,说完就走了,连我都没说上话呢。让她又羞又气的哟。”   温秋苗最受不得别人眼里没有她了,她就喜欢做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那这你又有啥好开心?人家不也没跟你说话。”温明曦问。   温明娇摇头摆尾的,“有没有跟我说话有什么要紧,我又没有看上他,想要嫁给他,反正能把秋苗姐气到,我就开心。”   温明曦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温明娇这性子可不像温秋苗,还是个小姑娘,心里只想跟温秋苗较劲。   想到温秋苗那张黑脸,两姐妹就拉着手笑作一团。   温明曦起来倒水喝,忽地就发现站在门外,似乎要抬步离去的温明心。   天已经快黑了,温明曦赶紧走到门边,“三姐,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呀?”   温明心尴尬又不好意思地笑,刚刚站在门外,听见屋里的欢声笑语,她是真的想进去。   *   隔壁院子里,温秋苗气呼呼地围着正在炒菜的黄莲枝转,“妈,你看见明曦相亲的那个当兵的了吗?”   “前几天在门口,远远看见了个背影。”黄莲枝往锅里倒大白菜,滋啦滋啦冒起油烟。   温秋苗躲着油花,眼里燃起希望,像灶里的火苗:“多好看的人啊,居然跟明曦也不成。也是,她配不上这样的人。”   温秋苗走过去拉拉黄莲枝的袖子,“妈,要不你托人帮我介绍介绍,我瞧着那小伙子挺不错的。”   黄莲枝擦擦手,“好?哪里好?一个臭当兵的,就在连队里当战士,跟那些知青有什么区别,你是看人家长得好吧?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黄莲枝一通讲,到了饭菜上桌时,温秋苗已经被说服了,是啊,好看有什么用,要她跟着去过苦日子,她是绝对不干的。   *   农场家属院,韩羡骁坐在书房等开饭,房间里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   韩望江拿着几张纸走进来,直接放到韩羡骁面前的桌上,指尖敲了敲,“你看看吧。”   ?韩羡骁将报纸放下,看着纸上的名字,纳闷,“这都什么?”   “家属院的热心家属提供的名单,都是适婚年龄的姑娘,人家在找对象,你需要解决个人问题,正好。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没有就一个个见,总能见到一个合适的。”   韩羡骁简直想笑了,“谁需要解决个人问题?首长您!这不是……您不回去为四化发展做贡献,跑这操心我的个人问题作甚么,杀鸡用牛刀了啊。”   韩望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向儿子,“你这种思想就需要改正,你们团里是没政委是不是?今天我就以首长的身份命令你,给我一个个看去,你个人问题不解决,你妈就不回去,海军医院就损失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干将,这才是大材小用。”   啧,韩羡骁知道韩望江这是休假时间过半,耐心告急,“想让我妈回去就直说,拐弯抹角的。”   不止韩望江耐心告急,许爱卿也耐心告罄。   不过不是对他,而是对韩望江,这老两口估计没谈拢,夜里吃饭,许爱卿就怎么都不搭理韩望江。   韩羡骁想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吃饭。   但事实就是,这两口子闹不和,遭殃的终究是他。   夜里在炕上躺下,韩羡骁摸着发疼的脑门,许爱卿什么事都偏听他的话,唯独这事儿,迟迟不让步。   韩羡骁望着墙上的灯,那灯火晕啊晕,逐渐放大,出现一排崭新的宿舍房,房里走出一个人儿,穿着棉大袄,散着松垮的马尾,闲散而水灵。   居然在家属宿舍看见她,他过去问了声好,“你怎么在这儿?”   温明曦笑得温柔,“我家就在这儿啊。”   韩羡骁朝她身后看去,就见那排宿舍不是部队的宿舍,认真细看,能认清是场里给知青盖的家属房。   一般的知青住的是集体宿舍,只有结了婚,才有分配房子。   有人从门里出来,邀请他进去喝茶水,那男人长得陌生,模样也是不错,从两人手牵着手,那小眼神来看,不是夫妻又是什么?   韩羡骁恨不得戳瞎双眼,想跑过去问清楚那人是谁,便猛地睁开眼,还是那盏白炽灯,发着昏黄的灯光……   韩羡骁晃晃脑袋,觉得大概是脑子进了水,脑门更疼了。 第三十章   30   谁都没想到温明心会突然回娘家。   带了一套新缝的衣服给温明阳的儿子, 说是给他满月酒的贺礼。   针脚密密实实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出自温明心的手,她贯来是温家几个儿女里心最细的一个。   张清霞看了都直说好, 直替儿子谢谢三姑姑。   温明心笑脸盈盈地抱着侄子又逗又亲, 奇怪的是, 才几天没见,温明曦却觉得她好似又瘦了些,整个人看着,比以往愈加清丽柔弱。   这样的人,即使看着, 也叫人喜欢和疼惜。   只可惜便宜了林保实那个不懂珍惜的孙子!   温明曦想到这儿就来气。   好在未来还长,她既然替原主承载了她的人生,就一定会尽力照顾好她的家人。   尽管温明心瞧着乐呵呵的,仿佛只是过来送礼物顺便过个夜, 温明曦却直觉不对劲。   但没有读心术和透视眼,哪里不对劲也没个头绪。   温明心喜欢吃烙面饼, 温明曦也喜欢, 平日里逢年过节隔三差五才能有一顿油水充足的饭菜。   今天温明心回来, 老两口开心, 张罗着多烧几个菜。   这个钟点供销社关门了, 副食店也早打了烊, 温名生去邻居家借肉, 等明儿再买点肉还人家。   陆英子在灶房里摘菜,温明曦自告奋勇,开始烙面饼。   和面、刷油、下锅, 等起了酥酥的皮, 鼻尖闻到香气, 才用铲子铲出锅。   晚饭上桌,最先光盘的就是堆得高高的油饼。   臭蛋和臭丫吃得香喷喷,小嘴都油光光的,还不满足,臭蛋抱着比脸还大的盘子,舔盘底的零碎渣子。   舔得干干净净,快能照镜子。   抬起头意犹未尽地问:“四姨,明天再做烙饼吧,真好吃。”   温明曦点点臭蛋的脑门,“好呀,明天三姨要还在,家里整整齐齐,我们就再做。”   这有什么问题,臭蛋点点头,转过去对温明心说,“三姨,你就在外公外婆家住下来,别回去了。”   温明雪给他吃了个爆栗,“你倒是会想。”   温明心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她这次回来,一是给侄子送做好的衣服,二也是林保实让她来做媒人。   和纺织厂领导儿子的那桩亲事,林家人去问,也不知怎么说,人家居然同意看一看。   温明心拿筷子的手紧了紧,她本来想,那领导儿子以前就是个眼光高的,应该不会愿意和他们这样的乡下人家做亲戚。   没想到人家居然应下,表示愿意看看,林保实便把当媒人的差事交给她。   刚刚饭桌上,听大姐在说四妹今晚在门口赶走三婶的话,温明心才知道原来四妹刚相亲完,三婶也要给她介绍。   想着今晚被三婶这么一插手,四妹和家里人定然都不想再提起亲事这茬,温明心便一直没开口。   要不,先找机会问问温名生和陆英子,再和四妹说?   就这么打算着,温明心朝臭蛋笑说,“好,三姨听你的,就再住两天。”   臭蛋原地跳起来,呜呼呜呼地喊,得意地朝温明雪看了眼,他明天又能吃烙油饼了呢,他其实也不想回家!   *   温名生和陆英子很晚才回屋歇息,今晚家里人多,又有孩子,热热闹闹的,也不知怎么打发,一晚上就过得这么快。   老两口躺到炕上,盖上被子,一些在孩子面前不能说的话,这才在被窝里打开话匣。   “大队上消息传得快,四丫的事儿,也不知哪个乌鸦嘴传出去的,谁见了都要跟我说一声恭喜,咱就算了,回头四丫知道,不知心里多难受!诶。”温名生叹气。   二老都不知温明曦早就面对过这种局面,都以为她会受气。   陆英子也头大,“咱们这地方能有什么秘密,谁家米缸里进了只老鼠,赶明儿全都要知道。但这回实在过分,欺负四丫老实,要被我知道是谁,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这么多张嘴,你撕的过来吗?”温名生又叹气,“别的不要紧,清者自清,我是怕那些人听了就信,往后咱四丫的婚事不好说啊……”   “不要拉倒!我还高兴呢!为这事儿就不要咱四丫这么好的姑娘,不嫁更好,我跟你说,这种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陆英子嗤之以鼻。   温名生说:“你不懂男人,这种风言风语传多了,对咱四丫真不好,回头那些人要么瞧不起她,要么谁都想掺上一腿。”   陆英子冷笑一声:“还是你们男人了解男人,是吧?”   温名生一听不太对劲,赶紧自画三八线,“怎么招呼我头上了,干我什么事儿?你别拿枪乱放炮……这找你去打仗,能打赢吗?”   陆英子这才转回来,“刚才我瞅见三妹偷偷拉着你说话,有什么事儿?三妹手头紧吗?要不要给她塞点票子使使。”   “我正想说呢。”温名生趁着两人正在说温明曦的话题,开口道,“是保实,他们厂里政委书记的儿子个人问题还没解决,他就想到咱四妹这边,想把人介绍给四妹……”   隔着一道墙,正在隔壁灶间舀热水的温明曦,脸蛋在灶前考得火热,心里却有点发凉。   其实不用两老说,她也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尴尬的局面了。   镇上、村子里、农场里的适婚青年虽不少,但有胆量要她的没多少,再者不知对方安的什么心,她也不敢随便点头。   所以这婚事,对她来说真是一大难事。   要不就去见见三姐说的那位书记儿子?   反正不行就拉倒。她不怕嫁不出去,也不会逮着一个男的就结婚。   温明曦在心里盘算着,再不济,她也可以等到改开后离开北大荒,去外面上学,再去南方找对象也可。   她也不急。   现在是1972年,还有六七年,等恢复高考,再考出去,也是一条路。   到时候她也不过还没三十岁,年轻得很!人生那么长,怕什么。   只不过家人那里就难说了……   夜里想到很晚才睡着,但第二天早晨到点,温明曦就跟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日子再难,琐事再多,太阳还是会升起,她还得上班呢,今天得去采种子了。   *   农场第十三号仓库,高高堆起的草垛子上,韩羡骁抱着双臂躺在枯草堆上。   这个仓库离马场近,存着不少粮草,黑子平日里在马场干活,但冬天天冷,也没什么事儿,外面晃一晃,就回到仓库里躲风。   雷子抱着两食盒包子跑进来,嗓门很大,“黑子,骁子呢?”   “在睡觉呢!”黑子朝草垛子看去,“骁子,快起来吃饭,雷子来了。快点来吃,不然凉了,你不用上工,我还要上工呢。”   韩羡骁翻身起来,三个大男人就围蹲一起,三两下就把馒头解决干净。   黑子拿着剩下半边的馒头,骂骂咧咧的,“你说你,睡觉不回家里睡,家里的炕不够暖是吗?非得跑到我这儿来睡。”   因为存着粮草和别的农作物,仓库里不允许存在火苗,所以是连火盆都没生,跟家里的炕,完全没得比。   韩羡骁吃完馒头,又躺倒在草垛子上,昨晚又一宿睡不着,懒懒地说,“家里太吵。”   韩望江和许爱卿一左一右,念经一样,这两天连方银河也跟着瞎起哄,说得他脑袋加倍地疼,他受不了才跑到这儿。   雷子和他家住得近,和方场长也时常往来,笑着拿他来打趣,“黑子,你懂什么?咱骁子现在是处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左边是深渊,右边是悬崖,你说他会选哪边?”   韩羡骁闭着眼睛,没理他们。   黑子昨晚可没失眠,踢了雷子一下,“骗谁呢你,还深渊?还悬崖?那嫂子是深渊还是悬崖,你跟我说说,回头我跟她说去。”   雷子:“所以说你不懂,我这是比喻。甭管我媳妇儿是深渊还是悬崖,我是心甘情愿地跳了,咱骁子,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这死样。”   黑子还是不太懂,但望见门外有人,搓搓手戴上帽子,“不跟你扯了,我出去上工了。”   *   走了一早上,马场是温明曦今天要跑的最后一个点。   不过好在今天天气好,阳光也足,走了一早上,也不觉得累,心情就跟那天气一样。   黑子虽然听过温明曦那些事儿,但见着好看的姑娘,还是客客气气的,给办了事儿,又回到仓库里躲风去了。   “你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听的时候我还觉得真,见到了人,我就有点不信了。”   “你说啥呢?”雷子问。   韩羡骁隐约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已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那个这几夜都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很神奇,原本还有些困倦,一时间,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屈膝皱眉,看向黑子,“你说谁?刚刚是谁?”   “没谁,就实验室的姑娘,来取种子。”   韩羡骁皱着眉,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食指和大拇指按着两边的太阳穴,轻揉。   刚刚风中捎来她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他是个直接的人,挣扎了这几天,忽地好像被点醒,倒也无需再纠结。   第一天还以为是偶然,但接着两天,就有些让人自嘲了。   光是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就有些无法接受,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   但眼下至少能明白,如果不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接着发展,他只怕往后都睡不着了。   黑子还没走到草垛子边上,韩羡骁已经一边戴帽子,一边走路带风出了仓库。   和黑子擦肩而过,黑子一声“你去哪儿呢?”刚出口,就已经不见人影。   又回头,纳闷地看向雷子,“他干嘛去?”   雷子是受够了韩羡骁这几天的反常,拍拍草垛子坐上去,“谁知道……在发病吧。”   作者有话说:   话筒递给男主:额,听说你在发病,敢问发的什么病?有没有看医生?吃的什么药? 第三十一章   31   *   冬日里, 农场基本处于农闲状态,要上工的也是闲得抠脚。   温明曦这一趟下来,回到863农场时, 看了眼手表, 还没一点。   换做农忙时节, 去得远的,一趟一天都走不下来,快的、离得近的生产队,来回走一圈也要一天功夫。   托时令的福,今天这一趟, 破天荒的早,回来还能去食堂吃个午饭。   农闲时节,食堂也在偷懒,一点已经没什么人, 本就简朴的吃食,也更加随意。   温明曦不是个挑剔的人, 在窗口扫了一圈, 一眼望到底, 买了三个包子端着餐盘坐下。   刚落座放下餐盘, 对面的椅子就有人坐下。   抬头一看, 是韩羡骁。   韩羡骁的坐姿特爷们, 大喇喇叉着长腿, 摘下帽子,放到面前的桌子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带着一点点笑意, “温同志, 真巧, 吃饭呢。”   温明曦拿包子的手一顿,略不解地看他。   不知来意,但还是礼貌地微笑颔首,“是巧,正吃饭。”   很客气。   韩羡骁视线扫了眼她眼前的餐盘,心想,就这?没话了?   温明曦确实无话可说,自打碰见宋溪那样的疯子,再加上到处的风言风语,她看见性别为男的生物,都会自动保持一定距离。   能绕着走,绝不保持同行。   所以韩羡骁的出现,已经暗暗扯动她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温明曦懒得理他,自顾自吃包子。   韩羡骁眉毛拧得很严肃,想半天没想出半个字来,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微微向前倾,食指轻轻点着手背。   温明曦被他那两根不安的食指弄得也跟着不安,坐直身子往后靠。   可惜这年代有凳子都不错了,哪来的靠背,是以她只能保持一个脖子稍稍往后的姿势,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桌子上有一种凝固一般的寂静,风吹不动。   韩羡骁觉得自己平时挺会说的,怎么到了这当口,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回头还得去雷子家视察视察,研究一下怎么跟女同志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温明曦瞥了韩羡骁一眼,拿起第二个包子,一口一口地咬,没嚼几下就咽下去。   真是……寝食难安。   不会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也不正常吧?   那多可惜啊……小妹还说他长得讨喜,温明曦又瞥了眼,讨喜吗?   一时不知道“相由心生”和“人不可貌相”两句话,哪句能用在他身上。   韩羡骁微抬下巴,视线从墙上的大大的红字口号扫过,又落回她脸上,生硬地打破僵局:“你,腿好了吗?”   “……?”温明曦想问你没事儿吧,腿不好能来上工吗,但想了想,做人还是得友好和谐一点,“已经没事儿了。”   韩羡骁点点头,看着她的餐盘,“那得,得多吃点,补补。”   温明曦又瞥了他一眼,拧了一口包子放到唇边,“你有事儿?”还是问出了口。   原本还不知如何措辞的韩羡骁,听了这句话,好像找到熟悉的相处方式。想想也觉得滑稽,前几天不还聊得好好的很正常,怎么今天就这孙子样了。   微微弯腰,齐视她的眼睛,笑得痞气,“这话说的,我关心你就是关心我们农场,你活蹦乱跳的,实验室才能不开天窗啊。”   这语气里的轻佻让温明曦很不得劲,默了一阵道,“那你关心完了?我谢谢你,你也可以走了。”   韩羡骁抱着手回身坐直,扯着嘴角不知在琢磨什么,带着戏谑:“怎么说我也是把你背回来的人,你多少该问问我吃了没有吧。”   温明曦不知他发的什么疯,面无表情的,“那你吃了吗?”   这天聊的……   “没有。”韩羡骁很厚脸皮地摇头,挑眉示意她。   温明曦决定速战速决,不陪他多说太多,把餐盘往前一推,“那你吃吧,我请你。”   韩羡骁舌尖顶了顶下颚,很不要脸地拿起来就吃。   温明曦第二个包子已经塞到嘴里,拍拍手站起来,“你吃吧,不够再买,有饭票吗?前几天害得你等我连饭都没吃,这一顿就我请你吧。”   “不用。”韩羡骁一股脑把包子全塞嘴里,见温明曦起身,马上跟着站起来。   也没多说话,眼疾手快拿过桌上的餐盘,替她拿到橱窗处,等转过来时,温明曦已经走出食堂。   姑娘家家,这是有情绪了?   赶紧追上去。   她走得快,他跟着也快,她放缓脚步,他也跟着慢。   偏生他腿长,她快,他可以更快,她慢,他可以更慢。   温明曦泄气了,“你真的没事儿吧?”   韩羡骁插着兜,有种顾左右而言他地左看右看的傲娇感:“我这辈子第一次追一个姑娘,这么不明显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再加上说这话时也有点说在喉咙里的自说自话,温明曦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回到办公室,温明曦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他要追她?   前几天不还说不合适,看不上吗。   虽然荒谬得让人一时接受不来,但活儿还是要干。   放下背包,把收回来的种子一件件做标记和登记,再测一下实验室的温度,温明曦把新发芽的种子一件件归置好,一边回想刚刚的事情。   她问完韩羡骁“什么”,明明捕捉到他脸上的异常,可再抬眼看他时,那人已经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刚说的话,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可她明明听见了。   装什么淡漠……   许是被她看久了,韩羡骁摸摸脑门,很冷静地道,“我想了想,说不定,我们不是不合适。”   ……   一路跟着她回来,温明曦觉得这人有点死皮赖脸,但跟宋溪那种不同。   他跟她说他们可能合适时,脸上带着些军人的严肃,有几丝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有些双手不知如何安放的无措……仿佛不是前几天背她回家的那个人。   让温明曦想着想着,对着一堆苗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温明曦把器具收好,看了眼腕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工的点,冬日里时常可以提早下工,今天她钻到实验室里弄苗子,才会拖到现在。   走到更衣室,脱了实验服,刚把衣服带子解开,就发现哪里不对。   凉悠悠的。   看了眼温度计,炕还烧着,确定室内温度没问题,又皱着眉往里走。   结果刚拐进更衣室,就看见玻璃窗外露着半截脑袋,还有一双老鼠一样发着精光的眼睛。   温明曦心里猛地一颤,一种阴寒的恐惧忽地涌向全身。   连忙把带子系回去,疾步走到窗边,才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一条缝,窗帘被人从外面用枯枝撩开,正好可以看见更衣室里。   温明曦吞吞口水,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鼓起勇气一把拉开窗帘,大声问:“你是谁?”   外面传来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快把另一边窗打开,让我进去!”   那人也不藏着,见窗帘被拉开,干脆不缩着脑袋,直接站了起来,整个发皱的老马脸都出现在玻璃窗外。   温明曦捧着一壶水到窗边,脚步顿住,忽地想起这人是谁,是农场人事股的老赵,以前就没少言语上欺负和戏弄原主。   许是现在见她名声坏得差不多,也没了顾忌。   但温明曦还是感到后背一阵阵地发寒,腿也有点发软,这回是被她撞见,以前还不知道有没有在这里偷窥……   老赵还在外面笑眯眯地说话,“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你说你多好一个姑娘,急着结婚干什么?被什么男人一骗就走,我跟你说了多少好话,许了你多少好处,你都不看我一眼?那破知青,除了年轻,哪点比我好?他知道怎么疼人吗?”   温明曦不想跟这种人解释有没有结婚的问题,“我结不结婚关你屁事,你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窗外的笑脸有一刻顿住,像极了死人脸,但旋即又恢复,从笑眯眯变成了阴沉,“果然是被男人搞过了,屁话都说出来了,你个婊丨子,别人可以上,为什么我不可以?”   “哗啦”一声,温明曦捧着一壶水往外浇,那水是煮沸过的,虽然早就不是开水时的温度,但至少也有四五十度,老赵顿时疯了。   一边拍窗一边骂,“你个搞破鞋的,我劝你识相点,不然回头结婚报告交上来,看我给不给你盖章!”   人事股就掌握这些事,老赵自以为掐住了温明曦的命脉,之前也经常“提点”她,跟她说只要跟他好了,就给她好处让她升。   原主没有野心,更怕事,没有答应但也不敢和他叫板。   温明曦就不同了,她恶心,又气不过,从烧水的火炉里夹了块炭火,连着烧红的火钳子,一下一下往窗外戳,“你试试,你尽管试试,看我怕不怕你!”   垃圾!一是气的,二是为原主憋屈的。   老赵被那火钳子弄得东躲西躲,连连后退,最后躲在没开的另一半窗户后:“臭婊丨子,一个搞破鞋的也敢跟我叫唤,老子撒泡尿,叫你舔你都得舔!你就给我等着,不用等到结婚报告,老子就先把你这个破鞋送去劳改!”   温明曦火冒三丈,转身把整个火盆都端了过来,刚拿了湿布端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闷闷一声响。   然后明显是老赵的痛呼声,“哪个龟孙!敢打我!”   温明曦猛地转过身,便看见韩羡骁硬挺的侧颜,阴沉沉的很吓人,眼底的寒意和狠戾,哪里还有刚刚回来跟她说话那副时而淡然时而戏谑时而坏笑的样子。   他比人高出一个头,人又挺拔伟岸,捏着老赵的脖子,就像掐一只蚂蚁一样,把他整个人按在墙上,用力地压,膝盖猛地往老赵背后顶,语气冰冷得可怕,“那你就看清楚点,看看老子是谁!”   韩羡骁一提,又把老赵压在粗糙的石墙上,猛地又往下按,脸擦着墙,伴随着老赵的惨叫,又将他摔倒地上。   温明曦跑到窗边往外看,只见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老赵已经蜷缩成一团,疼得哭爹喊娘。   温明曦心底有说不出的东西在不合时宜地蔓延。   “这个婊丨子是你什么人啊,难不成你也搞过她?破鞋一个,值得你这样吗?正在兴头上是吧?”老赵还抱着头在叫嚣。   韩羡骁那双黑眸有说不出的狠辣,狠狠往老赵身上踹了一脚,“你再说一句试试看!老子把你废了!老子媳妇儿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八字没一撇,先给护上了   依旧是打滚求收藏的一天~ 第三十二章   32   温明曦心里有些惊奇, 也有些雀跃,不敢相信韩羡骁会出现在这里。   还为了她打人。   打人?   这与她对自己的认知完全不同,居然会有人为了她打人?   她并非会妄自菲薄的人, 但在以往, 原主身边的人, 除了家人,就没有人为她说过话。   更别说打人这种可能会被纠察大队抓去的事情了。   穿过来这么久,温明曦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感动的情愫。   让她好像觉得,她存在于这个世界,并非虚妄。   老赵捂着肚子落荒而逃, 一瘸一拐的,深蓝色的工服上沾满雪土,可也顾不上了,生怕跑慢了又被追上。   场长儿子他得罪不起, 至于韩羡骁的话,阴险龌龊的老赵是半信半疑。   女人那点事嘛, 在兴头上什么老婆媳妇肉麻的话喊不出来?不然怎么说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他热乎时, 小祖宗都能喊出来。   也因为这样, 老赵更加肯定温明曦就是破鞋了, 婚前就和这么多男人有染, 早晚被吃剩下,总轮得到他……虽然是被人玩过了,但那品相, 他不亏。   至于那个贱人, 只要她还在农场工作, 只要他还是人事股的头儿,就走着瞧吧……   *   韩羡骁打小没人管,以前在金城,就是跟着一大群院里的孩子长大。   那时候小,又野,院和院之间,时常互相看不顺眼,几句话说不上就吹鼻子瞪眼拎家伙,打架是常有的事,被家长打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从小练就了怎么不声不响打人看不出伤,还有如何嬉皮笑脸应对长辈,以及即使被家长揍,也能打得最轻的本领。   韩羡骁小时候的事情,温明曦不清楚,但从他刚刚揍人的样子,眼里的狠辣不屑,就知道他虽然平时常笑着,但肯定不好惹。   心里想着怎么谢谢他,再说几句好听话缓和气氛。   结果老赵走了,韩羡骁转身熟练轻松地打开另一半窗户,从窗台如履平地般跳进来。   身后的夕阳照着他的背,让他整个人都发着光,敛去方才的锋芒毕露。   进来时,整个人都在笑,虽然是浅浅的笑,嘴角微微上扬,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搞得她一时没了头绪,不知道说啥好。   趁着他跳下窗台,温明曦心虚地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没瞧见人影。   微松了口气,韩羡骁这样利落地爬墙翻窗进来,从开窗到进屋一气呵成,要被人看见了,假的都传成真的……   *   时隔几个小时再次见面,两人的身份好像颠倒了过来。   中午从食堂回来,温明曦全程防备着韩羡骁,看他也不顺眼,反倒是他脸上难得出现了几丝尴尬。   但是现在……因为韩羡骁那句话,温明曦反倒变得有些不自然,而反观他,倒是“宾至如归”一般,和上次“偷马”被追突然闯入的拘束不同。   韩羡骁扫了一眼周遭,发现是姑娘家的更衣室,轻咳一声,立刻走出去,外面是实验室,又悠悠然参观一圈。   办公室在二楼,和一楼的实验室有一条木梯倚着墙连通着,是农场为了给实验室创造条件特意建的,所以不用出去,也能上楼。   韩羡骁跟着温明曦爬上去,看到办公室的大门,微微愣了下。   谁说女人难懂的,温明曦望着韩羡骁被夕阳余晖照得轮廓分明的侧脸,觉得男人也挺捉摸不透。   温明曦不解又迷茫,最终鼓起勇气小声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其实本来想问的是,怎么笑得出来?不才刚跟人打过架吗?   靠在窗户边的男人抬头看向她:“笑你啊。”   温明曦更纳闷了,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笑我?笑我啥?”她有很好笑吗?   话落,屋子又安静下来,韩羡骁只静静看着她。   温明曦觉得两个人的办公室好像有点挤,她扭头扫了眼办公室,这办公室,其实挺大的呀,怎么感觉没平时宽敞。   犹豫了犹豫,又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刚刚我在替你教训那孙子,我以为你会哭,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你这姑娘……”   韩羡骁摸摸下巴,戏谑地看她,看得温明曦实在不好意思。   她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刚刚韩羡骁把老赵打得屁股尿流,她站在窗边,气不过,恨不得自己上手……   “你居然说,‘揍他揍他,往死里揍,揍他!’。”韩羡骁还在琢磨她刚刚气得脸红的样子,真是活色生香……他打架,她在后面递扫帚,本来他还担心吓到人家,但那时候着实没想到这问题。   这下,不是正好,天生一对吗。   心里别提有多乐,扯开唇角,笑了,“你是不是还想给我递火钳?”   温明曦刚刚心里还在想,希望他别注意到这个细节,当时她确实想把火钳伸出去给他伴身的,哪知他根本不需要。   不仅不需要,居然还看见了。   事与愿违,既然被看见了,那也就礼尚往来吧。   温明曦脸不禁一红,努努嘴问,“那你呢,你怎么回来了?”明明已经再见小半天,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里,让人家很难不多想的好嘛……   还有刚刚那句“媳妇儿”,她什么时候成了他媳妇儿了?怎么都不和她商量商量……   韩羡骁清了清喉咙,直言不讳,嗓音很沉,“我压根就没走。”   温明曦老脸又一红,脑海里有了画面,其实她有想到他可能没走,但这么难为情的事情,她以为他会撒个小谎什么的,不曾想他倒是坦荡。   韩羡骁午后在办公大院门口和她告别,原本是想回去,但走着走着,绕了一圈,不知怎的又回来。   最后索性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着,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中午那一出,发挥得实在丢人现眼。   跟个毛头小伙似的,重点是绕了一圈回来,才想起自己把正事给忘了。   准备等她下工再跟她提,没想到人走得差不多,也没见她下来。   没过一会儿,却听到后面有人在拍窗,这才到后院把老赵逮个正着。   “温同志。”韩羡骁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让温明曦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我中午找你,不止为了跟你说那些……”   韩羡骁用力薅了几下头发,“不如,咱们处处看呗。”   温明曦轻轻“啊”了一声,望着他,几乎定格住了。   哪怕有中午的铺垫,都不禁一时有些语塞。   这个时候的处对象,可不像后世的谈恋爱,那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多的是见了几面就提亲结婚领证的。   脑海中瞬时有了两人的脸框在一个相框里的画面,哪怕对他还没什么想法,脸也不由一阵发烫。   经过这几天的思量,明白陆英子和温名生的包袱,以及看清她自己的处境,温明曦迅速做出判断,结婚的话,他好像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是不是对他不太公平?   “前几天不是说糊弄长辈吗,怎么突然想跟我……”处对象了?温明曦问。   韩羡骁看她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总不能说是因为天天梦见你吧,待会直接把他当流氓。   想了想说,“两家长辈认识,我想着你也不是不行,咱俩处处看说不定真合适。而且,要是没见着我有对象,我妈就赖在农场不走,我早点安顿下来,她就能安心回去。”   所以不是因为她想结的婚,是因为他妈?   温明曦觉得荒唐,同时又莫名觉得合适,顿时没有了方才昧着良心的负罪感,“那是,处哪种对象?”   韩羡骁对这个问题很不屑,“耍流氓呢,还有哪种对象,想过长辈那关,当然得奔着打结婚报告去的。”   看温明曦似乎负担很重,韩羡骁又吊儿郎当地说,“反正咱处着呗,虽然不是因为你想结的婚,但最后的事谁知道呢。”   温明曦笑笑说:“那行,那我也不是喜欢你才答应的。”   韩羡骁暗暗咬着牙:“很好!”   *   牡丹村温家。   陆英子在灶房里忙着下厨,温明心捧着一盆菜梗米粒到院子里喂几只芦花大母鸡。   一只只养得肥美丰硕,每天都能下蛋,温名生和陆英子还特意给几只鸡搭了个过冬的小草棚。   温明心抓着菜梗米粒散开,不让几只鸡独食。   一边想着今晚要跟温明曦说看对象的事儿,也不知四妹会不会同意,但温名生已经点头说可以看看是什么样的小伙。   温明心一边叹气一边烦恼,那位领导儿子生得人模人样,看,铁定是看不出毛病。   可又想到丈夫林保实交代的话,林保实和林父都下了狠话,让她别乱说话,只挑那人的优点讲。   温明心很苦恼,想着有些对不住四妹,又不想惹林保实生气。   站起身往回走,朝村口看去,就看见温明曦的身影。   “咦。”   “那不是四妹吗?”温明雪也瞧见了温明曦,臭丫喜欢四姨,今晚四姨回得晚,硬是要跑出来等。   “旁边那个,是谁?”温明心问。   温明雪心下了然地笑开,“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前头相看的那位,就当兵的那个小伙。”   原本在灶房偷吃的温明娇,听到这话,立刻啥也不吃了,蹭蹭蹭跑了出来,“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夕阳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光辉,远处已经看得不甚清楚,蒙蒙一片,但淡淡的夕阳余光照下来,能模糊看见路上韩羡骁的身影。   比她的长。   温明曦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朝韩羡骁道,“就送到这里吧,这么晚了,其实我自己也能回来。”   天天都是这么走回来的,温明曦不明白他为何非要送,若是说因为答应了他的……算是求婚吗,那也有点突然。   不是商量好的互相糊弄家长吗,怎么弄得跟真的似的,这是……已经进入角色了?   韩羡骁朝温家看了眼,又看向她,“再走几步,我送你到村口。”   “啊?不用吧。”尽职得让温明曦感到害怕。   韩羡骁双手插在兜里,稍稍倾身,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懒懒问她:“你以为我干嘛呢?你想好怎么跟你家人说我们的事儿了吗?”   温明曦摇摇头,还真没有,连开口都不知怎么说,第一句开场白,总是很难想啊……   韩羡骁身子又往下沉了沉,眼里慢慢有笑意在晕开,“你家门口站了好多人,见着我送你回来,回头你回去,不用说,他们直接就会问你,你就照实说。”   温明曦:“……”   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晚饭桌上,又成了温明曦的问答时间,老两口开心得多扒拉了一碗饭。   温明雪说:“我就说你俩登对,大姐眼光不错吧。”   温明娇说:“妈呀,我要有四姐夫了,还长得那么好看。”   温明心也在笑:“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成了,她不用骗家里人,保实也没办法。   *   但农场家属院里就没那么简单了,韩望江乐呵呵的。   许爱卿听到韩羡骁说自己又和前几日相看的姑娘成了,皱着眉把筷子搁下,“耍我呢?这咋又成了?”   韩羡骁“嗯”了一声:“你儿子之前看走眼了呗。”   许爱卿又拿起筷子:“你还不一定看走眼了,那姑娘的事儿啊,我今天听人说了,听着不靠谱,别高兴太早,我得替你把把关。”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33   一夜好梦。   温明曦早晨睁开眼, 翻个身,发现左边多了个枕头,恍惚一阵, 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是三姐温明心的枕头。   但温明心已经起床, 炕上只剩她和小妹, 温明娇还在呼呼大睡。   手往左边探,摸起来应该已经起了很久。   躺在炕上伸懒腰回神,想起温明心这一趟本是要来给她说亲,虽然三姐跟温名生和陆英子说了,但却迟迟没跟她开口。   温名生和陆英子可能是找不到空隙跟她说, 但温明心来了两天,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少,却始终没说。   温明曦在心底叹口气,昨夜知道她亲事定下, 三姐那性子更不会提了。   她就担心她回去难做人。   温明曦坐起来,替小妹把被子掖好, 看她长着嘴要流口水的样子, 忍不住一笑。   起身下了炕, 裹好厚实的衣服, 走出去, 果然见温明心在灶房帮陆英子忙活做早餐。   温家几个儿女, 最勤劳的除了大姐, 便是三姐温明心,温明雪是风风火火吵吵闹闹地帮忙,温明心则是古往今来家长最喜欢的那款, 做啥都是笑眯眯的, 人又温柔, 看着心情就好。   不对,以前原主也是……   温明曦有种偷懒开小差的羞愧感,默默拿着毛巾牙刷去洗漱。   洗脸盆和漱口杯都颇具年代感……温明曦纠正了自己的思维,在这个时代,这不叫年代感,这是走在潮流最前线。   搪瓷缸子漱口杯,洗脸盆底是一大团红艳艳的牡丹花,温明曦熟练地打了一杯漱口水,端着走到院子门口,站在路边刷牙。   今天不用上工,她起得晚,漱口水从嘴里吐出来,被温柔的朝阳照出一片金光粼粼。   四处静悄悄的,猫冬的村民要么还没起床,要么还没出门。   温明曦索性蹲在路边刷牙,结果刚蹲下,刷着牙环顾四周,就看到旁边的篱笆墙拐角的地方,站出来一个人,刷牙的手顿住。   韩羡骁穿着军大衣,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时却躬着腰半蹲在地上,像极了……做贼。   小麦色的脸庞迎着朝阳,是一种夺人眼球的璀璨。   温明曦眨眨眼睛,心想这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真的是他,压着嗓音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偷偷摸摸的,搞得好像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刷牙,嘴里满是白色泡沫。   很好!确认关系后第一次见面,很美!很完美!   韩羡骁大男人一个,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挪过来几步,在她跟前问,“你今天不用上工吧。”   温明曦晃了晃脑袋,决定闭嘴不说话。   “那成,待会儿我来接你,陪我去干点事儿。”见温明曦愣住,又说,“那不然我在村口等你。”   “什么事儿?”温明曦口齿模糊,含着一口泡沫忍不住放弃形象问。   韩羡骁淡淡瞥了眼不远处,又收回视线,落在她被阳光照得仿佛有一层金边的脸蛋上,皮肤好得能看见一层镀着金光的淡淡的细小绒毛。   喉咙滚动,他伸出手,替她拨了拨要被风吹到嘴边碰上泡沫的几根不听话的发丝,速战速决说,“有人要出来了,待会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爸妈待会要来你家,难道你要在家里等他们?这么快想见公公婆婆?”   最后一句话,让温明曦又是羞又是急,心里忐忑,她才不想呢,至少也得家长见过了谈拢了。   所以立刻倒戈,啥也不问,只点头。   温明娇揉着眼睛,也端着一杯水走出来,打着哈欠问:“四姐,你刚跟谁说话呢?”   韩羡骁的脚闪到篱笆后,温明曦回过头,心里扑通扑通,脸上红彤彤的,忐忑却厚着脸皮说,“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他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温明娇只听见一阵杂音,并没听到囫囵话,一时也觉得是自己没睡醒还迷糊着。   *   温明心来的这两天,温家堪比过年。   早晨端上桌的,除了往常有的大馒头、白粥、手撕腌辣菜,还有两道小菜,煎蛋和切腊肉。   以往早餐都要分两份,一份端到温明阳屋里给张清霞吃。   但今儿个,破天荒的,张清霞抱着儿子过来吃早饭了。   陆英子担心她还没出月子跑出来不好,张清霞也不在意,没坐上炕就开始说,“咱四姑子,亲事是真成了吧,我昨晚,高兴得都要睡不着觉了。”   “天大的好事儿啊,你说是不是,妈。”   陆英子还没开口,温明雪抢先说,“前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想让三婶重新给四妹牵那个书记儿子的线吗?”   张清霞乐得没去理会温明雪话中的炮仗,“一山更比一山高,有军官太太当,去什么大队书记家受小媳妇儿的气。”   张清霞殷勤地替温明曦夹了筷腊肉,“多吃点多吃点,要成亲的人,得养得好看点,多长点肉人家瞧着才有福气……你屋里有没有雪花膏,你这皮肉好,但也得养着,回头我把你哥买给我的那盒拿过去。”   温明娇和温明曦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殷勤劲,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温明娇趁舀粥的功夫,在温明曦耳边悄悄说“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瞧瞧这话说的,虽然意思有偏差,但大体算是切了题。   以往张清霞虽不算瞧不起她们,但占着自己是温家唯一的嫂子,总爱对三个妹妹从上到下指指点点。   原主和温明心都好说话,温明娇看不惯,自己闷着不开心,现在温明曦“倒戈”,别提多得意。   再者一想到,等堂姐温秋苗知道四姐夫的身份,那咬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吞的样子,温明娇光是想想就更得意了。   张清霞出身在这年代算好又不算好,家里大伯之前是水泥厂的厂长,前几年被打下来,连着自己家也受到影响,谈来谈去,只有温明阳稀罕她,这才嫁到温家。   但张清霞始终觉得自己是下嫁,不该过这种日子,心里多少憋着口气。   温明曦其实能理解她的怨气,但理解归理解,当这种市侩用到自己身上……特别是知道张清霞想撮合自己和那个头上顶着油田的公社书记小儿子,难免就心里有疙瘩。   都是在为她的亲事高兴,另外三个明的姐妹,想的是温明曦能幸福,但张清霞想的是自己能从她的亲事捞到什么好处,所以即使嫁给公社书记小儿子那种人,也可以。   温明曦吃了一个馒头,笑着对张清霞说:“谢谢嫂子,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别高兴太早,我俩是处对象了,但人家家长不一定满意我,最后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张清霞愕然:“都处对象了,还能不成?”   “那哪不能啊?”   剩下的饭,张清霞吃得索然无味。   温明曦又吃了一碗粥,想到和韩羡骁有约,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带她干嘛去,又抓了个馒头积蓄体力。   吃完早饭,陆英子收拾碗筷,温明曦有点吃撑了,在堂屋走了两圈,回到西屋开始琢磨要穿什么衣服。   但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什么衣服可以让她琢磨,原主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几件。   也罢,温明曦撑着脑袋坐在桌边等大家忙活完瞧瞧溜出去,这个天气,好看都是虚的,穿得暖和才实在。   *   温明心赶着在中午前回家做饭,手里拿着陆英子给她的农产品,沉甸甸的。   一路上走得急,回到城里,大冬天的,居然出了身薄汗。   看时间快到饭点了,也没空在乎,随手擦了几下额头的汗,放下东西就钻进灶房。   中午林保实回家,进门就钻进灶房找温明心,“怎么样,成了吗?”   本就只容得下一个人的灶房显得更加逼仄,看着灰头土脸只会笑,成日穷开心没点心思的妻子,林保实眼里滑过一抹嫌弃。   都说美色误人,其实他也不例外。   当初看上温明心,一是生得实在好看,身板也好,二来也是偶然间得知她老父亲是个复员军人。   要知道军人在这个时代,那地位到哪儿都不低,那时候见温明心性子如此傻单纯善良没心眼,还以为是家境太好,家里宠出来的。   谁知道娶过门,才知道中计了,这哪是个大小姐啊,老丈人哪里像个军人啊,断了个手指,算半个残疾人,复员了也不知道跟组织上要点好处。   单挂着个复员军人的名声,老丈人也不知道替他找找关系,害得他现在还在房修队干电工的活儿,成日里灰头土脸的。   一家子傻货,有便宜都不占,而他也看明白了,温明心是生性如此,不是家境好宠成这性子。   林保实和林父都觉得是娶了个赔钱货,家里什么事都帮不上忙,半点好处没让人占到,除了一张长得好看的脸,没点用处。   温明心闻言,转头发现丈夫回来,没捕捉到他眼底的嫌弃,脸上笑得温柔,“保实,你回来啦?我看你早上的碗都没洗,我这两天不在,你们吃得也太随便了,这样不好……”   林保实烦躁地打断她,“别说这些,我问你正事儿呢。”   想起四妹的婚事,温明心笑道,“饭都做好了,你把爸妈和小妹喊过来吃饭,我们饭桌上再说。”   闻言,林保实以为是八九不离十了,脸上总算浮起笑容,难得帮温明心端了盘菜进屋,“行,我去喊。”   其实也不用喊,吃饭就在他们俩屋里吃,家里就两间屋,林保实在这边喊一声,很快一家老小都过来了。   *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需要?她还不需要?”林保实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地朝温明心质问。   “你小点声!”林母在饭桌前坐下,拍了一下林保实。   屋里小,平时吃饭的桌子,吃完就收起来,凳子也叠在一起,林保实自顾自打了饭桌,抓了张凳子坐着。   “她也就比你小一岁,今年都几岁,都二十二岁了,还当自己是块宝呢,越放越值钱啊?”林保实敲敲筷子,“你让她到咱家来一趟,我得给她做做功课,做人!要看清自己几斤几两!你们温家的女儿,小姐脾气还真大。”   “明曦不是这样的人。”   温明心一边替两个小姑子和公公婆婆摆凳子,一边熟练地把筷子摆好,又出去端了锅饭进来,娴熟地替他们盛饭。   “其实是……”温明心一五一十地把温明曦和韩羡骁的亲事说了。   温明心饭还没盛好,林保实嘴里塞了几块鸡肉,不得不说,他丈母娘别的本事没有,除了会给人剃头,养鸡鸭鹅也厉害。   但一边吃一边听温明心说,林保实的脸色愈渐发沉,“所以,你说都没跟她说?”   温明心盛了最后一碗饭,剩的不多,是给自己的,在桌边坐下,“本来想昨晚问问她,但那边不都成了吗?我就没开口了,而且我听大姐在说,那个当兵的人不错,应该是比咱厂里那位好的……”   见林保实的眼神越来越压抑,温明心的话也越来越小声,“保实,工作的事我觉得现在也不差,再不济,还可以再找找人,房子就算了吧,该轮到我们会是我们的,但是四妹的婚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你要是前天去了就说,会成这样,会不成吗?”林保实咬紧后槽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婆娘,我这辈子,算是被你毁了!”   林父也跟着教训:“明心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是个眼界低的没见识的,房子你不要,但我们家为何不要!不是我们的,也是别人的!还有保实的工作,要是能升一升,咱家的日子比现在好过一万倍!”   林父叹口气,“所以说娶妻娶贤哪,我们父子都败在这里了!娶了些没见识的,没出息!”   林保实简直火冒三丈,恼怒自己完美的计划被破坏:“真不知道你这个猪脑袋整天在想什么?当兵的?臭当兵的有什么用?又不是军官,你以为当兵的就是官哪?回头你四妹跟着去随军,天涯海角的,是死是活你们家都不知道。”   “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处给我们?要是跟厂里的领导成了亲戚,那领导跑不了,你四妹再给人家生几个带把的,这好处实打实的,跑不掉!榆木脑袋!我天天跟你说这些,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温明心脸上僵了僵,但声音依旧温柔,“怎么会没关系呢?她是四妹,她过得好,就跟我们有关系啊。跟了那个领导儿子,回头他对她不好,出去勾三搭四,那我们也不好要她帮我们家。”   林保实简直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个蠢货,伸长手把她刚端在手里的米饭用力打翻,“还吃什么吃,吃个屁,浪费我家的米!整天你家你家,你喜欢,就回去别回来了!滚!”   *   温明曦等着老两口早上忙活完回屋里喝水休息,大姐抱着两个闲不下来的娃去村里找别的娃娃完,再等温明娇去方便,这才起身悄悄往村口去。   鬼灵精的温明娇见温明曦出门,便推开门又走出去院子。   她哪里需要方便,她只是给四姐行方便,温明娇得意地想。   院子门就对着村口,站在院子里就看得清清楚楚。   但温明娇没那么张扬,躲到篱笆后,稍微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就把村口的光景尽收眼底。   韩羡骁在老地方光秃秃的树下等着,这个时节,整个北大荒都光秃秃的,真找不到半点隐身之处。   不过现如今,他也不需要隐身了。   冬天大家都穿得多,比如温明曦怕冷,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要不是她身形纤瘦,准穿起来跟圆润的大姐一样成一颗球。   但厚实的军大衣穿在韩羡骁身上,却一点不显得多,许是他生得高,身材也健硕挺拔,显得衣服都没那么多了。   温明曦看到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一直在这儿等吗?”   这种不好意思不是害羞,也不是陌生,而是两人确认关系后,那层知道两人未来可能发展的样子,但又不敢去想象的不好意思。   温明曦不知道自己为何第一反应就会想这么多,明明两人是一拍即合想各自糊弄长辈的……   她的手抄在棉袄袖子里,却有种不知双手如何安放的尴尬。   韩羡骁原本上半身斜倚着树干,见她走来,撵灭手中的烟头,点了点头,“没走,回去也没事儿。”   牡丹村到农场来回一趟虽然不久,但不知她什么时候出来,不想让人等着。不然要是像上回在城里咖啡厅那样,她以为他不来,掉头就走,那可真有他苦头吃。   想到他在这里等,她在屋里等,这画面怎么那么像小情侣,温明曦低下脑袋看着脚尖,没说话。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冷,但天晴,去哪里都合适。   韩羡骁走到她跟前,“走吧。”   *   温家院子里,温明娇又伸了伸脑袋,这才能看见温明曦和韩羡骁远去的背影。   “多般配啊,只看背影都般配,像大白菜和鱼汤一样般配。”温明娇老神在在地道。   看着看着,整个人已经从篱笆墙后出来,走到门口。   “那是明曦吗?旁边的人是谁?”   听得这声,温明娇回头,看见背后不远处站着温秋苗,就知道这话里的酸气和惊讶从何而来。   这位堂姐,最爱和四姐比了,其次就是长她一岁的三姐,但温明曦和她一般大,从小一起上学,温秋苗对温明曦是水火不容。   前几日不知打哪知道温明曦和当兵的相亲,成天来打探军情,旁敲侧击问两人成了没,那军人有来提亲吗。   温明娇嘴巴严实,但因为她对温秋苗也水火不容,所以恨不得大声告诉她,没错,她家四姐就是去跟军人相亲了,人家还长得俊生得俏呢。   可惜八字没一撇,不知道成不成,温明娇不好乱说话,要是不成,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还顺便给温秋苗递了鞭子来打她的脸?   所以只能忍了。   后来知道温明曦和那当兵的没成,温秋苗跑到她跟前耀武扬威,说看吧,连一个臭当兵什么家底都没有的连队战士都瞧不上温明曦,把温明娇给气的。   但是眼下,温明娇巴不得拿着鞭炮绕着温秋苗转,告诉她,成了成了!四姐和那个臭当兵的成了!而且人家也不是臭当兵的!   不过温明娇心眼多,瞧着真成了,胜负欲又稍稍往心里压。   心里想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但想着自己说的人家说不定不信,两人的性子不对付,她又做不到向三姐四姐那样温柔好说话,免不了要一顿吵。   与其给温秋苗口舌之争的机会,还不如让她自己亲眼见到,效果更好呢,到时候堂姐脸上一定能开磨坊了。   这么想着,温明娇黑眼珠子一转,心里澎湃,面上却假装平静,轻描淡写地道,“哪个?哦,那个啊。也没谁,就是前几天跟四姐相亲的那个臭当兵的。”   温秋苗难掩的难以置信,“不是说没成吗?怎么……”   温明娇“嘿嘿”一笑,“我也不清楚啊。怎么就又成了呢。”   温明娇云淡风轻的,温秋苗心中却卷起一阵阵惊涛骇浪,前几日被黄莲枝教训眼光太浅后,这几日温秋苗心里已经把自己说服。   但刚刚远远看着温明曦和那人的身影,让温秋苗一时觉得,这样的人儿,便是一起吃点苦也无所谓。   可为何这样的人,看上的是温明曦那样的孬货色。   温明娇欣赏着堂姐脸上的五颜六色,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叫你从小到大占她四姐的便宜,报应来了吧。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稳重和气的问候声,温明娇回头一看,赶紧朝着院子里大声喊,“爸!妈!韩伯伯来了。”   韩望江今天自己信步而来,是来跟温家二老商讨两家儿女的亲事,所以一路走好,心情好,笑得也开怀,“你爸妈在家吗,不在我就等等。”   “在!在!”温明娇大声道,“就在屋里呢。”   陆英子和温名生闻言,手忙脚乱地就从东屋出来,把韩望江请进去。   时隔几日,老战友即将变成亲家,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三人,也有点不知如何措辞。   韩望江定论,“就按原来的叫吧,待会儿我爱人也过来,她晚些才能过来,咱们先进去,说说话?”   温名生当然说好,院子外又剩温秋苗和温明娇两人。   “闺女,走吧。”黄莲枝穿得齐齐整整地从屋里出来。   温秋苗方才出来,本就是先出来等黄莲枝的,今天要跟她一起去供销社,出屋子时从隔壁的篱笆墙上探头,看见鬼鬼祟祟缩在门边的温明娇,这才注意到远处的两人。   眼下黄莲枝出来,母女俩拉着手往镇上走。黄莲枝出来时也看到了隔壁的热闹,问温秋苗那人是谁,温秋苗气呼呼地跟她说是温明曦将来的公公,又把刚刚看见温明曦和臭当兵的事情告诉了黄莲枝。   黄莲枝不屑一顾,“父子生得倒都好,但长得好有什么用,你看他儿子是臭当兵的,他爹穿成那样,就知道不是啥人物,跟你大伯一样复员了也继续当军官,还老战友呢,倒是般配,保不齐家里还不如温家呢。”   “妈你说得也是,刚刚那个人,穿一身灰蓝工服,布料洗得又旧又老,来做客,连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可见手头有多紧,一没布票二没钱,也是够寒酸的,工作单位肯定也不怎么样。”   温明娇跟在两人身后,她准备去前头别人家把大姐温明雪喊回来,家里来了这么重要的人,大姐要是不在场,回头肯定要骂她没去喊人。   听得三婶和堂姐这样嚼舌根,本想骂她们以貌取人势利又酸气,但转念一想,三婶一家势利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原本还想替四姐夫解释一下,看他们这样,温明娇心里又不爽又焦急。   捏着拳头,想了想,就让他们嘚瑟吧,回头等四姐夫来,等真相大白,有他们好脸色看,真是狗眼看人低。   在黄莲枝和温秋苗后面张牙舞爪,然后在分岔道跺跺脚,往村子另一边跑去。   *   因为知道韩羡骁父母要去家里,温明曦答应他出门时,是不带犹豫的。   但两人走着走着,居然走回了农场,韩羡骁领着她,走到农场的家属院。   能在家属院住的,都是有家庭的人,屋子一排接着一排,并不整齐,当初来开荒兴建农场,只求有地方住,在农垦区生产区外,房子都随便盖。   这些年慢慢东一间西一间盖起来,所以一眼看去,就是错落无致,毫无章法。   不过屋子虽然简陋,都是平房,但住久了,门口基本都垒了个小院,可以放杂物,也有的在院子栽菜。   温明曦两辈子还是第一回 跟男对象约会,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着实不知如何应对……第一次约会,居然是带回家里吗?   他父母去她家,他和她来他家?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而且门还被锁了,木门上挂着一个铁锁,韩羡骁拉了拉,回头朝她道,“家里没人,我妈出门锁了。”   温明曦眯着眼笑笑,其实不用他说,她看得出来门锁了呢……   温明曦后退一步,看了眼有她一个人高的院墙,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谁知韩羡骁却没有放弃,只见他后退两步,两步助跑,轻轻一跃,两手攀着墙,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   要往下跳之前,他忽然想到什么,蹲在墙上回头看了眼温明曦,吩咐说“你在这儿等我”,随即便往下一跃。   窸窣嗒嗒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温明曦还沉浸在韩羡骁刚才的敏捷身手中没反应过来。   有一圈钥匙丢到脚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韩羡骁不知何时已经回来,趴在墙上吩咐她:“你把门打开,最中间那把钥匙。”   温明曦弯腰捡起钥匙,走到门边,数着手中的钥匙,找到最中间一把,没开成。   看着钥匙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又试了一遍,忽然想起这些钥匙是穿在一个圆铁环里,他刚刚抓着钥匙丢出来,那时这把钥匙在中间。   但把钥匙丢下来,他刚刚握着的地方和她现在握着的地方不一样,所以两人拿到的钥匙的中间那一把也是不一样的。   温明曦有点头疼,往后退回路上,男人还趴在墙上,看她走过来,问她,“没找到?”   温明曦仰头,摇头,“每一把钥匙都是最中间的。”真让人头疼,这话说出来,怎么那么像哲学问题。   温明曦把钥匙摊在手掌心,另一只手一把一把握着确认,“是这一把吗?”   “还是这一把?”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温明曦莫名其妙地脸红,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韩羡骁虽然在笑,但还是很有耐心地摇头。   “那这一把?”   “不是啊。”   “这把呢?”   这效率实在是慢,这串钥匙明显是家里的备用钥匙,沉甸甸的一串铁,足足有十几二十把。   察觉到他好像又在笑,温明曦有些不爽地抬头,就听他说,“你看看那个铁环,上头有两颗大铁珠别在一块儿,那些钥匙的孔,是穿不过去的。”   温明曦翻了翻,还真是。   所以……   搞了半天,真的有最中间的一把钥匙……   温明曦快步从他眼下走开,坚决不承认自己刚刚犯了傻,一定是刚才急的,集中生乱嘛。   等到门开了,男人已经牵着一辆单车站在门边。   温明曦看着眼前的男人和自行车,纳闷,所以不是带她来家里,还是要出去的?   男人也没有笑话她,温明曦才敢毫不退缩地去看他,就发现他那件军大衣胸前和肚子一片湿漉漉的。   应该是刚刚趴在墙上看她,太久了把积雪结冰的地方都融化了。   温明曦无语了,有这么热吗,她都有点冷来着,但还是让他赶紧去换个衣服,韩羡骁开始说不用,但看着她的脸,愣了会儿没说话,才又突然说要去换。   这大概是韩羡骁这辈子最听话的一次了。   等换完军大衣出来,温明曦还甜甜地对他笑,邀功一样,“怎么样,换身干净的衣服,舒服多了吧?”   韩羡骁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道,“舒服。”   嘿嘿,温明曦得意地笑。   韩羡骁骑车载她,温明曦觉得应该满足一下男人那颗心,便没问是要去哪里。   骑了没多久,韩羡骁突然停下来,却不是在跟她讲话,温明曦两只手轻轻抓着他的军大衣,探出头往前面看。   韩羡骁单脚撑地,给雷子递了根烟,雷子点了烟吸了口,问他,“真要这么干吗?”   韩羡骁冷冷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浓浓的侵略气息,“干。”   “得嘞,那兄弟我当然要帮你。”   说完,两人却没有一道同行,雷子骑着单车离开,韩羡骁带着她往农场外去。   *   老温家,韩望江和温名生把两个儿女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各自十分满意。   温家人都喜欢韩羡骁,韩望江也喜欢温明曦,把那日在江边碰见温明曦帮牛娃的事情说出来,让温名生骄傲却怪不好意思的。   大姐就不同了,站在韩望江身边吹嘘,“韩伯伯,你不知道,我家四妹就这样,乐于助人,宁愿自己吃亏都要帮别人,这孩子心眼实,以后他们小夫妻吵架,你可得帮着我妹妹啊。”   韩望江笑,“那自然,那自然。那小子要敢欺负她,我先抽他!”   聊得七七八八,许爱卿才姗姗来迟。   既然决定要回去,那卫生所自然有一堆事情要交代,许爱卿是抽着空过来的。   昨天听农场的人说温明曦的事,许爱卿多少有些疑虑,但也没信。   昨晚回去一说,被她那儿子“教训”了一顿,他儿子虽然有时候挺贫,但很少说那么多话,昨晚是彻底给她上了一课。   把内什么知青,什么人事股老赵七七八八的事情都跟她说了,连着丈夫韩望江也帮腔,说他老战友多好的人,怎么可能教的出那样的女儿。   思来想去,许爱卿觉得还是信自己的丈夫儿子才好。   结果一见到陆英子,许爱卿立刻记起来了,拉着她的手就问,“你还记得我吗?当年,我是你的接生婆啊!”   陆英子当然没忘,“记得记得,那么好看的接生婆,怎么会忘记呢?”   温明雪惊呼,“妈,你和你未来亲家还认识啊?”   “你小妹,就是她给接的生。”陆英子把温明娇拉过来,推到许爱卿面前,“就这娃娃,都这么大了,都十八年了。”   解放后,许爱卿因为读过书,懂科学,便经常下乡到处给接生婆讲知识,十八年前到迎春镇来给镇上的接生婆讲学,刚好陆英子要生娃,陆英子就是迎春镇上第一个被许爱卿接生的。   许爱卿也是话多的人,兴致上来,两个男人坐一起,这边几个女人围坐一堆,她对温明雪和温明心说,“你们不知道吧,解放后,职业妇女的医疗费用都由国家承担,以前啊,出生的婴儿大半都是用秫秸皮割断脐带,但解放后,咱们讲科学,女工都讲究产前产后的保健,那时叫四期保健……”   说到最后,许爱卿突然忆起,问,“诶,当时我记得是两个娃娃呀,一男一女,来这里讲学,第一胎就接了个花棒,我才记得这么深,那男娃娃呢?”   想起伤心事,陆英子叹口气,但旋即又释然一笑,“那是五弟,他命不好,长没几岁就被老天爷带走了。”   *   时近中午,黄莲枝和温秋苗下工回来吃午饭,从温家门口走过,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热闹声。   再接着,就是见温名生送未来亲家出来。   温秋苗翻了个白眼,“下里巴人,说话大声,笑起来也能吓人。”   刚说完这话,就低呼一声。   黄莲枝感到自己的手臂有些疼,回头看温秋苗脸上一阵阵不畅快,连忙问,“闺女,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陆英子正送许爱卿出来,“怎么不留在家里吃顿午饭呢,也不难,多两双碗筷而已。”   许爱卿拍拍她的手,“我也想啊老同志,但我所里还有一堆事要交代,这老东西明天就休假结束,我们得走,不能耽搁。”   陆英子叹口气,表示理解。   温秋苗咬牙切齿地有些自欺欺人,“那个女人我知道,是农场卫生所的所长,不会是那个臭当兵的妈吧?”   黄莲枝心里不悦,但也跟着嘴硬,“肯定不是,所长能找那样的老头?别就是各自来做客的。”   结果下一秒,就瞧见那个老头和许爱卿并肩走出来。   温秋苗气不过,凭什么,凭什么她温明曦能有卫生所的所长当婆婆,也不知哪里来的涌起,身体里什么东西在驱使她。   她两步走上前,挡住许爱卿的去路,一脸担忧地说:“许所长,你不会是明曦的婆婆吧!我跟你说,明曦她名声不好,你可要长点心,别被骗了。”   “你说什么呢!”温明雪登时就炸了。   “我怎么不能说了,这明明就是事实,农场的人都知道!”   陆英子也急眼要冲出来,许爱卿听见温名生在跟韩望江说这是他侄女,伸手拉住陆英子,“好姐姐,让我来说。”   许爱卿朝温秋苗微笑,是一种看不出轻蔑的关怀,她笑说,“小妹妹,无凭无据的,空口来风很容易啊,你堂妹名声被坏到今天,你没少出力吧。”   温秋苗愣了一愣,登时想反驳,但那一瞬间的沉默,已经暴露了她的底气。   许爱卿又笑道,“我劝你啊,做人要留一份善念,不然早晚谁也帮不了你。我儿子的眼光如何,不用你来教训我。”   平平淡淡的语气和字眼,却叫人被扎得浑身都难受。   许爱卿和温家二老告了别,然后和韩望江并肩往村口走。   黄莲枝搂着温秋苗安慰,“一个农场卫生所所长有啥好威风的,回头妈给你找一个更威风的,真是狗仗人势。”   温明娇跳了出来,“说谁是狗呢?”   却在这时,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村口,车上下来一个警卫员,还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不知道什么人。   那人四处望了望,看见韩望江,立刻飞奔过来。   许爱卿和韩望江虽然走出几步,但因为许爱卿时不时回头跟陆英子挥手,所以并没走多快。   那人的声音像雷声一样传入温秋苗耳朵里,“老首长,方政委知道您来,说您怎么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打声招呼……他派我过来接您,让您抽个时间去部队一叙。”   韩望江笑了笑,说,“这个老方,先下手为强,还怨上我了。”   身后,温家门口,温秋苗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黄莲枝见过的风浪多一点,语塞地问温家人,“那人喊他什么?”   温名生和陆英子正气着,半句话不想说,转身就回了屋。   只有温明娇这个小年轻气焰正盛,幸灾乐祸的,“你们还没老,耳朵就聋了啊?”   ……   *   温明曦坐在后车座,一路看着脚下混着白雪冰块的黑土越来越远,也不知韩羡骁要带她去哪儿。   单车停在一处农家小屋后,温明曦坐太久,腿麻了。   韩羡骁扶着她站了好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明曦好像能听到轻笑声,可抬头一看,韩羡骁又脸色如常,便以为是自己腿麻并着耳朵也不好使了。   站了好片刻,韩羡骁领着她,走到农家小院的篱笆墙外,蹲下,望着院内。   不是吧,第一次约会,真的来当贼?   温明曦蹲在他前头,半个身子被他包在前面,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很有安全感,很暖和。   回头想问话,却发现这距离好像有一点点近,但干蹲着实在有点糗,便抬头低声问,“我们来这儿,是干嘛呢?”   韩羡骁凑到她耳边说话,声音像裹了醇厚的陈酿一样浓烈低沉,让人耳朵痒痒,“来捉丨奸。” 第三十四章   34   温明曦耳畔飞红, 很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   这人也真是不懂得保持距离,嘴靠那么近干什么啦!   她听得见好伐!   不过……捉,捉奸!?   温明曦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眨了眨眼睛往后看他。   即使蹲着, 两人也有身高差, 在他跟前,在姑娘家里不算矮的温明曦也显得有些娇小。   是以转头,正好看见他下巴淡淡的胡茬,看着好像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韩羡骁静静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天地间的白光照在她脸上, 姑娘家的脸蛋,雪肤细腻,眸光盈丽,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递给温明曦, 她大概也会被自己这幅模样吓到。   韩羡骁沉了沉喉咙,男人实在是糙, 以前跟一群大老爷们混一起, 还真不知道男女之间差别这么大。   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勾了下嘴角, 点醒还在迷糊的温明曦:“既然你答应做我的人了, 不能让你随时都会受人威胁。”   仿佛只是再平常无比的一句话, 他说得也淡然坦荡, 并不居功,似乎只是把自己的日常安排随口告诉温明曦。   但温明曦听了,在寂静寒风中, 却仿佛心里漏了一拍。   不过心理强大如她, 也只是垂眸难为情了一小会儿, 心想不能输,抬眸嗔怪他道,“你别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谁答应做你的人了。”   不过后面半句话,她还是很受用的。   耳边传来轻轻一声笑,“名义上的,也是我的人。”   两人面对面,距离因为偷偷摸摸而有些近。   她今天扎了两根麻花辫,几根溜出来的发丝随尚算柔和的风轻轻飘着,蹭着他的脖子,痒。   像拿着羽毛,在你身上挠痒痒似的。   温明曦低头不答话,觉得这天聊得,可不能再继续了,这种关系忽地拉近的感觉,怪叫人一时没法习惯的。   男人说完这句就没说话,温明曦有点受不了,不想让这种有点类似于暧昧的气氛停滞太久。   言语和身后的气息一并萦绕着她,让她仿佛看见自己身上升起一股小女儿情态。   温明曦觉得得把它压下去,没忍住打破这凝结在两人之间的粉红情愫:“你怎么知道老赵的……”措辞了一番,说,“……爱巢?”   人事股这样重要的关节,把控着农场所有小罗罗的命运,有老赵这样的头头,之前又那样下他的面子,她确实很难保证自己时刻安然无恙。   韩羡骁早晚要回部队,只要她还在农场,喉咙就随时掐在别人手里。   而私德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可是大事儿。   但反过来,对老赵也是如此,他是成了家的,有儿有女,要是被捅破了丑事,可以做姥爷的年纪,还得去劳改,真就……晚节不保。   韩羡骁听她这话听得乐了,懒懒地琢磨:“爱~巢?你这张嘴可真会说,不就一个会姘头的地方吗。”   温明曦从篱笆缝里看了眼院子,再朝四周望一望,心想老赵可真会挑地方,鬼才能知道他们在这里搞破鞋呢。   韩羡骁带她来的地方,是迎春镇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村庄,有些荒凉。   村庄对面是一片芦苇荡,隔着一条十几米的河,便是这村庄。   盖了不少土坯房子和茅草屋,但人烟稀少,能看出住的人也不多,不少屋子都空着。   这地方连原主这个土生土长的迎春镇居民都没来过,也不知韩羡骁是怎么知道的。   “这附近有个团部造纸厂,各处生产队缺人,现在天下太平,我们团里的战士,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韩羡骁指了个方向,“五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我是排长,带班上的战士、知青和附近的村民来割草,芦苇可以卖给造纸厂当原料,每次来都要十天半个月,任务达标才能回去。这些屋子不少都是那时候建的。”   温明曦点点头,觉得又多认识了他一点,且他可能远不止看上去这么简单,至少在部队和在外头,肯定是不一样的。   往院子里看,没见人,又问,“那姘头住这里?”   “没有。”韩羡骁觉得跟姑娘家说话不能太直白,措辞了一番说,“这里是他们的根据地,他们在这里碰头。”   要不要这么文绉绉,温明曦捂着嘴偷笑,“还根据地呢,你干脆说他们在这里干革命得了……”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韩羡骁轻佻眉眼,然后是略带戏谑的语气:“也差不多。”   温明曦很不争气地脸又开始发烫,真是跳河的心都有了,原本她没那个意思,但被他这一笑,怎么听着那么像她在开火车。   不过好在韩羡骁不是那种爱开颜色玩笑的男人,只意味深长地一笑,便没再逗她。   温明曦脸上讪讪,老实地又扒着篱笆缝往里头看,可蹲了好一会儿了,还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怎么还不来?”   韩羡骁看了眼手表,“我们来早了,应该没那么快到。”   现在差不多十点半,但温明曦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想来早上两个馒头还是少了。   她算算时间,他们俩是昨天确定的关系,韩羡骁是昨天揍的老赵。   也就是说他昨天才知道老赵一直欺负她的事情,可这么快,就找到他会情人的老巢……   今天早上她在刷牙的时候,他已经在她家门口等着……   那时也才七点多,后来他们都在一起,那么……他是在去她家之前,便查清了老赵的底细,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去接的她。   想到他下巴淡青色的胡茬,温明曦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过,回头问他,“你昨晚一宿没睡吗?还有,你怎么知道老赵的底细?”   韩羡骁淡淡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一点也没掩饰,就差写着“不然呢”三个字。   “他都骑到老子头上撒尿了……这玩意得先下手为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给来个措手不及,不然等人家先把你咬一口,再砍他一刀,别人都不知传了多少闲话。”   真狠,温明曦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认识他。   不过也是,他们这才见了几面。   再次抬眼看他,男人已经站起身,锐利的眼眸四处扫,不知在找什么。   *   雷子觉得,最苦命的还是自己。   骁子领着媳妇去了前线,可他,一个有家室有娃娃的人,只能窝在这疙瘩吹冷风。   此时的雷子,缩在老赵家附近的废旧房子后,嘴里叼着根烟,火星子时亮时温,脚下已经洒落一地嚼过的烟屁股。   时不时探头往老赵家门口看去,偏生怕人发现,也不敢动静太大,都快成窝一条柱子了。   人家为媳妇儿出头,他被派来当眼线,有家不能回。   真是命苦。   昨天夜里,韩羡骁就不知道发什么疯,非把他从家里拉出来,硬不让他回家。   雷子吸了口烟,嘴里吐出的白雾弥漫在眼前。   他这个农场百事通,看来也是有点用处的嘛。   韩羡骁找他,就是为了打探这个老赵的消息,还真别说,这事儿知道的人没几个,雷子就是那几个之一。   剩下的,也就老赵的姘头和那姘头的丈夫,还有老赵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儿。   但他虽然知道,却从来没动过举报老赵的心思。   这种事情,没有回头路,要是举报,一抓一个准,不用一夜的功夫,老赵就能从人事股的头儿打成黑五类。   帽子一扣上,就很难摘下来,雷子也是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当做不知道。   但谁叫他得罪了骁子那孙子呢。   人犯了一个他的人,他直接要将赵家整家给翻了。红袖章一来,老赵一整家,都会被划成黑五类,什么人事股头头,回头连皮都被扒得不剩。   这小子只有穿上军装才是个正常人,脱下军装回家,就是一再寻常不过的混小子。   特护短,重感情,你得罪他不要紧,但是敢欺负他家里人,那真没好下场。   幸好人家姑娘没真受罪,而且要不是当了兵,思想经过改造,他真敢拿把刀跟人家拼了。   昨天傍晚从他这儿知道老赵有姘头,还不止一个,韩羡骁那小子立刻像闻着肉的狼一样,跑到老赵家盯着。   也巧,老赵受了伤,不想被家里的母老虎知道。   就跑去姘头家,那叫一个温柔写意,把他给伺候好了,顺便给衣服下的内伤淤青上药。   老赵是想留下,但又怕家里的河东狮,才大半夜跑回家,和姘头约着今儿个再会一会。   自从当了爹,雷子心境平和不少,不像小时候爱打打杀杀,当然也希望韩羡骁解决问题的方式能婉转点。   像这回老赵这事儿,就办的漂亮,这叫罪有应得,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怨不着别人。   不由在心里感谢部队政委,对韩羡骁进行的思想改造。   雷子动动屁股,朝老赵家门口看去,这龟孙孙怎么还不出来啊……   *   许是看出了温明曦的疑惑,韩羡骁回头道:“快中午了,找点吃的。”   难道是她肚子里的咕咕声被他听见了?温明曦站起身跟着他走,走过一个高台子,在零零落落的土坯房间穿梭。   韩羡骁驾轻就熟地走近一间茅草屋,很明显没人居住,房子空荡荡的,土炕上落了一层灰,屋里没什么家伙什。   “这是我之前住的宿舍。”韩羡骁说。   然后温明曦便见他从墙边角落里找到一个鱼钩,“还在呢。”他又说。   取完鱼钩,两人走了出去,温明曦在心里嘀咕着,难道要钓鱼?   冰冻三尺的天气,要钓鱼还得在河边找一块破冰的窟窿,这可不好找,而且就算找到了,冰底下也不一定有鱼,那些鱼群机灵着呢,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诱饵。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回方才那座农家小院。   韩羡骁朝温明曦道,“你在这儿等我。”   然后便见他往小院里去,顺手打开院子里的鸡圈,却只放出一只鸡,而后走进灶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小酒瓶。   “这是什么?”   “那姘头的丈夫买的酒。”   温明曦懂了,姘头顺给老赵助兴喝的。   韩羡骁看出她在想什么,笑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姘头的丈夫买给他媳妇和老赵喝的。”   温明曦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根手指。   韩羡骁一边倾斜酒壶,将壶里的酒倒到地上,一边说,“那姘头是村里的妇女头,两公婆住在村口,这间屋子是他们以前的房子,门口有河,在这里养鸡养鸭方便。老赵来,不会去村口的家,直接来这里,那姘头老公就在门口望风。”   这下,温明曦的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你是说,她丈夫知道。”   “何止知道,说不定还是他撮合的。”   韩羡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酒壶里的玉米粒倒在盖子上,抓了一把往院子里一洒,喊了几声“咕咕”,刚刚被放出来的鸡,立刻闻着味过来。   “怎么在酒壶里放玉米呢?”温明曦问,她还没看过这东西。   韩羡骁嘲讽地笑说,“醉玉米可以拿来钓鸡。”   这下温明曦更不懂了,“他自己家里有鸡,干嘛还要钓,要吃抓走就好了呀。”韩羡骁用它来钓鸡还能理解,怕直接抓鸡动静太大,惊扰到人,毕竟这块地这么空旷,保不齐村尾的声响,一下子就能传到村口,要是惊动了姘头他们就坏菜了。   韩羡骁笑着看她,温明曦旋即明白了,这年头,谁家的鸡舍得随便杀,母鸡可以下蛋,公鸡可以报晓,“所以是,那姘头的丈夫给他们望风,舍不得杀自己家的鸡,跑去钓别家的鸡?”   那可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   “滋滋——”   插在木枝上的鸡,随着韩羡骁手腕的转动而烤的焦黄均匀,油花递到底下的柴火堆里,噼里啪啦的。   好好听!   韩羡骁撕下一个大鸡腿给温明曦,温明曦已经吞了好久的口水,毫不客气地开啃。   “真好吃!”那家人不地道无道德,但这鸡养得真不赖。   韩羡骁岔开腿屈着,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转着手中的木棍烤鸡,眯眼看着柴火堆中的火光思考人生。   温明曦借着火暖身,吃鸡,偶尔抬头看他,觉得他真帅,很男人的那种帅。   温明曦这人安静不下来,安静不过咬一口肉的时间,她疑问很多,抬眼问:“你刚刚找谁给你杀鸡了。”   方才鸡醉了之后,韩羡骁把鸡拉出来,提着鸡就走了,让她在原地等着。   温明曦乖乖等着,知道他是杀鸡去,一个人蹲在地上画圈圈。等他料理妥当,领她过来时,这里已经搭起一个柴火堆,鸡就放在随意搭起来的三脚架上烤着。   “是村里的老乡,我请人家帮我宰了拔毛。”   温明曦稍稍往前倾身,作怪地看他,“人家没有当你是贼吗?”   韩羡骁低头笑了下,“可能敢想不敢说。我跟老乡说,我是来办事的军人,没地方吃饭,不方便,又给了她布票饭票和几块钱,她就同意了,手脚特快。”   那能不快吗?这年头布票多难得啊,宰一只鸡又送票又给钱的,妥妥大冤种啊。   不过温明曦还是觉得,韩羡骁这身军大衣的作用更大,不然人家可能真把他当贼。   温明曦啃完一个大鸡腿,又开始啃翅膀,这鸡烤得外酥里嫩,金黄却不焦,有点功夫。   “那,你怎么还会烤鸡啊?”   韩羡骁撕了一块剩下的鸡架,淡淡说,“这算什么?这是野战必备技能,要不会,出去野外训练,得饿死,那可没人管你死活。”   很好,温明曦觉得,跟着他,即使穷,应该也饿不死!   吃饱喝足,把柴火堆全灭了,又盖上雪土,确定没半点火星,两人这才回到农家小院外守着。   温明曦看着手表,已经快下午两点,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果然不一会儿,远处出现了三个人影。   老赵和一个妇女走在前头,许是见这一块没人,还么进屋便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后头跟着一个跟老赵差不多大的男人,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应该是在帮着望风的丈夫。   温明曦朝韩羡骁做个口型,说,来了来了。   韩羡骁含糊不清地“唔”了声。   屋内很快开始传出不可描述的声音。   温明曦恨不得原地消失,她是来捉奸的,但怎么比捉奸还难熬。   一时也不敢去看韩羡骁,因为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嫌弃?赞美?惊愕?恶心?……都不太对……   身后传来韩羡骁安慰她的声音,“开始了。”   温明曦心想这用你说,我又没聋。   然后,身后的男人就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而后两只稍稍带着粗粝的大掌,替她捂住耳朵。   有种暖暖的温厚感。   可这下,温明曦觉得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变得更大声更明显了,整个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   作者有话说:   韩羡骁:画面太丑,少儿不宜,媳妇儿,咱别听。   今晚可能还有一更(如果我吃完晚饭码得出来的话嘿嘿) 第三十五章   36   半晌后, 远处就有了动静。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步履匆匆神色严肃朝这边疾步走来。   蹲在门口的姘头丈夫慌慌张张把抽了一半的卷烟丢掉,差点烫到手, 骂着脏话跑进屋里。   老赵和姘头正光溜溜躺在炕上, 闻言半条命都吓没了, 里衣也没工夫穿,忙忙乱乱套上棉裤子,披上棉大袄,朝后屋跑去。   之所以选这间农家院做老窝,就是因为这屋子还有个后门, 要真有人来,便可以朝后面逃走。   老赵拦住姘头不让她走,吩咐姘头丈夫和她脱光了往炕上钻,姘头和丈夫一想有道理, 便又扒光了衣服往里头钻。   老赵忙忙慌慌,一边系衣服一边落荒而逃。   温热的大掌从耳边挪开, 耳朵回归冰凉的温度, 温明曦听见院子里的哄闹声, 也没空去重温刚才的接触。   她探头探脑的, 嫌扒在这里看不够带劲, 脚下顺着大脑, 就想往外头走去。   被韩羡骁长臂一捞, 一把从腰上拦住,直接把她拎回来,“你站这儿, 别瞎凑热闹。”说完又将她往身上按了按。   温明曦上半身没动, 下半身两条腿往前动着, “我不进去,我就去外头路上,看清楚点。”   韩羡骁哼笑一声,意思是,我会信你?   温明曦扫了一眼院子里,又看了眼韩羡骁落在她腰间的大掌,比她的手掌,足足大了一大圈。   她是个很能屈能伸的人,体力耐力,估计厚脸皮的程度也比不上他……   权衡了一番,遂作罢,两条腿也不动了。   投降,却没完全投降。   依旧睁着无辜的眼睛,嘴硬道,“你可真该信我,我真没骗你的,你这样,不利于我俩之间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   韩羡骁真拿她这股娇俏劲儿没办法。   深深看了她一眼,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笑了。   “真想看?”韩羡骁问。   温明曦耸肩,点头。   “……行吧,跟我来。”   “保证听你的指示!”温明曦朝他竖起右手手掌保证道。   还没放下手,韩羡骁已经牵起她的左手往后屋走。   *   老赵从后屋出来,四处望了望,没见着红袖章的人,大大松口气,本来想躲地窖里,但怕等会儿终究会被人翘出来,便弓腰缩背打开门往外跑。   不想才跑出去没多远,就看到一群人朝他围过来。   这下可真捅了马蜂窝了。   雷子听韩羡骁的吩咐,先带着人埋伏在后屋外的灌木丛后,说是要让那些红袖章亲眼看见老赵从后屋偷偷摸摸跑出来。   这下可好,人赃并获。   这小子可真绝,不愧是当兵的人,想兵法有一套。   剩下的自然无需雷子操心,红袖章们架着老赵往屋里去,和另外两颗老鼠屎一起,被逮个正着。   老赵起先还嘴硬,说躺床上的是人家夫妻,他刚刚来做客,走了人家夫妻亲热起来,关他什么事儿。   被韩羡骁抱着趴在窗户边上偷看的温明曦愤怒地攥紧拳头,可真会狡辩。   韩羡骁站着就看得着屋里的情况,跟她说,“不怕,雷子没那么好糊弄。”   果然听雷子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   说完这话,便上前一把将炕上的被子掀开,露出光着膀子的两夫妻。   韩羡骁皱眉,一把将温明曦放回地上。   温明曦跺跺脚,欺负她矮嘛这不是,重点是她啥也没看见呢,而且看一下怎么了,前世生物课本都印着呢,电影里也拍着呢,真是少见多怪。   不过她可算是领会到韩羡骁的霸道性子了,眼珠子一转,便说,“我不看他们,我看雷子,我看其他人,不然我看墙也可以!”   韩羡骁凉悠悠的:“你倒还真想看啊。”   温明曦语塞地咬了下嘴唇,知道没得商量了,也不婉转了,嗔了他一眼,“少见多怪。”   韩羡骁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头回碰见这样的姑娘家,但也没怒,跟她说,“想看回去我给你看。”   “……”温明曦气得直跺脚,不理他了。   竖起耳朵,屋子闹哄哄一片,那姘头和丈夫呼天喊地地直呼冤枉,那女的还说,自己清清白白的,就这么被人看个精光,干脆一头撞墙上死了算了。   却也没撞。   雷子让人架住老赵,这下轮到老赵鬼哭狼嚎。   “哎呀,老赵,你这做客做得也太给面子了,居然光着膀子,连裤衩也没穿,就套了件棉大袄来别人家上门?”   “至于急成这样吗,您家也不像买不起布料做裤衩的人家啊。”   想来是老赵也被扒光了。   温明曦心想那雷子也真损,就又屋里有愤怒的声音传来。   “呸!做狗屁的客,我看就是来不及擦屁股跑了!”   “就是就是!臭不要脸的,光天化日的,和别人的媳妇儿搞破鞋,实在是太丢毛丨主丨席的脸了!”   “滚到一边去!就这种人还能当人事股的头头,必须送去进行思想改造,你这种贼爪子,就应该被打倒!”   雷子拿着一根木棍,将炕上的衣服勾起来,问老赵,“这,是不是你的衣服,你倒是说说……”   人赃并获,老赵这是彻底没回头路了。   许是知道脱不开干系,又想到自己的大好日子彻底没了,老赵气急败坏,开始污蔑那个姘头,指着她大骂,“是这个骚丨货,贱丨人,是她勾引我,不关我的事啊!你们行行好,别把我交给革丨委丨会,把这个骚丨货带去就好……”   温明曦听着里头的吵闹声,却也没心思去细细听了,心里闷得慌。   她不同情里头的人,但如果没有韩羡骁来这招狠的,老赵是不是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污蔑她,给她泼脏水,骂她是骚丨货,婊丨子,贱丨人。   想到这里,温明曦真是冲进去打人的心都有了。   登时心里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这几日,宋溪没少让温秋苗给她送信。   不用看也知道信里写的什么,不外乎先痛彻心扉一顿,再明着捧她暗着鞭策她,想让她回头跟他好云云。   难怪原主被他拿捏住了,也是她来自后世,解放了自己的思想才能识破他,以原主的成长环境,温明曦丝毫不觉得被宋溪毒害,原主有什么错,因为原主从小接受的教育,都告诉她应该那样做,以夫为天。   而那些信,温明曦看都没看,全都丢到炕里烧成火灰。   宋溪这人,虚伪得很,脸上总是温和博学的模样,笑起来也斯文,很有读书人的气质,和韩羡骁这种带着野性的男人不同。   阴险的人,有时候更让人害怕。   若不是看过原书,又有原主的记忆,她可能也会被这种温和的男人骗了。   温明曦叹了口气,抬头,就看见韩羡骁在琢磨她的神色。   他目光沉沉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温明曦觉得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把宋溪的事情告诉他,又说,“要污蔑一个姑娘的名声真容易,我在农场的名声,大概也就这样了,以后可能会给你带来些困扰。”   她顿了一下,又道,“幸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处理老赵这种牛皮癣。”   韩羡骁原本冷着一张脸,听到最后,神色目光总算放柔了些,“别担心,我替你解决。”   *   团子山山脚的六分场场部门口。   有一个穿打了补丁的旧棉袄,头围着三角巾,将整张脸隐在三角巾后的农家妇女脚步匆匆,在场部门外半里地的枯树林里踱步来踱步去。   路旁有人经过时,那妇女便将背后对着大路,又拉了拉三角巾,生怕被人看见脸。   宋溪从知青宿舍走来,出了分场门,便直奔枯树林来。   从后面拍了一下温秋苗的肩膀,“你说你用得着这样吗?穿得跟个老太婆似的。”   温秋苗这才转过身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当然用得着,我长得好,这么好认,又显眼,要是被人看见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每回来见宋知青,她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穿得臃肿,再套上黄莲枝的老衣服,便是亲娘见了,估计也认不出是她,才敢来见他。   温秋苗不敢逗留太久,一是怕被发现,二是这衣服是偷来的,得在黄莲枝下工前悄悄放回去,而分场里牡丹村又有不小的距离。   温明曦亲事定下后,她还没来见过宋溪,便三言两语,简短利落地把事情告诉了宋溪,“那个当兵的可不得了,比你高比你大,他爹也是个人物,好像是个什么长,那天到村里,是军用吉普来接他的。”   宋溪冷冷咬着牙,“难怪看不上我了,这么些天理都不理我,果然是有了更好的相好的,立刻移情别恋,什么女人呐,长得不是挺单纯的吗。”   温秋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又添油加醋道,“谁说不是呢。那些信我可都原封不动送到她屋里给她了,她肯定是看了,但也没写回信给我。还有啊,你可别被她那张脸骗了,单纯?指不定早就和人家好上了,脚踏两条船呢。”   “我可提醒你,你听完别往心里去。本来呢,她是看不上人家的,相了亲后也没答应,但后来,可能是知道他爸的来历了吧,没过两天就成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把人家迷了回来呢……”   宋溪目光阴寒,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亏她以前还在他面前那样乖巧温柔,唯唯诺诺,看来都是装的,“真是贱丨人,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宋溪读了不少书,也很聪明,想了想,便朝温秋苗招手,凑到她耳边,“你听我的,我们这样……”   *   韩羡骁赶着夕阳西下,把温明曦送回了牡丹村。   温明曦在村口和他告别,抬步往村里走,却在四处张望看韩羡骁骑到哪里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正在往回走。   她心里一惊,直觉发生了什么,也没大声喊叫,脚步轻快朝大路跑去,悄声无息跑到温明心身边,挽着她的手,轻声笑道:“三姐,你回来了,怎么太阳下山还走啊。”   确实是温明心没错,可三姐转过来时,整张脸都是通红的,白皙瘦削的小脸上满是眼泪。   一听到温明曦喊“三姐”,金豆子又哗啦啦地往下掉,“明曦——”   无助的语气让温明曦心一抽一抽地疼。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36   今天家里有喜事, 整个温家都喜气洋洋的。   温明心在篱笆墙外的隐蔽角落蹲了很久,流着泪,听家里的动静。   温明娇哼着小曲儿替大姐看孩子, 陆英子在收拾前几天买的大白菜。   那大白菜买回家后, 要晒几天去水分才能用。   但眼下的天气, 压根谈不上晒,大白菜叶也不能冻着,一冻坏就没用,所以是放在屋里,借着炕去水分, 特费功夫。   这几天屋子里就是一阵一阵的菜叶味,睡觉都梦见大白菜。   早上许爱卿和韩望江来时,陆英子和温名生想收,觉得在白菜叶堆里见未来亲家不好, 但屋子就这么大,收都没地方收。   后来许爱卿见着了, 知道陆英子自己做辣白菜, 撕了一块吃, 啧啧地夸她这位老姐姐会腌菜, 贪嘴又拿了一叶出来, 撕着吃得干干净净。   陆英子开心呐。   一是这未来亲家这性子, 别看人家是个所长, 其实活像个小姑娘,一看就好相处,不是恶婆婆, 为温明曦开心。   二当然是因为别人喜欢自己做的美食而开心啦, 开心得把家里今年最早腌, 成色味道最好的几罐辣白菜都捎给许爱卿拿走了。   那些放在屋里的菜叶要一叶一叶掰开,晾着,中间用木板子隔开,上面还要用草帘子盖住,不能冻住。   不仅如此,还要勤快地给它翻个,捂住了烧心,白菜叶变苦了也不好吃。   温明心听着家里的热闹,想起中午林保实对她说的话,擦着眼泪,又不敢哭出声,因为自己的处境和家里的气氛格格不入,更加不敢回家。   温明曦挽着三姐的手,一猜就猜中她不敢回家,估计在家门口游荡一圈,又想回城里。   温明曦和温明心差不多高,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擦眼泪,“三姐,你就算要回去,也得明天啊,这太阳都下山了,这一路回去要是出什么事,狼和熊可不用冬眠,要是碰见了,有谁能帮你?它们可不会因为你好看就不吃你,那些畜生,专门嗅着女人小孩吃呢,好吃!”   温明心人单纯心眼实,轻易就被温明曦最后的玩笑给逗到了,想笑又笑不开,睫毛沾满金豆子,委委屈屈地说,“对不起啊老四,我不想在你的好日子扫兴的……可是保实生我的气,不让我回去,我,我实在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哎,傻不傻,这是你家,你受了委屈不回来,你去哪里?便是家里重男轻女,你赖着也要赖回来懂不懂!?”   温明曦心里很复杂。   先是把林保实那厮唾弃了一万遍一千遍,如果意念有用的话,这位三姐夫早就被她撕碎了。   再来是为温明心感到不值,因为她明白温明心有多稀罕这位三姐夫,不然也不会被人拿捏成这样。自然是有温明心人傻好骗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她稀罕人家,才心甘情愿地被糊弄。   温明心这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温明曦自觉自己不管前世今世都是纯种大直女,她看着都心疼,恨不得把手头的花样变着法子使逗温明心开心,更何况男人。   要是找个懂得怜香惜玉真心稀罕她的,好日子多着呢,何苦受这些罪,可惜呐……   *   温明心上午回去,下午就突然回来,确实打乱了温家的节奏。   陆英子气呼呼的,可日子再操蛋,也得好好把饭吃好。   叹了口气,和温名生一起去灶房做饭。   大姐温明雪打从温明心回来,就很暴躁,让臭蛋带着臭丫去中屋找小表弟玩,自己则是撸起袖子就要进去教训温明心。   被温明娇抓住,拦在门口了。   温明曦在西屋安慰温明心,另外三个明在西屋门口站着。   温明雪骂骂咧咧的,先把温明阳臭骂一顿,“你这个二哥怎么当的,你是我弟,但是是她们几个的哥啊,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你不气,你不给她出出头!?”   温明阳:“欺负她的,可是她丈夫,别人夫妻的事儿,瞎掺和。”   “……”温明雪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别人别人,那是别人吗?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流着一样血的妹妹!你打爆那孙子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   温明阳掏出一根烟,在屋里因为儿子没抽,嘴巴痒,点上,吸了一口,“你以为他们少闹矛盾?老三的性子,回头我在前头抽她老公,她就在她老公身上挡着,你说我抽不抽。她要喊一句,我立刻去教训林保实,你让她喊一喊。”   温明雪的性子可不会理会这么多,“你不会偷偷跑去教训他啊,还得当着她的面啊?你们把那孙子喊来咱家,看我抽不抽他!你们不抽,我这个大姐来抽!”   这咋还带偷偷抽的……温明娇本来气得慌,登时想笑又憋住,拉着温明雪摇了摇,“大姐啊,四姐说了不能让你进去骂三姐的。”   “我怎么还不能骂她了,就该骂,得骂醒她!”   温明娇记着温明曦的话,说,“四姐说三姐不能骂,你待会越骂她跑越远,最后干脆躲起来不敢见我们,那才耽误事。”   温明雪半信半疑的,“骂都不能骂了,那怎么着,还能怎么着。”   温明娇摊手,“四姐说得等她自己想明白,欲速则不达……”   温明雪想到温明心这性子就头疼,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又拧又软弱还傻。   想来想去,也就是温明心和温明曦都是跟着小姨陆梅子长大的,算人家半个女儿。   陆梅子在丈夫面前也是百依百顺……想了想,更觉得温明心这是别的没学到,净挑着糟粕学了一身。   温明雪气不过又没办法,但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以后可不能让臭丫和陆梅子接触太多。   晚饭桌上,温家人啥重话也没说,只劝了几句,便让温明心先在家里好好住着,别的事情等天亮了再说。   温明心点头应好。以前她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时候小姨也总这么念叨,说姑娘家嫁出去死都是夫家的人,已经没有家了。   她也一直这么想,所以在林家的不开心从来没跟家里说过。   但上回温明曦去家里看她,请她去外面下馆子时,两姐妹说了好多话。   今天中午吵完架被林保实赶出来,也是想到那些话,她没有回去求林保实原谅她,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走回来了。   堂屋的灯火照着一家人的脸庞,让温明心心里多了不少有靠山的底气和温馨。   陆英子今晚做的是打卤面和炖鸡汤,吃晚饭的时候,堂屋里滋溜滋溜的,伴着跟温明曦说今天和韩家长辈讨论的亲事的事情。   陆英子说,“未来亲家母请我们明天去她家里吃顿便饭,后天休假结束,明晚他们就要回金城了,就当送别饭吧。”   她看向温明曦,“顺便你也得正式见一见人家,我和你爸也得正式看看未来女婿。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明天可躲不过了。”   她才没有躲呢!温明曦在心里谴责韩羡骁,要不是他,她今天在家的咧!   *   但第二天,温明曦得上工。   一大早就赶着起床去农场,只能和家里人兵分两路,她中午放工直接从办公室过去,温家人再大部队提早去农场。   时隔一日到农场上工,温明曦却感觉头顶的天好像变了。   路上碰见的人,对着她,都笑得跟拜菩萨一样虔诚。   温明曦没那么自恋,会以为是自己突然魅力大增,想来想去,很快就能想到应该是韩羡骁在她背后又做了什么。   有不太熟的同事一见她,就从背后挽住她的手,“明曦啊,听说你要当许所长的儿媳妇啦!恭喜恭喜啊!”   这人笑得比温明曦还开心,看着好像很真诚,可要不是前头见过她在背后嚼舌根,温明曦可能会信两分。   温明曦在心里嘀咕了声,墙头草,前几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她不是爱找事的人,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要,只要心里跟明镜似的,看他们就跟看小丑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温明曦问,这才这两天的事情,居然传得这么快。   那人笑嘻嘻的,挥了挥手,“整个农场都知道了。你呀,咋这么神神秘秘的,藏这么深。”   瞧这话说的,温明曦也是长了嘴的,“许所长去我家提的亲,你该问问许所长怎么没提前跟你打报告。”   那人愣了一愣,没想到温明曦嘴巴这么厉害,笑呵呵说,“你可真会开玩笑。”   瞧瞧,知道她有了许所长这个婆婆,对她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说都不敢说回来,这可真是……   温明曦好笑的想着,回头知道她未来对象是谁的崽,这些人是不是要匍匐下来抱她的大腿了。   温明曦觉得无趣,看见前头走着办公室的汪副主任,整个农场,汪副是少数的正常人,这么久以来都对她和颜悦色的,从没在言语和行动上欺负她。   “我有事得去找汪副,先走啦!”温明曦把手从那人手里抽出来,她不喜欢这种没来由的亲近,便是昨天韩羡骁突然牵她的手,她也是僵了好片刻的。   那人笑得还是跟花儿一样灿烂,“诶,那行,去吧。祝你新婚快乐,回头记得请我们吃喜糖啊!”   “好咧。”温明曦淡淡地回答,结婚?八字没一撇呢,但也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解释自己还没结婚的问题,脚底抹油就往前跑去找汪副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明曦觉得这早上过得特别快。   她心里忐忑着,第一次正式见可能是公婆的公婆,还怪紧张的。   一个早上,没少站到窗户前吹吹冷风让自己不那么紧张,脸也别那么红。   时间不管她紧不紧张,都过得飞快。快下工,温明曦去更衣室换衣服。   想着韩羡骁家她也不熟,不太能认路,可别回头走错了。   韩羡骁昨天那么积极,怎么今天倒不来接她了?温明曦努努嘴,假积极!   穿好衣服,温明曦回到二楼,又喝了一杯温开水,镇定!镇定!   拍了拍衣服,也不知道有没有褶皱,可惜办公室没有镜子。   她前看看后看看,应该还好,又顺了顺两边的麻花辫,呼了口气,抬腿往外走。   “扣扣扣”,门刚好被敲响。   韩羡骁还是有点脸色的,温明曦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想都没想打开门。   结果站在门口的是……宋溪。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37   凌晨天没亮, 东屋的马灯就亮了起来,光线微弱却温暖。   惦记着今天要去未来亲家家里做客,得去赶集买东西, 陆英子前脚起来, 温名生也跟着起来了。   穿好衣服, 陆英子去灶房给一家人做早餐。   今天的早饭桌聚不齐,炒小菜放久凉了难吃,陆英子只做些简单能温着的。   大灶生火,用来蒸馒头,馒头包子都是前头一气做的, 这东西好保存,家里人口头,隔三差五就要和面做。   大灶旁的小火炉,用来煮白粥, 家里有腌菜,可以对付早上一顿了。   但陆英子想了想, 还是又生了个小火炉, 架上铁锅, 煎了八个鸡蛋, 六个大小孩、两个外甥一人一个, 大冬天还是得存些油水吃起来才香。   蛋煎好了, 白粥也煮开了, 咕噜咕噜的声响和柴火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和着远近的鸡鸣声。   陆英子将小火炉里的炭火夹到大灶里,只留几块温着粥, 一叠八个鸡蛋则放在灶洞口, 借着火气暖着, 淌过油的鸡蛋面,映着灶里的火光,昏暗且安静的灶房里,莫名多了几分温暖。   早餐做好的时候,温名生也洗漱完,裹着大棉袄到灶房来。   老两口各自拿了个馒头,刚出锅的馒头松软喷香,即使有点烫,还是三两口就下了肚,两人又吃了一个。   陆英子从棉袄里掏出一小叠钱和票子,手指尖按了下舌尖的唾液,借着火光数数。   温名生在旁边念叨着,“够不够,不够再去拿点?”   “够了够了,比过年还够。”   天没亮就走,等回来时,太阳已经爬到高空了,家里起床的起床,上工的上工。   温明娇在院子里扫雪,看见老两口拎着沉甸甸的布袋回来,赶紧丢下扫帚跟进屋里。   打开袋子,发现有酒、面粉、肉、菜、鱼……   “这也太多东西了吧?”温明娇在炕边上转圈圈,“等会儿去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乡下亲戚上门呢!”   陆英子将塞做两袋的东西全卸在堂屋的炕上,一件件归置好,朝她说了一句,“我们家这么多口人,再加上他们家几口,可不得这么多?你以为你们几个,干吃饭啊?”   温家除了还在做月子的张清霞和小侄子不去,剩下的人都要去韩家吃这顿饭,温明娇想了想,吃饭的嘴确实多,点点头。   知道老两口回来,温明雪很快抱着臭丫进来,臭蛋也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   一眼看见炕上的东西,大姐温明雪惊呼道,“我的爹呀娘啊,你们要把家都搬过去啊?”   “妈说我们家人口多,再加上四姐夫家的人,就得吃这么多。”温明娇传声筒一样。   “我们只做这顿饭,下午他们就走了,你们买这么多,再加上家里的腊肉腌菜鸡蛋土豆地豆,全带过去,把人家家里当猪圈吗?我们中午吃得下吗?”温明雪噼里啪啦地风风火火一通说。   昨儿四个老的就商量过,今天这顿饭温家去买,再去韩家做,顺便和两个小年轻商量一下婚事。   许爱卿没空去供销社,更没空去赶集,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吃完这顿饭,和韩望江就要去赶火车回金城,陆英子一听,便说这边买了带过去,省事儿。   所以温家二老今天才这么有得忙活。   温明雪还没停,“再说了,如果真吃不下,他们家剩下的也不好消化,放着吧,家里没人吃,你未来女婿一看就不是爱给自己做饭的,肯定不是吃食堂就是吃食堂,你带这么多给他留着,还不如让他多来家里吃饭呢!”   陆英子一听,觉得有道理,“大妹说得对,真没想到这茬儿。”   温明雪爱管事儿,帮着和陆英子商量带哪些,正收拾着,张清霞就抱着儿子,和温明阳过来了。   张清霞看着一家子热热闹闹要去农场的样子,有些羡慕和遗憾,这顿饭可不是随便吃的,要不是在月子里,她也想去见识见识,也不知道那位老首长、许所长住的屋子是什么样的,总不能跟他们一样吧。   这两公婆一进门,温明雪先是察觉哪里不对劲,而后便眼皮一跳,张清霞的盘算长眼睛的都能瞧出来,她没去点破她,“哟”了一声,“明阳这是把结婚的衣服都穿上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四妹是今天结婚,你是去当大舅子的咧。”   温明娇听得偷笑,她也瞧出来了,二嫂大概翻遍箱底,才找到这么一件体面齐整的衣服,当年温明阳结婚,这衣服是托人在沪市买的,平日里跟宝贝似的,除了结婚那天,那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   温明阳有些不习惯穿这衣服,皮衣,哪有平常的布衣穿起来舒服,不怕脏不怕磕磕碰碰,走起路来反而都不自在,就跟乞丐突然当皇帝似的。   他不自然地翻了翻衣领,无奈道,“清霞非说得穿这件。”   张清霞没听出温明雪话中的揶揄,又看见温明阳又在乱动手,“啪”的一下拍走他的手,“别瞎弄,这领子得这样才好看。”   又回头朝温明雪笑,“可不就是去当大舅子吗?得正式点,不能给咱家丢人。”   温明雪嘴巴向来是不饶人的,“脸是会穿一件衣服就丢的吗,不是我说,回头到了那里一看,哟,二弟穿得比人家一家人都光鲜,人家邻居见了准要问,你家还有华侨亲戚呢,会说两句番话吗……”   温明娇在一旁直乐,张清霞总算听明白温明雪的嘲笑,但心里也不想跟这种乡下人一般见识。   热热闹闹中,一家人浩浩荡荡提鸡拿鸭地往八六三农场走去。   *   863农场办公大院。   温明曦是怎么也没想到门外的人会是宋溪的,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想也不想就想把门关上,却被宋溪牢牢抓住。   宋溪看她的目光从期待、欣喜,到抬眸见到他的瞬间顷刻转为冷淡和嫌弃,甚至于好像还有一丝丝厌恶。   以为是那个当兵的?   就是找不到以前看他时,满眼的崇拜和偶尔的娇羞……   那眼神,真叫人受用。   他心里有些不懂了,眼看着快到手的鸭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婆娘碰见比他更好的,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宋溪越想越气,想到之前她对他欲语还休,那样克制的喜欢,怎么转眼就勾搭上别人了,前后隔着没多久,想必是对着更好的,也不装清纯了,硬勾引呢,不然人家能那么快上钩吗。   心里气着,连带看似来求和的话,说出来也装的不像,“明曦,你怎么转眼就跟了别人呢?”   温明曦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凉凉的,“关你什么事儿?”   手上想要关门的劲还没放开,纵使不悦,也不得不承认男女体力差别的天生存在。   宋溪冷笑,对着她不客气道,“真贱啊!前几天才对我挤眉弄眼呢,这么快就琵琶别抱了!”   温明曦咬着牙根,她什么时候对他挤眉弄眼过,更别说原主那样的怂人了,怎么可能?   这人实在是太无耻,温明曦再不想跟他费口舌,放开手想往外走,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疯。   可就在刚放手的时候,随着一声“琵琶你妈!”,宋溪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像一个皮球一样,被人从后面猛地一踢,滚进了办公室里。   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温明曦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韩羡骁,他眼底满是渗人的凉意,许是见到她的惊讶,才升起几丝柔意。   温明曦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温热粗粝的大掌已经抓住她的手,把她猛地往外一拽。   韩羡骁手脚很快,宋溪还没回过神来,蹲在地上捂着屁股后背,韩羡骁已经将门带上,别住门口的门栓,把他反锁在办公室里。   而后便拉着温明曦藏进隔壁的办公室里,韩羡骁搂着她,两人就躲在走廊的玻璃窗后。   一切发生的太快,温明曦在他胸前喘了几口气,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惊喜,还有不解,抬头看他依旧冷硬的下颚,低声问,“你带我来这里作甚么?”   她的声音因着刻意压低声音,变得更温柔,韩羡骁原本紧抿的唇角这才缓了缓,微微上扬,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垂眸看她,“带你看场戏。”   *   863农场办公大院不远处的草房子下,温秋苗领着一个带红袖章的小分队正在翘首以待。   宋知青已经进去一会儿了,温秋苗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她知道今天温家人要来农场家属院吃饭,就算出那个当兵的肯定要在家里接待岳父岳母,这才跟宋溪想了这一计。   既然他们要吃阖家饭,那么就让他们吃不成!   到时候新娘去不成,还被红袖章抓到和俊美白面的沪市男知青共处一室,衣衫不整,看他们这阖家饭还吃不吃得下。   保不齐得变成散伙饭!   名声都臭到底了,还怕温明曦不点头嫁给宋溪?   到时候宋知青抱得美人归,她的样貌身材都不输温明曦,还比她会做人,还怕勾搭不上一个臭当兵的?   那些当兵的,军营里全是大老爷们,看见个女的就受不了,温秋苗觉得也是因为这样,韩羡骁才能看得上温明曦这个便宜货色。   既然她都可以,她温秋苗哪里比不上?   温秋苗越想越上头,算计着宋溪差不多也成事儿了。一声令下,一小队人便气壮山河地往办公大院去了。   *   隔壁办公室里,温明曦有点囧,之前和韩羡骁还没确认关系,他要背她,她可以立刻就跳上去。   可现在关系确认了,两人不过就是贴得近一点,她怎么反倒感觉不好意思了……   特别是刚才,韩羡骁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传进她耳朵里,却好像有毒一般,让她浑身都跟着酥麻了一下。   她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就是距离产生美。   以前两人关系离得远,她可以坦荡,现在关系拉近成别人眼中的小情侣了,不管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事儿,她都会被那些人带着,自动将自己和他往小情侣的方向想。   可明明他们说好了不是啊……   理了理思绪,趁着外面的戏还没上场,温明曦抿了抿唇,小声问,“我们要结婚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我今天来上班,大家都知道了,还都在恭喜我呢。”   韩羡骁轻轻“嗯”了一声,“怎么样,没造成新的困扰吧?”   温明曦想想早上的场景,乐了,“有!新的困扰。”   韩羡骁疑惑,用眼神问她:“?”   温明曦咧开嘴,“你不知道,知道我是许所长的儿媳妇后,他们跟我说话,态度都变了!以前看见我躲得远远的,生怕中毒似的,现在一个个赶着来中毒!”   韩羡骁很喜欢听她说话,看她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嘴角也不由跟着她散发出来的甜美,微微上扬。   温明曦说上头的时候,话特别多,许是气氛感染,也让人忘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接着道,“那手啊,搂得我都快窒息了,就,就像这样。”   温明曦紧紧搂着韩羡骁的手,有模有样的,舌头半吐出来,好像真快断气一样。   刚刚脸色还很难看的韩羡骁终于轻笑了一下,温明曦也跟着他笑。   但这一笑,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却让温明曦看着看着,忽然静默下来。   刚刚说到兴起,搂着韩羡骁的手开始活灵活现重现早上的场景,冷静下来,温明曦才发现,她把韩羡骁的手臂抱得好紧……   两人刚刚只是站的近,这下是彻底有身体接触了。   她还尴尬地浅笑着,却早已叉叉弄了个大红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着脸,尴尬地侧了侧身。   想用一种无人在意的手法把手自然地放下来。   手是抽出来了,气氛却更尴尬了。   温明曦原以为以韩羡骁有时流露出来的吊儿郎当的性子,肯定不当回事儿。   谁知道他却一直沉默着。   凝固的空气,很难不让人尴尬。   韩羡骁手曲成半个拳头,放到嘴边轻咳。   她一蹭上来,身上就有波澜泛开,好像软软的,那时韩羡骁内心暗暗骂了声“艹”,却也没撒开。   明明两人都穿着厚衣服,按道理感受不到……   他唾弃自己不是人,却扪心自问,真,不舍得撒开手。   气氛正尴尬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便走上来一群红袖章,震天震地的气势,总算把两人之间的尴尬打破了。   温明曦一眼就看见了为首的温秋苗,暗暗握紧拳头,她这个堂姐,真的跟宋溪狼狈为奸了。   温秋苗熟门熟路的,脚步匆匆上前打开门栓,领着人马冲进去。   温明曦一看,更确定了温秋苗和宋溪是提前商量好的,在阴她呢!   回头问韩羡骁,“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害我?”   “我不知道。”韩羡骁淡淡道。   “那怎么……”   韩羡骁扯了扯嘴角,“我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他就靠在卫生所旁边的角落,抽着烟,知道这些人早晚回来,倒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温明曦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看他淡漠的神情,再想起刚刚把宋溪踹进门时,他脸上的阴狠寒凉,又愤怒地朝窗外看去。   *   温秋苗进了办公室,扫了眼,没看见狗男女的身影,皱皱眉头,不知道宋溪卖什么药,搞个人也要藏起来。   不过也行,这样看起来更真。   办公大院温秋苗没少来,温明曦的办公室她也熟悉,知道是连着一楼的,房间里有楼梯可以走到楼下的实验室。   立刻带头往一楼去,实验室里也没人。   温秋苗眉头紧锁,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红袖章都不是吃素的,听见温秋苗举报说这里有未婚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做败坏道德的事情。   本着不抓到人不罢休,不把人进行思想改造不罢休的原则,几位红袖章早就挣脱温秋苗的控制,各自四处找了开来。   突然有人大呼一声,“这里有人!这里有人!”   看到宋溪躲在更衣室的女人衣服堆里,温秋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宋溪也是一脸颓败,知道自己好日子到尽头了。   刚刚他被反锁在里面,因为知道红袖章很快会来,就想找门找窗户跑出去。   楼上的门窗被锁了,好不容易发现房间里有小楼梯去楼下,立刻连滚带爬滚下来。   谁知道楼下的门窗也都被锁了,那时已经听见红袖章在二楼的声音,宋溪知道这样被遇见,是要坏事的。   像亡命之徒一样跑到小更衣间里躲在衣服堆里,希望温秋苗发现情形不对能力挽狂澜,哪知道她一点用都没有,居然让人找到这里来了。   但既然他被抓住了,怎么能放任温明曦跟那人逍遥。   温秋苗走到他面前,看似在教训他,实则是轻声问他温明曦去哪里了。   宋溪压着声音简明飞快地告诉她温明曦还没走,还跟着一个男人,想到刚刚楼上屁股上那一踢,让他头昏眼花了好一会儿,那力道,肯定是那个当兵的。   几个红袖章像捆变态一样把他捆住,温秋苗心里还气着,宋溪这颗棋子是弃了,但温明曦肯定跑不远!   刚刚一路过来,压根没见到她离开的影子,说明没跑远。   温秋苗心里拿定主意,觉得她肯定藏在楼上哪里,立刻又添油加醋一番,带着两个红袖章“嗵嗵嗵”跑去楼上找。   *   温明曦万万没想到,那些人还会回到二楼来,她和韩羡骁正走到门边准备开门出去。   门上就传来震耳欲聋的激烈拍门声,“出来!有没有人?快把门打开!”   温明曦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   那敲门声大得,仿佛那木门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倒下,连着她的心,都跟着一颤一颤。   她抬眼去看韩羡骁,两人的视线对上,他勾了勾唇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别怕。”他朝她笑说,也没往下看,大掌精准地找到她紧张得捏着袖口的手,牵住。   他的掌心很大,宽厚而粗粝,牢牢把她包裹住,让她的心总算缓了不少。   韩羡骁一把拉开门,脸上又变得不耐烦,似乎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门口的温秋苗看见两人站在屋里,笑得得意,朝旁边的红袖章说,“我没说错吧,这屋里就有人,还是男的和女的。”   一个戴着蓝布帽的红袖章气震山河的,“你们是什么关系,在这里干什么?怎么那么久不出来?”   “还能是什么?狗男女呗,难不成关着门谈马列谈理想谈四个现代化啊。”温秋苗说。   温明曦火冒三丈,想反驳,感受到韩羡骁握着她的大掌微微紧了紧,便又没说话。   另一个红袖章也跟着一通说,三个人七嘴八舌说完,韩羡骁手干脆已经搭上温明曦的肩膀。   温明曦僵硬住,这是要越描越黑啊。   “说完了吗?”韩羡骁漫不经心地问。   但问完也没等人答复,自顾自说道,“这我媳妇儿,我来借我媳妇儿下工,你们闲得慌是吧,这也要管?”   两个红袖章互看一眼,没说话,温秋苗先声夺人,“什么媳妇儿,你们结婚了吗,领证了吗,为了个女人,净撒谎!”   韩羡骁吊儿郎当的,稍稍倾身朝温秋苗的方向,“我们俩成没成,你难道不清楚?堂姐?”   最后那句“堂姐”喊得真诚,把温秋苗问懵了,两个红袖章也懵了,要是真对象,那人家确实没啥问题。   温秋苗回过神来,战斗力依旧,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你们领证了吗?”   韩羡骁搂着温明曦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要不要我把给部队的结婚报告抄一份给你们?”   门口几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后面赶来的红袖章有些不信,虽然韩羡骁穿着军大衣,像个军人样,但因为脸生,还是质疑道,“你是军人吗,不会是冒充的吧,在农场也没见过你啊!”   有一个红袖章吞了吞口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得了别问了。   韩羡骁朝那个拉人的红袖章看去,“小芬是吧,我记得你。你带她回去问问你彩红姐,问问我是不是臭当兵的。”   那个叫小芬的低着脑袋很窘,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认出来了,连忙转身拉着不情不愿的温秋苗和那人,“走吧走吧,人家真是军人。”   *   温明曦一路都在惊愕,和韩羡骁并肩走回家里的路上,等到四下没人,终于问他,“你打了结婚报告了?”   这么快,她都没准备好呢。   韩羡骁一脸坦荡,“没有。”骗人的。   “……”虽然很离谱,但确实像他会做的事情。   温明曦理了理混乱的脑子,“那你怎么把消息传得那么快的,那些人怎么会这么快相信呢?”   刚刚在隔壁办公室她就想问了,但是因为那个挽手,脑子成了一团浆糊,现在才想起来要问,这问题她想了一个早上了。   他再能耐,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怎么一夜之间就飞遍了农场,而且重点是那些人深信不疑,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刚刚被传过要嫁给宋溪呢!   “这还不简单?”韩羡骁很有耐心,“流言蜚语这种事,就看谁的嘴巴多,左边一群说白,右边一群说黑,中间大部分的人,哪边人多声音大就信哪边。”   温明曦点点头,很认真地在听。   “雷子媳妇儿是宣传队的,我让她帮了点忙,而且要论人,我虽然不在农场,但在这儿生活多少年了,总不能连他一个人在分场,手都够不到这里的知青都比不过吧。”   干得漂亮!温明曦看着他的喉结随着说话而上下滚动,觉得这人真有男人味,还跟别人不同。   *   到韩家时,刚进门和几个长辈问了好,温明曦就被温明娇和温明雪拉进了韩家的灶房。   许爱卿还没回来,因为走得突然,忙着交接,所以灶房还没开始忙活,但温明雪和温明娇都杵在灶房里,很明显是在等她。   温明曦不明就里的,“干嘛呢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温明娇把温明曦推到灶台前,“大姐说,你得露露身手,给未来公公婆婆留个好印象。”   温明曦难做了,面露难色,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虽然会做饭,但来到这里后,还没做过饭,压根掌握不了柴火的火候。   “不用多,就一个,煎个烙油饼,就上次那个。”温明雪一锤定音。   温明曦认命地开始和面,想着在灶房待着也好,不然在堂屋里杵着,她这个假媳妇还是有点怕尴尬的,也不知道说啥好。   面很快就和好了,再用擀面杖擀成又大又圆的薄片,刷上油,把薄片卷起来,折叠后在一起擀成薄片,再刷油。   温明曦熟能生巧,烙面饼见熟就起锅,也不用像炒菜那样要会掌握咸淡和火候。   温明娇嗅着香味就想进去偷嘴,被温明雪一把拽住往外走。   “干嘛呢大姐!”   “你傻不傻,你进去干嘛?”   “我怎么不能进去了?”温明娇很委屈。   温明雪白了她一眼,悄声说,“你进去了,你四姐夫还怎么进去?”   温明娇虽然理解了,但还是垂头,哎……   “你还会做饭啊?”韩羡骁的声音突然在温明曦背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温明曦刚偏过头,一只长臂已经探到她身前,韩羡骁抓了一张饼就往嘴里送,“好吃,真香!你手艺不错。”   不得不说,自己做的美食被人肯定,作为厨师很难不开心。   “我就会做这一个。”温明曦谦虚道,又往锅里刷油接着煎饼。   韩羡骁在后面看她,“啧”了一声道,“这烙顿饼,我家一个月的油都被你糟蹋了。”   温明曦正在倒油的手不由就顿住,刚刚的喜悦登时又变得难以言喻,正在思考如何应对,韩羡骁便握住她拿油罐的手,往下用劲,“多倒点,别给我省,不多点油这饼能吃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38   韩家的灶房虽然不算小, 但多了一个人,还是脸皮很厚,并且就站在身后的人, 到底变得逼仄, 不好施展身手。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 手肘往后撞,韩羡骁敏捷地往后轻巧避开,脸上带着笑,戏谑地探着脑袋看她脸色,“不开心了?”   温明曦真是脸红了, 不止脸上热烘烘,身上也热烘烘,一定是被灶火烤的!   这样打情骂俏,在别人家灶房里, 像什么样。   才不理他,手肘刚收回, 他立刻又靠了上来, 又从她背后伸手, “这东西得趁热吃。”   这回温明曦留了个心眼, 看他的大掌伸过来, 左手立刻“啪”地一下拍他手背, 小声顶他一句:“回头我去供销社买头猪, 熬一百罐猪油,让你慢慢糟蹋。”   韩羡骁“啧”了一声,“那你可不是在糟蹋我, 你是在糟蹋猪。”   温明曦看着韩羡骁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又生气又想笑, 把最后一张饼烙好,起锅,想端到堂屋给几个长辈垫肚子。   “我去吧,你等吃饭人齐了再去。”韩羡骁从她手里拿过盘子。   温明曦正高兴于他怎么看出自己不太想去的,韩羡骁已经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卷着一张饼。   温明曦正在削土豆、摘白菜,陆英子她们不进来,她不出去,总不能干在灶房站着。   这次没三两下进肚子,韩羡骁把烙饼递给温明曦,“忙活到最后,你自己没吃。”   温明曦摇摇头,让韩羡骁吃。   韩羡骁撕了一块,递到温明曦嘴边,烙饼块轻轻擦着她的唇瓣,意思是:你吃。   温明曦因为他这个动作身上发痒,有种被烫到的感觉,稍稍往后仰了仰,有些呆愣,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   韩羡骁也不当回事儿,送到自己嘴里吃下。   但也不气馁,又撕了一块喂到温明曦嘴边。   “?”温明曦是没想到他的性子是这样的……无赖。   不过也难为他这么锲而不舍,不然他们俩的婚事,大概也没谱。   一时有点想笑,想了想,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两人说着话,时不时偏头咬韩羡骁手里递来的饼块,门外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么香,里头是在做啥?我的老姐姐。”   声音随着人影进来,韩羡骁喊出“妈”之前,温明曦很快就已经认出这是许爱卿,手里的动作不由停住。   朝韩羡骁看了眼,目光带着求救信号,又觉得和“婆婆”第一次碰面,只看人家儿子不好,又看向许爱卿。   一声“许所长”还没喊出口,许爱卿已经走了进来,视线在两人脸上打转,笑着问,“哟,这是哪位啊?我们韩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的亲戚了。”   温明曦咧嘴一笑,就是笑得有些用力,“许所长好,我是陆英子的四姐温明曦。”   说完彻底窘了,没空去理韩羡骁的低笑,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陆英子的四女儿温明曦。”   许爱卿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实在,我能不知道你是谁?”说着鼻尖还在嗅,“什么呢,这么香,我还没进门就闻到了。”   韩羡骁把手里剩下的饼塞给她,先对温明曦说,“我妈人就这样。”然后对许爱卿说,“明曦烙的饼,你吃不吃。”   温明曦听到这话,还是很乖地回答,“是,刚刚在烙饼,您要吃吗?不如先吃点垫垫肚子,午饭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因为上工的缘故,又跟韩望江分居两地,再加上韩羡骁也很少回来,许爱卿在农场过的几乎是独居生活。   她不爱做饭,做的也少,懒得每天回来还要做饭,三餐几乎都是在农场的食堂解决,是以儿子给她递来烙饼,半点没推脱客气,也不嫌弃只剩半块,就接过来吃。   她早就饿了,吃得也很满足,“真好吃,手艺不错。”   温明曦腼腆一笑,“我在面粉里加了点糖和鸡蛋。”   许爱卿点点头,一边吃着,一边打量自己这个未来儿媳妇。   许爱卿发现自己是见过这个准儿媳妇的,同一个办公大院,以前撞见过几回。   她记得这双眼睛,但以前的温明曦,好看是好看,不过时常包着头巾,走路也垂着脑袋,只看路,生怕和人交流。   想来是被那些流言蜚语压垮的。   现在的温明曦,虽然也面露害羞半垂着眼,但跟以前躲躲闪闪的自卑不一样,眼神温柔清亮,不会因为她在打量她就躲开。   只是含着笑,有些小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她倒是不信那些人碎嘴的说法,嘴巴谁都有,爱怎么说谁也管不了,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儿子。   好看的人显眼,人总喜欢造好看姑娘的谣,那些人就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看见这朵花好看,就硬要往上叮一叮。   香的也要叮成臭的。   但比较大家都在农场工作,聊来聊去就那些事儿,许爱卿闲来碰见办公室的汪副,难免就聊到儿子的亲事上。   谁知道那个汪副居然对温明曦赞不绝口,说这孩子心眼实,不弄虚作假,事情也都是办得美美的,从不拖沓。   这年头,单位上干活的人,不少瞅着是铁饭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事不地道。   哪像这姑娘,该几点上工就几点上工,该轮班就轮班,该跑腿就跑腿。就当说出外勤,也不像旁人,带个种子有时自己不去,嫌有的生产队太远,只托人顺路取了。   但温明曦,每回都是亲力亲为,走得脸上一层灰,把种子带回来,没少被汪副看见。   汪副年纪大爱操心,有时还会调侃她,怎么不让人帮你跑腿啊,这姑娘笑得也实诚,说这是她的工作,出了差错可不好。   汪副说,这姑娘吃亏就吃亏在话不多,不会像别人一样一蹦三尺高,说的比做得多。   许爱卿听了,寻思着话不多也好啊,她儿子那性子,要再找个炮仗,日子那是没法过了。   至于脸好不好看,她倒是无所谓,只要她儿子喜欢就好,毕竟和他过日子的又不是她这个当娘的。   等他们回了金城,一家人不一起生活,更不知多久才能见一回儿,旁的操心都是虚的,许爱卿只要求儿媳妇的人品好,人要踏实本分,别是个搅事精,其他概由儿子做主。   今天早上在办公室,她收拾完东西,交接完毕准备走,在门口碰见汪副。   汪副把她拦下,一口一个“恭喜”地跟她说,真没想到能看见温明曦发火的样子。   许爱卿一听,这是有事儿,卸了手提箱就找了面墙避风开始聊天。   两人说了好片刻,耽搁了又耽搁,这才回来得又晚了。   汪副说早晨上工时,二楼走廊的办公室门口,有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围在一起议论温明曦的新婚事。   说她刚传了和知青的婚事,转眼又说了当兵的,戏谑地说许所长这么多年一个人待在农场,谁知道背地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这婆婆也不算多好。   说着说着,又说那个当兵的指不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所长儿子怎么了,还不是靠着他妈才娶得到媳妇儿,还是个别人不要的。   平日里,温明曦对自己的流言都不怎么理睬,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听了这话,原本要开门进去,重重把门又关上,怒气冲冲凶神恶煞地走到那两人面前,指着她们骂道,“你们哪知眼睛看见人家许所长有故事了?人家辛辛苦苦在农场行医讲学,你们就只会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哪知眼睛看见人家娶不到媳妇儿了?看上他的人多的是,喜欢我的人也多的是!你们这就是嫉妒!嫉妒!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这么多颠倒黑白的屁话,小心下辈子做人不长舌头!生个孩子跟你一样!”……   当时汪副在办公室喝茶,没忍住走到窗边一边喝茶一边偷听,听到这话就乐了,说是没想到温明曦那性子,会跟人吵架,因为不怎么吵架,忽然跑出来骂人,直接把那两人吓得都呆住了,想着一定要说给许爱卿听。   许爱卿听了心里也乐,没想到这未来儿媳妇还是个护犊子的,他儿子虽然混,但也护犊子,这两人凑一起,日子一定精彩!   不管是鸡飞狗跳还是活色生香,要紧的是心里要有对方,日子才怎么折腾都甜。   许爱卿吃饭不快,吃块烙饼也是细嚼慢咽的,吃得慢吞吞。   温明曦看着许爱卿脸上的笑意,一边觉得这许所长跟平日看到的不一样,好像没在工作岗位那么风火,想来生活中也是个性子很逗趣的人。   一边又不安又纳闷地想着,她这样笑眯眯看着自己,怪让人紧张的。   “妈,你看够了没有?”韩羡骁先不耐烦了,“你是没见过好看的姑娘是吧。”   许爱卿把饼吃完,横了他一眼。   温明曦脸上也露着笑,跟着未来婆婆嗔了一眼韩羡骁,坦白幽幽地道:“怎么可能,许所长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   许爱卿乐开了花,把小情侣推了出去,说自己要露露手做个菜。   韩羡骁并肩和温明曦走出灶房,走到院子里时,挑着眉在她耳边低声说,“没想到,你还挺马屁精的……”   温明曦背着手一步一步踩着雪地,很真诚地表示,“你也太小人了,我那是真心的。”   韩羡骁“嘿”了一声,轻笑:“厉害了,道行比我深多了。”   作者有话说:   韩羡骁:为夫甘拜下风 第三十九章   39   韩家住的家属院, 是863农场建的最早的一批,并没有后来的家属宿舍那种崭新整齐的外观。   是小泥房,整洁干净, 起初只有两间小屋, 标准的农村样式。   小屋是开间, 里头住人,有火炕,外面烧火做饭放杂物,可以隔寒。   许爱卿分有两间,左屋的开间用来烧菜做灶房, 里间住人,右屋的开间收拾成会客厅,里面的房间则被她当做书房。   门口原本就是空地和路,小院子是后来生活久了, 慢慢搭起来的,院子里可以放东西, 养些小鸡, 种些青菜。   这一代的家属, 住的房子样式都差不多。   但大冬天里,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 菜圃上盖着雪, 墙边有一颗光秃秃的杏树。   大部队来开荒后, 许爱卿便时不时到北大荒下乡讲知识,从搬到这里当卫生所所长,也生活了将近十个年头。   眼下要走了,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不舍。   所以今天的饭, 不仅是两个小年轻婚事的亲家聚会, 也是许爱卿的践行饭。   温明曦跟着韩羡骁在门口溜达了一圈,温明曦这才知道,雷子家住的不远,在一条横上,汪副的家也在这附近,四舍五入都是邻居。   直到许爱卿在门口大声喊他们回家吃饭,这才回家。   进了屋,温明曦便发现饭桌边上还坐着一个“熟人”,他们农场的方场长方银河,就住汪副隔壁呢。   方银河不像韩望江那么高大,也不似韩羡骁俊朗,就是一个黑瘦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因为每天都在农场奔波,是农场当之无愧的一级劳模,办公大院早有闻名方场长的革命情怀,风吹日晒的,所以看上去有些像小老头。   果不其然,进屋时,他正在喝韩望江、温名生讨论最近的工作,研究怎么让炕烧得更暖和。   “脱土坯,找石头,烧瓦砖都得讲究,这事儿我们找了不少工人在干。盘火道也是学问,干好了烟囱能省不少煤,等开春建新房子,就能用上……”   韩羡骁一进门,就喊了声“爹”和“爸”,这一喊,直接把温明曦给喊懵了,哪个是爹哪个是爸?这还带分的啊?   心中疑惑不解,不过脸上不显,只甜甜地笑着,喊了声方场长和韩伯伯。   温名生和温明阳都在桌上坐着,几个男的已经开始喝酒了,温明阳手里拿着家里带来的白酒,给三个长辈挨个斟酒。   人太多,屋里支了两张木桌子,并起来当大桌,陆英子和许爱卿张罗着几个小辈上菜,温明娇和温明心进进出出的特别忙,温明雪则在照看两个小孩。   韩羡骁推着温明曦往前走,按着她坐下,自己也大马金刀坐到她旁边,抬手指了指,正式给她介绍,“这是我爹,农场的方场长方银河同志,你们不认识应该也见过。这是我爸,韩望江同志,这是我妈许爱卿同志,都见过了,不用多说。”   温明曦点头轻笑,心想还真是两个公公?   但其实一看过去,就知道韩羡骁不是方银河生的,两人除了性别都是男的,真没有像的地方。   果然方银河开口笑道,“还是我来说,别这小子回头给你胡言乱语。他可不是我生的,我只是他的养父,这才是他亲爹娘。”   “爹就是爸,爸就是爹,没区别。”   韩羡骁说得轻巧,但不知为何,温明曦却敏锐地察觉出,他和韩望江的相处模式,似乎还没有跟方银河这么轻松。   但即使他似乎心里藏着事儿,面上也总能吊儿郎当笑嘻嘻的,温明阳给他递烟,韩羡骁不接,还能开玩笑说,“哪能啊,受不起,得我先给大舅子递烟。”   说着就拿了包烟,按住口子,甩出一根,递给温明阳,去摸火柴盒给他点上,温明阳自然是却之不恭。   温明曦视线在方银河和韩羡骁之间巧妙地来回。   难不成是韩家把他送给方家养的?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她思索着,等有机会得找韩羡骁问问,别回头乱说话闹大笑话。   没想到许爱卿倒是个实诚人,等菜全端上来,人都上桌坐齐了,就开始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咱们既然做了亲家,这些事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方银河和温名生一样,当年都是韩望江麾下的战友,不同于温名生如今的儿女双全,方银河如今是孤零零一人在人世间,了无牵挂。   但当年参军时,家里也娶了媳妇,生了个女儿,谁知这一去,就背井离乡快五年,等再回去,家里只剩残瓦断骸。   老母亲没了,妻子带着女儿在战火中跑了,回去时听人说,当年敌人端着枪在背后追,专抢村里的年轻妇女,先□□后杀……   应该也是凶多吉少了。   打仗时,吃草根断了腿都咬着牙没哭,可回到村里,看到这景象,方银河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跪在老屋前哭得天昏地暗晕了过去。   一家老小三口人,死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当年参军,大是想卫国,小是想保小家,谁知回来时,什么都烧成灰了。   韩望江知道这事儿后,当即就拍板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给他养。   方银河起先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便商讨两家一起养着,将来临老有人送终,但孩子还必须是韩家的姓,不然他良心过不去。   ……   事情其实很简单,左右不过一句话就能概括。但温明曦却觉得这短短一句话特别沉重,是后世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看再多战争片也想象体会不到的沉重。   她知道这个年代的孩子,有不少在父母眼里,就是华国的公共财产,像这样这家生多了,送给这家养,送给那家养再寻常不过。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有些隐隐的酸涩,为了韩羡骁……尽管他的脸看起来毫无情绪,好像没有听见许爱卿说的话一样。   这故事说完,两家的关系好似突然拉近了不少。   韩望江轻咳了一声,笑问:“你俩的事我们两家老的也商谈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小年轻,有没有什么想法。”好不容易等到能把爱妻带回去的日子,今天韩望江的情绪也很好。   昨天在温家,两家长辈已经聊得差不离,回去也各自和小辈说了。   韩望江和许爱卿很满意这个准儿媳妇,知根知底,家世清白,温和可爱,瞧着就喜欢。   陆英子和温名生也很满意这个准女婿,婚事基本是定了下来。   但韩望江休假结束,婚礼来不及办,想让他们在这里自个儿办了,温名生和陆英子又觉得不好,不能少了亲家公亲家母。   韩望江想了想,要到开春后的三月才有时间休假,许爱卿直说这好啊,春天办喜事,好兆头啊,大冬天的,请客做啥都不方便。   韩望江也觉得有理,跟温家二老说,婚期就先定下,这几个月让两个小年轻的相处看看,要是不合适,这小子有什么做得不好,温明曦想反悔也成。   温名生和陆英子一听,心里直赞这亲家有风度,这年头,哪家娶媳妇儿不是恨不得今天说成,今晚就抱回家,最好什么程序都不用走的。   哪有这样,还带让人反悔的!   四个老的一拍板,这婚事就谈成了。   韩羡骁低着头品尝着碗里的红烧肉,韩望江刚问完,就轻飘飘地答:“我没意见。”   许爱卿无语地嗔了他一眼,“没问你。”   说完,便换了个面孔,无语去得很快,立刻欢乐地看向温明曦,“明曦,你呢,你要是有意见就提,我给你撑腰。”   她能有什么意见,温明曦乖巧地摇头。   “那成!就这么定了!三个月后就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当婆婆!”许爱卿一桩心事了了,情绪高涨,“以后我也给你撑腰,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然后又热情地夹了块焖土豆给准儿媳妇,“快吃快吃!这是我做的!”   温明曦轻轻吹了吹,放到嘴里,差点吐出来……笑得很为难地咽了下去。   “不好吃吗?”   “你还不了解你自己?”韩羡骁立刻夹了一块放到许爱卿碗里,无奈道:“妈,你准是又没放盐,不然就是放多了。”   一桌子的人叽叽喳喳都不信,挨个夹了一筷子想试许爱卿做的焖土豆。   韩羡骁不参与,没有这个好奇心,放下筷子,一手搭在温明曦身后的凳子上,浓浓的异性气息让温明曦在饭桌上很没面子地红了脸。   用眼神去问他要干嘛,注意场合好不好,不用演得这么逼真。   韩羡骁曲着拳头,掩住嘴边的轻笑,低声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不好吃就别吃,我妈被我爸宠坏了,别看她是个所长,生活上还不如我呢。她煮饭能煮熟就该烧香了,但凡她烧菜,我都要去食堂再吃一顿……幸好今晚有你们家来做饭。”   温明曦听着,情不自禁低下头弯嘴,看上去一副很娇羞的模样。   两个小年轻,在饭桌上特别突出。   *   一顿饭吃到下午两点,饭吃完了,收拾好了,韩望江和许爱卿也要走了。   韩望江赶时间,这回没再客气,是军区的军吉普送去火车站,韩羡骁开的车。   温明阳原本想着今天这顿饭,这房子,回去也没啥好跟张清霞说的,看到这车,觉得总算有了!   这小半天过得比以前一个星期还丰富,温明曦下午还要上工,回到牡丹村时,原以为这一天就要结束,总算可以休息了。   没想到晚饭还没开始,院子里就有人影进来。   温明曦没多想,以为是三姐从灶房端饭菜进来,走过去打开门。   没想到外面走来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对方看见她时还算柔和,眼神朝屋里看去,却有些杀气腾腾,“四妹,你爸你妈呢?!”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40   温明曦听到声音时, 只觉得很熟悉,再打开门看见人,小小迷糊了一下, 想了一会, 才认出来这是原主的奶奶李春花。   李春花是旧社会的人, 当年嫁给温名生他爹做大老婆,名下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这里面,李春花生的有两女一儿,儿子是温名生,排行老大, 两个女儿一个嫁得很远,在南方,一个就嫁在迎春镇的八里乡,嫁在八里乡的就是温家小姑。   隔壁三叔是小老婆生的, 小老婆生了一儿一女,还有个姑娘, 也嫁得远。   在眼前的就老大温名生、三叔温名仁, 还有小姑温名花。   小老婆死得早, 温名花家里也没公公婆婆, 养老和照顾李春花起居的事, 就由三叔温名仁和小女儿温名花平摊。   李春花和陆英子不合, 不给温名生养, 只让他出钱出票子,住是不在这边住,就住在隔壁三叔家。   不过虽然李春花和陆英子合不来, 对几个孙子孙女倒是隔代亲, 没因为和亲娘不合就殃及儿女。   所以搞得老温家的孩子也不好办, 夹在中间难做人。   眼下李春花刚从八里乡回来,这还是温明曦穿过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奶奶。   刚回来就冒着火气杀过来,温明曦什么都没问,本着不煽风点火的原则,语气柔和地喊了声“奶奶”,还问她吃了没,要不要来这边吃。   李春花年纪不小,但还算健硕,利落地梳着一头及耳短发,黑中有银,用两个黑色细铁发夹别在耳后。   没有任何修饰,但人很精神。   李春花站在门口,一只手半推着温明曦,一只手扒着门,伸直脖子朝屋里看,“你妈你爸呢?他们在哪里?”   在灶房收拾东西的陆英子和温名生探出头来,知道李春花来了,赶紧堵住灶洞,擦了擦手往堂屋走。   在西屋的温明娇和温明心也闻声过来,走到门口,温明娇灵光一闪,想着李春花最偏疼温明阳,便又跑去中屋找他来。   一见陆英子和温名生进来,李春花就喷着火质问:“你们两公婆咋回事,是不是都当我这个老太婆死了?”   陆英子面露无奈,“妈,你怎么这么说?”   温名生也皱眉,“怎么说这种话,我们巴不得你长命百岁,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你?”   李春花一脸不信地横眉冷目:“我看你们就是这么想,心里哪有我这个老太婆,这么多年,估计每天都嫌我活得太长了!不然怎么四妹要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说!这难道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温明雪听得刺耳,忍不住插嘴道,“奶,你说什么呢!你去小姑家住了这么久,四妹的婚事又是这两天定下来的,我们这不是还没通知你吗,瞧你把话说的,多难听啊,一家人的。”   李春花一听,炸了:“一家人?一家人!你们把我当一家人了吗?我去名花家住,你们就不能去告诉我啊,左右不过走多久?我看你们就是没这个心,你未来亲家公亲家母,知道你家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吗?人家要是知道了,不得赶紧来问候一下?”   “你们今天不是吃饭去了,我这个当奶奶,倒是什么都没份!我这哪里是奶奶,这比外人还不如啊!”   李春花越想越气,觉得这个儿子是白生了,这个儿媳妇,也是看她不顺眼,才会拦着儿子不跟她亲近。   想她当年多不容易,在旧社会当大老婆,多苦的日子啊,家里那个又死得早,小老婆不干活,一家子人就她在拉扯。   好在几个儿女都算争气,比不上多好的,但也不差。   结果可好,娶妻不贤,生生把好日子折腾没了。   四丫的未来婆家是那样的人家,她这个老的却连面都没能露,一想到这里,李春花就伤心啊,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他们当做透明了。   陆英子摊手说:“妈,话不是这样说的,四妹这婚事来得突然,我们也没料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亲家太忙了,也来不及去看你。现在是定下来了,等开春办婚礼,您不就都看见了吗?准女婿就住在农场,总也会来咱家,回头他见着您,还能不喊您一声奶奶?”   李春花本就不待见陆英子,听了这话,只觉得她是轻飘飘的不当回事儿,更加气上心头,忍不住吼她道,“你说的简单,你的心跟我就不是一边的,能替我说话吗?这么多年,有听我的劝吗?有把我当妈吗?”   温明娇和温明阳开门进来,温明阳走到李春花旁边虚扶着劝她,劝她平心静气别气到。   温明娇眼神躲闪,低着脑袋站在温明曦和温明心身后,不太敢看李春花。   但李春花眼神好,见到跟在长孙后进来的温明娇,这张脸太像另一个人,每回见到,李春花都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我的乖孙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投到你妈的肚子里,多好的一个小人儿啊,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明,那么听话,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妈,你现在能跟他们一样享福气,生生都被人折腾没了……”   老温家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想起死去的五弟,倒是温明曦,看着气得七窍生烟的李春花,还有愧疚的温家人,显得十分淡定。   大概是她到底是穿来的,只看重目前的“家人”吧,她冷静地看向李春花,刚刚理清了记忆中的李春花,知道她虽然看不惯陆英子,但待孙子孙女还算好,怎么会知道孙女要结婚,第一反应是生气呢。   而且这次的婚事,她刚回来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么会一下子就像烧开了水的铁壶一样直冒烟。   思来想去,有必要泼一泼冷水,“都是一个妈生的,奶奶难道觉得我们也倒了八辈子霉才投到温家?”   “既然奶奶觉得我们算有福气,奶奶也疼我们,为什么就抓着五弟的死念叨妈这么多年?”   “都是当过妈的人,您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舐犊情深,妈待我们这么好,要是不好,我们几个哪会有今天?五弟的死,是他跟我们没缘分,是意外,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当妈的怎么会想自己的儿子死?”   “您也生过不少孩子,也有长不大走了的。孩子没了,最痛苦的难道不是当妈的吗?这道理奶奶你肯定懂的!”   温明曦说得温温和和,语气却坚定,逻辑清晰,把一屋子的人都带了进去。   李春花脸色又青又白,“我的儿那是在旧社会没得选!没得吃没得穿,能活下来吗?我们现在是新社会,你妈明明有得选,我的乖孙本来可以健健康康长大的,要不是你妈撇下家不管,满脑子都是钱,浑身腌满铜臭味,又怎么会这样!”   温明娇和同胞哥哥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大开荒,陆英子本就是穿过绿军装的,自然把革命和建设灌入了灵魂,一恢复就投入生产建设中,一刻不停歇。   家里六个孩子,两个大的是自己拉扯大的,温明心和温明曦,跟着小姨陆梅子长大,温明娇和那短命哥哥,则是会走路会说话后就给三婶黄莲枝看顾。   那时黄莲枝在村里的托儿所工作,想着也算是自己人,再加上那时李春花还年轻,这年头的孩子,哪个不是放养长大的?便放大脚步和温名生去搞建设。   谁能料到五弟会就这么没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黄莲枝正巧下工,从供销社回来,听到温家的动静,立刻拐道进门来看热闹。   温明曦扫了黄莲枝一眼,毫不退让:“就是新社会,咱们华国才号召解放妇女,要让妇女都参与劳动,参与建设。奶奶您是旧社会走过来的人,难道不知道女人关在后宅里,最后会是什么后果吗?不是死鱼眼珠子就是成了怨妇,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上一世温明曦也是参与工作的人,虽说是社畜,但劳动带给人的满足感,别的东西很难比拟。那种自己可以自己做主,有底气不用看人脸色的自在,正是这个时代在倡导的妇女解放,殊途同归罢了……   她上一世虽然是母胎单身狗,但看得多听得多,也知道一个职业妇女在家庭中有多难做。   也看过不少昔日同学,在嫁错人后,那种深陷泥潭却没勇气抽身的心酸,真的会让人眼里没了光。   每回同学聚会,都有人在感慨,自己人生的分界线,好像就是拍婚纱照的时候,那时候多美啊,眼里都是幸福,可结婚后,人生好像就成了抛物线,再也很难拍出那样的照片。   所以无论如何,温明曦都是站在陆英子这边的,她深知她的不易。   她站出来,当然也是为了做给自己这位迷糊三姐看,让她知道姑娘家不止一条路可以走。   温明心没啥主见,三观都是别人塑造的,且以为过去的一切便是人生的所有,要想让她脱离泥潭,还需要剥茧抽丝……虽然要脱胎换骨很难,但她还年轻,温明曦不想看她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黄莲枝在旁边帮腔,“四丫这当了军官太太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连奶奶都敢教训了。”   温明曦冷笑一声,当即就反驳,“我跟奶奶是在说道理,至于三婶,我倒是想问问你,奶奶刚从小姑家里回来,怎么会这么快知道我要结婚的事情?是谁上赶着替我报喜?不知道还以为是秋苗姐要嫁呢。”   黄莲枝被说得面红耳赤,没想到这丫头嘴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利索了。   温明曦不给她顶嘴的时间,又看向李春花,“奶奶你都听见了吧,是谁想挑拨离间,是谁见不得我好?我知道您对妈有意见,但也知道您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想见我不好。”   李春花被说中了心事,多少有点愧疚,儿媳妇看了眼睛疼,但孙女嫁得好,她其实是为她高兴的。   温明曦又说:“您难道想等过几天您孙女婿来了,看我们家这样?明着跟人说我们家里人不合?还是您想让人家烦了,再把婚退了?是想我嫁不出去吗?”   温明曦看出李春花的内疚和动容,又添油加醋道:“妈如果不去上工,单靠在家里种菜养鸡,咱爸养咱这一大家子多大压力?再说了,咱爸可是半个残疾人,您忍心看他为了这个家,早早比您还先白头吗?”   李春花再不疼谁,也不能不疼自己的儿子。   “您在老姐妹中多有脸啊,您那些旧社会一起到现在的老姐妹,都是当过丫鬟挨过打的,哪个有您现在过得好?就那位阿荷婶,前头我看见她背着一筐土豆去赶集呢,大冬天的,一个老人家,这种苦,咱爸咱妈让您吃过吗?”   见差不多了,温明曦又换了个嗔怪的语气:“还有啊,都是喊你奶奶,哪有您这样的,只想着五弟,我们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孙女,您整天这样听别人的话来闹。我们家难得有这样的姻缘,非要生生给破坏了吗?”   这些话听得屋里的人脸上害臊,主要是这些年来,大家都心存愧疚,李春花时不时来闹几句,越老越像个老小孩,不讲理,谁也没想到可以这样跟李春花说话。   李春花听得脸上悻悻,她当然不想破坏孙女的婚事,就是想着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可以不带她,她在旧社会嫁人前当奴才,嫁人后过的日子也跟奴才差不离,哪能想到居然能攀上一个军官,还能当军官他奶奶,这就跟做梦一样。   温明阳也很有耐心地劝她,李春花一时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跟孙子孙女说啥好。   “奶奶吃饭了没,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温明曦给了李春花一个台阶下。   李春花心里委屈,觉得都是因为陆英子,才让她这个好好的家变成这样,怎么可能愿意留下来吃饭,摸着胸口,语带不悦:“我回去吃,看着她,我吃不下,我心里想到我乖孙就闷得慌!”   温明曦语气淡淡,看向黄莲枝,“那三婶快回去做饭吧,奶奶也饿了。”   黄莲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拉着李春花回去了。   人一走,大家都围过去安慰陆英子。   陆英子叹了口气,眼圈泛红,摆摆手道,“吃饭吧,吃饭吧。”这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温明心和温明娇忙着去帮忙端饭菜,温明曦本想过去问问温明雪一些当年的事情,因着五弟的死一说就会触动陆英子和李春花的伤口,所以家里鲜少提及这个话题。   温明雪那时已经是个小大人,多少知道些,但眼下家里人都在,想想还是算了,等以后有时间再问问吧。   饭菜分成两份,一份端到东屋,一份端到中屋。   温明阳进了屋,摆好碗筷,刚坐下来吃饭,张清霞就忍不住开口,“你四妹的嘴可真会说啊,当了军官太太,果然能耐了,所以我说,嫁个有能力的男人,多重要啊,说话都能大声点。”   这话温明阳可不爱听,“四妹刚刚可不大声,人家只是订了婚,还没进门,没有人家韩家,她这话也会说,又不是刚学说话的。”   张清霞想想温明曦以前的样子,可不太信,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奇地问,“你五弟是怎么回事儿?他走的时候,你也不小了,应该能记事了吧?”   从嫁到这个家,还没听他提过他五弟,只知道这个五叔夭折了。   温明阳皱着眉,“这些话出了这屋子,出去就别说了,都是家事,又是长辈的事,咱们小辈的,听了就听了,别乱嚼舌根。”   张清霞讪讪,觑着丈夫的脸也知道这事可能不简单,“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听到了随口问一问,这不是怕回头不清楚,反而在他们面前乱说话坏事吗。”   温明阳冷哼一声,“所以你就别提这茬就没事儿,说了准没好事,嫌咱这家太安宁了不是?”   温明阳只知道温明曦嫁得好,隔壁那个处处爱跟人比,心眼比针还小的三婶大概不会就此罢休,就怕温明曦的婚事受影响,但好在四妹也没有以前好欺负了,就凭今天这事儿,就办得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漂亮,倒是让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张清霞悻悻不说话,转而开始问今天中午去韩家吃饭的事情。   *   李春花这一闹,吃晚饭的时候,家里气氛明显闷了不少。   除了温明曦。   夜里睡得依旧香甜,没想到来这个世界后,上一世偶尔失眠,不过午夜睡不着的毛病倒是自愈了。   第二天,温明曦依旧要上工,临近过年,最近下生产大队下得勤,但活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清闲的。   办公大院的人下工越来越早,温明曦下午去镇上送生产资料,送完了也不用回农场,直接就可以回家。   但她还是拐道去了趟镇机关办公所,但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招工启示。   没办法,这年代都是包分配,工作难找,更别说这些有空余职位能贴出来招工的了。   劳动市场的繁荣,得到改开后才有。   但这样一来,想为三姐找份工作的路,就变得艰难了。   总不能让她再熬个七八年吧,到时候魂都熬没了。   而且温明曦也有私心,希望温明心挣脱开林保实时,没有他的孩子,这才能分得清清楚楚,从此没有半点干系。   可惜这时候避孕套不普及,不然温明曦真想买一打回去给家里人挨个发。   叹了口气,温明曦转道去供销社买了斤油炸花生米,一斤要九毛。   花生在这个时代算奢侈品,但毕竟是优质蛋白,兜里又有点小钱,温明曦只稍稍一犹豫就买了。   把东西拎回家,臭蛋臭丫和温明娇,果然像看宝贝一样看她。   时间还早,几个人在炕上吃着花生米,今天也是个好天,吃着吃着,心情都美美的。   美中不足的是,温明娇进来在她耳边说,林保实来了。   温明娇和温明曦登时如临大敌,看着屋里的温明心和温明雪,磕着花生米小声商量,“到哪儿了?”   温明娇说,“快到村口了。”   两人眼神交汇。   温明曦立刻拉着温明心去东屋,温明娇也跟着出来,温明雪在炕上看着孩子,纳闷地问,“你们神神秘秘的,去哪儿呢?”   “我们去帮妈的忙。”温明娇回头道。   然后一转身,就将门栓别上,心想可不能让大姐出来,家里会爆炸的。   *   林保实心底是不想来的,既然敢跑,就别回来啊。   但是家里有个女人,日子确实方便得多,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服,还有人替他伺候一家老小。   这几天他做饭,妹妹做饭,那味道真的比不上温明心的手艺。   还有家里换洗的衣服,积攒了几天,就等着她回去洗呢。   家里乱做一锅粥,也是林父看不下去了,才打发他来把温明心接回去,说是虽然娶错了人,但这两年,温家二老也没少向家里补贴,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嫌弃她,让她赶紧回去。   再说了,听说温明曦嫁了个当兵的,还没摸着底,也不好闹得太难看,回头得罪人。   做人,得能屈能伸,这是林保实的处世哲学。   走到温家门口,林保实把梳得油亮的头发拨了拨,弄乱,这才进去,今天他还挑了件不怎么新的衣服,就是拿准温明心会心疼他。   温明娇在东屋拉着温明心,温明曦和温明阳在门口等着,不让林保实进去。   林保实笑眯眯的,又是大舅子又是四妹地喊,瞥见温名生在灶房开间做木箱子,又喊了声爸,一脸虔诚地表示自己是来恕罪的,求求让他渐渐温明心。   温明心和温名生耳根子都软,一个扯着温明娇走出来,一个拉着林保实,就在门口开始教训。   林保实低着头,很有诚意地听岳父大人的训斥,好像真的很讲道理懂礼貌一样,像极了结婚前的他。   温明心心也软,听着看着,早就原谅得差不多了,想想以前,林保实何曾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啊,她也知足了。   温明曦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想让温明心就此放下,真的很难。   陆英子说外面冷,让大家到东屋说话,一群人往东屋走,西屋的温明雪听见动静,走到窗边一看,居然是林保实,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想开门去找他算账。   结果倒好,门关上了。   “谁关的门,给我打开!”   林保实说的那些话,温明曦可一点听不下去,不外乎就是保证以后再也不犯,自己是一时恼怒,觉得这么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替温明曦感到可惜云云……说得情真意切,温明曦直在心里翻白眼。   趁着大家在说话没注意,温明曦偷偷溜出东屋,跑到西屋把门栓打开,温明雪柳眉横竖冲了出来,温明曦连忙摆手说,“不是我关的。”   然后还很上道得指了指东屋,“就在东屋呢,喏,全都在。”还给温明雪递了一把扫帚。   温明雪回头吩咐臭蛋看着妹妹,脚步飞快地就跑到东屋。   温明曦站在屋檐下偷乐。   很快屋里就传来乱成一团的声音,还有温明雪的打骂声,“我打死你这个孙子!”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欺负我们家明心温柔善良是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净欺负老实人!”   “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瘸,我就不信温!”   “蹭蹭蹭”地,林保实从屋里跑了出来,温明雪追着他满院子跑,温家其他人随后跟了出来。   满院子的白雪被踩得比芝麻脸还难看,林保实病急乱投医,又跑出了院子。   结果好死不死,差点被门口的军用吉普撞上。   好在韩羡骁开得慢,本来也准备停下,没造成任何伤亡。   林保实惊魂未定的,扶着车前盖喘气。   温明雪心里也怕,但还是气,骂骂咧咧的,“奶奶的,撞死你最好!你看阎王都看不下去,得吓吓你,把胆吓破了就老实了。”   韩羡骁本来脾气就一般,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降下车窗,冷着脸问了句,“你谁啊?你TM出门不用看路啊?”   陆英子上前说,“这是老三家的。”   又朝林保实说,“这是老四的对象。”   韩羡骁这才又端详了林保实一眼,但也没给好脸色,只收了收冷脸,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下车绕过车头,到林保实跟前,给他递了根烟,“抱歉,没想到会有人,吓到了吧。”   倒是林保实,登时换了个谄媚的笑脸,他只知道老四谈的对象是个当兵的,怎么能想到是这样的当兵的?   这能开车的,会是普通兵吗?   登时就觉得自己今天没白来,来对了!   当即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烟,笑道,“没事没事,是我出来没看路。这能开车的,脾气大点,不正常?正常!既然是连襟,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我是明心的丈夫,林保实,今天来接她回家。托句大的,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夫一声哥。”   韩羡骁靠在车前盖上,挑眉看向温明曦,痞里痞气的。   别人都以为是小年轻在互诉爱意,温明雪回头悄悄跟温明娇说,这年头搞对象,真直接。   温明曦却是看明白了,他在嘲笑林保实呢。   这人,真是够味儿。   韩羡骁确实是在嘲笑林保实,还没见过这么谄媚的“兄弟”。   *   最后温明心自然是愿意跟林保实回去了。   为了不让刚才的悲剧发生,温名生和陆英子把温明雪和几个小的撵在外头,不让他们进去东屋。   只留着两个当事人在屋里说教,说是为了给他们留点面子。   “三姐真的就这么回去啊?”温明娇嘟囔着,不太开心地问。   “不然呢?老三这回,知道回来,就已经是烧高香,千里长征迈出第一步了。”温明雪说。   “那你刚刚还打他?我还以为你不让三姐回去呢!”温明娇又问。   “怎么?要回去就不能打?他就是该打,不打一顿我不痛快,瞧着吧,以后老三还得回来!这人小肚鸡肠,嫉妒心又强,笑面虎,日子还有的磨!我早说了老三眼光不行,又傻又好骗,不摔个大跟头,是不会长记性的。”   温明雪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比家里谁都看得明白这事儿,温明曦在心中叹气,想了想,自己虽然做了点什么,但觉得还是不够多。   和大姐商量了一会儿,两姐妹进屋,郑重其事地跟林保实道,“让老三回去可以,但我们家有一个条件。”   林保实看着站在温明曦身后的韩羡骁,很通情达理地跟温明雪说,“大姐您说。”   “我们商量过了,得让老三出去工作,不然这一身手艺白学了。”   “行啊!”林保实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大姐您说,找什么好呢?”   温明雪看看温明曦,温明曦说,“就做回老本行吧,三姐懂缝纫,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纺织厂裁缝店要人的……”   林保实又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心里却在想,以为找工作就跟路边捡石块一样简单呢,能找着再说。   不得不说,温明曦确实也有这烦恼,但总不能因为有阻碍就不前行吧,她偏不信了!温明心这么好的人儿,会找不到出路。   *   “你想给你三姐找工作?”   韩羡骁这一趟是直接送完韩望江和许爱卿过来的,还得去还车,所以没跟温明曦在屋里多逗留,两小情侣跟真的似的,走到门口。   温明曦点头,“是啊,她纺织厂的工作让给了家里的二姑子,要是没工作,得整天在家里受罪,我舍不得。”她也没瞒着韩羡骁。   韩羡骁是人精中的人精,想想林保实那样,在家里确实受罪,便道,“成,回头我也打听打听。”   没再多说,跟她走到吉普车边,打开门,从后车座拿出一个小木箱,递给她。   温明曦一时间愣住,看着崭新的小木箱,问,“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   温明曦很不好意思地接过,韩羡骁搭着她的肩膀,“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又说,“进去借口水喝,我口渴。”   温明曦没领他去东屋,而是去了西屋,将小木箱放在炕上,拿来热水壶,指着桌上的搪瓷杯子,说:“小心烫。”   韩羡骁环视了一圈这间不算大的闺房,很简单,就一个炕,一个木衣橱,而后转身走到炕边,坐下,整个人特别自在。   看着盆里摆着的三个搪瓷缸子,问:“哪个是你的?”   温明曦没想太多,指了指中间哪个白底蓝边牡丹花的,“喏,中间那个。”   韩羡骁拿起中间的搪瓷杯,倒了一杯水,拿起来就一顿喝。   看来是真渴。   不过看他拿自己被子闷头喝水的样子,温明曦心里不由有些异样的知觉,总归就是跟用一双筷子互相喂饭一样不好意思。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明曦晃了晃自己的浆糊脑袋,红着耳根偏过头去看那个小木箱。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打开衣橱,一通翻,在最下面找到她要找的东西,转过身时,正好撞见韩羡骁移开视线。   温明曦尴尬地扯了个笑脸,就当做没发现他在看自己一样,走到他身边。   “喏,我也有东西给你。”温明曦把一条灰色围脖递到韩羡骁跟前。   温明心手巧,在温家这几日也没闲着,就给两个小外甥打了个毛衣,温明曦闲来没事也跟着学,“本来是想学织毛衣的,但是学不会,这个比较简单,比不上毛领,但应该也挺暖和的。”   韩羡骁拿搪瓷缸子的手一顿,第一次觉得,有个媳妇也挺好。   韩羡骁直勾勾看着她,哑着声音道,“我觉得比毛领好。”   怎么可能比毛领好?   温明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去摸那个小木箱,他这个人表达情绪直接,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生怕下一秒,脑子里就会想些不该想的画面。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温明曦问。   韩羡骁已经换了个姿势,悠然自得地坐在炕上,懒懒地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昨天他送韩望江和陆英子去省会城市坐火车,没去县城里,夜里就在团部招待所住了一夜。   早上起来时,经过供销社,想着这些年存了不少票子,他基本很少买东西,今天倒是动了逛供销社的兴致,进去买了些小玩意,都是姑娘家喜欢的,温明曦肯定也喜欢。   温明曦很惊喜地打开木箱子,嘴里嗔怪道,“你买就买了,拿个布袋子装就好,干嘛还买个木箱子。”   责怪是责怪,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   韩羡骁笑道,“买就买了,以后也能装东西。”   温明曦打开木箱子,扒拉着先粗略看了一遍,没想到都是她的东西,本来还以为他会买给温家人。   心里甜滋滋的,觉得他这样虽然该嫌弃一句,但其实挺上道的,比如她现在,心里就暗自美着。   大概是因为参军,箱子里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是几盒雪花膏,这用量,用来擦身体都足够。   温明曦看他,言不由衷问:“你嫌我脸糙啊?”   韩羡骁勾勾唇角,“你皮肤好,该保护好。”   温明曦“嘁”了一声,又接着翻,下面是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袄,厚厚实实的,她没想到他会给她买这东西。   温明曦笑眯眯的,嘴贱道,“这穿上去,走在街上,别人不用问都知道咱俩是一对,多像战友啊。”   韩羡骁接话道,“要的就是这作用,借你吉言,希望早日成真。”   温明曦:“……”   温明曦把军大衣放到一边,这件军大衣已经占了八成空间,再往下看,居然是一条满是花朵的红地头巾。   这也太喜庆了……吧,温明曦上辈子只有小学文艺汇演在舞台扭秧歌时,用过这玩意儿。   她把头巾拎起来,抓了两个角在脑袋上比了比,皮笑肉不笑的:“真好看!我奶奶一定喜欢。”   谁知道韩羡骁居然很得意,“好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温明曦无语地看他,喜欢你大爷。   韩羡骁还在继续,“供销社的售货员说这件卖得最好。你得和那件军大衣一起穿,我们部队家属院的嫂子,都是这么绑的。”   温明曦:我谢谢您了!   作者有话说:   温明曦微笑:您想得真美! 第四十一章   41   陆英子和温明雪都挽留韩羡骁留下吃晚饭, 韩羡骁摸摸鼻子,看了温明曦一眼,还是婉拒了, 说得把车开回队里。   林保实站在一旁, 也连忙说, “是啊,再不回去天也暗了,我和明心也要回去,就不留下来吃饭了,爸妈你们自己吃。”   温明娇在温明曦耳边嘀咕, 也没有人留他们啊,自己给自己下米。   温明曦抱着臭丫在怀里逗她玩,又听林保实说,“刚好顺路,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让妹夫捎我们一程。”   温明心按了按他的手,“别了, 都不顺路, 我们走回去现在也早。”   韩羡骁人通达, 不在乎这些, 笑着说, “顺路的, 三姐。”对温明心说, 没对林保实说。   韩羡骁将人送到县城边上,才开着车回部队。   林保实下了车,望着那军绿吉普的屁股, 笑道, “我也算吃了你们家一回好处。这, 过阵子你四妹结婚的排场,该有多大,怎么着也得八抬大轿吧。”   温明心说,“四妹不在乎这些,再说这车也不是他们家的,八抬大轿,那是旧社会的事情。”   林保实哼哼鼻子,觉得妻子回了趟娘家,嘴巴倒是变利索了,还旧社会呢:“不是他们家的,借来娶媳妇总行吧,再借个警卫员在前头开车,多风光,什么媳妇儿娶不到……我上辈子准是没开动阎王爷的后门,这才投错了人家。”   “投了好胎也不定人人都能像他这样。”温明心一向爱说实话。   林保实听了直瞪眼,“净说丧气话!”   温明心不想跟他讨论这些,拉了拉他的手,环顾四周,压着声音语带劝阻:“保实,什么阎王爷,哪里有阎王爷,别乱说话。”   林保实看了看周围,没再说话。   *   虽然韩羡骁没给家人买东西,一箱子东西都是给她的。   但温明曦很上道,不独美,挑来挑去,把他买的东西都当做人情礼物送给家里人。   雪花膏张清霞和大姐小妹一人一盒,五颜六色头顶开花的头巾给了陆英子,陆英子拿到手果然很高兴。   里头还有一块不错的布料,是进口华达,以及一顶雷锋帽,温明曦想了想,没舍得给家里两个男人。   收起来给自己用嘿嘿,男人嘛,糙老爷们,衣服帽子他们都有,不需要那么好的!   礼物拿到手,家里四个女人果然都高兴坏了。   陆英子拿着头巾,念叨道,“上一次拿你爸的好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羡骁这孩子,有心。”   温名生不让了,和准女婿争了起来,“看你说的,我的银子票子不都在你那里,真是颠倒黑白。”   温明雪有话说了:“爸,这你就不懂了,交钱和买礼物,是不一样的,没有姑娘不喜欢礼物,咱妈虽然是老了,睁只眼闭只眼也能喊一声老姑娘,也是姑娘……”   *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明阳和张清霞难得抱着孩子到东屋吃。   侄子醒着,一张小肉脸乐呵呵的,陆英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和他说话,连饭都快忘了吃。   臭蛋和臭丫也抢着要去逗弟弟,被温明雪和温明曦一人一个抱了回来,固定在怀里,再吃饭。   温明曦盘腿坐在炕上,让臭丫坐在她盘起来的小腿上,“三姐找工作的事情,家里都帮着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温明雪点点头,表示支持,“都四处打听打听,要是得花银子,看看多少也能凑一凑,咱家这么多人,凑的出来。”   温明阳听了皱皱眉,滋溜吸了一大口面:“这年头,工作哪是那么好找的?老三又傻又蠢,纺织厂女工那么好的工作,居然拱手让给她家二姑子,真是傻透了。”   想当初他找来找去,不也只分配了一个打渔队队长的工位吗?温明心读了初中,一毕业就分配到国营厂工作,真是傻到家了才会把铁饭碗拱手让人。   对温明心的选择不理解温明曦很理解,但是,“既然都发生了,这事儿就别再去想,就多个人多张耳朵,多打听打听,没让你一定帮着找到。”   “要是真找着了,三姐的日子就有盼头了,总比围着那个家转好。”温明娇也说。   温明阳和张清霞都觉得温明曦这是异想天开,张清霞想了想,说,“不如你去找你那个未来亲家看看,人家准有办法。”   温名生立即就道,“不成,还没结婚,人情先欠上了,不成。”   张清霞拔着语调,“怎么就不成了,一家人说两家话这不是。”   陆英子轻晃襁褓中的孙子,抬头说:“要是普通人家那还能问问,人家越是比咱家好,咱越不能这样,回头四妹进门就要欠着,都抬不起头,不成不成,咱们自己想办法。”   张清霞拨了拨碗中的米饭,没再说话。   温明阳也不觉得温明曦能办成,在家里说大话容易,找工作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找着的。   他低头吃饭,没什么信心道:“找。那就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得到。”   *   说干就干!   温明曦满心满眼都在琢磨这个事儿,她知道家里人都不太相信能做得成,温明阳更是把她的话当成吹牛皮。   她就不信了,人挪活树挪死,又不是旧社会,新时代,只有不想活的,没有活不下去的。   最近实验室基本没什么繁琐工作,都是处理不到一会儿就能闲下来,猫冬时节,整个办公大院也没什么人。   温明曦十点多就去吃了饭,打了两个黑面馒头和一份干面,农场食堂的伙食不能跟家里比,她不挑。   吃完饭,温明曦绑上头巾,不是不敢见人,而是风大,吹多了对皮肤不好,她还是很爱美的。   温明心和她上的是一个中学,初中和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三姐只念到初中,但在这年代,这学历也不算低了。   按理说中学一般在镇上,但迎春镇离县城不远,整个镇又不大,所以中学跟县城合并在一起,也是节省师资,这年头师资也匮乏。   温明曦原以为要走路去城里,今天运气倒是好,在农场门口碰见了要进城送货的驴车,温明曦平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像其他坐办公室的人一样高高在上,所以人家也乐得捎带她一程。   到县城时也才中午,看着时间,她没直接去学校,而是先去了县城供销社。   县城的供销社特别忙,就中午这种本该人少的时间,人也不算少。   柜台边都竖着杆子,头顶是交织倾斜的铁绳,售货员记本子,从这个柜台到那个柜台,别上铁圈往头上一挂,就滋滋滑到另一端,都不用走动。   两个售货员负责一个柜台,背后是三层玻璃货架,推拉门还可以上锁,售货员就坐在柜台边的凳子上,每回有人需要拿东西来看,都能收获售货员不太好的黑脸。   温明曦排着队,轮到她时,售货员上下扫了她一眼,居然露出一个笑脸,问她:“同志,你需要啥?”   起初温明曦还纳闷,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自己身上这身军绿色棉大袄起了作用,托了韩羡骁的福……   买什么早就想好了,几包烟、一斤水果糖,被供销社的热情动容,又买了支华孚钢笔。   花了不少钱票,肉疼,但没办法,求人办事,得有诚意。   售货员看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买烟买糖又买笔的,就差买茶和酒了,问她:“要送人的啊?”   那勇士牌香烟可不行,廉价,没面子,至少得大前门!   这里面的道道温明曦还不懂,听了售货员的话,大前门贵了点,把勇士牌换成红双喜,怎么着也拿得出手了吧。   倚在玻璃柜上等售货员盖章算钱,温明曦愤怒地拿出一颗水果糖丢进自己嘴里,又抓了几颗塞到兜里。   *   这年头的学校还没有后世的保卫科保安室,温明曦如入无人之境,主要学校也不大,设施简陋,一排平房,两间办公房。   一间房里都是老师,人多不好说话,温明曦在门口张望,她和温明心是一位初中老师,也不知道人家还在不在。   幸好林玉还认得她,没办法,长得水灵,学习又好,很难不被记住。   林玉今年也五十岁了,人老了都念旧,看到学生来看自己,特开心。   两人走到教学区的玉兰树下,天南海北聊了一通,林玉对温明曦的变化很惊讶,以为到底是桃李结果了。   知道她要结婚,还是嫁给军人后,更是为她高兴。   铺垫得差不多了,温明曦才转入正题,把温明心的情况跟她说,没有说婆家的糟心事,只说了在家里操持家务太累,想让她重回工作岗位,有没有可能?   林玉拧眉思索了一下,摇头表示这很难。   “工作虽然是毕业的时候分配的,但是劳动关系,工作分配,不归学校管,当年是各处居委会大队参与分配的,你姐也是。”   林玉看温明曦面露难色,知道她是为自己姐着急。林玉自己也是职业女性,当然能理解温明心回归家庭的不易。   温明曦知道这事要办成不容易,也没有气馁,虽然学校办不了,但至少知道了这里面的关系不是。   她把水果糖递给林玉,又问,“那现在呢?我姐要是想回到一线参与劳动,这得找谁?只要有希望,难一点也是没事的。”   林玉明白她的意思,看着眼前落落大方求人的温明曦,心想当年那个看人说话都害羞的小姑娘,成长成这样,想来也经历了不少事儿,有些心疼她。   “按理说,你姐之前是工人,劳动关系就归劳动局管,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要是能找到劳动局的人,有人给开条子,或者直接纺织厂有人,那也能成的,林玉迟疑了一下,问,“你家父母呢,还在工作吗,实在不行,这年纪了,就让他们让个位回家带孙子得了。”她都这年纪了,温明曦父母肯定比她老。   温明曦笑了笑,这不太可能,温名生是管仓库的,陆英子是捧西瓜的,都不适合温明心干,而且离得也远,她还是想让温明心干她擅长的事情,这样积累到改开后,即使不在岸上,也有发展。   这一趟虽然没什么成果,但温明曦还是开心,至少心里有了底,知道朝哪个方向去找人,也没有因为林玉帮不上忙就不悦。   临走前,还是把手中的水果糖和华孚钢笔给了她,林玉不想接,最后推脱不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县纺织局好像有你们镇上的人,纺织厂是纺织局下属的,归它管,你回去问问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温明曦咧嘴一笑,说,“好咧!”这她还真不晓得,虽然不一定攀得上关系,但起码知道该登谁的家门了。   温明曦一路想着纺织局的事情,一边吃着兜里的水果糖补充能量,眼看时间,是差不多该回去了,这时候回去刚好。   但还有事情没办,转道又去了城北,没去林保实家,而是去了对面的人家。   巷子很窄,两家对着门,住得很近,几乎那边说话,这边就能听见。   温明曦知道这家人和林家不合,林父在街道工作,有个外号叫“林扒皮”,喜欢打着薅资本主义羊毛的名义,搜刮别人家的好处。   这家人就被他薅过,看他们家很不顺眼。   温明曦把刚刚买的四包红双喜送给对面的大嫂,聊了一阵林家的事情,最后请她多盯着,留了个联系方式给她,这才启程回牡丹村。   *   回到家果然天都黑了,温明曦没有提去县城的事情,掏了几颗水果糖给臭蛋臭丫吃。   侄子醒着,今晚一大家人又是在东屋吃晚饭。   陆英子又做了老北京炸酱面和大白菜炖鱼汤,鱼时温明阳从捕鱼队带回来的,今晚的炸酱面,黄花菜下得有点多。   陆英子势要尽快把黄花菜都吃完,好多空出几个瓶瓶罐罐来装新的腌菜。   “老四怎么这么晚回来,农场不都快放过年了吗?”温明阳滋遛滋遛吸着面说,他印象中的温明曦,总是过于死板和老实的,别人说干到五点,她绝不会四点五十五下工。   “大家都回得早,你也别在办公室干坐着,还不如回来帮帮妈干活。”他绝想不到温明曦会“旷工”跑县城里去。   “我是有事办。”温明曦不欲多言,淡淡道。   但夜里回了西屋,她就把自己今天做的事告诉了温明娇,她虽然年龄还小,但人鬼机灵,比原主和温明心都精。   小时候跟着黄莲枝长了几年,李春花又不待见她,因为她和五弟长得一模一样,这样长大,不早熟点都不行。   没想到还真没找错人,温明娇提溜着眼珠子,也没有吃惊温明曦怎么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就提上行程了:“我问问班里的同学去,他们不少是城里的,咱们镇上的也不少,咱们这一块这么小,找个站得高的人不难。”   温明曦毫不怀疑她打听消息的能力,而且这种有人分担小秘密的感觉,是上一世独生的她从没体验过的。   感觉嘛,还不错!   *   接着几天,温明曦的日子都很寻常,没有像上个星期那样,短短几天经历了改变一生的事情,突然就觉得,日子好像无聊了许多。   但也清闲自在,人一闲下来,就想东想西。   比如,韩羡骁那人,怎么这么些天都不见人影了。   温明娇也跟着她纳闷,说出了她的心声:“四姐夫呢,怎么这么几天都不见人了。”   温明曦一点不在意的样子,轻飘飘的,“管他呢~”   隔天,温明娇就把打探到消息带给温明曦,是个大好消息,纺织局的副局长,还真是他们镇上的人,进了城,现在就是纺织局的二把手呢!   两小姐妹高兴了一阵,琢磨着该怎么去套近乎,没想到好消息来的同时,又伴随着一个坏消息。   她们费心费力想要给温明心找的纺织厂女工的工作,温秋苗居然拿到手了。   “她不是在分场生产队工作吗?怎么会调到纺织厂去?”温明娇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她们一直在找门路的事情,温秋苗怎么轻而易举就找到了。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温明雪打听到了,“三婶给她找的,说是托了不少关系,总归她读过高中,要进去不难。”   “可是她懂怎么踩缝纫机,怎么纺织、怎么剪布裁布料吗?”温明娇问。   “这些都能学的,能进去才要紧。”温明雪说。   温明娇气呼呼地,心里很不爽。   温明曦也很不爽,但这几天家里忙着小侄子满月酒的事情,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搁置到一边。   傍晚陆英子下工从镇上回来,却愁眉苦脸的,一问,才知道这两天她赶不及去副食店买猪肉,想着后天满月酒做菜请客,这年头买东西好说话,不像后来,陆英子便让副食店的老熟人替她留着三斤猪肉。   那是老熟人,陆英子回回都这么干,结果这回倒好,放了她鸽子,说是那肉被别人买走了,忘了给她留。   空手而归,本来想提前买着,现在可好,也不知明天买不买得到,把陆英子急得快吃不下饭。   几个儿女轮流安慰她,说一定买得到,明天一家人赶早去排队,就不信买不到。   但这年头买生肉都要到固定的副食店,这两天又没有集市可以赶,说不得这事还真悬。   温明曦想了想,说大不了明儿拿着钱和票子,赶到八里乡的姑姑家,让她也去他们那边的副食店排队,就不信买不到肉了。   温明娇一听,也说可以到县城让三姐去买,镇上买不到,县城总不能买不到吧。   陆英子这才安心吃了碗饭。   夜里回到西屋,温明曦和温明娇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阿平婶和咱妈多好啊,以前都是让她留肉的,怎么这回倒出差错了,不像话。”温明娇说。   温明曦思来想去,有些阴谋论,想起副食店旁边就是黄莲枝工作的供销社,一时也有些疑惑,却又有点不敢相信,“不会是三婶吧。”   “难说,上回被咱家下了脸,又见你嫁得好眼红,保不齐就是她。”   *   与此同时,隔壁温秋苗家的西屋,黄莲枝正和温秋苗说着话。   “我叫她威风,请客没肉,我看她家还怎么威风!不就是找了个当兵的女婿吗?前两天见着我,还爱答不理的,神气的!”   是黄莲枝的声音。   温明娇和温明曦躲在灶房里,趴在墙缝边上偷听,悄悄咪咪在耳边用气音说:“咱妈肯定是气三婶前几天那样说你,还说三姐是赔钱货。”   温明曦点点头,也觉得是。   “那个老不死的也是,隔壁宝贝曾孙满月,不知打哪掏出一个金手环来,说要给他。想当初,咱家石头满月,她送了什么,随了什么礼,一个银手镯,真是不比不知道!都是喊她奶奶,怎么差别这么大,偏心偏到老毛子家里去了!”黄莲枝显然气昏了。   黄莲枝和三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三叔和两个儿子因为工作偏远,在分场工作,久久才回来住一次。   黄莲枝和温秋苗本来是可以跟着去的,但舍不得供销社的工作,两个儿子文化程度不高,也找不到好工作,便跟着温家老三在分场上工。   大儿子成了家,生了个孙子,小儿子才比温明娇大一岁,都跟着三叔在分场。   温明曦和温明娇都有些惊讶李春花居然要给侄子送金手环,想来老人家藏得夜深,没人知道她还有这宝贝,藏得够好。   不过这样一来,温明曦也就明白之前李春花为何跑来温家对着陆英子发疯怒骂了,许是黄莲枝和温秋苗知道了她要给这边送金子,气得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直接把李春花点燃了。   这才有了前头那一出。   ……   轻手轻脚回到西屋,温明娇终于憋不住了,气呼呼说,“咱家这是招谁惹谁了,居然要被他们这样对待!这是亲戚吗?这是仇人吧!”   “还真是!”温明曦上一世家里亲戚不多,对待这种场面,也很震惊,这样的亲戚,还真不如不要。   “怎么办,咱妈明天能买到肉吗?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来捣乱呢!”温明娇直到盖上被褥,还气鼓鼓的。   “明天看看吧,看看他们会不会再捣乱,再看咱们能不能买到肉。”但温明曦对此不抱着任何信心,转身把脑袋枕在手上,想了想,凑到温明娇耳边说,“这两天看看,要是他们还来惹我们,我们就……”   听完温明曦的办法,温明娇震惊得睁着眼睛缓了片刻。   温明曦心中一跳,以为自己的想法吓到她了,便说,“你是觉得不妥吗,但不这样……”   温明娇抬手打断她:“没有,四姐,我觉得很好,我感觉我以前好像不认识你。”   温明曦没有再解释,捏了捏她的脸蛋,说,“睡觉吧,明天再说。”   *   第二天温家几个姐妹都起得很早,想赶着去排队买猪肉。   可没想到陆英子起来得更早,他们还在吃早饭时,陆英子就已经笑容满面地从院子里走进来。   “怎么了妈?肉买到了?”温明雪拿着馒头问。   但天才刚亮呢,副食店也没这么早开业啊。   陆英子笑嘻嘻的,“哪有这么早,但也差不多了,咱家的猪肉啊,是不用愁了。”   众人纳闷,“您又托谁买了。”   “没别人,就是阿平婶。”陆英子坐下来说。   这下大家可就更纳闷了,这怎么回事儿啊,难道阿平婶良心发现了。   “确实也差不多,是良心发现了吧。”   陆英子起早,不是去排队买猪肉,而是操心这事儿,一早醒来就睡不着,干脆起来去门口路上扫雪。   扫着扫着,天快亮的时候,居然碰见了阿平婶。   也不能说碰见,陆英子就扫自己门前的雪,阿平婶也不住隔壁,隔了老远走过来,就是特意来见她的。   阿平婶还有些不好意思,特尴尬和内疚,最后走到陆英子面前说,“老姐妹,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昨天留猪肉的事情,是我没给你留的,看别人出的钱多,给我塞小票,我就给了……哎,我真不是东西!今天的肉,我会给你留的,你可别怨我。”   温明曦上一世是南方人,习惯喝粥,一边吹着粥就着馒头吃,一边问,“那她怎么突然又是个东西了?”   陆英子笑了笑,昨天从理发店出来,买不到猪肉,一路怒气冲冲走得飞快,没想到走到村口,碰见了阿平婶家那个傻儿子。   那时天都黑了,平日里那傻儿子都不会一个人出来,陆英子见他一个人溜达到村口,觉得不对劲,便上前问他。   那傻儿子智力就像小孩,还能说话,说自己出来溜达啊,天气这么好。   陆英子不信,拉着他,把他送回了家。   “那时候他家里人已经找了他很久,没找着,我把她儿子送回去就走了,她应该是夜里回去才知道是我把他牵回去的。她刚才还说,这事让她难受得一晚上没睡着,才一大早就过来跟我赔不是的。”要不然,冰天雪地了,再找到这儿子,可能已经没了。   “那也不是东西,昨天她怎么没想到这茬,我看就该让她自己去找找,坏人有坏报!”温明娇气愤道。   气归气,但这事儿总算解决了。   不过今天,两小姐妹还有另一件大事儿要办。   *   温明娇不知打哪打听来的纺织局副局长家的住址,就在城南靠大街的地方,很好认。   温明曦领着温明娇去供销社转了一圈,买了四包烟和一斤茶,然后便直奔副局长家里。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蓝布衣的女子,衣服没有补丁,看上去挺新的,看见门口的两姐妹,脸生,不由皱了眉,说,“副局长不在家。”   说着就要关门,温明曦和温明娇赶紧拉住,笑嘻嘻说,“方姑姑你别关,我们不是来找副局长的。”   方红一听她们喊姑姑,又接着皱眉,但手上力道送了不少。   温明娇开始自报家门,“我们都是迎春镇上的,姑姑您也是吧,以前我总从您家门口过,头上被鸟屎滴到的时候,还去您家讨过糖呢!”   这里被鸟屎滴到头,有要讨“百家糖”去晦气的说法。   这些年讨糖的人多的是,方红哪里想得起来,但他们能报出自己娘家,也就没甩脸。   但也没说话。   温明曦赶紧接上,“我家阿姐,温秋苗,过阵子就要到纺织厂工作了,这事儿还真得多亏林副局长,要不是她,我家姐妹也没这么好的工作。”   不得不说,温明曦这回是误打误撞撞对了,黄莲枝还真就找的这条路子。   具体情况方红也不清楚,但来来往往送礼的人里,她记得有镇上的人,许就是这人说的温家人。   别人找她引荐,要是实在别不下面子的,她都会直接交给丈夫,自己是不管他工作上的事情的,所以只记得有这号人,具体怎么操作也不清楚。   “对了!”温明曦从布包里掏出一块进口华达布料,塞到方红手上,“我们是来给您送手信的,多谢您帮了我姐,这也不是多贵重的,不值钱,您看着做件衣服,好看。”   方红稍稍一摸,就知道这是好料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总算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好料子啊!咱纺织厂都做不来这料子!”   说着说着,两姐妹已经进了屋里,坐下来,方红给两人上了壶温开水,笑笑问,“这料子多少钱,我可不能白得。”   说着就要去掏钱袋,温明曦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不值钱,您喜欢就好。以后有好料子我再给您带来看看,到时候咱再算。”   方红也就掏个意思,又说,“那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明曦朝温明娇眨眨眼,说,“没事儿,就替咱姐谢谢您。”   方红点头,觉得这人,懂事。   又聊了好片刻,温明曦很醒目,没坐久,就拉着温明娇起身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温明娇问,“四姐,咱干嘛不说来意啊,这不是白送了吗,那么些好东西呢。”   其实温明曦也很心疼,但没办法,“第一回 肯定不成,别白问,以后咱还得再来几趟,到时候再问问。”   行吧,温明娇现如今,是完全听命于这个四姐了。   *   侄子满月酒这天,天气很好,没有刮风,没有下雪,天色蓝蓝的,尽管太阳依旧没什么温度。   虽然天气好,但也没法像夏天一样,在院子里摆酒。   陆英子和温名生昨晚就收拾好了,东屋用来请客,屋里的东西杂物,全都搬到西屋去。   外面炕上摆,堂屋能挤三桌,里屋再摆两桌,里头炕上再摆一桌,一共就有七桌。   也不全都是亲戚,这时节大家都很闲,能来的便都来了。   一大早,两公婆就开始忙活。   温明曦和温明娇两个小的,被安排在门口当吉祥物,笑得脸都僵了。   不过好在外头冷,大家来了也不爱多待,聊几句,要么去看胖侄子,要么去东屋喝酒抽烟喝茶。   两姐妹便有了说话的时间,温明娇抖着腿,左看右看,看了一早上,也没看见那位新鲜四姐夫,这三姐夫大姐夫都来,四姐夫合该也来啊。   “四姐,咱四姐夫呢?怎么还没来?这都快开桌了。”   温明曦低着脑袋,脚在地上画雪,声音里有点委屈,“我也不知道啊。”   他已经多少天没消息了,上回见,也没说自己要去干嘛,多久能见,啥都没交代来着。   温明曦想了想,毕竟他们也不是真情侣,说不定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咧,行吧。   很快就看开了。   温明娇看出自家四姐似乎情绪忽然不太好,也就没有多问,而是又叽叽喳喳说了些别的。   可快到开桌的时候,韩羡骁也没出现,温明曦一颗心彻底灭了。   三婶黄莲枝和温秋苗姗姗来迟,但来时,李春花却没来。   温明娇问她们李春花怎么没一起过来,这满月酒,她怎么可以不在场,这要被人笑话的。   谁知温秋苗幸灾乐祸,凉悠悠的,说,“咱奶奶说她不来了,就让我俩来!”   过来喊他们进去吃饭的温明阳听了,脸色一沉,直往隔壁去,老半天也没把李春花请来。   最后灰溜溜地回来,说,“奶奶说她不来了。”   又愤怒地瞪了黄莲枝和温秋苗一眼,他儿子的满月酒,被他们这样搞事,回头铁定找他俩算账。   黄莲枝却不依了,忽然就开始骂骂咧咧,“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你瞪我?我招你惹你了?为了来你这个满月酒,我一个做长辈的多给面子,早上都没有去上工,白瞎了一天的工分,又给你儿子送礼,又满心满意来吃酒,你居然瞪我?”   黄莲枝的嗓门很大,很快,东屋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纷纷都问什么事。   黄莲枝越说越大声,温明雪把臭蛋臭丫交给丈夫,出来拦架,难得好脾气地对黄莲枝说,“三婶,有什么事咱一家人待会再说,今天是满月酒请客,别这样!”   黄莲枝哪里愿意,温秋苗就在一旁扶着她妈。   而这个时候,温明娇已经收到温明曦的眼色,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跑步,已经跑到了村口,回头看自家门口人越来越多,跑得更快了。   温明曦觉得自己耳朵快炸了,但这一次也没有去掺和,只在一旁看热闹,算着时间。   大约五分钟后,门口涌来一群红袖章,温明娇就走在前面。   那群红袖章气势汹汹地问,“温秋苗家是哪一个?”   温明曦跑出去,手一指,“就那里,我家隔壁。”然后又指着温秋苗,说,“温秋苗就是她。”   红袖章训练有素,两个人上前看着温秋苗,其他人一窝蜂涌进了隔壁家里…… 第四十二章   温秋苗和黄莲枝母女吓得当场愣住, 腿都软了,像被冻住的雪人一样动弹不得。   温秋苗是满脸惊恐,眼底有凉意散开, 像被结了冻一样。   黄莲枝又是害怕又是难以置信, 老半天才喊道,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秋苗怎么会呢?搞错了吧!?”   眼瞅着就要到纺织厂工作了,怎么会,这要是被戴了帽子,她家姑娘还做不做人了!   红袖章气势汹汹, 进了屋开始翻江倒海,这阵仗,把李春花也吓出来。   温明娇默默走回温明曦身后,她刚刚跑去村里革委会报讯, 那些人一听到有人反动,立刻跟着过来。   此时她也有点紧张, 就怕搜不出什么东西来。   温明曦拉着她的手, 轻轻按了按她的掌心, 安慰她别紧张。   其实温明曦也不想走这一步, 她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人, 知道这事情的威力, 要是真戴了帽子, 温秋苗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可我不犯人,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犯我,如果不做点什么, 给她点教训, 这日子也没法安生下去。   她想得多, 过阵子她就要结婚了,虽然目前看来,也不知道结不结得成,但温明曦就是不想出太多幺蛾子。   小打小闹是小事,但人家显然见不得温家好。   这年头,即使黄莲枝是在供销社工作的,油水多,但油水再多,屋子也就那么大,家里的东西也就那么多。   几个衣橱,几个箱子,然后便没了。   很快,家里就被挖地三尺,啥都被掏出来了,红袖章抱着一叠东西出来。   来吃满月酒的可没想到会碰上这事儿,赶紧问,“怎么样,翻错没有?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为首的红袖章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目光如炬,瞪了那人一眼,“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么多双眼睛,能出什么错!”   然后清清嗓子,大声宣布,“各位村民,今天我们接到举报,说温秋苗同志反动,思想觉悟有问题。我们一查,果然如此,大家看看这些……”   几人把手中的东西摊给众人看,“有毛文书籍,资本家小姐的衣服,这上头的针线配件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除了衣服,还有两把金钗银钗,以及录音带里的毛文歌……”   有人嘀咕,温秋苗这么小一个姑娘,东西也太多了,太有钱,太资本了吧!   又有人低声讨论,封丨资丨修的玩意都聚齐了,书籍衣物,居然还听《老毛子郊外的晚上》《噶秋莎》这种反动歌曲!   “这还只是拿出来的,家里还有!不过念在温秋苗同志还年轻,能改过自新,大家又是乡里乡亲的!组织上会讨论后再看怎么处理,但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敢反动,就要敢承担后果!我们不能落下任何一个思想落后的人!谁崇拜封丨资修,谁就要被打倒!”   黄莲枝脸刷的一下都白了,比死人的脸还难看,她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她只知道女儿藏着几件娇小姐的衣服,时不时拿出来显摆,也以为这是小事,哪知道她箱子里还藏着那么多宝贝。   一时气从心中来,差点晕过去。   “站好了,你晕倒了,你女儿回头可没空照顾你!”温明雪在旁边凉悠悠道。   黄莲枝果然立刻站好了。   温秋苗全身渗透了寒意,忽然恨恨地指着温明曦,眼里像蓄了毒一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举报我?!”   温明曦没承认也没否认,“你别乱说话,你有没有证据?”   “是你!一定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温明心为何如此肯定,这么多人,怎么这么肯定就是温明曦呢?   温秋苗还指着温明曦,要不是红袖章拦着,早就冲过去撕扯起来。   温明娇把温明曦护在身后,“你干嘛呢!活该被抓,我四姐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就看她不顺眼,看我们家不顺眼?”   温秋苗没有理会温明娇,而是颤抖着手说,“是她!是她!这些东西都是温明曦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啊!”   温明雪冷笑,“这就活见鬼了,四妹的东西从你屋里,从你箱底搜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你俩关系好到睡一窝呢。”   但经过了前面,在场人也看明白了,温秋苗怎么可能和温明曦关系好?都骂成那样了。   “就是她的!她乱搞男女关系,对男的抛媚眼,这些东西,都是人家送给她的,我不过,不过是替她收着罢了!全都不是我的,是那些人上赶着送给她的!”   温明曦深吸了口气,她果然没想错,是温秋苗在后头搅弄风云,才把原主的名声搞得这么臭。   别人送的东西,都被她收了,那些人就算多喜欢自己,这样一来一回得不到回应,可不得对她另有看法吗,久而久之,肯定心生怨念。   再加上这时候传出原主搞破鞋,名声不好,那些人听久了也信了,久而久之,自己也跟着骂她是破鞋了。   而温秋苗,两边瞒着,一边说替自己妹妹转送礼物,一边在那些人面前装好人,明着说自己的好,暗着踩她,在那些人心里种下怨根……   就像上回在农场,温秋苗和来看她的小伙子聊的火热,还给他指人引路,生怕别人凑不到温明曦跟前晃悠。   当时温明曦就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又一件件事情的巧合,才让她十分确定,自己的名声被搞臭,和这位堂姐脱不了干系。   温秋苗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但谁信啊?   温秋苗明摆着把温明曦当做仇人,如果真是别人送给温明曦的,却被她私吞了,那关温明曦什么事?   人家姑娘被蒙在鼓里呢。   要真是这样,只能更加坐实温秋苗不是人。   如果不是别人送温明曦的东西,那更不用说了,这明摆着就是栽赃陷害,为了拉她下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而且再看温明曦,那张白皙的小脸惊恐地看着温秋苗,眼里颤巍巍的像蓄着一潭湖水,多可怜的人儿啊,这样害羞胆小的人儿,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温明曦这会也是演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温秋苗,就看着她,也不说话,满脸怆然欲泣,直接叫温秋苗吃了个哑巴亏。   她压根不怕温秋苗说大实话,是人送的又如何,压根找不到证据,只单凭温秋苗一人的嘴,是没有人信的。   再者那些送礼物的,就算此时知道这件事,也不敢站出来,估计都巴不得离他们三尺远。   要不然红袖章知道了他们能送出这些反动东西,再顺藤摸瓜,回家搜一搜,别说娶媳妇,好日子都没了。   怎么衡量,她们自己清楚。   而且,温秋苗闹得越大,越多人知道,反而能证明她的清白,让那些人知道她压根没收礼物,拯救一下她岌岌可危,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的名声。   反正她都要结婚了嘛,名声差又如何,还不是有人娶?   那些人大概也明白了,难怪温秋苗气成这样,这妥妥的是嫉妒到骨子里,见不得别人好啊。   温秋苗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无力,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黄莲枝倒是缓过劲来了,在人群里骂骂咧咧的,说都是别人陷害的,她闺女这么善良的人儿,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温明雪在旁边说,“还真就是丧尽天良,还真做了。”   黄莲枝瞪了她一眼,又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要好好解释清楚云云。   温明雪又怼她,“误会?什么误会?让你女儿好好解释解释,那些东西,难不成是长了翅膀自己飞到你家去的?”   黄莲枝气得脸红脖子粗,求温明曦帮她说说话,温明曦才不搭理她,原主承受那么久的流言蜚语,有谁帮她说话了?   最后还不是被怨怪,成了她自己软弱的毛病?明明她什么事都没做错,所有人倒不怪那些个传话干缺德事的,反而来怨原主的温柔善良?   她招谁惹谁了,要替别人承担过错?   温秋苗还骂她是她没长嘴,哑巴了不会反驳,才导致今天这局面。   温明曦真是长见识了,真是贼喊捉贼,就因为她温柔善良,反倒什么都成了她的错,她也不是不会反驳,既然大家都这么想,就让他们看看善良的人,遭了罪后,是怎么反击的吧。   可倒好,如温明曦所料,一旦她扑起压制,温秋苗又大骂她“恶毒”“最毒妇人心”,说以前怎么没看出她这么心狠,果然都是装的。   温明曦眼里的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去抱住温秋苗。   温秋苗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身上僵硬着,却听见温明曦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谢谢你,堂姐,要不是你陷害我,我可能都嫁不了韩羡骁。”   她知道温秋苗心里气着这事,故意往她心上捅,果然温秋苗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万万没想到这种话会从温明曦嘴里说出来。   抱着她的人慢慢离开,温明曦的脸从她面前离开时,温秋苗还能看见她眼底的讽刺和嘴角的笑意,可等离了只有两人看得见的地方,那张脸又变得楚楚可怜。   温秋苗彻底疯了,“这个贱丨人!她骗人的,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她都是装的!!”   谁还信她?   围观的有人看不下去,不满的对温秋苗说,“你才是装不下去了吧,多好看的姑娘,干这种缺德事,骂自己的妹妹,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也有人点头附和,对黄莲枝说,“婶子,差不多得了,大家乡里乡亲,什么事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跟多少人吵过,也就只有名生家实在豁达,不念你的错,还把你当亲人,你看村里跟你吵过的,谁还能真的对你?你就得了吧!道个歉说不定名生家的还能原谅你。”   “什么树什么桩,难怪把女儿教成这样!”   “而且本来没这事,多好的日子啊,人家办喜事,你非来闹,不是见不得人家好是什么?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黄莲枝觉得委屈极了,这些人平日里见她在供销社工作,也没少巴结她,怎么倒变成这样了,风向全变了。   也不知道温家给了什么好处!   她又气又怨的,“我闹什么了,我哪里闹了?你们只看见他们家人做样子,哪里知道我的苦!”   “你们是不知道,我为他们家,做了多少!白干了多少活儿!”   黄莲枝说得声音哽咽,“当年我自己带着三个孩子,还要在托儿所看一堆孩子,这个姐倒好,自己跑去工作,把家里两个孩子丢给我。”   “那时候五弟和六妹才多小啊,我把屎把尿,替他们看着,替他们教着,不是我的孩子,那可真跟自己的孩子没差啊!”   “结果倒好,你看现在,他们念着我什么好,还这样对我们娘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这样被人对待,你们就看见他们家装模作样,没看见我的苦!我容易吗我!”   人群里有那易松动的,差点被黄莲枝的话带偏了。   温明雪说,“三婶,你也别瞎说,当年我也大了,这事都是说好的,咱爸咱妈又不是没给你钱。那时候你也有工作,看几个弟弟妹妹的时间,可能都还没有我多呢!”   黄莲枝不满,红着眼睛瞪着温明雪道,“你那时候才多大,黄毛丫头一个,就能看小孩了?可别乱记,倒是把功劳都自己领了,不是你看他们,而且我看着你们好吗!我把五弟六妹看得多好,白白胖胖的。”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自己妈倒是把自己的儿子给看没了,死了。”黄莲枝阴阳怪气道。   陆英子脸上一僵,李春花也气得直抚胸口,温明阳赶紧上前扶着奶奶。   这事可是戳到温家人的软肋了,提及五弟,所有人都沉默了。   却在这时,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莲枝姐,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我今天就是把自己的名声糟蹋了,也不能再让你这么颠倒黑白下去。”   温明曦循声望去,是阿平婶。 第四十三章   围观的人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听见有人出声,都去找声音的源头,一见是阿平婶, 立刻侧身的侧身, 挪开的挪开, 让出一条道,让她走到前面来。   黄莲枝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心里暗骂阿平婶多管闲事,面上倒是客气了不少,语气有些凶, “阿平婶,你可别乱说话,我又没得罪你,乡里乡亲的, 这些年也互帮互助了不少,你不能看我不顺眼就乱说话吧。”   话里带着些隐隐的威胁, 温明曦灵醒, 一时提炼出重点, 不知道她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才会让黄莲枝咬着牙说这些话。   她原本只是想新账旧账一起算, 顺便把温秋苗拉下马, 让她别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 但阿平婶……这实在就是意外之喜了。   只能说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报应。   原本还骂骂咧咧的黄莲枝, 登时连叫嚣的心思都没有了, 只死死瞪着阿平婶, 像是要把她瞪没了一样。   阿平婶刚刚在人群里急得直冒冷汗,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用头巾胡乱擦了擦,“你们别听莲枝姐瞎说,别的我不清楚,我只说我知道的,就我这双眼睛,看了这么多年,英子姐家就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们家的事,他家做对不起人的事情却是不少,就跟莲枝姐吵过架的,村里十户,没有八户也有九户了。”   人群里有人出声,“剩下一户,是要跟她买东西,不敢,让着呗。”   黄莲枝紧紧按着手指头,指尖发白,冲阿平婶大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做事可要留一线啊,别什么话都胡乱往外蹦!”   旁人以为黄莲枝是在气阿平婶出来插手,温明曦却心想,一次不够,还又威胁暗示阿平婶,看来阿平婶知道三婶不少秘密。   阿平婶能在副食店干活,且一干就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我是没少对你留一线,但我今天不干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干吗!因为我回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留一线,但你可没对我留一线过。”   “你小儿子跟我儿子一样大,你多少次在外面跟人说我儿子又丑又傻,说我生了个傻球,你以为我没听见?我不是哑巴也没有聋!”   “小时候,你儿子也没少起哄村里的小孩骂我儿子,我儿子是傻,他就像个孩子,不是不会说话不懂事,你儿子每回都把他欺负哭,回家抱着我说自己怎么每次都要被人打被人作怪,那群小孩还拿着石头追着扔他。我找过你不少次,你教过你儿子这不对吗?你说,你教过吗?!”   阿平婶说到这里,正了正身子,又说,“我今天是豁出去了,被你怨我不怕,被英子姐怨我也认了。我以前是以为那是你们的家事,但这回你也太过分了。”   黄莲枝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的嘴,被一旁的温明曦和温明雪一把抓住。   阿平婶看向陆英子,语带歉意,“英子姐,前天我是骗你的,那个出多了钱把猪肉买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莲枝姐。我也是糊涂了,怎么会帮她呢……她跟我说她有个亲戚在南边香江读书,认识很厉害的医生,跟我说得多存点钱,以后可以介绍给我儿子看病……我真是傻糊涂了,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帮我。”   黄莲枝怒吼道,“明明是你见钱眼开,才把猪肉给我,怎么怪我身上了?难道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卖给我的?是你自己点头的吧!装好人!她要买猪肉,我就不能买了吗?我这是先到先得!副食店她家开的啊,还给她留!?”   “我这是替天行道,死去的明河要是看见他们家这样大费周章给侄子办满月酒,他一定会死不瞑目的!他长到四岁,享过他们家什么福气,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是心疼他,心疼他四岁在家门口昏过去,差点没人知道,差点被狼狗叼走了!”   想到夭折的儿子,陆英子听到这里,眼泪已经掉下来,满脸内疚。   李春花狠狠地剜了儿媳妇一眼,想到温明河死的时候,黑瘦黑瘦的,走到家门口昏过去没人知道,家里人发现他时,那群狼狗都已经要拖着他走了,那腿上的狼牙印,触目惊心。   李春花摸着胸口,对陆英子又是一通怒骂,她今早也是听三儿媳妇提起,想起五弟死前那样,让李春花觉得来吃曾孙的满月酒,实在对不住他,明河还是小小孩,不会高兴,可能会怨他这个做奶奶的,气不过,便临时不肯来了。   剩下三个小的明眼神交织,他们都不知道这事儿,只知道温明河死的早,不知道居然差点被狼狗叼走了。   再看温明雪和温明阳,应该是多少知道一点,脸色很沉重。   温明心已经红了眼眶,温明曦想到那场景,心里也跟着难受,尽管那不是她真正的弟弟,又是素未谋面的,但本该快乐长大的孩子,只草草走一遭,就像过客一样来受苦,总是让人于心不忍。   如此一来,也难怪陆英子自觉在李春花面前抬不起头来。   孩子有意外,大家都怪当妈的,别人也怪当妈的。   难受之余,温明曦还是心疼陆英子。   陆英子闷着脑袋不说话,温名生说,“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就别提了,英子那会儿也不在,要说难受,她比谁难受,孩子又不是秧苗,插地里就能活。”   李春花跳了出来,“胡说,养娃不就像插秧吗,你看村里这些人,哪个不是放养着也活了下来?她要是上点心,这事就不会发生,我的乖孙现在都能当叔叔了!”   说完就一阵哭嚎,指着陆英子说,“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孙子的,怎么你倒不去死,还活得好好的啊!”   温家人都垂着眸不发一言。   温明曦见来吃满月酒的宾客都看着陆英子,那眼神,好像聚光灯一样,只打在陆英子身上。   没有谴责,更胜谴责。   心头一紧,忍不住凭借记忆中对这件事的了解,站出来道,“那时候妈有工作,家里一堆人看五弟,出事不能只怨妈,真要怪,大家都有份,不能只怪妈。”   黄莲枝立刻就接嘴道,“不怪她怪谁,她是当妈的!”   陆英子哽咽着声音,“是怨我,都怨我,没把老五照顾好,他那时小,身体不好,自己饿了都不知道,硬生生把身体熬坏,他那么小,就那么懂事,也不哭不闹,我要是多看着他,就不会这样。”   陆英子说着看向温明娇,“要是他能长大,我经常梦见,性子八成跟小妹一个样,一对花棒,一个机灵,一个鬼精……可惜了,都怨我。”   温明雪听了温明曦的话,也说,“是啊妈,不怨你,这谁能想到老五身子那么差,那小子也怪让人疼。”   温明心婆娑着眼,她嘴比较笨,不知道说什么,只站在陆英子旁边拉着她的手。   倒是刚刚对付温秋苗还像炮仗一样的温明娇,这会儿彻底蔫了。   从小被李春花和黄莲枝念叨责怪久了,谈及五哥,她就害怕别人说是她克星,是她抢走五哥的福分和阳气。   李春花指着陆英子的鼻子,“你知道怪你就好!等我先走了,先去找我乖孙把你一起拉下去。”   黄莲枝嘴边挂着讥诮的笑容,这事就是温家的心结,李春花这辈子是过不去了,她也不会让这件事过去,这样一来,虽然她家排老三,也能压着大房一头。   “不用!英子姐,这事真的不怪你!”   阿平婶拧着眉,脸色沉重朝陆英子道,“你别再怪自己了,要怪就怪你家老三家的!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黄莲枝惊叫道,“你别诬陷我!”   温明雪拉了拉阿平婶,“婶子,你是说真的吗?不关我妈的事,那是关谁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阿平婶看着众人说,“英子姐救了我那苦命儿子一命,今天我就豁出去了,不说出来,我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大家都知道,我在副食店卖猪肉卖了多少年,但莲枝姐,以前不在供销社,而是在托儿所工作,那时候,英子姐响应国家号召,一生产完就投入工作,理发店不忙时,还跟着名生哥去开荒。”   “他们家六个孩子,到了十来岁才又凑成一家人过日子。温家老五老六那时给莲枝姐看,她在托儿所,也方便。而是又不是没拿钱的,压根不是她说的那样!她是拿钱办事!英子姐他们公婆那时候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在我们这些人里面可能不算少,但是掰一半给莲枝姐,再掰一半给看三妹四妹的小姨,自己能剩多少,这叫对孩子不好吗?”   众人哗然,有些唾弃地看向黄莲枝,原来是拿钱办事的,刚刚还说得好像那是自己亲儿子亲闺女一样。   “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英子姐就私下托我给莲枝姐留猪骨头,让她回去炖给孩子喝,骨头我每天都留了,有时候还会买些猪肉。”   “但有时候我瞧见明河那小子,黑不溜秋干瘦干瘦的,就偷偷问他,有没有喝到三婶给你炖的猪骨头,他说喝了,和妹妹都喝了汤,但是骨头都让给秋苗姐和两个哥哥吃了,不是他妈买的,他没份。”   “明河这孩子懂事,以为猪骨头不是自己妈买的,能喝汤就足够了,也知道自己爸妈工作不容易,那孩子也不哭不闹。后来我问他,怎么不跟你妈说,他说妈干活不容易,回家要被奶奶骂,干活回来还浑身好疼,都是为了给他们吃饭,可他妈自己也吃不饱,有东西吃就好,不想说。”   温明娇呜呜呜地哭,她早就没有了小时候的记忆,但她调皮,会自己偷东西吃,所以小时候才经常被三婶打,长大了也不喜欢她。   被红袖章押着的温秋苗,看不惯别人这样欺负他妈,嘴角挂着讥诮,“明明是自己蠢,自己不会说,长了嘴干嘛,别什么事都怨我妈!”   *   原本就又气又悲的陆英子,听到这话,想起温秋苗收别人东西,那样害自己女儿,害得明曦的名声都被人笑话。   她狠不下心去叔嫂家门口泼粪,但实在气不过,心肝一阵一阵的疼,一时奔到墙边,拿起丢在墙角的木棍,劈头盖脸往温秋苗身上一顿打。   “我闺女,我儿子招谁惹谁了!你们一家子黑心肝,做这种事坏我女儿名声,现在看她有了好人家又眼红了!”   温秋苗四处躲闪,陆英子被人拦下,还抡着木棍指着温秋苗,“从小到大,四妹平日里做什么好的没想到你?你要这样对她,你们是想看她去跳河才开心是不是?”   她又恶狠狠指向黄莲枝,“你这个疯婆娘,还有你这个疯婆娘养的贱蹄子,你说说,你们这样,对得起我们家,对得起明河吗?”   陆英子打着骂着,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温明曦原本还在心里鼓掌,觉得大快人心。   看着看着,也心疼起来,多能干的人哪,居然气哭了!   四周乱糟糟的,黄莲枝一时也不敢反抗,只能转移阵地,不想自己女儿的丑事还被提起,她的老脸可以不要了,她女儿不行,还要嫁人呢!   拍拍大腿,一阵旋风一样想去扯阿平婶的衣服,“你别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是你和她串通好的吧!你们那么熟,你一定偏袒她,难道还能和我站一边!”   阿平婶越说越激动,朝黄莲枝大吼一声,吼得黄莲枝愣了一愣,“我是没证据,过了那么久,我也找不到证据!但我说的话就是证据!实在不行,我现在就对天发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那傻儿子一辈子好不了,行了吧!”   李春花身子一软,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温明阳和温明雪扶住了她,她一时间好像苍老了几岁,指着阿平婶颤巍巍问,“阿平,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阿平婶哽着一张因为过渡激动而涨红的脸,“我都这样了,连我儿子都堵上了,您还觉得我是骗人的吗!?”   黄莲枝指着阿平婶唾沫横飞,“她是瞎说的,简直就是放屁!那时候他们俩那么小,怎么啃骨头,是他们吃不下,不要的,我才捡了给我家的娃娃吃,明明就是他们不要的!”   阿平婶越吵越上头,彻底炸了,和黄莲枝对喷,“我放屁?你才在放屁!这么多年,我真是受够你了,我如果放屁,那你就是天天在放屁!你说话都是放屁!”   “你口口声声都说你爱孩子,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才在镇上托儿所得了工作。可你是怎么对那些孩子的?”   “其实你一点都不疼别人的孩子!拿了钱的你也不疼!你在托儿所工作,每天去副食店买菜,就买半斤,肉一点不舍得买!剩下的钱就塞自己兜里喂你三个孩子!半斤菜,那么多孩子怎么煮粥?”   “你每天赶早,在副食店门口捡别人撕掉不要的破烂菜叶,别人问,你就说是捡回去给养的鸡鸭吃。”   “放你娘的屁!你是买去托儿所煮粥,你们家的鸡鸭吃得都比那些孩子好!顿顿让孩子吃黑绿稀菜粥,那能叫粥吗?那是稀菜汤!米都见不到几颗的米汤!”   温明曦听了,先是震惊,后是唾弃。   要知道这年头,人都节俭,粮食也短缺,人们只求吃得饱,根本不会,也不舍得浪费。   那些副食店被扔掉的菜叶,得有多烂,烂成什么样才会被扔掉?   这个时代的人,实在又勤简,但凡摘一摘还能吃,都不会舍得把叶子扔了。   可想而知那些粥是多黑心,偏生孩子都不懂,只要能吃饱就成,不像后世的孩子一样娇养,吃惯了好东西,会挑剔。   温明曦心中五味杂陈,庆幸自己生活成长在一个富足的年代,也庆幸自己生命中遇到的,大多数都是好人。   同时也为这个时代匮乏的物质感到悲伤。   不过没事的,再过几年,再过几十年,华国人都能吃饱,会有人让他们吃饱!   “你现在是怎么说都有理了!”黄莲枝才不承认,“我当年一个人,管那么多孩子,我容易吗我,我什么时候把那些东西给孩子吃,我巴不得把什么好的都捧给他们,把他们当祖宗!”   黄莲枝嚎叫着,一边拍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真是墙倒众人推啊!我做了那么多,竟然就换来你们这一句话,你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真是冤哪!”   李春花始终不敢相信今天看到的和听到的,人群里,也有人在为黄莲枝说话,“不能听一面之词啊,你看那些孩子,不也都长大了。”   “是啊,不都活蹦乱跳了,要真那么吃,能这样吗?”黄莲枝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看向那人,又去看李春花,李春花甩着脸不看她,还气得半天没缓过劲来。   气氛僵持不下。   温明阳见黄莲枝还没有要跟陆英子道歉的意思,又气她破坏了自己儿子的满月酒,冷着一张脸对黄莲枝说,“三婶,我也算你看大的,我今天也跟大家伙说一说我小时候看到的吧。”   他看着黄莲枝,质问,“那时候在托儿所,你是怎么看我们的?”   黄莲枝脸都绿了。   “只要孩子不出事,你就能挣工分。”   “你求方便,也不让我们出去玩,不让我们去跑。你整天就站在门口,一条腿抵着门框,一边手里在织毛衣,我们就在土炕上蹦蹦跳跳您也没管。”   “要撒尿了,就放我们到院子里,随地拉屎撒尿。工分你是挣到了,但不能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就当做没事发生啊!我们长这么大,吃的是自家的粮食,管我们的是自家父母,你一个托儿所的,脸怎么这么大?您那时候对我们都这样,后来的事,我瞧着也不像您做不出来的。”   宝贝孙子这么说,李春花也信得差不多了,指着黄莲枝骂,“你还我乖孙,还我乖孙!信不信我打死你,我……”   有看热闹的村民道,“本来我还不信,觉得莲枝有些话说得有道理,但就她这一桩桩的事,总不能是巧合,总不能所有人都针对她吧。”   有人讥讽道,“我们哪敢针对她,她不针对我们就烧高香了,回头去供销社买东西,给你缺斤短两的!”   黄莲枝的脸是彻底黑了,想要再辩驳,却发现除了骂人,说不出别的话来。   阿平婶走过去拉起陆英子的手,“英子姐,对不起,我那时候只以为她就是偏心,没想到这事会直接把明河糟蹋没了。后来他走了,我还想说,又怕你怨我……”   经历隔壁这么一闹,陆英子整个人好像脱了水一样,有气无力地拍着阿平婶的手,“不怨你,错的不是你。”   *   被这样一通乱搅和,满月酒吃得也有些死气沉沉,张清霞和温明阳都僵着一张脸在笑,心里简直把隔壁那家给唾弃到河里,恨不得把他们家门口给铲平。   温秋苗被红袖章带走,黄莲枝追着去了革委会,一路上依然哭哭啼啼的,听得人耳朵疼。   即使没去,温家人也不会让她进门吃席。   温明曦也有些兴致淡淡,吃着因为耽搁有点凉的饭菜,肉没了热气变得更加肥腻,鱼少了温度也变得更加腥。   满月酒吃得好像丧门席。   最后温明阳实在吃不下去,招呼着把饭菜都去热了一遍。   温明曦戳了又戳米饭,时不时往外面看去。   但直到散了场,也没见到韩羡骁的身影。   她居然被放鸽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44   晚上温明娇难得失了眠, 摸着黑起来找水壶倒水喝,喝完也不睡,就坐在炕上发呆。   温明曦迷迷糊糊间睁开眼, 还以为自己一觉睡醒了, 看见旁边有个黑影, 半天不动弹,眨了眨眼睛,知道是温明娇。   大姐温明雪带着两个娃在东屋睡,陆英子好帮她看着,西屋只有两个小姐妹一起睡。   温明曦拥着被褥坐起来, 怕突然从后面拍她吓到温明娇,迷迷蒙蒙先开了口,“小妹,你怎么了?”   温明娇也不是在黯然神伤, 闻言又跟着温明曦钻回被子里,侧着身子看她, “四姐, 我在想, 如果五哥还在, 是不是真和我很像?”   温明曦摸摸她露出来的脑袋, “别想这些了, 我们要向前看。”   其实温明娇也就感怀这一下, 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虽然听到真相很难受,但更多的是开心, 一种水落石出, 拨开云雾的开心。   “以后谁敢乱说话, 看我不拿扫帚打到他家门口!”温明娇又困又亢奋地道。   *   温明曦确实是向前看的,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又领着温明娇去了县城林副局家里。   早上在翻韩羡骁送来的木箱子时,温明娇看见温明曦又拿出一块进口华达的布料,震惊得都合不拢嘴,问四姐夫这是买了多少寸给她呀。   温明曦朝她眨眨眼,不是那么多,只是她裁成三份,准备分两次给林副局的老婆方红。   至于自己,当然也要留一份,虽然是最小的,但总不能亏待自己。   温明娇一路上直呼从没想过温明曦是这么鸡贼的人,一份礼物,还分两次送出手。   但见到方红捧着那块料子如获至宝的神情,对温明曦不由又多了几分佩服。   方红照例请他俩到屋里喝茶,这回没了上次的拘谨,闲扯了不少镇上的风物。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迎春镇小,地方又荒,聊来聊去,聊的都是人事。   说到后来,温明曦也有些“感慨”,连着看向方红的眼神都有些愧疚,“三婶不好意思来打扰您,没想到秋苗姐竟然出了这种事情,我家想着,总要来跟您和林局道个歉。”   方红表示惋惜,起身往屋里走去,很快手上就拿着个小布包出来,“这料子多少钱?我得算给你。”   嘴上说着,手却没有掏钱的举动。   温明曦连忙按住她的手,“没多少钱,就想着秋苗姐这事儿实在是我家对不住您。哎,这关头也别算这些了,账,可以以后再算嘛!”   以后,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定然就谁也记不得了。   “也成。”方红把布包塞回兜里,“这本来都排到号了,也都去厂里报道了吧,生生作没了。”   温明娇觑着温明曦的脸色,也跟着一脸叹息状。   又聊了会儿,温明曦和温明娇站起来说,“今天就打扰了,回头请您跟林副局转达一声抱歉。”说着就拉起手要走。   却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林副局推门进来,看到温明曦和温明娇两姐妹,有些讶异。   温明曦也没死皮赖脸逗留,问了声好就走了。   离开的时候,在门口听见方红说,“那是我们镇上的老乡,热心得很……”   一路上温明娇都不说话,温明曦捏捏她的手,“怎么了?”温明娇的小嘴就跟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可鲜少这么文静。   “四姐,要是他们不答应帮我们怎么办?三姐怎么办?”温明娇直到温明曦也不喜欢这样低三下气求人,特别是那些人看她俩的眼神,让温明娇很讨厌。   “怎么会!”温明曦心里谱也不大,但她还是很乐观地安慰她,“就算这次不成,三姐才几岁,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现在不行,以后也能行。”   温明娇立刻士气高涨,想到温秋苗的事她俩都干成了,三姐的事,四姐说可以,那一定也可以!   *   春节前两个月,整个农场打渔队最忙,温明阳每天都拎着一条新鲜活鱼回来。   不过就算是新鲜活鱼,回到家里也冻得差不多了。   忙完了侄子的满月酒,家里人就开始准备春节。   这年头,年味特浓,不像后世一样到处张灯结彩,是表象的热闹带动心底的年味,而是人人都乐呵呵地等着过年。   每家也就这时候吃食最好了,有布票的人会在这时候做一身新衣,但很多人一年发的布票都做不完整一件衣裳,家里人的布票凑在一起,新衣服只有家里最被人偏疼,或是最大的小孩能拥有,穿旧了,才可以给弟弟妹妹穿,不浪费。   多数人穿的还是打补丁,不知转了几手的旧衣服。   旧衣服洗得发白,买不了新的,趁着年底就必须染一染。   这几天,陆英子都忙着染旧衣服。   颜料是在杂货店买的,一毛钱一包,就足够染上一家人的衣服了。   温家的衣服都是黑色和蓝色,陆英子买了两包,衣服颜料加进去一起煮,煮完晾晒拍干,就又是一件“新衣服”了。   温明曦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第一回 见到陆英子在煮衣服的时候,还问她,“妈,您消毒呢?”   陆英子不解,“毒?什么毒?好好的衣服怎么会有毒。”   “……”   温明曦总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些穿旧了的衣服,都是蓝不蓝,紫不紫,黑不黑,灰不灰的。   原来是这样啊!   夜里自然又是大白菜鱼汤,温明阳在家里说着,生产队缺人手,捕鱼的人手不够,让两个小的明,主要是温明曦,她去了温明娇才能去,让温明曦放假了就一起去打打下手。   生产队的书记还说了,只要能去,能拿多少鱼走随便拿。   温明曦放假也就再一个星期的事情,她和温明娇自然不可能抱着一堆鱼回家,往年都是温明雪和温名生去的,当即就答应了,想去凑热闹。   商量来商量去,二老拍板决定今年家里的布票份额,都凑起来匀给温明曦和刚出世的孙子用。   孙子用不到多少布,主要是温明曦要出嫁,二老想着该给她添几件新衣服,温明雪出主意说,“就做几件春夏穿得吧,这样春夏秋都能穿,到时四妹开春结婚也刚好能用上。”   陆英子听了觉得有道理,又计划起来,转头吩咐温名生,“你得给老四也做一个红漆木箱子,老大老三都有,老四也得有一个。”   温名生乐呵呵地应了好。   到了这会儿,家里人开始安排起她结婚的琐事,温明曦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结婚了。   哎,真想说都不用,衣服、木箱子……新郎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吃完晚饭,温明曦陪陆英子在屋里数各种零零散散的票子,陆英子忽然想起什么:“得备点农产品给你小姨家去,票子也给几张。”   温明曦数票子的手一顿,“给小姨干什么,回回给了还回回要,胃口越来越大。”   说陆梅子比温明雪更像陆英子的女儿可一点没错,温明雪可是挨过打的,陆梅子从小到大,到现在结婚,陆英子对她是有求必应。   可又有什么用,就像沙子扔进黄河,了无踪迹。   如果不添乱那还好,偏生在原书里,温明曦记得陆梅子后来对原主也没多好。   别看陆梅子性子柔软,但夫妻俩有事,陆梅子都是站宋溪那边。   说她做人老婆,男人在外面厉害,家里的就该懂事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事就过去了,日子得安宁着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种思想也没少传达给温明曦和温明心两姐妹,温明曦现在是不吃这一套,但原主对她是唯命是从,比亲妈还管用,温明心从小听到大,陆梅子教给她的,也是要以夫为天。   陆梅子虽然在陆英子这里蹦跶,在家里确实也是以夫为天,特会变脸,特会哄人。   这事儿让温明曦觉得,成长环境可真重要,你看大姐和小妹,可就不会这样。   而陆梅子能这样,陆英子对她的有求必应确实也功不可没。   但又有什么用?原主和温明娇的婚事,都是陆梅子介绍的,到底不是亲女儿。   陆梅子会强化男方的好,贬低两姐妹,让她们觉得能有这婚事已经是上上之选。   两姐妹,都成了人情。   陆英子果然还是偏袒这个小妹妹,“她家里没公婆,就一个男人持家,也不容易。”   温明曦把一叠票子放在铁盒子里,又拿出来,捏给陆英子看,“你别看咱家票子多,那是因为干活的人多,平摊下来还不如他们的,他们是一半一半,我们,大姐嫁出去不算,我是还没嫁,但妈您得给我用钱用票子的地方还很多吧。   “等我出门了,家里就剩你和爸,还有二哥挣钱,你们是三个养四个,小姨丈一个人挣的比你们俩个都多,人家是城市户口,您先心疼心疼咱自己吧。咱们有老有小,小妹找工作说不定也要钱,条件比他们还差了。”   陆英子听来听去,觉得有道理,孙子不能饿着,老的不能苛待着,媳妇也不能亏待,小妹虽然可以胡乱养,但工作还没着落,确实用钱的地方多。   “那就拿两条腊肉给她,她也不会做这些。”   果然还是放不下,温明曦点点头,得一步步来。   第二天上工,温明曦去得早,走到农场时,感觉现在去办公室还早,拐了个弯,去了家属院附近溜达一圈。   走着走着,就从韩羡骁家门口走过,忍不住偏头去看一看,小脸还藏在头巾里,怕被发现。   但门关着,严严实实的,屋里没人的样子。   想起他有个爹,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温明曦便又抬步拐了个弯去方银河家门口走一遭。   上回来他家吃饭,韩羡骁领着她在附近走了一圈,虽然这里的房子错落无致,但方银河的家很好找。   韩羡骁那时就指着院子里的沙枣树跟她说,“那棵树,这一片也就这一棵,怪可怜。”   但此时温明曦觉得自己更可怜,方场长家的门倒是开着,可她没勇气进去啊。   作者有话说:   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扯证了   带个收藏,现言《想你》求求小天使点个收藏,让俺上个榜可好呜呜   1   第一次见到王皞泽,是在高一夜修。   刚入学的高一生对这位学长很好奇,众星捧月围着他:可以恃帅行凶,干嘛不考艺校?   少年肆意张扬,长腿伸出过道,慵懒地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指向脑袋:庸俗。靠脑子吃饭,不比卖脸有意思?而且,我已经保送,不用考,谢谢。   彼时的边跑跑坐在前座,正埋头苦背历史,听了这话还有众人的恭维,忍不住悄悄翻个白眼。   2   后来大学,边跑跑失去一段“爱情”。一直追着那束她以为的光,忽略了真正的光芒。   两人总是有意无意相遇,边跑跑并没往心里去。终于,璀璨星空下,王皞泽的声音清透蛊惑如那晚夜色,却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你眼光实在太差,我来扭转一下你的审美。   3   再后来毕业。阴差阳错,边跑跑与四年前追求她却在告白日被她放鸽子的王皞泽重逢,还成了共事伙伴。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像办丨证大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边跑跑恪尽职守做好本职工作,王皞泽看她比看代码还冷淡。   他依旧是光芒万丈,群星环绕。边跑跑想,她似流星一瞬滑过,不起眼、不发光,自然不被介意、不被记住,就这样当陌生人,很好。   矜矜业业的日子止于某个早晨。   同事机灵1号:你们有没有发现,老大最近心情好好。   同事迟钝1号,何以见得?   同事机灵2号:我也发现了!笑起来,特浪!   同事机灵3号(小小声):还有还有!我昨晚回来拿东西,看见老大把一个美女抵在会议室的墙上……   美女本人边跑跑红着脸尴尬地搅动咖啡,从茶水间落荒而逃。   同事迟钝2号一把抓住:跑跑别跑,你有没有发现?   |你不在的日夜,每次仰望苍穹,都是在想你。|   【食用指南】   - 1v1,sc,he。   - 那段“爱情”是个乌龙,并不存在。   - 久别重逢,毕业前并没有确认关系,所以不算破镜重圆。   - 开篇即重逢。 第四十五章   45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理智告诉温明曦, 走进去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就问候一下“未来公公”嘛。   没什么的,不久打个招呼吗?   但脚下越来越重, 身体很诚实地挪不开, 嘴里轻轻“哼”的一声, 掉头走了。   这才是本能。   她凭什么要去,才不去呢!   *   温秋苗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镇革委会经过几轮研究讨论,决定把她发配到劳改农场进行思想和行动的改造,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在下结论写报告前, 革委会的书记到温家找到温明曦,拿了一张纸给她,上面写着几个劳改农场的名称,让温明曦选一个。   她能参与这个决定?温明曦有些惊讶, 这种事居然轮得到她?   革委会的书记说,虽然她还没结婚, 但对象是光荣的军人, 两人就差扯证打报告, 温明曦也算半个军属, 革委会讨论后觉得, 温秋苗这属于污蔑军属, 情况比较严重, 所以来问问她的意见,想问问她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不满意还能再商议。   温明曦知道这年头到处都在闹运动, 华国上下沸沸扬扬的, 但迎春镇却是比较平和的少数之一, 镇上都是相识的居民,即使有人被扣了帽子,革委会的人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记得以前夏天的时候,原主夜里和家人去村里看露天电影,旁边有一块玉米地,就经常有人在当场被劳改。   劳改犯念着词,唱着歌,做自我忏悔,但周围的乡民却没有一个个义愤填膺拿东西砸过去,有的人就听个乐,一边听着一边做自己的事情,走个形式。   但温秋苗……温明曦看着那张纸,要原谅她吗?   她想了想,对革委会的书记说,“能不能让我想想,我明天给您答复。”   “当然可以,那明儿我再来取。”革委会的书记拿着帽子走了。   温明曦其实另有打算,这些天,温秋苗和黄莲枝都蔫了,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也不敢出来见人,怕之前得罪了人,又被抖出什么事情来。   尽管黄莲枝一概不认账,但这风口上再抖出些什么,都是雪上加霜。   而因为黄莲枝对阿平婶的指认一律不认,最主要的是没有证据,死无对证,再加上黄莲枝咬死说李春花得由她养,家里有老人,丈夫儿子又没法回来。   革委会也没法说死,对她也只能做折中的决定,就在镇上的劳改队劳改,为期五年,再视表现要不要延长,至于供销社的工作,自然也就是没了。   黄莲枝虽然气,但她一个半老婆娘就算了,怎么都能过,更担心的还是温秋苗,她才二十二岁啊,正是最娇艳的年纪,要是发配到什么鬼地方去,可不就糟蹋了,什么都耽搁了!   隔壁的温明曦都要结婚了,可她女儿,居然要去受这种罪,想到这里,黄莲枝就忍不住骂温明曦晦气。   狐狸精,就会靠一张脸骗人。   *   是以当温明曦拿着一张纸,和温明娇走进黄莲枝家里时,黄莲枝眼里的恨意和狠劲,让温明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温明曦不想在他们家多留,开门见山说,“革委会的书记给了我几个劳改农场让我选,不知道堂姐想去哪一个?”   温明曦微笑着从温秋苗和黄莲枝母女俩脸上扫过,“先给秋苗姐打个预防针,在劳改区劳动,都得由武装战士看押着干活,要完成一定数量的劳动指标才能休息,你回头别不懂事顶撞了人家,乖乖地劳动,进行思想改造,才能早点回来。”   黄莲枝听得脸色苍白,她女儿读了高中的啊,是有墨水的人,毕业分配了生产队当会计,又刚去了纺织厂当女工,怎么做得来那些下贱的活儿啊?   她的手,是要做富贵人的,怎么可以去摸土,她应该美美的,怎么可以面朝黑土背朝天,像头驴一样工作……   温秋苗咬着牙骂道,“都怨你这个贱丨人,居然这样害我!”   温明娇像小花猫一样炸了,“到底是谁在害谁,恶人先告状……”   “你最好是把嘴闭上,书记是看在我的脸上才把这张纸给我的。”温明曦扬扬手,“我不想跟你吵,也是念在我们多少有点血缘关系,才拿过来让你选,不然你现在应该收拾东西跟红袖章和民兵走了。”   温秋苗攥紧拳头恨恨不说话。   温明曦一个一个念给他们听,“这几个地方,我都替你打听过了。□□农场十二大队四中队,是种田的。□□农场三大队三中队,养兔子的,生活条件一般,跟兔子住一起,睡在芦苇打成的捆上,没有炕。这么多年,你把收礼物的事情藏得这么好,我觉得以你这个精神境界,这么能抗压,支撑你在这里活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先吓唬了一阵,又接着说,“117农场,这个也是种田的,但有个好处,附近的山地里听说经常能捡到山芋、野鸡蛋,有能力的还能打到野鸡。吃不饱可以去试试,都一样辛苦,至少能填饱肚子,而且如果表现好,说不定还能提前释放。”   温明曦把纸张折叠起来,没把最后一个劳改队念出来,这一个就在隔壁镇,就饲弄牲口,想来是革委会书记留给她做人情的。   但是纵使不为着自己,就为着原主,她也不配。   “我已经替你选了第二个了,虽然条件差了点,但是□□农场离迎春镇不远,走路两天就到了,一一七农场,得三四天呢。”   温秋苗听到这里时,一张圆润的脸已经被吓的又青又白,听说有的劳改队,严格的,连饭都不让你自己煮,那些人只能用一个热水瓶,把东西扔进去,焖一会再拿出来,就这么吃那些半生不熟的东西。   从小吃食都比同龄人好的温秋苗,因为有黄莲枝这个妈,哪里吃过乡下孩子的苦,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听着就想吐。   所以听到温明曦在说时,她就已经认了要第三个,前两个连炕都没有,那肯定没火,没火怎么活,她可不要吃半生不熟的东西。   谁知道温明曦替她选了第二个,和兔子睡一起,温秋苗想想就脑袋发麻,兔子那味儿啊,跟畜生一起睡,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连忙就又气又急求着温明曦,“不是说让我选吗,你这是给我选了吗?”   想到如果条件太差,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女儿,黄莲枝登时直接跪下来求温明曦,“好了好了乖侄女,之前都是我们娘俩不好,是我们狼心狗肺不干人事,是我们害了你的名声,但现在,求求你给你堂姐一条活路吧,就算三婶求求你了!”   温秋苗眼泪也扑簌簌地掉。   第三个居住条件也没那么好,也是住草棚,只是吃食上没前两个那么苛刻。   但人一旦吃不饱,连意念生存意志都会跟着下降。   温明曦心里一阵畅快,想了想说,“第三个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都答应!”黄莲枝已经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秋苗姐把纺织厂的工作让给我三姐。”温明曦淡淡说。   温秋苗身上一阵发寒,微微颤抖,“你这是趁火打劫。”   而黄莲枝却已经抢在前头替她答应了,“可以可以,我待会就领她去说,让她把手续办了,出证明,这样行了吧。”   看女儿还在跟她硬刚,黄莲枝赶紧扯着她道,“秋苗啊,让就让吧,不然也是空出来给别人家。你要是回头连饭都吃不饱,干着活倒下去,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温明曦和温明娇翘起嘴角,满意了。   温明曦和温明娇走后,两母女跌坐在地上,流着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趁着家人都在,温明曦和温明娇互视一眼,说,“三姐工作的事情,有着落了。”   张清霞一时没听明白,“什么着落?”   温明娇很得意地扬眉,“就是四姐办妥了,三姐有工作了呗。”   温明阳差点被一口鱼汤呛死,抚着胸口咳着:“老三的工作?”   看他这不信的样,温明曦心里就暗爽,点了点头,“我跟秋苗姐和三婶谈的条件,秋苗姐愿意把纺织厂的工作让给三姐。”   张清霞还在迟疑,“纺织厂那边能答应吗?这又不是让个梨。”   大姐温明雪在喂孩子吃饭,闻言瞪了她一眼,“老四和小妹都说可以了,你们还不信哪。”   温明曦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煎蛋,“同意。我和小妹下午去纺织局林副局家里拜访过了,他老婆是咱们镇上的人,人不错,听说秋苗姐让的,马上就说那这没问题,反正位子空出来,也要安排人。”   其他“给好处”“送华达”的事情,自然就不说了。   温明阳睁圆了眼睛,东西都忘了吃了,吃惊地确认,“真办成了?四妹你?”   温明曦知道他这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是她和小妹办出来的,特别是温明曦。   但不得不说,在温明阳夫妻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温明曦心里不知有多痛快,爽得都多吃了一碗饭!   *   事情办好了,温明曦心情好,连着几天都没去想韩羡骁的事情。   直到最后一天上工,下午下工的时候,温明曦刚走出办公大院,从食堂门前经过,就瞥见韩羡骁和一个女生的背影。   他的手搭在那个女生的肩膀上。   这么多天没见,算一算也有半个多月了,再次见到,温明曦第一感觉是这人有点陌生,再感觉,则是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   因为过于刺眼,她也就不继续看下去了,装作看了两条柱子,扭头直接走了。   韩羡骁刚好打了饭转过身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这人办事从来利索,觉得是温明曦,立刻就跑出去,从背后喊,“温明曦!”   温明曦背影顿了一下,没停,脚步变得更快了。   神气了!韩羡骁舌尖抵着腮帮子,手叉在腰上微微颔首,能耐了,忍不住又冲着她命令:“温明曦!你给老子停下来!”   你说停就停啊?这语气,温明曦听了,裹紧大棉袄,走得更快了!   作者有话说:   某人终于滚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   46   听听这语气, 温明曦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韩羡骁那张讨人厌的脸。   屁股后好像被点了一把火,抿着嘴,心里一阵冷哼, 快步往前走。   韩羡骁朝后跑了两步, 姿势板正, 很礼貌地跟那位女人说,“你呢,先回去,认得路吧,回去先把饭吃了, 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成不?我先走了。”   男人腿长,咻咻地跑到温明曦面前, 挡住,高大的身影罩住她, 温明曦连抬头都懒得抬头。   头顶好似煮开了的热水壶, 蹭蹭蹭开始冒烟, 她低着头, 眼不见为净, 往左跨了一步, 准备绕道走。   韩羡骁轻轻一抬腿, 跨了一步,就又把她拦住。   温明曦往右跨一步,他又跟着往右, 挡住。   就不信了!   温明曦一不做二不休, 这次直接往左边跑开。   被韩羡骁一把扯回来, 拉着她的手腕不让走。   “真是鬼打墙。”温明曦不满地抱怨。   韩羡骁扯扯唇角,“你干嘛呢,我喊你你怎么倒还跑了?耳朵聋了?”   “……”   温明曦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气劲上来,一拍他的手,“你别动手动脚的啊,像什么样。”   宁愿去看周围路人露出来的疑惑、好奇、八卦的眼神,也不愿意多看跟前的男人一眼。   这是气了?韩羡骁总算瞧出温明曦的反常,语调有些急,“怎么,你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去卫生所看看。”   温明曦没听出男人嗓音里的着急,甩开他的手,然后干脆抱着臂,不让他有任何碰到她的机会,转身绕过他,走出农场大门。   韩羡骁觉得不对劲,大步跟了上去。   温明曦往左走了走,他便又贴着她靠左走。   温明曦嫌弃他太死皮赖脸,哼哼道,“别靠这么近,像什么样呢。”   “搞对象的样呗,谁不知道我是你对象。”韩羡骁低声说,“你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了?还有人在嚼舌根吗?”   温明曦吐出一口浊气,吹动额头的碎刘海,看着飞舞的头发,幽幽道:“没有。”   “没有,那谁招你了?”   温明曦幽怨地看着她,心里想说,你呀!   可她又不想说,心里挠痒痒似的,又想劈头盖脸骂他,你难道没看出来嘛?   可还是不想说。   上一世她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这样……别扭,真别扭。   可她依然不想说。   两人就这样站在农场门口,从远处看,男人比姑娘高出整整一个脑袋,互相对视的样子,真像极了久别重逢的一对。   停下来看他,温明曦发现快一个月不见,他好像变白了一点点,心里不太爽利,看来小日子挺滋润的。   呵呵。   头发也像刚理过的样子,他本来就是寸头,齐整干净,显得他的头型特好看,修剪过后更利索,相比之前的痞气,多了几分凌厉的正气。   此时垂眸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太久没见多少有点陌生感,却让目光里的火花蒸腾出了些别的味道。   韩羡骁看着她的脸蛋,觉得这张脸好像比梦中更清晰,更有温度,忍不住动了动喉咙。   虽然天气很冷,但温明曦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气息,被他略带火热的目光烫到,脸上的温度好像也跟着升高,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谁也没急着说话,像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但这也不妨碍温明曦越看越来气,心里很郁闷,连着看他的头发尖都觉得刺眼。   “没人招惹我。”温明曦害怕自己被他看着看着就软了,被他烫融化了,先声夺人道,“我是心情不好。”   韩羡骁立刻想到,哦,这是姑娘家的事情,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多问。   薅薅脑袋,也不问了,一路跟着她走回牡丹村。   到了村口,温明曦又忍不住了,“你跟着我干嘛?”   韩羡骁说,“这么久没来,得去你家打个招呼啊。”   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怎么就没想着要跟她打招呼呢?温明曦看他这样,嘴角机械地抽了抽,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由着他跟回家。   除了温明曦,温家人看见韩羡骁都特高兴,他会说话,也懂礼貌,和家里人都聊得特投机。   陆英子从灶房里拿着锅铲走出来,探头朝院子里正和温明雪闲唠嗑的韩羡骁问,“咱女婿,今晚就留下来吃呗,我多下碗面。”   韩羡骁回头看她,声音慵懒但有力,“好嘞,麻烦您了。”   陆英子乐开花,“诶,说这些。”   温明曦就站在西屋门口,闻言真想翻白眼,喊一声女婿,还真敢答应,幸好脸皮没厚到直接喊妈,不然……   干杵着也奇怪,温明曦不去跟她们凑热闹,开了门进去了。   温明雪虽然大大咧咧,但也是个女人,嗅到异样气息,直觉不对劲,温明曦哪是会故意把人落单在家门口的人呐,那么有礼貌一个人。   如果有这种情况,始料未及的,那只能是和韩羡骁有事儿,除了这也没别的了。   情侣之间的相处,是寻常道理讲不通的。   看着韩羡骁,下巴朝西屋努了努,“这么久不见,你不去陪陪她?”   韩羡骁“嗯”了声,转头就走了,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特想她,有时候坐着坐着,就想她在笑的样子,想她怼自己的那些话,想自己背她时,她压在他身上的感觉。   有时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发着呆,又在想她,韩羡骁都觉得自己有病了。   至于吗,跟毛头小伙一样。   以至于刚刚在农场食堂门口,看见一个转过去的侧脸和背影,他立刻就认出她来。   抓住她的手,那种这就是想了很久的人的感觉,让韩羡骁觉得,这病倒也不是毛病,挺好的。   所以温明雪一给他台阶,他毫不犹豫就接了。   打开门,两人视线相撞,温明曦立刻又别开,轻飘飘看往别处。   韩羡骁弯弯嘴角,觉得她作甚么表情都是好看的,视线越过温明曦,落在她身后的军大衣上,“你怎么不穿这新衣服,留着过年啊。”   新棉袄比旧衣服暖和,最近的天冷得冻牙,韩羡骁知道温明曦怕冷,这才问。   温明曦看着那件军大衣道,“早上起来随手拿的。”   其实是穿了的,但走到门口又回来脱下了,不然别人看见,都要先夸一夸这衣服好,过年穿好看,新衣服提气色,又要问哪里买的,多少钱多少票子,温明曦不耐烦回答。   别人问一次,就要想起他一回,总觉得自己吃亏了。   这才回来脱下了。   韩羡骁一点也不怀疑,“那以后放手边。”   温明曦淡淡挪开视线,微笑道,“我以后穿着睡。”   那倒也不必,韩羡骁轻咳一声,走到她旁边,觉得虽然很久没见,但不说话就待着好像也挺好。   结婚后应该也是这样吧,家里有想见的人,回家就能看见她,韩羡骁此刻内心很满足和平静。   温明曦内心则一点也不平静,之前两人没确认关系要结婚,相处起来比现在自然多了。   现在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好像在她身上感知的,都能被无限放大一百倍。   身体和感知都变得加倍敏感。   气氛暧昧时是这样,现在她心里别扭,别扭起来也是比平时的别扭要别扭一百倍。   可想而知有多别扭了。   韩羡骁直勾勾盯着她的脸瞧,“油光滑面的,这个月过得不错吧。”   家里天天炖鱼汤,皮肤能不好吗,温明曦笑眯眯看着他,“我看你倒好像是瘦了,这个月过得这么差吗?”   韩羡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是吗,我最近吃得挺好。”   温明曦在心里翻个白眼。   一来一回地聊天,他问,她便好声好气地答,他不问,她就乖乖地坐着。   特乖,乖得韩羡骁琢磨着琢磨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你有事吗?有事儿就说来我听听,咱这关系,没啥好藏着掖着的。”这话说得,跟哥们似的。   韩羡骁看着她,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神情。   温明曦觉得自己的脸快要被看破了,从进屋到现在,他眼神就没离开过自己。   搞得她的气也差不多被瞧没了,只是一时半会还没能从这种异样的相处模式转换开去。   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回答道,“真没事儿。”   她回答得太痛快,韩羡骁反而不痛快了。   但又不能像哥们那样揪着她的领子问到底有没有事儿,有事咱就干一架,没事儿拉倒。想想可能真没事,就算了。   温明娇在窗外喊两人吃饭,这次很懂事地没进来,韩羡骁应了声,自家人一样一点不见外,和温明曦一前一后走到东屋去。   陆英子特喜欢这个准女婿,人家单位好,却一点距离感没有,那么多女婿,心里忍不住有了对比,老三家那个,仗着城里人,态度可没韩羡骁这么好,总感觉是温家欠林家的。   所以连着韩羡骁跟前的老北京打卤面,都比旁人大份,还是陆英子亲自端来的,“你这么高大,身体又壮,得来最大份的。”   温明娇和温明雪都笑着抱怨这当妈的太偏心。   韩羡骁很上道,再加上职业习惯使然,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滋遛滋遛,温明曦只吃了一半,他已经扒拉一碗下肚了,还不忘朝陆英子赞道,“真好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陆英子那嘴咧的哟,恨不得把韩羡骁的一日三餐都给包揽了。   温明曦在心底骂了句马屁精,嘴上还是很会做人,跟他说,“那里有米饭,不够还能再添点。”   韩羡骁说不用,但看到温明曦对他这么好,心里开心,觉得刚才准是自己想多了,这么体贴,哪里像有事儿的样子。   *   不过回去的路上,韩羡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今天的温明曦反常。   这丫头一对他礼貌客气和体贴,他虽然很享受,但体贴太多也不寻常。   想了想,最后韩羡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经过雷子家门口时,拐道进去。   雷子和曾彩红没有和父母一起住,就夫妻俩,和刚会说话的儿子,一家三口的小家庭。   韩羡骁熟门熟路的,把帽子搁在炕上的木桌上,“雷子,问你个事。”   韩羡骁愣了老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要问什么,实在是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无从下手,觉得好像没问题吧,但说没问题,你自己都不信,你说好不好笑。   想来想去,就把今天怎么遇见温明曦的事情跟他说了,最后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   韩羡骁点点头,又被雷子一句话把神经扯了回来,“我是说这事儿发生在女人身上不奇怪,但是大大的有问题。”   韩羡骁皱眉,看他。   雷子忽然有种占他便宜的优越感,真诚又得意地问:“说没见着你?那是不可能的,人家要没见着你,会听见有人喊她头也不回?”   这韩羡骁也想过,觉得没道理。   “人家是听见了,不想理你懂不懂。不穿你买的衣服?那是赌气不想穿。说没事儿不生气,这就是大大的有事情!”   曾彩红端了壶茶进来,韩羡骁端起杯子喝了口,很贼地说,“你懂的倒是很多,经验丰富。”   曾彩红看向雷子,雷子立刻说,“都是在我夫人身上实践出来的,你小子别害我。”   雷子也端了一杯,“在别人的事儿上门儿精,到了自己却找不到北了,局中人,你这妥妥的局中人。”   雷子说得头头是道,“我跟你讲,女人跟你说她不生气,那她准是生气了。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那准是你哪里得罪她了。别人的事情,她可以和你说,但你们之间的事,她就等着你去发现。你发现得快了,讨骂,你发现得慢了,还是讨骂,你要是没发现,那完蛋了。”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完蛋了?”   “那不然呢,你还跑这来问我?”   韩羡骁听了,挑挑眉,抬头看他,“可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啊,好得很。”   雷子摸摸下巴,“好个屁,都这样了还好,你要是结了婚的,今晚估计连炕都上不了。得亏还没结,她还矜持着些给你面子,只闹一闹小脾气。你刚才说你回来了下午刚见到她,那你走的时候有跟她说吗?”   韩羡骁摇头,“没有,说什么?”   雷子无语,呵呵道:“说你要走啊,你以为你还是光棍啊,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一见面人家就还得对你露笑脸,当人家是民国的迎宾小姐呢。”   韩羡骁头疼,“这也要说?你也这样?”   雷子又有话说了,“那可不是,得报备,随时向上级领导报备。我明儿要去送物资,都得跟你嫂子说。女人都这样,麻烦,你习惯就好。”   曾彩红在里间全听见了,掀开门帘出来了。   韩羡骁立刻划清楚河汉界,“我不觉得麻烦,人家又不是对别的男人这样,只对我。”   雷子这时也看见了冷着脸走出来的妻子,曾彩红挑眉问,“麻烦,我有多麻烦,你这觉悟,还不如人家一个没结婚的!”   雷子瞪了幸灾乐祸的韩羡骁一眼,这小子,真不是人!   作者有话说:   “耳朵聋了?”   “怎么,你不舒服?”   钢铁大直男铁证……   请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第四十七章   47   离开雷子家时, 想到曾彩红那句“对象得搞特殊待遇,必须区别对待,找老婆可不是找战友, 思想精神身体都得是独一份, 不是吃大锅饭的”, 真是处处有哲学。   韩羡骁没舍得立刻回家,靠在家门口的院墙外,掏了掏衣兜,摸出口袋里的烟盒,又取了根火柴, 点了一支烟,眯着眼吸一口,思考人生。   眉峰微拧,想想今天下午那样, 女人跟女人真的不一样,以前在别的异性面前说再多, 说了也就说了, 哪会反思这么多。   这孙子样。   啧, 你说你话怎么那么多, 按嘣一个字挨一顿算, 现在是彻底把自己陷泥里了。   这下好了, 把人惹得都不搭理人了。   想到她撇开头故意不看自己的样子, 温香软玉,韩羡骁心里就软,很想把她抓过来搁在腿上浑身捏, 就能想到她那时的神情, 眼尾上扬, 又柔又媚。   这么一想,道个歉,倒也不难。   又想起雷子那句“都不用她说你,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套路进去了”,这两公婆真是……明白人。   *   第二天,太阳刚爬起来的时候,温明曦和温明娇也从炕上爬了起来。   院子里的鸡也刚起,正精神,“喔喔喔”地啼叫着。   温明曦从今天起不用去农场上工,只轮流排班偶尔去蹲守半天,看看苗子的生长,再处理些琐事。   两姐妹起早,今天要跟温明阳去见识见识打渔,顺便去给打渔队打下手。   吃罢早饭,便各自收拾行装,温明曦和温明娇各自戴了一顶绒帽,长长厚厚的绒毛盖住大半张脸,河面空旷,风大吹起来受不了。   手上也戴了陆英子给做的蓝灰色棉手闷子,笨重了些,但暖和呀。   鞋也是温名生陆英子准备好的,冰面寒气从脚底入,前一天温名生就把乌拉草用木槌锤得松松软软的,给垫到鞋里。   这玩意是东北三宝之一,温明曦看了直竖大拇指,没想到乌拉草也能这么用,心里很佩服前人的生存智慧,这要是把她放到末世,她准一早嗝屁。   锤过的乌拉草就像棉花一样,保暖又舒适,仿佛在鞋子里给脚盖了层被窝,走起路来很带劲,温明曦感觉自己像走在云朵里一样,一路上心情都特好。   温明曦对打渔的记忆,都来自于前世,小时候住乡下,村里有不少鱼塘,一到丰收季,渔民们就会在池塘里下网。   总是天没亮就起来收网,池塘边停着不少来运货的小货车,鱼装上筐,小货车一辆辆开走。   不过那是在南方,再冷树叶都是绿色的,不像这里,白茫茫光秃秃的一片,温明曦觉得很新奇。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厚厚的冰面底下的鱼补上来,心里只觉得很神奇。   今年河面结冻时,天气很好,风平水静,河面光滑整洁,就像打磨过的一样。   再加上今天天气好,阳光也充足,有的地方细细看还能瞧见底下有鱼儿在游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明曦被太阳晒着,虽然连阳光都是冰凉的,但心情特美。   姐妹两个一个拿算盘,一个拿账本,跟在温明阳身后做小跟班。   冰天雪地里捕鱼跟秋天夏天都不一样,冰面已经被打渔队的人提前凿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渔网也是提前就下好的,深入到河底的活水里,就等着收网呢。   温明阳是打渔队队长,忙前忙后的做准备工作,边走不忘跟两个妹妹说:“鱼啊可机灵着呢,专挑水流平缓的地方休息,也不动,就找个大大的静流地待着,等冬天过去,这些窝都是我们挑来挑去选的,一会儿准能来个大丰收。”   虽然平日里有些不爽温明阳对她隐隐的蔑视,但听他在讲专业知识时,温明曦心里还是敬佩的。   鱼虽然机灵,但人更聪明,所以肥美的鱼儿们是跑不掉的!   作业面确定,温明阳有序地安排捕鱼队人手的站位和工作,温明曦闲着没事儿,和温明娇跑到岸边上蹲着。   这条河是蜿蜒前行的,此时几乎全封冻,站在岸边,阳光照耀下,整条河流就像一条曲线优美的玉丝带。   温明曦咧咧嘴,低下头,河边的冰面近乎透明,几尾鱼儿只偶尔摇摆尾巴,就聚在底下一动不动。   来了兴致,温明曦走下去,蹲在边上捡了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放在太阳下,四周像镀了一圈金光,忍不住就伸出舌头舔一舔。   结果,被吸住了,完全拿不下来。   “嘿,有这么好吃吗?”   听到声音,温明曦立刻就认出是韩羡骁,美美的心情忽然就郁闷了。   韩羡骁从右边绕过来,温明曦不想被他看见这糗样,顺时针跟着转,嘴动都动不了,难受死了,真是好奇害死猫。   转到最后,韩羡骁手掌握住她的后脑勺,单只手将他捞到身边,两人才没有在河边继续转圈圈。   身体还没靠近,脑袋已经凑到她脸颊边上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被一块冰给难住了。”韩羡骁刚刚从背后看,只以为她是在吃冰。   “呀,四姐,你是被冰粘住了吧。”温明娇从河边跳下来说。   温明娇觉得这两人的相处实在有趣,忍不住在一旁偷笑,不远处第一网鱼已经上岸,温明阳在招呼,温明娇挥挥手,麻溜地从温明曦手里拿过账本走了,“四姐,我去就好。”   温明曦整张脸蛋都缩在绒帽里,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一对小扇子一样的乌睫在阳光下因为着急频繁扇动,好似阳光下飞舞的会发光的蝴蝶。   韩羡骁恍了会神,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下,想起自己是来给人赔罪的,一大早去她家里找不到人,这才跑到这里来。   他掐腰,拧眉,微微弯腰,看她,若是手下的兵看见了,准以为他要训人。   只是说出来的语气却分外柔和,“别动,用热气慢慢哈,就不粘了。”   温明曦照着他的方法做,果然很快,冰块就能拔出来了。   融化在嘴里的冰水像一股清泉,缓缓吞进喉咙,流经身体,温明曦意外发现这水还挺甘甜的。   连带着脸上神情也有趣,一双杏眼微微睁圆,轻轻砸吧着嘴,好像是在回味。   韩羡骁看了,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些口渴了,“好吃吗?”   温明曦听见他说话,看他脸上戏谑的神情,才回过神来,刚刚的傻样准是被他看进去了。   抿抿嘴唇,不理他,回头去看热热闹闹正忙活的河面,看来是丰收,捕鱼队的人都哟嘿哟嘿喊着号子呢。   “你怎么来了?”温明曦不咸不淡地问。   “那你说我是怎么为什么来的?”那些话,要韩羡骁说出口,着实也有点难。   温明曦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几息。   最后是韩羡骁颔了颔首,语速飞快,“我错了。”   三个字,说出口听在温明曦耳朵里,类似于“××了”,前两个字是一点影都没见着。   她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拧眉,纳闷,“什么……了?”   韩羡骁摘下帽子,拨拨头发,又戴好,“就昨天的事儿,我向你道歉,你不是气我走的时候没跟你说吗。”   想起昨天……温明曦昨天之前确实是有气的,气自己不被重视,不被在意。   但昨晚躺在炕上,望着桌子上的马灯,思索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她这阵子大概是被男色迷惑了双眼。   本来一开始他俩就是合作关系,她这心境,属于是超出条约了,人家压根没必要向她坦诚,也不用向她报备,她之前答应他,是想避开这七八年的流言蜚语,等改开了,大家可以各自精彩,她的大好人生也才刚开始。   想通了就明白了,多大的事儿啊,至于吗?   回头看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拧巴那么久,不是情侣关系,人家读不懂她的情绪,也是正常的。   温明曦声音平静道,“我完全理解你,你完全不用跟我道歉,也无需跟我报备,咱们这关系,骗骗长辈就好,没必要骗自己。”   想到食堂那个女子,温明曦补充道,“等过段时间,实在不行,咱这婚约也能取消,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温明曦暗示他。   韩羡骁听完,嗤笑一声,一脸你开玩笑的神情,“你说什么?”   听他这话,对着他漆黑的深眸,温明曦心里一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不用专程来跟我道歉,真的。”   说完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往捕鱼队的方向走去。   这怎么还越描越黑了。韩羡骁眯眯眼睛,笑容淡了,三两步就追上,把她挡住,一把把她拉回来,一副不说明白就不放她走的姿态。   温明曦推了推他,想从他手掌里挣脱出手腕。   但这次却不像昨天那样轻易挣脱。   韩羡骁不肯放,她就像蚍蜉撼大树。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韩羡骁黑了半张脸,还是头一回遇见敢甩他脸子走的人,而且还是两次。   内心念了一句“靠”,暗暗骂完还是道,“我以后一定会及时向你反映行踪行了吧,不管去哪儿,不管多突然。”   温明曦脸上毫无波澜,这话一听就知道他还以为她刚刚说那番话是在气他呢。   她正了正脸色,一脸严肃地抬头看向他,“我是说真的,刚刚每一个字,都如假包换。”   这下韩羡骁的脸色彻底黑了,目光阴沉地盯着她的脸,似要找出一点破绽,他还没遇见过这种姑娘,若不是雷子点明,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   可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看温明曦一脸认真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害怕她以后也不像昨天那样对他,闹闹小别扭,还是挺有趣的,至少还搭理你。   换成今天这种冷淡的客气,那才更可怕。   “你松开。”   “不松。”   温明曦气呼呼地拧眉甩手,“你弄疼我了!”   这一声低呼,倒是让韩羡骁立刻松了松手。   松开的一瞬间,温明曦转身又想走,韩羡骁察觉到了,手掌一带,她毫无防备,这一拉,结结实实撞到他怀里。   就这么碰了个满怀,之前背她的时候,虽然也是亲密接触,但那时的感觉,可没有现在这么别扭。   温明曦觉得他连身体,也是硬邦邦的,烦得很,挣扎不开,抬头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韩羡骁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情急之下看她要走,才来了这么一出。   他牢牢箍着她的肩膀,垂眸看她,清清嗓子,压着脾气说,“得把话说清楚,昨晚这事儿想得我都没睡着,今晚再睡不着,我得捅你家窗户去。”   温明曦暗骂,“土匪。”   土匪就土匪,韩羡骁不以为意,趁着人还紧在他怀里,开口道,“这回儿的事儿,一是情况来得突然,我爸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去,你知道我当兵的,军令如山,习惯养成了,我接完电话回家就拎包走了。”   “二呢,也是我的原因。我以前,确实没想过行踪要跟人汇报的事儿。我从小被两家人扔来扔去,在金城的时候,爸妈都不管我,成天在街上混,哪天不回去,他们忙完回家都没发现,得到第二天家里的阿姨找不到我吃早饭才想起还有个儿子呢。到了农场,你知道的,没娘,我爹也没空搭理我,来去自如。再后来,去了部队,虽然行踪受限了,但听的也是上级的话,从没想过干了什么要跟谁说。”   “这事儿我却是没料到,处理得不好,让您担心了,得改进。但这不是新阶段新模式吗,你得给我适应的机会,也得容我改过自新不是。这些话我谁都没说过,但我觉着确实有必要跟你说。”   毛病!温明曦窝在他胸膛上,但听他这么坦诚地剖析自己的过去,确实也早软下来了。   但脸色还是有些不高兴,“你不是找到新的合作对象了,还来找我干嘛?”   韩羡骁眉毛一挑,这事儿还没完?   “对象,什么对象,我就你这一个。”   “我昨天在食堂看见了……”   “她?”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温明曦听他这熟稔的语气,不自觉又抿抿嘴。   韩羡骁后知后觉想到她刚才说的词是“合作对象”,眯着眼,舔舔唇说,“我带你去见见她。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   “如果看完你不当回事儿,内什么……婚期快到了,咱先把婚结了?这才过了多久,要是这么快掰了,两家长辈要气昏过去,对咱们也不好。”顿了顿又说,“要是实在过不下去,等从下面调回,再把这事儿了了。”   温明曦估摸着调回去时顺便离了,她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留在外面,正和她意,想了想,便说,“可以。”   韩羡骁和蔼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某人提前偷着乐。 第四十八章   48   韩羡骁按了按温明曦的肩膀, 让她在原地等着,视线在人群中很快锁定温明娇的位置,跑着小碎步过去。   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 很快又回来, 拉着温明曦要离开。   温明曦才不给他拉, 甩开手自己上岸,她又不是瘸了,自己能走,献什么殷勤,准没好事。   韩羡骁看了眼站到岸上的温明曦, 摸摸鼻子,自己跨了上去。   韩羡骁直接带她回了家,不是许爱卿的宿舍,而是方银河的家。   以往只是从门口路过, 这还是温明曦第一次来这位准公公家里,房子的格局和许爱卿分的宿舍基本一致, 但方银河一个大男人在住, 明显屋里就不像许爱卿一样收拾得那么利落整齐。   方银河不在, 但走进东屋时, 堂屋里有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女人, 正拿着鸡毛掸子在左拍拍右拍拍, 替方银河收拾东西。   温明曦看她站直身子起来时, 愣住了,那女人看见温明曦和韩羡骁走进屋里,也愣住了。   是那女人先反应过来, 开了口, “哎哟, 这是谁哪?”   女人咋咋呼呼朝韩羡骁和温明曦走来,看了眼韩羡骁,又看向温明曦,“我说俺弟啊,这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吧!长得真俊哪,这小脸小腰小腿的,都比我好看。”   温明曦抽抽嘴角,觉得这人说话怪可爱的,这人大概三十来岁,齐下巴的头发,长着一张国泰民安的脸。   温明曦其实一打眼,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人长得就是方银河方场长的翻版。   只不过在方银河脸上略显普通的五官,长到一个女人脸上,却是普通自然的好看,她立即看向韩羡骁。   意思是,这就是昨天那位女生?   韩羡骁轻挑眉,没答话,而是直接过去搭住方石榴的肩膀,“石榴,咱走几步。”   说着,两人绕了个圈,方石榴就这么不明就里地被他搭着往里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干啥呢俺弟,寻姐开心呢?”   韩羡骁笑着说没有,在里屋门口撇下她,径直又走到温明曦身边,气定神闲地在他面前站定,“瞧出来了没,这背影,能认出来吧。”   温明曦看韩羡骁看她这得意样,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他的霸王条约,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烦不烦哪,我进门就看出来了。”   韩羡骁笑着说,“是啊,我就等你进门了。”   温明曦:“……”   *   方石榴是个话痨,拉着温明曦坐下,又是斟茶又是倒水,都不用韩羡骁动嘴,就一听说。   “那年俺娘拉着俺跑进山里,往西边跑,跑啊跑,我也不知道她跑了多久,那时候我还小,最后我们就在一个山里小镇落脚,再后来迎来了新时代,也不怕了,俺娘为了养我,到镇上替人挑粪,落了一身病,想回老家也回不去……”   “我也没读多少书,字也没认识多少,虽然没文化,但老娘总是得养的吧,她拉我大,我陪她老,这天经地义。后来她干不了活,只能摊床上,就我出去干活养她,养到前年她人没了,临死前,她让我一定得回趟老家,看看俺爹回去了没有,如果还在,就不想我孤零零一个人,如果也走了,就让我给俺爹捎句话,跟他说俺娘也下去了,可以在下面见一见了。”   “后来把我娘葬了之后,我揣着全部家当,值钱的东西反正也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回到村里,打听来打听去,说俺爹真回去过,后来没见着俺娘俩,又回金城找他那位大领导去了。”   “我想着这么多年了,我爹指不定生了一个葫芦藤的弟弟妹妹了,但心里放不下啊,这辈子还没喊过一声爹,既然他还在,没去跟我娘团聚,得喊一喊才对得起我娘,我就又找到金城去了,这一趟不容易啊,哎,这些咱就不说了。可惜了我老娘,这么多年没见到,但总归我爹还是有良心的,没再给俺找个娘。”   方石榴拍了拍大腿,有点遗憾,“我娘走了我才能上路,可她自己又见不着,如果当初能早点知道就好了。但我以前也走不开,她也来不了,总不能说亏得俺娘走得好吧,这话没人性,所以他们注定的,见不到……”   一开始听着,温明曦只觉得沉重,听到最后,又被她直白的俗话逗得想笑,心想也是她人乐观顽强,不然估计也撑不到今天。   和方石榴说了会话,韩羡骁就把温明曦拉走了,说要送她走回家。   看温明曦的脸色,韩羡骁也明白她气消得差不多了,一路心里美得很,觉得这条路走的,比以往啥时候都顺溜。   “所以你之前,是回金城接你姐?”温明曦开口问。   韩羡骁插着兜在她旁边走着,觉得她总算能正常交流了,“是。”   早知道后面有这么多事儿,那天走的时候,再急他也不会直接走,得先去牡丹村一趟,或是留个口信。   温明曦不解,“可你回一趟金城,去了快一个月?”   韩羡骁听了,虽然觉得女人也怪敏锐的,但心里却莫名好像有些不排斥她的问题,但又怕说了她又生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腹稿,这才清了清嗓子说:“这不是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回部队去了吗。”   还没等温明曦开口,看着她粉白的小脸,他心里莫名一痒,这次也不用打腹稿,已经又自己接上了,“回来事一多,我都忘了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你别再生我气了行吗?你说这,你生气我也怕,不生气我更怕,我怎么这么孙子呢!”   温明曦原本是扭开头不想去看他的,听到这话,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忽然就笑了。   她笑了,喜悦荡漾开来,韩羡骁眼里也含上笑,再嘴角勾起,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也没说话,就走着。   趁着气氛好,韩羡骁又问,“咱们的事也快了,赶明儿这几天趁我有空,咱得先去置办些东西,婚房我来弄,但你得提意见。”   温明曦思索两秒,说,“我明天没空。”   韩羡骁觉得自己挺贱的,居然没生气,笑得痞气,“成,那等你有空我再来找你。”   *   温明曦是真的没空。   温秋苗的事情下来后,大堂哥温秋实很快从分场赶了回来。   一回村,在家里待不到片刻,就提着烟酒跑到隔壁大伯家里,对着温名生和陆英子又是道歉又是赔礼的。   温秋实一脸歉疚,说他爸没脸回来,这才让他来谢罪,又说这惩罚对温秋苗和黄莲枝两母女也是应得的,得给她们些教训,不然这回这样闹,回头就敢杀人了。   温明娇在旁边幽幽说,“也差不多了。”   温秋实听出温明娇的阴阳怪气,想到夭折的小堂弟,更是没脸跟温名生说话。   拿到温秋苗的证明报告和相关手续,次日,温明心和林保实就被召唤到牡丹村吃饭,是温名生托村里要赶集的人顺道去跟林家说的。   “什么?真的有工作了?”林保实和温明心显然都被吓到了,都以为当初温明曦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么快落实了。   “是啊。”温明雪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跟老三两口子说了,“还是纺织厂,老三你有经验,干得肯定比秋苗好。”   “这得考虑考虑,她现在家务干多了,手笨,都不一定能干好活。”林保实幽幽地说。   温明心就像被泼了凉水,面露担忧,“要不我还是别去了,我要是去了,家里爸妈怎么办?两个妹妹怎么办?”她还惦记着要照顾一家老小。   温明曦心里不悦,轻飘飘说,“三姐要是还手笨,那别人的手可就是猪蹄子了。”   之前满月酒,温明心送给小侄子的贺礼里,就有一双小鞋子,一顶毛线帽子,是按着小侄子的属相织的,可爱灵巧得很。   林保实不敢怼她,被说得脸上讪讪。   温明娇劝她,“三姐,你又不是没本事,你一身本事,整天待在家里干嘛呢,去厂里当个女工多好。”   温明娇也是从小看着温明心做娃娃,做衣服长大的,她们只会扯线,但三姐就会织各种毛衣鞋子玩具和帽子,放到外面卖都行。   温明雪:“就是,别仗着自己好看就糟蹋,再这样下去,没几年比妈还像老妈子。”   温明曦:“是啊是啊,家里箱笼里,我前几天找衣服,还看见你以前的工服呢。”   陆英子端了盆汤进来,张清霞也抱着儿子来吃饭,听见她们在说,站在温明心旁边说,“三妹不想去也不是不行,要是回头有孩子了,哪还干得了活。”   温明曦听到她说这话,更坚定了抓也要把温明心抓到纺织厂报到的决心。   “就算怀孕,现在离怀孕有多久,生产又有多久,趁这个时候去上工,多赚些钱回家不好吗,要是真有了,钱和布票都是要花的。”温明曦说。   温明心听了,内心多少有些动摇,坐立难安地偏过头,去看坐在旁边的丈夫。   其实刚刚温明曦那么一说,温明心好像又想起以前穿蓝色工服干活的样子,那时候年龄小,什么都没有,但比现在都快活。   之前林家二老听到温明心家里想她出去工作,当即眼睛一瞪,是不同意的。   因为林家不相信温家人能替她找到什么好工作,顶多是打打杂之类的,还不如在家里伺候一家子老小。   但没想到有了这个军人连襟,连纺织厂这种好工种都拿下了。   林保实想了又想,下意识里就觉得是韩羡骁在背后出了力,虽然温家人没明说,但既然是好工作,又是人家军官介绍的,哪能得罪了。   当即就朝温明心点头,让她去。   温明曦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虽然是林保实促成的,但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三姐能应下,即使是听林保实的话,她也不在意。   毕竟,能迈出家门,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了。   吃饭的时候,林保实一直问韩羡骁怎么没来,温明曦笑着随便编了借口说他没空,没想到林保实当即就信了,表示十分理解,说他没空也是正常。   温明曦一顿饭吃得直翻白眼。   结果刚送走温明心和林保实,韩羡骁就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逮着她就问,“你明儿该有空了吧,你得留点时间给咱们的事儿。”   都不依不饶逮到家门口了,温明曦只能哼哼地道:“有空,明儿本来就有空。” 第四十九章   49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晋江文学城   次日, 是温秋苗收拾行囊去劳改农场的日子,也是温明心重新去纺织厂报到的日子。   863农场里,连温明曦这种在办公室做实验员的都休了假。   因为冰天雪地的, 正值黑土地的雪季, 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暖棚种植, 便是有,在这种冻地三尺的地方也很难种出来。   农场更没什么农活能干,连着这些坐办公室的都猫冬了。   但城里的纺织厂,靠的是机器和工人的手脚吃饭,不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受天气影响没那么大了,还要再多做一段时日才放春节。   原本昨天还有些忐忑和抗拒,但身体的感受骗不了人。   温明心早上起来,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好像许久没有这种起床有盼头的感觉。   她先把家务做好了,去灶房蒸黑面馒头, 煮了点稀粥, 又蒸了几个从娘家带回来的玉米和鸡蛋。   别看林家虽然是城市户口, 但吃食真的比不上娘家。   温家虽然也是领票子吃饭, 但在乡下, 还能种种菜养养鸡鸭, 吃的不用愁。   把早上的活都干完了, 温明心才回到屋里,换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工服,想了想, 想起自己还有一顶劳动帽, 又去衣柜里找, 找到了压在角落的黑蓝色劳动帽戴上。   还真有几年前的感觉了!   这衣服平日温明心也时常拿来穿,家里布票紧张,她也只有那两三套衣服,几乎都是出嫁的时候带过来的。   就几件衣服轮流着穿,洗得发白,破了洞就打补丁,再加上温明心手巧,每回都能补得漂漂亮亮的。   摸摸布料,感觉今天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好像都跟平日里不一样。   看上去好像没那么旧了!   温明心有一个很小的圆镜子,是她的嫁妆,塑料底,背后画着两条鱼,红色的塑料手把可以拿在手里,也可以支棱在桌上,就是她的梳妆镜。   不过她也很久没有闲情逸致打扮了。   温明心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早上起来没照镜子了,以往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起床就开始干活,洗衣服、做饭煮菜,照顾林母,喊林保实起来吃饭。   等林保实去上工了,能赶集就推着缝纫机出去赶集,不能就在家里忙活。   一整天忙下来,也不知道忙了啥,但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二,根本也没闲工夫照镜子,都是蓬头垢面的。   但今天,因为得出门见人,所以换完衣服,温明心难得好心情地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扎成一个小髻,再戴上蓝色布帽。   温明心现在的头发不长,齐肩,但很黑很亮,结婚前,她的头发都快到腰上了,后来林保实说这样难打理,温明心想想也是,大冬天晾个头发都要半天,便剪了。   平时也舍不得上理发店剪头发,要么自己在家里随便剪,要么回娘家时,让陆英子帮她剪。   昨天还是四妹硬拉着她,让坐在炕边,喊来陆英子这个老师傅给她修一修,参差不齐的头发修得齐齐整整的。   温明曦说这是图个好兆头,修完叫“从头开始”。   想到这里,温明心一笑,她是不懂温明曦的意头,不知道四妹怎么忽然有这么多主意,但四妹总归是心好的。   冬天脸上干得发红,温明心从木抽屉里拿出温明曦送她的雅霜牌雪花膏,说是四妹夫送的,平时温明心连雪花膏都用得少,为了省钱,都是拿瓶子去供销社打,不知道什么牌子,但闻起来味道确实和这个雅霜不一样。   因为有了温明曦送的新雪花膏,才舍得又挖一点散装的搓在手上。   温明心爱惜地挖了一点雅霜雪花膏,糊在掌心打匀,再搓到脸上。   感觉脸好像没有那么刺痛了。   温明心起得很早,把一切料理完毕时,林保实也才刚起来。   两夫妻要上工,都起得早,温明心从灶房盛了四个馒头、两个鸡蛋还有两个玉米进来,怕走进来冷了,还用一个铁盆盖住。   吃早饭的时候,好像触及到记忆中一些许久未见的东西,温明心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刚毕业去纺织厂当女工的时光,还有刚结婚那段日子。   吃完这顿饭,这一整天都是值得期待的。   林保实被她脸上的微笑刺得眼睛疼,捏着馒头,微瞪着眼睛冲她道,“你现在手比男人还粗,干活可小心点,别没赚到工分先搞砸了。”   温明心一下子收住了笑脸,看看自己的手,她的手确实不像四妹细腻,但也是女人手来着,“我哪有男人手,就是比以前粗了点,活干多了洗衣服洗碗,干活的手都是这样。”   “行了行了,顶什么嘴。”林保实有些不耐烦,“你记得下午下工回来别找我,也别等我,我没那么早回,你先回来做晚饭。”   “我知道。”温明心说。   吃完早饭,林保实踩着大二八自行车,打着车铃先走了,温明心把碗洗了,这才往纺织厂去。   就这还去早了。   先去纺织厂办公室报到,办手续的时候,主任一抬眼就认出她来,说这不是温明心吗,把岗位让给小姑子那个。   主要也是长得好看,好记。   温明心笑得有些腼腆,主任又说,你真没变,还跟刚来厂里一样,一样像小姑娘。   以前温明心一直是车间的生产技术标兵,做活特别漂亮,一上工,就跟上了弦的机器一样。   但温明心不是活泼的人,性子比较文静腼腆,以前在厂里,也总是埋头干活,和这个主任并不熟。   再加上太久没工作,有些不适应工厂里到处都是人的氛围,一路都半低着脑袋。   但主任喜欢她,就喜欢这种一来就能干活,还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   拿着资料簿勾勾写写,把她安排到工序比较繁杂的车间。   车间里都是老熟工,基本都在厂里干了不少年头,有不少都认识温明心,毕竟她把工位让给二姑子,也就这两年结婚后的事情,没隔多久。   温明心倒是没想到还能安排到和老工友一起工作,她还以为得从头开始干,县里好几个纺织厂,她以为得把她安排到别处。   杨菊一见到温明心,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搀着她一阵毛毛躁躁的寒暄,压根没想到她还能回来。   她以前就住在温明心隔壁宿舍,也是乡下人,家里比温明心还远,高中没读完分配到这里工作,那时候温明心还时常分东西给她吃,鸡蛋馒头,有时候还给她肉呢,不像那些城里人一样瞧不起她。   杨菊知道,那些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没有看不起温明心是因为她好看,可温明心却没有因为长得好看就也瞧不起她。   都两年了,杨菊虽然已经跟那些城里人混熟了,但还时常会想起温明心。   一直住宿舍,现在还住着,不像温明心,这么早就搞对象。   杨菊拉着温明心到一边,说:“你家二姑子真是命好,有你这个嫂子给让位,不然准得去下乡插队。不过啊,她没你强,虽然接的是你的工种等级,但是没干几天,毛毛躁躁手脚不利索,就被主任打发去下面的三级厂了。”   温明心笑眯眯的,没跟着说二姑子的不好,但也没阻止杨菊说。   不知道为何,她早上被林保实一说还有些郁闷的情绪,这会儿来厂里走了一圈,全都消散了。   *   早上不用去打渔,温明曦起得就晚了,睁开眼,又抱着被子闭上眼睡了个回笼觉。   温明娇在家里没事,也闲着,所以还是一早起来跟着温明阳去打渔队了帮手。   温明曦慢吞吞洗漱,吃完早饭,韩羡骁就来接她了。   时间掐得可真好。   本来以为今天能目送一下温秋苗离开牡丹村的场景,但起来就听温明雪在说,今天早上天刚亮,温秋苗就一阵风似的拿着包袱走了,估计是怕被人看见,嫌丢人。   知道丢人就好!温明曦在心里偷偷地想。   但想到温秋苗,就又想到了宋溪。她不记得原书里有温秋苗这个人,也不知道她结局如何,但总归是奈何不了自己了。   可宋溪……原书结局可好得很。   毕竟是作者代入自己的经历写的,结局自然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知道主角光环到底有多大……但温明曦心里总感觉他就跟定时炸弹一样讨厌,不知道会有什么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温明曦很清楚,从她之前看了他的信,没去电影院找他看电影那时开始,原书的剧情走向就改变了。   再到后来在路上碰见韩羡骁和韩望江,更是原主上辈子没经历过的。   温明曦嚼着馒头暗暗感慨,果然一瞬间的选择,就能改变一生啊。   两人一路走着,来到863农场,快到家属院时,韩羡骁忽然走着走着朝后方望去。   他在身边时,存在感总是很强,温明曦也跟着回头望,“你在看什么?”   “没有,一条狗。”韩羡骁手搭上她的肩膀,还用了些劲想搂着她往前走,担心她看见了。   “是宋知青,他来这里干什么。”虽然韩羡骁不想她看见,但她还是看见了。   去家属院要经过农场大门边的办公大院,此时宋溪正在办公大院楼下,望着二楼温明曦办公室的方向。   想来是不知道她已经放假了。   “你跟我说说,之前他是怎么对你的?”韩羡骁没让她多停留,也不让她多看,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强硬地把她的脑袋扭转方向看向前方,语气却很平和淡定。   温明曦之前跟他吐槽过宋溪,就韩羡骁背着她那次,但那时两人不熟,也是挑着说。而且估计那时她在树后面哭着骂人的时候,他应该也听见不少了。   但还没系统地听过宋溪的桩桩罪过,温明曦觉得她都知道了韩家方家那么多隐私了,她和宋溪之间那点事,压根不用瞒着。   便一路走着,一路告状,把她遭受过的,和原主遭受过的,都原原本本告诉了韩羡骁。   韩羡骁听了直皱眉,尤其是听到在山上伐木时,那孙子居然想用英雄救美这招,不顾别人的死活逞英雄。   要是真给他算计到了,或是没算计到,失误,温明曦受伤了……真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应付这种狗贼,韩羡骁有自己的办法,他嘴边挂笑,眼里却很冷,大掌从后面轻抚温明曦的后脑勺,淡淡道,“以后不会有这些事了。”   温明曦是信他的,这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他也没宋溪那么虚伪,不会跟人来虚的。   *   温明曦原以为两人的新房会在方银河家,毕竟他现在是韩羡骁在农场唯一的亲属了,是她的公公来着。   可韩羡骁领她来的,居然是许爱卿那套家属宿舍。   “怎么不是在方场长那里?”温明曦问。   韩羡骁摸摸鼻子,说,“有很多事情不方便。”   温明曦瞪他,说什么呢,说得跟真的一样。   韩羡骁还在摸鼻子,语气却十分傲娇,“难道不是。你一个新媳妇,总不能一家子用一个茅房吧,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那边之前就我两个大老爷们,是在灶房洗澡,你?我觉得不行,不方便。”   “而且那里就两间屋,东屋我爹住,西屋以前是我,现在给石榴住,总也不能我俩一间,石榴和她爹一间吧,你大姑子还没嫁呢,得有自己的闺房。”   “行行行,我没意见。”温明曦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她只是对他那句表意不清的话有意见,对这个决定是没意见的。   既然是结婚,她自然是想住自己的房子里,一大家子挤一个屋檐下,又不是自己娘家,总归不习惯,搞不好还得闹矛盾。   韩羡骁确实是想着她一个新媳妇不容易,家里又有公公又有大姑子的,才申请保留许爱卿这套屋来做婚房。   但他却说,“那可不成,你得有意见,我还等着你提意见呢。”   说着便开了门,把温明曦拉进去。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不过屋里的家具都腾空了,只剩下一个炕,所有搬得动的东西都搬没了,只剩一个空房子,空荡荡的。   温明曦朝韩羡骁看去,问他什么意思。   韩羡骁笑笑说,“我都清空了,总不能娶媳妇,还让你用我爸妈用过的东西吧,那些家具,我妈都用了多少年了。结婚,得该有个结婚的样子。”   虽然两人早有前提在先,但不得不说,听了这话,温明曦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结婚,当然希望都是崭新的东西。   两人在屋里巡视了一圈,韩羡骁跟她说打了结婚报告,在部队也能有一间家属房,但只有一间,不像这里有东西两间屋。   让温明曦看看需要添什么东西告诉他,到时候置办两份,一份放这里,一份放部队的宿舍。   结婚接亲是接到这里,但结婚后过段时间可能得搬去部队住,部队有部队的规矩,没有放假是不能随意回来的。   温明曦想着反正部队就在隔壁不远,到时不管回家里还是来农场上班也方便,刚结婚的夫妻分居确实也不像样,三边都不好交代,便应下了。   屋里逛完一圈,韩羡骁也没闲着,拿着小本记需要的东西,开始想着新房要怎么布置。   今天第一天,也就来看个大概,票子钱票都没带在身上,还得等这两天有空,一件件给落实了。   他一边问一边记,再一边确认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认真而自在。   以前只见过他吊儿郎当,或是有时发混的样子,温明曦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做事的样子,一时不由有些着迷,觉得这样的他,比平时更好看了。   他比划着高度和宽度确认,薄唇微抿,似乎在思考这样的高度,在部队的宿舍会不会太碍事了。   温明曦跟着他的思路走,在屋里比比划划,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趁着太阳下山前,把温明曦送回了牡丹村。   两人告了别,韩羡骁却没有回家,而是去农场马场借了匹马,是黑尾。   喂它吃草,骑着它在农场溜达一圈,这才往团子山去。   到团子山脚的分场时,天色已暗,四下沉寂,远远看去,此时的团子山就像蛰伏的巨兽。   这个钟点,饭吃得早的,这时候已经在准备回炕上躺着睡觉了,大冬天都睡得早。   宋溪住的是知青大通铺,八个人一个宿舍,又挤又破,茅厕是好几间宿舍共用一个,还上的是旱厕,臭气熏天的。   连上茅厕,也要等很久。   一个宿舍的人要方便,就算一个两个轮流,也天黑透了丽嘉。   这个时节,为了不起夜,知青们都会赶在上炕前去一趟茅厕把该解决的解决了,不然大半夜再出来起夜,那真是冷得鬼呲牙。   连鬼都受不了,何况是人。   宋溪出去方便时,宿舍里的知青凑在一起说话,“之前不是说过年前就要结婚搬出去吗,怎么现在还没走?”   “我记得那对象还挺好看的,来我们分场拿种子,我碰见过。听说条件也好,就在总场当实验员,还是本地人,妥妥的好对象,要是成了,宋知青会搬出去吧,真好,不用跟我们抢咸菜吃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再好又有什么用,嘿,你们不知道,那就是他瞎吹牛,扯淡呢!”   “怎么这么说,之前不都传得到处都是吗?还说那姑娘不太检点,先给他示好的,我看这事儿是板上钉钉,谁也别嫌弃谁。”   “害,我说他就自作多情吧,人家能跟他示好?是看上他住大通铺,还是看上他的沪市身份?我可听说那姑娘,要嫁的是一个当兵的,官还挺大,是正营级的,能看得上他?白斩鸡一个,也就那些无知女知青,还把他当根葱,奈何人家心眼高,瞧不上女知青的条件。”   “那还真是没得比,那之前?”   “准是吹牛不打草稿,白瞎折腾人家姑娘的名声。”   “虚伪,真虚伪。平时就占着长得一张小白脸,没少拿女知青的好处。”   男人堆里,也是有江湖的。   ……   宋溪蹲在茅厕里,嘴里叼着最便宜的卷烟,熏出来能挡住些茅厕的熏味儿。   这鬼地方,真是鬼都待不下去。   他今天听说温明曦婚事定下来了,真是个军官,也不知道那军官看上她什么,准是那张脸,想来想去,也就那张脸还能骗人。   宋溪吸了一口烟,指尖夹着烟屁股掸掸烟灰,又听说温秋苗被她害得连工作都没了,当了军官太太,能耐果然不一样。   原本想去会会她,能挽回就挽回,不能挽回就道个歉,她那个性子,准能做成朋友。   既然成了军官夫人,回头指不定能拉他一把。   谁知道人家居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跟人鬼混了。   宋溪嚼着烟屁股一阵叹气,总觉得自己是棋差一招,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鸭子就这样突然飞走了。   真是越想越来气,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不用过这种操蛋日子了。   却在这时,茅厕外,韩羡骁蹲在地上,擦燃手中的火柴,点燃引线,鞭炮的引线很快滋滋冒着火星。   韩羡骁眼神冷淡又带着些轻蔑,站直身子,不慌不乱地把手中的鞭炮扔到茅厕,准确无误地扔进坑里。   宋溪还以为是烟头的火星,直到闻见浓重的烟味才觉得不对劲,往下一看,旱厕里滋滋的火星四溅。   赶紧起来拉裤子。   很快,茅厕里一声惊呼响起,旋即便炸裂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知青宿舍里的人听见动静,心里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一个个都裹着大棉袄跑出来看。   “怎么了?怎么了?”   却只看见宋溪光着屁股,裤子还没提,从茅厕里跑出来。   而此时此刻,分场外的黑尾听见一声指哨响,从路边蹬蹬蹬跑到门口。   韩羡骁翻身上了马,勒紧缰绳,朝知青宿舍的方向看了眼,这才夹紧长腿,骑着黑尾离去。   晚上回到知青宿舍,宋溪上炕,一整个宿舍的人都嫌弃地捏着鼻子。   最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宋溪,你去换身衣服吧,是不是沾到屎了。”   宋溪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得罪了谁,铁青着脸,可什么话都说不了,灰溜溜下了炕,拿着衣服去换了。   作者有话说:   人狠话不多,以毒攻毒来一波嘿嘿。 第五十章   50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接着几天, 温明曦都和韩羡骁忙活着布置新房的事情。   不用几十年,就十年后,改开后, 有了商业机构参与, 婚礼被办得花样百出, 只有出钱,什么事都有一条龙服务,但现在不一样,别说商业机构了,办婚礼的都少。   大多是家里贴个喜字, 置办几件新东西,把人接过来,再请几家人吃饭喝酒,就完了终身大事了。   讲究点的, 便要买些新大件小件,缝纫机手表这些, 都是有条件的人家办的。   还有那不重视女儿的, 直接收了彩礼, 就让把人赶紧接过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以后回不回来都也不重要了, 日子自己看着办。   所以得知温明曦接连几天都和韩羡骁在操办婚礼的事情, 家里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俩,还婚礼,可不能太小资思想。   但韩羡骁可是军人, 怎么可能小资, 影响自然会注意到的。   旋即又从古怪变成理解, 搞对象嘛,谁不喜欢小两口找借口单独待着。   温明雪第一个表示很理解,她是过来人,还是不怕羞的那种过来人。   这年代男女界限分明,拉个小手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但感情这东西,再大的界限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总要打破,谈恋爱的时候,还是挡不住很多小情侣的热情的。   亲亲小嘴不可能,拉拉小手还是羞答答又让人向往的。   只暗暗提醒温明曦,“该做的能做,不该做的得等结婚后,还好几个月呢!”   听得温明曦面红耳燥,她居然一听就听懂了,丝毫没有温明娇那种懵懂,直骂大姐想太多。   韩羡骁不知打哪借了辆车,把温明曦接到县城供销社置办结婚的东西,“军区提倡婚礼从简,咱们虽然不在部队里办,但也得遵循。就不请客收礼送礼了,到时候就请咱们双方的家人和几位好友。”   但该有的还是得有,韩羡骁把这么多年的家底都掏出来了。   下车前,温明曦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堆纸票和钱票,不由有些吃惊。   韩羡骁解释说:“我不爱买东西,这些年要么吃家里要么吃部队食堂,没怎么花钱,我昨晚搜了好久才凑齐,零零散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有没有漏了,但我看这么多足够用了。”   何止够,还剩好多呢,温明曦心道。   韩羡骁顿了一下,又说:“以后你嫁过来了,你管家,这些也都归你管,放我这里会越放越少。”   看着手中厚厚一叠钱票子,温明曦唇角挽起,管钱这种事,她还是很喜欢的。   韩羡骁看着她嘴角的浅笑,心里也跟着欢喜,今天话好像有点多,“我妈也给我留了一些钱票纸票给我娶媳妇儿,但我没拿过来……回头你要想用,再拿去用。”   娶媳妇这种事,韩羡骁还是觉得用自己的工资用得更得劲,所以这些天办事,都没有拿许爱卿的钱,到时候给聘礼彩礼,他的意思也是全用自己的工资,花光了就再攒,够用。   温明曦摇摇头,“不用了,你找机会给她寄回去算了,咱们用咱们的,不能用他们的,那是他们的工资。”她俩都是有工作的人,养得起自己。   闻言,韩羡骁对她简直不能更满意。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子里数钱票子,零零碎碎的各种布票日用品票饭票面票很多,让温明曦忽然觉得自己从小小富婆变成小富婆了。   韩羡骁比较敏感,当即纠正她,“什么富婆,好好说话注意影响。”   温明曦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说,“行。”   买了新被褥、牙刷、袜垫、搪瓷缸子、搪瓷面盆、水桶、镜子、筷子、碗盆、饭盒……等等,都是成双成对地买。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双一双的物件,温明曦心里莫名有些温暖,好像每一对东西,都标着他俩的名字似的,以前总觉得情侣款很多余,现在却觉得,怪喜欢的。   不知是因为他们买的多,还是看他俩都穿着军大衣,供销社的售货员态度格外的好,还找了个大大的袋子替他们把所有东西都装上。   不过即使这样,要买齐所有东西,还是把县城的每家供销社逛了个遍。   “要是有百货楼就好了。”温明曦感慨。   韩羡骁笑着说,“等到了金城,带你去百货楼看看,是要方便很多。”   离开供销社的时候,韩羡骁单肩就扛起所有东西,细碎的小物件便由温明曦拎着,她走在后面,能听到柜台后售货员的交头接耳的称赞。   “看见那位军人同志没有,可真俊。”   “这姑娘真有福气,能找到这样的对象,你看他这力气……”   “也不一定,你看那姑娘长得也多俊俏哪,我看很配。”   温明曦没有再听,迈着小碎步飞快追上韩羡骁。   韩羡骁将东西齐齐整整放到后车座,转身从她手上接过东西放到车上,“以后粗活就我来干。”   温明曦心里好像被抓住了一下,嗔了他一眼说,“我拿得动,我也没那么弱的”,然后径直坐回副驾驶座去了。   韩羡骁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见她站在自己跟前,看见她这张脸,就容易什么事都想替她干。   帮自己媳妇干活,不丢人吧,不然要他有什么用。   两人一路驱车回了农场,这年头四个轮子的车子是稀罕物件,在迎春镇这种地方就更罕见了,路上有不少人都睁着眼睛盯着车子和车里的人看。   韩羡骁似乎很习惯这种注视,温明曦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低头,看得韩羡骁想笑。   前两天,两人已经将两间屋子打扫干净,该修补的墙边地面也都修理过,之前灶房留下的油烟味,也因为韩羡骁撸着袖子翻新了一遍,几乎跟全新的一样。   走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房子是刚刚盖好的,可惜外面还堆着雪,不然照韩羡骁那个干劲,只怕连院子都要翻新。   韩羡骁这回是真没让温明曦干活,停好车,自己把车上的东西全都搬进去,来来回回几趟,又先去还了车,等再回到家里时,温明曦果然已经先把东西归置好了,在炕上摆得整整齐齐。   听见脚步声,温明曦回头便看见他走进来,连忙说,“我只收拾了些小件的,大件等你来。”   韩羡骁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还会跟自己解释,两人之间,好像因为要结婚的关系,把很多情愫都牵扯在一起,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总归不赖。   午饭是雷子送来的,一进门看见地上堆积成山的木柴,不由纳闷,“你俩干嘛呢,弄这么多木头?这屋子该当木头仓库了?”   韩羡骁从他手里接过饭盒,先递给温明曦选,但雷子饭是打了两份,菜却都是装一起的,所以两人得一起吃。   韩羡骁把饭菜摆着炕上的小桌子上,背影对着他,说,“做点家具。”   雷子奇怪了,“做什么家具,你们缺什么?你俩到时指不定要搬去部队住了,还弄这些?”   韩羡骁面色如常道,“你没眼看哪,这屋里缺桌子椅子衣橱。搬去部队,这里难道不住人?”   雷子一听这话,忍不住多看了温明曦一眼,心想这嫂子也是能耐了。   换做以前,韩羡骁别说做衣橱了,让他弄张凳子都嫌麻烦。   屋子嘛,能住就行,凳子嘛,屁股有地方搁就行,来去无影无踪,一年有九成时间待在部队里,放假也不爱回来,回来也不爱往家里钻。   总而言之就是不把家里当家。   不曾想,结个婚,这哥们尿性都换了?   就结个婚,没想到变化能这么大,早知如此,许所长也不用愁那么多年了,雷子无语地想,早把他抓去结婚不就得了,许所长也能和韩首长早团聚几年。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雷子像进了动物园一样,在屋里左看看右瞧瞧,时不时还翻看两人的东西,给点过来人的意见。   这存在感,让韩羡骁觉得碍眼,吃了饭马上撵他走,等他走到门边,又喊住,问:“你家里有锯子吧,借一个。”   雷子:……   午饭温明曦吃得有点撑,因为刚刚雷子在,她没话说,就一个劲埋头吃饭,结果把自己吃撑了。   她在屋里散步,韩羡骁就蹲在地上做家具。   温明曦倒是没想到他还懂这些技能,上一世,长大后看爸爸修水管换灯泡,接电线,就已经觉得他很牛了,毕竟这些技能,是很多同龄人压根都不会的。   导致她从小都觉得,爸爸们都好厉害,又能当电工又能当水工的。   后来工作烦心,时常焦虑得睡不着,她就去交学费学习做木工,静静心,她给自己做了个小书架,虽然质朴得有点丑,她却比花大几千买的书柜还要心水。   这个年代习以为常的生存技能,在她那个年代,却是要去各种手工工作室交钱才能做的消遣。   她前世就很喜欢那种专注做事的男人,觉得这样的人特别有魅力,此时看着韩羡骁的背影,像是多年的心愿成型,觉得他沉默中带着一股男人味。   韩羡骁把屋子清理得太干净,完全清空,所以不止要买生活用品,连桌子凳子都要重新做。   外面很冷,屋里烧着炕,韩羡骁许是觉得太热了,脱了军大衣,里面只穿着一件灰色毛线衫,贴合着精瘦的身材,温明曦还发现,即使没有了厚实的军大衣,他的肩膀也是很宽阔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温明曦闲着也是闲着,坐在炕上收拾刚刚买的东西,其实要她来说,离结婚还有两个月,现在买东西真有点早,况且东西放久了,指不定就没那么崭新了。   但韩羡骁说:“我结婚前放假的日子不定,买了可以先放着,不够还能补,要是等到临时再买,怕手忙脚乱买差了。”   想起他刚刚买东西那样,沉稳淡定,有条有理的,会手忙脚乱吗?真不知道那样的韩羡骁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温明曦也没说什么,手触及袋子底部,拿起放在最下面的粉色衬衣,在身上比了比。   这是刚刚经过供销社的服装部时,韩羡骁执意要买的,他一眼就看上了玻璃柜里这件,说是让她结婚那天可以穿。   其实能穿着军大衣出嫁,在这个年代已经够有面子了,温明曦也不知道韩羡骁怎么一个大男人,还管她里面穿什么,不过粉色穿着军绿大衣里,倒是挺搭,带着一股喜气,很有活力。   韩羡骁干活快而不乱,温明曦挑挑看看把买回来的东西又端详一遍的功夫,几张凳子很快做好了。   屋里都是敲钉子锯木头的声音,又做了一张摆在炕上的小桌子,开始拿着尺子,量长度做桌子。   手法很娴熟,应该没少做动手的工作。   “之前待的连队条件不好,刚去的时候住草棚,连土坯房都是我们去了才建起来的,连泥砖都要我们自己垒,一块砖几十斤重。更别说家具了,那里靠近林场,没事就整活干,学会了这些。”   两人边做边聊,韩羡骁说得坦然,温明曦却听得动容,能轻飘飘说出这些,可经历这些过往时,也不知他是什么心境,但总归造就了他强大的内心。   见温明曦没说话,韩羡骁以为她被吓到了,想了想又说,“刚来时大家都一样,不苦。到时要是搬去部队,屋子虽然没有这里大,但条件也比以前在连队好很多,该有的都有,条件跟家里差不多,就是小一点,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很沉,温明曦有一种两人真的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了的别扭感,没头没尾囔囔道:“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没事。   *   衣橱比较大,需要的木板木头比较多,且都是厚实沉重的实木块,费时费力,接着两天,韩羡骁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做这个衣橱。   他每天蹲在屋里锯木钉板子,剩下的木料就丢进炕底烧成热气,一整个屋里都是木头的清香。   做完衣橱,又拿着尺子在窗口量上量下,温明曦不知道他要干嘛,明明窗户都好好的,没必要连窗户都换吧。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是想做个窗纱,“天气转暖和的时候,这里小昆虫多得很,我担心你细皮嫩肉的受不了。”   他倒是不要紧,但她那身皮肉,韩羡骁还真舍不得看她手上脸上一坨坨的红,痒得难受。   温明曦心中一暖,夜里回去牡丹村,和温明娇说了这事儿,连小妹都忍不住赞道,“四姐夫看着一个糙老爷们的样子,居然还会想到这些,真想不到啊。”   温明曦思来想去,也觉得他做得够多了,完全都是超出他应该做的范围,结个婚结得她反倒有些受之有愧的感觉了。   这几天,曾彩红没事抱着儿子去串门,都忍不住说他有了媳妇,整个人都变样了,快不认识这个骁子了。   雷子和韩羡骁一起去隔壁屋量尺寸时,曾彩红又跟她抱怨说,当初嫁到雷家,她可就带着一个木箱进来,住的也是雷家不要的旧屋,别说翻新了,家具都没买几件。   说好听是这房子大点,主屋外面就是茅房,还带着个西屋,雷家二老让了出来,自己搬去了小一点的新屋子,那套只有一间。   可现在一看,要她来说,还不如去新屋呢,至少啥都是新的。   温明曦笑着安慰她,说这屋子以前也是许所长住的,曾彩红又说,那也不一样,她嫁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东西都是老物件,一看就能看出用过的历史,都是之前雷家人用过的。   忍不住就对温明曦说,“还是得会说,我当初没说要这些,他就没整,真得像你这样,说出来,就什么都有了,连地板墙都修补得跟新的一样,这才叫新房。”   人闲得慌时,就爱对比,一对比,就要比出个差别让自己不快活。   温明曦摸摸鼻子,想说韩羡骁做这些,不是因为她开口,她什么都没提过来着,可这话得罪人,不利于别人的家庭和谐,她不会做这些不和谐的事情。   温明曦只笑着没答话,曾彩红见她这副模样,便只当她是默认了,心里觉得就是她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开口了,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好受不少。   曾彩红就是爱抱怨,想开了,说着说着又说起雷子对她的好来,最后还是艳羡地环顾了屋里韩羡骁准备的新东西,一件件挑着看,温明曦笑笑轻声附和。   这么一对比,韩羡骁确实很进入角色。   想着该报答他什么,临睡前,想来想去,温明曦决定明天去镇上供销社买几包烟给他,买几包好一点的,就大前门!   但第二天却没见着韩羡骁,醒来时,打开房门,温明曦就发现脚下的门槛边掉着一封信,应该是谁昨晚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她心生疑虑,捡起来看,牛皮纸上写着“明曦亲启”,打开信封,写着“急事,速归队,归期未定,望安。”   落款是笔走龙蛇的三个字——韩羡骁。   他的字意外的好看。   明天就是除夕了,走得这么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看就很紧急,温明曦捏着牛皮信封壳,半天没挪脚,也不知这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大概是温明曦这辈子过得最索然无味的一个春节。   *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二月十三两人结婚这日。   作者有话说:   很快就换地图啦! 第五十一章   51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这个春节, 过得漫长而不太平。   因为不知道韩羡骁去执行什么任务,未知的等待总是让人觉得漫长。   而不太平,也是因为黄莲枝。   大年初一这天早上, 温明曦穿着陆英子年前重新染过的衣服, 一家人围着炕吃新年第一顿饭。   昨晚一家人守岁过了十二点, 所以今天都起得比平时晚了不少。   结果早饭刚吃到一半,黄莲枝突然跑到温家来说,要让温明曦帮个忙。   自从黄莲枝去了劳改队后,两家几乎成了陌生人,而李春花拉不下脸和陆英子和好, 黄莲枝又时常照顾不到,已经搬过去和小姑温明花一起住了。   这段日子黄莲枝都很消停,每天循规蹈矩的,听说是想争取早日释放。   劳改队就在镇上, 小得很,劳改队员也都不敢再犯事, 要真有什么事情, 镇上村里早就传遍了。   所以温明曦一时有些纳闷, 不知道黄莲枝要她帮什么忙, 急成这样。   再说黄莲枝现在每天早出晚归, 一个人在隔壁住着, 也不知能犯什么事情。   温明曦看到她时, 正在炕上拿着拨浪鼓逗小侄子,春节温明雪带着两个娃回去了,家里冷清了不少。   黄莲枝一来, 家里立刻又像敲锣打鼓一样。   其实黄莲枝也说不太明白, 就知道哭。   大儿子温秋实一大早跑来家里敲门, 火急火燎的,说弟弟温秋福在林场和人打架,被部队的人给抓走了。   他赶回来,是来通风报信,这种事情说大很大,主要看上面怎么定性,轻则劳改重则判刑。   多一个人知道,说不定家里多个门路能救救温秋福,报完讯,马上还得赶回去。   黄莲枝当时衣服都还没穿好,看温秋实灰头土脸的,头上还带着些淤青,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心里突然像被掏空了一样,差点脚下都没站稳,要晕过去。   这才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知道温家人起床,赶紧过来搬救兵。   大过年的急成这样,温明曦也觉察出不对劲,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打架?要是普通的打架,会轻易被抓走?   “明曦啊,你能不能替三婶求求你那个未婚夫啊,让他给个面子帮着打点一下,秋福还小啊,他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三婶可活不下去了!这大过年的,只怕是闹着玩,怎么会打架呢,这不能够啊!”一阵鬼哭狼嚎。   这软硬兼施,还带要挟她的?   再说了,怎么不能够了?温明曦耳根子没那么软,“他有什么面子,他面子能有那么大?他不过就是个臭当兵的,也是听别人的指令办事,您也太高看他了。”   “可以让他求求他爸啊,那官大着呢!我那天不是听人喊他老?老首长来的?这不就是说一句话的事情吗!?”   “你也知道是他爸,关他什么事儿?一句话的事情?秋福还是动动手的事情呢,早知道不动这个手不就平安无事?您别指望他,我帮不上,而且他跟他爸关系不好。”这温明曦说的可是实话,是她这些日子观察出来的。   但黄莲枝听了怎么会信?打死都不信,“秋福还小啊,他还小,你忍心看他这么被抓走,要是被判个重刑,那怎么办?你这算什么姐姐,见死不救啊。”   对这位在原主的记忆里,整天不干正事,从小就会打架,偷鸡摸狗,对小姑娘不知道尊重,只会投机取巧,把他娘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的堂弟,温明曦想起来,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秋福还小啊?他跟明娇一样大,明娇才小呢,高中毕业刚出校门,秋福都出来混了多久了,还小?小妹多懂事,他呢?三婶你这话说得不心慌吗?”   黄莲枝又是一套说辞,“他是儿子,小妹是女儿,男的皮点不正常?女儿天生就乖乖的,帮家里干活,男娃不使坏那才不正常,他就是个大孩子,哪里懂这些啊,肯定是被人教坏了。”   温明曦真是气笑了,“我看倒是都一样,只不过这些男娃,都被你这样的娘给宠坏了罢了,要找因果,找你自己身上去,别净让别人给你儿子擦屁股,多大个人了,他尿尿是不是还要你给他脱裤子?你爱擦你自己擦,我可不是他娘。”   温明娇听黄莲枝说话也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她乖,她一点都不想乖,是从小到大所有人只有让她要乖,噼里啪啦小辣椒一样跟着温明曦一起呛她,“怎么不能够了?打架就是打架了,还带闹着玩的,三婶这么说,我看古往今来那些战争,都闹着玩呢!”   两姐妹上下一气,一点没带客气,最后温明曦实在气不过,冷下脸:“滚!”   黄莲枝没想到温明曦这么不给面子,更想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家,竟然说得出这些话,真是不要脸!   可又不敢再得罪她,见实在讨不着好,灰溜溜地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跟陆英子告状。   *   而堂屋里,温明曦一时间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据她所知,这个年代不少地方治安挺乱的,特别是各地男知青,有不服的,心存怨念的,就到处惹是生非和打架斗殴。   都不是省油的灯儿。   温秋实和温秋福干活的地方离迎春镇有一小段距离,但也不算远,小半天行程。   事情能发展到出动部队的人,那场面应该是挺严重的。   一时又联想到昨晚韩羡骁来塞信封留口信,她那时不知道,他也没敢敲门,那就一定是她熄灯睡下之后的事情。   半夜三更的……温明曦皱着眉,有些担心他。   *   初一这天轮到温明曦到农场值班,吃完早饭,便取了棉袄围巾帽子穿戴上要出门。   温明娇知道韩羡骁塞牛皮信封的事情,追在后面安慰她,“四姐你别太担心,姐夫他是训练过的,不会有事。”   温明曦点点头,裹着围巾往农场走去。   863农场门口,被人浇筑了两盏冰灯,一左一右,浇成不圆不方的拱球形状,像圆又不像。   下雪的时候,农场门口总会垒起这么两盏灯,虽然眼下的生活很单调,但不妨碍有趣的人总能把日子过得有趣。   之前里头放的是马灯,灯油耗尽灯就灭了,现在农场外也拉了电线,在冰灯里可以放灯泡,就可以亮一宿。   虽然在黑黝黝的北大荒,这两盏灯光线很微弱,但夜里可以给路过农场的人指明方向。   温明曦到时,灯泡早被关了,好几个农场长大的小孩,围着那两盏冰灯,在农场门口堆起一排大小不一的雪人,奇形怪状的。   路过时,温明曦还听见有小孩在叽里咕噜,说我这个是民兵,你那个是雷锋。   还有人在嘀咕,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染料,想把嘴涂成红色的。   最后想到辣椒粉,但几个小屁孩虽然小,人小鬼大,舍不得用辣椒粉,知道那东西是吃的。   吃的,在这个时候都是贵重物件,不能浪费。   温明曦打开办公室的门,换了身衣服。   来农场值班没什么事,就去实验室观察苗子的生长情况,做了记录。   做完一套流程,从实验室出来,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眼下办公大院静得可怕,也没什么事情做,实在无聊。   想了想,便换了身衣服,去了两人的“新家”。   从第一天去,韩羡骁就给了她一把钥匙,她说她用不上,他就说反正早晚得给,她就拿着,提前拿到了新家的钥匙。   拿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这钥匙,沉甸甸的。   衣橱桌椅都已经做好了,因为是韩羡骁自己做的,放在屋里大小刚好,也不会显得太大太小,整个空间看过去很协调。   衣橱用的是实木料子,质感很好,不是后世的那种合木板,让温明曦觉得摸着都有质感。   韩羡骁把衣橱做成双开门,左边门后还贴了个有五十厘米高的镜子,比她家里的梳妆镜大多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打开门就可以做全身镜。   左边的衣橱做成四层格子,第三层里还做了个带锁的抽屉,右边衣橱是温明曦提的意见,只底下一小格隔开,上面没有隔层,架了根铁棍,可以挂衣服。   有商有量的,一个衣橱,藏着两人的想法。   其他东西因为离结婚还有一段时间,归类好了,都放在炕上,还没摆开。   温明曦坐在炕上,伸手摸着两个白白胖胖的搪瓷杯子,也不知道韩羡骁这次去,要多久才回来。   坐了一会儿,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聊,温明曦看了眼手表,快到中午了,得去食堂打饭,刚出房间,门边就闪进来一个人影。   韩羡骁倒是一点不惊讶她在这里,因为门没锁,他不用开门就进来了,他给门换了新的锁,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家里有备用钥匙,但方银河不可能来,方石榴也一般不会来。   温明曦见到他,却捂着嘴惊呼一声,因为韩羡骁的突然出现,也因为他一边的衣服都破开了,划出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毛衣。   露在外面的脸,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就疼。   韩羡骁其实早就想闪的,不想被她看见,但刚刚看见门开了,打开的时候愣了一下,心里惊讶她居然会来。   就犹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刚好走出来的她看见了。   他是不想回家被方银河和方石榴看见他这挂彩的模样才跑这里来,准备收拾一下再回家过年,但其实更不想温明曦担心。   他这副模样,回来的路上就没想在这几天见她。   哪知居然第一个被她撞见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事儿。”韩羡骁笑着说。   这能叫没事儿?   在温明曦谴责的目光下,韩羡骁无奈道,“真没事儿,都是皮外伤,很快就好了,大概两天。”   虽然温明曦眼神有些不悦,但韩羡骁看进眼里,莫名的觉得开心,她在担心他?   跟在韩羡骁后面匆匆而来的还有雷子,手里捧着个简易医药箱,“赶紧进去,我给你看看。”   刚刚韩羡骁经过他家时敲了门,让他拿着药过来,雷子本来想让他去家里整就好,可这人说,大过年别太晦气,这才到这边来。   雷子替他上药,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确定都是皮外伤,没大碍,温明曦这才安心。   干站着也没事儿,跟他说了声,自己去食堂打饭。   打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过年食堂只有一个窗口,但饭菜却意外不错,春节农场的菜,连肉片的分量都比平时多。   温明曦提着饭盒,走得很快,怕久了饭菜凉了。   回到家里时,雷子正准备走,他是特意留着等温明曦回来再走的,“明曦,彩红让我来问你们,农场宣传队可以给要结婚的青年表演文艺节目,问你们要不要?骁子拿不定主意,他说看你。”   温明曦想到结婚进门时,门口一堆人敲锣打鼓的场景,就尴尬得有些头大,摆手表示不要了。   雷子说行,然后放下医药箱走了。   韩羡骁换了身干净衣服,除了脸上的伤,看起来倒是没有刚才吓人了。   刚刚那破烂的衣服是真的把温明曦吓到了……是打得多激烈才会连衣服都扯烂了,还都是冬天的衣服,一想到可能有利器,她立刻就克制住自己不要再想。   两人吃了饭,温明曦终于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韩羡骁本来是想隐瞒,但既然都被她看见了,就没必要瞒着。   前天夜里,他半夜收到部队的通知,说94分场有各地知青在发生械丨斗,消息传出来时,已经发生了几个小时。   北大荒齐聚五湖四海的知青,各地知青初到时,都爱分帮结派,因为地域语言各种不同,经常有摩擦。   日积月累的怨气,突然爆发,才演变成这一桩事情。   这次是某地知青策划和组织的,一群毛头小伙血气方刚,想大干一场,不是普通的械|斗,还有分工,与外界的连接提前被切断。   事情发生的时候,人进不去,也不让人跑出来,通讯室的电话线都被人拔掉了。   还是一个当地农民冒着被砍死的危险,跑了出来,94分场离总部和其他分部都远,消息传到团部里已经晚了。   团部当即就让最近的部队奔赴前线,韩羡骁也是临危受命。   打就打了,结果出了事儿,一闹大,这些爱逞威风的人冷静下来又都不认账了。   韩羡骁经历多了,说得如闲话家常,温明曦却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要是有监控就好了,什么都门儿清。   一对比之下,才让她分外怀念前世到处装着监控的和平年代,还有华国的天网,想想当初华国部署天网的时候,还有很多人跳脚说没隐私,在网上左一句右一句地带节奏,还真就有乌合之众信了。   现如今看来,大概是坏人长大了变老了,才会反对这种事情。   这么一听,温明曦就知道黄莲枝还真蒙对了,韩羡骁去处理的就是温秋福所在农场的事情。   但参加械丨斗的人那么多,温明曦想韩羡骁定然不会知道里面有她堂弟,她也不想提,既然敢做,就别不敢认,她两辈子都不喜欢爱逞强的怂包蛋。   只问:“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居然连电话线都被拔了。”   韩羡骁说:“之前就有小打小闹,这次是动了真格,火气上头,不顾后果。”   这年头在有的地方,知青吃不饱,偷鸡摸狗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偷的还是没成熟的瓜果,还有的人偷偷抓走乡亲养的家畜,直接用门挤死煮了来吃。   比起明抢,这都是算小的。   所以容易和乡亲积了怨,当然大多数都是和乡亲能相处好的。   知青分好的不好的,乡亲自然也分很多种,都不是好欺负的。   而知青之间,还没混熟之前,也是分帮结派的。   有的地方知青实在是多,而知青主要就来自那几个省,各自为营,有小摩擦没解决,久了就成了心结了,一动起真格,人一旦血气上脑,特别是男知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知青来自天南海北,很多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平时的口舌之争,久了就会棍棒拳脚相向。”   温明曦紧锁眉头。   这么大的事件,有伤亡是一定的,只希望别伤及无辜。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春节期间传开了,成了大家新年的第一个谈资。   后来黄莲枝又去温家求过几次,哭哭啼啼地求温明曦帮忙,温秋实最近回家回得勤,那天他没参与,也被打了。   但还是想活动活动,救救这个愚蠢至极的弟弟。   尽管黄莲枝连跪下来这招都用上了,但温明曦还是摆手表示没办法,直说韩羡骁自己都是上阵小兵,挂了彩的,没有话语权,怎么可能帮得了。   而且就算可以,她也不帮!   又过了一段时间,最后辗转听说,温秋福被发配到深山老林当劳改犯,条件很艰苦,发配他们过去,就是让他们打头阵开荒的。   估计出来时,天都已经变了。   *   日子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三这天。   这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无雪无风,分外舒适,空气中已经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温家一大早就点亮灯火,忙里忙外,一家老小出出入入。   温明曦是没料到,这年头结婚简朴,没什么仪式,他们也可以这么忙活。   其实陆英子和温名生就是坐不下来,昨晚就已经睡不着了,心里欢喜嘛!   婚礼简朴而热闹,不是后世的红色旗袍,也没有一身红,两人都穿着军大衣,就这套衣服,就已经是很多人羡慕的了。   温明曦把头发挽成小髻别在后脑勺,温明心替她系上了红丝绸,里面穿的是韩羡骁买给她的粉色衬衣,套在军大衣里,只看见两个立领。   两个新人胸前都戴着大红花,韩羡骁骑着自行车来接她,车把上系着红花,温明阳在篱笆墙上架起一根长长的竹竿,点燃鞭炮,红纸四处飞。   喜气洋洋。   温明曦笑眯眯地,跳上后车座,就这么走了。   还转过来朝家人挥手。   其实待会就又能见了,等会儿他们去了农场,全家都要到农场吃婚宴呢。   一家人都在笑着跟她挥手,除了林保实,面露遗憾,在温明心耳边嘀咕,“怎么没开车来,骑自行车也太寒酸了吧,结个婚这么大的事,反倒不开车了。”   温明心开心得热泪盈眶,只远远望着温明曦的笑脸,假装没听到这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   啊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祝他们新婚快乐!即将开启新生活!!   还有大家除夕快乐!春节快乐!新年开心健康!经过疫情,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了,大家平安健康呀! 第五十二章   52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尽管此前温明曦拒绝了雷子的宣传队文艺表演的提议, 但两人的自行车刚拐进家属院的小道,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热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   温明曦好奇且心生不妙地从韩羡骁背后探出一颗脑袋, 就看见“新家”门口, 农场的文艺表演队正热火朝天地在唱歌跳舞。   因为热闹, 聚集了不少闻声出来的农场居民,还有最爱凑热闹看新娘的小孩,一来就是一窝蜂的。   冷冰冰雪白白的大地,忽然好像长满了鲜花一样,在夹道欢迎。   温明曦面上一窘, 忽然觉得有表演倒也不错,但还是有些尴尬。   上一世,她是那种长大后公司有年会表演,小学班里有文艺汇演, 都只想在舞台上演一棵树的人,最好直接无视她, 让她站到结束贡献心力。   一向爱看热闹, 但不喜欢参与热闹。   大约是觉察到后车架上的姑娘抓紧了他腰间的棉袄, 知道探出头, 韩羡骁偏过头无奈道:“是我妈。”   文艺表演队是许爱卿请来的。   许爱卿性子爱热闹, 此时就站在队伍前头, 欢欣雀跃的, 一点没有长辈的谱,她就不想在屋里坐等着,而一早就在大门口等新娘子。   完全融入了表演队。   许爱卿和韩望江是昨天才到的八六三农场, 一来连水都没喝, 就开始操心韩羡骁的婚礼。   屋里屋外都看了一圈, 就怕有什么疏忽了。   没想到打听下来,方方面面都办得很妥帖,就是差了点热闹。   安安静静娶进门那可不是许爱卿以为的娶媳妇该有的样子,办好事儿,自然要热闹!   许爱卿在农场生活了这么多年,又是医生,不知接触过多少人,别人在农场怎么结的婚,比谁都清楚。   立刻就去敲门,让曾彩红把文艺表演队喊来,把表演安排上。   结婚嘛,就该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来沾沾喜气。   许爱卿偏头跟韩望江得意道:你瞧,这么好看的新人从五颜六色里走过来,多养眼啊。不然到处白雪积一堆,这婚看着都冷,表演队请来了,顿时都觉得有点热呢。   韩望江笑了笑,没说话。   雷子今天是来打杂的,来得比新郎早,忙的比新郎多。   瞧着两个新人到了,跑在前面点了鞭炮,韩羡骁怕吓到自家媳妇儿,没继续骑,停下来,单脚支着自行车。   只剩几步路,最后索性下来牵着大二八走。   方石榴笑得比新人还高兴,捧着一盆喜糖站在门口,见温明曦跳下车,让她抓一把,送给站在一旁围观的小孩子吃,“真好!真好!以后你就是俺真弟媳了!俺弟会对你好的。”   小孩子们得了糖,又看见比画报上的人还美的新娘子,可乐坏了。   踩着一地红色碎纸,两个新人进了屋。   许爱卿,站在人堆里,笑得跟媒婆似的。   新房安排在东屋,门上墙上都贴着喜字,桌上摆着一盘红枣花生,喜庆而朴素。   温家嫁女儿都不寒酸,给温明曦的嫁妆和温明心一样,是三转一响,上海牌手表、小天鹅牌缝纫机、凤凰自行车和一个收音机,温明雪因为结婚早,时代不一样,嫁妆就没这么多,即使这样,后来陆英子还是给补了手表和缝纫机。   其实嫁妆还不止这么多,这是明面上的,还有私底下的。   昨晚,出嫁前一晚,温家四个女儿都睡一起,这是她们的习惯。   温明雪出嫁的时候,妹妹们都还小,虽然也睡一块,但话不多,三个妹妹净被她叮嘱要多帮陆英子和温名生的忙了,就跟看“妈”出嫁似的。   到了温明心,虽然也睡一起,但那时候温明曦还没换芯,温明雪对林保实也不太满意,碍于事成定局不好说,也怕话太多让三妹没法开开心心出门。温明娇则是还没有得到温明曦的撑腰,话也不多。   所以那天,也是草草说完话就睡了。   但昨晚,和以往都截然不同。   临睡前,陆英子还跑到西屋拉着温明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很多话平日里也时常说,但都没有这一晚深刻。   陆英子拿着两百块的钱票塞给温明曦,说,“这些以前你大姐三姐都有,你也得有。藏起来,当私房钱。”   温明曦本来还想推拒,她有工作,有积蓄,其实不缺钱,不像二老,有家庭孩子多,一分一毫都是节省出来的。   温明雪拉着她的手说,“四妹,你就拿着,听妈的听姐的。虽然你明天要结婚,说这些话不应该,我瞧着骁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得说。男人哪,没到手时都是花好稻好,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可千万别听他们说了啥,都不做数!等媳妇一娶回家,那就不一样了,是人是鬼可就清楚了。这得看人,就跟打牌似的,没翻开牌面打到最后,你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结婚对咱们女人啊,就是赌博……”   温明娇在一旁听了直点头。   “所以啊,咱们做女人的,得留个心眼,手里头没点私房钱可不行,听过没有,手里没银,说话就不灵!你别看我跟你大姐夫多好一样,你大姐我也留了一手的,我有钱的。”温明雪得意地炫耀。   一向不爱说这些话的温明心,也难得附和了一句,“大姐说得对,四妹,你得听。”没钱,说话就不灵。   这些道理温明曦其实都懂,前世她妈妈就经常给她灌输这种思想,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知为何,从温家人嘴里说出来,却叫她红了眼眶,都是希望她真幸福的人啊。   *   把人送进新房,韩羡骁似乎有些坐立难安,走到桌边坐了一下,又起来倒水,还不忘问温明曦,“你渴吗?要喝水不?”   温明曦摇摇头,她不渴,但也不想喝太多水,不然新娘子总跑厕所,有点尴尬。   韩羡骁不置可否,自己快速喝了两杯,一仰而尽,然后放下杯子,直接就出去了,“我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开饭,你就在这坐坐,饿了先那些零嘴顶一顶肚子。”   然后把一盒零嘴放到她面前。   温明曦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人独处一室,气氛比以前更微妙了。   走到院子里,温家人正好也来了,原本要去灶房的韩羡骁,拐道过去跟温家三个姐妹说,“明曦一个人在屋里,你们去陪她说说话。”   温明雪没想到韩羡骁瞧着一个大老爷们,心还挺细,会照顾新媳妇。   这是怕她四妹一个新媳妇放不开,无聊?   婚宴吃的就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但比平时丰盛不少,分量也是十成十,炒肉片就□□成都是肉片,桌上也多了喜烟和喜糖。   红烧猪肘,拔丝番薯,炒土豆丝,炸油糕……家里摆了三张桌子,都摆在西屋,两家至亲和挚友坐下来刚刚好。   现在还是特殊时期,不能搞特殊,但这菜式,在这个年代也是一般人家过年过节才有的配置,还没上桌就已经叫人食指大动了。   不仅小孩吃得开心,大人也吃得乐呵呵的,大冬天的,得有油水才好吃。   这婚礼和后世比,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但小半天忙活下来,温明曦觉得自己就靠一口喜气撑着,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午饭吃席吃到下午两点钟,热闹完,这婚就算结了,在别人眼里是再也分不开了。   等人散了场,屋里又重归平静。   方家没房子可以住,夜里韩望江和许爱卿是要在西屋过夜的。   但客人走了,二老也说要出去走走,先去农场走一圈,再借机会见见农场的老朋友,让两个新人去歇息。   温明曦确实吃不消,吃完饭就困了,但做新娘子,连哈欠都不能痛快地打。   韩羡骁让她去里屋睡,自己则将就着躺在堂屋的炕上,两人各睡一张炕。   *   吃完喜宴,温明心帮着收拾碗筷,林保实从桌上顺了两包大前门,一边一个口袋塞住,又抽了一根叼在嘴里,这才和她回了家。   走回县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林父林敬廷也刚下工回家,今天又搜刮了一点资本主义的尾巴,顺了两条鱼回来,拿给温明心:“去做饭吧,托我的福,咱家天天有肉吃。”   温明心一声不吭地接了鱼,去灶房做菜,尽管中午吃的大鱼大肉好像还没消化完。   平时家里确实也有肉,鱼肉大家可以一起吃,但猪肉的话,一盘菜就几片,一般都是给林保实和林父吃。   像今天这样,红烧猪肘这样油水这么多的,许久没吃过了。   都说吃猪肉吃多了会腻得慌,她怎么就不会呢?就觉得吃起来真有劲。   晚饭就做了个炒肉片和蒸鱼,在温家人口多,少说一顿三个菜,刚嫁过来时,温明心也是这么操办。   但林父看到后说这样太浪费,做那么多个菜干什么,后来才改成一般一顿两个菜。   那时候她有工作,偶尔买点回来加菜,林父也不许,说铺张,说她不会持家,有败家之相。   从那以后,温明心就连菜都不买了,家里的菜都是林父买的,怕她守不住。   做完饭端到屋里去,林保实正跟他说着今天的酒席,正好听到林父在说,“吃这么好,大鱼大肉的,早知道我也去。”   他也是温家的亲家,去吃儿子小姨子的婚宴,完全说得过去。   林母听了语带责怪,“也不知道带点回来。”   以前她在食堂给人打饭,那真是家里人伙食最好的时候,因为总能从食堂悄悄打一些带回来吃,儿子长身体,就得吃些好的,不能饿着,不然保实能长成今天这俊模样吗。   温明心一边打饭一边道,“没得带啊,一桌子菜都做的跟国营饭店里的似的,真好吃,掌勺的好像之前就是在饭店做的,后来去了农场食堂工作。那手是真可以。大家都吃得光光的,连酱汁都被刮到碗里拌饭,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林敬廷呵呵地笑,也没正眼看她。   就算有,这个蠢媳妇也不一定敢带回来,还是他儿子好,知道拿几根烟回来孝敬他,给他这个做老子的过过嘴瘾。   大前门果然就是和自卷烟不一样啊。舒服而不费嗓子。   越想觉得越亏,这么好的酒席,他就应该去的,他这个辈分的人,去了烟酒不都得哄着他先?   ……   吃完晚饭,洗了碗,温明心从灶房出来,忽然想起来有事没办,跑到屋里在工服兜里掏了掏,拿出工钱,在手里数几张大团结。   她是有经验的女工,工资等级比较高,一个月能有三十六块,温明心数出二十块拿在手里。   正准备把剩下的十六块塞回去时,忽然想起昨天夜里温明雪对温明曦说的话。   手里没银,说话不灵。   想了想,又咬着唇,从手里数了五块塞回去,然后攥着钱去了隔壁屋。   “爸妈,这是我上个月的工资,你们留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父林母互视一眼,难得露出笑脸。   林敬廷接过钱在手里数了又数,很满意,把钱收了塞到兜里。   之前刚进门的时候,温明心有工作,每个月上缴的也是一半工资,十五块,比他儿子交的都多。   林保实一个大男人自己要生活没办法,一个月只能给五块。   林母林父还以为温明心拿的是两年前的工资,只抱怨了一句,“这都两年了也没升多一点工资。”   但脸上还是笑的,“总算没在家里白吃米。”   林母挥挥手,难得知道心疼人,“赶了一天路,回去洗洗睡吧,早点休息。”   *   温明曦和韩羡骁两口子,则是一觉睡到了天快黑。   夜里韩望江和许爱卿也没回来吃饭,不舍得小两口一结婚就要下厨,喊了两人去方银河家里开灶。   方石榴做的一手好菜,以前母亲卧病在床时,她什么活都干,是以啥都会,做几个菜这种更是不在话下。   因为家里有这个女儿,方银河家的灶房总算派上用场,有了点烟火气,换做以前,方银河和韩羡骁差不多,一年到头,在家里吃饭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吃完饭,韩羡骁和温明曦先回的家,赶着回去先梳洗。   也不知道许爱卿是不是会掐点,等两人梳洗完毕,就听见二老开了院门回来了。   韩望江的假不多,许爱卿也是请假回来看儿子结婚的,几位姐姐更是走不开,都没空,只让许爱卿捎带了份子来给这位弟弟和弟媳贺礼。   一家子,全都是大忙人。   过了今晚,老两口就要回金城去,只在农场停留两晚,其实就是为了看这个儿子结婚。   但温明曦其实也明白,他们是不好意思留下来打扰新人,要不是镇上招待所条件太差,他们说不定都会去住招待所呢。   韩羡骁当初修理屋子时,把厕所和澡房分开了。   嫌厕所小,冬天冷,把水提到屋里洗澡也麻烦,就在灶房分了一块地出来,摆了个澡桶,把地板修成微微倾斜,墙边凿个小洞引水,洗澡在灶房洗,灶洞烧着柴火,还能取暖,添热水方便,洗澡也不怕冷。   而灶房就在东屋旁边,方便了主屋的主人,但西屋住人,走来走去都要从东屋门前走过。   屋里烧着炕,很暖和,温明曦脱了军大衣,坐在镜子前,把发髻拆下,拿着木梳梳头发。   身上只有一件粉色衬衣,里面一件打底棉衣。   这个天,外面再套一件军大衣,只有三件其实是不太够的。   但今天不知道为何,温明曦就觉得很热,一点不觉得冷,早上坐在大二八后座上一路过来,也不觉得冷。   大概是结婚真的喜气旺吧。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以前韩羡骁还不觉得,不都是灯吗,乌漆嘛黑的,还能把人照得更美?   但此时掀开帘子进来,朝梳妆桌前的女人看去,可算知道这句话,短短几个字,蕴藏的意蕴了。   粉色衬衣和她很配,应该是她穿啥都好看,领口上,是细长白皙的脖颈。   再往上,小巧的鼻子跟她的人一样灵巧,乌睫浓密,秀唇饱满,灯光下所有线条都变得明晰又梦幻,平日的娇俏在灯光的氤氲下,多了几分娇羞。   温明曦正梳着另一边的头发,歪过头时,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韩羡骁。   挺拔慵懒。   他也脱了军大衣,只穿着一件毛线衫,不过他好像一直不怎么怕冷。   “怎么了?有事?”   韩羡骁清了清嗓子,“我就进来问问你,你要热水擦脸吗?不早了,收拾收拾该睡了,我帮你提,你穿这样外面太冷。”   温明曦顿了一下,很快又开始梳头,呐呐说了声“好”。   韩羡骁动作很快,替温明曦提了洗脸水到屋里擦脸,又替她把水提出去倒了,回来时,很自觉地抱了一床被褥到堂屋炕上,准备睡觉。   这年头的屋子,隔音普遍不好。   温明曦洗完脸舒舒服服上炕,躺到被窝里,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整个人都放松了,小半年的,总算把这一关过了。   但耳朵贴在枕头上,听见隔壁的说话声时,人又立刻放松不起来了。   许爱卿在隔壁和韩望江说着话,这边还能听见一点声音尾巴,好像在说明天起来得找韩羡骁说会儿话。   温明曦翻了个身,耳朵贴着墙,听完墙角躺回被窝里,有些害怕明天许爱卿找过来时,看到韩羡骁睡在堂屋。   那可不就事大了。   而且家里被子不多,分了一床给许爱卿和韩望江,韩羡骁抱着那张棉毯,真怕他新婚第二天就着凉了。   想了想,温明曦起身下炕,趿拉着拖鞋往堂屋去,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掀开门帘,朝韩羡骁的方向望去,声音不敢太大:“要不你进来睡吧,炕很大,可以睡,别被发现了。”   韩羡骁刚想熄灯呢,闻言肩膀顿住,往后看去,“你说什么?”   温明曦走过去,正准备再重复一遍,就见他嘴角勾起,呼地把马灯吹灭,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好”。   作者有话说:   温明曦:你不是没听见吗?! 第五十三章   53   韩羡骁抱着棉毯, 跟在温明曦后面进里屋。   温明曦走在前头,韩羡骁人高马大,挂在墙上的白炽灯投射下, 人影斜斜地压过她投在地上, 有点压迫感。   温明曦显然没想到共处一室会这么奇怪, 指了指炕上,“喏”了一声道,“你就睡那吧。”   声音柔而带挺,韩羡骁低着头,嘴角的笑意渐浓, 然后在她转过来的时候,收住,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这年代结婚没有到处挂红,但昏黄的灯光下, 气氛好像自然而然就……怎么形容呢,变得窘迫而尴尬。   特别奇特。   温明曦没有直接上炕, 视线从韩羡骁脸上滑过, 走到墙边的梳妆桌, 坐下。   韩羡骁轻挑眉, 也没说啥, 抱着棉毯放到炕上, 然后坐在炕边, 敞着腿,大喇喇坐着。   一个坐在墙边,一个坐在炕边, 干瞪眼, 气氛很微妙。   温明曦梳着头发问他, “你不睡啊?不早了。”   尽管不是真心实意结婚,婚礼也很简单,但今天一通走下来,不说韩羡骁,反正温明曦是挺累的。   韩羡骁一贯少眠,看着她说,“我睡外边。”   哦!这是等她先上炕呢。   可她还不想上去呢。   温明曦点点头,不理他,假装没听懂。   “你要不先睡?”温明曦打开木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盘,放到桌上,上面都是今天随的份子,“我来数数有多少。”   韩羡骁轻轻一笑,也不去拆穿她。   但婚礼拢共就请了三桌,他们没有大办,没有请客送礼,所以盘子里都是至亲挚友随的份子。   基本就是包个意思,给个好意头,数不到一分钟,一小叠大团结就数完了。   温明曦想了想,了无踪迹地转到右边,背着韩羡骁又把手中的份子钱数了一遍。   “数完了吗?”   韩羡骁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明曦吞了吞口水,挺直脊背,然后又了无踪迹很自然地转到左边,扬了扬手中的钱票,看他,“数完了,有五十六块呢。”   韩羡骁看着她不说话。   “你要不要也数一数?”温明曦没话找话。   韩羡骁呵笑着摇头,一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一手拿过她手里的钱票,放到桌上的盘子里,然后手撑在桌子上。   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上。   “这么爱数钱?”韩羡骁扫了眼桌上摘下的手表,“都十一点了。”   温明曦也看了一眼,“份子钱要新婚夜数才有劲嘛,……就是还是少了点……”   韩羡骁弯了弯嘴角,打开木抽屉,把钱票和盘子都塞进去,“行,以后我的工资都给你数。”   然后拍了一下温明曦的肩膀,温明曦抬头看他,韩羡骁目光又看向炕那边,冲她使了个眼神,似乎在说,差不多可以睡了。   “不早了温同志。”   平时穿着军大衣只觉得他高大,现下准备入睡,只穿了件毛衫,贴着线条硬朗的身体。   他宽肩窄臀,稍稍倾过身子罩在她身上时,温明曦总觉得鼻息眼里都是他,不管是气息还是视觉,都在提醒自己这距离太近了。   但面上温明曦是不怯的,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肩膀,幽幽地说,“数完份子钱是该睡了。”   韩羡骁看着她那根纤细白腻的手指,第一反应是稍稍用力就能掰断,但还是很配合地回正身子,给她让路让她走过去。   温明曦爬上炕,迅速钻到被窝里,韩羡骁走到炕边也准备上炕时,却被她伸出手阻止了。   “又怎么了?”还没完?   黑夜里,韩羡骁的声音有些低沉。   温明曦下巴朝门口的方向轻抬,看着他的手和脚,说,“得洗手和洗脚啊,你洗了吗?刚刚还拿钱了,你去打水,我也得洗洗,钱票最脏了。”   得。   韩羡骁面露无奈,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真行。   但什么话都没说,薅着头发转身去灶房打水了。   在堂屋拿了个搪瓷面盆,又随手拿了条毛巾扔进去,打开门去了灶房。   出去时,正巧碰见出来起夜的许爱卿,许爱卿打着哈欠,“骁子,出来干嘛?”   韩羡骁语气淡淡,“打点水。”   许爱卿原本边走边系裤带子,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笑着说,“早点睡,别太晚,今天一天,够明曦累的了。”   走时还不忘嘱咐,“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早点睡。”   笑眯眯进了房。   韩羡骁轻挑眉毛,也不知道许爱卿在高兴什么劲。   打了盆水回到里屋时,温明曦已经躺在被窝里,一双白皙的手抓着被褥,拉高被子直接盖在脑袋上。   又怎么了?   韩羡骁把搪瓷面盆放到炕边的高几上,声音很淡,“水来了,你先洗,洗完了我再擦脚。”不由想起在部队时,哪有这么多讲究。   半天没见温明曦起来,韩羡骁伸长手拉了拉她的被褥,“你不洗?不嫌脏?”   温明曦郁闷地坐起来,膝行到炕边上,整个人呈现泄气的状态。   灶房就在门口,刚刚许爱卿和韩羡骁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什么叫打水?什么叫早点睡?什么叫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温明曦登时就脸红成猴屁股,扑到被子里锤炕。   想来想去,都怪韩羡骁,人家婆婆指不定以为他们这是……   温明曦越想越气,胡乱地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擦,毛巾是湿的,也擦不干净。   最后气急败坏地两只半湿的手都擦到韩羡骁的毛线衫上,“你真烦!都怪你!”   又气呼呼钻回被窝里。   韩羡骁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前一秒还一脸神色如此的,下一秒怎么就气上了?   犹自洗了手,再用盆里的水擦了脚,钻进棉毯里。   这里的习俗是新婚夜要点灯,所以韩羡骁也没走过去熄灯。   温明曦抱着被子对着墙壁,拿一个背影面对他。   韩羡骁拿眼睛斜她,又盯着屋顶想了片刻,他虽然还没有过女人,但在部队那种地方,都是大老爷们,男人之间爱谈这些事,所以韩羡骁也不算一无所知。   他也不傻,稍稍回想了一下,这中间只发生了许爱卿这件事,之前她还好好的。   一琢磨,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韩羡骁扯着嘴角在笑,温明曦一听身后的鼻息,就知道他在笑,被窝里的脚忍不住往后揣,正正好撞向韩羡骁的长腿。   韩羡骁轻哧,“我还愁怎么过这关,这下正好。”   “……”   好你个头!   温明曦忍不住又往后揣了一脚。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54   第二天一早, 温明曦是被隔壁的收拾声给喊醒的。   抱着被子在炕上滚了一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韩羡骁, 又抱着被子滚回去面壁。   这是还没醒。   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边捋脑海中的记忆, 等回过神,才想起自己已经嫁到韩家了,这里可不是老温家。   立刻拥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韩羡骁。   “你起这么早干嘛?”语气像一起睡了十年一样自然。   韩羡骁原本是两手撑着大腿坐着,闻言, 坐直,好像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又很严肃地回,“我在部队, 更早。”   温明曦打着哈欠“哦”了一声,眼神四顾, 在找什么东西。   韩羡骁看着一乐, 起身, 捞起手边的军大衣扔过去, 正好丢在温明曦跟前, 跟她说:“穿上, 收拾好出来。”   公公婆婆还没走, 得留个好印象,温明曦表示明白。   因为昨晚是两人一起睡,温明曦没有像在自己家一样只脱剩下一个打底棉衣, 而是穿着毛衣入睡。   所以穿衣服也容易, 套上军大衣和棉裤, 穿上棉靴就出去了。   早上是韩羡骁做的饭,其实也不算他做的,馒头包子都是昨天陆英子从温家带来的,想着小两口刚成家,做什么都不方便,能缓冲一点是一点。   灶台的锅盖掀开,一整个锅里都是白绵绵的大馒头和包子,味道香甜香甜的。   一家四口在灶房打了张桌子吃饭,韩望江话不多,当兵的人,吃就是吃,坐就是坐,习惯了,韩羡骁对着韩望江话也不多。   许爱卿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厨房的墙面还贴着个喜字呢,更受不了对着两个锯嘴葫芦了。   幸好还有温明曦,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许爱卿在说话,“下回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妈得跟你说两句,骁子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回,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要是实在被他气着了,你就回娘家,他脾气上来快,去得也快,等没气了,就灰溜溜去接你……”   温明曦眨眨眼睛,看向韩羡骁,没想到婆婆还带劝人回娘家的……   韩羡骁几个馒头早就啃完了,他吃饭快,不像温明曦一口一口慢慢吃,闻言轻笑提醒她,“你别听我妈整这些不靠谱的,那是她对付我爸的招数。”   温明曦咬馒头的嘴一顿,觉得这个婆婆看病当医生可能靠谱,但是当婆婆,好像真的不太靠谱。   韩望江轻咳了两声,许爱卿根本不在意,又拉着温明曦说一堆话。   温明曦话都不知道怎么接,只默默低头啃馒头。   吃完早饭,没过一会儿,军区的警卫员很准时地来农场接韩望江和许爱卿去搭火车。   老两口只来住两个晚上,也没什么行李,拎着一个木箱就上车了。   这次没让韩羡骁送,许爱卿不让。   但让不让,温明曦觉得也没什么区别。   他俩又不是真夫妻……   军用吉普扬尘而去,直到连车屁股都看不见,两人才动身回去。   温明曦看向他,正巧,韩羡骁也转头来看她,好像是有什么不同了,这次许爱卿走得头都不回,不像以前,惦记着韩羡骁没成家,走几步要回一个头。   “走吧。”想了半天不知道喊啥,韩羡骁摸摸了后脑勺说。   一路走着没说话,温明曦一进门就钻进灶房里,准备看中午吃什么。   也是在躲避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   总觉得两人的眼神一碰到一起,就有很多不容多想的东西在流动。   眼神触碰,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她是,他也是。   不过好在他们的婚假都不长,都是三天,等他回了部队,她在农场上班,到时候就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了。   虽然部队就在隔壁,但是想离队却不是天天都能回的。   嘿嘿。   灶房虽然为了能在这里放浴盆洗澡,加大了一些,但也不大,架子上只放了些锅碗瓢盆,吃的东西都放在西屋。   温明曦又去了趟西屋,架子上有腊肉,还有些干货,煮个粥当午饭也成,就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饱。   “你打算做饭?”   温明曦听见声音往后看,就见韩羡骁揣着兜,闲散地靠在门边,她“嗯”了一声。   “别做了,去食堂打饭就成。”   温明曦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去食堂吃饭,花样还多,又不用刷碗洗菜。   想了想,放下手里的腊肉,跟着韩羡骁回了东屋。   屋里墙上还贴着大红喜字,让温明曦总有一种误闯别人新房的窘迫感,结果刚进屋,就被韩羡骁招到里屋去。   “干嘛?”温明曦不明所以地问。   韩羡骁叉着腰站在炕边,指了指炕上的被子,脸上不太满意,“你起床都不叠被子的?”   温明曦起床没有叠被子的习惯,都是把被子平铺在炕上,白天就坐在被子上。   韩羡骁走上前两步,掀开一角被子,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是他盖的那条棉毯。   指给温明曦看,“你多少得叠一叠。”   温明曦背着手在屁股后,遛弯一样走上前看了眼,像看大白菜一样,“我觉着挺好,你叠豆腐块,我平铺,咱互不干扰。”   韩羡骁小拇指扣扣眉毛,笑了,“在家里可以这样,但以后你要去了部队,可不让你摊平的。”   “我就在自己屋里摊平,谁看见了呀?”温明曦不依。   “部队随时得查房,你不叠,就你这小身板,够部队里罚吗?”韩羡骁不饶。   温明曦幽幽的,“我又不是当兵的,干嘛罚我呀!”   “所以是罚我。”   想到那画面,温明曦笑了,笑得花枝招展的,“行行,我学成了吧。不过……”又幸灾乐祸地朝他说,“你这营长,怎么当得这么没没滋没味,还要被人罚的呀。”   韩羡骁真想把眼前的女人拎起来教训一顿,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语气温柔,“要什么滋味,你当过家家呢,军人都是一个样。”   放开手,温明曦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韩羡骁又忍不住凑上前用大拇指刮刮她的鼻尖,“唔,所以你得记着,我们是一体的,别给我丢人。”   温明曦揉着被他弄红的鼻子,吸了吸,觉得鼻子还没坏,“行了,快点教,都快吃午饭了。”   韩羡骁轻挑眉头,念了句,“乖巧不过两秒。”   “看着。”   然后便上前拉过她的被子,抚平,不留褶皱,“三等分会吧,反复抚平,会吧。”   他说一句,便朝右看一眼温明曦,见她点头,才接着手上的动作,“右端三分之一处,让它隆起一道宽,左右翻折,保持高度对称。”   站直身,看了她一眼,指着被子,“中间记得留宽,左边折到右边。”然后再弯腰上手,“最后记得整体抚平。”   温明曦觉得他在叠豆腐块时,有平时看不见的细致和温柔,以前总以为他就是粗糙的,不修边幅的,没想到认真起来,倒是比谁都像模像样。   都怪这张脸能唬人。   “懂了吧?”韩羡骁单手叉腰站到她旁边,见温明曦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把刚折好的被子抖开,“那你试试。”   温明曦看着散作一团的被子,无语凝噎,木愣愣说了句,“知道了,韩营。”   内心问候了他一百倍,真把她当兵教训了。   温明曦人聪明,学东西很快,第一回 叠到中间忘记留空,第二回记得,就已经叠了九成像了。   抚平被子,站到一边,抬头看他:“怎么样,韩营,合格吗?”   韩羡骁微微拧眉,一手叉腰,一手抚着下巴,没答她的话,而是问,“你不服气啊?”   “没有!韩营说什么都是对的!都要遵守!”   韩羡骁弯了下嘴角,挑眉笑着看她,“小样。”   微俯下身,双目和她对视,“那你跟我撇什么嘴。”   呀,被看到了呀!   温明曦觉得每回韩羡骁这样眼含笑意,嘴角轻勾却不笑,直勾勾看着她,且不让她移开视线躲避他的样子……特有味道,男人味。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如常。   她想了想,说,“我第二次就叠这么完美,你也不夸我,我不能撇一下嘴吗?”   韩羡骁挑着眉毛,站直身子,懒散地道,“那,还是我欠你的了?”   温明曦毫不犹豫地说:“不欠,我有撇嘴的自由,你也有不夸人的自由。”   “那你话那么多。”   “我这叫沟通,不你问吗,我就说呀。”   “……”   你说这是娶了个什么样的老婆。   “得。”韩羡骁伸手示意她噤声,“你也别喊我韩营了,就没带过话这么多的。”   要搁部队里,这种以下犯上的兵,早被他练坏了。   温明曦再次抬眼看他,韩羡骁已经走到外面。   许是没见她跟过来,韩羡骁停下来,回过头看她,“你不去吃饭?”   吃!温明曦慢半拍地跟上。   温明曦点了三个菜,偏头看一眼,韩羡骁点了四个。   两人拿着饭盘在食堂坐下,旁边的桌子坐着一对夫妻,吃完,正收拾着要离开。   两人对坐而食,打了两个菜一个汤,用铁饭盒装着,菜摆在中间,两双筷子两个碗……哦,这才叫夫妻。   韩羡骁和温明曦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各自吃饭。   韩羡骁吃饭跟龙卷风过境一样,三两下就一扫而空。   他擦嘴的时候,温明曦还只吃了不到一半。   这还都是因为温明曦知道他吃得快,特意吃得快一点,才只差一半。   但在韩羡骁眼里,她的速度,简直比蜗牛还慢,真想把她扔部队里练一练。   看她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像要吃出花一样。   韩羡骁面无表情地双手抱胸看着她,看得温明曦有些不好意思,“没见过人吃饭呢?”   “你别说,还真没。”   在部队是没心思看,一堆大老爷们狼吞虎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那除了部队呢?”   韩羡骁微微低头,手指摸摸鼻头,坦荡道:“那更没了。”   在部队之外,那也真没注意过,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他神色坦然,仿佛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话,温明曦却收回视线,盯着盘子里的饭,埋着脑袋,胡乱一通往嘴里塞。   “诶,你怎么脸红了。”   吃完饭,两人回了家,温明曦在里屋收拾昨天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   有不少都是后面家里人过来时带的,原本说别带了,但温家人还是带过来了。   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韩羡骁就在旁边溜达,也不知在溜达啥。   收拾到一半,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韩羡骁去开门,温明曦刚好出来堂屋拿东西,就看见院子里有个穿军大衣的小伙子正在跟他说话。   心里明了,大概是部队有事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韩羡骁就回屋里跟她说队里有事儿,得提前一天回去。   温明曦点头,表示听到并理解,目送他离去。   两人走到门口,没走几步,华子忍不住提醒他,“哥,再晚来不及了。”   看韩羡骁走了几步又回头,又忍不住道,“咱嫂子在这里又不会跑。”至于一步三回头吗?放以前,哪回有事来喊他提前休假,不是听到指令就头也不回地走的?   韩羡骁甩了甩脖子,回过头和华子快步离开,“我是看门关了没。”   华子:出息。   作者有话说:   总是撩人不自知的韩营。 第五十五章   55   新婚第二天, 就独守空房。   接着几日,看着空荡荡又喜气洋洋的房间,温明曦恍惚间以为自己是换了个宿舍。   和结婚前相比, 似乎除了从和家人住到变成独居, 没什么变化。   她喜欢热闹, 虽然不太习惯,但也很快就适应了,毕竟比起适应穿到这个和她以往的生活相隔了几十年的环境,适应一下独居真不算难。   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风声,家里虽然只有一个人, 但来过家的人却不少。   温明娇得知温明曦结了婚四姐夫就回部队了,三天两头就来晃悠一趟,来一趟还会带不少吃食过来。   原本她的意思是让温明曦直接回牡丹村住,但家里长辈说这样不妥, 小年轻才刚结婚,就回娘家, 不好。   不过温明曦嫁到韩家后, 在家里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并不是温明娇, 而是汪副。   韩羡骁走的第二天, 汪副就过来串门了。   汪副长得很正派, 身材敦实, 有点文化, 戴着个眼睛,人特别热心。   来韩家时,拎着一个食盒, 装的都是吃的, “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也不方便, 我们家人口多,做的也多,给你捎带点。”   温明曦受宠若惊,她已经计划好自己的一日三餐了,平日里吃食尽量在食堂解决,偶尔自己做一两顿倒也不难。   汪副直言:“一个人能做什么,不就下碗面煮个粥,做什么都没法做大份,你就拿着,当改改伙食也成。”   汪副对温明曦印象是真的好,现如今看她即使一个人在家,也把屋里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没有半点懒散,也没有男人不在身边就愁容满面,对这个笑脸盈盈的小姑娘就更喜欢了。   原本以为嫁给韩家是这姑娘的福气,但和许爱卿相交多年,韩家那小子的脾性汪副是清楚的,眼下一看,是谁有福气还真说不准呢。   汪副盛情难却,温明曦也就不推脱了。   这还不是唯一一次,汪副家的房子就在许爱卿的宿舍隔壁,家里五口人,很热闹,三餐都自己做,自从韩羡骁走后,汪副几乎每天都要过来问候一次。   再加上大姑子方石榴也时常来送菜送饭,温明曦除了吃食堂,还经常吃白食,次数多了,真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汪副知道她脸皮薄,拉着她的手说,“你别不好意思,就两筷子菜的东西,能有多少,占不了我们便宜。而且骁子回部队之前专门过来托了一声,让我照看一下你这个新媳妇呢,你得拿了,这样他心安,我也心安。”   温明曦微微一愣,没想到是韩羡骁吩咐的,一时脸有些发烫。   看在汪副眼里,这眼神那就是新婚小夫妻的思念和缠绵了,忍不住探头往屋里打量,“这都一个多星期了,骁子还没放假回来呢。”   温明曦摇摇头,说没有。   汪副瞧在眼里,记在心里,下午回了办公大院,便瞅着空隙去了趟传达室,把通讯员撵出门,拨通了总机的电话,报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听筒那边就响起许爱卿的声音,“怎么样秀娟,最近明曦那边还好吧。”   这话,一听两人就没少打电话。   汪秀娟如实以报,不仅韩羡骁让她帮忙照看温明曦,许爱卿虽然回了金城,心里其实也是放不下这新小两口的。   “我说这么着也不是事儿,骁子结完婚第二天,就被喊回了部队,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四舍五入半个月没回家,你说这小两口也是不容易,人家结了婚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们直接分居了。”   那边许爱卿也急,“那可不是!那小子我还不知道,一头钻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保不齐都忘了自己娶了媳妇儿了……这样可不成,得让他们住一起,有个夫妻样。”   汪秀娟:“这也不难办,部队就在隔壁,让你媳妇儿搬过去不就得了。”   但要让年轻人点头搬过去,也需要功夫,许爱卿想了想,说:“成,我来想想办法。”   夜里回家,许爱卿就跟韩望江提起这事儿,一边梳头一边让他出主意。   韩望江正在灯下看报纸,闻言瞧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这才分开一个多星期你就着急,当初你可是离了我,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也没见你急。”   许爱卿一点不当回事儿,继续梳头:“那能一样?我去农场下乡,骁子都多大了,孩子都给你生一窝了,有什么好急的?咱得就事论事,判断形势讲究办法,骁子和明曦才刚结婚,能这么拖吗,再拖,再拖婚都白结了,两人隔个一年半载再见一面,指不定比陌生人还生疏。”   韩望江“嘁”了一声,抖了抖报纸,“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儿。瞎操心。”   许爱卿放下梳子走过去坐在床边,“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别啧啊嘁啊的,牙疼啊。”   韩望江把报纸叠起来,笑笑说,“我们兵家讲究方法,你把他们的后路斩断了,拿扫帚赶,他们还不得凑到一起。”   许爱卿想了想,笑了,“好主意。”   *   几天后,温明曦还在办公室上班,刚检查完苗子从实验室出来,办公室就有人说汪副在找她。   走到门口,汪副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快点,说:“骁子来电话了。”   温明曦有点窘,他们好像不是感情好到能聊电话的那种关系呢……   汪副却不这么觉得,拉着她,好像嫌慢一样把她半推半拉到传达室,还把通讯员撵了出去。   把她按在椅子上,把电话拿到她耳朵边,“骁子等很久了,你们多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他准是想你了!你一定也想他吧!”   说完,汪副就自动自觉推出了传达室,还把门给掩上了。   谁想谁呢!   温明曦握着电话筒,心里好像扑通扑通的,能听见心脏的声音,头有些大,想着要说什么,直到电话那头先传来韩羡骁低沉的声音。   “明曦?”   隔着电话,滋滋的电流声好像都流到心里,温明曦扣着电话线,“嗯”了一声,觉得他应该听得见。   韩羡骁果然也“嗯”了一声,他听见了。   那边显然也对这种情形有些陌生,虽然隔着听筒,但一时间却仿佛近在咫尺,似乎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片刻后,韩羡骁清了清嗓子,“你找天收拾一下家里的东西,你可能得来部队住了。”   温明曦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扣电话线的手也停住了,“去部队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对面的男人轻声道,“没事,那房子是之前农场分给我妈的宿舍,现在农场要来不少知青,房子不够用,场里统计空置屋,我们那房子被统计进去了,得搬走。”   温明曦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这个理由却也有理有据能服人,去年年底,她还跟着温秋苗和温明娇到团子山伐木,那些木头就是砍来准备开春建新房子给知青们住的。   家属院本来就是按需分配,现在许爱卿走了,收走了也合情合理。   但刚住暖和的屋子就这样没了,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这是他们的新房呢……   电话那边又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些笑意,也带着些试探,“怎么了,你舍不得?”   温明曦也没想多,就实话实说,“那屋子还是你亲手翻新的呢,没住几天就要搬走了。”   *   部队传达室里,韩羡骁听见这话,喉咙动了动,“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房子的。”   传达室外华子在跟他招手,韩羡骁有些不舍地挂了电话,正了正衣领,走出去。   “家里来电话了?”华子问。   韩羡骁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是嫂子吧?”   “关你什么事儿?”   华子“嘿”了一声,“我就嗅着味道不一样,以前你家里人打电话来,你哪回不是火急火燎说不到两句话就挂了,好像电话那头的人会吃了你一样。”   “哪像这会儿,嘴巴不动,也半天不出来。”   韩羡骁长腿从后面蹿了他一屁股,“就你狗鼻子灵。”   华子哈哈大笑,孙子孙子地笑骂他,玩笑过后,又收起脸色,正了正军帽。   “孙政委这次找你,我想八九不离十,是为着那事儿。你这个名额是最没有争议的,你可别犯浑,多为自己想想,媳妇儿都娶了,别整天窝在这里,哪里能高就就往哪里去。”   “前几天那事我本来以为你能成,害,不说了,以后还有机会。不过你命好,那事不成这事倒是落到你孙子头上了。”   “你说要把你媳妇接过来住是吧,我们这确实也能住,大家都是这么过的,但是你得想想,你媳妇吃得了这些苦吗?前几天见你媳妇儿一眼,我一眼就瞧出她娇气。诶,你别打我,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媳妇儿考虑。”   “你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哪里搬,你媳妇可不成,以后这北大荒要是哪里缺人,咱队可能得去更苦的连队帮忙,你难得舍得你媳妇跟着你去……想清楚点,孙政委说啥你就应啥,这是你应得的。”   说着说着,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华子觉得自己已经好话说尽,只拍了拍韩羡骁的肩膀,示意他进去,自己走了。   韩羡骁叉腰在门口站了小片刻,这才正了正衣领,敲了两下门,然后开门进去。 第五十六章   56   天气冷, 办公室里也没炕可以烧,就点着一个火炉煮水,多少也给这间小屋子带来些温度。   孙政委五十来岁的年纪, 国字脸, 双目有神。   此时就站在桌子边上, 手里拿着搪瓷缸子喝水,冷了就走在办公室里走两圈。   见韩羡骁开门进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搪瓷缸子放到桌子上。   也不说话,从胸前军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烟, 拿到火炉边点燃,又站起来,吸了两口,这才道, “听说你还想把名额给别人?”   韩羡骁顿了顿,说, “留在连队挺好的。”   孙政委掸了掸烟灰, 也不拐弯抹角, “好个屁。你如果是个白斩鸡那留在连队是不错, 可你这样的好苗子, 不好好培养, 把你留下来我都觉得对不起mao主丨席。”   韩羡骁摸摸听着。   “你要真让了名额, 我还真不知道给谁,咱团部,也就华子各方面能和你比一比, 跟其他人那都是拉开一大截的。现下华子被选去空军了……”   说到这里, 孙政委又吸了口烟, 大大吐了口白气,“本来以为你俩一起被选走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你小子以前干啥都稳妥,这回倒是不灵了。”   一个星期前,空军的人到部队来选人,华子和韩羡骁都是预备役,是军区领导都看好的苗子,之前也一直在为了能被选去开飞机做准备。   何曾想,韩羡骁以前回回灵,这回却撂了摊子,华子被选上,他没有。   孙政委知道韩羡骁一直也想开飞机,看他不说话,也难得不想在他伤口上撒盐。   拿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沫,“不过你小子运道好,这次去军事学院进修的名额,你是全票通过,你去了金城好好学,开不成飞机,咱们也可以干点别的。”   孙政委喝了口浓茶,“你什么意见都别提,我一律代表组织不通过,你必须去!别没事给我找事做,这名额你不要,就撂空了,我们部队没人,只能给别的部队,我不允许!”   说到这里,又嫌弃地看了韩羡骁一眼,“回去收拾收拾,离报到的日子没几天。你刚成家,媳妇也必须带过去,别回头学成了,媳妇儿没了!”   韩羡骁一开始确实是拒绝的,一是他对回金城本就抗拒,二是……确实也怕温明曦不同意,这刚让她搬过来部队呢,还没搬过来,就又要人家搬到离家万里的金城。   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过既然孙政委发了话,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韩羡骁也没话说,敬了个礼,又问了两句话便出了办公室。   既然得了去金城军事工程学院进修的名额,离开迎春镇的日子就在后天,眼下部队的一应事务,基本都跟他无关。   韩羡骁插着兜走在雪地里,看上去闲散得很,去办公室办了手续,拿了报到证和军区开的证明,这才去了趟宿舍拿东西回家。   走到门口时,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交谈声,声音不小,很热闹。   韩羡骁听出了汪副和方石榴的声音,两人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大,直接把温明曦的声音都淹没了。   温明曦正蹲在炕边收拾箱子,炕上摆着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姑娘扎着一条马尾,一边收拾着,一边笑着和炕上坐着的汪副和方石榴聊天。   “你怎么回来了?”温明曦看到韩羡骁,还有些惊讶。   “放假,回来看你收拾到哪里。”韩羡骁语气淡淡,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太多,也不是怕被汪副和方石榴知道他们要搬走,就是觉得要离开迎春镇这件事,得让他媳妇儿第一个知道。   要是这会儿说了,待会七嘴八舌的,可能连温明曦的真实反映都看不到。   汪副年纪上来了,比较操心,“骁子啊,明曦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得你来领她去部队呢。害,我这刚有了个喜欢得不得了的邻居,你就给我带走了,真的是!”   方石榴也说,“俺在农场就没认识几个人,你把弟媳带走了,俺都不晓得找谁说话了。”   七嘴八舌过后,新房里又只剩两人。   韩羡骁去食堂打了几个菜回来,这次用的是食盒,三个菜,摆在中间,两双筷子,对坐而食。   吃饭的时候,韩羡骁没怎么说话,环顾了屋里四周,“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温明曦点头,“用不着的都收起来了,我们刚结婚,其实东西也没多少。”   韩羡骁嚼了几口肉,没再说话。   温明曦不知道他几个意思,但第一反应就是他心情不好。   不想惹他,继续低头吃饭。   吃完饭洗漱完毕,这次温明曦不怕他了,也不尴尬,收拾完就抱着被子在炕上睡下。   收拾了一天,她太累了。   韩羡骁后脚进屋,白炽灯是拉绳开关,往下一拉灯灭了。   黑暗中,温明曦感觉得到他也抱着被子在旁边躺下,难得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男人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黑暗中就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没事儿,有点事儿要跟你说。”   温明曦原本是两手搭在肚子上睡得挺直的,闻言偏过头去看他。   眼睛适应了黑暗,已经能在昏暗中分辨出他挺翘的侧脸,“什么事儿?”   结婚以来,第一次有了种夫妻的感觉,两个人躺在床上,心平气和地聊天。   好像是只有夫妻才会做的事情吧?   “我被部队分配到金城军事工程学院进修,后天就要动身去金城了。”   “……”温明曦睁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感受到韩羡骁也偏过脑袋来看她,一片黑漆里,好像能看到他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睛,正发着绿光一样盯着她。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韩羡骁低声问。   缓了老半天,温明曦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今天不还说是去部队吗……?”温明曦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难以想象计划被打乱,她忽然就要离开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新家人,要跟着他远赴千里,去另一个新环境?   韩羡骁含糊不清地“唔”了声,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之前知青械斗的时候立了功,领导把名额给我了。”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韩羡骁觉得没必要解释太多。   顿了一下,又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似乎不追问到答案不罢休。   温明曦脑袋埋在被窝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原本以为韩羡骁应该会说让她想一想,或者是让她留在农场也好,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锲而不舍地追问答案。   搞得原本想躲过今晚,缓一缓等明天再答复的她也被弄得骑虎难下,没去想要不要拖一拖,而是一股脑都在想要不要去。   黑暗里仿佛还能听到他的鼻息,温明曦把原本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有些头疼地说:“行李都收了,难道还能不去?”   农场也没地方住了,总不能结完婚跟没结一样,回娘家住吧……   韩羡骁眼神幽幽,勾了勾唇角。   *   第二天,韩羡骁陪着温明曦回了趟娘家。   温家人也没想到,韩羡骁第一次陪温明曦回娘家,居然是来告别的。   想到以后要三年两载才能看自家四姐一眼,温明娇都伤心得哭了,抱着温明曦不肯撒手。   温家四姐妹里,三个都嫁得不远,眼下温明曦要脱离大部队了,温明雪和陆英子都舍不得,搂着温明曦一阵说话,恨不得把接下来一年的话都说了。   韩羡骁笑说,“金城离迎春镇也不是天南海北,要回来还是能回的,就两天火车,有空我会陪明曦回来的。”   想了想又说,“你们要是想她了,就打电话,等我们落了脚,写信给你们,到时候打电话。”   陆英子喜欢这个女婿就喜欢他这个地方,瞧着比哪个大老爷们都大老爷们,但心细,也体贴人,想到这里,又觉得四妹跟过去也不会太苦日子,心里总算好受了不少。   两人还有事,不能久坐,中午吃完饭,韩羡骁就领着温明曦要走,没想到走出院子,就在门口碰见了三婶黄莲枝。   几个月不见,黄莲枝瞧着老了四五岁,小儿子和女儿都沦落去劳改了,自己也从供销社丢了活计,过上劳动人民的日子,自然苦了不少。   黄莲枝其实在门口等很久了,心里打了无数腹稿,一见到韩羡骁,就赶忙扑上去,“你是骁子吧,我是咱明曦的三婶啊。”   韩羡骁一听,已经了然于胸,知道这人是谁,面无表情应了声,“三婶。”   黄莲枝笑了,鼓起勇气就说明来意,“三婶知道你是大人物,是当官的,你能不能替三婶把秋福捞回来。他年纪还小,不懂事,就是爱打架,那什么械斗,他怎么敢,顶多是被人骗去递刀子的,骁子,看在三婶的面子上,明曦也是我看大的。能不能替三婶做做好事?”   黄莲枝母女对温明曦做的事韩羡骁一清二楚,他推了推黄莲枝抓过来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我看在明曦的面子上才应你一声三婶,你觉得你真配?”   黄莲枝被他这比寒冬冰雪还冷的话弄得原地愣住,脸上又红又白的,脸色煞是难看。   而韩羡骁说完,就拉着温明曦和温家人道别,搂着她的肩膀走了。   黄莲枝反应过来,在背后指着温明曦骂,“四妹你就看看,你就看看你嫁了个什么东西,连你这个做媳妇儿的面子都不给,他怎么可能会疼你,你一定不会幸福的!”   韩羡骁指尖轻点温明曦的肩膀,轻笑道,“别理她。”   温明曦早不往心里去了,只当黄莲枝是无能狂怒,鬼使神差地,右手往上伸,拉住了韩羡骁两根手指,“我不会。”   韩羡骁明显有一刻顿住,指尖的细腻下一刻明显就要溜走,好在他反应够快,趁势指尖伸进她的指缝,一双大掌牢牢把她的小手扣住。   温明曦心里一阵跳,愣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举动,更没想到他会有这个行为。   但手凉凉的,被他包裹住的感觉倒也不赖。   韩羡骁眼眸深深看着她,原本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滑到她腰间,长臂搂在她身后,掌心抓着她的手。 第五十七章   57   趁着天色还早, 温明曦和韩羡骁又去了雷子、黑子、汪副、方场长家,挨个走一圈。   因为走得突然,本以为是去隔壁部队, 没想到最后直接是要离开迎春镇, 都有些不舍。   但去金城是去进修, 为的是前程,不舍之余,也都在恭喜韩羡骁。   女眷拉着温明曦说话,男眷则是韩羡骁在应对。   韩羡骁时不时看她一眼,大家都在叮嘱她去远了要如何如何, 都觉得她跟过去是理所应当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面的不容易。   他昨天回来,一路上都在担心如果温明曦不跟他去,硬要留在农场该怎么办。   这年头, 结了婚就分居的夫妻不少,更何况他们这种半真半假的夫妻。   要是温明曦不点头, 他真的难办……明明该是同意她留下来的, 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愿意的。   他回来的路上也设想过, 如果她不愿意去, 他会怎么样呢?   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离开雷子家时, 曾彩红还拉着温明曦说话不肯放她走, “好不容易有个体贴人跟我说话, 你一走就走这么远……”   人缘可真好,韩羡骁摸摸鼻子,走过去揽住温明曦的肩膀, 跟曾彩红说, “彩红, 我们该走了,家里还没收拾。”   走出门口时,曾彩红还在对韩羡骁说,“骁子,好好照顾明曦啊,有空就回来啊。”   韩羡骁脚步没有变慢,回头应了一句诶,然后揽着温明曦接着走,语带抱怨,“真麻烦,多大个人,还得人照顾。”   要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虽然很好奇,但温明曦还是忐忑多过于期待,闻言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怨念十足地道,“那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确实麻烦,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揽着肩膀的手紧了紧,韩羡骁嘴角勾起,“千金难买早知道,以后你就靠我呗。”   *   回到家里,温明曦就钻进里屋接着收拾行李,去的地方远,原本想着直接搬到部队宿舍的很多东西都不能直接搬,得精简,要重新收拾。   大件基本都带不了了,温明曦叉着腰看着屋里的箱子,最后索性全都倒出来,放到炕上,再重新琢磨要带哪些。   韩羡骁不知又去哪里溜达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烤红薯,给温明曦吃。   温明曦接过手,红薯皮上还沾着点灰,轻轻拍去,从中间掰成两块,露出金灿灿的内心。   还冒着热气呢!   闻着就喷香喷香的,咬一口到嘴里,香甜润滑,入口即化,还有烤出来独有的焦香。   一边吃着,把另一半递给韩羡骁。   韩羡骁原本说不用,他吃过了,温明曦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大的,这才接过手去吃。   温明曦先吃完,韩羡骁很顺手地去接她手里的红薯皮。   温明曦也很顺手地就递给他,给完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真是越来越进入角色了,这相处得可真自然。   不去胡思乱想,温明曦又开始埋头叠衣服放到行李木箱里。   过了好一会儿,韩羡骁又拎着个行囊进来,扫了一眼屋里的东西,“这些都是你要带过去的?”   温明曦站直身子,用手指点了炕上的木箱子,还有脚边两个木箱,“就这三个。”   韩羡骁长腿从一堆随意放在地上的大件上跨过,打开两个木箱,又看了眼炕上的小木箱,“就?”   然后垫了垫自己手里的行囊,甩到炕上,丢在温明曦跟前,他的行囊只有木箱的一半,“我这才叫,就。”   韩羡骁叉着腰,“不行,你得再减减,带这么多干嘛,又不是传家宝,到时候缺了再去金城买。”   温明曦撇撇嘴,想想也是,索性只拿出两个大箱子,开始了第三轮收拾。   韩羡骁脱了出门穿的军大衣,随手搭在炕边,只穿着一件毛衣,往桌子边一靠,两条长腿倾斜,手从桌上摸了一支烟,点燃,开始抽烟打发时间。   过了好半晌,见温明曦收拾完了,走过去一看,“你这收拾了吗?”   温明曦肯定地点头,“收拾完啦,就这两个了。”   韩羡骁直接被烟呛了一口,瞟了她一眼,“你这还不如不收拾,多一个小木箱也不多。”   温明曦皱眉,抱怨道,“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上火车带不了这么多,你这得给你开一列放吧。”说着指了指炕上的小木箱,“就装这一个就差不多了,带些证件材料和必需品,其他的到时再买,什么东西买不到。”   韩羡骁把嘴里的烟屁股丢到炕里烧,上手解开自己的行囊,里面就一件毛衣和一套贴身衣物,还有一叠资料,“喏,差不多我这样的。”   温明曦犯难了,“可我的衣服,就都是生活必需品啊,一件棉袄这个小木箱就满了。”   韩羡骁低头从木箱里翻出一件无袖夹袄,“带那么多袄子干嘛,去了再买不就得了。”   温明曦从他手里把夹袄抢回手里,“这必须带,这是三姐给我缝的新婚礼物。”   两人一个站在炕边,一个站在箱子边,互不相让。   温明曦抱着衣服气呼呼的,“真麻烦,出个远门还什么都不能带,练兵都没这么烦人的,不去得了。”   你瞧瞧这张小嘴。韩羡骁轻挑眉,心想真该让你看看练兵过的是什么日子,脾气还不小。   “不行,这些都放到我爹家里吧,袄子穿一件在身上,其他能买的就别带了。”   韩羡骁说这话,一抬头,刚好对上温明曦那双亮晶晶的杏眼。   眸子里好像有水,让人瞬间没了脾气。   韩羡骁薅了薅自己的脑袋,心道:真窝囊。这还不是真老婆呢。   啧了一身,低头,垂眼,舌尖抵着下颚。   又收回,抬头看她,微微颔首,看似有些不耐烦说,“那行,你就带那个小木箱,箱子又重又占地方,不好带,你就再带几件衣服,明天用毯子包起来,我替你背,剩下的还想带,就寄包裹过去。”   温明曦可算露出一个笑脸。   不过第二天,经过一夜的思想沉淀,温明曦起床后只用毯子包了两套衣服,其他的纸质资料、雪花膏、水壶之类的贴身必需品就装在小木箱里,方便随时取用。   两人的火车在下午,所以时间还很充裕。   其他的东西,要么留在屋里,要么搬到方银河家里放着,或者收拾给方石榴用。   温明曦比较可惜的是韩羡骁结婚前亲手做的那些家具,都还冒着木头香气呢,就用不上了,这些超大件,就是真带不走的。   东西少得出乎韩羡骁的意料。   “就这么点?”   几套衣服因为有袄子,包在毯子里看着很巨大,其实对韩羡骁来说并不重,轻得很。   温明曦心烦,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你是军人,我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韩羡骁满意地隐隐勾起嘴角,又放下。   最后两个行囊都背在他身上,手里还拎着个木箱,温明曦则是小领导一样空手而行。   *   这还是温明曦第一次到迎春镇的火车站里。   七十年代的火车站,简陋得有些质朴。   上一世温明曦看过老报纸,知道七十年代的沪市火车站,已经有led显示屏。   但北大荒的迎春镇到底偏远且落后,有火车经过且停下来已经是超过全国多数地区了。   别说led,连个显示屏都没瞧见。墙上刷着宣传标语,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很好看的方块字,写的是火车的车次。   迎春镇的火车站每天只有四趟火车,人也不多,不像大城市的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但因为快到乘车时间,人还是不少,都是扛着大包小包的人,这年头火车站管的也不严格,都可以到站台送别。   因为脑海里被忐忑和期待占据着,再加上知道未来会越来越好,温明曦并没有很明显的离别的伤感。   但直到上了火车,坐在火车窗户边,看着月台上和她挥手告别的温家人,陆英子和温明心眼睛都哭红了。   温明娇和温明雪也是面容惆怅很是不舍。   温明曦一开始还能笑着和他们挥手告别,但直到火车的咯噔声响起,车轮慢慢朝前滚动,看着月台上的家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温明曦忽然鼻子一酸,后知后觉开始深刻感受到,她要离开家人,离开自己的“故乡”了。   跟着她的“丈夫”,去一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地方。   韩羡骁把包裹放好,小木箱放在腿边,坐下来一看,才发现温明曦不知何时已经哗啦啦掉着金豆子。   这姑娘哭还跟别人不一样,不是那种哗啦啦会出声的哭,就红着眼睛鼻子,干流泪。   韩羡骁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看温明曦哭,也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局面。   轻咳了一声,“怎么哭了。”   然后追着温明曦的脸看,温明曦眼泪越掉越多,也不伤感,就是看到温家人流泪,她也跟着难受。   眼泪扑簌簌地掉,不想被人看见,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但侧着脸,这个角度,韩羡骁更能看到她长长的乌睫上浸染的晶莹泪珠了。   那眼泪好似能流进他心里,让他顿时手足无措。   以前都是混男人堆,哭哭啼啼从来不是男人该干的事,韩羡骁一时也没谱。   “诶。”他清了清嗓子,“你别哭,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结果好像没用,还哭得更厉害。   “别哭了,姑奶奶。”韩羡骁一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替她抹泪,只能用手指去替她擦眼泪,然后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温明曦觉得自己矫情得不行,原本只想哭两滴就收住的,可韩羡骁一搂她,她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彻底收不住了。   韩羡骁一边低头替她擦泪,一边拿手拍她。   许是哭累了,拍着拍着,人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黑,这趟车要明早才能到金城。   温明曦迷迷糊糊睁开眼,韩羡骁察觉怀中的人醒来,才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肩膀。   刚刚就贴着他的胸膛,温明曦鼻尖还有他身上的气息,脸上热乎乎的,有些不好意思。   韩羡骁目光掠过,倒是没在意也没察觉,十分自然,还从木箱子里拿出搪瓷水壶,起身要去倒热水给她喝。   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华子也没想到能在火车上碰见韩羡骁,刚刚两人都去倒热水,华子是带了一壶酒,准备温了可以喝。   他要去空军基地报到,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明天到金城转。   原本的喝水,改成了喝酒。   火车里的光线很昏暗,但华子兴致很高涨,不管有没有喝酒,此情此景看见韩羡骁,都有很多话想说。   在连队一起待了这么久,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原本以为还会一起到空军基地并肩作战,谁能想到……   华子忍不住劝他:“骁子,你到了金城好好养养身体,下次选拔再去,说不定这次不成下次就成。”   华子想到那场景,笑了笑,“到时候你就得喊我一声哥了。”   韩羡骁勾唇一笑,没说话,和华子碰杯,见温明曦杯子里空了,又给她添了一点。   “不过是金子哪里都发光。”华子看向温明曦,“嫂子,要不是骁子上次出任务受了伤,他的水平可比我高。那天那么多人,都是一群血气上头一时没脑子的人,不怕死的,把外界都切断了……”   “几百号人,有的就是跟风,我们的人马去了,立刻抱头鼠窜。最后剩几个在屋里,本来有人说直接开枪,骁子不让,顶着压力进去,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后没出一条人命把那几个始作俑者拿下了。我真服他。”   “上面还给他提了干,现在是副团级了,他没跟你说吧。”   温明曦看了韩羡骁一眼,倒是没想到,韩羡骁挑挑眉,也不谦虚也不骄傲,像炫耀又不像。   “所以这次选人去进修,骁子就是当之无愧的,我听政委说全票通过呢,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他。”   说到最后,华子还把自己的报到证掏了出来给韩羡骁看,许是喝酒上了头,又像哭又像笑的,“骁子,本来你也应该有一份的。”   韩羡骁又跟他碰了杯,“不说这些。你既然去了,就好好干,赶明儿说不定还能看你在天上飞。”   ……   说了好久,直到乘车员来提醒华子夜深了,别喧哗吵人了。   华子说醉也没醉,就是今晚知道和战友分别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有些激动。   听了乘车员的话,很不好意思地直道歉,拿着水壶走了。   而温明曦已经又喝了两杯酒,还是韩羡骁怕她醉,把她的被子拿走不让她喝。   喝酒暖身,但喝多了待会以为自己太热要脱衣服就坏菜了。   但韩羡骁觉得温明曦好像有些反常,手搭着他的肩膀,昏暗中一双略微醺的眼眸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幽幽的。   “华子,他叫迟中华?”从刚刚看到报到证上迟中华三个大字,温明曦就像失了魂一样。   韩羡骁点头,说是。   “他是空军?开飞机的?”   韩羡骁勾唇,“那还不一定。”   可温明曦心里却替他确认了,华子以后就是空军,还是个开飞机的。   火车厢里十分昏暗,温明曦却有种坠入深渊的恐慌,她刚刚看到“迟中华”这三个字,就想起来了。   原书里有这个人,宋溪和原主提过,说要去参加一位长辈儿子的追悼会,对方原本是空军,后来沉迷于各种极限运动,梦想是实现杰特曼飞行,却在一起翼装飞行中失败坠亡了。   翼装飞行就已经很恐怖了,但杰特曼看上去有多畅快,实际就比翼装飞行恐怖多少倍。   它的最高时速可以达到每小时四百公里,是世界上最疯狂也是最危险的极限运动,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而原书里宋溪去参加追悼会前,还跟原主说了,和迟中华一起的还有一位,曾经也是空军,和迟中华有相同的爱好,迟中华坠亡那次,他也失败了。   但因为身份特殊,是宋溪以前在农场当知青的场长的儿子,所以没有对外公布名字。   想到这里,温明曦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她没想到宋溪说的场长是方场长,还以为是分场的场长,但现在一下子,就全都串联起来了。   那人就是韩羡骁,他如果是方银河的儿子,那身份一点都不敏感,是因为韩望江才敏感,所以只公布了迟中华的死讯。   而温明曦之所以对这个情节印象深刻,是因为她上一世的舅舅就叫迟中华,这个姓氏不常见,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那这一次,韩羡骁还会英年早逝吗?想到这里,温明曦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   温明曦倒了杯热水拿在手里,直勾勾看着韩羡骁,带着些试探,“你,想当空军?你很喜欢开飞机吗?”   韩羡骁垂眸瞥了她一眼,两人靠得很近,气息交缠,他难得柔了声,“嗯,喜欢。” 第五十八章   58   韩羡骁说完, 温明曦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候的座位还很小,她刚刚醒来,两人贴得很近, 手还搭在他的胸膛上, 虽然是隔着很厚的衣服。   温明曦此时就发现, 他连唇峰都有抵不住的嚣张气焰,即使没被选上。   “那你这次选不上,以后还会再去选吗?”温明曦的声音很低,带着些小心翼翼想要的确认。   她知道自己没权利阻止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不能跟他说你未来的某一天, 会在飞行时葬身。   只是心里还是有点自私地隐隐期待那个想听到的答案。   韩羡骁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只想着可能是喝多了,声音还带着些哭泣时的轻颤,张着手去勾她的脖子, 语气随意:“到时再看。”   那就是会了。   温明曦哭了一顿刚刚睡醒缓过来的心,忽然又变得轻飘飘的, 虚浮不定。   是一种没来由的害怕, 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   这些日子的相处, 虽然不算多, 两人时常一言不合就互呛, 小情绪居多, 但温明曦发自内心是享受跟他这种人相处的。   他虽然有时候很混不吝, 做些没来由的事情,时而吊儿郎当时而有些冷硬,却混得真实、硬得也真实, 认真做起事来, 又敛去平日里所有的戾气, 有另一种锋芒。   黑夜里,男人的高大似乎会被放大,显得身前的女人变得格外娇柔易碎,也让所有的欲念更易被驱使。   看着眼前的韩羡骁,温明曦忽然觉得很渴望跟他靠近,再靠近一点,感受他的存在,证明他的存在。   ……   柔嫩的唇瓣贴上来时,韩羡骁一个大老爷们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了浑身僵硬的错觉。   不过错觉只是一瞬,温香软玉的感觉实在太好,韩羡骁立刻条件反射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把她压向自己,让原本只是轻轻触碰摩擦表面的唇瓣彻底贴了上去。   温明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的回应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她感觉到他在笑,感受到他的舌尖在勾勒她的唇形,也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片刻后,韩羡骁微微放开她,坏笑着在她耳边说,“早知道结婚那天就给你喝酒了。”   温明曦喘着气,手放在两人之间去推他。   被他抓着交握到身后,两人之间空隙更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上,他高大,坐着也比她高,那气息便也顺着耳朵往下,钻到脖子里,又热又痒,“你先惹我,不带反悔的。”   温明曦只能庆幸现在是黑夜,淹没了所有脸上的色彩,但好像因为看不到,触觉和听觉变得更敏感了。   韩羡骁说完,热热的吻又从耳朵,沿着脸颊下巴,重新找到她嘴边,这次是他扭客为主。   昏暗的光线里,姑娘家在他怀里软绵绵的,韩羡骁眼眸渐深,两人的气息都逐渐变得同步。   他重而粗,她轻而急。   温明曦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窒息,可又贪婪地不想喊停,或许没有了这场景,换成白天,在别处,她就变怂了。   但火车厢里也不是没别人,虽然人不多,有的人已经睡着,但偶尔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种微妙的刺激,让黑暗中的两人变得更克制又更加剧烈。   压制各自的动静,又压不住内心的渴望。   温明曦发现韩羡骁只是看着不羁,但其实很绅士,感受得出他很克制,只扣着她的脑袋和腰,不让她往后退,但嘴上的动作却缠绵而辗转。   一个深吻过后,微微放开她,轻啄她的下巴和唇畔,端详着她的眼睛开始耍流氓,“总算有点结婚的好处了。”   温明曦脸蹭蹭蹭的红透,猛踢他的脚,“滚。”   韩羡骁勾着她的后脑勺把人搂在怀里,脑袋贴过去又去找她的唇。   温明曦往后退,发现退不了,便偏开脑袋,两人绕着圈你追我赶的,跟幼稚的小朋友似的,最后弄得温明曦受不了轻轻笑了出来。   车厢里有乘车员打着手电筒在走过来,温明曦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跟他说,“别闹了。”   再这么下去要出事。   *   火车是在早上十点半到的金城。   和华子告了别,韩羡骁和温明曦便拿着行李走出了金城火车站。   和迎春镇不同,金城硕大而繁华,平地开阔,规划也好,走出火车站时,温明曦一时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   金城大路很宽敞,东西走向的叫街,南北走向的叫路,纵横交错,洋洋洒洒贯穿这座城市。   离去报到的日子还有两天,韩羡骁没有直接带着温明曦去军事工程学院,而是领着她回了趟家。   金城的交通已经有点大城市的味道,街上能看到公交车,还有骑着大二八自行车叮铃铃来来往往的工人,不像迎春镇,还是以步行为主,公交车也是稀罕物件,半天才能碰见一辆。   好在两人带的东西不多,韩羡骁背着行囊,左手拎小木箱,右手搂着温明曦去等公交车。   经过昨晚的初步接触,温明曦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   应该是说她划掉界线后,韩羡骁就立刻突破这层界限,闯进了她的世界。   但白天和黑夜多少不同,白天温明曦可就没有黑夜里那么大胆了。   被韩羡骁搂着走路,温明曦走起路来都没那么自在,“你走你的,我自己走。”   “干嘛,怕别人以为我耍流氓?咱们有结婚证,不怕。”   “……”温明曦在心里白了他一眼,真是得寸进尺,“你得注意点影响,你看街上有谁这么走路的。”   韩羡骁环顾四周,这年头,即使是夫妻,在街上走路确实都是客客气气的,像同极磁铁一样,靠近了就会立刻弹开。   “管他们呢,我不搂你,你让我搂着谁?”   “……”   *   韩家住在军区大院,戒备比较森严,军区门口有警卫站岗,韩羡骁很久没回来,进门的盘查手续也严格。   警卫员看过证件,让他填了单子,韩羡骁十分配合,又在门房打了个电话,这才开门放行。   进了大门,是一条很长的宽敞大路,打扫的干干净净,两旁是高耸的行道树,眼下已是三月,光秃秃了一个寒冬的枝桠,已经开始冒出嫩嫩的绿叶,还有的已经长出花骨朵,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两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大院。   韩家住的是红顶灰瓦的小房,两层式建筑。   家里没人,韩羡骁领着温明曦到二楼放了东西,拆开包裹,又麻溜地开始收拾东西,把衣服一件件放到衣柜归置好。   温明曦有些佩服他的体力,扛着这么多东西走了一路,半点不带喘,整个人就跟钢铁一样。   但确实给温明曦很厚实的安全感,这一路很陌生,坐下来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出了火车站后,是当做旅行一样在享受,没有昨天启程坐在车上那种对未知的慌张感。   而且他虽然是个大老爷们,但跟温明曦意识里的男人不一样,他干活很利索,做事也不拖拉,能立刻做的事情,转手马上就给你办妥了。   譬如他们过两天就要去学校报到,就住不了几天,但韩羡骁还是坚持要把东西安排好,过两天又要收拾一遍,嘴里说她麻烦,但行动又不怕麻烦。   韩羡骁让温明曦坐在床上看他收拾东西,又下楼不知从哪里搜刮出一盒桃酥,端着个热水壶进来。   吃完点心,温明曦就着壶里的热水去卫生间洗了个脸,热乎乎的毛巾贴到脸上,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把这一天舟车劳顿的疲惫都拭去了。   顶着被蒸气蒸红的脸出来,卫生间就挨着韩羡骁的房间,走进房间一抬头,就看见他叉着手抱着胸站在窗边。   夜色已经缓缓落下,这个年代的世界,稍一抬头一眼望去便都是开阔的天,没有任何遮挡。   他就这样站在苍穹下,让温明曦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他,很好。   韩羡骁很欣赏地看着温明曦走过来,他的喜欢从来都是这样,不加掩饰。   看见楼下有动静,这才带着温明曦下楼。   是许爱卿回来了。   虽然是见过面的婆婆,但这么久没见,而且统共也就见过那么几次,温明曦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见面和真正的相处,总是不一样的。   不过好在这个婆婆,没有让人失望。   许爱卿一看到温明曦从楼梯走下来,就乐开了花,喜笑颜开地上前把她拉过来,挽着她到客厅沙发坐着。   婆媳俩说起了私房话,其实都是许爱卿在说。   “怎么样,骁子没有欺负你吧?这次转到金城来,我很开心,但是就委屈你刚结婚就要放下家里跟着他过来……”   “哎,不说这些成定局的。你跟我说说,你们结婚这么久,有没有吵架,他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犯浑?你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吵架啊……天天斗嘴算不算?   欺负……好像也谈不上。   温明曦摇摇头,一副小媳妇模样,“没有,他做得挺好的,家里的活几乎都他在干。”   许爱卿纳闷,“他还会干活啊?”   作者有话说:   婆婆:我儿子居然是这样的儿子? 第五十九章   59   结婚前温明曦和韩家人几乎没怎么接触, 就见过两三面的功夫,现在到了金城来,才算真正和公公婆婆相处。   晚上许爱卿做了两肉两菜,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地吃饭, 主要是两个女眷在说话。   “来, 明曦,吃块糖醋肉。”许爱卿从面前的盘子夹了一块糖醋肉,放到温明曦碗里,一边嫌弃地对着韩羡骁说,“也不知道给你媳妇儿夹菜。”   韩羡骁想说她又不是没长手, 自己能夹,但看到温明曦一脸小媳妇样地闷头大吃起来,弯起唇角一笑,话收了回去, 很听话地又夹了一块糖醋肉给她,“妈说得对, 你得多吃点多吃点。”   这敷衍样, 温明曦才不理他。   “好吃吧?”许爱卿筷子都没动, 就盯着温明曦看。   温明曦乖巧地点头, 像只小白羊, 十分诚恳的模样, “好好吃!”   许爱卿听得笑盈盈的, 韩望江一张老脸直叹气,他这位爱妻,就喜欢听人夸她做饭好吃。   “以后你们没事就回家里来吃饭, 我做饭给你们吃!”许爱卿开心地跟两人交代。   过两天去了军事学院报到, 分配完宿舍, 温明曦和韩羡骁又要搬出去,就回来住这两天,想到这里,许爱卿顿时有些不舍。   “明曦这么乖这么好,要是能留在家里跟我作伴就好了。”   韩羡骁已经吃了一碗饭,放下筷子说“你想得美”,心里想的却是,她不乖的时候你们可没看见。   吃完饭韩望江和韩羡骁去了客厅,温明曦要帮许爱卿洗碗,她不让,只让她去切水果,知道两人回来,刚刚下工回来,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一袋子水果。   温明曦送完水果,又去了厨房帮忙打下手,许爱卿愣是不让,就让她站着陪她说话。   等收拾完,才一道从厨房出来。   韩望江看着今晚显然兴致特别高涨的许爱卿,想了想,对温明曦说,“要不,你们搬来家里住算了,这里离学院也不远,在家里还能跟你妈作伴。”   韩家倒是好几个孩子,除了韩羡骁之外,都是女儿,天南海北地跑,只有一个二女儿还在金城,但也忙着搞建设,所以家里通常都是冷清的。   温明曦拿水果的手顿住,没想到韩望江会直接问她,又看着许爱卿眼里的期待,一时真不知道一个“不”字怎么说出口。   韩羡骁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还是得住宿舍,咱们家你和妈都要工作,白天家里没人,晚上又不知道几点回来,明曦一个人在家多无聊,住宿舍我中午没课就都在。再说了,学校也不知道课多不多,还是住宿舍方便些。”   “也是。”韩望江也就是提一提,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道理,住宿舍确实没有家里方便。   许爱卿虽然有些遗憾,但一下子又想开了,听见韩羡骁在替明曦着想,才结婚多久啊,就懂得心疼媳妇儿了,真好!   “那明曦工作的事怎么落实,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还是想在家里待着?”韩望江又问。   温明曦笑笑说,“暂时还没想好,也得看我能干什么。”   虽然韩羡骁养得起她,但打心眼里,温明曦还是想有份工作的,大小都好,有点事情做才不会整体胡思乱想。   说到工作的事,许爱卿也很专业,“你是军属,可以算是随军过来的,工作组织上会给你看着落实,去当个老师,或者看看去厂里上工也可以……不过也得看有没有合适的。”   她搂着温明曦的手说,“你们刚结婚,不急,你就先陪这小子住着,先熟悉熟悉环境,有合适的咱在顶上,你有高中文凭,不难办。”   *   坐了一天火车,夜里温明曦睡得特别沉。   原本还怕到了陌生环境认床,没想到躺下后,没多久,许是因为鼻尖有韩羡骁熟悉的气息,也知道他在旁边,很快就入睡,睡得黑甜黑甜的。   第二天睁开眼时,往窗外看去,天色已经大亮,猛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这时候天色大亮,说明已经不早了。   从床头柜下捞过手表,已经八点半了。   昨天睡前她还计划得好好的,要早点起来去楼下,要是许爱卿有做早餐,就帮帮手,要是没有也成,但新媳妇嘛,总不好意思睡得太晚。   正往身上套衣服,韩羡骁就开着房门进来,看她乱着头发穿衣服的样子,不由问。   “你干嘛,要去打仗啊?”   打你个头。   温明曦跳下床踩着拖鞋,想冲出去洗漱,又不甘心地往后退回来,跟韩羡骁秋后算账,“你干嘛不叫我起来,这么晚了。昨天我让你七点喊我的。”   韩羡骁这人就跟老头似的,睡不住,每天都起得早,所以温明曦才吩咐他,把他当闹钟。   韩羡骁抱着手戏谑地看她,“要去献殷勤啊,我跟你说不用……嘶!”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温明曦踩了一脚,姑娘跑去外面卫生间洗漱了。   韩羡骁就倚在卫生间外的门边等她,见她出来,陪她下楼,一边笑着说,“我之前还觉得你起床洗漱可以磨蹭半天,看来是我错了,你今天……”看了看手上的腕表,“三分钟搞定一切,牛,住婆家比啥都好使,早知道昨天答应我爸住下来算了。”   温明曦一路瞪着他,一大早的话这么多。   急匆匆走到楼下,进了厨房,却发现空荡荡的,灶台也没有用过的痕迹,饭桌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是还没起床吗?在温家,每天七点,灶房里就已经“咕噜咕噜”冒着红薯粥和蒸馒头的热气了。   韩羡骁从身前勾住温明曦,把她从厨房拉出来,掐了把她的脸,光滑水嫩的,一时有些舍不得松开,“跟你说了,你还不信你对象呢。”   温明曦“啪”的一下拍走他的大掌。   “我们家一般不开灶,早饭也不开,都去食堂吃。”许爱卿和韩望江,一个在军区,一个在医院工作,即使凑到一起吃饭,多半也是在食堂打的饭。   原来是这样……她还担心给韩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韩羡骁走到热水炉旁边,端起温在红泥炉上的水壶,问了一句,“要不要喝点温水?”   温明曦点点头。   喝了热水,重新回楼上穿戴齐整,做好保暖,韩羡骁才领着她去食堂吃饭。   早晨的空气很好,有金灿灿带着玻璃感的阳光洒在路上,近了能听见响彻整个军区的红歌,远了能听见战士训练气势如虹的声音。   一走进家属食堂,温明曦就看见墙上大大的红漆方块字,“饭前便后要洗手,免把病菌带入口。”   家属食堂都是圆桌,战士多是拿着搪瓷盆饭碗扎堆吃大锅菜,但家属吃饭时间比较散,每人一个餐盘,两个碗,一个装汤,一个装饭。   温明曦跟着韩羡骁走,他打了四个馒头一碗红薯粥,部队的馒头特别大,温明曦吃不了那么多,只要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红薯粥。   选了张木桌坐下,各自吃饭。   这个时间来家属食堂吃饭的人不少,温明曦专心吃着早饭,没分神,便也能听见别桌的话。   后面坐着两个中年妇女,左边一位吃着饭问,“我这刚从老家回来,一回来就听说守城回来了,回来了好,他懂俄语,回来了组织上正用得上。”   右边那位有些得意,“我想想他去西南多少年了,快二十去的,快七年了都,回来变成大男人,胡子拉碴的,我这个老娘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也是最近机械厂缺人,缺懂毛子话又懂洋人话的,其实他也就半壶水,正好赶上了。”   左边那位很懂得看脸色,“能被组织看上的就不是半桶水,不灵也得灵。守城回来,家里热闹吧,去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回来都当爹了,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娃娃闹才热闹。”   “那可不是。”原本是开心的,但说到这里,右边那位叹了口气,“孙女是有了,这个孙子娘可真是……”   “怎么了,都给你生大胖姑娘了你还不满意啊,你要不满意,再让他俩生个小子出来不就得了,趁还年轻。”   右边那位又叹了口气,“不是这事儿。你说吧,要是知道还没三十就能回来,守城就该憋一憋,等回来再找,找个差不多的,你不知道那姑娘,山里的,大字不识两个,而且小地方来的,你喊往东她就往东,喊往西就往西,唯唯诺诺的,上不了台面。”   “有这么差吗?那么差守城还能看得上?”左边那位笑问。   温明曦心里也在问,有那么差吗?至于吗?忍不住在心里白了一眼。   心里小九九太多,以至于都忘记吃了。   韩羡骁略嫌弃地碰了她一下,“你是属兔的吗?”   温明曦摸摸自己的耳朵,她在偷听,这么明显的吗,“我在吃呢,在吃。”   韩羡骁轻笑一声,懒得理她。   又听见右边那位中年妇女在说,“就长得还行,过得去,别的地方真挑不出好。刚来的时候,厕所的抽水马桶都不会用呢,我这不是怕她把孩子没教好,才不让他们去厂里住,得在眼前看着,时刻给她纠正。要是没带她回来,守城现在来找,也一点不晚啊。”   左边那位劝说,“人生哪能料到那么多,儿媳妇嘛,勤快就好。”   “害,整天就知道干活,就会干活,擦完客厅去洗厕所,见着人话都不会说。刚来的时候见亲戚,我都想跟人说那是家里的小阿姨,乡下来的。”   温明曦悄悄偏头扫了一眼背后的人,想看看长什么样。   韩羡骁也听了一耳朵,在她转过来时,对她说,“我也是乡下长大的,不嫌弃你。”   温明曦听了这话,半点没笑出来,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我谢谢你。”   两人正对视着,就在这时,旁边走过一人,没看路,噗地一下膝盖磕到温明曦用早饭的椅子上。   这声音一听就疼,温明曦回头一看,是一个皮肤有些黄的姑娘,但五官很顺眼,姑娘直对温明曦说抱歉,讲话带着些口音。   那姑娘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穿得跟粽子一样,顺着粽子的移动轨迹,温明曦就看见她蹬蹬蹬跑到隔壁桌,朝右边那位中年妇女喊了声,“奶奶。”   温明曦明白了,这人就是她们嘴里的便宜儿媳妇。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隔壁桌子两个中年妇女的关注,右边那个一直在抱怨的中年妇女抱着孙女过来,然后对旁边的女人说,“这不是韩首长家的儿子吗。”   左边的女人朝这边一看,也认出韩羡骁。   韩羡骁也记得他们,很礼貌客气地喊了声,“婶子们好。”   右边那位是军区三团陈团家的石黄花,知道是儿媳妇赵小丫撞到人,走过来说了她两句,说得赵小丫又直说对不起。   温明曦过意不去,站起来跟她说没事。   石黄花抱着孙女,心想韩羡骁这是回来探亲了,上次见着许爱卿,她还在愁儿子没对象呢。是以走过来看见温明曦,便认定她是韩家的亲戚。   今天温明曦没有穿军大衣,就穿着一身灰蓝色棉袄服,衣服上还都是补丁,头上扎着头巾,只露出一张脸,这几天因为忙着收东西,没空抹面霜,两团脸今早起来红红的,还有些皲裂的痕迹。   石黄花一看心里就有数,心想这可能是韩家的乡下亲戚,这年头也有请人到家里当保姆的,不过基本都是家里的乡下亲戚,不搞特殊,里外也都过得去,便笑着问,“现在乡下的姑娘都跟花一样好看,不过来当保姆真是可惜了。”   然后又拉着韩羡骁问,“还没结婚吧,婶子给你介绍介绍,都是好姑娘,好得很!” 第六十章   60   家属院的中年妇女闲来无事, 就热衷给人拉关系找对象,韩羡骁条件不错,就是很久才回来金城一次, 来一次待不了两天就走。   以前石黄花也想给介绍来着, 奈何这条鱼滑溜溜地抓不住。   要是能跟老首长攀上关系, 那岂不是一箭双雕。   石黄花抱着孙女,又看了温明曦一眼,姑娘长得不赖,就是这打扮,寒酸, 又是乡下来的,估计也跟她家儿媳妇差不多,没见识没主见,不然也能介绍给自家丈夫手下的光棍兵。   石黄花已经把算盘打得明明白白了。   这话说得温明曦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她确实是乡下来的村姑, 她不想否认,也不认为这有什么。   但这位婶子的话, 说明她不知道韩羡骁已经结婚了, 温明曦觉得有趣, 戳了戳韩羡骁, 声音不大:“喏, 要给你介绍小姑娘呢。”   韩羡骁扫了她一眼, 看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忍不住把她搂在胸前,温明曦拿手去拍他的手腕也不放开。   韩羡骁轻笑一声道,“我媳妇儿就在这儿呢, 好姑娘您去介绍给别人吧。”   石黄花愣住了, 但很快又露了个大笑脸, “才几年没见这媳妇儿都有了,在部队找的吧。”   韩羡骁低着头在温明曦耳边说话,听了这话,头也没抬,“不是,在乡下找的。”   旁边的赵小丫听见这话,忍不住抬眸瞧了又瞧温明曦,一边又把伸手要她抱的女儿接过来,“阿娘抱阿娘抱。”   石黄花听见这口音不悦地横了她一眼,“到了金城,就得喊妈。”   赵小丫有些尴尬,但早就习惯了,没说什么。   她知道婆婆一直不喜欢她,从守城带她回来那天,看见旁边跟着个女人就不喜欢。   温明曦看出她的窘态,从韩羡骁怀里挣脱开来,掰了小半块馒头去逗小姑娘。   借着逗小孩的话头,就开始跟赵小丫说话。   赵小丫没想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咧嘴一笑,来这里住这么久,那些人都不怎么搭理她,她知道自己的口音,很多话别人都听不懂。   那边石黄花听了韩羡骁的话,面带和缓的笑意说,“乡下也好,我们家守城也带了个媳妇儿回来,总归这几年在乡下得人照顾。不过我们这一茬小伙子啊,倒是被几个村姑给割去了。”   韩羡骁脸色一沉,站了起来,被站在旁边的温明曦拉了拉衣袖,轻轻摇头,示意他别犯浑。   他要是这时候发火,旁人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俩也不是会嚼舌根的人,传出去肯定传不赢这位陈家婶子。   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哔哔啵啵的,回头就能给你翻出花来。   韩羡骁皱着眉,他其实本就没想发火,只是长得就不算善解人意的类型,才让温明曦误会。   他没有什么情绪,对石黄花说道,“是啊,难怪我爱听婶子讲话,原来都是乡下亲戚。”   温明曦抿唇一笑,阴阳怪气起来,真是谁也比不上他,伸手去挽他的手臂,“我吃完了,走吧。”   韩羡骁有些发愣,这还是温明曦第一次主动拉他,垂眸看了眼勾在他手腕上的手,视线再落回她脸上。   温明曦摸摸自己的脸,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故作平静道:“走啊,你还没吃饱吗?”   韩羡骁勾起唇角,搂着她出去,这次回金城,和以前不一样,往常回来,他顶多待上两三天,和韩望江吃顿饭,再跟几个从小认识的发小见一面,巴不得立刻回迎春镇。   但这次……确实不一样了,不想走了。   ……   早晨的军区,处处都有战士们的训练声。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林道上,战士们穿着迷彩服在跑步,队形步伐都几乎整齐划一,一个个目光如炬盯着前方,就算是跑步,脊背都是笔挺的。   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闪着脸上的汗珠。   韩羡骁带着温明曦从食堂走出来,沿着林道一路散步,两人时而说话,时而沉默,有时话密有时无言,却也不尴尬。   温明曦顺着身边跑过的方阵看去,有些佩服士兵们,这才三月的天,就穿着短袖在跑步,一个个挥汗如雨,看上去好像很热的样子。   军区是个男性气息分外浓烈的地方,健壮的身材,结实的手臂……哪哪儿都跟外面不一样。   看着看着,脑海中居然出现了韩羡骁训练的模样。   好像还没见过他光着膀子的样子呢,应该也是这么精壮的吧。   韩羡骁许久没听见她说话,偏头看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你在想什么呢?”   温明曦做贼心虚地猛地收回视线,心想自己干嘛跟做贼一样,又飘忽着眼神看回去,“没什么呢,第一次看人练兵嘛。”   韩羡骁居高临下看着她,盯着盯着,身子往下沉了沉,嘴巴动了动,但也没说话,看了好半晌,才幽幽地直起身子。   双手抄在兜里,依旧没说话。   温明曦有些得逞的窃喜,不过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   来金城的第一天还算适应,两人吃完早餐,绕着军区一通走,韩羡骁一路给她介绍哪里是会堂,哪里是训练场,走着走着,就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金城很大,军区又离市区不远,其实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   但韩羡骁担心她第一天不适应,便先领她在家附近走走。   “明天再带你出去,去城里看看,也见见几个兄弟。”   虽然韩望江在军区工作,但小时候,韩羡骁多数时间还是住在海军医院的家属大院,许爱卿在那里工作,那里也有宿舍。   所以他真正的童年,是在哪里度过的。   中午也是在食堂解决的午饭,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家里没人,温明曦很没形象地坐在沙发上。   走了小半天,腿虽然不酸,但真的很费体力。   韩羡骁去厨房倒热水,走出来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顺手接起来听,是温家人打过来的,“是,妈,好,都好,一切都好。她在,我把电话给她。”   温明曦竖着耳朵,一听就知道是家里来的电话,原本疲惫的脸立刻绽放开了,笑嘻嘻地凑过去,坐在韩羡骁让出来的位置,接起电话。   韩羡骁把一杯水递给她,看她笑成这样,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没走远,就坐在她旁边,一边喝水,一边听她说话。   昨天电话打得晚,记起来报平安时,已经是下午,温家没有电话,温明曦打到镇上的邮局,留了个口信,又留了韩家的电话,托人送到家里。   这个年代的人淳朴,托来托去是常事。   “四妹啊,怎么样,还习惯吗?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陆英子最操心的就是孩子吃不好睡不好,更何况温明曦这孩子从小心细敏感,就怕她有什么不适应。   “都好,吃得好睡得也好。”   温明曦抱着电话和陆英子说话,邮局里温家人排着队,知道要给温明曦打电话,温明娇特意去喊了大姐温明雪过来。   本来早上就等不及想打,因为去喊温明雪过来娘家,愣是等到了下午。   陆英子说完温明雪说,温明雪说完温明娇说。   韩羡骁已经拿起报纸开始翻,无奈地扣扣眉头,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可以有那么多话。   连早上吃了什么,这也要说?   还有昨晚几点睡的,明天准备干什么……   有的没的说了一圈,总算差不多了。   电话又回到陆英子手里,叮嘱她在金城人生地不熟的,离了韩羡骁别乱跑。   温明曦抓着电话线,说好,正准备告别挂电话,电话那边却有了动静。   “喂喂,明曦啊!别挂别挂,小姨刚来,总算赶上了,咱聊两句。”陆梅子今天去姐姐家,去了就听张清霞说温家人来了镇上邮局打电话,立刻就赶来了。   电话从陆英子手里被抢过去,温明曦还听见温明雪在叮嘱陆梅子,“小姨,别说太久,电话费贵得很。”刚刚自家人打不心疼,给陆梅子打就很心疼。   “你前几天走怎么不跟小姨说啊?不然小姨还能去送送你啊!”陆梅子嫁在城里,家里距离迎春镇也不远。   她也是刚知道温明曦离了农场去了金城,刚听见时,嘴巴大得都能含得住一个鸡蛋,农场那么好的活儿不要,她一听,就知道这个四女婿是有出路了,一打听,果然,是去进修了。   这进修完了,不得又往上爬一爬?   “不是什么大事,我家人已经够多了,再来几个,火车站要装不下了。”温明曦对这位对原主影响巨大的小姨,没什么好感。   性格固然有天生的因素,但原主和温明心能养成后来的性格,其中的善良真诚固然是好品质,但陆梅子灌输的逆来顺受和唯命是从以夫为天,功不可没。   尽管她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温明曦依旧喜欢不起来。   又想到温明心的婚事,还有之前宋溪那桩提亲,也是陆梅子牵线,温明曦心里更凉了。   “你这什么话,见外了啊。你就跟小姨的亲女儿一样,我没去送你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啊!”陆梅子说话跟温明心一样温柔,不过却没有三姐那份真诚。 第六十一章   61   “咱家几个姑娘, 现在就你最出息了。”陆梅子嘴甜甜的,好像自己才是温明曦的亲妈一样。   站在旁边的温明娇听见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 不大乐意看她这谄媚样。   再说了, 四姐怎么样, 跟她有什么关系吗?她自己都有两个女儿,陆英子还在呢,就凭养过四姐几年的功夫,就想认领当妈?   也是四姐嫁得好,同样是陆梅子养大的, 怎么不去认三姐。   温明娇想的,跟温明曦差不多。   “金城好啊,金城是大城市,我们这里比不了。但是既然嫁了个军官, 以后就得好好听话,勤劳点, 多干活, 这样咱女婿回家看着也顺眼, 他能疼你才最好。”   电话另一头的温明曦听见这些话, 面上毫无波澜, 听久了觉得有些聒噪, 找了个空隙插话问, “小姨您有事吗,电话打了很久了。”她想挂了。   陆梅子觉得她是心疼钱,忍不住捂着话筒, 小声跟她说, “四妹, 你去了这样的人家,就别整天钱钱钱的算,人家会觉得你小家子气,寒酸没见识。”   温明曦听了,勾勾唇角,看了旁边正在喝茶看报纸的韩羡骁一眼,说道,“小姨您真是误会了,他就是普通人,也是拿工资,没什么钱,我俩差不多,不会嫌弃我小家子气的。”   韩羡骁翻报纸的手一顿,挑眉看她,这是又在聊什么?   “你懂什么,不过你以后就会懂了,听小姨的没错,小姨不会害你。”陆梅子还是觉得这外甥女需要教训,“小姨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说说话,怪想你的,你记得替阿姨给羡骁问声好,上次他送给小姨丈的两条烟,你姨丈喜欢得很,让我跟他说谢谢呢。”   说的是结婚的时候,陆梅子去了,小姨丈要工作,没去,韩羡骁知道温明曦打小跟着陆梅子长大,给送了两条烟,把陆梅子哄得心花怒放的。   “好,我会转达的。”温明曦一点都没想跟陆梅子深聊的意思。   温明娇看了眼邮局墙上挂着的时钟,从背后戳了大姐温明雪一下。   他们娘三讲电话都紧着要紧的说,掐着时间,来的路上,温明娇就把腹稿打好了,一堆话想说,最后也只捡了重要的讲,想着其他的琐事可以写信。   结果好家伙,陆梅子一个人的时间,就顶了她们三个。   温明雪收到温明娇的暗示,上前跟陆梅子说,“小姨,差不多挂了,不然电话费你出啊,别讲那么多废话,当这里菜市场呢。”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陆梅子横了她一眼,心想大妹讲话就是跟村头的大婶一样,捂着电话筒,侧过身去说话。   “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羡骁是去进修的,那过年总能回来吧,这得明年春节了。”   想得真远,温明曦笑说,“这不好说啊,这么久的事情,现在说了也不作数啊,能回自然就回了,小姨啊……”   正想打断她说再见挂电话,陆梅子又说,“所以啊,没事儿,小姨找机会上金城去看你。等阿静有空,小姨就和她去看你,顺便去看看金城长什么样。”   黎文静是陆梅子的小女儿,在县电厂上班,是陆梅子最疼的女儿。   温明曦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小姨,这哪是那么容易的,多麻烦啊,你们来还要一堆介绍信通行证,再说了,我和羡骁到时候住宿舍,就一间屋子,你们即便来了,也没地方住啊,难道打地铺?他又是男的,不方便吧。”   也是以前,原主对陆梅子言听计从,让帮忙帮忙,所以陆梅子才能这么理所当然地提这种要求,陆梅子其实就是通知,不是在商量,她知道温明曦一定会答应,而且她们娘俩去了,还会好好招待她们,把什么好的都紧着给她们。   温明曦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心疼她,陆梅子又笑说,“不难不难,介绍信这好办,你不知道啊,小姨还没跟你们说。”   陆梅子又转过头看了陆英子、温明雪和温明娇一眼,两边宣布道,“阿静啊,也有出息了,选上厂里的工农兵学员,也要去金城读大学了,就是这名额来得晚,本来别人都三月初开学,她得到四月。到时候还得你这个当姐姐的关照关照呢。”   “我就想着反正快四月了,我提前带她去转转,顺便认认门,免得她将来去了没见识让人笑话。去了之后啊,想跟你住一段时间,熟悉熟悉适应适应,等四月报到了再去学校。”   关照个屁,她又不是黎文静她娘,这么大的人还要人关照,温明曦心想。   黎家两个女儿,大的叫黎文娴,比温明曦小两岁,小的叫黎文静,跟温明娇一样大,今年就十八。   但这两个小表妹,温明曦凭着记忆,更喜欢黎文娴。   一是喜欢她的性格,也心疼她,黎文娴不招陆梅子的喜欢,性格养得跟温明心和温明曦有异曲同工之妙,胆怯听话,却不招人疼。   二是多多少少有些愧疚,那时候陆英子忙着搞建设,温明心和温明曦送到黎家养,黎文娴和黎文静又差不大,只差了两岁。   黎家没有公婆,没人能帮手,陆梅子一个人奶不来两个折腾的娃娃,就把黎文娴送到大姑子家养,长大后才接回来,母女俩一点不亲近。   黎文静则跟在陆梅子身边养,从小跟着两个表姐长大,但黎文静的性格和黎文娴截然不同,和温明娇一样机灵,但没温明娇那么好心眼。   黎文静从小爱使坏,人也聪明,温明心和温明曦即使比她大,也吃过不少亏。   以前原主和温明心是性子软,被陆梅子灌输得很好欺负,事事紧着黎文静,但现下在温明曦记忆里,想到过去,却对这个小表妹喜欢不起来,她没有原主和温明心那么任劳任怨,不喜欢被这个小表妹占便宜。   而旁边的温明娇听见黎文静要去上大学的消息,眼睛已经睁得发愣,难以置信黎文静能当大学生。   黎文静只有初中文凭,初中毕业,黎家就给找了关系去电厂工作,但温明娇高中都毕业了几个月,至今也不知道工作关系会落到哪里呢,还在等分配。   这个时候还是寒假毕业时,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又两年,还没改成暑假毕业时,所以温明娇高中毕业后,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了。   黎文静和温明娇一样大,性格也相似,从小两人就不怎么对付。   两人还是一个初中,温明娇不想温明心和温明曦两个姐姐一样心善,也不像大姐温明雪一样心大,所以新仇旧怨,就在小本本上记着呢。   初中的时候,温明娇和黎文静在一个班,那时候班里要评向雷锋学习的先进标兵,学习解放军叔叔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作风。   黎文静是积极分子,每天还没上学,踩着开门铃声,就跑到教室打扫卫生。   擦桌子、擦椅子、擦黑板……下课铃声一响,就跑到讲台给老师擦黑板,擦完脸上头上一层粉笔灰。   她擦个黑板可以擦一个课间,等到老师又来上课,当着老师啪啪地拍走身上的灰,那时候,她就是老师心头的先进分子,每次班会课,都能得到表扬。   后来学雷锋标兵的名号自然就落到她脑袋上了。   可得了这顶帽子后,她就再也不学雷锋了,每天不再早到,也不晚退留下来搞完卫生再走,但每天去擦黑板的,还是她。   她还教别的同学,让他们要早到学雷锋,做好事,才能跟她一样拿标兵。   自己却不做了,便宜却全被她占了。   温明娇最讨厌这种假模假式的人了,这就是鲁迅写的那种,《弟兄》里的伪善,虚伪极了。   所以现在听见黎文静要去读大学,温明娇咬着嘴唇不服气,她高中都没读,凭什么去上大学,还是去的金城。   忍不住就低声对温明雪说,“凭什么,她凭什么啊?电厂的人是瞎了吗,选她。”   温明曦不知道温明娇的小九九,但打心底也是不想招待这位爱占便宜的小姨和来了这世后还没见过的小表妹。   “小姨,你们要是来,就去住招待所吧,我没地方给你们住,也没空陪你们玩啊。金城等文静来了,看个够,现下看有什么用,看完还不得回去,还不如待在老家多赚点工资,到了城里能用。”   陆梅子,“怎么会没地方住,咱们三个娘们就住一起,挤挤床上,咱小时候不都这么过来的吗,以前你和三妹在我家,就一个屋子,一家人挤一间,不照样过来了。”城里住房紧张,黎家也只有一间屋子。   温明曦,“那能一样吗,以前是以前,现在都大了,再说了还有羡骁呢。”   “这还不简单,要不让他打地铺,要不让他去跟别的学员挤一挤,不是住学校宿舍吗,总有光棍吧。再不齐,咱回他家住去啊,咱女婿,家都在金城,还能没地方住?城里有人,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住的地方了。”   温明曦心里凉飕飕的,这倒是都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家里没人,他父母平日里都不在家,到家里能找谁?宿舍也不行,床小,挤不下三个人,而且他刚来,谁也不认识,你让他找谁挤去,单身宿舍都是单人铺,两个大男人怎么睡?腿都没地方放,我还不舍得呢。”   这还护上了?还是攀上高枝就不认穷亲戚了?陆梅子握着电话筒说,“办法总是有的,我再想想。”   “行,那您慢慢想吧。”   这个电话打得温明曦的眉头从舒展到紧皱,直到挂了电话才又放开。   韩羡骁收起报纸放在桌上,看着她眉间的弧度说,“来就来了,家里有地方住,不要紧。”   温明曦瞟了他一眼,直接说,“我还不乐意他们来呢。”   其实从电话里,韩羡骁就能听出温明曦的意思,不由问,“怎么了?我爸妈这边很好说的。”   温明曦不想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温水说,“要是真来的,你就知道了。”   那边陆梅子挂完电话,忍不住就跟陆英子告状,“大姐,四妹怎么嫁了个当兵的,还真成太太了,去了城里,都不认我这个穷小姨?”   陆梅子原本以为一说,温明曦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没想到扯了这么多嘴皮子,意料之外。   陆英子没说话,被温明雪抢在前面,“我们家就小姨你最不穷了,什么城里人,你才是城里人,四妹刚去,你就要跟过去,这像什么,你替她想过吗?她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招待你?文静再过两个月就要去上学了,你非得赶这时候去,图的什么?”   陆梅子确实是图的韩家,想先去认认门路,替女儿开开道,被说到心里的小心思,有些难为情,“我就是担心阿静去了不习惯,有个姐姐在金城不是挺好的吗。”   温明雪没理会她,又说,“你也别太太、太太地乱喊,别回头把四妹给喊去劳改了,我看文静书还读不读了。”   太太这个词确实很小资,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关系这么近,黎文静难免不受影响,背景不干净,这大学也不用读了。   陆梅子讪讪的,不再言语。   那边温明曦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对陆梅子这一家现如今是因为换了芯可以不在意,挂了电话便可以不当回事儿。   但小妹只怕难,她知道温明娇和黎文静心里互相不对付。   温明娇也是心气高的人,才会咬着牙念到高中,现如今知道自己从小互别苗头的人连高中都没上,就能来读大学。   也不知道心里得多难受。   得替她想想出路,温明曦摸着脑门想。 第六十二章   62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   晚上许爱卿和韩望江都没回来吃饭, 小两口又是去食堂解决晚饭。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傍晚的军区比早晨还热闹,广播里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 激情澎湃, 三月的风都好像没那么冷了。   回来时, 两人在路上碰见下工回来的许爱卿,许爱卿回来后不在海军医院,分配的是市里新的医院,带新的科室,所以很忙。   但不论海军医院还是新的医院, 都离军区有一小段距离。   许爱卿骑自行车上班,每天起早贪黑,但脸上一点看不出来,朝气蓬勃。   一见到温明曦, 就把大二八自行车扔给韩羡骁,自己搂着温明曦走, 白天没机会, 这会儿当然要说说话。   走到家门口, 又听见后面有人在喊, “爱卿, 骁子这是回来了啊。”   一家人在门口站定, 这时候夜色已经暗下来, 这年头也没什么路灯,便是这种地方,也是远远才有一盏。   看不清人, 但许爱卿一听见声音就反应过来是谁, 说, “是啊,少君,昨天回来的。”   韩羡骁也随后喊了声,“徐婶。”   温明曦笑眯眯跟着喊人,但直到徐少君走到门口,才看清她的脸。   徐少君是家属院张政委的媳妇,自己也是当兵的,长得周周正正,女生男相,整个人很昂扬,短头发,别在耳朵后,穿着一身黄绿军装,看见温明曦,“哟”了一声,“这是骁子媳妇儿吧,长得真好,一身布衣都这么好看。”   许爱卿笑着跟她介绍,很乐意跟人介绍这个儿媳妇。   徐少君又说,“我今天听陈团家的说骁子回来了,还带着个媳妇儿,就等着来看看呢,倒是挺般配,这回准备回来住多久呢,别是又在家里待不到两天就跑吧。”   外面黑又冷,许爱卿招呼徐少君进屋里说话。   到屋里坐下来,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徐少君才说明来意,看着韩羡骁说,“我最近啊,愁得很,这不骁子回来了,正好有人帮我。”   许爱卿笑说,“这小子还能帮到人,那你赶紧拿去用。”   徐少君叹了口气,又说,“不就我家成章吗。那臭小子不知打哪抽的风,想考陆军的篮球运动员,本来他爸想让他去考陆军当个兵,条件不高容易进,谁让他不像他姐那样,能干能念大学,都不用我俩操心。”   张政委和徐少君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小的,上头还有个姐姐。   “那小子愣是不要,硬要考陆军篮球运动员,考试体检一关一关的不好过,他爸也不懂打篮球,帮不了他……骁子不是会打吗,我记得以前家属院有比赛,他打得最好,回回有他的队都能打胜仗呢,我就想让他点拨点拨成章,成就成,不成就让他死心,让他知道要揽瓷器活儿还得有硬功夫,别以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真能打虎了。”   这事情好办,韩羡骁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许爱卿听了直笑,“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说不定他就有这能耐呢。”   徐少君笑道,“要是有我也替他高兴,但做人也不是靠自信就能成事儿的啊,还得实事求是,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许爱卿点头,“是得实事求是。”   即使都住在家属院,但平日里徐少君要见到许爱卿也不容易,她不在军区工作,也不像其他军属,没事儿干整天窜门,或是就在部队找个闲差做事。   医院的妇产医生,是有学问的人,每天比那些老爷们还忙,之前是一直在农场下乡,半年见一次,现在回来了,依旧闲不住,还要出军区上班,起得早回得晚,所以徐少君就算是邻居,近水楼台先得月,能跟她这样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许久未见,徐少君噼里啪啦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当别人面我也不说,不能下小子面子。不过爱卿你是医生,我能跟你说。”   “成章出生那几年,咱国内几个中心城市被奸商操纵,市场被这些资本家搞得一团乱,粮价飞涨,娃娃的奶粉也脱销,那时候好巧不巧,成章在大城市生,正好赶上了这一波。那时候哦,饿得好惨的。”   那时华国初建,百业待兴,管理待完善,许爱卿彼时也年轻,印象很深,“咱们国家也是先后四次平抑粮价,才打击了这批奸商。那段时间不容易啊,粮食要从产粮区调过来,才能解燃眉之急,秩序是很快恢复了,后来咱们统一的财经体系建起来,货币稳定,日子就越来越好了,娃娃也才不愁奶。”   作为妇产科的医生,许爱卿想起娃娃出生没奶喝,就忍不住皱眉,心疼啊。   徐少君点点头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候饿着了,落了底,成章后来身子都没有那么好。”因着这事儿,两夫妻多少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他想去考篮球运动员,也没打击他让他泄气。   许爱卿是很喜欢后代的长辈,拍拍徐少君的手,“不能这么说,成章这孩子也没这么差,是瘦了点,但很健康,不差的,个子也不小,你就该让他多吃点饭。”   *   原本以为会无所事事的一天,没想到意外充满了插曲。   晚上九点多,温明曦先洗了澡,进了屋,打开床头的小灯,靠在床头看书。   今晚风大,外面有风声隔着窗户传进来,天地间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和她手间翻动纸张的声音。   战士作息好,这个钟点,整个军区已经寂静无声,就连路边的行道树,都像极了站岗静默的士兵。   整个军区,放眼望去,一派肃穆。   以往到了夜里,温明曦都怕黑,这个时代,灯光很少,夜里一眼望去一片黑暗。   对于从二十一世纪最繁华的时期穿过来的温明曦,从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不夜城,到黑得如墨的七十年代,她一直都没能适应这一点。   有时看着一眼不知远近的墨色,夹杂着耳边的声音,温明曦都觉得眼前的黑暗,很像一头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好像下一瞬就能把她吞灭。   上一世有这种感觉的地方,还是在热带的海边。   她喜欢白天的海景,碧海连天,可夜里的大海,是发自内心的畏惧,所以每次去海边玩,天色一暗,温明曦就像乌龟一样缩回酒店,哪里都不想去,其实是不敢去。   但意外的,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风刮得再大,温明曦也觉得很有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军区,自有一派正气吧,温明曦心想。   望着窗外黝黑的世界,温明曦想起今天的电话,除了为温明娇的去向担心,也在发愁,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结婚后六年离开迎春镇的计划提前实现,这实属意外之喜,离开了迎春镇,也远离了宋溪,那之后呢?   其实不止温明娇,她自己一时半会也找不准方向。   现在离恢复高考还远,温明娇一心想考,但也急不来。   若是想竞争工农兵学员的名额,那就更争不来了。   而她自己……家里就她和温明娇两个念了高中,温明雪、温明心,还有温明阳都没念高中,温明雪只念到小学,温明阳和温明心都是初中。   高中的学历现在还能看,在这个时代不算低,多少能当个老师,工作也好分配。   但到了改开后,高中学历就越来越不能看了。   所以即使不爱学习,温明曦也想念个文凭出来,就算是大专,夜校的也好。   她不像温明娇,热爱学习,其实原主也爱学习,即使换了一世,温明曦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上辈子她就不是读书的料,虽然不算学渣,但也并非学霸,成绩一直在中游,不上不下,最后高考,在千军万马的高考生里,勉勉强强读了个二本。   在那个网络世界里只有985、211,连一本好像都不算读大学的年代,温明曦对自己的学历很满足,父母对她要求也不高,对这个学历也很满意。   所以即使回到几十年前,看似竞争没有后世那么大,好像轻轻松松就能成功一样,她也不会盲目自信到以为自己可以摇身一变,突然就变成学霸。   她对学校是不敢有要求的,只求有个大学上就成。   至于工作……想到温明娇的去向就有些头疼,也不知道会分配到哪里。   家里温明阳已经算下乡插队,每家每户都要有的名额,温明阳承担了,而温明娇有高中学历,去向多少不会太辛苦。   当年原主运气好,一毕业就分配到农场当实验员,温明心也赶上时候,初中读完就分配到纺织厂,在一线做女工,后面是靠自己的细心能干,一点点被提上去的。   温明雪毕业得更早,早些年在水泥厂工作,她勤快能干,是厂里的标兵,年年得先进,和大姐夫也是这么好上的。   温家的儿女工作问题都不难,其实也因为不挑,能吃苦能忍。   不过虽然工作解决得不难,全靠分配,但要论工作的含金量,那温家的孩子还是不如陆梅子家。   就像黎文静,黎家的家境只能算普通,但陆梅子和丈夫都疼这个小女儿,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找了电厂这个铁饭碗。   黎文静命好,初中毕业就能去电厂,不用像温明曦一样在农场到处跑,不用像温明心一样在一线,也不用像温明雪一样做苦力,悠悠哉哉在办公室坐着,每天喝喝茶看看报,工作也不忙。   现在更好,还成了工农兵学员,以后可就是大学生了。   而且在原书里,宋溪后来之所以跟小姨陆梅子有联系,还是宋溪唯一有往来的温家亲戚,就是因为黎文静嫁得好。   读了大学,嫁了个好丈夫。   原书里,温明曦一时半会想不起黎文静的丈夫是谁,也不记得是多好,那时只顾着怒骂宋溪这个男主,其他的都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但既然能让宋溪这个势利眼上赶着去巴结的亲戚,又是他打内心里不喜欢的温家亲戚,那只能说明陆梅子这个女婿是真不错,不是有钱,就是有势。   原书里宋溪可没提过小妹温明娇,那似乎也能说明,温明娇后来没发达,想到这里,温明曦一边为上一世温家人的命运感慨,一边也为陆梅子另一个女儿叹气。   黎文静有父母撑腰,但黎文娴就没这个命了。   虽然一个妈一个爸,也读了初中,学习还不错,但陆梅子愿意为黎文静费的心力,却不愿意给资质更好的黎文娴同样的付出。   说是说她大,做姐姐的没办法,黎文娴也认命知足,起初毕业后在木料厂当会计,整天吃木屑。   后来规定城里户口每家都必须有一个人去上山下乡,黎文静是不可能去的,父母舍不得,名额就落到了黎文娴身上。   现在黎文娴,就在县城下面的小地方的生产队下乡,虽然一样都是在迎春镇,但姐妹俩过的日子完全不同。   父母的偏心,有时候真的没有缘由,一样都是骨肉,但有的人是爱的少,有的人则是压根不喜欢不在意。   温明曦把思绪拉回,比起关照黎文静,其实她更愿意关照黎文娴。   不过眼下她连自家小妹都关照不了,这个表妹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能拉一把是一把。   书是肯定要读的,大学也是要念的,但在此之前,还得先把这六年过好。   原本想着熬过这七年就好了,到时候也就三十岁,但温明曦躲在被窝里掐指一算,突然意识到,也没有六年了,现在已经是1973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小半年,就解决了上辈子她活了二三十年都没有解决的事情,恋爱结婚……   现在距离恢复高考也就五年,按照这个速度,眨眼就过去了。   不过五年也不短,她们都得先找点事做,干什么好呢?   到时候韩羡骁在军事工程学院上课,她能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多,总归是在那附近找,不能离得太远。   在金城的第二晚,依旧睡眠质量上佳,靠在床头,想着想着,温明曦就丢了手里的书,其实本来也没认真在看,窝到被子里睡着了。   ……   夜里睡前的小觉总让人很有幸福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韩羡骁是在干什么,温明曦这才浑浑噩噩地醒来。   还以为一觉睡到大天亮。   看见头顶的小灯,光线有些刺眼,眼睛又闭了闭,偏头看到枕边散落的书,有几页纸已经被压成褶子,才想起今夕是何夕。   一不小心睡着了。   温明曦拿手挡了下眼睛,慢慢适应光线,缓缓地坐直起来,靠在床头醒神,昏着脑袋去找房间里的动静。   揉着眼睛抬头,然后便看见正开门走进来的韩羡骁。   他穿着一条棉裤走进来,上面则是一件从没见过的海魂衫。   想来刚刚是在衣橱里找衣服?   温明曦盘腿坐直,又抱着被子靠回床头,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肌肤因为刚刚窝在被窝里,被晕得有些泛红,在灯下的照耀下,有些泛光亮,显得皮肤特别好。   这画面,朦胧美人,活色生香,韩羡骁看得眼睛都深了几沉。   温明曦有些想撇开眼,又有点舍不得。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进来。   这天气,屋里虽然很暖,烧着暖气,可外面可冷得很,她都穿着毛衣睡觉呢,他怎么居然换上海魂衫了。   有这么热吗?   单薄的夏衣压根掩盖不住男人贲张的身材,不是夸张的胸肌,而是贴着一层布衣,都能预料到下面硬实有型的身材。   肌肉线条明显,很流畅,连手臂的线条都显得结实有力。   看的叫人心里直怦怦跳。   除了窗外的风声,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膨胀,碎裂,听不见声音,但存在感又很强的那种。   温明曦知道自己不好意思了,而正是知道自己不好意思,所以就更不好意思了。   韩羡骁也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笑着,很不明显,脚步很沉稳地走过来,幽幽地道,“好看吗?要不要走几个正步给你看?”   “……”温明曦登时就想起早上偷看战士训练,看呆了被他抓个正着的事情。   忍不住撇开脑袋轻咳了一声,原来还是被看到了啊。   “还是你喜欢看人跑步?”韩羡骁坐到床边,就在她身侧,笑着看她,“怎么样,我也练过的,给你看,很方便。”   “……”这猴年马月的隔夜饭都给翻出来了。   温明曦一时有些无语,打了打哈欠,“我好像睡了挺久了,好困啊。”   韩羡骁一手撑在床沿,倾了倾身子往前,眼神戏谑地看她。   “你不是喜欢看?”   “不喜欢啊,谁说的。”   “那你脸红什么?”   “我脸红了吗?没有啊,乱说。”   “好像越来越红了。”   他凑得近,近得温明曦很明显能闻见他洗完澡身上的气息,不是香气,但很好闻,是属于他的味道。   他就凑在眼前盯着她的脸说话,鼻息相闻,让她面色更加潮红了。   温明曦哼哼,“是睡得太热红的。”   韩羡骁眼睛往下瞧,落在她胸前的毛衣上,“热?那把衣服脱了再睡。”   虽然他给的好像是很真诚的建议,但温明曦没法昧着良心说服自己他的眼神很正人君子。   可他这样子,又一点不下流,也没有让人方案的淫丨荡,他说这话的神情,坦荡自然,带着些风流,直勾勾的,让温明曦差点恼羞成怒。   但又实在生不起气来。   她往后靠了靠,挑眉假装平静地看他,“困死了,你到底想干嘛。”   “想跟你干革命,你允许吗?”韩羡骁那样子,说得眼带笑意,真像在商量一件事一样。   温明曦立刻又想到那时在墙角偷听的事情,干革命……干你个大头鬼,净挑些有的没的记得最清楚。   不过到底没经验,碰上这种直勾勾的调情,温明曦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涨红了脸看他,还在思索怎么答话,说“好”跟“不好”,都很奇怪好吧!   温明曦抱着被子,手紧了紧,空隙被排空,挤出被子里衣服里属于她的味道,是不同于韩羡骁的气息的另一种芳香,甜甜的。   温明曦不觉,但雌雄差异本就明显,她没注意到的,韩羡骁却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自打跟她睡一个被窝,这味道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让他脑海里不由升起一个很陌生的词……女人香?   韩羡骁手撑在她身侧,没等她开口,就强势地低头去捉住她的唇瓣,用力地贴住,长驱直入,撬开贝齿,跟上一次在火车上的温柔和浅尝即止不一样。   温明曦暗道自己看错了,上一次还在心里夸他绅士呢。   这分明就是强盗!   这一次,特别霸道,不容商量,也不给她一点说话和反应的机会,全由他主导。   手渐渐搭在她腰间,温明曦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已经起了一阵激灵,可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忍不住两手搭在他身前,手掌间都是他硬实的肌肉,让她可算体会到什么是男人的身体。   跟女人真的很不一样。   指尖因为他强势地往下而体会得更深刻,大概是没得到她的反抗,韩羡骁不留余地地把人从床头压到枕头上,用力地索取唇间的芳香。   一室的氤氲哽咽,是那日在火车里不敢泄露的声响。   温明曦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了,手掌渐渐往上扶着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因此贴得更近。   韩羡骁食髓知味,那一瞬间,恨不得下一刻就跟她融为一体。   温明曦的鼻息越来越重,渐渐有细碎的声音从嘴边溢出,人也快失了力气,从来没想到,一个吻也能这么要命。   “骁子,骁子。”   房门被敲响,是许爱卿的声音,“你爸回来了,找你有事,在书房等你。”   没听见声响,又来了句,“睡了吗?这么早。”   韩羡骁动作停在温明曦唇上,贴着她的嘴边暗骂了一声,“艹!”   回头朝门外烦躁地说了句,“马上来。”   温明曦虽然有气没力了,但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他,说什么呢。   韩羡骁撑着身子由上而下看她,看她眼底的迷离,是从未有过的女人神色。   看她泛粉的脸颊,与以往与众不同的霞晕。   看她轻颤的肩膀,从未有过的媚色。   “老子是真想跟你干革命。”他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   温明曦连脖颈都红透了,推着他的脸娇声道:“快去吧,烦死了。”   韩羡骁一脸欲求不满的,脑袋埋到她颈窝里,闷声补充,“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三章   63   最后自然是啥事也没成, 韩羡骁回屋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打开门,光亮从屋子里泄出来, 屋里的灯还亮着。   姑娘已经躺到被窝里, 睡得黑甜, 雷打不醒。   韩羡骁轻轻关上门,靠在门边墙壁上,一时没舍得动,就看着她裹在被子里,露出来的半边脸。   呼吸匀称绵长, 睡得很好。   原本还担心她睡不着,没想到人家倒是挺悠哉的,就他自己胡思乱想呢。   一边给温明曦掖被子,一边暗暗的:艹。   丫头片子。没心肝。   真想拎起来教训一通。   *   在金城的日子, 温明曦发现自己睡眠质量都特别好,每天醒来, 天都亮了。   一夜无梦, 睁开眼时, 都是神清气爽的。   回到金城, 住回自己家里, 韩羡骁睡得也晚。   不像在农场, 天没亮就起来, 温明曦和他一起睡的那几天,每天早上睁开眼,都不见人影。   温明曦翻了个身, 结果就撞上了韩羡骁硬实的胸膛。   他不知道何时醒来, 撑着脑袋, 支起半边身子,侧躺在床上,一手玩着她的黑发,悠哉悠哉的。   见她转过身来,“醒了?”   温明曦挪着身体往后,留出半个人的距离看他,“嗯。”   初春的早晨,窗外是清透蓝天,阳光透过玻璃窗,金点子一样的光斑洒在床上,被窝里是两具充满温度的身体。   与以往每个早晨都不同。   他没有自己起初,再加上昨晚的明示,温明曦不是无知少女,上一世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没少看,她没有这个时代的姑娘的那种天真纯良。   但总不能在早上吧!   韩羡骁散漫慵懒地玩着她的黑发,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温明曦打破沉寂,“你不是得去教教张政委家的小儿子,还不起来?”   韩羡骁在她脑袋边上轻笑,“是约好了,但得等等。”   说着,整个人遛进了被窝里,温明曦问他等什么,下一步韩羡骁就揽着她的腰,把她搂到身前,每当这种力量悬殊任人宰割的时候,温明曦就不由要感叹一下男女力量的差别。   韩羡骁倒没有对她做什么,只大掌绕在她腰上,用力往前按,两人贴住,坏笑着在她耳边说,“这怎么见人?得让我缓缓吧。”   他倒是十分坦诚,温明曦像被烫到一样,浑身温度暴增,感觉自己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把两只手抵在他胸前。   “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韩羡骁眼尾上翘,低头看着她,笑道,“那可不是。”没看他都不敢亲她吗,待会越亲越上火,今天不用出房门了。   温明曦心道,这还算有点良知,却又听他沉着嗓子语气幽幽在说,“还是得有自己的根据地,不然不好办事。”   “……”真想踢他个清醒!   温明曦膝盖往上,韩羡骁灵活,直接给按住,“你给我老实点!”   温明曦仰着一张红脸瞪他,又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在他手里变了形状。   他脸上带着那种恶劣的坏笑,像在说有种你就继续。   温明曦能屈能伸,表示自己就是很没种。   存在感太强,被窝里像是火炉,她蠕动着往后退。   韩羡骁从背后摁住她,就轻轻搂着她抱住,两人都有点僵硬。   那轻柔的触感跟男人的粗糙实在不同,实在是好,哑着嗓子,“行了,不闹你,你让我缓缓。”   温明曦仰头看他,看他喉间的凸起,缓缓地滚动,他应该是难受的……其实她也不好受。   温明曦算是发现了,以前他是收着,自打前几天在火车上有了身体接触后,他现在是一点不藏着掖着,什么荤话都能蹦出来。   一点都不老实……恶劣得很。   *   两人赶在九点前最后三十分钟奔向了食堂。   和张成章约的时间是九点,在家属院外碰面。   温明曦吃饭慢,只打了一个馒头一碗清粥,是以前的一半。   韩羡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的饭量照旧,在部队,他不用两分钟就能吃完,因为吃饭不说话,说话不吃饭。   温明曦不同,吃饭时,嘴里也经常闲不下来。   但今天比较反常,两人从起床洗漱,再一起走到食堂,又坐在一起吃饭,温明曦全程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就“我好了走吧”,“坐这里吧”,“我吃完了”,“还好没迟到”之类的。   韩羡骁没吃完全部,留了一个馒头,走出食堂时递到温明曦嘴边,“你吃,不然一早上撑不住。”   温明曦听话地一路走一路把馒头啃了。   ……   结果他们到了,张成章还没来。   两人站了好一会儿,张成章才姗姗来迟,温明曦看了眼手表,九点十分,迟到了十分钟。   “羡骁哥,我刚刚有点事儿……”张成章解释。   韩羡骁低头看了眼手表,从后脑勺扫了他一下,打断他解释,“行,但以后别迟到。长在部队,还不知道当兵的第一准则。”   张成章摸摸鼻子说是,站定下来,看到旁边的温明曦,笑得像个大小孩,“嫂子吧,我是成章,羡骁哥他弟。你能收了咱羡骁哥,院里不少姐指不定得羡慕死了……”   韩羡骁又从脑袋上扫了他一下,“话那么多,少说点话不会死。”   温明曦看看韩羡骁,又看看张成章,脸上对着他微笑,心里打量着他,确实跟徐少君许爱卿说的一样,张成章很瘦,干瘦,像个竹架子一样,穿着一身军装,但即使是冬天穿得多,也能看出他没肉。   练完他下午还要带温明曦去城里逛,韩羡骁没跟他瞎唠,说了几句就进入正题。   先是体能训练。   韩羡骁拿了两个沙袋包丢给张成章,让他绑在腿上。   张成章一边绑一边抱怨,“羡骁哥,我是来练打篮球的,你咋给我绑沙袋呢,还这么沉。”   韩羡骁用脚指点他沙袋应该绑在里,闻言道,“沉个屁,就一公斤,这平常是给女兵用的,一米八的大男人,一公斤就嫌沉,你要不要脸。”   张成章绑了一个,踢踢腿,没掉,开始绑另一个,“这不是对症下药吗,我差的是两个沙袋包吗,差的是你得给我漏几手。”   韩羡骁:“你这白斩鸡的身板,打篮球就算了,打着玩可以,还想当陆军篮球运动员,想得真美。体能就是对症下药,不信你跑几圈试试,选拔的体检你就过不去。”   张成章被刺激到了,站起来蹦了蹦,“等我给你来一个三步上篮你就知道了。”   毛头小子。   张成章跃跃欲试地原地热身准备开始跑步,韩羡骁让他绕着家属院跑四圈,给他计时。   温明曦在一旁看着,准备退到一旁的树下。   韩羡骁拉住她的手说,“你也得跑。”   温明曦一脸纳闷,她跑?她为什么要跑?她又不考篮球运动员不当兵。   韩羡骁看着她,面无情绪,“你气息太差,肺活量不足,得练一练,缺乏运动。”   温明曦脸顿时红得跟三月的桃花一样,昨天晚上,他趴在她身上,盯着她看时,也嫌弃过她气息不行。   盯着他的脸看好半会儿,没看出一点歪门情绪来,好像真的是为她的身体健康着想一样,温明曦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低声说,“我就不跑。”   张成章热完身,往后看两人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喊道,“羡骁哥,你们干嘛呢,走吧。”他听见韩羡骁说温明曦要跑了。   韩羡骁直起身子,朝他说,“你嫂子让我跟她一起跑呢。”   然后回头看向温明曦,眉角微微上挑,朝后面扬了扬头,声音惯常低沉里带着戏谑,“走吧。”   温明曦用力踩了他一脚,绕过去开始热身了。   张成章看热闹不嫌事大,“嫂子,怎么了,你怎么踩我哥啊,他得罪你啦?”   温明曦做出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我踩到了吗,没有吧,没注意到。”   张成章摸着脑袋一头雾水。   ……   测完体能,韩羡骁开始给张成章测反应。   这时候后世那样专业的测试工具还不普及,韩羡骁捡了几根枯枝,掰成段,用脚步丈量,插在土地里,插了两排。   然后给张成章示范了一次,“像我这样,来回跑,弯腰拔走地上的树枝,拿在手里,别跑过头,注意往返协调速度。”   温明曦刚跑完,抱着肚子在一旁喘气。   张成章也大口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跟他说,“哥,能不能等等,让我缓缓,你怎么跑完几圈都不带喘的呢。”   “我就跑两圈,有什么好喘?你也就四圈,还想休息?你打篮球打到一半让全场运动员都停下来等你喘气得了。”   真损。   温明曦撇嘴笑,她跑得慢,韩羡骁让她刚开始跑,跑两圈,而且得留在原点等张成章,给他计时,所以张成章跑四圈,他俩跑两圈。   这么一跑,优势劣势就明显了,温明曦两圈跑了半圈就开始吃力,韩羡骁慢跑陪在她身边,跟如履平地一样。   最后回到终点,她呼吸急促,嗓子吃了寒风跟干涸了一样,韩羡骁还鼓励她,“多跑跑,学我教你换气的办法就轻松了。”   温明曦一点也不想多跑跑……   张成章“啧”了一声,“那就来吧!”   结果很触目惊心,有的树枝被踩平,浪费时间往下捡,有的被踢飞,原本算平整的地面,被张成章这几来几回,跟捣了鸡窝一样。   韩羡骁皱眉,“体能不行技巧不行,就这你还想靠陆军篮球运动员,你对你自己没点数?”   作者有话说:   张成章挠头:确实没有。   审核大大,全都删了,求放过┭┮﹏┭┮ 第六十四章   64   张成章不太服气:“这东西要练, 得练,哥你怎么那么快给我判死刑呢?不带这样打击人的。”   韩羡骁指了指像被画了水墨画一样的地面,“是要练, 但也不能像你这么……离谱吧。”   张成章挠挠头, 多少对自己的底子也有些了解, “哥,那你说我有戏没,我能练,你叫我干啥都成,每天给我练个二十小时都成。”   绕着韩羡骁转, “你说我没打过篮球,第一次测能这样,不算差了吧,进去后, 那还能练啊,到部队里都能练, 你先把我弄进去。”   韩羡骁舌尖抵了抵下颚轻轻颔首, “我可没那么牛, 还能把你弄进去。我明天就去工程学院报到了, 没空理你。”   张成章呜呼一声, “不带这样的, 那哥你总会回来吧, 你教教我,等你回来,你再帮我看看, 纠正纠正, 提升提升。”   韩羡骁见他一副认真模样, 也没再打击他,一边吩咐他从今天开始,每天自己练,告诉他练什么怎么练,最后忍不住问,“你小子怎么忽然转性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想当炊事班班长吗?”   说到这里,张成章不好意思的笑了,“害,那不是他们总说我小时候不吃饭,又懒吗,我那时候想着,当个掌勺的,饿不死嘛……不过我现在长大了。”   张成章有点愁,“哥,你是不知道,我姐现在是大学生了,瞧不起我了,他们都瞧不起我,我得干点正事,把我姐比下去,免得他们总拿我跟她比。”   韩羡骁在笑,“那你可加把劲,你姐可是谁都瞧不起的,我不在可只能靠你自己,别懒。”   张成章突然并了并腿,昂首挺胸,手掌立在脑袋旁,“是的长官!”   *   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就去市区逛的,但因为徐长君的委托,为了张成章时间只能往后推。   韩羡骁骑了辆大二八自行车,载着温明曦往城里去。   金城已经具备城市的模型,大路都是又长又直,金城车水马龙的,自行车的叮铃声和公共汽车的鸣笛声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土路都被压得严实,骑起车来很方便。   韩羡骁骑着自行车带她去了红军公园,又去了最繁华的红军路。   上一世在各种影像资料里看到这个年代的照片,建筑物是黑白的,人物街景也全都是黑白的,自带一股历史感。   可当照片中的一切出现在眼前,温明曦起初是愣了愣,后面才恍然大悟,她之所以望着这些建筑物感到惊奇,是因为眼前的东西,全都是有色彩的。   不是上一世照片里的模样,全都活色生香起来。   春天的建筑,也好似有了春天的色彩。   城市里大多数都是工人,街上的人虽然都穿着蓝灰绿清一色的工服,但每个人脸上都是鲜活的。   午饭是在海军医院家属大院附近下的馆子,韩羡骁原本想碰一碰小时候的发小,但来得不是时候,凑不齐,只能等报到后安定下来再见面。   一顿风卷残云,他吃饭依旧跟饿死鬼一样。   饭刚端上来,菜还没上,他就端着碗先扒拉了两口饭。   等上了菜,夹了块红烧肉,舀两勺汤汁,扒拉两口,一碗米饭就见底了。   又舀一碗,统共吃了三碗饭。   *   海军医院的家属大院就挨着金城军事工程学院,韩家老家就在家属大院,韩羡骁问温明曦想在家属大院住还是等学校分配宿舍。   温明曦想了想,决定去住学校宿舍。   韩羡骁没读过大学,可以想见的,读书的日子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会是人生最特别的日子之一。   她希望他有完整的大学生涯,况且学校会分配给有家属的人家属宿舍,不是去挤多人宿舍。   反正都是他们两个,小一点就小一点,不要紧。   韩羡骁听了,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了。   吃完午饭,韩羡骁又领着温明曦去了五一路上的百货公司五一大楼。   和县城的供销社不同,百货公司已经有点后世的商场的雏形,几层楼宽敞得很,每个玻璃柜前都站着国营售货员。   穿成这样,走在路上让人一猜就知道是售货员。   大大的楼层里,玻璃柜都是摆成“口”状围起来,几个售货员就站在里面,一整层里,一眼看去都数不清有几个“口”。   不过温明曦和韩羡骁并没有要买东西,就是带她来逛一逛。   “这里该有的基本都有,等明天分配了宿舍,我们再来买。”韩羡骁说。   不知道为何,温明曦听了,觉得这次真有种是在给他们的“小家”增添东西的感觉了,跟上一次不太一样。   *   回去军区的路上,韩羡骁给温明曦买了串冰糖葫芦。   一路啃着冰糖葫芦回去,自行车在家门口停下,温明曦跳下车,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两个人。   那天吃早饭,在食堂碰见的陈团家的石黄花,还有她那个乡下儿媳妇儿赵小丫。   石黄花也刚到,是特意带着赵小丫来的,手里还拿着一盆熟花生,“刚出锅的,好吃得不得了,给你们尝尝。”   她也是昨天回去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第一眼把韩羡骁媳妇儿认成乡下的,说不定不小心得罪人了。   就像她,如果有人把她认成乡下人,她当然会不高兴。石黄花这也是以己度人了。   不管熟不熟,人都到门口了,总得请人进去喝杯热水。   石黄花就想进去坐坐呢。   把花生放在茶几上,问韩羡骁,“你妈那么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每次想找她说说话都找不到人。”   韩羡骁说不知道,走去灶房烧水招待人了。   赵小丫就站在石黄花旁边,她知道婆婆嫌她是山里来,又嫌她笨,婆婆没让她坐,她就不敢坐。   大家都坐着,就杵着这么个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仆人,温明曦有些看不过眼,招手让赵小丫坐下。   “坐吧,别干站着。”   赵小丫有些惊喜地看向温明曦,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   石黄花掰着花生,闻言头也没抬,挥手,“让你坐你就坐,还站着干嘛?”   赵小丫吞吞口水,赶紧拍了拍屁股,像是怕坐脏了别人家的沙发一样,扫了扫才坐下来。   石黄花最烦她这幅小家子气的做派,微微白了一眼,看向温明曦的方向。   “快吃快吃,这花生是早上刚买的,煮的又烂又粉,好吃!”   温明曦捡起一颗花生,掰开,送进嘴里。   韩羡骁煮了壶水出来,石黄花一直说着话,听到两人已经结婚一两个月,便开始说,“我看你媳妇这屁股不是屁股的,虽然身段好,也高挑,但将来头胎生的,肯定是个女娃娃,跟我们家一样。”   “你看小丫,也是跟你一样的屁股,就生了个姑娘。”   石黄花早就把温明曦打量了个遍,觉得她虽然生得俏,但还是瘦了点,肉不多。   就跟她儿媳妇一样,当初领进门,她最不满意的就是没肉,没福气。   “不过啊,我有心得,你看小丫,来了小半年,总算长了点肉,瞧着没那么寒酸了。”   其实温明曦和赵小丫都不算多瘦,该有的肉都有,也不是很不健康的没肉,只是到底达不到石黄花心里想要的那种丰腴。   “你们得把底子打好,二胎才能生个胖小子。”   韩羡骁听她说了这么多,越听脸越沉,不爱听别人揪着温明曦指指点点,他自己都舍不得呢,凭啥要给别人指摘。   只是军区这种地方,也不好把关系闹僵,忍不住扫了石黄花一眼。   石黄花被他看得有些怵,但只心道是错觉。   韩羡骁实在听不下去,岔开话题,“守城不是有个姑娘还小吗,您不用带孙女吗?”意思是你怎么这么闲。   石黄花说,“今天守城休息在家,带着呢,我这不是和小丫来送花生吗。”   人还不走,韩羡骁有些烦躁,又去柜子里找出了一盒干果,给石黄花婆媳两人吃,别人送花生,总得礼尚往来。   石黄花受宠若惊地“哎哟”一声,“端茶倒水这种活儿,让你媳妇儿来就成了,大老爷们的,娶媳妇摆着干嘛用的。”   韩羡骁是烦躁地走上走下,但看在石黄花眼里就是做事,而赵小丫也忍不住去看,心里在想,别人的男人真好。   她在陈家,什么事都做,以前是石黄花伺候爷俩,现在有了她,是她伺候一大家人。   可这会儿看韩羡骁这样,才发现原来除了她那样,这样也成?   韩羡骁拿了罐茶叶过来,坐在温明曦身边,长臂一捞搭在她肩膀上搂着她,“婶子瞧您这话说的,我乐意。”   石黄花撇撇嘴,觉得韩羡骁去了趟乡下回来,真是没出息了,居然开始伺候女人,还是个乡下女人。   但心里也舒服了一点,这比她儿子还不如。   赵小丫拿花生的手在看见韩羡骁搂着温明曦的肩膀时,顿住。   没想到还可以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她和守城,除了在床上偶尔会干那事,出了房门都是离得三尺远的。   以前在山里,守城还会挨着她,可自从回来金城,守城就没人前和她有过接触。   原本以为是在城里,人多看见这样不好,但现在一看,好像不是这样。而且回来这么久了,守城好像也没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了,有时还会跟着他妈一起嫌弃她。 第六十五章   65   温明曦抖抖肩, 没好气的嗔了韩羡骁一眼,给他能的。   偏过头时,正好迎上对面赵小丫的目光, 胆怯的目光中有些惊讶, 不由问她, “怎么了,是不是茶水太烫了?”   赵小丫捧着茶杯,眼底有掩不住的羡慕,“你俩感情真好。”   温明曦面上微红,这怎么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温明曦是个机灵的, 心如明镜,扫了一眼石黄花的脸色,顷刻就了然于胸。   这婆婆怕是没少苛责赵小丫,那个叫守城的, 估计待赵小丫也冷淡,才会让她如此胆怯。   不然, 即使是婆媳关系一般, 只要夫妻关系好, 做媳妇儿的不会这样战战兢兢的。   许爱卿回来的时候, 旁边还跟着张政委家的徐少君, 原本是希望儿子见识一下真正会打球的人, 生一生退意, 能打退堂鼓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倒没想到,张成章被韩羡骁练了一下后, 斗志更加昂扬了。   徐少君心里很矛盾, 作为军人, 瞧不起没血性的人,张成章愿意拼一拼,他们乐意看,但作为母亲,又担心他的体质练不过别人……   这不,今晚晚饭桌上,闺女和儿子都快打起来了。   张成书说他能耐了,张成章说她这个当姐姐的瞧不起他,明明差了不少岁数,怎么还能干架?   她不想理这对冤家姐弟,出来透气,碰见许爱卿下工回来,就一起进来了。   但韩家有客人,也没逮着人就问儿子行不行。   许爱卿今晚是特意提早回来的,明天儿子儿媳妇就要去军事工程学院报到,要搬出去了,她得回来唠两句,一堆话要说。   结果一回来,家里居然有客人。   温明曦见又来了两人,和韩羡骁一起去灶房拿新杯子,又热了壶茶。   回来时,石黄花还在说生儿子的事情。   韩羡骁一张脸全程冷着,许爱卿瞥了眼冷着一张脸的儿子,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这儿子向来人缘好,见谁嘴角都挂着笑,很少给人下脸,虽然眼下这脸色,也不算多冷,但毕竟亲娘,许爱卿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   看来是听着石黄花的话,心里不舒服,紧着小媳妇呢。   许爱卿笑笑,和石黄花说,“你还别说,生儿子生女儿,都是当爹的定的,咱军区科学教育还不普及是吧,这哪是一个屁股就能决定的。”   石黄花语调扬了半分,一脸我说了算证据确凿的样子,“还别不信邪,我瞧着周围大屁股的,都生了儿子呢,土壤好,易落种。”   这话听得许爱卿想笑。   徐少君大着嗓门附和说,“黄花,你看我屁股够大吧,不也头胎生了个闺女,这不科学、不科学。”   石黄花听到这话,不服气,“你不还是生了成章吗,这就是小子。”   温明曦心里一阵乌鸦飞过,掐着韩羡骁的手掌想笑,又憋住。   徐少君笑哈哈地说,“还是医生懂科学,咱们得信这些有知识的人。再说了,我看闺女儿子一样好,成书好,成章也好,成书一点都不比那些男人差。”   “那可不是。”许爱卿跟着附和,“你就瞧着,咱们院里成书这个年纪的爷们,比她小的也好,那些臭小子从小到大没几个定型,有谁能像成书这样,自己上大学不用家里操心的,闺女儿子都好!”   石黄花撇撇嘴,听见这些话有些臊又有些怨,觉得这两人就是嘴硬,一个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头胎是女儿,自然要说生闺女好了。   哪像她,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偏偏现在儿媳妇没用,生了个丫头。   本来娶了个村姑就已经走错棋了,又生不出儿子,心里只觉得自家儿子这盘棋,就败在娶媳妇儿这一步了。   石黄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温明曦,“羡骁媳妇儿,你家几个兄弟姐妹呢?”   温明曦照实说了,也没想太多,四个闺女一个儿子。   石黄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就差拿起惊堂木往下拍定案,“和小丫家里一样,我就说这东西会传下来,一样。”   转而又一副平易近人的口吻,“不过没事儿,你婆婆也是这么过来的,多生几个,总能生出个儿子来。”   温明曦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道,“我们家四姐妹挺好的,羡骁三个姐姐也很好,都念了书,五湖四海地支援搞建设,一点都不比男孩差的。”   “而且女儿一旦出息,不输儿子,顾家又体贴,不像儿子那么闹腾爱惹事儿,我瞧着生女儿挺好的。”   许爱卿在一旁满意地点头,徐少君也有点惊讶,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姑娘,没想到见识倒不差城里的。   譬如这石黄花,就是城里长大的,石黄花的父亲也是当兵的,当年陈政委娶她,还只是个小连长,娶领导的女儿,着实还有些高攀了。   就是不知道石黄花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石黄花听了温明曦的话,觉得她是提前为自己铺垫了,又想到韩羡骁娶了个这么“反动”的,搁在家里准是祸害,当老婆的,老公说一句就得顶三句,没得安宁。   一旁的赵小丫,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想着闺女,想着一定要把她教好,女孩子也能有出息的,她不要她将来像自己一样伺候人当老婆子,看人脸色不好过。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陈守城带着女儿来喊石黄花和赵小丫回去吃饭,徐少君知道韩家还没吃饭,也起身要走。   被石黄花这一通耽搁,许爱卿也没想做饭,拎着两套食盒去食堂打饭打菜。   回来时,把饭盒在饭桌上摆开,一家三口就坐在饭桌上吃打回来的饭。   开了春的北方,地还冻着,食堂鲜少看到绿色的菜,就吃了整个冬天的大白菜炒猪油渣、白萝卜和土豆,还有红烧鱼肉,简单好吃。   许爱卿喜欢就着窝窝头吃,韩羡骁和温明曦吃米饭。   有许爱卿在的饭桌,都很热闹,明天两个小年轻就要走了,一堆话要说。   “你们走了,家里又只剩我和你爸,空荡荡的。”许爱卿边吃饭边嘱咐,“宿舍肯定是空的,你们多从家里带些过去。”   想了想又说,“你们就两个人,也不好带多少,能带就带,不能带到时候回来拿,不然就去供销社买,你们学校在城里,方便……”   韩羡骁又是第一个吃完的,温明曦觉得他每回吃饭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吃完饭,韩羡骁靠在椅背上吃黑面馒头,听着许爱卿来来回回车轱辘一样倒腾那些话,忍不住想说,“妈,您……”   被温明曦在大腿上拧了一把,肉太硬,没拧下去,改成戳,示意他别乱说话。   许爱卿就是当妈的心情,孩子要走了,当妈的啰嗦几句很正常。   韩羡骁想说您能不能别说了,他们又不是小屁孩,被老婆这么一戳,忽然就认了,改口,换成,“您说得好像我们要去南边一样,不都在金城吗,也没多远。”   许爱卿正好有话要说,转向温明曦叮嘱,“以后你们周末,或者平时没课就多回来住住,陪陪我。”   韩羡骁心想就您这工作时间,那需要人陪,但想着媳妇儿刚刚的眼神,还是低头闷声应了句,“成。”   吃完饭还早,外面传来一阵嘹亮的广播声,许爱卿收着碗筷说,“今晚外面放电影,骁子,你带明曦去看看。”   温明曦看向韩羡骁。   韩羡骁看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感兴趣,拿了两个军大衣喊她走。   许爱卿在餐厅喊两人拿凳子,韩羡骁说不用,这么冷的天,坐久了要冻僵了。   临走前,韩羡骁又去木柜子里抓了两把蚕豆,拿一张油纸包起来,塞到温明曦的兜里。   温明曦摸着兜里皱皱的纸面,心里暖暖的。   这个年代露天电影很常见,但对于温明曦来说,却有些遥远。   上一世,她经历了华国从贫穷到富有的阶段,日新月异,长大后智能科技已经普及,但小时候,也是见过土砖土瓦,露天电影。   是跨度很大的那一代。   所以听到有露天电影看,立时就来了兴趣。   只不过刚走出家属院,韩羡骁就被张成章喊住了。   张成章知道韩羡骁明天就要离开军区,赶紧把他截住,想让他验证一下这小半天的练习成果,有则改进,不然接着一段日子,瞎练会越练越坏事儿。   温明曦想想觉得有道理,到时候要是练歪了,想掰回来就难了。   顺着声音,再加上这两日也基本把大路走过了,知道怎么走过去看电影,便让韩羡骁先跟着张成章去,等会儿再去找她。   韩羡骁默默后脑勺,说也成。军营这种地方,丢不了人,而且放电影的地方离家属院近,没几步路。   别了韩羡骁,温明曦自己循着声音走去,刚走出大路,就看见拉着女儿,好像也要走过去的赵小丫。   温明曦喊住了她,“小丫,你们也要去看电影啊?”正好有伴。   赵小丫眼神有些躲闪,温明曦眼尖,看出她应该刚哭过,但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假装没看见。   赵小丫定了定神,其实温明曦喊她,她是很惊喜的。   来了这么久,她还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大家都不带她。   其实也是石黄花老拘着她在家,不让她出门。   两人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放电影的地方。   影幕前已经站满了人,前头是搬着凳子早早来占位子的,都是家属院的小孩。   一块大大的白幕布被两根长长的竹竿支起,放映机和幕布之间的空地上,拉着电线。   有调皮的小孩,来来回回在放映机的灯口蹿,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幕布上,就一阵狂笑。   时间快到了,放映员背着布包走过来,旁边跟着一溜小屁孩,像看英雄一样,用兴奋的目光望着他。   放映员虎着脸把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小屁孩喊走,小屁孩们很听话,转过身跑到影幕后面看去了。   放的是老电影《渡江侦察记》,虽然不少人早就看过,但还是看得如痴如醉。   温明曦一边看一边跺脚,夜里的天,还是很冷的。   时不时掏出几颗蚕豆,先给赵小丫女儿一颗,再一人一颗分了。   赵小丫笑得很开心,她来金城这么久,第一次觉得有这么没有负担的开心。   ……   韩羡骁时间掐得很准,“剧终”两个大白方块字投在影幕上,刚好走进场里。   一眼就看见温明曦的后脑勺,正要大步跨过去,被人喊住,“骁子!”   一声很轻快熟稔的女音,“回来也不见人,干嘛呢!”   与其同时,听见有人喊“骁子”,温明曦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往后看。   正好看见一个穿绿大衣的年轻女生,笑嘻嘻的把手往韩羡骁肩膀上一拍。   她看着韩羡骁,韩羡骁望着她,那女生也正看着韩羡骁。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 第六十六章   66   韩羡骁脚步匆匆, 走过来时,目光就锁着昏暗中的背影。   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趁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偏头看去。   是张成章的姐姐张成书。   韩羡骁一笑, “成书啊,就回来两天。”   然后脚步一点没停,径直往温明曦那边走去。   他走得快,好像有一股风拍到张成书脸上。   张成书愣神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无法接受韩羡骁这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是闹哪样?   张成书还在出神, 一只长臂就已经搭上她的肩膀。   “姐,发什么愣呢,电影都结束了。”张成章是和韩羡骁一起过来的,他虽然瘦, 但个子高,手放在张成书肩上很自在。   张成书甩甩肩膀, 摆着一张脸, “我知道。”   张成章幸灾乐祸地笑了, 弯腰低头和张成书视线平齐, 望着韩羡骁的方向, 语气特欠打, “哎哟姐, 我说您别看了,把骁子哥看穿个洞,他也是别人的咯!”   韩羡骁一站到温明曦跟前, 就搂着她的肩膀, 一高一低, 错落得特别般配。   那姑娘好像不怎么理他,韩羡骁直接把手伸到她兜里,抓着她的手。   张成书就见着那姑娘被韩羡骁抓着手往前走。   其实她听说韩羡骁结婚了,自打他没回来就听说了,就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   现下光线昏暗,看得也不清晰,张成书觉得有些刺眼。   听到张成章的话,更觉得刺耳极了,拉下脸,嫌弃地拍开弟弟的手,“关我什么事儿,你个毛还没长齐的,懂个屁!”   说完甩着麻花辫扭头朝相反方向走了,张成章手空荡荡地落下来,又自然地插回兜里,幸灾乐祸地笑,“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嘴硬。”   *   韩羡骁走到温明曦跟前,径直就把她搂住,“电影怎么这么快完了,我还以为早着,该来早了呢。”   “马后炮。”温明曦幽幽地道,把人搁这儿这么久,这时候来这么一句,不是马后炮是什么。   “怎么样,好看吗?”韩羡骁搭着她的肩膀问。   温明曦还没回答,赵小丫的女儿先开了口,“好看好看!”还有好吃的蚕豆可以吃!   韩羡骁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陈守城的媳妇儿和女儿,喊了声嫂子,注意力又回到温明曦身上。   问她冷不冷,温明曦说不冷。   韩羡骁不信,把手伸到她兜里。   温明曦嫌他没正行,韩羡骁说她想太多,这不就借个兜吗?   赵小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两人,觉得人家感情可真好,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夫妻。   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抱着女儿先走了。   温明曦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就由着他握着了。   两人拖着手回了家。   许爱卿明天要早起上班,守着两人回来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一通下来,两人回到楼上房间,也都十点了。   经过昨夜许爱卿的“打搅”,韩羡骁今晚很自觉,没有对温明曦动手动脚。   他先洗完澡上的床,温明曦开门进来时,韩羡骁听见动静,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温明曦打着浅浅的哈欠,瞥了平躺在床上睡着的韩羡骁一眼。   他睡相很好,睡着了也跟练军姿一样。   温明曦即使回到这个贫瘠的年代,也没忘记护肤。   东抹抹西擦擦,最后就着手里剩下的雪花膏擦手,一边擦着一边轻轻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   两个人的被窝比一个人的要暖和。   温明曦伸手关了灯,把脑袋埋在被窝里,她喜欢裹着被窝睡。   呼吸逐渐绵长,就在温明曦快神思神游时,腰上有一双手探过来。   她忽然就醒了。   不过却没有她以为的发展。   韩羡骁只是搂着她,下巴贴在她后脑勺上,“明天咱们又要搬家了。”   见他只是搂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温明曦由起初的僵硬,渐而变成放松,脸朝被窝蹭了蹭,抬眼看向窗外黑空中分外闪亮的星星,只应了声,“是啊。”   *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出贴身要用的被褥和衣物资料,依旧是韩羡骁背在肩上,搭公交车去了金城军事工程学院。   要是算上许爱卿要他们带上的东西,一趟是拿不完的,两人只带了些重要的,其他的生活用品,欠缺的,准备去城里的供销社添置。   温明曦负责背纸质材料和各种证件,韩羡骁负责当苦力,公交车没有直达军事工程学院,两人下了车,走了一段路才到。   这年代,这样的行头上路的人不少,所以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讶异的目光朝他们投来。   军事工程学院的学生入学是分批的,和普通的工农兵大学生上学不一样。   学校不算大,校门也平平无奇,大铁门推到两边,地上是水泥路,门口横着杆控制车辆进出,和很多学校单位一样。   就是门口站着的警卫让人看出有些许不同。   温明曦跟在韩羡骁身边走着,远远就看见校门上挂着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生入学。   大大的方块字,很有灵魂,很有时代特色。   两人出示了通知书和家属证明结婚证,进了学校直奔办公室,因为人不算多,办了一通手续下来很快。   离开办公区时,韩羡骁是牵着温明曦走的。   走了一个早上,虽然中途有坐公交车,但温明曦到底身子比不上他,走久了有些累。   家属宿舍在学校外,是一间紧挨着学校的民国大酒店。   依稀还能看出昔日的气派,据说这以前是资本家建的楼,虽比不上以前沪市的大酒店,但在民国时的金城,也是气派得很,招待的都是富贵人。   后来归为华国政府所有,这些年大串联,这酒店也就掩了锋芒,成了宿舍。   韩羡骁和温明曦的家属宿舍分在二楼,在二楼的尽头。   爬着楼梯,温明曦有些庆幸这是二楼。   昔日的资本家富贵气派已经浸染上了社会主义的血液,楼下通讯室的阿姨,穿的是周正的中山服,走道上也随处可见写着“言语”的横幅。   这酒店不小,长长的走廊已经被各种家庭用品掩盖得看不太出这是酒店。   不过温明曦对这“新屋”很满意,其实她已经做好住土墙砖瓦的准备了。   不曾想能住到地板屋,实在是意外之喜。   两人刚上二楼,险些走错路。   走了一圈,才绕到自己的那一列,两人顺着门边的牌号找到自己的宿舍。   旁边的房间门口坐着一个女人,正在织毛衣,一看见温明曦和韩羡骁,乐开了,“新同学吧!俺是你们邻居,妹子,叫我秋菊姐就好,嘿,先喊上姐了,不过你们两一看就比我小,肯定要喊姐的!”   温明曦看这人长相淳朴,说话也实诚,心里就先喜欢上两分,笑眯眯跟着许秋菊说话。   许秋菊家的也是来进修的,修的是炮弹,已经来了小半年了,说原本隔壁有住人,刚毕业搬走了,没想到这么快住进人了。   前头阿姨上来收拾,许秋菊才先打听到有人要住进来,这几日坐在这里织毛衣,都有盼头,就等着看新邻居呢。   温明曦又跟她寒暄了一番,这才说先去收拾东西,等安顿好再来找她喝水。   许秋菊连忙说好,说有啥事都能问她,她来了半年了,摸得门儿清。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屋子里已经腾空,阿姨打扫了一遍,两人把东西放下,先把屋子打量了一圈。   是一个单间,有床有桌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阳台,因为屋里是木地板,学校不让生火做饭,所以放眼望去,不少人家都在阳台生火。   但目前温明曦还是舍不得这个小阳台,她喜欢开阔的视野。   不过更让她惊喜的,是屋子里居然有卫生间,还是抽水马桶!   这简直是惊喜得不能更惊喜了!   韩羡骁显然也很惊讶,上上下下,看了天花板看墙壁,嘀咕了句,“老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宿舍。”   温明曦幽幽白了他一眼。   两人只带了一条被褥,为的是绑住要带的衣服背过来,其他一应物品,盖没带过来。   把东西放下后,两人又去了趟供销社。   温明曦数着手指和兜里的钱,买了水桶、保温壶、水杯、洗脸盆、毛巾、一床被子,还有一些韩羡骁上课需要的笔和纸,一应俱全。   最后离开时,忽然想起许秋菊,又给她买了两斤糖,甜一甜。   因为知道许秋菊有孩子,能托在育儿所的,那肯定也不小了,所以温明曦特意挑了好吃的水果糖。   韩羡骁说她多余,温明曦说他不懂,第一印象,很重要的。   果不其然,回去时许秋菊的孩子也回来了,看到温明曦手里的水果糖,口水都要溜下来了,许秋菊也乐呵呵的,就觉得这新邻居是好相处的,又大方哩!   温明曦不放心别人干的活,离开宿舍去供销社前,把床和桌椅地板都擦了一遍。   回来时刚好全都干透了,两人分工合作,温明曦归置小东西,韩羡骁套被子,很快就把新家拾掇好了。   温明曦坐在床边上,数着手里的银票,数来数去,韩羡骁放在她这里的钱基本都用得差不多了,抬头说,“你那里还有多少,这里只剩一百多。”   韩羡骁捋枕头的手顿住,思索了片刻说,“之前全都拿给你了。”   ……今天买东西太大手大脚了。   温明曦又把手里的财产数了一遍,所以说,他们只剩这一百多块的身家了?   之前以为韩羡骁兜里还有钱,她把自己大部分钱都留在迎春镇,让温明娇看着用,她知道小妹手紧,不会乱用钱。   没想到,最穷的,其实是自己?   韩羡骁薅薅头发说,“我还有些补贴,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温明曦一点不担心,毕竟担心也没用,“一百块也能过,顶多省着些,还能用很久的。”   温明曦在心里打算着,时间也不早了,拿了衣服去卫生间。   门关上没多久,人又出来了,温明曦朝韩羡骁看去,“这里没热水。”   韩羡骁点点头,指了指外面,说:“浴室在一楼,你带毛巾和衣服过去。”   温明曦认命了,这房间有卫生间她已经知足,不敢奢求还能有热水供应,便拿着衣服往楼下去。   结果韩羡骁刚坐下没多久,温明曦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打开门,关上,皱着眉头,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怎么是公共浴室!”   一进去,白花花一片,直接把她吓出来了,温明曦上辈子是南方人,从来没踏足过公共浴室。   韩羡骁直起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有些不解,“那不然呢?” 第六十七章   67   温明曦跺跺脚, 抱着脸盆红着脸走过去,“公共浴室就算了,两排十几个花洒, 连隔断都没有, 这怎么洗嘛!”   韩羡骁唇角勾起, “那不然怎么叫公共浴室?”   温明曦被他噎到了,“一点隐私都没有!”跺着脚看着自己的衣服,“叫人怎么洗嘛!”   韩羡骁显然还是不怎么理解,“大家都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别人的。”   理是这么个理, 但温明曦,“我才不信呢,眼睛长在人身上,我就会忍不住瞟别人。”   韩羡骁乐得咧开嘴, “你倒是实诚。”   确实都是人。   洗久了平常心,但即使是在男浴室, 也有不少爱起哄看别人的, 小伙子们还爱互相开玩笑。   韩羡骁摸着下巴, 看温明曦这小媳妇样, 还没洗呢, 只进去走一遭出来, 脸就已经红了。   实在想不出她能跟着别人在公共浴室洗澡, 那岂不是出来,人都煮熟了,红透了。   真愁。可惜屋里也没热水啊。   韩羡骁想让她等人少了再去洗, 可抬眸看她噘着嘴那样。   开不了口。   却在这时, 门响了。   隔壁的许秋菊在敲门, 温明曦把脸盆搁到桌子上,转身先去开门。   “明曦啊,我刚看你抱着脸盆,是要去楼下洗澡吗?”   许秋菊手里也抱着个脸盆,里面放着洗漱用具和衣服,很热情地问,“我也正要去呢,一起去呗,还能互相搓搓背,我帮你搓,你再帮帮我。”   这实在是太热情了,还要邀请人一起洗澡的……温明曦脸上像煮熟的虾子。   更可恶的是,身后传来韩羡骁闷声的笑。   许秋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温明曦清楚得很!   红着脸轻声细语,努力气定神闲地跟许秋菊说,“我刚洗完回来,秋菊姐你要去洗澡吗,快去吧,现在人还不算多,有位置。”   许秋菊看着温明曦面上的绯红,以为是她洗完澡被水汽蒸红了脸。   走时,还有些遗憾,嘴里念叨着,那只能等下次了。   温明曦心想咱们不约,关了门,转身就想去掐韩羡骁,“你烦死了!”   韩羡骁闷声在笑,没有笑声,却极具取笑的意味。   “你没洗过公共澡堂?以前在迎春镇没洗过?”   这话问倒温明曦了,原身大概率是去过的,但她从来没去过,噘着嘴说,“我上高中又没有住学校,洗什么澡堂。”   毕竟是换了瓢的,有些心虚,又解释说,“以前就算去,也是跟三姐小妹她们去,那能一样吗!都是自家人。”   韩羡骁听了又在笑,清了清嗓子说,“确实,自家人看不吃亏。”   温明曦气急败坏,直接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脚,“你别说了!”   韩羡骁觉得一点都不疼。   坐直身子,拉着温明曦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搂着她的腰,觉得再这样下去小媳妇要翻脸。   却还是忍不住,打量她的脸,热气腾腾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是还没洗吗?有这么羞人吗?”   温明曦真的要炸锅了,脚一瞪想站起来,被韩羡骁箍着腰不让动。   “行了行了。”韩羡骁说,“要不今天别洗了,等明儿没人再去洗。”   温明曦一脸难以置信,“今天走了这么远路,我都快出汗了,不洗澡怎么睡觉。”   韩羡骁说,“我不嫌弃就行。”   温明曦才不上套,脑筋一转,忽然想到,“你们在部队,是不是经常不洗澡。”   韩羡骁没想到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了,吸吸鼻子眼神扫到别处,说,“也没有经常,就偶尔,都是大老爷们,谁也别嫌弃谁。”   温明曦表示特别嫌弃,缩着脖子往后,鄙夷他,“你要是不洗澡,别想上我的床。”   韩羡骁原本还想找借口,听她这话,直接笑了,认错道,“行行行,为了钻你的被窝,我一定洗澡,把皮都给你搓出来。”   温明曦就知道这人正经不会有一分钟,欲哭无泪道,“那现在怎么办?早知道我住军区算了,咱们一星期见一面,其实也不是不行。”   韩羡骁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你想得美,这像什么样,你没听过,拆散人家夫妻,是要天打雷劈的吗?”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你就瞎编,我可没听过,只听过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现在就落难了不是。”   韩羡骁认命道,“成,要不你就在咱屋子里洗吧,以后你就在这里洗,我给你打热水。”   温明曦脸上骤地就绽开了花,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真的。”   韩羡骁凑近温明曦的脸边,像是要亲她,又没有,凑在她耳边轻声耍流氓:“我想通了,与其给外人看,还不如便宜我。   “你让我看几眼,我给你打一辈子的水。”   温明曦忍不住骂了出来,“你真是……流氓!”   韩羡骁笑着放开了她,也不否认。流氓就流氓,又不是别人。   起身去给温明曦打热水,目送她进了卫生间,背着身子靠在门上,还不忘提醒她,“记得锁门。”   温明曦在门后握着拳头朝门外揍,然后果真把门锁了,然后朝门外叫嚣,“谢谢提醒。”   卫生间里通了水龙头,韩羡骁给她打了满满一桶热水。   幸好今天买了两个水桶,一个装热水,一个接水龙头的冷水,然后拿水瓢舀热水加进去,也算够用。   因为打的热水足够多,温明曦还舒舒服服洗了个头。   洗发膏和香皂都是今天在供销社买的,洗完头发,用毛巾包起来,温明曦顺便先刷了个牙,才接着洗澡。   卫生间不大,热气蒸腾,所以即使是三月天,也不算冷,受得住。   门外,韩羡骁坐在椅子上,原本是想等她洗好,拿了洗发膏和香皂再去公共浴室洗澡的。   他是不像温明曦脸皮薄,这些年洗的都是公共浴室,有时候夏天,还一堆大老爷们在河里池塘里将就着洗过。   没有半点介意,所以以为卫生间,就成了温明曦自己的浴室。   但眼下坐在这里,听着一门之隔的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水声,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换了十几个姿势,最后耳不听为静,跑去小阳台吹风。   掏了跟烟让自己冷静,他不在温明曦面前抽烟,把阳台门关上,自己靠在门边吸一口。   他不想那么快要她,虽然想了很久,但今天刚搬过来,怕她太累。   想着刚搬过来第一天,得舒舒服服睡个觉休息。   想着想着,已经抽了两根烟,韩羡骁觉得自己身上恐怕有烟草味。   索性开了门,拿了几件衣服和毛巾,跑楼下男士澡堂洗澡去了。   澡堂里都是光溜溜的汉子,韩羡骁打开头顶的花洒。   心想这学校的条件真好,都还有花洒,要搁偏远的部队,都是打水洗的。   他洗澡也简单,一块香皂,上下抹一通,从头发丝到脚下。   然后哗啦啦,舀水从下往下浇灌下来,泡沫冲走,不打滑,就完事儿了。   不过今天没带香皂,温明曦在洗澡,不好意思喊她开门,怕看到不该看却很想看的。   韩羡骁仰头让温水从头顶冲刷下来,然后一掌抹干净脸,朝旁边看去。   “借块香皂用用。”韩羡骁朝旁边的男子说道。   在男生澡堂,借来借去是常有的事,那人把香皂冲干净,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   温明曦这个澡洗得很痛快,穿衣服时,觉得这卫生间里要是还有个镜子就好了。   这时候文丨胸丨内丨衣还不普及,穿的是白棉布做的内衫,绑在身后系带。   温明曦把一身行头穿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打开门出去。   原本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开门,却没在屋里看见人,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心想自己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人家压根没在。   抹了雪花膏,闻见屋里好像有一股烟草味,估摸着他应该是偷偷在阳台抽了烟。   温明曦走过去把阳台门打开,让屋里散味道。   这时候没有电吹风,温明曦搬着凳子到暖气边坐着,烘头发,想着以后头发最好还是白天洗。   放空脑袋左右烘头发,结果头发都烘得干了八成了,人还没回。   温明曦吹头发都不喜欢吹得干透,烘头发也是,觉得这样太伤头发,剩下的等自然风干。   站起来,走到小阳台门边,靠着门框吹风。   三月的夜晚虽然也冷,但里面穿着棉布睡衣,外面裹着棉袄,倒也是另一番享受。   韩羡骁拿着脸盆回来时,一打开门,就看见温明曦侧着身子,站在门边。   长发如墨如瀑,风中捎着淡淡的清香,让人魂牵梦绕。   忍不住就放下脸盆,走过去。   伸手从背后把人搂住,俊脸埋在她颈窝间,深深吸了一口。   “真好闻。”   温明曦没理他,那日火车主动献吻后,他的“得寸进尺”,是与日俱增的。   又听他说,“你们女人,是不是身上都这么好闻。”   他的声音很沉,鼻尖很热,手掌很烫,温明曦心里痒痒的,听了这话觉得不对劲。   伸手推了他一下,“那肯定是比你们臭男人香的。”   语气又娇又嗲,韩羡骁长臂一伸,把她一提,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给提到屋里来。   伸手把门关上,关完门,手一伸长,又把门帘拉上。   把她身子掰正,变成面对面。   低头,薄唇从头发、额头,直到落在脖子上。   痒得让人想尖叫!   每当这种时候,温明曦就暗恨自己力气小,简直是任人宰割,偏生他身量高大,被他结结实实罩住,她一点逃脱不得,他像一座墙,铜墙铁壁。   戳了戳他脑门,“韩羡骁!”   韩羡骁低沉“嗯”了一声,鼻尖热气喷在颈窝里,嘬了一会儿,才抬头解释,“本来是想等等。”   “但刚刚进门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忍不住了。”   他不依不饶地,剥了她的大棉袄,径直把人抱到被子上。   还不忘问她:“你难道不跟我一样吗?”忍得住吗?   温明曦涨红了脸,觉得他话真多,咬着唇不说话。   韩羡骁坐在被子上,抱着她跨坐在他腿上。   他高大,身子高,肩膀也宽,坐着就比她高一点。   如此一来,扣着她的后脑勺,正好脑袋对着脑袋,脸对着脸。   大掌捧着他后脑勺,来了个深吻,缠绵辗转一点不留余地。   外衣落下,白棉衣的系带解开,温明曦吸了口冷气,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变形,任人索取。   他停住嘴,亲亲她的脸颊,“我这么想着,很久了。”   “真软。”   一边说着,一边唇边的动作也没停。   薄唇摸索着她的脸颊,像捧着珍宝一样。   温明曦感觉自己已经被他吻成了水,浑身软绵绵的。   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和心跳。   韩羡骁来回摩挲,就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明曦睁开迷离的秋眸看他,他吻她的时候,总爱睁着眼看她。   韩羡骁今晚的目光特别柔和,像是在思考什么。   说完这话,便褪去自己的外衣,温明曦双手抱膝撇开眼睛,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把人压下,由上到下去探索。   揭开姑娘的白棉布,是从未见过的风景线,脑子仿佛炸开,韩羡骁低声骂了句“艹”。   眼睛一下子红了,捧着彻底把人吻成春水。   以至于下面的布料揭开时,韩羡骁一脸坏笑地抬头看她,“看来你也跟我一样。”   一样个屁。   温明曦浑身难受,不想显得太弱,嗔了他一眼,“你把灯关了。”   韩羡骁在这种时候,一向是很不好说话的,没得商量。   看姑娘明明浑身羞得通红,还昂着脖子假装镇静跟他说话。   深深望着她,忍不住使坏逗人。   “不关。”看姑娘咬着唇嗔他,使坏地拿出证据凑到她眼前,“就想看着你。”   说完,低头深深吻她,像细细的雨滴落下,如晚风轻柔绵长,温柔而氤氲。   不想闭眼睛,不想错过半点景色,就看着姑娘睫毛轻颤,满脸绯色,怎么看怎么可怜,怎么看怎么移不开眼。   叫韩羡骁下意识抱紧了她。   温明曦能忍住细碎的声音溢出来,却忍不住不求饶。   “别了。”   “很快。”   ……   不知道耗了多久,才勉强合上拍子,温明曦以为总算能消停入梦。   姑娘眼底带着水汽颤巍巍去问他:“我要睡了。”   这都原地踏步呢,韩羡骁稍稍往后,深深看她:“这才刚迈出起跑线。”   ……   这一次,温明曦总算知道昨天在军区,韩羡骁在给张成章做示范时,张成章说他腰好,劲也好,是什么意思了。   完败!   作者有话说:   都删了,都改成脖子以上的了,跪求审核大大放过!!呜呜 第六十八章   68   “……”   春色落幕, 韩羡骁搂着温明曦,手搭在她腰上。   姑娘浑若无力,被他抱着往上, 把人脑袋搁在枕头上安顿好。   到最后, 两人不知为何, 位置已经不在原地。   姑娘昏昏欲睡,男人精神抖擞,但想起她方才求饶的样子,韩羡骁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再欺负人家。   装模作样地搂着她轻拍哄她睡觉。   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但眼下被他这样赤丨身丨裸丨体搂着,温明曦很别扭。   即使刚刚结束更别扭的事情,还是觉得别扭。   手肘往后撞了撞,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黏糊糊的,怎么睡啊。”   “抱着就黏?你适应适应就好了。”   谁说的是这个啊, 温明曦翻白眼, 用被子捂着胸口, 小声说, “我是说身上黏糊糊的。”   韩羡骁脸色有些不自然, 嘴上又说, “这怎么不能睡。”   “黏糊糊的我睡不着, 脏死了。”   韩羡骁摸着良心表示不觉得脏,奈何小媳妇嫌他脏,也只能起来倒热水。   先把自己身上胡乱擦了一通, 然后拧了条热毛巾, 走出卫生间。   嘴里还说着, “屋里没个烧水炉真不方便。”大半夜出去倒热水,还要穿衣服。   “我觉得挺好的,不用自己煮,多方便。”温明曦被他折腾了又折腾,心里很幽怨,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跟他拧着。   温明曦见他作势要掀开被子替她擦,脸上有些发烫,她可不想再点火,连忙拿被子捂住胸口。   “我自己来。”   韩羡骁居高临下看她,“你这怎么擦,自己来也得把被子拿走吧。”   谁说的!温明曦才不顺他的意,他发现韩羡骁在这事儿上,色极了。   拿过热毛巾,手伸进被子里,当着他的面给他表演了一个盖被子擦身子。   韩羡骁看得哭笑不得,但想想她脸皮薄,就也随她去。   擦完身子,屋子再一次陷入黑暗,黑暗中,韩羡骁搂着她,在她耳边说,“果然还是有自己的窝好。”作甚么都尽兴。   温明曦觉得他话有点多了,不想理他,没接他的话,在他的请拍下,呼吸逐渐变得匀长。   韩羡骁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   军事工程学院要出早操,第二天时间一到,韩羡骁就睁开了眼睛。   灵醒得很。   轻手轻脚起了床,时间还早,天色很暗,开了一盏小壁灯。   去阳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偏头一看,隔壁的王海峰正站在阳台吃包子。   “巧了。”韩羡骁也没想到,昨天在公共浴室借他香皂那个哥们,居然是邻居。   两人靠在栏杆边上闲聊几句,王海峰问,“吃完了?”   “没呢。”韩羡骁说,连牙都没刷。   王海峰纳闷了,“看你神清气爽的,还以为早吃好了呢。”   韩羡骁微微一笑,为什么神清气爽,不需要别人懂,“待会下了早操去食堂吃。”   ……   韩羡骁什么时候起来,温明曦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离开,更不知道。   直到韩羡骁从食堂包着两个馒头回来,才把她从睡梦中喊醒。   温明曦没下床,靠在床边不想起来,浑身跟被拆过一遍一样。   以至于看韩羡骁的目光,都十分幽怨。   韩羡骁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可能有点过火,脸上难得有些难为情,总不能承认自己就是没见过女人。   薅着脑袋坐到她身边,问,“很不舒服?”   温明曦懒懒被他拉到怀里,闷声闷气点头,然后抬头兴师问罪,“是不是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韩羡骁大言不惭的,“大概是太是个东西才这样。”   温明曦哼了一声,不想跟他一起耍流氓,就知道这人说没几句正经话。   “要不我帮你看看,看是不是肿了。”   温明曦脸都快滴出血来了,挪着屁股从他怀里起来,离他一米远,“不用不用。”   韩羡骁说得好像很正人君子,“那不然你自己看?”   温明曦嗡嗡说了句“嗯”。   却没想到他还是不依不饶,又一本正经地说,“你柔韧有这么好,表演一个给我看看?”   温明曦羞得都要变成天上的彩霞了,被他几句话弄得恼羞成怒,抄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扔过去。   “都怪你,你还说!你还说!”   韩羡骁也觉得够了,不能再过火下去。   任由她打了几下,从床上站起来,笑着跟她说,“不闹你了,我还要去上课,下了早操,早饭时间赶回来的。”   也是他吃饭比别人快,才挤得出时间来给她送早餐。   指了指桌上的馒头,“你赶紧起来吃,都凉得差不多了。”   ……   等人关了门走了,温明曦才忍着身上的酸疼,起来穿了衣服,刷牙洗脸啃馒头。   啃着发凉的馒头,心里也在感慨,家里还是得有个烧水炉啊,不然温东西都没地方温。   宿舍,必然和家是不一样的。   不过再急也没法今天买,吃了馒头,温明曦又钻回被窝里躺着。   开学第一天,看韩羡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下了课回来,韩羡骁当牛做马,给她端茶倒水,想给她按摩,姑娘防流氓一样防着他,怎么说都不肯。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起来。   *   刚开学,韩羡骁的课程还不太忙。   但毕竟一去就是小半天,有时候许秋菊会过来找温明曦说话搭伴。   许秋菊和王海峰的女儿虎妞已经上幼儿园了,正在学写字学画画。   温明曦看着她画,许秋菊就在一边打毛衣纳鞋底。   说是要给温明曦打条披肩,温明曦也是却之不恭。   虎妞很喜欢温明曦这个邻居阿姨,因为那袋子糖很好吃,虽然妈妈只给了她几颗,说怕她吃坏了牙。   虎妞才不信呢,一定是妈妈自己要和爸爸偷吃。   那么好吃的糖,天底下谁会不喜欢!   温明曦也很喜欢虎妞,小姑娘长得敦实,扎着两条冲天辫,圆圆润润的,皮肤有些黑,瞧着有些喜感,特别招人喜欢。   工程学院的幼儿园要交画画作业,虎妞很愁啊,愁得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都快倒挂了。   老师说画画的题目叫“打坏蛋”,虎妞很想把老师画进去,觉得出这种题目,老师就是坏蛋。   温明曦听了咯咯咯直笑,拿过虎妞的中华铅笔,取了张纸,打了个样给她,说,“喏,差不多这样,你看行不行,你照着我的画。”   虎妞简直更喜欢这个阿姨了,想跟她住一起那种!   马上拿了张纸,一笔一笔跟着画,画出来,像个四不像。   温明曦揉着她的小脑门夸她。   早上的时候,学院妇女队的干事来了一趟,队里每个月都会给学校的妇女发计生用品。   家属宿舍是重点区域。   许秋菊接过避孕套的时候,说,“能不能多给几个,隔壁这家刚来,把前一个月的补上,再说人家新婚夫妻,自然用得多。”   温明曦被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好意思说不用。   妇女队的干事看了温明曦一眼,表示理解,知道她刚来,从布袋里把小册子和计生用品拿出来时,还慰问了几句。   温明曦红着脸接过,接过人走了,许秋菊又自言自语说,“我好像好心办茬事了,你们这刚结婚,又没有孩子,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多。”   温明曦手里像拿着烫手山芋,不上不下。   这些时日,看见韩羡骁穿得少都别扭,更别说跟别人谈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   虎妞咬着铅笔屁股抬头,转着天真的眼珠子,“什么不用那么多,你们不用就给我用呗。”   许秋菊“嘁”了一声,“大人说话,小屁孩别插嘴,写你的作业。”   ……   中午韩羡骁打饭回来,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袋子东西。   把饭盒搁下,坐到椅子上,纳闷地把袋子拎过来,垂着眸子,认认真真把小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温明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估计他念书都没这么认真。   “好东西。”韩羡骁把小册子放回袋子里,然后翻着袋子里的东西,“不过我们用得上吗,给这么多,组织连这个都操心啊。”   温明曦简直不想理他,打开铁饭盒,把几层铁盒挨个放在桌子上,说,“不用就别想碰我。”她还不想那么快有小孩。   韩羡骁挑挑眉,然后把袋子打了个结,扔到床上,“行,你说用就用,既然组织发了,就不能浪费。”   温明曦,“……”   今天是星期六,两人准备回军区住一夜的,结果刚吃完饭,就听韩羡骁说,“我下午得出去一趟,去见小时候大院的兄弟。”   温明曦这次没有不理会他,海军大院的家属院上回他还带她去过,好像好几个兄弟都不住在那里了,所以上次没见着。   温明曦问他,“那今晚咱们还回去吗?”   “都是各有各忙的人,就见个面,当然回去,不过可能会晚点,你在家里无聊就去找秋菊姐。”   现在韩羡骁这声秋菊姐已经喊得很顺溜了。   温明曦喝着水,把心里的打算跟他说出来,“我们明天回来,顺便去供销社买个烧水炉,家里没有不方便。”   韩羡骁点头,对这个很小却越来越像家的屋子,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跟温明曦说,“你别担心钱票的事情,缺什么就买,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   那边,韩羡骁出了军事工程学院,径直往发小们越好的餐馆走去。   这国营饭馆,从他们小时候就有,现在还开着。   打小一起长大的人很多,以为至少来五个,结果只来了三个。 第六十九章   69   海军医院的家属大院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但住的人已经换了不少。   小时候那群哥们,还住在大院的只剩陈宝树。   陈宝树父母以前是海军医院的清洁大队队长,他比老子更出息, 读了中专, 现在在海军医院药房拿药。   家属院就挨着军事工程学院, 韩羡骁先去找了他,才一起去约好的国营饭店。   这局就是陈宝树攒的,知道韩羡骁上回想聚聚不齐,趁着轮休,哥们挨个走, 把时间聚齐了。   不过走了小半个城市,跑了三个发小,结果还是没凑齐。   四个人都坐下,韩羡骁开口问, “雷子和黑子在农场,得民呢?怎么没来?”   陈宝树张罗着倒茶水, 龚有财“啧”地应了声, “他怎么还敢来, 他来我就不敢来了。”语气有些轻蔑。   配合他微微发福的身材, 还有没及时刮的胡子, 说这话时, 阴阳怪气的, 整个人有种老气横秋的刻薄感。   韩羡骁去了北大荒后就没见过几个兄弟,除了一起去了农场的雷子和黑子,对这几位发小的近况不是很了解。   闻言, 眼神有些纳闷, 看向江红立和陈宝树, 龚有财这人从小被宠坏了,好吃懒做,不指望他能说出客观的话来。   江红立不同于龚有财的邋遢和微微发福,因为在机械厂当工人,身材和韩羡骁一样精瘦,只是没他高,皮肤也没有常年待在药方的陈宝树白皙,瞧着是个干实事说实话的人。   江红立的父亲以前在海军医院做资料员,江红立人的确实在,大哥去插队,本来父亲的位子可以让给他,但他愣是没要,自己跑去机械厂,把资料员给妹妹做,妹妹没念高中,工作不好分配。   即使这么久没见韩羡骁,也没有过分生疏和过分亲近,看着小时候闹哄哄在一起的兄弟只聚了四个,想到李得民,微微叹气。   “哥,你是不知道,得民早不跟我们玩了,每次喊都不来,就这几年,没见着两回面。”其实也就江红立和陈宝树偶尔聚会会想到去喊他,龚有财是巴不得远离的。   江红立又说,“你知道的,得民家以前不错吧,在旧社会开纺织厂,虽然有了新社会,自觉把家里的厂都捐了,头些年也算好过。”   “但后来不知道是谁,知道他爹不是他爹,他娘不是他娘,他现在的爹娘是他舅舅舅妈,他亲爹亲娘在海外,海外还有个哥哥……然后就闹成这样了。”   韩羡骁面色一紧,问,“去哪儿了,劳改?”   陈宝树接话道,“没有,他舅舅舅妈帮了他不少,他现在在南城窝着,帮人收拾厨余倒粪,没有被打成黑五类。”   服务员端了小菜小酒上来,龚有财“啧”了两声,“吃吃吃!吃饭别说这些,什么粪啊水啊的,晦气,听着就没胃口。”   韩羡骁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不太是滋味,也不知是雷子和黑子一起在农场都没变,还是大院的哥们太久没见,转变有些大。   刚刚来的路上,陈宝树已经跟韩羡骁聊了龚有财和江红立的近况。   龚有财是海军医院后勤部的孩子,父母都在后勤部干活,都是小领导。   两人只有这么个独苗,从小捧着长大,两个姐姐都结婚了,也宠着他。   几年前,原本他应该也跟其他大院子弟一样,该插队插队,该当知青当知青。   但龚有财受不了这种苦,父母和姐姐自然也不舍得让他跟其他人一样,背井离乡,去偏远地方干拿锄头背朝天的活。   龚家也是把各种方法都想尽了,最后不知道打哪弄来的,给龚有财弄了个身体报告,说他心脏不好、血液也不好,总之是哪哪有病。   街道知青办没办法,也不能逮着个“病人”去下乡。   因为这个“病”,演戏要演全套,家里父母的工位也没法给他,后勤部活太多,容易累。   最后给龚有财安排了自来水厂看门的活儿,每天就在保安室里,拿着报纸盖着脑袋,有人来就开门登记,没人的时候,就盖着报纸睡大觉。   去年还娶了媳妇儿。   陈宝树一路说完,还不忘吐槽他,不能干活儿,倒是能娶媳妇儿生儿子。   两夫妻,一个看门的,一个在街道办当干事,倒是整得好像自来水厂和整个街道,都是他家开的一样。   这几人里,可就龚有财和韩羡骁有媳妇儿,他们另外几个哥们,可都打光棍呢。   混归混,韩羡骁打心眼里不太瞧得起龚家这种手段,年纪轻轻宁愿去保安室抢大爷大妈的饭碗,也不干点人做的事……   吃到最后,龚有财给韩羡骁敬了杯酒,说,“哥们几个,就你最出息了,居然还能被送来进修,以后可别忘了小弟啊。”   韩羡骁和他轻轻碰杯,很谦虚地说,“就是来认几个字,读完这几年,还要回去的。”   龚有财跟听了笑话一样,“还要回去那鸟不拉屎的臭地方,我还以为少说搞个军衔当一当,至少往上进一进。”   韩羡骁喝了酒又说,“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定的事儿,当兵的,得有真功夫。”   龚有财给自己斟了杯酒,没再说话。   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正和韩羡骁的意思,他举了举杯,想起自己今天来这里还有件正事儿。   便把最近手头有点紧的事情说了,刚到军事工程学院报到,关系刚转上来,补贴发放下来还要一段时间。   他自己吃糠咽菜都能过,不想温明曦跟他过这种日子,便开口跟几个弟兄借点钱周转。   陈宝树听了,第一个把口袋里的钱票拿出来数,“今天我攒局买单,多带了些,骁子你需要多少。”   数了数,除去今天的饭菜钱,把剩下几张大的都给了他,“三十够不够?”   够,够极了,韩羡骁本来也没打算借这么多,补贴下来就一个月的事情,周转一下,灵的。   江红立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今天我没带多少钱,赶明儿我给送到你学校去。”   上回几个兄弟聚餐,是江红立买的单,这次知道是陈宝树出钱请客,江红立出门就没带多少钱,只带了七八块零碎,不好意思拿出来,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龚有财也跟着说,“骁子,我也没带钱,改天我和你嫂子一起拿过去,顺便认认脸。”   陈宝树和江红立听这话只想笑,每回聚餐,龚有财都没带钱,不就是不想付钱请客吗?   反正这么多年,没见过龚有财主动攒局,但兄弟们要来吃饭下馆子喝酒,不好意思不喊他一声,他倒是每次都立刻应了要来。   但就是永远不带钱。   也是想着多这一口不多,多双筷子多个酒杯,就没计较。   这些事韩羡骁自然不知道,一顿饭吃下来快要四点,啤酒小菜都被吃的精光。   龚有财有些意犹未尽,提议接着喝,把晚饭都解决了,还有一堆话没说呢。   陈宝树无语了,觉得一整个下午,就他说的全都是屁话,跟他说自己兜里没钱了,都给骁子应急了,他家离这饭馆最近,问他要不要回去拿钱过来。   龚有财听了这话,立刻噤了声,不尴不尬地看向韩羡骁,问他是不是还要回军区去。   别说,还真是。   韩羡骁本就打算差不多就走人的,这里回军区去,还有不近一段路,现在回去,刚好,天还亮着。   陈宝树和韩羡骁顺路,回去的时候一起走。   陈宝树一边走着一边问韩羡骁,“你说嫂子要找工作?”   刚刚在饭桌上聊天,韩羡骁提过这茬,温明曦的工作,可以等组织分配,但如果自己有门路,多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所以就顺嘴提了句。   陈宝树说,“哥你说嫂子读了高中,这学历不低了,要找工作应该不难,再说现在你们关系都转了上来,组织上会负责的。”   顿了顿又说,“我去医院也打听打听,如果有合适的,在医院工作也不错,离得近。”   韩羡骁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就顺嘴一提,但宝树这么重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谢了。”   另一边,龚有财回到家里,妻子苏牡丹正好在门口摘菜,见他回来,就问,“不是说今天多少得吃一顿晚饭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龚有财直直往屋里走,“害,别提了。”   苏牡丹拿着菜篮子跟进去,“怎么了?”不是说那哥们的父母,都有大来头吗。   龚有财喝了杯水,“我爸说的没错,当官如四季,是会变的,你不知道,我这哥们,居然要跟我们借钱,居然要问我们帮忙给他媳妇儿找工作……”   苏牡丹坐在旁边接着摘菜,闻言抬头,“不是有个好爹吗,不知道让他爹安排安排,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我说这事儿不简单哪。”龚有财顿了顿说,“指不定他爸就要退下来了,而且骁子和他爸关系一般……”   “那你准备怎么帮他们找,借他们多少钱?”苏牡丹说,“我们可没什么钱,要借人,也要借在刀刃上。”   龚有财摸着搪瓷缸子看着苏牡丹笑,“不愧是我媳妇,想的跟我一样。工作我是帮不了,钱咱也不能借太多,别回头上瘾了,次次来跟我们借,当我们菩萨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呢……”   *   韩羡骁走到家属宿舍时,就看见温明曦等在一楼前廊下。   在廊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等他。   看得韩羡骁心里一阵暖,脚步都放缓了,觉得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真好。   温明曦一看到韩羡骁,就“蹬蹬蹬”跑下台阶,小碎步跑到他跟前。   韩羡骁虚扶着她,怕她刹不住车,柔声问,“怎么了这么急。”   温明曦确实挺急的,跺跺脚说,“刚刚军区警卫室打电话来,说我小姨带着她小女儿来了,就在门口呢!” 第七十章   70 七零之娇娇嫁纨绔   温明曦没想到, 自己之前在电话里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陆梅子,但她还是带着黎文静来了。   直接跑到军区找人。   警卫室拦着不让进去,军区戒备森严, 出入得有证明, 还要检查。   陆梅子宛如自己跟韩望江就是兄妹一样, 报上姓名,警卫员估计也是看她一副跟真的一样的架势,不好做人,才打了电话。   最后电话辗转转到学院家属宿舍的通讯室,阿姨上去二楼喊温明曦下来接电话, 说家里来电话了。   温明曦下楼时还在纳闷,家里怎么知道学校的电话,她来了这里,有写信, 还没打电话呢。   电话那都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才打的,这么想着, 温明曦下楼梯的步伐都加快了, 生怕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结果接完电话, 温明曦到现在还没平息心情。   本来想回宿舍坐着, 坐不下去, 心里静不下来。   干脆就跑门口来等韩羡骁了。   韩羡骁搂着温明曦到楼上拿东西, 看媳妇脸色不太好, 安慰她:“怎么了,来就来了,住个两天也就回去了。”   温明曦摇摇头, 叹了口气,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陆梅子那种人, 一山望着一山高,不知道藏着什么事儿来的。   但韩羡骁说得也没错,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撂在军区大门口,要是陆梅子在军区闹出什么动静来,回头出了名也不好看。   两人简单拿了换洗的内衣,急匆匆就赶回军区去了。   *   陆梅子和黎文静背着大包小包,其实主要背在陆梅子身上,她不舍得黎文静操劳。   两人一路坐火车到金城,再改搭公交车上来军区,一路上,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陆梅子这辈子没进过大城市,看金城,是哪哪儿都新鲜,觉得就连公交车,都跟迎春镇的不一样。   还有公交车上那些人,城里人就是好看哪,她以为自己算城里人了,没想到来这儿一比,啥都不是,就是个土鳖。   金城的路那叫宽敞,一条直直通到底,看不到头,那叫一个气派。   楼又多又好看,陆梅子是打定主意了,怎么着也得让黎文静留下来,她自己回去就行。   想到这里,陆梅子就觉得自己脑子真好使,上回温明曦打电话回去,她就记着,后来又拿了温明曦寄回去的信,知道他们住在这里,这才能找到这里来。   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着门路。   温明曦和韩羡骁回到军区大门口时,陆梅子和黎文静就蹲在路边,身边是背累了卸在一旁的行李。   陆梅子一看见温明曦,就立刻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四妹啊,总算回来了,可让小姨好等,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   温明曦头有些疼,说,“学校离得远。”   黎文静到了城里,反而变得羞涩,站在陆梅子身后喊了声“四姐夫。”   韩羡骁朝陆梅子打了招呼,颔首,迈长步伐去跟警卫员打招呼,说这是他的亲戚。没说是媳妇娘家的。   但警卫员哪能不晓得,陆梅子都快把自家家谱翻出来说了个遍,就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和老首长是亲戚。   陆梅子说话柔声细气的,长得也都像模像样,警卫员瞅着不是什么奇怪亲戚,也没太为难她们。   来军区探亲的军属亲戚不少,每个来都是提一堆土特产的,这位倒是没见到手上拿着什么花生、瓜子和活鸡,就两包看着不像特产的行李。   有点不一样。   不过亲戚嘛,谁家没有亲戚,亲戚是没得选的,警卫员只笑笑,看了证件,让填了单子,遵着规矩给开了门。   *   从进门开始,稍稍远离了背着枪戒备森严的警卫员,陆梅子就接连发出惊叹和感慨。   “那门卫背的是真枪吧,怪吓人的,我跟她说话都不敢大声……这得走多远哪?”   直到走到韩家门口,陆梅子的感叹声更加层出不穷,“我们家四口人挤在一间小平房里,四妹你都住上小洋楼了!我今天和文静真是长见识了。”   黎文静望着眼前的二层小洋楼,眼底是藏不住的艳羡。不过,这一路走来,她觉得自己跟路上走的那些人也没差别。   除了穿绿军装的,路上也有穿布衣的。   黎文静摸着良心觉得,就是穿布衣,自己也比她们好看,比她们有气质,怎么她们能住,她不能住这种房子?   陆梅子眼睛都快转不过来了,“这有小洋楼有警卫的,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韩羡骁说,“都是公家的。”   等韩羡骁先进了门,陆梅子拉着温明曦问:“四妹,这么好的房子,你们干嘛搬出去住,在这里住多好!”陆梅子心里打着算盘,这么好的房子,要是温明曦住在这里,文静才更能理所应当地留下来。   “这么大的房子,你不回来住,给谁住,空着多可惜!”陆梅子又说。   温明曦不想和陆梅子说这些,不就是想着屋子大,如果她回来住,她和黎文静更能留下来吗,忍不住泼她冷水,“这是组织给羡骁他爸分配的房子,以后卸任了,就要收走的,又不是他家的。”   末了又加了句,“这里也不是我和羡骁的家。”她和韩羡骁,现在是连房子都没有的人,不过,未来总会有的,温明曦心想。   陆梅子笑了,“说这些,能住就赶紧先住着,不然多浪费。”一边摸着门框舍不得进去,觉得就连门框都比他们家的好看。   她这辈子没想到还能住这种房子,有冲水厕所,有大大的客厅,还有楼梯!楼上还有房间,居然也有厕所。   就连客厅,都比他们家还要大。   陆梅子一路走下来,笑得合不拢嘴,趁着韩羡骁出去打饭的功夫,教训温明曦,“四妹,你就是不会享受,这么好的条件捧到你眼前了,就得守着。”   “你不如搬回来,多和你公公婆婆打好关系……反正你现在没工作没单位,不如在家里伺候你公公婆婆,他们那么忙,你做做饭,搞搞卫生,让他们早上起来有饭吃,晚上回来也有口热的吃,他们看着家里被安顿得妥妥帖帖的,能不开心吗?”   两张薄薄的嘴唇哔哩哔哩一张一合,话多又密:“他们开心了,自然也就有你的好处,不然你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离得也远,公婆关系怎么能处理好?”   温明曦闭了闭眼睛,着实无奈,顶了陆梅子一句,“我是嫁给羡骁,又不是嫁给他爸妈,我们有自己的生活。”   自己婆婆都没要求她干什么呢,陆梅子这个做小姨的,倒是当起妈来了。   陆梅子听了这句话,就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没想到会从温明曦嘴里听到这种话,“四妹啊,这些话你可别乱说,被你公公婆婆听到就不好了,显得我们家人多没教养。听小姨的,女孩子家,得勤快点,手脚放麻利点,婆家人看着才喜欢,你这还上什么班,赶紧先给他们家生个儿子。”   听到陆梅子这话,温明曦就有些火大,故意挑着刺顶回去,“那怎么我记得在乡下的时候,好像都是文娴在干活,文静总是闲着,小姨,照你的意思,你是说文静不勤快不贤惠吗,这样的话,以后她婆家人能喜欢她吗。”   温明曦一句句的,丝毫不像以往一样是个包子。   搞得陆梅子和黎文静,一个闹了大红脸一个闹了大白脸。   在陆家,只要黎文娴在,确实都是她在干活。   而黎文娴如果不在家,那活就是陆梅子在干,总归落不到黎文静手上。   陆梅子想把黎文静嫁到她所谓的“富贵人家”,把她的手护得金贵。   陆梅子拉着女儿到沙发坐下,“那不一样,文静是大学生,是有文化的人,文娴什么都不会,就得多干点活,应该的。你和文静也一样,做女儿的时候在家里可以偷懒,嫁人就得勤快,不然人家是要嫌我们娘家人不会教女儿的。”   温明曦心里为黎文娴不值,什么叫黎文静是大学生所以可以不用干活了,就从小到大,黎文静都没看出会是个大学生的样子。   可这么些年,活不也都是黎文娴,还有她和三姐温明心在做。   再说了,她勤不勤快,懒不懒惰,那都是自己小家的事情,碍不着别人,温明曦不喜欢陆梅子把手伸得这么长,用一堆教条来说她。   以前说原主百试百灵,原主还会自我反思,但换成她,她不会给陆梅子留余地。   不过看到陆梅子这样,温明曦心里也了然了,陆梅子这是全然把自己当成她半个妈了,顶着亲妈的做派在教训她。   就像对待三姐温明心一样,也是如出一辙。   想到温明心,温明曦心里的小本本又开始翻起来。   温明心是集陆梅子教育的大成者,贤惠顾家、勤劳隐忍,把家庭和丈夫,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而且认定了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温明曦看温明心,觉得她深陷泥潭,但三姐不认为自己身处泥泞之中,所以才会毫无怨言地在林家这么生活。   也没想过有离婚这个可能。   相比于大姐和小妹的自我意识,要想把温明心从林家拉出来,估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温明心也很少跟家里提过自己在林家过得怎么样,每次问及,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很好,很好。   这也是陆梅子在她们小时候没少教育的,“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温明心都往嘴里吞了。   但结婚后过得好不好,从女人的脸色就能看出来。   结婚后,温明心瘦了不少,人也没有做女儿时轻盈。   温家二老自然担心,知道问温明心是问不出来的,就让陆梅子去打听,想着这是亲小姨,又是媒人,总归靠谱。   温明曦也是来金城前才知道,陆梅子一边跟陆英子说,温明心在林家算不错,有住有吃,但是一边又说,可林家不富裕啊,有个卧床婆婆,两个待嫁小姑子,一家子六张嘴,再好的吃食,分下来也一张嘴里没剩多少。   陆英子和温名生听了心疼女儿,就拖陆梅子拿钱去贴补林家,给钱还不止,还要捎带些乡下土产。   陆英子和温名生信任陆梅子,温明曦可不相信。   也不知道这些钱,多少进了林家的口袋,多少进了陆梅子的兜里,还有那些土产,不知道最后进了谁的嘴里。   陆梅子对她俩是有养育之恩,但夹杂着的私心,也让温明曦看清对她贪婪自私的内心。   难怪上一世到了最后,温家姐妹,都成了陆梅子和黎文静往上爬的阶梯?   陆梅子是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美貌有,脑子有,不然也不会就这么风风火火带着女儿到城里来。   这次来,恐怕也不只是想和黎文静来长见识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等到韩羡骁打完饭菜回来,四人上桌吃饭。   吃到一半,陆梅子收到黎文静的眼神,这才开口,“这次上来,文静证件资料都带着,反正再半个月也要来报到了,跑来跑去麻烦,她就不跟我回去了,明曦啊,你妹妹就跟着你了。”   温明曦慢悠悠把嘴里的饭菜嚼下去,才道,“我哪有空啊,也没地方住,怎么招待文静,留下来也没事情干,还是回去吧,过几天再上来。”   陆梅子本来就是因为察觉出温明曦现如今当了军官太太,对他们的态度变了,才和黎文静商量着,要挑着韩羡骁在场的时候提出来,这样碍于丈夫的面子,她也不好拒绝。   却没想到,温明曦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陆梅子笑眯眯看了韩羡骁一眼,“咱女婿家里这么大,怎么没地方住是不是。军区这么大,你和文静一起,怎么会没事干呢。你就领着她到周围走走,看看城里,看看军区里。”   “文静虽然读了大学生,但年纪也不小了,小姨就跟你们说吧,都是一家人。”陆梅子笑得不好意思,旁边的黎文静也垂眸,好像很害羞。   “你妹妹不小了,小姨的意思呢,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适龄男青年,当兵的也可以啊,和大学生很配,这样文静谈个几年,等毕业就能结婚,还能留在金城陪你,明曦你在这里不就有亲戚了,小姨也不用担心你了。你说是不是咱女婿。”最后看向韩羡骁。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都是在为温明曦着想,还为着她在金城有亲戚才把黎文静留下来一样。   温明曦听了很想笑,韩羡骁听到陆梅子的点名道姓,看向自家媳妇。   其实温明曦不太明白他看向自己是几个意思,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但是她自己是肯定不乐意的。   她自己还不算金城人呢,这才来了几天,陆梅子就上赶着给她塞人加任务。   便放下筷子道,“我们都没空,明天我俩就要回学校,带不了文静,再过几天我也要上工了,更没空了。文静您还是领回去,不然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也没人能伺候她,总不能我公公婆婆来伺候她吃食吧。”说得半真半假,天知道她的工作在哪里。   陆梅子没想到当着韩羡骁的面,温明曦也拒绝的这么坚决。   当即苦笑着看向韩羡骁,状做笑骂这个外甥女,“我们明曦说话就这样,咱女婿别往心里去,他们其实关系好着呢,就比亲姐妹还要亲的。”   这套给她下的。   温明曦待要说话,韩羡骁先开了口,语气轻缓带着笑,却很坚定,“明曦说得对,我们都没空,家里也没人,我爸妈都要上班,就文静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我们过意不去,影响也不好,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拐了亲戚来当保姆。”   这话说得一个鼻孔出气,陆梅子愣是料不到,一个大男人能容许自己媳妇这样。   便是想说温明曦几句,因为人家丈夫在旁边撑腰,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可不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些话说出来又失去了意义。   陆梅子吃着饭想着,这边不行,那就得走韩家公公婆婆那边。   小的不懂事,大的客气也总得客气几句。   *   吃完饭,陆梅子抢着和温明曦收拾,韩羡骁本来想帮忙,见陆梅子一副谁也别和她争的样子,便把灶房留给他们,跑去楼上收拾了间客房给他们住。   洗完碗,温明曦带着陆梅子和黎文静上去。   陆梅子说两个大主人都还没回来,他们做客人的,怎么能先上去休息,不合规矩。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温明曦揉着脑门说,韩望江和许爱卿都很忙,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等会等他们回来挤一起,家里热水都不够用了。   陆梅子和黎文静这才悻悻地上了楼。   韩家二楼有四间房,陆梅子和黎文静住的是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   客房和韩羡骁夫妻的房间一样大,住两人也不会显得挤。   黎文静把布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摆在床上,泄气又不悦地问,“妈,难道我明天真跟你回去吗?”   陆梅子脱了鞋,踩在地板上,觉得浑身都舒服,“来都来了,怎么能回去!”两人来金城时,跟家里说得多好听,要是就这么回去,来的时候赶一天路,就住一天,再干一天路回去,还要不要脸面了?   黎文静听了,这才觉得心里有点底。   *   楼下,温明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韩羡骁坦白。   侧了侧身子看向他,低着声音说:“我不太喜欢小姨,她把我三姐教得太弱了,还老占我们家便宜。”   韩羡骁本来就是无条件站媳妇儿的那类人,典型胳膊往内拐的,温明曦不说,他觉得他俩很有默契,不愧是夫妻。   她一坦白,他更加觉得,这姑娘的心开始向着他了,连这种事都愿意跟他说,可不是向着吗。   至少说明姑娘不仅跟他身体亲近了,连心都开始亲近了。   一时有些难掩的雀跃。   温明曦瞅着他脸上的喜色,不太理解,甚至有点发懵:“你在高兴什么?”   韩羡骁说,“高兴你总算把我当你丈夫了。”   “什么呀,这都哪跟哪儿。”她明明说的不是这个事,温明曦脸色微微泛红,但其实她刚才说出自己的心声,心里是没底的,不知道韩羡骁会有什么看法。   如此来看,他们尽管确实有了夫妻之实,但还远没到传说中心意相通的境界。   “你真这么信任我?”温明曦眨着眼睛问。   韩羡骁刮了刮她挺翘秀气的鼻梁,“你是我媳妇儿,我不偏袒你偏袒谁,我不疼你,难道等着别人去疼。”   温明曦的脸又红了红,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得简直脸都要滴血了。   赵小丫站在门边,看着在沙发上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两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虽然两人没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但是都是结过婚的人,那眼神,那神态,一看就知道两人正浓情蜜意中。   看得赵小丫都脸红心跳的,往旁边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地上的花盆。   “咔啦”一声,温明曦和韩羡骁齐齐看向门边。   看到门口站着赵小丫,温明曦像一不小心下了热水锅的公鸡,立刻扑腾翅膀跳了起来。   赵小丫不好意思地笑,“俺不是故意的,你们没关门,俺就直接进来了,俺来给明曦送帽子的。”   赵小丫扬了扬手中的毛线帽,是她这星期抽空织的,就是要送给温明曦。   上回她们一起在外面看露天电影,温明曦夸她身上的衣服好看,那都是赵小丫自己织的,帽子、围巾、毛衣、手套和鞋子,都是她自己给女儿织的。   不过穿了这么久,还没人夸过她。   温明曦是真的欣赏,毛茸茸的兔子帽,和衣服鞋子都是一套的,衬得小丫头玉雪可爱。   这要是再过几年,都能出去摆摊开店了,不过这话温明曦没说,只说她这手艺,一点不输给纺织厂服装厂的女工。   来了这里,还没有人夸过她,赵小丫听了,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开心了一点。   其实她也很想有工作,以前在老家,她还是生产队的小队长呢,大家都喜欢她。   只不过到了城里,大家就好像又不喜欢她了,嫌弃她带着土气。   赵小丫知道这年头不能私自买卖,守城又是有单位的人,她更不能冒这种险去影响她。   所以她想的是以物置物,这是允许的。她手脚勤快,织些衣服围巾帽子,就可以跟别人换,不管换什么,总能帮家里减轻些负担。   可这话被石黄花听了,只得了一顿骂,说她整天就对着一堆毛线,还要拿出去丢人。   说他们陈家不缺这点钱,不需要她减什么负担,只让她别拿出去丢人,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家揭不开锅了。   那天晚上,赵小丫躲在房间流眼泪。   陈守城进来时看见了,皱着眉给她拿了毛巾,说石黄花话糙理不糙,他们家不缺这点钱,让她听他妈的。   赵小丫想着守城是个男人,懂的比她多,想的自然也比她远,总归是对家里好的,她擦干净泪,也答应了。   不织了,不拿出去换东西了。   不过别的不织,但第二天就开始给温明曦打毛线帽,知道他们是新婚,本来是想打两个,但拿不准爷们喜不喜欢,最后还是只给温明曦做。   织毛线帽很快,一天她就能织完,但拿到韩家来,许爱卿说他们去学校了,得周末才回来。   这不,刚刚赵小丫远远看见韩羡骁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就知道温明曦也在,赶紧给送过来了。   温明曦结果毛线帽,立刻就往头上套,左摸摸右摸摸,很开心,“刚刚好诶,小丫你手真巧。”   而且这毛线帽还是卷边的,戴在头上很有层次,顶上的尖尖处还接了个毛线球,可爱得紧。   温明曦转了个身,摸着脑袋问韩羡骁,“好看吧!”不是问,好看不好看。   “这都能放到供销社还是百货大楼里卖了。”温明曦把帽子摘下来,摸着毛线帽的纹理说。   赵小丫看温明曦真心喜欢,心里很开心,也跟着笑了。   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别人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的开心。   温明曦请赵小丫进去坐,赵小丫说自己得回去了,家里还在吃饭呢。   黎文静洗完澡下来,正好看到温明曦在门口送别赵小丫。   趿拉着鞋走到门口,探着脑袋看着赵小丫的背影,等人走远了,问温明曦,“明曦姐,这人谁啊,你们这里真有人家请保姆吗?”   温明曦一时没反应过来,关了门转过身,“什么?”   缓了片刻,才明白黎文静这话的意思,是在说赵小丫是保姆?   连忙说不是,“怎么会,她是我们邻居,就住在前头不远,陈团家的儿媳妇,来给我送毛线帽来的。”   黎文静轻飘飘“哦”了一声,东张西望找地方坐下,心里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她方才看赵小丫,见她干黄偏瘦,举止拘谨,穿着又十分朴素,真以为是哪家的保姆。   居然不是,还是什么团长的儿媳妇。   这样的人都能嫁到这种人家,凭什么她不能?   黎文静上看下看,里看外看,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比人差。   张望着韩家的格局,而且,要她说,若不是明曦姐命好,碰上了羡骁哥这个姐夫,黎文静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比温明曦差多少。   将来找对象,多少得比肩韩家这样的找。   到时候,她还是大学生了呢,条件比明曦姐还好! 第七十一章   71   *   陆梅子也洗完澡下楼了, 心里还想着刚刚话还没说完,不止要多认识些这里的人,还得让温明曦带文静去学校附近走走, 先熟悉熟悉路。   许爱卿和韩望江双双归来, 看到屋里亮着灯, 打开门乐呵呵地朝屋里喊,“明曦啊,你们回来啦,本来是想早点回来,知道你们今天准会回来, 结果倒好,临时有急诊,回不来。”   换了鞋走进来,就看见屋里坐着两个陌生人, 再细细一看,认了半会, 也亏许爱卿是医生, 记性好, 和陆梅子在喜桌上见过一面, 还记得, 很惊讶, “这是亲家的妹妹吧, 梅子是不是?差点没反应过来。”   陆梅子听到两公婆终于回来,赶紧迎了过去。   韩望江和韩羡骁待外人是一个路数,只打了个招呼, 留下许爱卿和陆梅子两个会说的, 一人一句, 也不怕安静。   许爱卿待人总是客气而不失热情的,挑不着错处,让陆梅子拧了半天的神经,终于顺了下来,霎时间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越说越起劲,两人说着说着,拉着手坐到沙发上。   一番热络下来,把陆梅子今天的行程都打听完了,许爱卿拍着她的手说,“既然要来,怎么不早点说,不然我也好排一下时间,你看你今天来,我都不在,忙到这么晚才回来。”   陆梅子被许爱卿的窝心话说得心里熨熨贴贴的,看了温明曦一眼,叹气说,“哎,前几天有跟明曦说了一下,她大概是这几天忙忘了了,也不知道我要来,实在是我们娘俩突然过来,唐突了点。”   许爱卿忙说,“不唐突不唐突。”   陆梅子听了嘴角直勾,觉得温明曦这婆婆是真不错,比她这个外甥女好多了。   瞧着这个态度,准是要把她们留下来,而且她刚刚那话,也是要让这个做婆婆的知道,自己这个小姨要来,明明早就通知了,可温明曦自己却没说,回头要是能念她两句就好了。   陆梅子也是察觉到这外甥女开始不听自己话了,想让人家婆婆帮着管,最好是让她好好招待自己,婆婆发话,做儿媳妇的还能不听。   “明曦要照顾羡骁确实忙,我和望江也都忙。”许爱卿拉着陆梅子的手说,“以后梅子你要来啊,提前打电话跟我说,我留在家里等你。”   “就是这次,明天我要出任务不在城里,要去乡下几天,望江也不方便,羡骁一个大男人要读书身边也得跟着媳妇,我们这边你们要是住倒是可以住,就是怕闲话,不太好。”   许爱卿状似很愁,想了想,最后说,“不如我给你们在招待所记间房吧,你们爱住多久住多久,金城这么大,虽然我们都没空,但你们娘俩就自己玩也挺好。”   陆梅子和黎文静听到这话,脸都绿了,怎么也没料到许爱卿是这个意思。   可人家又确实没空,也确实热情,家里只有韩望江一个男丁,她们娘俩两个外人在这里一起住也不是办法。   想来想去,陆梅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明曦没说,这确实来的不巧,害,我们就来看看她来这么久过得怎么样,既然看都看了,心也了了,就不多待下去了。”   “这样吧,明天我们玩一天,带文静认一认学校,然后就回去,文静还得回去收拾上大学的行李,很多事都没干呢!招待所也不用登记,太麻烦,等我们下回来,再来拜访您。”   黎文静坐在旁边,有些错愕,不是说要多住几天,好让她多认识几个姐夫的朋友吗!   怎么就这么要回去了,想到这里,黎文静忍不住就想说话。   被陆梅子眼神制止住。   韩羡骁一直坐在旁边听着许爱卿说话,自己保持沉默,温明曦负责给大家倒茶水,听到许爱卿的话,她也是很惊讶,没想到婆婆会说没空招待她们,她这样好话说在前头,后头再来出招,陆梅子一是想不到,二来也是不好意思反驳了。   而且跟许爱卿不同于温明曦,这话要是温明曦来说,陆梅子定然是不认的,因着她觉得自己能掌控和指挥温明曦,但换成许爱卿,那就没半点理由了。   许爱卿和韩望江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和陆梅子说了有一会儿,陆梅子便很客气地表示得让他们去休息,说着,自动自觉领着黎文静上楼,说他俩舟车劳顿一天,早就困了,得早点休息。   韩望江去了书房。   温明曦心情很好,目送他们上楼,端着茶水壶到灶房清洗。   另一边,韩羡骁见温明曦进了灶房,自己则走到许爱卿房间门口,“扣扣”敲了两下,然后便开门进去。   许爱卿一点不惊讶他会跟进来,这小子,贼得很,准是有话要说。   却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会是“谢谢妈”三个字。   许爱卿叠衣服的手顿住,仿佛几辈子都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偏过头看向自己儿子,看得韩羡骁难得在父母面前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脸色。   “不用谢,我是帮我儿媳妇,不是帮你。”许爱卿故意说。   “你帮明曦就是帮我。”韩羡骁明知上套还是要说。   “挺疼媳妇儿的啊。”许爱卿揶揄韩羡骁道,心里又想,这个儿媳妇是娶对了,媳妇有没有娶对人,看自家儿子的转变就知道了。   以前韩羡骁是连话都懒得跟他俩说的,说的话也多半是敷衍,就没见他说过几句真心话,哪回不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   但许爱卿明白,儿子就是不想亲近他们。   这些年,确实欠他不少。   以前还天天愁怎么和这个儿子拉近关系,却想不到,是因为娶了儿媳妇,儿子心疼媳妇,为了媳妇,都跟她说这种听都没听过的话。   许爱卿一时心里也有些波澜起伏,为着这久违的亲近。   她刚刚和陆梅子寒暄,一方面是待客之道,一方面也是因为着实没想到家里会有不速之客。   虽然陆梅子说那话的意思,是想跟她透露是温明曦没把她要来的事情说出来,但许爱卿一听就明白了,且角度跟陆梅子不同。   既然温明曦连说都没说,自然是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些日子相处虽然不多,但许爱卿少说也算见人无数,明曦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正直的孩子。   若是有亲戚要来,怎么可能不先打点好,会连打声招呼都没有,那只能说明这不速之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对陆梅子和黎文静在心里的基调,其实在刚踏进门,就在许爱卿心里定下来了。   而后面陆梅子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更是不用细想就明白。   四月就要报到,三月跑来外甥女家借住,这打的什么算盘,一看便知。   *   楼上,黎文静一进门,就摔着衣服,气冲冲坐到床上。   “妈,不是说要住到开学吗?怎么又是变成几天,现在倒好,只来住一天,明天就走,我们这一趟,到底来干什么来的。”   陆梅子捡起地板上的衣服,走过去坐在黎文静身边,“你傻不傻,你没看老首长和许医生忙成什么样吗?这种时候就别给人家添堵,得留个好印象,这样以后你在城里念书,才能过来这边找你姐。”   “要是头回见面就欠大人情,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怎么办?你就想想,是这一天半个月重要,还是以后的几年,你以后一辈子重要。”   陆梅子叹了口气,“虽然你表姐现在发达了就不认人了,但你要知道,咱家在金城,就这一家亲戚,以后用到人家的地方还多着,不能得罪。”   “我瞧着你表姐现在是有脾气了,以后你要记着,别和她起冲突,不然吃亏的是你。”   黎文静气就气在,这些道理她都懂,但是想到要在温明曦身边看她脸色行事,这种忽然转换不过来的差别,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妈,你说要是放在以前,明曦姐哪会这样啊,她和三姐,是最好说话的,也最疼我的。”   那可不是,陆梅子不知道这屋子隔音怎么样,会不会跟家里的墙一样漏声音,压着嗓子说,“长了翅膀就硬了呗。”   想想以前,温明心最早出来挣钱,在纺织厂当女工,从来没忘记过她这个当小姨的。   那会儿黎家两个女儿都在读书,虽然不算缺钱,但到底不宽裕,温明心每次拿工资,都要分三份,一份给陆英子,一份给黎家,剩下一份才是自己。   就是后来温明曦,高中毕业了出来工作,在农场当实验员那会儿,也是时常给黎家钱。这两孩子都有孝心,说妹妹还在读书,给小姨贴补家用,买点好吃的,她们知道城里有时候吃的还不如乡下。   想到那时候,再想想现在,陆梅子吐出一口怨气,“你没看到,刚刚跟她借钱,她那脸色。想借点钱给你上大学补贴生活费,她居然说没钱,一个军官太太居然说没钱,也不怕人笑话,还说你念大学有补贴,凭什么要跟她拿钱。”   陆梅子是没料到,温明曦是真不想给钱,也是真没钱。   “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第七十二章   72   第二天, 温明曦起了个大早,没有睡懒觉。   昨天和许爱卿商量好了,陆梅子娘俩来了, 总该招待人家吃一顿。   恰巧许爱卿下午要出任务, 早上有空, 可以在家里待到吃午饭。   一大早,温明曦起来刷牙洗脸,要去供销社买菜,她起来刷牙,韩羡骁也跟着起来。   “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怎么不多睡一会。”温明曦挤着牙膏,跟他说,顺手也帮他挤了一点,她是想睡没的睡, 韩羡骁是吃饱了撑着也起早。   韩羡骁昨晚抱着美人入睡,想着她今天还有事, 不敢多要, 怕把人弄得太累, 但没回她不精神了, 他起床都是神清气爽。   “我去楼下守着, 给你镇镇场子。”   马后炮, 温明曦一点没被感动到, 心想你晚上让她早点睡,她至于现在刷牙都在打哈欠吗。   越想越不得劲,刷完牙洗完脸, 把毛巾拿出去晾又走进来, 还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出去出去。”温明曦推着他往外走。   韩羡骁还在刷牙, 嘴边都是白泡沫,“你上你的,我刷我的。”   知道温明曦要上厕所,补了句,“我们在队里都这样。”   温明曦掐了他一把,阴阳怪气嗔怪他:“我真是谢谢你,又把我当女人又把我当爷们的啊。”   “……”韩羡骁说着话,想笑,差点吐出白泡泡,其实他说这话也就是嘴贱寻开心,知道温明曦脸皮薄,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上厕所,被她推着撵着出了门。   然后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韩羡骁讪讪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居然被撵得笑嘻嘻的。   心情还不错,真是上赶着。   自己媳妇儿,自己不上赶着点,等谁去上赶着?   端着漱口的搪瓷杯,跑楼下解决漱口去了。   *   这个年代,还没有双休日的说法,很多人逛供销社,都是在星期天。   去的路上,许爱卿跟温明曦说,“上午让警卫员去火车站看看下午还是今晚有没有票,买两张回来,这样你们也不用白跑,下午你小姨他们要去哪儿,就带她们去,等逛完了,再让人送他们去火车站。”   温明曦点头说好,她和韩羡骁昨晚也是这么商量的,免得陆梅子回去,说起来都不知道来金城去了哪儿。   陪一天可以,要赖在这儿,那是不成的。   换做小妹三姐这种自家人,温明曦很欢迎,亦或是黎文娴也可以。   但陆梅子和黎文静,真的不行,多相处两天她都觉得累得慌。   因为来人家做客,陆梅子和黎文静也不敢睡到日上三竿,比在自己家还夸张。   八点多,两人都起床下了楼,没想到只有韩羡骁在。   早餐有馒头稀粥和番薯鸡蛋,陆梅子一边吃一边想,这跟在她大姐家里也差不多,老首长家,区别也不大。   八九点的太阳正好,吃完早餐收拾完,陆梅子很自来熟地搬着凳子到门口院子坐着,娘俩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陆梅子还招呼韩羡骁过去坐。   来者是客,韩羡骁便也到院子里陪着。   “哟,家里这是来客人了啊。”家属院里的房子都离得不远,院子也不是各自的,一块地,都是大家的院子。   石黄花从屋里出来,抱着孙女出来晒太阳,看见陆梅子就问。   这个时间的家属院最是热闹,都是早起的家眷,刚忙完早饭,家里该上班的上班,该出操的出操,这个时间段,家眷们最闲。   陆梅子笑得客气,笑眯眯和石黄花说话,“是啊,来我们羡骁家做做客,来看看我们明曦。”也没说自己是谁。   就这么挨着说起话来了。   许爱卿想着要给亲家亲戚请一顿好的,去供销社这一趟,用了不少票子。   肉票菜票,本来还想给黎文静买个手表,说要念大学了,给姑娘家送份礼物,留个念想。   升米恩斗米仇的,在陆梅子身上温明曦吃过亏,阻止了自家婆婆的好心。   “妈,还是别了。文静从小和我小妹一起长大,互相攀比,文静成了大学生,小妹本来就羡慕。要是给了文静,那就也得给小妹买,给小妹买了,文静还有个大姐,不好办。”   其实她还想说,要是真给黎文静买了,以后就怕来了金城,要死赖在韩家了。   许爱卿听了温明曦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没办法办得妥帖,那就干脆不办,“那成,你想得周到,那就免了。”   买了菜又买了肉,还买了水果,婆媳俩提着满满的东西,一路拎着回了家。   没想到回到家里,门口聚了不少人,石黄花抱着孙女在和陆梅子说话,韩羡骁靠在门前的柱子上。   刚走出家门口的张成书,看见拎着菜回来的许爱卿,也过来打招呼。   张成书跟她妈妈徐少君一样利落,齐耳的短发,穿着绿色军裤,上面是一件粗麻花毛衣,英姿飒爽的模样,身材也板正,没有弟弟张成章那么高,但在女孩子里面,也算是高的了。   背着手踩着脚步,围着许爱卿的手转,“许婶,买这么多东西,中午这是要开灶吃大餐啊!”   许爱卿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给张成书看,“今天早上有空,刚好家里来了客人,这不就下下厨,招待一下我们明曦娘家的亲戚,你要不要来我们家请客,凑凑热闹。”   张成书这才看向温明曦,“这就是骁子媳妇儿吧,长得真俊哪,你好,我是张成书,祝你们隔壁。”朝温明曦伸出了手。   温明曦腾出一只手和张成书握了握,打了招呼。   张成书又看向许爱卿,“婶子这是多久没下厨了,这么多菜,我中午来你们家蹭饭得了,反正我爸妈也不在。”   许爱卿说,“当然好啊,就多双筷子,就这么说定了。”   温明曦直觉这位张成书不太喜欢她,站在一旁没有多说话,等许爱卿和她们聊完了,拎着菜去厨房,开始摘菜洗菜。   许爱卿要下厨,她给打下手。   陆梅子见许爱卿和温明曦进了屋,赶紧撇下石黄花,跟着进来,笑得很开心,“明曦婆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你们都忙活一个早上了,快去歇着,我来吧。”   说着就撸起袖子要来帮手。   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许爱卿不让,把她推到一边,“我说明曦小姨,你就出去和孩子们说话,灶房小,挤不下这么多人,就让明曦帮我就行了。”   陆梅子说,“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儿,我插不上话,还是来这里和你作伴吧。”   许爱卿笑笑,开始切肉,“那成,你就站在门口陪我说话。”   陆梅子叹了口气,许爱卿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到下个月文静就要到城里来上学,我就心里难受,就心里放不下她,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照顾自己。”   “文静也不是小孩了,会照顾自己的,做大人的,不要操那么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许爱卿说。   “理是这么个理儿,就是文静也没离过我身边,又不会照顾自己,在金城又只有明曦这个姐姐,这两人我都担心,孩子在父母心里,永远是孩子。”   温明曦装作听不懂,也不想揽活儿,陆梅子这是摆明了想让她在许爱卿面前应下,应下要照顾黎文静。   这活儿她可不愿意接。   中午家里人多,许爱卿大概也很久没包饺子了,刚刚在供销社,灵光一现,说要包一顿饺子。   温明曦摘着菜,切碎,等着和许爱卿在剁碎的肉馅混在一起,抬头跟陆梅子说,“小姨,你不用担心,学校都会负责,文静能吃会说,也能照顾自己,学校的宿舍楼都有管理的阿姨,要真有什么事儿,会打电话通知家里的。”   末了又补了句,“你们昨天来,不是打电话转到羡骁学校吗,那电话就是楼下的阿姨接的,她们什么都管,你不用担心。”   陆梅子早没把希望寄托在温明曦身上了,等着许爱卿这个大家长发话。   许爱卿说,“你就听明曦的,孩子大了,会管自己的。就算自己管不了,在学校,组织不会不管的。”   温明曦跟着婆婆的尾巴一唱一和,“是啊,小姨,你得相信组织。”   “……”陆梅子不是傻子,难道她还能在军区这种地方说她不相信组织不成?   *   客厅里,张成书回了趟家,把家里的熟食腊肉端了过来添菜。   熟门熟路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到客厅坐下。   韩羡骁坐在沙发上给客人倒茶水,张成书坐在对面,看他这端端正正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骁子,你怎么结个婚,跟变了个人似的。”   “哪里变了。”   “不好说,怎么看怎么别扭。”张成书说。   韩羡骁给她端了茶水,张成书喝了口水,又说,“你看你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跟我们这群人联系,人影都没见着。”   说的是韩羡骁从北大荒回来这么久,虽然也回了军区,后来又去了学校报到,但就是没跟军区的朋友聚一聚。   韩羡骁“哎”了一声,“这不是忙吗,都忙忘了。”   回来也没多久,忙着家里的事,忙着陪温明曦,哪有闲工夫。   不过如今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跟自家媳妇儿待久了,压根没空去想别的。   张成书“呵”了一声,“这是有多忙,我还以为你娶了媳妇儿,看见别的雌性动物,都故意绕道走呢。”   说的是上回在看露天电影,韩羡骁是转头打了声招呼就走,仿佛跟她不认识似的。   “不是。”韩羡骁微微拧眉,“娶了媳妇儿,见到姑娘绕道走,不是应该的吗。”   张成书摇了摇头,无奈,语调微扬,“不是啊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见地,结了婚,改当三好丈夫了,你们是一刻也分不开是吧。”   这话里话外揶揄的,韩羡骁薅了薅头发,“行了,你这位同志,说话跟炮弹似的。这不今天请你吃饭了吗,你就放过我,别说了。”   *   午饭许爱卿做了六个菜,有温明曦打下手,赶着饭点就上桌了。   张成书就跟自家人似的,帮着舀饭端菜,还回忆着过去,“要吃一顿许婶做的饭还真不容易,上次来你们家蹭饭,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也是骁子回来吧,就回来两天,婶子才舍得下厨做足两天饭。”   因为这些回忆里没有自己,温明曦摆着碗筷,笑笑没说话。   陆梅子听了喜上眉梢,忽然觉得自己在许爱卿心中的分量,也是怪重的。   许爱卿说,“那可不是,骁子一年就舍得回来住两天,要回来还让他出去吃饭,那在这个家,可连两天都待不到了。”   ……   热热闹闹六个人吃饭,陆梅子和黎文静都是机灵人,吃一道菜夸一次,把许爱卿夸得心花怒放。   张成书原本只是弯着嘴角若有所思的吃饭,没想到韩羡骁这人,居然会有这样的亲戚,狗腿又谄媚,好好一棵树,也真是栽了。   听到黎文静是要来金城读工农兵大学的,忽然又挑了挑眉,夹了筷子糖醋肉,看向黎文静,像是随口一提,“妹子是金城大学的?”   黎文静总算找着机会说话,点了点头,说,“是啊,金城大学。”不知道张成书忽然提这话什么意思。   黎文静可不是傻子,从张成书进门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看都很少看她,只跟姐夫说话,就知道这人不太瞧得起她们。   张成书友好地一笑,像是在肯定黎文静一般,“哟,那是学妹啊!妹子有出息。”一个小地方的,能到金城来读大学,可不是有出息吗。   黎文静闻言一笑,有种头顶有光的感觉,“那你是师姐?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忽然就有了兴致,也有了话题,“师姐是学什么的,我下个月就开学了,念的是新闻系,到时候能去找师姐说说话了,我就瞧着师姐是有学问的人,一定很厉害吧。”   张成书谦虚了一下,“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不过我刚毕业不久,之前念的是建筑系。”   黎文静两眼冒金光,建筑系那可厉害了,“我听说金城大学的建筑系在国内可是靠前的,师姐你也太牛了,那您毕业了,还在金城吗,您这个条件,好多地方都得抢着要吧!”   张成书云淡风轻的,“那倒没有。就是有几家国营单位想让我过去,之前沪市那边的单位,也想让我毕业了分配过去,但我想着金城也不错,恰巧又有几家单位,可以让我选择,就留下来了,离家也不远,还能为金城做点贡献,我很知足了。”   在黎文静眼里,金城可一点不比沪市差,她是会说话的,当即又说,“师姐就算现在留在金城,以后想调到更好的单位去,也是很容易的,像你这种人才,很多地方都抢着要的。”   张成书勾勾唇角,好像没有在笑,“那也是,最近还有几个地方的建设局来问我考不考虑换单位,我目前手头还有些活,就暂时不考虑了。”   韩羡骁勾勾唇角,没有说话,伸手给温明曦夹了筷子红烧肉,“多吃点多吃点。”少说话多吃饭的意思。   两人挨着坐,温明曦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了踢他。   谁知张成书话锋一转,不跟黎文静聊了,看向温明曦,“骁子媳妇儿,你是哪里毕业的,现在在哪里高就,能拿下骁子,那得是人中龙凤吧。”   温明曦红烧肉咬了一半,霎时停住了嘴,没想到人在桌边坐,话从天上来。   讪讪一笑,和张成书说,“我是我们县里高中毕业的,刚跟着羡骁把关系转到金城来,之前在农场做实验员,眼下还没找到单位落实关系呢。”后面那句话,可就回答不了了。   张成书还没开口,韩羡骁先说了话,“那可不是,明曦那可是她家最有出息的,学历最高呢。厉害吧,高中毕业的,一毕业就分配工作呢,我就说他们街道办公室的主任有眼光,把她给分配过来了,不然能便宜我吗?”   看着温明曦,“你说是吧?”   温明曦撇撇嘴,很想笑,踢了踢他的脚,叫他别乱说话,真损。   听了韩羡骁的话,张成书心里很不是滋味,撇撇嘴看看眼前的盘子,又看向许爱卿,忽然一笑,说,“婶子你是不知道,以前骁子多混蛋啊,整天在院里和军区的哥们说,以后绝对要娶个女大学生,觉得谁都配不上他,不然就不娶媳妇儿呢,他还说自己,不到三十,是不考虑结婚娶媳妇儿的呢!”   这话许爱卿也听过,一边让大家多吃点,一边跟张成书说,“就去年,他还在说自己不娶媳妇儿呢,谁知道没多久,就自己跑来说要娶明曦了。”   许爱卿夹着菜,笑得很开心,“所以这孩子的话,真不能信,结婚前,娶媳妇儿钱,他就是个大小孩,整天乱说话。”   “咱这里这些孩子,最出息的还是成书你这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你们这些一起长大的,都没你有出息。”   韩羡骁又给温明曦夹了一筷子肉,“那可不是。就这群哥们里,就成书你最出息,以后得改口喊你哥。”   张成书气都气饱了,又吃了几口饭,说自己下午还有事儿,把碗里的饭菜扒拉完了就走了。   许爱卿瞥了韩羡骁一眼,活生生把人家姑娘给气走了。   韩羡骁一点不当回事儿,张罗着让桌子上的人多吃点,还不忘跟温明曦解释,“没事儿,她从小就这样,炮仗性子,一点就着,这还算好,以前那是要打人的。”   温明曦心里想着,没事儿,才怪。   *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许爱卿赶时间,也没空坐下来喝茶水,就踩着大二八自行车去医院了,赶着去出任务。   陆梅子和她一阵告别,觉得许爱卿这么忙,都舍得给她做顿饭,就已经是莫大的照顾了。   但想起温明曦,又是怨气。   觉得人家婆婆有事都这样招待她,她这个没事人,自家人,却不待见她。   温明曦想的果然没错,陆梅子这人,拿捏她和温明心惯了,你待她好,她觉得理所当然。   你待她不好,她觉得你欠她的。   别人待她一点好,她感恩戴德,她和温明心给她九分好,她都要质问剩下一分去哪里了。   下午,韩羡骁和温明曦拎着陆梅子母女俩,陪他们去逛黎文静要上的金城大学。   金城大学离军区不远,四人先去了金城大学,又带着陆梅子和黎文静乘公交车去了趟城里,逛了一圈,这才把他俩送去火车站。   韩羡骁带黎文静去找厕所的功夫,陆梅子和温明曦守着行李,背来背去的,太重。   陆梅子见只剩下两人,好说体己话,忙拉着温明曦说,“四妹啊,小姨也不求着你别的了,文静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以后你可要看顾着些她。”   “她被小姨娇养惯了,不懂事儿,你是姐姐,得对她负责,还有啊,到时候她要是缺点什么,你要看着贴补些。”   说的可怜兮兮的,这是硬的下命令不行,来软的了?   温明曦视线从四周收回,说,“现在这条件这水平,能缺什么?上大学组织有补贴,你们家小姨父和文娴都在上班,上大学前,文静也在挣钱,三个人养一个人,条件比我们家都要好。”   “小姨父待遇不错吧,文静以前在电厂,待遇也是国营单位里靠前的,比文娴拿的工资都多,她还用得着我补贴?”   再说了,黎文静是见人下菜碟的主儿,能吃什么亏,她别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哪里不懂事儿了,不懂事念书这么多年,什么标兵三好学生,都能被她摘了去。   黎文静在学校那些事情,温明曦可没少听小妹温明娇在念叨,说她虚伪得不得了,偏偏老师就喜欢这一款,每一次温明娇气呼呼回家,都要念叨老师瞎了,又要念叨黎文静真贼。   偏偏温明娇和她有一样的心思,却做不出来这些事,这不就更气了。   陆梅子没想到,自己短短几句话,温明曦每一句都一段段地给顶回去了。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只要她一卖卖惨,说小姨父工资不够用了,家里几天没吃肉了,温明曦就会掏出自己的工资来补贴他们这个小家,每回陆梅子也都会说,自己当初是把她和温明心当成亲生女儿的,黎家也是他们的家。   以前温明曦那都是深信不疑。   结果现在,她这两天倒了半斗米了,一粒都没进去她耳朵里。   陆梅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天,真是在找罪受。   挤了一天火车过来,住不到一天,又要挤一天火车回去,还讨不到一句好话,原本在家里的打算,到这里一件没成事儿。   她倒是想再说什么,但是对上温明曦坚定的眼神,却又没有了以前的勇气,一堆话想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口。   归根结底,是知道温明曦大概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好像,真的拿捏不住她了。   看着陆梅子五颜六色不太痛快的脸色,温明曦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韩羡骁和黎文静一前一后回来,火车也可以上车了,目送陆梅子和黎文静上车,便相携离开了,他们也得回学校了。   陆梅子一路上都在骂温明曦是白眼狼,黎文静问她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一个用得上的亲戚,原本以为该是听之任之,说往东不会往西的,结果现在不好拿捏了。   可不是愁煞人吗。   陆梅子想了想,跟黎文静说,“你还是得去找她,你要记住,不管她说啥,她都是你表姐。”   一边又想着,温明曦这颗棋子是丢失了,但好在温明心和黎文娴都是听她的话的,还好还好。   而且现如今温明心又回纺织厂工作了,是有工资的人,那丫头也实在,之前在纺织厂就干得很好,离开后,厂里的主任都在说这丫头不干了真可惜,说照她的能力干下去,不说升领导,往上走一走,做个小领导也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陆梅子觉得温明心这颗棋子,现如今也是有价值的。可比那个没用的女儿好多了,想想在乡下插队的黎文娴,陆梅子就有些嫌弃。   一方面怕她回头嫁了个乡下人,一方面又怕她太笨,一辈子只能在那里,出不来了,和黎文静,可真是越差越远了。   *   温明曦和韩羡骁走出火车站,温明曦忽然说,“得去趟供销社。”   “也对,我们得去买火炉。”   温明曦才不是想买火炉呢,陆梅子打的算盘,她也想到了。   得去供销社买些信纸,她话多,什么细碎的事情都喜欢写在信里寄回去,前几天的信纸已经被她写完了。   每天韩羡骁去上学,她就坐在桌子边上,听着窗外的训练声,叮铃铃的自行车声,能在屋里写上几个小时的信。   温明曦写信,是雨露均沾,除了给家里人写一封,让大家可以一起看,还爱给温明心和温明娇各自写一封。   温明心的,直接寄到纺织厂里,跟她说她在金城的生活,跟她说这里的工人是怎么生活的,又说自己有个什么样的邻居,她虽然没文化,但是她丈夫是怎么对她的。   又说自己来了这么久,没做饭,韩羡骁也没嫌弃她,就是在军区,在公公婆婆面前,她没有伺候他们,公公婆婆也没有嫌弃她,有时候,甚至一家人都是吃的食堂打的饭菜。   温明心这种,要慢慢开阔她的眼界,跟她说别人是怎么个活法,跟她说除了林家那种,外面还有千千万万种更值得期待的活法儿。   温明心收到信时,经常都自己在厂里读完才走。   她现在喜欢上了在厂里上班的时光,站在机器面前,她觉得自己的劳动,是有价值的。   读到温明曦跟她说,原来真的有的人可以不用天天做家务干活,婆家也不会嫌弃时,温明心十分惊讶,想了一想,又觉得那些人可能是命好,她从小干活,都干习惯了。   又读到温明曦跟她说,隔壁宿舍的许秋菊,被丈夫气到时,会追着他骂时,温明心忍不住一笑。   笑过之后,又想到自己,她好像从来没骂过保实来着,甚至都没大声跟他说过话,她没这个习惯,也不是这个性格。   再读到温明曦跟她说,自己和韩羡骁暂时不准备要孩子,得先把工作落实好,不然一旦有了孩子,要工作都难。   温明心又想到自己,如果她和保实有孩子了,婆婆没空帮她照看,林母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得不工作了,回家照顾所有人。   想到这里,温明心又觉得,暂时别要小孩也是好的,先把工作做好,等主任相信她的工作能力,等有底气了,再来要孩子。   温明曦写给温明心,哪哪都在夸金城哪里好,哪哪都在暗搓搓灌输女性的榜样,但写给温明娇的信,就截然不同了。   温明娇心气本来就高,性子也不服输,压根不用跟她说这些,而且说了,可能还会让她直接睡不着,气得睡不着。   所以写给温明娇的信,都是在跟她探讨人生大事,跟她罗列了种种未来发展的可能。   关于未来,温明曦直到历史走向,所以心态很明朗,她想把这种明朗传递给温明娇,让她不要因为黎文静考上大学就焦虑。   可惜具体的也不能说,只能说落日之后总有黎明,相信拨开云雾,没几年,她就会有迎接太阳的一天,总有大学上的。   写到这里,又怕温明娇会焦虑不知道黑夜会有多漫长,便跟她说好好准备,如果不行,会帮她留意着陆军有没有要招收女兵,要是有报名的机会,定然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现在,直到电子化信息化普及的时代,许多单位的招收信息都是没法普及大众的,所以很多人也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只是当女兵要吃点苦,温明曦不知道温明娇有没有这个意向,如果有,能从迎春镇到金城,或者到别的军区发展,也是极好的!   ……   温明曦和韩羡骁一路走着,还在念叨不知道小妹喜不喜欢军队,对当女兵感不感兴趣,她的愿望是上大学来着。   韩羡骁笑笑说,“明娇瞧着,倒是当女兵的样子。”   温明曦白了他一眼,“明娇是刁了点,黑了点,又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羡骁举手投降,“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英姿飒爽,当女兵必然也是国之栋梁。”   又损又狗腿。   送走陆梅子和黎文静,两人也没急着回学院。   除了要去供销社买生活用品,买烧水炉和笔墨文具,还得去拿回前几天订的大二八自行车。   前几天去置办东西的时候,韩羡骁觉得得买辆代步工具在学校放着,这样出行才方便。   有时候还能载她出去兜兜风,不然出门靠步行,总是很难走远。   两人当时很爽快地就给了票证给了钱,正好没货,只能等两天,结果那天回去,就发现兜里没剩几个钢镚了……   这个时候的自行车,就跟后来的汽车一样金贵。   得有行驶证,在车上打钢印打号码,还得上证,行驶证就跟后世的驾照一样,得随身携带,没有那就不能上路。   红红的一本,上面写着“金城自行车执照”,翻开第一页,纸面上盖着三个发证机关的红色印章。   再往下翻,打着黑线方框格,印着牌照号码,手写着车主姓名、住址、单位,厂牌写着上海牌永久15型,车色黑,还有出厂号呢。   温明曦如获至宝地捧着执照,看着后面印的行车须知,边走边念着,“骑车时靠道路右侧行驶……自行车的铃、闸、锁必须齐全有效……”   念的滋滋有味,韩羡骁就爱看她这幅干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模样。   等牵着自行车到了路边,韩羡骁长腿一跨,坐在车座上,单脚支着地,示意温明曦上车。   温明曦一手拎着刚刚买的东西,一边坐到后车座上,一路上由韩羡骁踩着带她回学校。   迎着晚风,不得不说,好像那种有家的感觉,又深了一层。   他们,真的有了自己的小家了。   学校家属宿舍的自行车都是统一管理,这个年代,偷车贼虽然没有改开后多,但也不少,自行车都上了锁,齐整整摆放在家属宿舍后的停车棚。   两人抱着东西走到楼下,就碰见了等在楼下的江红立。   江红立是来给韩羡骁送钱的,“下午想着拿来给你,没想到你不在,我怕你急着用,又不敢交给别人,就在这里等了。”   江红立手里拿着两份钱,跟她说,“还有这份,是有财的,他有事,就交给我先走了。”   哪里是有事,龚有财是不想在这里干等着,才把钱丢给江红立,让他帮着拿给韩羡骁,懒得等。   温明曦请江红立上去喝杯水,江红立摸摸后脑勺,说时间也不早了,改天再来。   也没想到骁子的媳妇儿居然这么好看,这么好看还这么平易近人,“改天我们哥几个一起吃饭,嫂子也一起来呗,到时候再把有财媳妇儿喊上,你们就有伴了。”   温明曦笑笑说好,和韩羡骁送他到门口。   回到宿舍,两人第一件事就是拆信封数钱。   今天去了一趟供销社,又花了不少钱,想着都是必须要用的,烧水炉夜里可以用。   韩羡骁嘴上跟温明曦说烧水炉用来烧水方便,温明曦想着平时热点馒头什么的,没个炉不方便,却不知韩羡骁想的是,夜里亲热后,还要出去倒热水真是受罪。   还有文具和一些能在宿舍做饭填肚子的粮食,也都是不能省的。   就这么买着买着,兜里又没多少钱了。   这还是那天陈宝树跟他一起回来,路上又给他塞了五十块,说在饭店不好意思给太多,哥们几个现在就他工资工分最多,怕给有财和红立压力,悄悄给。   真是拮据哪,这新生活。   韩羡骁拆开信封数了数,江红立居然给了整整一百块,少说也得几个月工资,想来是怕韩羡骁刚结婚,要用钱的地方多。   但拆到龚有财的信封,韩羡骁忽然又挂起一抹冷笑,以前龚有财出事儿,他们这群哥们可没少给他擦屁股护着他,也没少借他钱,结果就这样……   温明曦看他那样,拿过来一看,根本不用数,十五块。   温明曦又看了旁边那叠,心中了然,确实有点打发叫花子的意思,“借多少就多少,够用了。”   “我知道。”   韩羡骁就是忽然想到了李得民,想着龚有财不待见他。   他自己这光景,也没怎么栽,龚有财就这么不给脸色了,李得民那样的,也不知道得受龚有财多少冷落。   想到这里,便把几个发小的事情跟温明曦说了。   其他几个倒还好,都过得算不错,温明曦听到李得民的事情后,不由跟着有些难受。   想了想,跟韩羡骁说,“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吧。”   又想了想说,“顺便带点东西过去。”   人的意念一旦没了,就如同快要熄灭的蜡烛,一下子就能化成灰,她不希望自己身边也有这种故事。   韩羡骁完全没想到温明曦会提出要去见李得民,第一反应就是问,“你说真的?”   这年头,父子反目,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事情都常见,更多的是龚有财这种不仅远离不待见,背着人当着别人的面还要踩一脚的。   要是去见李得民,不管是谁,都有被牵连的风险,其实韩羡骁自己本来就打算找个时间偷偷去看李得民的。   没想到温明曦也想去,去见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只因为是他朋友。   温明曦不知道韩羡骁已经汹涌澎湃了这么多,只肯定地点头,说,“当然真的,你怕受影响的话,我们穿低调点,找几件旧衣服穿,偷偷去。”   韩羡骁深深看着他,看了很久,心中很澎湃,觉得自己真是娶对人了。   温明曦没读懂他眼神中的意味,但洗完澡上了床,就知道他那眼神背后还有什么意思了。   那真是汹涌澎湃,比以往几次都要深刻且热情,弄得她恍惚间以为,差点就要和他融为一体了。   因为买了烧水炉,韩羡骁是半点没在客气。   事毕之后,给她擦了身子,钻进被窝里,又把她抱在怀里,黑暗中在她耳边说,“你哪哪儿都好,就是体力不太好。”   温明曦闻言,戳了他一把,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却很诛心,“张成书军队长大的,好像体力很好,要不然,你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韩羡骁,媳妇儿,我给您跪下了! 第七十三章   73   第二天早上韩羡骁没课, 去完早操,就又回来钻进被窝里,搂着温明曦睡觉。   两人睡到九点多, 温明曦打着哈欠拥着被子起来, 看他身上穿着件军绿色短袖, 嫌弃地问,声音温温软软的,“你去出操出汗了吗,回来就钻回被窝里了,臭不臭啊。”   韩羡骁气场有点弱, 没什么底气,“这种天气,能出什么汗。”   才不信呢,温明曦皱皱鼻子, 还是嫌弃,“你们男人就是臭, 上下都臭……臭男人。”   韩羡骁一边起来穿衣服, 一边又笑说, “你我倒是知道, 哪哪都香, 我臭不臭, 你没试过怎么能乱说。”   “臭流氓, 我就知道你臭,臭男人。”温明曦拿枕头扔他,从另一边下了床, 想到他浑身伺候自己的时候, 脸上有些发热, 赶紧去卫生间洗漱,拧了凉凉的毛巾扑到脸上。   摸着良心说,在那事儿上,韩羡骁是极为照顾她的,他们体型有差,起初很难匹配,她其实能看出他很急,但却能压着性子,头上绷着青筋冒着汗伺候她一点点适应。   总的来说,在那事儿上,除了索取得频繁了些和有时候要得狠了些,没什么毛病。   但温明曦上一世也没经验,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不用想也知道刚结婚的男人肯定热情。   喜欢是喜欢吧,但说实在的,她也不敢肯定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   无论如何,至少眼下,她应当也是喜欢的,温明曦不会骗自己身体的反应,这几日,好像他只要靠近自己,稍稍一挑拨,她也很快就迷醉其间……   既然都重活一世了,那便活在当下,管它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洗漱完出去,韩羡骁正蹲在小阳台折腾昨天新买的烧水炉,昨夜烧了一次水,今早要用它来蒸馒头。   馒头是昨天买回来了,这个时候的天气,干放着几天都不会变质,这样也省了功夫一大早去食堂了。   温明曦从他手里接过活,拿着扇子坐在阳台边守着,让他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出来,这边也烧得差不多了,温明曦从里面夹走一些蜂窝煤,就留着些许温着,吃完一个拿一个,很方便。   韩羡骁瞅着她的脸色,问,“还生气呢,我跟成书真的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的铁哥们,比纸还白,她昨天铁定是哪里不畅快了,找人出气呢,她从小就这样。”   温明曦幽幽道,“纸可不是白的,是发黄的。”   韩羡骁懵了,“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人,能有什么可能。”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一定也这么想,不过温明曦心里没当多大回事儿,张成书可能是不喜欢她,但韩羡骁很明显,对张成书也没意思,她不会钻牛角尖。   “你真不生气了?”韩羡骁问。   温明曦摇摇头,“本来就没生气。”   韩羡骁似信非信,总觉得女人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但看温明曦的表情,又没有找出半点不对劲。   韩羡骁又拿了一个馒头,“对了,昨天小姨跟我说,让我看看学校有没有适龄男青年,介绍给文静。”   这是在她这边找不到门了,直接找韩羡骁,温明曦无语了,“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你和妈去供销社,文静去上厕所的时候。”陆梅子打准了一个大男人好说话,挑着单独相处的时间,卖卖惨。   不用想也知道韩羡骁会说好,不管是不是真心,温明曦简直没脾气了,“她干脆把文静送给你们家当女儿得了。”   这样成了她的小姑子,那是不帮也不行。   韩羡骁让她别急,只是应了是,又不是真要给介绍。   “也不是不能帮,只是小姨家,帮多少都不会知足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还反倒怨别人,这种好人,越做越来气。”   自家小妹都还没拉扯上,陆梅子就生怕晚了一步,想要把便宜都占尽。   而且温明曦自己还没有安稳下来,什么都没有定数,他们就想压着她吸血。   “我都知道。”陆梅子是真心疼她还是假心疼,韩羡骁也不是没看出来。   说再多,她们都只是他们生活的过客,影响不大,“不说这个了,这个星期事情开始变多,你要是无聊就去隔壁,让秋菊姐陪着你。等过几天有空,得寻个时间去看一看得民。”   温明曦点头说好。   王海峰的课程也紧,又经常要测验,有时候要待到很晚才回来。   所以她和许秋菊就互相成了伴儿,虎妞去上学的时候,闲下来两人就互相串门,找地方坐着。   温明曦跟着许秋菊打毛衣,现在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只不过眼下是三月底了,天气逐渐转热,学了一身功夫,要等小半年才用得上了。   有时候虎妞放学回来,温明曦还会帮许秋菊看一会,让她有时间去做家务。   温明曦就喜欢虎妞敦敦实实的样子,觉得她特别可爱。   虎妞也喜欢这个好看的阿姨,看到她就阿姨阿姨地喊,亲热得很。   许秋菊大字不识几个,温明曦识字又会画画,虎妞回来做作业,都要撒着娇让温明曦陪她,教她写字,教她学画画。   温明曦很有耐心,一笔一划地教她。   许秋菊在旁边摘菜,看了直笑,说温明曦将来铁定是个好妈妈。   *   等到了星期六这天,韩羡骁终于有空。   两人准备去看望李得民,提早先去供销社买了些吃食,先买了些日常要吃的,等去了再看看他缺什么买什么。   温明曦给两人挑了两件发灰的旧衣服,多少能掩了些穿绿军装时的高调。   东西也不敢带多,就提着一小包,主要还带着些钱票。   温明曦还没去过金城的南城,相较于市中心,这里鱼龙混杂,屋子也显见的破旧凌乱。   南城很大,下了公交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拐进一个人口不多的村庄。   村庄并不繁盛,也没见种菜种地,韩羡骁说,这里住多是在城里镇上干苦力活,脏活的人,属于边缘地带。   李得民能不去劳改,也不用住牛棚,只被发配到这里工作,其实已经算是很幸运的。   左拐右拐,有的屋子有门牌号有的没有,韩羡骁一路借问,又找了很久,才找到认识李得民的人。   那人指了个方向,这一片都是低矮的拉合鞭房,错落无致,也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就指着一个方向,说哪里哪里左拐,哪里哪里右拐,参照着附近的树认位置。   温明曦和韩羡骁虽然是挑着破旧的衣服穿,衣服上也有补丁,但到底是洗过晒过干净的,跟这里灰扑扑的衣服截然不同。   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一路上,有不少人在打量这对一个高大英俊,一个娇小貌美的男女。   走到一间偏僻的拉合鞭房子门口,温明曦先在门口站着,韩羡骁进去问了问,是李得民的屋子,但人不在。   那人还说,“别等了,忙着呢,天黑都不一定能回来。”   韩羡骁搂着温明曦往回走,温明曦原本想把东西托给那人,让他转交给李得民。   但转念一想,韩羡骁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怕东西被人吞了去,到时候有没有转交给李得民,又有谁知道呢?   韩羡骁确实是这么想的,搂着温明曦在附近走。   这一片还有在搭房子的,这种茅草做成的房子,简陋是简陋,但有草混着做墙,其实比土坯房还要坚固一些,在冬天不容易塌陷和冻裂。   就是这一片的房子,和别处的拉合鞭房不同,要矮一些小一些,屋里黑漆漆的,光线很不好。   在别的地方,正经的拉合鞭房墙面至少要抹两次,在这里顶多就一次,做得很粗糙,凹凸不平的,不太好看。   温明曦看出韩羡骁脸色有些沉重,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问他,“我们真的要走吗?”   韩羡骁动了动喉咙,问她,“你相信我吗。”   温明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韩羡骁轻轻一笑,忽然,拉着温明曦又往回走了。   这次没有打招呼,而是直接进去。   李得民没想到韩羡骁会掉头回来,一时十分错愕,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夹杂着难堪、思念、惊愕,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明曦站在韩羡骁旁边,看李得民的眼眶,似乎还有些红。   李得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很低,有些哽咽,一句“哥”,说得支离破碎,然后又垂着脑袋,泄气地问,“你还回来干嘛。”   温明曦在心里叹气,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几乎没有陈设,就一张床,床也是用砖堆起来的,除此之外,连桌子椅子都没有。   倒是墙角,有几个被磕掉了边边角角的酒壶。   李得民手上也拿着一个,身上隐隐还有一股酒气。   床上的棉被看上去很破旧,和李得民身上的衣服一样破旧。   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倒是李得民,虽然胡子邋遢,头发也半长不短的,但或许是因为瘦,又因为五官本来就不错,能看出清晰的轮廓,不遭难前,应当是个小帅小伙。   韩羡骁沉默了片刻,蹲在李得民跟前,“难道你打算以后都不认哥们了?”   李得民捧着脸,哭了起来,“我还有什么以后啊。” 第七十四章   74   人一旦失望到极点, 就会开始自暴自弃,越来越难走出来。   明明比韩羡骁还要小两岁,但如今看上去, 李得民少说有三十来岁, 不修边幅, 整一个邋遢大叔。   温明曦心软且感性,眼之所见,耳之所听都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心中血液翻涌,有一股热流冲上眼眶。   她努力眨眨眼,瞥见旁边还站着李得民的“室友”, 也是个看上去像是三十几岁的男人。   她从袋子里掏出两包烟,塞给他,示意他出去,留下一点空间给他们独处。   那人拿了烟, 很满足地往外面去了,说, “你们聊, 我帮你们外头守着, 慢慢聊。”   他都多久没过过烟瘾了, 平常偶尔能买些没牌子的散装卷烟, 还要自己拿着纸卷, 有时候实在嘴馋, 就捡着别人的烟屁股过过嘴瘾,看见这两包烟,就跟看见金元宝似的。   走到外面石头堆成的高处, 坐着抽烟。   温明曦还感伤着呢, 以为给韩羡骁腾出个和李得民说话的空间, 结果韩羡骁倒好,直接往前伸手,朝李得民挥去。   不是揍他,只是重重给他来了一记。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你自己现在什么熊样。”   韩羡骁声音不大,却隐隐能听出不悦。   这说的是人话吗?温明曦还以为他多少先给人家安慰一下,结果倒好,直接对人家下手。   瞬间也把温明曦心头涌上来的情绪打散了。   李得民像不倒翁一样被韩羡骁挥弯了脑袋,又回了过去,只默默流着眼泪,没有答话。   像被抽走灵魂的傀儡。   韩羡骁也不嫌这里不干净,伸手在他床上拍拍,拍走灰尘,坐到李得民身边。   又拍了拍隔壁,拉温明曦过去坐。   温明曦戳戳他,示意他温柔一点,别动手动脚的。   韩羡骁摸摸自己的脑袋,他是真想一顿给李得民揍清醒,“你爸妈为了你,费了多少功夫,求了多少人,才没让你受连累,没像别人一样去劳改,去住牛棚。”   “但是你,你就这么糟蹋他们的心思,阎王爷还没跟你招手呢,就投降了,等以后再见着他们,你对得起人吗?”   李得民油盐不进的,“那不是我爸妈,是我舅舅舅妈,我爸妈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呢,我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自己没爸没妈。”   韩羡骁冷哼一声,“你这样,要是想见阎王,就早点去,别半死不活的,浪费粮食……”   这说的真不是人话,别回头真把人说得轻生了,温明曦踢了踢他的腿,跟李得民说,“得民,你现在也就二十三,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什么才有可能,别听你哥的,他着急你,净瞎说。”   李得民当然知道韩羡骁是紧张他,这都快七八年没见了,阔别多年再见,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而且小时候那么多哥们,大家一起遛鸟,一起偷书,一起干架,他落难后,江红立和陈宝树倒是托人给送过些东西过来。   但舍得屈尊来这里见他,或者说探望他的,也就韩羡骁一个,还领着媳妇儿……拖家带口的,也不怕受牵连。   温明曦看李得民闷闷低着头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又说,“我听你羡骁哥说,你一直在金城长大,也没见过你爸妈,听说你还有个哥哥吧,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们。”   刚刚在来的路上,韩羡骁已经把李得民的事情跟她说了,其实韩羡骁也是才刚知道,原来李得民还有海外关系。   这些年,那个会从海外寄时髦商品的姑姑,原来才是他的亲妈,也才知道,姑父是他爹,那个没见过面,据说很有能耐的表哥,原来是他亲哥。   李得民的亲生父母在建国初期就去了海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此再没回来。   但据说两口子在海外办厂,事业做得风风火火,成了“资本家”。   后来一家人又移居到了南边的香江,但那时已经开始运动,姑姑姑父一家就也没回来过,彻底断了联系。   温明曦其实很想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说,好好活下去,以后你亲爹亲妈就是你抬头做人的底气和勇气。   别看现在打得严,但没过几年,瞬息万变,资本家才是香饽饽。   现在都嫌资本家臭,以后,都争着去捧。   但这种话,现在都不能说。   当下这个大环境,谁也想不到未来的发展会如此之快,一朝天就变了,更何况正处于困局中的李得民。   温明曦话刚说完,李得民就冷笑一声,脱口而出,“他们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这么些年,提都不提。”   说着说着又要哽咽,“我在这里遭罪,他们在外头吃香喝辣过好日子,我宁愿一辈子不要见他们,等我死了,再找他们算账。”   这是苦太久,怨念过多,彻底把自己住进牛角尖里了,温明曦听他语带哽咽,就知道他心里还是很在意从未谋面的父母的。   “以前难道你的日子会差?你舅舅舅妈哪里亏待你了?”   既然是在海军家属院长大的,那生活条件必然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人,又有时常从海外寄顶尖货回来的亲戚,除了吃食无忧,旁的大抵也不会差。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外面就是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他们从国内出去,难道不需要气魄,你以为能混出头,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多少人客死他乡,多少人做船翻了海一辈子回不来,他们能一穷二白地在外头立业,别的不说,吃的最多的,恐怕就是苦……”   李得民目光渐紧,嘴角有些抽动,别说李得民了,就是韩羡骁,也为自家媳妇儿的气势折服。   谁知温明曦还没说完,“还有什么死不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别以为死了还能下地府上天堂。”   虽然自己就是重活一世的,但温明曦还是信誓旦旦地说,“我们现在是新时代,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你跟你爸妈,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这一生就找他们当面了了,什么下辈子上辈子,俗!一件一件掰扯清楚,他们欠你的,你就寻回来,别到时候死不瞑目。”   韩羡骁鼻尖轻呼一声。   李得民眼神松动,到底是听进去了,但还是很犹疑,“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们。我看我可能得挑粪挑到死。”   对于未来,温明曦那可就信心满满了,轻吐口气。   “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你要知道,之所以有黑夜,那是因为黎明就在黑夜之后。没有人会永远是强者,没有人也会永远是弱者,看不起弱者的人,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弱者。”   ……   *   韩羡骁和温明曦离开前,把一袋子东西,还有一叠钱票都塞给了他。   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些票子,像李得民现在的工作,要拿到票子比登天还难,票子可比钱难搞多了。   李得民紧紧握着手中的票证,半天没说出话来。   韩羡骁踢踢墙边的酒壶,“少喝点酒,多吃点长身体的,别等出去了,人却废了。”   待到两人走到门口,李得民才哽咽着喊住他们,“哥、嫂子,你们以后,别来了。”   李得民知道韩羡骁是回来进修的,这么好的条件,能舍得来看他,他真的很知足,但来一回还好,来多了怕就惹人眼了,他不想拖累他们。   韩羡骁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算是答应他了。   总会再见,总能再见的。   *   韩羡骁今天可算是见识到温明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以前,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觉得她是个女人,是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   后来,偶然得知她柔弱背后的坚韧,再后来,又喜欢她的真实和正直。   总之,在她身上,总能时不时出现惊喜,像一本书,永远也翻不完。   但今日,着实又惊艳了她一番,是不同于以往的惊喜,让韩羡骁愈加觉得,能娶到这个媳妇儿,真是他的福气。   得亏是跟了他,想想当初这姑娘差点被别人忽悠了去,韩羡骁又觉得,也不是没缺点,就是太好骗了点。   回到学校时,夕阳渐下,城市逐渐变得安静。   直到走到家属院楼下,刚拐进楼梯口,从楼上“蹬蹬蹬”飞奔而下的虎妞就差点撞上温明曦。   温明曦正走着神,幸好被走在后面的韩羡骁一把扶住。   “明曦阿姨,明曦阿姨,你要救我救我!”虎妞拉着温明曦的手不跑了,躲在后面不敢出来。   “怎么了?”温明曦从后面摸着虎妞毛茸茸的脑袋。   虎妞举着手拉着她,“我妈她……”   “你这个丫头!”许秋菊抄着鸡毛掸子追下来,看见温明曦和韩羡骁,嘴角挽起一秒打了个招呼,立刻又跑去抓虎妞。   “你给我出来,出来,看我不教训你……”   鸡毛掸子没打到,虎妞就跟已经咋呼咋呼地直喊,却也没看到眼泪。   温明曦笑着把她护在怀里上了楼,许秋菊一路还想逮人教训。   到了门口,虎妞瞅着许秋菊的脸色,愣是不放开温明曦,不让她走。等明曦阿姨走了,肯定就要挨打呢!   温明曦无奈,摸着虎妞的脑袋问她怎么了。   说到这个许秋菊就来气,拿着鸡毛掸子指着虎妞:“你不知道这丫头厉害着呢,你教她画画,她直接把你的画拿去交作业了,可真是好徒弟,小小年纪,知道骗人了!”   虎妞从温明曦身后探出脑袋,“我哪里骗人了,明曦阿姨的画好看,我才拿去给老师看的,反正我画的也是她教的。”   许秋菊火冒三丈,一阵怒吼直接把虎妞又吓得缩回了脑袋。   “都被老师找到家里了,真是给咱们家长脸。妹子你不知道,她不是只交一次,她交了一个星期好几次了,老师以为她神童呢,这才找到家里来。”   说着又拿鸡毛掸子去吓唬女儿,“好一个女神童,女神童!”   温明曦听了哭笑不得,只能两边都劝着,等许秋菊消气才完事儿。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韩羡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许秋菊也给她捎来个好消息。   幼儿园的老师拖许秋菊问她,愿不愿意去出版社画连环画。   韩羡骁也问她,要不要去附近的小学当老师。 第七十五章   75   两个单位都不在金城军事工程学院, 一个是金城的出版社,一个是附近街道的小学。   离学校都不远,走路就能到。   自打来了金城, 韩羡骁就到处在替温明曦打听哪里有工作, 现如今城市青年就业难, 要有个缺口不容易。   听说是小学原来的教师要回去生孩子了,才有空出了这个位子,学校也帮着家属在安顿,学校各方面权衡下来,觉得温明曦学历比较高, 便抛出橄榄枝。   而出版社那边,就纯属是意外之喜。   虎妞幼儿园园长的丈夫就在出版社工作,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手,偶然看了温明曦的画作, 觉得这人技法成熟,正好他需要人帮他画连环画。   出版社任务多, 园长丈夫一个人画不来, 这年头有点手艺在身上的人也不多, 个个是人才。   所以知道这画的主人是个年轻人且正在找工作时, 当即就抛出了橄榄枝。   温明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 就选择了出版社的工作。   一来她喜欢画画, 二来在她眼中, 老师是一项很神圣的工作,教书育人,几乎能影响人的一生, 她以为自己不一定担得起这个责任。   上一世大学毕业的时候, 周围的同学扎堆地考教师, 家里的父母长辈也都劝她从事这个行业。   在父母眼里,似乎每个女孩最好的归宿就是去当老师。   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知书达理,说出去好听,找对象也好听。   温明曦不喜欢这种偏离本质的计算,教师便是教师,本质应该是为了教书育人,而非为了好找对象。   且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当了老师,多半会误人子弟,便一直没有听从父母的劝说。   再活一世,温明曦猛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其实基本都从未改变。   她还是她。   *   时间一眨眼到了四月,黎文静也如期开了学。   这年头不像前世,上个学还要家长大包小包跟着陪同去学校。   黎文静是跟着同一批的工农兵学生一起坐火车来的金城,县城还专门为他们送了行。   工农兵上学总是特别热烈受欢迎。   学校挂满了横幅,还有组织专门过来欢迎的学生,学校门口拉着标语,写着大大几个字:“欢迎工农兵学员入学”。   这些陆梅子虽然没有看到,但电话还是打到了宿舍楼下。   温明曦觉得最失算的就是被陆梅子知道了韩羡骁学校的电话,不过倒也不怕,电话费贵,不是在温家打的,陆梅子不舍得说太久。   先提醒一下温明曦,说黎文静到金城了,然后才接着说。   “文静不知道这几天睡不睡得着,小姨担心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好,这丫头都还给我打电话,一定是学校人太多了,排不上号。”   “四妹啊,不知道文静带去的钱够不够用,你离得近,帮小姨去看看,她要是缺什么就先给补上。”   这次陆梅子学机灵了,“你先给她,然后小姨再给你,不然要是从家里寄过去,也不知道要寄多久。”   温明曦才不想提前当妈,又想起前段时间和温明娇通电话,陆梅子回去了果然没说她好话。   说她进了城,摇身变成金凤凰,就不认穷亲戚,不认这个给她把过屎把过尿的,还说她抠搜计较,不如她婆婆好。   想到这些,温明曦就气!   她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了。   净挑着坏话灌她,韩羡骁和许爱卿她不敢得罪,倒是传的都是好话说,偏偏就只说她坏话,看她好欺负。   真是好亲戚!   “行啊,小姨您先寄一百块过来我这里放着,您也知道,现在羡骁没收入,比你还穷,我们也不容易,您把钱打过来了,回头文静缺钱,我马上就给她送过去。”   电话那边陆梅子的脸色很难看,对着电话筒就是一阵怨念,“你当小姨会贪你这一点钱吗?哎,行了行了,总归金城只有你姐俩是亲戚,血浓于水,比什么都亲,你要记得……”   不敢彻底得罪她,又开始怀柔政策。   什么血浓于水,温明曦看着斑驳的墙面胡思乱想,她在金城的亲人可不止黎文静,她和韩羡骁更亲好不好。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想着想着,后面都不知道陆梅子在说什么了。   长途电话费很贵,陆梅子说的差不多,念叨久了,没得到温明曦回复,也就挂了。   温明曦吐出一口浊气,把和陆梅子的对话过滤掉,然后又打回总机,让人接了去镇上邮局的电话。   今天是星期天,和温家人约好了,就今天打回去呢。   陆梅子经常会去温家打听什么时候要和温明曦打电话,她想蹭电话,一分钱不想出。   温明娇机灵,就是不说,谁也不说,直到隔天晚上,才跟家里人说要和四姐打电话。   就怕陆英子也守不住秘密。   就连大姐温明雪,温明娇也是瞒着等到前一天才告诉她的。   迎春镇的邮局里,一大早就围着温家一家人。   温明曦今天郑重其事地打电话回去,其实也是有一桩好事要转告温明娇。   通讯室的阿姨打开门准备去倒水,看了温明曦一眼,心想这姑娘不仅长得娇娇美美的,凶起人来,跟这张脸简直一样。   凶不起来。   刚刚听她打电话,骂人都骂不大声,但瞧着怪生气的。   没想到这个电话一接通,立刻一把嗓子变了样,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声音柔柔软软的,“喂,小妹呀~”   阿姨笑了笑,心想是个怪有趣的姑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管开心生气,波动幅度不大。   不像楼里一些家属,打个电话跟要骂街似的,她每天在这个工位守着,一天吵得她脑壳疼。   温明曦自然不知道阿姨的心理活动,一手拿着电话筒,一手绕着电话线圈,语气平常地给温家扔了一记惊雷。   “你姐夫说,问问你要不要来金城当女兵,但会比较辛苦……”   温明娇的惊呼比温明曦以为的要提前很多,她听到那边温明娇在说,“姐夫让我去当兵?妈、大姐,姐夫让我去当兵!”   都能想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了。   紧接着就是温明雪的大嗓门,“去去去!跟四妹说去,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   温明曦翘着嘴角,心情也被那边感染到了,等了好半晌,才有人想起她,陆英子在说“快跟四妹说说话,电话还在烧钱呢。”   “对对对,我们待会儿再说。”   温明娇捧着电话筒在另一边上蹿下跳的,“四姐,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能进去啊,我该准备什么,那里冷不冷,应该跟我们这里差不多吧天气。”   温明曦笑道,“金城比咱们家还南边呢,不过天气其实差不多。”   “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啊,就只是给你报了名,还要体检走一套流程。你最近好好锻炼,到时候要是过不了这事儿就当做算了。”   温明曦故意说得重了些,想平复一下温明娇躁动的心。   韩羡骁的意思是,想让温明娇去试试通讯兵,小妹机灵,身子骨也好,是好兵种,到时候有野外训练,也不会哭爹喊娘。   这种活儿,温明曦就干不来,但确实很适合温明娇。   和自家人说话就轻松多了,但也没说太久,一人聊两分钟,主要就是为了听她的声音。   其他琐碎的事情,还是得留着在信里说。   温明曦和家人通完电话,心情一阵畅快,又想到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   星期天晚上,温明曦就已经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只是还不知道穿哪件毛衫。   左手拿着米色麻花毛衣,右手拿着黑灰色圆领毛衣,在身上比划,“明天我穿哪一件好?”   韩羡骁只瞥了一眼,“右边的。”   “那行,那就这件。”温明曦决定留下米色的麻花毛衣了。   韩羡骁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想骂人,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次日清晨,温明曦来这里这么久,头一回起得比韩羡骁早。   韩羡骁又想骂人了。   韩羡骁星期一早上没课,都是在宿舍陪她,今天倒好,人家要上班了,要起床了。   长手长腿圈着她不让起床,闷声闷气地把脑袋埋在她肩窝里,“陪我再睡会儿吧。”   温明曦每当这种时候,就很不满意自己的身高,被他禁锢得毫无招架之力。   哼哼地推着他,“我要上班呢,快让我起来,你自己睡。第一天上班,我可不能迟到,不然我要你好看的。”   韩羡骁吐了一口气,把人放开,大手大脚敞开躺成一个“大”字。   看她起来慢悠悠地穿衣服,开开心心地去刷牙洗脸,又回来抹雪花膏。   悠哉悠哉地,看在眼里很享受,但韩羡骁心里却又莫名烦躁。   薅了一把脑门,有种自己是深闺怨妇的错觉。   温明曦还在擦雪花膏,韩羡骁也跟着从床上起来了。   “你起来干嘛,这么早,还能再睡会儿。”   韩羡骁伸了伸懒腰进了卫生间,“我得送我媳妇儿去上班哪。”   温明曦笑眯眯的,转身接着擦脸擦手。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迎着朝阳,靠着韩羡骁宽敞的肩膀,开启了上班的生活。   *   接下来的日子,温明曦就专心上班,韩羡骁专心上学。   到了周末,再一起去韩家,每次两人一去,许爱卿就会做一桌子菜。   日子一下子进入了六月,因为雷打不动周末上军区,婆媳已经变得十分熟悉。   跟许爱卿相处久了,温明曦人也变得黏人了许多,每次都和许爱卿说好多话,从天南说到地北,再从中午的包子说到晚上的面。   也不知是夏天天气开始转热还是怎么,温明曦这一阵,胃口都不大好。   这一天,只尝了一口许爱卿蒸的鱼,立刻就捂着胸口要吐。   一阵阵反胃感袭来,呕得温明曦胆汁都快出来了。   韩羡骁赶紧把那盘鱼端到一边,“这清蒸鱼就不是人吃的,太腥了。”   韩家一般都吃炸鱼,也是因为温明曦爱吃清淡的饭菜,许爱卿才给她专门做的。   许爱卿作为老医生,可就没有韩羡骁这么看的肤浅,摸着温明曦的额头,看了眼韩羡骁,又看回自家儿媳妇。   有点肯定又不太肯定的,“咱明曦,肚子里应该是有了吧。” 第七十六章   76   两人二月份结婚, 如今六月,才不到半年,就有了娃, 这实在不是温明曦计划中的事情。   在许爱卿面前, 温明曦还能和韩羡骁说几句话, 交流几句,但婆婆一不在场,立刻就没忍住脸上挂上灰。   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正火气大着呢!   韩羡骁本来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一边,见许爱卿走了。   眼观鼻鼻观心, 摸摸鼻子,大张双臂,看似打哈欠,实则一伸手, 落在了温明曦背后。   想悄咪咪搂上姑娘,温明曦气呼呼地往另一边抬屁股坐过去。   “离我远点。”没看见气还没消吗?   这种事情谁能料到, 韩羡骁摸摸鼻子, 明明罪也不在他, 却愣是有种是自己做了错事的愧疚感。   “有都有了……我也没想到, 会这么快有孩子。”   语气有些内疚。   又想到, 除了三月刚住进学校那次无牌照开车。   后来学校妇女队发了计生用品, 每回都做了措施的。   谁也没想到, 就这么中了。   想到这里,韩羡骁内疚又好笑,咧开嘴:“这也不怨我, 咱就那么一次……不带这么给我摆脸色的……等你肚子里那东西出来, 你怨他去, 是他急着要来见你,你就抽他,使劲抽。”   哪有这样怪自己孩子的?   温明曦狠狠嗔了他一眼,“不怪你怪谁。”对着他一顿又打又掐,“都怪你,都怨你。”   要不是那天他不知满足揪着她不放,完事儿到放开她让她睡觉,都几回了。   那能算一次吗,算下来概率不就蹭蹭蹭往上蹿了吗。   再说那会儿都是第一次,温明曦懊恼,她自己也没想到,疏忽了一次,心太大以为总该不会这么幸运。   结果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就是要教训你。   不能瞧不起科学和概率学。   韩羡骁全都受着,任她拳打脚踢,跟绣花枕头挠痒痒似的,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要当妈,自己还是个大姑娘,忽然肚子里就多了个比她还小的。   明天又是周一,韩羡骁早上没课,许爱卿原本想留两人在家里,等明天早上再回去。   但韩羡骁虽然没课,却得出早操,便只能早早吃了饭,让两人回去。   饭桌上,许爱卿给温明曦叮嘱了许多产妇注意事项,毕竟婆婆是专业的,又生了四个孩子,温明曦很认真地在听。   临走前,许爱卿还让两人等一下,跑去书房拿了本厚厚的笔记,交给韩羡骁。   温明曦看了眼,是许爱卿自己的笔记,写的工工整整,都是产妇注意事项,还有一些她这些年碰到的病例。   “妈,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要给我?”韩羡骁问。   “想得美。”许爱卿说,“你回去抄一遍,赶明儿再拿回来还给我。”   “这么重要那你还给我。”韩羡骁随手已经开始翻了。   许爱卿拉着温明曦的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你见过哪个医生看病拿着书翻的,平时不带在身边。记下来是为了好整理,你回去抄一遍,记得拿回来还我,要是丢了没了,我要你好看。”   温明曦心里十分受用,觉得许爱卿这个婆婆,堪比亲妈。   韩羡骁把笔记收到袋子里,“行,回去让你儿媳妇抄,正好她需要学习。”   许爱卿不让了,“我是让你抄,哪里让明曦抄了。”   “你以为媳妇儿生产你是个男的没责任啊?”   “别让明曦抄,眼睛用坏了就没用了,你自己抄,自己也学一学怎么照顾媳妇儿,再一边学一边教她,她自己自然也要看……你学了还能叮嘱她,你们就俩人一起住,没得没个有经验的看着,我不放心。”   韩羡骁想想也是,被许爱卿这么说,觉得自己跟温明曦一样,也得好好学学怎么当爸。   回去的路上,天还大亮,两人站在公交车上,韩羡骁把温明曦紧紧护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路过百货大楼时,韩羡骁忽然说,“要不我们去看看,去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总得买点孩子的衣服放家里吧,还有玩具……”   温明曦听不下去了,直接无语地问,“你没事?这还有六个多月。”   韩羡骁摸摸鼻子,提前买,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温明曦:“……”   *   关于要当妈这件事情,温明曦一路都时不时在愣神,思想在“真的要当妈了吗”和“好像没什么变化”之间来回跳换。   就是一时半会没能适应这个事实。   但是韩羡骁无时无刻地把她当成怕磕磕碰碰的宝贝,又让她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看韩羡骁更不顺眼了。   “啪”的一声,关了卫生间的门,进去洗澡。   洗完澡,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大男人。   “你挡着我了。”   他人高马大,靠着门框站着,就跟堵住了一面墙差不多。   韩羡骁要去扶她,温明曦甩甩手,“我没有那么金贵。”   “小心地滑,我妈说刚怀孕几个月最容易出问题,以后你上下班都我送,下雨天走路别快,别乱跑。”韩羡骁跟在她身后。   温明曦从来没发现他有这么啰嗦的一面。   “怀胎十月呢,你打算接下来六个月,都这样?”干脆把她绑在身上得了。   韩羡骁倒是真想,一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就觉得莫名的神奇,“一眨眼咱都好了三个月,六个月很快就过去的。”   想到这里,温明曦就来气,按照现在的时间算算,六个月。   也就是说,今年过年,她得在金城坐月子,回不去老家,见不到家里人。   想想就郁沮。   “不是,我怎么就要当妈了呢。”温明曦坐在梳妆桌旁擦手,自言自语的。   韩羡骁知道她恐怕又要发小脾气了,把人抱到大腿上坐着,他已经有经验,两人离得近时,温明曦好说话,不会发大脾气。   “你以为我想吗?你怀孕六个月,我陪你六个月,你生完了还要坐月子。”韩羡骁咬着牙埋在她颈窝里,“接下来一年,我都要吃素了。”   闻言,温明曦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得意地笑,手指点点他的脑袋,“活该,你自找的。而且你吃素怎么了,你吃素有我受的罪多吗。”   韩羡骁把头从她颈窝里抬起来,捧着她的后脑勺,两眼相视,轻揉她的秀发,“我会陪着你的。”   看他这为了哄她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模样,温明曦一时起了作怪心里,语调轻扬的,“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是因为我想结的婚吗?现在连娃都有了,怎么办?”   韩羡骁很想回去掐死自己,嘴角轻勾,一副你开玩笑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记错了吧。”   死不认账,哼。   温明曦还在回忆过去,“我记得我们结婚,我说的跟你一样的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想到当初她可能是为了远离那个男知青才点头应承跟他结婚,韩羡骁把坐在怀里的姑娘紧了紧。   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口的幸福感,突然觉得这孩子来得挺好,他们再也分不开了。   “那这不有都有了,总不能让咱们的娃娃没亲爹,你说是不是?而且为人父母,总得给立个好榜样是吧。”   温明曦当着他的面白了一眼,真是什么话都被他说了。   *   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没穿衣服的时候,能看出肚子的弧度。   但温明曦四肢纤细,套上衣服,基本就看不出来是个孕妇,且她时常扎着两条辫子,人也白净,看上去就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一样。   肚子是看不出来,但温明曦的孕期反应很明显,这都六个月了,都时常一阵阵犯恶心,直反胃。   肚里的娃娃又跟充满能量似的,大夏天本来就热,拖着个小火球,温明曦每天都恨不得躺到冰里去。   韩羡骁看她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没想到生个娃娃这么遭罪,一边扶着她进卫生间,一边替她拍着后背。   出来时,突然想起什么,“要不你别去上班了,在家待着也挺好。”   温明曦胸口正难受着,闻言心里更闷了,“说什么呢,我这班上得好好的,干嘛不上了。”   “你看你难受成这样,还上什么班啊,在家好好躺着算了。”   温明曦抚着胸口,“我难受跟我上不上班有什么关系。”   韩羡骁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爱上班,新认识的那群同学里,有不少都是成了家的,人家的媳妇儿都是在家里待着,要不就在闲职上混着。   不像她这位,每天画画画,忙起来比他还忙。   倒是后勤部有位主任,跟他同病相怜,媳妇儿也爱往外跑。   原本听林主任说这事儿的时候,韩羡骁还不当回事儿,等到了自己身上,就知道确实难办。   “我这不是看你难受吗?”   温明曦拿着搪瓷缸子喝了半杯水,抹着嘴角,“我不难受,等生了孩子,我们家这情况,我至少得休息到孩子上学。”   “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不让我上班了。”   温明曦越说越来气,眼眶说得红红的,委屈得不得了。   韩羡骁头疼地薅着头发,“我这不是看你太辛苦吗,你每天画画,我这边还有补贴,咱也能过。”   “我才不要你的补贴,你的补贴有我的工资多吗,我还想养着你,养着咱家呢。”   听到这话,韩羡骁好笑地勾勾唇角,“我不用你养着我,你就这么爱工□□劳动,要不我替你找份学校人事股行政股的活儿干着,能闲下来不少。”   “我不。”温明曦撇撇嘴,“我就要这份工作,我干得很开心!”   “行,你爱干就干吧。”韩羡骁关了灯,也躺到了被窝里。   七八月的天很热,阳台的门开始,隐隐有凉风吹进来,两人都只盖了一条毯子。   温明曦想起有事要和他商量,转过身来对着他,“我们找一天,去照相馆拍张照片吧。”   这个年代的结婚证不需要照片,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目的不纯,压根没想到要去拍张照片留念。   温明曦看着自己的肚子日渐大起来,但好在还不显肚,身体和脸上也没有浮肿,把肚子遮住,勉强算一张结婚照。   以后肯定会有全家福的,但现在,她想拍一张只有两人的,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其实也算全家福。   不过总要留一张只有两人的吧,不然第一张合照,就是当妈照,心有不甘。   温明曦眼睛亮亮地看着韩羡骁,黑暗中,男人好像在思索。   片刻后,他说,“你不去上班,咱就去拍。”   温明曦火气一下子蹭的上来了,但整个人却意外平静,对着他说,“不拍就拉倒!”   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睡。   结婚这么久,两人还没吵过架,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意见不和,第一次都不让步。 第七十七章   77   第二天, 还是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   温明曦起床的时候,韩羡骁也跟着起床。   这还是第一次起床的时候, 两人没有黏糊糊的。   韩羡骁当兵多年, 早就摒弃了赖床的习惯, 睁开眼便一个仰身坐起来,翻身下床。   衣服也不穿,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漱。   温明曦穿好衣服,等韩羡骁从卫生间出来,两人就像把彼此当空气一样。   等她再出来时, 小阳台上韩羡骁煮了一锅面已经煮开,飘来香喷喷的香气。   因为怀孕,没有再每天吃包子馒头随便将就,偶尔会换换口味。   韩羡骁煮面已经煮出经验, 青菜是昨天买的,加了两个鸡蛋, 还有昨天从家里带来的卤肉丝。   这个年代, 冰箱还是遥不可及的物件, 寻常人家家里见不着, 只有一些冷饮店才有, 用来卖冰棍。   得到八十年代开始, 冰箱才慢慢走进普通人家里, 不过几千块钱的冰箱也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那得是万元户。   为了让温明曦早上起来吃点好的,韩羡骁爱给她早上第一顿就吃肉。   天冷些肉还能保存, 像现在这种天气, 许爱卿放心不下, 每个星期两个小年轻回去,都会给他们塞两罐肉带过来。   就用玻璃罐装着,有时候是卤肉,有时候是酱肉,有时候是腌肉,变着花样做。   温明曦朝桌子看去,摆了两个碗,一人一份。   她一句话也不说,像往常一样在桌子边坐下,韩羡骁也闷头拿着筷子夹面,把几块肉都夹到她碗里。   就是谁也不跟对方说话。   见温明曦在旁边坐下,韩羡骁把面前的碗推到她面前,把筷子搁在碗沿。   温明曦端起碗,扫了眼韩羡骁清汤寡水的面,又看了眼自己碗里的肉。   都给她了。   对齐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到他碗里。   韩羡骁挑挑眉,滋溜滋溜几下就把面吃光了。   还是谁也不说话。   温明曦出门准备去出版社时,韩羡骁也穿了鞋跟了出来。   温明曦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关了门,许秋菊正好赶早去了集市回来,两手拎着菜,撞见两人迎面走来,“羡骁,送明曦去上班呢!”   一个说“没有”,一个说“嗯”,异口同声。   许秋菊一句“小两口真好真恩爱”挂在嘴边,却看着两人互不搭理从门口走过去。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哎哟,怎么了这是……”,一边开门,一边望着两人的背影自言自语。   王海峰刷着牙,满嘴泡沫跟着探出头,“怎么,谁怎么了?”   许秋菊转身推着他进门,“走走!还能怎么,小两口闹别扭呗。”   *   七点多的家属院,楼下很热闹,因为家属院不在学校里,挨着大街,还能听到路上叮铃铃,叮铃铃的热闹声。   八月的天,都是清一色蓝灰绿短袖。   韩羡骁一如既往地穿着军绿色短袖,下面也是军裤。   这时候的衣服,穿得好不好看,全靠脸蛋和身材。   韩羡骁人高大,长相也硬朗,即使穿着千篇一律的衣服,走在路上仍然能吸引不少目光。   只不过他现在看着面色有些烦躁。   女生的衣服式样要多一些,温明曦有孩子很怕热,穿的是格纹的半袖衫,下面则是白色的半身长裙。   色彩很清雅,整个人看上去清秀妍丽,看不出一点肚子。   走在韩羡骁身边,一高一矮,一个硬朗,一个娇美,甚是养眼。   只不过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距离不远不近,旁人看上去稍微有些怪异。   走到停车棚,韩羡骁原本想去开锁取车,看到温明曦头也不回往前走。   大步走回来把她拉住,扯着嗓子,“你干嘛呢,不等我。”   “我上班去啊,我干嘛。”   韩羡骁挡住她,用那种宛若无事发生的语气跟她说,“那你急什么,我车还没取出来你就走?”   见温明曦噘着嘴不说话,韩羡骁清了清嗓子,“还为昨晚的事情生我的气?你爱上班就上班吧,就是苦的是你自己,我不就是怕你受罪吗。”   “我又不觉得苦,我做得很开心,你让我不干,每天捧着肚子无所事事,那才让我干受罪,像个怨妇一样望穿秋水等你回家。”   韩羡骁看她说着说着又委屈的样子,一阵揪心,“行了,那就多挣点钱,养我呗。”   俯下身子,直视她的眼睛,“那咱们这事儿,算过去了吧?”   昨天他一晚上没睡好,转过去听她的鼻息,平缓舒长,半点事没有。   许是小半年来习惯了,即使吵了架,姑娘睡着睡着,酣睡之余,便转过身来钻进他怀里。   就这么一个瞬间,感受她的气息在胸前徜徉,闻见她脑袋上的馨香,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只是两人拧起来,韩羡骁一个大老爷们一时低不下头,没有契机和好,早上起来又各做各的。   但刚刚走在路上,韩羡骁忽然就很想嘲笑自己。   这都是什么事儿。   拧起来有他什么好处,不能搂着不能碰着,她呜呼大睡,他睡不着。   想来想去,怎么着都是自己吃亏。   所以便不再跟自己过不去。   看他低头的样子,温明曦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想跟他形同陌路,晃了晃脑袋,“那你跟我去拍照吗?”   韩羡骁立刻说,“去,你说拍多少,就拍多少。”   哼,狗男人。   *   金城出版社在这个时候规模还不算大,整个出版社就是一个大院子改成的办公室。   院子里搭着棚架,八月灿烂烂的天,藤架上爬满了牵牛花。   温明曦的办公室在东北角,办公室里就三个画工,虎妞幼儿园园长的丈夫大金,一个小伙子,还有她。   来这里工作也好一段时间了,大家基本熟络起来。   刚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隔壁办公室人事股的刘科长就过来把温明曦喊过去。   “温同志,今天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例行问一下。”   刘科长喝了口搪瓷缸子里的蜂蜜水,“听说你怀孕了是吧。”   温明曦点点头,“有六个月了。”   刘科长颔首,“找你来也是为了以后的工作安排,大金经常说人手不够用,你要是准备休息了,就得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做安排。”   温明曦闻言,立刻说,“科长,我准备干到生孩子预产期到的时候,到时候坐月子,我跟大金也商量好了,会拿着稿子回家里画。”   刘科长在笑,“你这姑娘瞧着娇气,工作态度倒是难得。”   刘科长会问这一嘴,也是因为有的女同志,怀孕后就基本不干活了,什么活都推给别人干,到了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办公室基本不见人影。   也是铁饭碗好,打不破。   但是出版社的性质,活总得有人干啊。   而且能在出版社工作的,不少家里另一位也是铁饭碗,一个人也养得起家,有的人生了孩子后,干脆也不做了。   做好育儿工作很重要,但是建设国家,好好劳动也很重要。   所以刘科长才有这么一问,好安排接下来的人事工作。   温明曦笑了笑,“你别说,我真喜欢这份工作,您让我待在家里不干活,我就觉得闲得慌。劳动让我有价值,我不会霸占着岗位不干活的,况且我对象还在念书,我这肚子里有一个,家里有一个,我还得养家呢!”   听到这句要养家,不止刘科长,办公室另一张桌子上的祝招君,也跟着轻轻一笑。   温明曦听见了,微微有些诧异。   祝招君其实她并不熟,只知道她也是刚出月子不久就回到工作岗位了,上个月刚回来。   不过这么久了,两人只是打照面的时候会点一下头,别的时候,一句话没说过。   祝招君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生了两胎,听说她丈夫也在军事工程学院。   不过不是当学生,而且当领导。   祝招君家庭条件似乎也不错,整个人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   温明曦明白她不跟自己亲近的原因,所以这么久了,就只当做萍水相逢的同事关系。   而事实上,祝招君是人事股的,两人没有工作交集,连同事有时候都算不上。   祝招君起初确实是没有要跟温明曦熟络的意思,这种嫁到城里来的乡下人她见多了。   多半是靠着一张脸,又靠着夫家有了单位,但只要生了孩子,就一股脑钻回家里,一窝一窝地生。   她不是这种人,自然也不跟这种人打交道。   这段时间她也跟家里闹着,心情总是不太爽利。   谁知今天听温明曦一说,心情愉悦了起来,心里想着,今晚回去得去跟她家里那位说说,她也得养家呢,不让她工作……   *   另一边,韩羡骁送完温明曦上班,回去也没闲着,直接去了后勤部。   喝着后勤部的茶,和后勤部的林主任林天平唠嗑。   两人是同道中人,林天平虽然是主任,但是是个年轻主任,两人很聊得来。   前几天刚听林天平在愁,愁媳妇儿一心要去工作,不想待在家里,这几天林天平一直在做家属的功夫。   娃娃还没断奶呢,当妈的就出去工作。   又听说林天平媳妇儿头胎,是在单位破了羊水,急忙忙送到医院生的,很惊险。   韩羡骁听了,也想着回去做温明曦的工作。   没想到不仅战线没人家长,气候也没人家大,只一个晚上就宣告投降。   ……   把温明曦昨天跟他说的那番话跟林天平说了,“她说她要养我呢,厉害了我媳妇儿。”   林天平听了直笑,“不是我说,你媳妇儿说的有理有据的。她工资比你的补贴高,怀着孕,在家里干坐着是干难受,要是能画画,还能分散点心神,确实没那么难受。”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韩羡骁觑了林天平一眼,“轮到你媳妇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   林天平哈哈大笑,“那能一样吗,我媳妇儿生了两个,你家的这才第一个,我是想她回去带两个孩子。而且我可不是没工作,我的工作,比我媳妇儿工资高,说话有底气。”   韩羡骁敞开大腿坐在椅子上喝茶,没说话。   林天平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顺着还是再接再厉跟女同志争取一下。”   韩羡骁把手上的报纸折起来,放回桌上,“当然顺着,媳妇儿不要了?娃不要了?”   林天平倒嘘一声,“出息!”   *   当天回到家里,林天平就把这话说给祝招君听。   “你们这些女同志,一个比一个主意大,说也说不得。”   祝招君不愿意了,“我们怎么了,劳动妇女招你惹你了,你别瞧不起劳动妇女啊。”   开始把温明曦说成我们了。   “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可不敢看不起女同志。”林天平就是觉得,他挣的养家糊口绰绰有余,要是祝招君能回家带两个孩子,自然是最好的。   祝招君哼了一声,“你说的这位女同志我可认识,就我们单位的,我觉得人家挺有志气,蛮好的……本来以为没什么文化,想的比我还通透。”   林天平坐到床上,抬腿伸进被窝里,“是啊,这通透的女同志,都凑到你们单位报到了。”   这话祝招君还真敢接,“那可不是,了不起得很。” 第七十八章   78   第二天, 温明曦就领着韩羡骁去照相馆拍照片。   早上韩羡骁有课,温明曦照常去上班,说好下午再去。   中午, 温明曦打了饭回到办公室吃饭, 祝招君刚好吃完饭经过, 见隔壁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便敲了门进去。   以前温明曦中午还时常吃完回学校睡个午觉,但现在韩羡骁不让,说来来回回多一趟,风险增多, 还不如在办公室休息。   祝招君是知道她请了假要去拍照的,“就打算穿这样去拍照啊。”   温明曦没想到祝招君会主动跟她套近乎,笑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 “其他衣服什么时候都能穿,绿军装不一定。”   温明曦跟她眨眨眼, “而且我们认识的时候, 就是穿这种衣服的, 以后看照片, 能回忆青春, 其他的衣服, 以后都能拍。”   她原来, 以为温明曦就是个没什么自己思想的农村妇女,没想到敢想,也敢说。   祝招君忽然就有了谈兴, “我和我家天平之前也拍了, 喊他去时, 他还不同意呢。”   温明曦笑了,“我家羡骁也是,我还想以后肚子里的孩子出来,还要再拍一张,每年都拍一张。”   照片是个好东西,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故事,可惜现在家里没有相机,更没有手机。   祝招君自己也是这个意思,高兴之余,干脆拉开椅子,坐在温明曦对面,一边陪她说话一边看她吃。   本来不搭噶的两人,越说越兴起。   韩羡骁过来时,祝招君看了眼两人一模一样的军装就说,“你们这小两口,长得好,穿这衣服拍确实也显眼的哦。”   温明曦腼腆一笑,她本来也想打扮一下,又想留下两人最质朴纯粹的样子。   打扮嘛,以后再来。   不过即使这样,去了照相馆,还是拆了两条辫子重新编。   拍照的地方比他俩还简朴,背景就是一面墙,反正也是黑白片,拍出来都一样。   拍照的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中间架着个胶片照相机,墙边有一条长板凳。   就是这么简单。   韩羡骁看着照相馆墙上的照片,等温明曦弄好头发再过去。   一路上都有些不情不愿的男人,在看到墙上的照片后,难得勾了嘴角。   店主听闻两人结婚还没拍照片的时候,问要不要在墙上挂个“囍”字,韩羡骁觉得很可以,点了点头。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真是善变!   韩羡骁很少拍照,坐在板凳上,也是面无表情的。   店主看了照相机里的人,皱皱眉,挥手示意他,“笑一笑。”   韩羡骁扯了扯嘴角。   “咔嚓”,两人可算有了一张结婚照。   这个年代的照片,还得用胶片洗,拍完照,韩羡骁比温明曦都先问,“什么时候可以拿照片。”   店主翻着日历,写了个回折,记了个时间,“一个星期后吧。”   韩羡骁觉得挺久的。   *   不知怎么的,过了六个月,温明曦的肚子迅速开始显怀。   跟吹了气球似的,一天天膨胀起来。   卫生间不是淋浴房,没有洒头,温明曦平时洗澡都是蹲着洗。   肚子大起来后,没想到就连洗澡都变得不方便。   韩羡骁比她还紧张,一会儿怕她脚滑,一会儿怕她蹲着起不来。   温明曦拗不过,只能被他伺候着洗头发。   就躺在床上,幸好她的头发也不算长,韩羡骁拿着水桶和脸盆,就这么在床尾给她洗头,一勺水一勺水地舀。   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肚子隆起小山丘一样的弧度。   韩羡骁一想到会有个小东西从里面钻出来就觉得难以想象,人虽然小,却已经会折腾人了。   温明曦时不时就会腰背酸疼,怎么想,都得算到这小东西头上。   “家里的小衫也够多了,你就别再织毛衣了,多累。”韩羡骁说的小衫就是小娃娃穿的衣服。   自从怀孕后,又因为刚学会织毛衣,温明曦织得很兴起,想着到时候刚好冬天,可以用。   “我才没织两件,那些都是家里寄过来的。”温明曦说。   不知道是什么性别,但是小娃娃的衣服不分性别!所以温明曦织得很起兴,小袜子,小帽子,小手套,全都要。   温明曦也就会织毛衣,其他的,都是别人给的。   说是给孩子别人穿过的,好养活,温明曦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想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讲究的都是个好意头嘛。   有隔壁许秋菊给的,有军区大院赵小丫给的,家里人知道温明曦怀孕了,也托人带来了一堆。   这里面还有三姐温明心给做的新衣裳,温明心手是真的巧,心也好,大大小小做了一堆,又分春夏秋冬,都给做了。   小妹温明娇前头也通过了考核,到金城来当兵了。   知道姐姐怀孕了,第一时间就买了几套小衣服过来看她。   于是,家里的小衣服已经积了一堆了。   “那也得少织点,缺的就去百货大楼买,别什么都自己做。”韩羡骁心疼老婆,“我看别人给的那堆,就够穿了,小娃娃,不用穿那么好,能养活就好。”   温明曦闻言,给翻了个白眼,真是亲爹。   温明曦自从怀了孕,一点没变憔悴,反而整个人愈加容光焕发,肚子里的宝宝好像是送美仙子一样。   怀孕后吃的也好,围度也跟着丰盈起来。   韩羡骁有时候看她娇美中又多了些以往没有的韵味,脸色红润润,泛着粉光,都不由会看得走了神。   就是这娃娃虽然让她变美了,但爱折腾,像洗着头洗着头,温明曦眼睛已经闭上了。   “咱们娃还是像你的好。”好看,而且听话。   温明曦心想你也知道你自己浑,可是不巧了,睁开眼睛看他说,“我觉得会像你,你看从怀孕到现在,就没少把我折腾得够呛。你看,他又在动了。”   肚子鼓了一圈起来,小家伙好像在抗议,韩羡骁听了摸摸鼻子,其实他也觉得孩子大概率性格像他,才有这种美好的愿望。   温明曦有预感肚子里的是个女娃娃,祝招君看着她的肚子和样子也时常说,这准是个女娃娃,女娃娃爱妈,会变漂亮,肚子也大。   儿子废妈,生了就变丑,然后指着自己的脸,惹得温明曦忍不住笑。   祝招君家大的是个女娃,二胎生了儿子,都是经验之谈,生了女儿后,没感觉自己生过孩子,也不长东西,生了儿子后,脸上就开始冒斑。   温明曦想着说着,嘴角勾着又闭上眼睛和韩羡骁说话。   韩羡骁已经开始给她绞头发,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见她又翘又浓密的睫毛,还有粉盈细润的脸颊。   心里一阵燥热,手里还戳着头发呢,嘴已经不听使唤自动找到许久未触碰的樱唇啄了上去。   怀孕这么久,他真是除了她的手,除了她的腰,哪里都没碰过。   不是不想,而是每天都想,怕自己擦枪走火守不住伤着她抢到肚子里的娃娃。   没有他想象中的会把他推开,“唔……”   温明曦睁开眼,故作恼羞地啃他。   韩羡骁以为她不乐意,退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两人依旧凑得极近。   温明曦心里奇痒无比,忍不住仰了下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便是“等一下,唔……你干嘛?”他的唇又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   这个吻热情而缠绵,双方都浓烈而克制。   韩羡骁从她脸上离开时,深深吸了口气。   温明曦看到他脸上的神色,知道他很难受,捏着手指,最后扭扭捏捏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韩羡骁眼睛忽然跟发了光一样,野狼一样绿幽幽的,“真的?”   温明曦毕竟没做过这种事情,眼神躲闪,轻轻“嗯”了一声。   她手法虽生涩,但韩羡骁全程紧紧掐着床单,低头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样子,这光景着实艳丽。   温明曦努力张开嘴巴,手上也没停,握着嘴巴外的一截。   “快好了吗?”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她抬头问。   韩羡骁哑着嗓子,挑眉,“你说呢?”   ……   过了许久,温明曦红着脸疾步走到了卫生间。 第七十九章   79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 温明曦都不太好意思去看韩羡骁。   更何况现在天气热,这男人在家里总是连上衣都不穿,只穿一条大裤衩。   以前不觉得那地方显眼, 但今天起来, 总觉得眼睛疼。   吃早饭的时候, 温明曦也低头默默吃饭。   韩羡骁已经忘记有多少个月,早上起来没这么神清气爽过了。   夏天天气热,早上煮了粥,滋遛滋遛两碗吃下去,温明曦也刚好吃完一碗。   等她把碗放下, 在擦嘴,韩羡骁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微微抬起来对着他,“做得挺好, 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温明曦推开他,她真是宁可不要他的表扬。   虽然很不好意思, 但嘴上, 温明曦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是了, 可以毕业了。”意思就是没有下次, 昨天可把她累得慌。   “别啊, 你才刚入学。舌头用得不错, 下回记得把牙齿收好。”好几次她停顿着抬眼看她, 他差点没憋住。   “谁说还有下次了。”   温明曦“蹭”地涨红脸,屁股像有火烧一样“蹬”地弹了起来,他难道牙齿用得少吗, 没少挠痒痒似的咬她, 故意扯着她唇齿并用的。   但韩羡骁诚然希望这是长久买卖, 站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孩子,难道你尿尿的地方我还少吃了。”他确实没奢求过她也愿意这么伺候他,但既然有了,韩羡骁自然不会再放过。   “……”   他总是说得云淡风轻,温明曦却羞得涨红了脸,到底姑娘家脸皮还是薄,一句话不再想跟他说,背着他去换上班的衣服了。   *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祝招君和温明曦已经发展成会一起去食堂打午饭的关系。   祝招君对温明曦这个人,是越来越喜欢喝认可,还带着好奇。   比如吃饭时,温明曦总是会摸着肚子,温声细气地对着肚子说,“妈妈要和祝阿姨来吃午饭了。”   祝招君听了就笑,“我有时候午休经过院子,看见你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不知道在哼什么,你是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唱歌吧?”   “是的呀。我在做胎教,每天都对着肚子说话。”温明曦展颜一笑,说:“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傻,肚子里的孩子又不会说话,不过很神奇,有时候他会踢一踢肚子,我想他是知道我在跟他说话的。”   现在的人哪里听过什么胎教,祝招君觉得这姑娘简直了,“‘胎教’?这倒是稀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他就懂了,那我儿子现在才几个月,不是比你肚子里那个更懂了。”   “那当然了。孩子嘛,你要多和他说说话,说多了他当然就懂了。他又不会说,现在也看不清,得和他多互动。”   “‘互动’?”又是个用在孩子身上的新鲜词,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谁也不会像温明曦这样,从肚子里就把他当回事儿。   祝招君记在脑子里,心里想着,回去也得让女儿多和弟弟说话,“过阵子很快就要转凉了,我这两天在收拾东西,家里好多娃娃衣服,想着给你家送一袋过去,你要不要?”   “当然好啊。”温明曦说,小孩子的衣服不嫌少的,别人穿过的也不心疼,这时候没有纸尿裤,娃娃费衣服,总得换。“等哪天我让羡骁去拿?”   “不用不用,等哪天我和天平有空拿过去就好,孩子还没生也不急,等我再收拾一些出来,到时候也好去你家坐坐,你欢迎吧?”   温明曦自从搬来这里,家里还没来过客人,当然说好。   没想到,她也是有自己朋友的人了。   *   接下来的日子,温明曦和韩羡骁都在做待产前的准备工作。   家属院的宿舍虽然只有一人一间,但因为是以前的大酒店,房间很大,空余的地方很多。   之前在农场见识过他做木工的功夫,温明曦画了图纸,让韩羡骁给娃娃做一张小木床,要能摇的那种。   这种活对韩羡骁来说一点不难,买了木材,就在家属院楼下敲敲打打做起来。   温明曦喜欢看他动手的样子,不管是之前给新屋做衣橱家具,还是后来在家里干活,亦或是现在做摇床的样子。   认认真真,细致沉稳,让她不知道为何,就是很有安全感。   总会让她觉得,跟着他过日子,即使是到了世界末日,纵然是兵荒马乱,也不会饿死,很踏实。   温明曦把这归根于后世的男儿不可靠的太多,不说动手能力,上一世她就听过不少奇奇怪怪她不是很理解的相处模式。   她的某一个朋友,亲戚两夫妻不是一个地方的人,隔着天南海北,没孩子前,过年是各找各妈。   听到这时,温明曦还表示理解。   但后来又听人说,两人生了两个孩子后,在工作的城市是婆婆两公婆一起住带小孩。   但因为都是独生子女,过年依然是各过各的。   有一年,女方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过年,男方回了婆家。   过完大年三十,初二那天,男方便表示要去把孩子接回老家过年,给长辈看看。   女方当然表示同意,但没料到的是,男方连车站都不愿意出,就让女方把孩子送到车站关闸处,要求孩子直接跟当爸的在大厅见面。   女方求他去家里坐一趟,见见她爸妈,男方不同意。   初二这天,连去娘家坐一趟都不愿意。   女方说到这里时,气得都哭了,可是有什么办法?   婚姻里任何支出都aa,连感情,也可以aa的吗?   那并非温明曦向往的婚姻,纵使表示理解,因为是别人家的事情,但内心还是难以苟同。   也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韩羡骁身上找到安全感,好像如果只剩一碗饭,他应当也会把八成给她吃。   他在楼下做木工的时候,温明曦就捧着肚子在旁边看,许爱卿嘱咐她多动,她便来来回回地走。   做完木床,还有些边角料,韩羡骁给娃娃又做了几套木玩具,做成飞机、弹弓、还有小推车。   就知道他会做飞机,温明曦捧着肚子在旁边挑剔,“这都是给男娃玩的玩意儿,如果是个女娃呢?”   韩羡骁摸摸鼻子,这他倒没想过,嘴硬道,“玩具还分什么男女,这女娃也能玩。”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又在边角料里挑了块好的,给勉强做了个小灯笼。   做完吹了吹灯笼上的木屑,问温明曦,“要不要也给你做一个?”   德行……温明曦不理会他爱拿她打趣,直接嗔了他一眼,拍拍手,准备帮他搬些小东西,然后回去做饭。   韩羡骁什么东西都不让她碰,忽然想起什么,“明天红立请客,你也一起去,他要结婚了,让几个哥们带着家属都聚聚。认认脸。”   四个发小两个结了婚两个没有,来了金城这么久,都没聚一起见见面,确实得聚一聚,免得走在路上都不认识。   温明曦问,“那用不用准备点什么?”   结果一看韩羡骁那思索的样子,就知道他想都没想过,温明曦翻了个白眼。   *   趁着天色还亮,两人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两斤水果,还要想买些什么,但只剩卖吃食的供销社开着,其他的已经关了门。   温明曦回去翻箱倒柜,就记得三姐给她捎带娃娃的衣服的时候,还给她送了几条丝巾。   说是厂里的产品,温明心勤恳能干,水平也高,现在已经是车间的小领导了。   温明曦看她寄过来的信,读到这里的时候,特别开心,从字里行间,是能看出温明心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不再围着林保实转,也不用每天在那片窄窄矮矮的瓦片底下,灰头土脸,被当做老妈子一样使唤。   可算是万里长征,迈出了好几步了。   “找到了!”温明曦拿着丝巾在手里朝韩羡骁挥手,温明心拿不定主意,给她每样寄了两条。   “你看看哪条好?”   温明曦把丝巾铺在床上,有花边的,有格纹的,还有条纹,各两条。   韩羡骁靠坐在桌子边看她忙活,不太在意,被她一问,便随意地扫了眼,下巴指了指,“那条格子的。”   温明曦拿起来看,心想这两条好吗?   花边的布料颜色浅,条纹的好像挑人,格纹的稳妥,颜色也保守……就是没见过龚有财的媳妇儿和江红立的未婚妻,不知道她们是什么风格。   “格纹是比较百搭。”温明曦把丝巾捧在手里看,自言自语中。   韩羡骁插着兜在她旁边跟着看,“你戴另外两个好看。”   温明曦确实适合花边和活泼点的颜色,和她的气质很搭,就是戴了就更显小了。   不过温明曦没想到他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囧了囧。   听韩羡骁的话,花边和条纹她都自留一条,只剩一条,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性格的人。   怕到时候不好分,便听了他的话,把两条一样的格纹送人,到时候两人也不用挑。   反正都一样,这样谁也不会得罪。   温明曦把东西收回柜子里,把两条丝巾各自和水果放在一起。   水果是用网兜装着的,韩羡骁看着温明曦挑挑拣拣,又搜出两个布袋子,把水果和丝巾都装了进去。   心里想着真会折腾,不过莫名也为这个媳妇儿感到骄傲。   温明曦笑眯眯地把成品拿给他看,“怎么样,都可以拿去卖了吧,这叫套装。”   却在这时,灯突然熄了。   家属院突然有了一阵躁动,黑暗里听见有人在喊,“怎么停电了!”   原来是停电了。   温明曦有些怕黑,一时眼睛没能适应,摸着想要往前走。   韩羡骁让她别动,别回头磕到碰到了。   温明曦说好,站在原地。   肩膀很快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搂住,她就知道他会来找她。   这年头外面都没几盏路灯,更别提后世那种映射到云朵上的灯光。   停电了,世界便是真的一片黑暗。   今天连月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不过这个年代,家家常备蜡烛和油灯,很快,家属院的窗户里,又有了点点光亮。   很微弱,却很有生机。   黑灯瞎火里,韩羡骁扶着把她牵到床边,让她坐在床上别动。   温明曦这种时候就特别听话,知道剩下的他都会解决。   这种场面韩羡骁确实是见多了。   他的眼睛跟长了灯泡似的,很快就找到了木抽屉里的蜡烛,拿了火柴点燃。   三四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根蜡烛,灯光实在微弱。   灯光昏暗,温明曦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柔变小了,“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韩羡骁不知还在搜刮什么,一边忙活,一边跟她说话,“我视力好,要是硬件不好,怎么当兵,怎么能进空军飞行员体检。”   这个话题是温明曦放在心里许久不敢触碰的一个禁忌,想到他上一世的结局,忽然便鼓起勇气问,“要是还有机会,你要去参选吗?”   “去,干嘛不去。”韩羡骁几乎是立刻回答。   温明曦心里发沉,眸子里映着闪烁的蜡烛光亮。   没再说话,就看着他从门边的杂物柜子下找出一个废杯子,又从柜子最底的一格拿出一个罐头瓶。   里面装的是平日里用来擦自行车链的柴油。   倒了些在杯子里。   今晚两人除了买水果,还买了些明早煮面的蔬菜,韩羡骁从里头取出一个白萝卜,切了一片足足有两公分左右的萝卜片,架在杯子口。   拿刀子在中间捅出一个小洞,撕了一缕日历纸,捻成一条捻,从中间的萝卜小洞放到杯子里吸柴油。   再擦亮一根火柴棍,点亮,就做成一个简易油灯了。   屋里瞬时比方才点蜡烛亮了不少,韩羡骁把被子端到阳台边的桌子上。   “夏天门开着可以这样用,冬天关着门得留缝,不然油烟太冲,把屋里的东西和人都熏坏了。”   这是怕以后他要是不在,温明曦哪一天也这么弄,把自己熏着。   温明曦“嗯”了一声,眨着眼睛,想问他如果她不希望他去参选,他会答应吗?   这时候华国人才匮乏,如果他真是一条好苗子呢,她可以,她有立场这样做,阻止他去为国家做贡献吗。   而且翼装飞行,算着原书里的时间,那得是他快退役之后的事情了,这一世,跟她在一起,到时候是不是不让他去就可以了?   温明曦拧着指尖思索,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韩羡骁转过身看她,就看见她眸底似乎闪烁着水光,赶紧走过去,“怎么了,怕黑怕成这样?”   温明曦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的手,任由他温热的手指覆在她脸上。   韩羡骁坐下来,床稍稍往下陷,温明曦也顺着他的手把脑袋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耳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我就看你这么能干,感动。”   就这?韩羡骁轻笑着挠挠她脑袋上的头发,“我会的可多了,那你以后有得感动的。”   好像两人才刚认识一样,虽然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不过从从某种角度,两人确实还有很多需要互相认识的。   搂着怀里的姑娘,韩羡骁突然觉得林天平说得有道理,那家伙没少说,女人怀孕,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动不动就流泪,比如祝招君怀孕的时候,就没少闹小脾气折腾他。   看来,真的有道理。   不过,看着投在墙上的两个交叠的黑影,韩羡骁又觉得,温明曦流露出这样惹人怜的一面,他还挺受用的。   有媳妇儿,真好。 第八十章   80   第二天, 韩羡骁没有骑单车栽温明曦去饭馆。   温明曦每天都需要一定的运动量,聚餐的饭馆还是老地方,离学校不远, 两人选择走过去。   韩羡骁一手提着水果, 一手拉着温明曦。   因为顺路, 又去海军医院家属院找了陈宝树,再一起去。   陈宝树虽然住得近,但还没见过温明曦,倒是上回江红立来送钱的时候见过,后来只听他说, 骁子媳妇儿长得好,不输给年画上那些电影演员。   听时觉得江红立没见过好看姑娘,但现下一看,还真是, 嫂子整个人红艳艳的。   不过陈宝树也不羡慕,羡慕不来, 骁子长什么样, 他长什么样, 陈宝树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时候, 院里就有不少姑娘爱跟骁子玩, 什么好吃都记得给骁子分, 就是不知道给他们这些长得稍微差那么一点点的。   陈宝树也知道温明曦是乡下人, 之前还以为是她赖上骁子,比较骁子家境好,但是现在看, 只能说是很般配。   看看骁子一路搀着扶着不离手的样子, 就知道谁赖上谁, 还不一定呢。   也是活见鬼了,小时候那个见到姑娘退避三舍的骁子,居然变成这样。   一时间,本来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不着急搞对象的陈宝树,一路上也不由在想,他要是也娶媳妇儿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宝树一路上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想着早点到饭馆就好了。   结果到了饭馆才恍然大悟,今天四个哥们一起来,除了他,三个都是领着媳妇儿的。   江红立和邱小兰是第一个到的,另外三人到后,陈宝树说,“有财肯定没那么早。”   每回都晚到,晚到不用付钱就是了。   不过今天,江红立早就说了要请客,所以龚有财没有迟到太久。   当着邱小兰和苏牡丹都在场,温明曦这才把水果和丝巾都给了对方。   又转头跟陈宝树说,“你媳妇儿那份,等以后补。”   邱小兰接过水果和丝巾,特别高兴,她本来就只是村里来的,来的时候还怕被瞧不起,这礼物一收,关系确实就拉近了。   江红立看温明曦这样对自己媳妇儿,也特别开心。   苏牡丹确实是不太瞧得起邱小兰的,知道她是村里来的,生产大队干活的,要不是嫁给红立,都不一定能进城。   你看她今天来见人,估计把过年的新衣服都穿上了,不过即使是过年的衣服,也是一件比她稍稍新一点的蓝色工衣。   蓝色工衣是苏牡丹天天穿的,但邱小兰在生产队,在农村干活,平常穿的都是布衣,这种工人阶级穿的衣服,确实是她过年穿的,平常都舍不得穿。   盘算着邱小兰家没人,江红立背景也一般,龚有财就跟苏牡丹商量,这份礼省了,反正结婚还要随份子,都一样。   所以看温明曦给邱小兰送礼,苏牡丹在心里撇撇嘴,不太高兴,觉得她真是爱拔尖。   但转念一想,知道温明曦也是乡下来的,要在她们面前讨个好脸色,自然得送礼。   四个人也是很久没聚在一起,江红立和邱小兰是家里亲戚介绍的,婚礼酒席就在过年前摆,请所有人都去喝。   韩羡骁算了下,觉得那阵子温明曦应该不是临产就是在坐月子,最后大概只能他自己去。   另外三人自然都去,陈宝树得去给兄弟凑热闹,龚有财算着份子都出了,哪有不去吃回本的道理,自然得把媳妇儿带过去。   吃饭间,龚有财也拿起酒杯,跟众人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和牡丹要去工具厂上工了,就在近郊,骑车半个小时,以后不当守门员了,去搞生产搞建设。”   说得好听,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在自来水厂当看门的,一个月才多少钱,就是个混日子的活儿,去工具厂干活,一个月能多出不少。   陈宝树先是祝贺,韩羡骁的意思也是让他好好干,毕竟以后要养娃养家,不能总扒着父母吸血。   江红立却是出乎意料来了句,“你不是有病?”   当初龚有财没去插队,没去当知青,就是因为家里搞了一张医院的证明,证明他“有病”,才成功留城的。   城里现在,哪有那么多活给年轻人干,去乡下插队,那才是有大作为!   显然没人料到平日里最实在的江红立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桌子上静默了两秒。   不过正是因为江红立平日里过于实在,龚有财也没想到他是故意的,以为他是口直心快,说话不过脑子,“我这叫水往高处走,去工具厂穿工作服,把自来水厂的工作留给年纪大的,年轻嘛,总得干干活,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   江红立喝了口小酒,其实他就是故意的。   他只是实在,却不是傻,苏牡丹看邱小兰什么眼神,对她什么态度,他看得明白清楚。   没指望铁公鸡送礼,但赤裸裸的瞧不起,让江红立为自家媳妇儿难受。   也是小兰人单纯,没看出来,不然闹得太难堪,江红立真是掀桌的心都有了。   一个门卫,当自己多大根葱呢,不都是海军家属院走出来的吗,占着自己爹娘在后勤部是个小领导,真把自己当棵菜了。   要说骁子这种家世,却比谁都实在,一点不摆谱,也不知道他在自豪个什么劲。   把辣辣的白酒咽下喉咙,江红立又说,“你要去的工具厂,活可不好干,穿工作服戴工作帽,整个车间都是粉尘,还要戴劳保眼镜,捂得严严实实的。”   江红立和龚有财碰了杯,“工具抛光分工序,上头手快,你也得手快,不然得窝工。哥,你记得捂严实点,那生产环境,对身体不好,别病得更深了。”   这下谁都听得出江红立是故意在顶龚有财了,龚有财脸上有点好看。   陈宝树见状,赶紧开始打马哈哈,“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活儿,红立也是关心有财,到时候记得走好工序,有财才多大,年轻人,能做好的。”   龚有财说:“工具厂也是铁饭碗,工资也比水厂多,我就准备在那里干一辈子了。”   听到这话,又知道龚有财是什么品性的人,不想工作只想偷懒,温明曦不由就想劝两句,“以后也不一定,水厂是永远都缺不得的,工具厂现在瞧着好,以后发展起来了,还得看效益,稳定不如水厂。”   韩羡骁差点被自家媳妇儿的话给呛着,她倒是有想法,就是没眼力见。   不过龚有财惧着韩羡骁,心里纵有不满,觉得这个嫂子乱说话,也不敢说什么,骁子揍人,是很疼的。   陈宝树却听进去了,回去的路上,还在跟韩羡骁说,“嫂子真有见识,不愧是读书人。”   说着说着,又说,“我以后要是也能找到个这样的媳妇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羡骁闻言,腰板都直了,只不过面上不显,跟陈宝树说,“有缘分,总能找到的。”   *   今天是星期天,也是和祝招君约好来家里的日子。   所以韩羡骁和温明曦没逗留太久,便回了家等着迎客。   祝招君和林天平没有住在学校的领导家属宿舍,他们俩都是金城人,祝招君家里条件也好,在学校附近就有房子。   刚回家没半个小时,祝招君就和林天平一起来了。   林天平拎着一袋小衣服,祝招君走在前面。   温明曦连门都没关,两人认着门牌号过来,但祝招君还是讲究的,站在门口“扣扣扣”敲了门,这才走进来。   祝招君眼尖,看见门边墙角的牛奶瓶,“你们家还订牛奶的,很讲究啊。”   温明曦捧着肚子过来迎她,“是羡骁订的。”   “这一看就是只给你喝的吧,只有一瓶。”   温明曦点头说是,祝招君没意思要坐,好奇地在屋子里参观。   听见温明曦的话,回头看了林天平一眼,“你看看你学生,给媳妇儿订牛奶呢,咱们家。”   又看向温明曦,“我们家也订牛奶,不过只给两个孩子喝。”   林天平摸摸鼻子,“比这些干什么,你想喝咱回去就去订。”   祝招君看都不看他,对着温明曦说:“你瞧瞧,还要我申请的。”   温明曦笑眯眯地说,“林主任一定没少问你,是你要留给孩子吃的吧。”   “真会说话,你媳妇儿。”林天平跟在后面,对着韩羡骁说。   走到床边,祝招君又一眼看到被温明曦放在桌子底下的画,“这是你们俩的画像吗?我能拿起来看一看吗?”   见温明曦点头,祝招君蹲下去把画像拿起来,“画的真好,彩色的就是比黑白照有看头哦,是你画的吗?”   祝招君看向温明曦,这话其实也是尝试着问,一方面,经过这些天和温明曦的相处,觉得她做得出这种事情,另一方面,又知道他们之前去照相馆拍过结婚照,说不定是照相馆的人画的。   温明曦点点头,“照片是黑白的,总感觉以后回看,看不出拍照时的心境,我就闲来无事把照片画下来了,趁着还记得。”   画像中,两人对着镜头微笑,都穿着绿军装,温明曦扎着两条辫子,韩羡骁那阵子刚剃了头,整个人分外利索,背后墙上,是一个大“囍”字,而原本白色的墙,被温明曦处理成粉调。   “瞧着就让人喜欢。”祝招君说。   勉强算是领导家属,祝招君没来过学校的家属宿舍,但是宿舍嘛,总归不会太大。   家属宿舍的条件其实算不错,但对于家庭来说,也是小了,但这么小的空间,却被温明曦安排得像模像样的。   这幅画指定准备挂到墙上,阳台上还种着花,椅子上也铺着花边垫子……祝招君吃惊之余,有些佩服。   想想她条件比她好不少,但却没有她这么热爱生活,对!就是热爱生活,祝招君可算看明白了,自己近来喜欢和她打交道,就是觉得她身上有旺盛的生命力。   人走后,温明曦便把小衣服拿到卫生间去洗,等洗完晾干叠起来,到时候要用就能直接拿了。   韩羡骁把人送到楼下,回来时看见她在卫生间里忙活,赶紧把人给撵出来。   “我来洗,你出去出去。”   “你洗?”   “对,以后衣服都我洗,你这个肚子,洗什么衣服。”   “真的?”   “洗衣服还能假。”   温明曦半信半疑地出来,因为卫生间小,放了盆怕水溅到外头,得把门关上。   温明曦走到阳台看天色,想了想,又往回走。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用脚踩的。   温明曦叉着腰看他,无语了。   韩羡骁一脸有什么问题的表情,还在笑,“我洗了脚的。” 第八十一章   80   北大荒的冬天, 说来就来。   刚过了十月,温度就跟倒挂的水桶似的,哗啦啦往下掉。   树叶已经枯黄, 天空中刮起风, 把路边的枯叶扫得时而凌乱, 时而工整,时而凌空。   寒风钻过窗户缝隙进屋,怕冷的人已经穿上冬装,街上不乏裹着薄棉服,蹬着笨重的大头鞋的行人。   从降温第一天的早晨, 冷冷的空气钻进鼻子里,韩羡骁就翻箱倒柜地,把温明曦的冬衣掏出来给她穿。   不过神奇的是,本来是往常怕冷怕得不得了的人, 今年的温明曦却意外的不怕冷,手脚浑身都是暖烘烘的, 也不会像往常一样, 半夜脚冷得睡不着。   她说不穿, 怕热, 韩羡骁还不信, 过去摸摸她的手, 又拉起她的脚握在手里, 还真是跟小火炭似的。   也是因为没怕冷,身体暖和,怀孕后才会一直气血这么好, 白里透着红。   温明曦一脸你别不信, 很骄傲, “比你还热吧,我就说肚里这个宝宝,是疼妈的。”   疼妈?韩羡骁挑眉一笑,想说你忘了他之前是怎么折腾你的?   孕妇健忘,先前折腾得她干呕酸疼浑身不得劲,这会儿却又是捧着肚子喊宝宝了。   不过看她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孩子气模样,摸摸鼻子,没舍得反驳她。   行吧,疼妈就疼妈。   温明曦现在的肚子已经涨得像个大气球,有重量的气球。   坐在床上的时候,她喜欢一只手撑在身体一侧,分担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摸着肚子,自娱自乐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每天晚上都要说好一会儿,把白天的琐事都细碎地说一遍,有时候还爱念家里写的信给孩子听。   每当这个时候,韩羡骁就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自从有了孩子,温明曦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和孩子说话了,把他晾在一边。   温名生和陆英子十分关心这个外孙,可惜都不在身边,只能让儿媳妇张清霞写信,事无巨细都要写给温明曦听。   温明雪也是,毕竟作为姐妹里唯一生过娃的人,温明雪有一堆经验,她说倒是很想来给温明曦坐月子,但孩子离不开,温明曦这里也没地方住。   温明雪的信是和家里的一起寄的,所以每次收信,都有厚厚一叠。   而温明心在厂里,是自己跟温明曦通信的,她说林家知道温明曦有了孩子,也希望她和保实早点要个孩子。   但温明心在信里说了,厂里刚刚给她提了干,她暂时还不想要孩子,最近正在跟林保实商量。   温明曦心里谢天谢地的,恳求温明心千万别怀上孩子。   也不知怎的,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有回应似的,在肚皮上踢了个一脚,活泼得很。   “是吧宝宝,妈妈说得没错吧,再踢一次。”   然后韩羡骁便看着肚皮上又浮起一块,宝宝又在肚子里游泳了。   温明曦开心地笑了,抬头得意地看向韩羡骁,“看到没,孩子跟我说话呢。”   韩羡骁觉得神奇了,蹲到她身前,也摸摸肚皮,低沉的声音十分温柔:“也跟你爹说说话,给我翻个跟斗来看看。”   结果等了半天,肚子里没半点动静。   温明曦“扑哧”一声,笑得比刚才还开心,“他跟你不太熟。”   韩羡骁摸摸鼻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这么亲你,肯定是儿子。”   谁说就是儿子了!温明曦总觉得肚子里是女孩,努努嘴,“如果不是呢,你还想把他塞回去不成?”   韩羡骁回头继续找衣服,不当回事儿,“不是就不是。”   最后棉服还是得穿上,韩羡骁揪着她穿,虽然身上跟他一样暖和,但外面这么冷,不能当儿戏,对她的身体变化还是没什么信心。   今天是星期天,两人收拾整齐,要回军区去。   最近这段时间,其实温明曦有点怕见许爱卿。   有一个在妇产科当医生的婆婆,许爱卿每回在军区见到她,都要拉着她进房门,来一个检查。   起初温明曦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的婆婆,这么坦诚相见,真的很难为情。   但久而久之,也就能自如地跟她说话,虽然还总是红着脸,依然不好意思。   许爱卿倒是见怪不怪了。   出了房门,韩羡骁就拉着许爱卿问,“明曦怎么样,身体不错吧。”   明明是做人丈夫的,检查居然被关在门外,韩羡骁不是很理解许爱卿和温明曦一致把他关在门外的行为。   一个是看他光着屁股长大的,一个是互相看的,到底有什么好关门的?   “很好,大人孩子都好。”许爱卿说,就是也太好了。   虽然说有了孩子后,激素会调节母体去保护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温明曦如今的身体,没有半点其他孕妇的毛病,好得跟他这个当兵的一样,整个人也容光焕发,好看得像日光下的花朵似的。   想来想去,许爱卿把这结果归根于温明曦底子不错,没有大伤过,而且韩羡骁这段时间,吃食生活各方面都照顾得好。   “现在吃的怎么样,每天运动量多少,都吃些什么,上卫生间的次数多不多?……”许爱卿一路走,一边接着问。   韩羡骁一边搀着温明曦下楼梯,许爱卿在韩羡骁和温明曦的卧室里给她做的检查,得下楼吃饭去。   一边护着她下楼梯,一边一一做了回答。   听了韩羡骁的回答,许爱卿十分满意地点头,“很好,就这么保持到临盆,明曦怀孕也没胖,孩子将来才好生。”   一是韩羡骁说的指标都正常,二是这话都是韩羡骁在回答,他这是记得比温明曦还清楚,可见小两口感情好得很。   许爱卿心里听了十分满意,小夫妻感情好,那日子比喝了蜜还甜。   吃午饭前,石黄花带着赵小丫抱着孙女过来串门。   赵小丫知道温明曦今天周末会回来,早上烤地瓜的时候,多烤了几个,想带过来给她吃。   本来想自己抱着女儿过来,但石黄花这人爱凑热闹,听到是来老首长家做客,拍拍屁股就跟过来了。   一看到温明曦,石黄花就过去,打量着她的肚子说,“骁子媳妇儿肚子这么大,爱卿啊,你们家肯定也是孙女。”   温明曦捧着肚子笑眯眯的,“女儿好啊,我喜欢女儿。”   石黄花一听,觉得她是嘴硬,谁家不想生儿子?偏偏生不出儿子就要说女儿好,要面子。   许爱卿也笑眯眯地说,“闺女就闺女,你看我们家三个闺女,哪一个差了。”韩羡骁三个姐姐,都在天南海北当知青搞建设。   “当初大妹二妹,从小喜欢骑马,喜欢草原,向往大自然的生活,串联开始的那会儿,两人就说要去内蒙插队,起初我还不同意,结果两个丫头主意比谁都大,自己偷了户口本去派出所把户口转了……还不是去内蒙,跑新省去了,这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你瞧瞧现在的姑娘,哪里比儿子胆小了,能耐着。咱们新社会,男女都一样。”   韩家几个儿女,石黄花确实是服气的,不仅服气四个儿女的胆量,也更佩服韩望江和许爱卿,心都大着。   这年头多少人家都爱走后门,前头家家要至少一个孩子去上山下乡,去插队去当知青,不然就是去当兵团战士。   有能力的家庭,都把孩子安排去当兵。   而且去建设兵团,那也是有讲究的,能被分配去内蒙兵团的,那出身都是最好的,排前面,北大荒还稍逊一些。   按理说,韩首长把韩羡骁安排过去并不难。   可韩家四个孩子,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本来说要去内蒙,最后去了新省,那真是十万八千里。小女儿去了西南,唯一一个儿子也没优待,分配去了北大荒。   不过这也不妨碍石黄花觉得女儿没用,等嫁人你就知道了,没留在身边,又不能给家里生孙子,有什么用。   温明曦知道自家三个姑姑的去向,但是偷户口本,却是第一回 听说。   抬头看了眼韩羡骁,真是怎么想,怎么像一家人。   赵小丫除了来送烤地瓜,还拿着刚织好要送给温明曦的毛衣。   大人小孩都有,给温明曦织了件新毛衣,还有盖住耳朵的帽子和围巾。   “到时候坐月子,得做好,毛线帽出门还冷,过不了冬,特别是孕妇。出门得戴有皮毛的,这毛线帽给你在屋里用,屋里也得戴着,把月子做好了。我之前在乡下,还要干活没做好,现在总是腰疼。”   除了给大人的,还有给肚子里的娃娃的,“听说你在一月生,到时候也不知道是小牛还是小老虎。”   赵小丫笑着把手里的小老虎帽拿给她,“但总归娃娃生下来就过年的,当做新年衣服。”   “好好看!孩子肯定喜欢的,我先替他谢谢小丫阿姨了。”温明曦没有推辞,捧着小衣服,爱不释手。   赵小丫听了特别开心,她喜欢动手,喜欢织毛衣,也喜欢干活,闲不下来。   但会平等地夸她的,来这里之后,只有温明曦。   回到家里,吃了饭把家务活干完,晚上回到房间里,把女儿哄睡了,赵小丫一边等陈守城回来,一边又拿着毛线筐开始织。   她要给女儿织过年的新毛衣,也想打一只小老虎,女儿一定会喜欢。   陈守城回来,一开门就看到在灯下打毛衣的媳妇儿,皱了皱眉:“怎么又在织毛衣,没完没了的,今天不是拿过去了吗,还织。”觉得她天天都抱着个毛线筐,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陈守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衣柜拿衣服,准备去洗澡。   赵小丫看了眼睡得甜甜的女儿,走过去在他身边,把今天的事情跟陈守城说了,“明曦她特别喜欢,之前是给她织,也给咱妈织了一件,我现在打的,是要给咱妞过年穿的。”   陈守城拿了衣服转身:“你上回不才给她织了衣服,又送?没事要送,生孩子要送,坐月子要送,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们家保姆,专门给人打毛衣。”   陈守城的口吻像在开玩笑,但赵小丫原本脸上的喜悦顷刻间被抹去。   “明曦才不是这样的人。”把人当保姆的,不会这样和颜悦色善待她,还夸她手艺好,还跟她说,要是以后有机会,这手艺就能挣钱。   赵小丫不知道温明曦这话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对她的肯定。   而且她更知道,温明曦没把她当保姆,倒是陈家人,是真的把她当保姆了。   以前赵小丫还不觉得,见识到韩家人怎么对温明曦后,起初只是以为自己命不好,人也长得不好,又没文化,是要勤劳点。   但前几天,她去供销社买完菜回来,进门时,家里来了客人。   他们说得闹哄哄的,赵小丫放下东西,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她也想坐到茶几边上。   石黄花挥手让她去做饭,陈守城说她听不懂。   赵小丫提着东西去厨房摘菜备东西,出来时,听见他们在聊她。   客人说她踏实能干,石黄花说有什么用,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除了能干活,聊不到一起。   陈守城倒是知道制止住他妈的话,不然显得没面子。   但客人走后,赵小丫在走廊楼梯下,又听到他们母子在说话。   来家里做客的是一老一小,一个长辈带着个姑娘,赵小丫都不认识。   但石黄花在跟陈守城说,当初差点谈了那个姑娘做媳妇儿,又是和陈守城一起长大的,说当初要是娶了她,两人知根知底,又能说到一处去,多好。   赵小丫站在墙后没动,吞了吞口水,心里很难受,想冲回厨房里,又抬不动脚。   陈守城没什么脾气地说,不会,遇到了就是遇到了,在西南这么多年,都是赵小丫照顾他,他不会过河拆桥。   石黄花听了才点头。她本来说这话,也是带着试探儿子的成分。   亲耳听了儿子这么保证,多少安了点心,但还是担心。   毕竟男女之间那些事,活了这么多年,石黄花怎么不明白,那根本没有道理的。   不由警告他说,这年头吃铁饭碗的,都把作风问题看得很重要,让陈守城可千万不能犯错。   陈守城有些不难烦,连连说好。   但听了这话,赵小丫却是知道了,守城确实是把她当成保姆了。   回了金城,他都没那样对她笑过,也没那样对她说那么多话,可那天,他和那个姑娘,说得好开心,说的都是她这里没法说的,她确实没文化,接不了话。   陈守城拿了衣服去洗澡,赵小丫飞快眨着眼睛,走回去小床边,摸摸女儿的脸,有些感伤,又开始打毛衣,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   最后心情归于平静,慢慢缓下来,她记得在西南,守城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她很好,比谁都好。   陈守城出来时,见赵小丫还在打毛衣,“还不睡?”   赵小丫头也不抬,“你先睡吧,我再打会儿。”因为石黄花长时间的“纠正”,赵小丫的口音已经慢慢改了,也不再说“俺”了。   陈守城擦了擦头发,走过去拉起赵小丫的手,开始撩她的毛衣,随手关了灯,“今天累得慌,放松一下。”   *   石黄花和赵小丫没在韩家逗留多久,韩望江回来时,知道他们要吃饭了,便回了家。   韩望江这个公公,确实很忙,温明曦和韩羡骁来韩家住,遇见韩望江的次数也是掐指可数的。   饭桌上,韩望江一贯话不多,慢悠悠吃着菜,听许爱卿和温明曦说话。   韩望江在场的时候,韩羡骁话也不多,只偶尔给温明曦夹菜。   只有许爱卿和温明曦在说话。   原本是想过在军区坐月子,家里毕竟大一些,但想到许爱卿忙,到时候如果在这里坐月子,另一边韩羡骁还要上课,夫妻俩会许久没见,也怕温明曦没人能说话,不适应,毕竟白天两公婆都要上班。   许爱卿有问过要不要请温家人上来金城帮她坐月子,温明曦想了想,觉得算了,温家在乡下也一堆事情,家里也有孙子,怕来了之后,家里人不习惯,到时候生出更多事情。   而且学校就挨着海军医院,也方便,思来想去,小两口便决定直接在海军医院生,在宿舍坐月子。   许爱卿给温明曦夹了块鱼肉,笑着说:“一眨眼十月底,时间过得真快,明曦这肚子也有快八个月了,活脱脱一个大肚婆。你们俩以后就别回来了,别路上不方便,要是突然要生了,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以后放假就在学校待着,这天气没过几天准要下雪,到时候路上结冰,又冷又不好走,来回一趟折腾得慌。以后就别过来了,等妈有空过去看你们,我方便。”   许爱卿确实想的很周到,捧着个肚子也不好挤公车,温明曦看了眼韩羡骁,这是他家,得看他的意思。   大冬天跑这么远确实不方便,去借车也不是不行,但影响不好,也没必要,韩羡骁点头说好,温明曦便也跟着点头。   知道儿媳妇快生了,韩望江难得多问了几句,“怎么不来家里住,到时候你妈在,她有经验,也方便。”   温明曦乖巧地把两人之前想的说了。   韩羡骁拨了拨碗里的菜,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淡,“你和妈一个比一个忙,还是回学校宿舍吧,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看着。”   他跟这位父亲相处,好像鲜少有温情时刻,也没有跟许爱卿在一起时的话多。   温明曦能明显感觉出,韩羡骁对韩望江,跟对别人不太一样。按理说韩羡骁这种混蛋性子,要跟谁熟络并不难,但是为何跟这位父亲,却一直这么拧着,这么僵硬。   如果为的是当初把他送给方银河的事情,那说实在的,许爱卿也是参与者,为何只对韩望江这个父亲摆脸色?   温明曦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也没打算问,谁都有过去,等想说了,就自然会说。   而韩望江听到这话,脸色不由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   许爱卿瞅着互看不顺眼的父子,心想这幸好骁子有了媳妇儿,不然和他爹,分分钟两个炮仗点起来。   不由对着温明曦又是一阵爱惜,“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让骁子去买,买不到,就打电话给我,妈给你做。”   韩望江冷着脸没跟儿子说话,转而问候儿媳妇,“让你妈给你看看了没,这些她都懂,吃的睡得都正常吗?”   许爱卿瞥了父子两眼,“你们父子俩倒是都想到一处去。”明明很像,两个大男人就互相别扭着。   “骁子把明曦照顾得很好,身体强健着呢,暖烘烘的,比你们这些老爷们还强健。”   *   温明曦本以为接下来两个月,应该是在安稳和平静中迎来肚子里的孩子。   却没想到,刚迈入十一月,部队就给韩羡骁打来电话,跟他说,温明娇眼睛出事情,转院到海军医院了。 第八十二章   81   温明娇来金城这么久, 也就和温明曦见过两回。   头一回是刚来金城的时候,温明曦和韩羡骁去火车站接她。 第二回 ,是她知道温明曦怀孕, 难得放一次假, 便拿着新衣服去探望她, 还在老首长家吃了顿饭。   新兵训练特别忙,后来赶上农忙大丰收,附近的农场和生产队都忙不过来,上面就派这群新兵部队去支援。   这活温明娇熟悉,在迎春镇, 她就没少干活,从小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打杂的人。   六月到了金城,八月,就跟着部队去了农场。   穿着绿军装, 看着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浪,别说心情多好了。   一样是干农活, 跟在迎春镇, 心境全然不同。   部队的新兵都很有干劲, 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人, 在队长的指挥下, 学开拖拉机的开拖拉机, 学用联合收割机的用收割机, 温明娇也很想去试试那辆康拜因,但队长不让她试。   田地里,机器声轰轰作响, 不过更多的, 还是人力活儿。   从八月干到九月, 在农场田地里穿梭的人络绎不绝,还有忙着在晒场上摊晾的。   北大荒入冬快,冬天又长,九月天就已经开始转凉了,得尽快搞好收成。   战士们把晾晒好的作物入囤的入囤,清点然后交规国库,做得井然有序。   那段时间不仅是忙着收成,后勤保障部的战士也忙,忙着在食堂和菜地穿梭,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呢。   温明娇每天除了帮忙割麦子,还负责跟在康拜因后头,手里拿着钢叉,把脱谷后掉落一地的麦秸扒拉到一起,虽然很累,但每天起早贪黑的仍然朝气蓬勃。   到了十月,农活越来越少了,已经有人在准备猫冬,战士也调走了一批,但温明娇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对劲了。   起初有些头晕还没重视,后来偶然把眼睛遮起来,才发现一只眼睛看东西很模糊,视力骤降,温明娇这才去了医务室。   但是农场生产队的卫生站很简陋,只有一位医生和一位学徒护士。   整个卫生站里,就放着一张床,床前一张桌子,桌子旁边两张凳子,桌子和床中间,用一个药柜隔开,药柜里的药也不多,都是基础药。   平日里看些日常小毛病没问题,医生一看是眼睛出了问题,没敢下定论,跟她说得去总场的总医院,她不是眼科医生。   分场到总场有几十里路,第二天,温明娇马不停蹄地去了总场,一路走走停停,走久了头还有些发晕。   才知道原来一只眼睛视力不好,似乎连方向感都变弱了。   不过温明娇虽然名字里有个“娇”字,但人一点不娇气,随手在树木底下捡了跟拐杖长度的木棍,便又上路赶到总场。   总场医院的条件比分场要好很多,至少不是一个房间就当做是一间卫生站了,有两层楼。   总场几个医生都给她看了眼睛,看来看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平时看感冒发烧还有跌打损伤看得多,即使是总场,也没有专业的眼科医生。   到了这里,温明娇才有些紧张,左眼的视力几乎快看不见,说话都慌了起来,就怕以后看不见,那她这个新兵,可就成了残兵了。   总场的医生都是有点年纪的人,看她急得快哭了,纷纷安慰她,“你是为国家单位干活,所有的一切组织承担,费用和技术都不用操心。”   听了这话,温明娇这才稍稍安了心,第二天就被组织安排,转到了海军医院。   *   温明曦听到韩羡骁的转述时,差点腿一软摔下去,韩羡骁猜到会这样,连忙把手借给她借力靠着。   眼睛这种问题可大可小,她急忙忙问,“小妹眼睛出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住院了!要不要紧,我得去看看。”   韩羡骁觉得幸好自己没全说出来,电话里说的是,温明娇的视力已经降到0.1,那几乎是看不清很多东西了。   要是把实情跟她说,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   金城十一月的天气,冷得冻骨头,温明曦火急火燎地换了身行头,裹上厚厚的军大衣,戴了长毛的帽子,还有一条厚厚的围脖,穿上皮革靴,这才在韩羡骁的搀扶下,往海军医院去。   温明曦如今的肚子,走路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平地还好,走楼梯比较危险。   下楼梯时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被韩羡骁牵在手里。   路上两边都被扫了雪,堆成一堆一堆的小山丘,入了冬后,韩羡骁甚至连自行车都少骑,就是怕地打滑,把她摔到了,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技术没自信,实在是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那边还有说什么吗?小妹现在应该很难受吧?”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到嘴边,就好像快凝固了一样,眼前仿佛总有一团白雾在动。   韩羡骁挑挑眉,没说实话,“没说什么,就说受了伤,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是走路去的海军医院,温明曦顶着肚子,走得也不快。   到了医院,甚至觉得有些热。   现如今,连她自己也觉得怀孕后的体质,和以往十分不同。   要是在以前,不用多久,就是一年前刚到这里那会儿,这种天气在外面,她的手脚也总是冷的。   但有了孩子,最神奇的便是这仿佛自带恒温体的体温。   温明娇住在住院部的二楼,是一个二人间的病房,但房间里只住了她自己。   看到温明曦来时,温明娇惊讶地跳下床,直朝她奔来,没有温明曦想象中哭鼻子的场景。   “四姐,你怎么来了,肚子这么大,怎么还来看我啊,我没事儿的。”   温明曦捧着温明娇的脸蛋,看着她的眼睛,能看见左边的眼睛稍稍发红,“你的眼睛怎么了?不是去农场干活儿吗,又不是上战场打仗,怎么还把眼睛伤了?”   温明娇吐了吐舌头,“已经没事了,慢慢恢复就会好,四姐不用担心。”   到了海军医院,眼科的医生给温明娇做了个全面的检查,是视神经□□萎缩症,不常见,但也不用怕,是可以恢复的。   “医生说每天打针吃药,病情就会慢慢变好,四姐,我是真的没事儿,你别太担心,别影响到我外甥。”   温明曦心里的石头是落下了,可还是留有后劲,“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那得住多久啊在医院?”温明曦想起来又问,既然没事,那应该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吧。   温明娇看了眼韩羡骁,试图搬救兵,低声说,“可能两三个月吧。”   温明曦一声惊呼,“这叫什么没事儿?住院住得比我坐月子还久!”   韩羡骁上前稳住温明曦,“我刚刚问过医生了,确实问题不大,只要好好按照医嘱吃药打针,视力就会慢慢恢复,这病就是这样,现在一只眼睛看不见,也是正常的。”   温明曦简直无言以对,不太肯定地确认,“是真没事儿,能恢复的吧?”   温明娇点头如捣蒜,“四姐你想一想,这样到时候我就能看到我外甥啦,还能在这里陪你一阵呢!我们姐妹俩都多久没见面了,你要珍惜。”   温明曦作势要去打她,“珍惜你个头!我宁可不要这种好处。”   说话间,温明娇的眼科医生拿着病历本,挨个进来查房,是一位很年轻的医生,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着个眼镜。   温明曦正好想找医生,连忙和他确认温明娇的具体情况,才算彻底安了心。   “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注意用眼健康,是可以恢复的。”安医生学识很深,说话也很肯定,嘴角挂着浅笑很淡定,不由得就给温明曦打了一剂强心针。   *   过了十一月,天上见缝插针地倒雪花,地上很快堆积成了大块大块的白色,枯枝也被压弯了腰。   翻过了阳历新年,整个金城几乎都在猫冬,这个季节,干农活的也早就猫了几个月的冬了,但其他行业,才刚刚准备过年。   湖面河里都结了冰,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折射出水晶一样的光,跟被打磨过的镜子似的,整个金城放眼看去,很刺眼。   到了一月份,学校基本放假,食堂也没了人。   家里就在金城的学生,都回家过年;家里离得远的,则扎堆过年,有的被邀请去同学家,有的三五个宿舍凑到一起,总归是要图个热闹。   家属宿舍倒是几乎都留守着,但学校食堂没开张,冬天供销社的东西也少,清一色的冻白菜、冻萝卜和冻土豆,肉类也是时有时无,去得晚了,只能空手而归。   没想到吃顿肉,成了问题。   学生还能凑活,怎么着都能过,就是过年那一顿吃好点就行了。   但家属宿舍则不一样了,楼里住了不少小家庭,有大有小,还有在长身体的。   伙食差点,就是在苛待孩子,家长总会过意不去,商量之下,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准备去炸鱼。   韩羡骁也是其中之一。   温明曦在家里闲得发慌,两辈子都没见识过什么叫炸鱼,也叫嚣着想跟过去,难得被韩羡骁一口回绝。   “炸鱼得走很远,河面打滑,太危险了,到时候还有炸药,冰上又有窟窿,到时候我怎么护着你。这热闹不能看。”韩羡骁态度很坚决,“你留在家里,和秋菊姐作伴,等我回来,听话明曦。”   温明曦微微皱眉,但难得看到他态度这么强硬,也没再坚持,乖乖在家里等他回来。   “那你小心点啊。”虽然知道他以前在兵团没少做这种事情,但温明曦还是下意识就叮嘱。   韩羡骁朝她摆了摆手。   这次炸鱼是学校的留守学生私下里组织的,没办法,学校人口多,得弄点吃的。   但炸鱼需要丰富的经验,算来算去,问遍了宿舍楼,只有五位有经验。   其他跟过去的,便是去打下手,最后再帮忙拎鱼回学校,干不了脑力活,便出出体力。   准备去炸鱼的河流在金城郊外,骑着自行车,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往郊外去。   到了郊外河边,一眼过去,整条河道就跟冰丝带一样,白得发沉。   两岸也早没了植物,光秃秃一片。   韩羡骁和王海峰走在前面,沿着河道找位置,得找到个鱼窝子,才好一网打尽。   走了几里路,才找到一个底下聚着鱼的鱼窝子,韩羡骁和王海峰分工合作。   两人拿着钎子和锤子,在冰上敲敲打打,又挖又敲的,凿出一个冰窟窿。   韩羡骁手里拿着炸药,都是小小的炸药包,装在□□里,点燃前,先环顾四周,让来帮忙的人都走开,各自找东西遮掩。   把王海峰也撵走后,这才点燃□□,迅速投进冰窟窿。   韩羡骁手脚很麻利,几乎投进去的同时,就迈开腿朝王海峰的方向跑去,两人跑到河边的隐蔽处,有遮掩,趴在地上,头朝下,捂住耳朵。   几乎是没多久的功夫,就听见一声轰隆的响声,比过年放的鞭炮响多了。   冰下的水和被炸碎的冰在炸药的冲击力下,往天上飞,像天然的甩冰花。   韩羡骁抬着手,示意大家别动,别过去,冰块都带着重量,砸下来很疼,运气不好的时候,还容易砸伤。   待到冰块和折射着太阳光的水珠在空中炫了一圈光后,全部噼里啪啦落回冰面上,韩羡骁这才起了身。   韩羡骁有经验,也比较谨慎,先款步走过去,他会听冰,确认了周围的冰面没有被炸碎后,底下的冰层足够厚,可以承载这群人的重量后,才招手示意大伙儿上前去捞鱼。   大家欢呼着往前,一个个都戴着雷锋帽穿着军大衣,手里拿着渔网和工具,就跟毛头小伙一样。   拿网的拿网,出力的出力。   结果这一趟,居然收获了几十斤鱼。   过冬的鱼很肥美,种类也多,活蹦乱跳的鱼直接在冰面上摊开,场面颇为丰收。   因为不是捕去卖的,大家伙便直接就地分鱼,住宿舍的拿小鱼,家属宿舍的,分大鱼,各种种类都分了个遍,摊下来,这个月大家都能有肉吃,这鱼脂肪厚,还能储油过冬。   而且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也不用怕东西变质,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   于是那天晚上,就能看见军事工程学院的宿舍里,好多门前,都挂着鱼。   被用草绳绑起来,有的直接吊在夏天晾衣服的地方,也有的直接拿木棍架着。   这天夜里,院里几乎家家都在炖鱼汤,走在楼道上,都能闻见一股浓浓的鱼香味。   温明曦很喜欢喝鱼汤,几乎百吃不腻,不仅鱼好吃,大白菜也变得好吃。   浓浓的白汤,把她平日里吃腻的大白菜都炖的比平常好吃,软烂入味,她足足吃了有三碗。   吃完晚饭,韩羡骁给温明曦打了热水洗澡。   温明曦现在的身体已经很沉了,出门穿袜子穿鞋子,都是韩羡骁给伺候。   韩羡骁每天比她还紧张,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肚子是不是有动静了”,“是不是快生了。”把温明曦整得也险些跟着紧张。   温明曦在卫生间里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现在她都是白天洗头,所以晚上洗澡也方便。   她扶着门穿衣服,结果穿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劲,淡定地把衣服穿上,然后拉开门对着外面喊,“羡骁,我要生了!”   韩羡骁吓得把手中的衣服立刻全都丢掉了,面色紧张,如临大敌地朝卫生间跑过去。 第八十三章   81   待产包是温明曦早就准备好的, 放在衣柜里,准备随时要生就可以拿走。   韩羡骁一手拿着待产包,一手搀扶着温明曦, 走出门时, 许秋菊听见隔壁的动静, 也开了门出来,“要生了?”   温明曦笑着说是啊。   许秋菊赶紧进门套衣服,一边跟王海峰说,“我跟过去,看能不能帮忙, 你看着咱妞。”   王海峰说好。   温明曦本来想说不用,但想一想,现在的邻居和她前世长大后的时代确实很不一样,便没有说出口。   许秋菊在旁边帮忙拿包, 一路跟到海军医院。   护士替温明曦看了看,说“还早, 得等等。”   韩羡骁坐不下, 一个劲问温明曦感觉怎么样。   温明曦被他晃得头晕, “你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好像是你要生一样。”   她没生过孩子, 说实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韩羡骁心里确实急, 想了想, 说自己出去上个卫生间,其实是改到走廊去走了。   等门关上了,许秋菊跟温明曦说, “像羡骁这么疼媳妇儿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真是好福气。”   温明曦很谦虚,“哪有,他就是头一回当爹,紧张。”   许秋菊坐在旁边给温明曦掰花生,趁现在有空,得多吃点东西,不然待会生的时候没力气。   “那不是这样的,谁不是第一回 当爹,有的人紧张媳妇儿,但更多的人紧张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当初我生虎妞,在老家生的,接生婆请到家里,你别看王海峰对我好像不错,但和羡骁那是没法比,家里那件事情不是我在干。”   许秋菊是个话很多的人,“你不知道,在我们老家啊,生娃生娃,大家把娃看得金贵,但是大肚婆呢?大肚婆是晦气的,从下面出来的东西,明明有娃,但是只有娃金贵,其他的,他们都说是晦气,同样一起出来的,怎么就娃不晦气了。”   “还有些人家,如果产妇难产了,还要先让人放个棺材在门口,要是没了,直接装进去。”   许秋菊叹了口气,“这些时日我都看在眼里,羡骁啊,是真好,疼媳妇,疼到骨子里了,你是有福气的人。”   韩羡骁就在走廊踱步,走来走去,时不时隔一阵打开门看一下,看到温明曦在吃东西,留一句“多吃点”,就又关门走了。   凌晨三点,温明曦被推进产房,韩羡骁站在门口等,许秋菊怎么劝也坐不下。   韩羡骁走来走去,走到许秋菊旁边坐着,两手搭在膝盖上,扶着额头,忽然转头跟许秋菊说,“秋菊姐,今天得谢谢你,不然我这兵荒马乱的。”   许秋菊也没想到平时看着那么稳重的小伙会这样,不由就笑了,“小事儿,邻里邻居就该这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明曦平时也没少帮我看虎妞,那丫头也喜欢她。”   产室有好几个,里面时不时传来声声痛叫,韩羡骁头皮好像在发麻。   屁股跟长了刺似的,又起来对着墙扶额头。   他看过许爱卿那本笔记,里面什么病例都有,以前是不了解,了解之后,才知道生孩子就像从鬼门关闯过来,是有多真实。   到了五点,产房还没动静,韩羡骁彻底坐不住了,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   走到产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想往里面看。   “大出血了,大出血了!”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听到这话,韩羡骁一个没站稳,差点就着门被甩到墙上。   一个护士从里面冲出来,“谁是杨小爱的家属?产妇大出血,需要……”   紧接着,产房里又有两个护士推着推车出来,许秋菊过去拍了拍韩羡骁。   “明曦出来了出来了。”   韩羡骁刚才感觉自己的心快被一根线截断,听到这话,才勉强又吸了口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刚刚甚至在想,如果她不在了,他要怎么办?   如果她不在了,就算有了孩子……他刚刚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只有孩子,他以后,应当也是看这个孩子不顺眼的。   如果需要做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孩子,保妈。   虽然两人只结婚了快一年,但是他已经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他习惯了每天醒来第一眼看见她,习惯了她对他使小脾气的样子,习惯了被气到就跺跺脚,习惯她红着脸不去看他的小媳妇样……   说不上刻入骨髓,但至少灵魂是相伴的。   再看看自己,韩羡骁觉得有些好笑,一年前,他还连媳妇儿都不想娶呢。   因为韩望江的关系,他一贯对所谓的亲情没有什么期待,也没想过自己能结婚,曾经以为自己会走的路,便是在当兵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能往上就往上,不能往上,就当个闲兵,等有机会了,去考飞行员,这职业很多人家都不让儿子去考。   但韩羡骁是不怕的,他早就不在意能活到几岁,不在意有没有后代。   可现在有了温明曦,又觉得生命好像也挺重要的,活久一点也很好,得陪她到老,不然她这性子,他不太放心。   有孩子也不放心,孩子能一直陪着她吗?像他们家,也没一个守在父母身边的。   从怀孕以来折腾她的情形来看,韩羡骁深深以为,这孩子铁定也是不靠谱的。   韩羡骁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推车边。   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小孩跟在旁边,“恭喜恭喜,是个闺女。”   韩羡骁说“好”,只扫了一眼,觉得真丑,哪像她妈,香香的白白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一脸掠过,然后便跟着去推温明曦。   护士以为这又是个想生儿子的,摸摸在旁边白了一眼,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温明曦这孩子生得比想象中要久,上一世她听她妈妈说,生她很简单,说可以生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生了出来。   没想到她生孩子,前前后后,五六个小时了。   疼得她只想抓着韩羡骁打。   但孩子出来后,又一切怨念都没了,眼下看见韩羡骁的脸,竟然有种生死重逢的感动。   微微扯着个嘴角。   韩羡骁未尝不是这种感觉,抓着温明曦的手,牢牢握在一起,替她把脸上湿透的黑发捋好。   媳妇儿嘴唇都还在发白,韩羡骁摸着她的脸,“不生了,真受罪,以后咱不生了。”刚刚那声大出血,真让他体验了一把被丢进冰水里又拉出来的刺激感。   而这种刺激,他一点不想再来第二次。   温明曦只当他是脑子糊涂了说的话,没当真。   “我想好了,咱闺女小名,就叫小鱼儿。”被一碗鱼汤给喝出来的。其实连大名她都想好了,想了一半,得有个“愉”字。   希望她一辈子,快乐安稳。   “行。”韩羡骁真的无所谓,“你喊她打鱼都成。”   温明曦“呵”了一声,轻轻地笑了。   转到病房里,小鱼儿被护士放在妈妈身边,听见亲爹的话,皱着眉头“啊啊”了两声,像是在抗议。   许秋菊看了直乐,“这娃娃多像爹啊,你看她这鼻子这眼睛,不过脸型像明曦多一点。”   韩羡骁在喂温明曦吃东西,闻言皱眉看了眼女儿,“像吗?我看她像个猴子。”皱巴巴的,脸上又红又黑,像个球。   小鱼儿又动了动小拳头,嘴里“咿咿呀呀”的,像是要哭。   许秋菊捂着嘴在笑,“明曦这也算顺顺利利了,我回去给你熬点鱼汤,羡骁你就在这儿看着,别费劲跑来跑去。”   想了想又叮嘱,“看看有没有奶水,孩子第一口得让她吸,不能让她偷懒,别给她喂,不然后面要扭过来很难。”   许秋菊走后,温明曦忽然想起还没通知家里,“你去打电话跟爸妈报喜,这里我一个人可以。”   剩下的粥温明曦吃不下了,韩羡骁自己扒着勺子几口就给解决了,熬了一夜,也很饿。   “不用,不差这一会儿,等秋菊姐来了我再去打电话。”   行吧,温明曦打了个哈欠,折腾这么久,整个人又困又累,小鱼儿倒是精神着,睁着眼睛骨碌碌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有韩羡骁在旁边,温明曦也很放心地就睡了。   韩羡骁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一会儿看看温明曦,一会儿看看小床里的女儿。   大眼瞪小眼的,说实在的,他还是没有当爸爸的感觉,但是看着这个小丫头,又觉得心里哪里怪怪的,这是他和明曦的孩子?   他俯身去看正在看他的小丫头,明曦总说刚生出来的娃娃是看不清楚东西的,但他怎么觉得这丫头就是在看他呢?   许秋菊说孩子像他,但看着这小鼻子小嘴的,看久了,韩羡骁倒是看出了点温明曦的影子。   他觉得孩子还是像她多一点更好些,这样他会爱屋及乌,多爱她一点。   小鱼儿精力好得很,两只小拳头一直在动,小嘴巴张着,很像要跟他说话的样子。   精力这么好,这么好动,又确实是像他。   看久了,韩羡骁觉得这娃娃倒也没那么丑了。   小鱼儿确实很想跟韩羡骁说话,但可惜她现在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宝宝,说不了话,只能“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   她在温明曦的肚子里已经待了十个月了,从她转世开始,就待在温明曦的肚子里。   她当了几百年的小火神,是天地生的火,无父无母,但对转世的这对父母,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宝宝是小火神转世 第八十四章   84   生孩子之前没感觉, 生产完,温明曦的身体好像一下子解放了一样,在病床上沉沉睡着。   不过母性使然, 不知是不是挂念着孩子, 小鱼儿没哭没闹, 她只睡到中午就醒了过来。   难道这就是当妈的自觉?   她这么快进入角色了?   这一觉不长,却好像睡了三天三夜一样。   醒来时,桌边放着保温饭盒,是许秋菊从家里做了送来的,韩羡骁看她睡得香甜, 没舍得喊她起来。   一整个早上韩羡骁都舍不得离开,就怕她突然醒过来,要找人找不到。   所以现在除了许秋菊一家,没人知道温明曦生了孩子。   病房里只有一家三口, 很安静。   一整个早上,韩羡骁都没闭眼, 一会儿看温明曦, 一会儿看小鱼儿。   看久了, 发现这娃娃倒也顺眼了, 总归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温明曦刚一睁开眼, 就看见床边坐着的高大身躯, 韩羡骁见她醒过来, 站起身俯身摸摸她的脸,“怎么样?还难受吗?饿了没有,先起来吃个饭吧。”   说着便扶着温明曦, 拿了个枕头给她垫在身后。   温明曦坐起来第一件事, 就是去看小床里的女儿。   母女俩跟商量好的一样, 先后睁开眼,小鱼儿举着两个小拳头在吃手手,温明曦觉得她是饿了,伸手就想去抱她起来。   韩羡骁不让,“她又没哭,不饿,你自己先吃了,你一个早上没吃东西了。”   温明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没道理,但摸摸肚子,她确实是饿了。   忽然间肚子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甫一摸还有些不习惯。   又看看小鱼儿,真的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也,她居然生了个人。   小鱼儿听到韩羡骁的话时,皱皱眉头很是不满,什么叫她不饿,她也很饿的!   不饿的宝宝会吃拳头吗,拳头有什么好吃的。   本来想嚎啕几声嘤嘤呀呀表示反抗,但见温明曦在看她,两个小拳头从嘴边拿开,咯咯笑了一下。   妈妈先吃,吃了再喂她。   温明曦见女儿在笑,也没哭闹,好像真的像韩羡骁说的一样,便自己先吃。   许秋菊给她带了鸡汤陪米饭,偏清淡,下面还有一碗鲫鱼汤,这是怕她不下奶。   温明曦足足吃了有两碗饭,鸡汤下肚,整个人都舒坦,好像充满能量。   小鱼儿闻着满室的鸡汤味,她也咕噜咕噜饿了,踢着小短腿和小手,嘤嘤呀呀地开始喊。   她们做火神的,从来是不用吃饭的,但哪知道转个世,还得闻见鸡汤味就想流口水。   韩羡骁把女儿小心翼翼抱起来,刚出生的娃娃,也就他两个大掌差不多大,他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就怕一个用力伤到孩子。   孩子抱起来,又放到温明曦怀里,韩羡骁看她抱着孩子轻声说话的样子,温柔慈爱,不由有些出神。   他陪着她,从姑娘变成了当妈的。   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有种满足感。   温明曦说着话,意识到旁边有道视线,一时撩衣服的手有些撒不开,微微红着脸朝他看去。   希望他醒目点,自己退下去。   虽说早晚要适应当着他的面喂奶的场景,但眼下,真的很不好意思的呀!   韩羡骁显然没有接收到媳妇儿的信息,还在看她抱着孩子的模样。   温明曦红着脸,终于开口,“你去洗碗吧,我要喂孩子了。”   韩羡骁稍稍愣了一下,洗碗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强调,稍稍一想,就知道什么意思,她在不好意思。   摸摸脑袋,耳根子也有点红,俯身收拾餐具,把搪瓷热水壶也带着,“行,我去洗碗。”   二楼水房旁边有个洗手台,韩羡骁打开水龙头,两人的碗不多,很快就洗完了。   其实病房里有一个卫生间,给病人用的,但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就拿着餐具走出来。   洗完碗,又在热水房倒了壶热水,这才拿着东西回去。   轻轻打开门,房间里温明曦正用一种平时难以听到的声音跟小鱼儿说话,“宝宝饿了是不是,慢慢吃慢慢吃。”   韩羡骁心里一动,轻轻一笑,把东西放下,跟温明曦打了个手势,又出去了。   也没去远,趁温明曦醒着,去楼下通讯室打了个电话,先给许爱卿报喜,又打到迎春镇的邮局去,最后给方银河也打了个电话。   没办法,温家现在没通电话,只能让人转达。   想了想,忽然想起小姨子温明娇还在楼上住院,便也上去通知了一下。   忙活了老半天,差点把离得最近的温明娇给忘了。   韩羡骁回来时,身后还跟着温明娇。   温明娇心里是有些惧着这个姐夫的,部队的男兵那么多,但像她四姐夫这样高大,这样利落的还是少数。   直到韩羡骁打开门,温明娇迫不及待从后面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来。   温明曦正喂完了娃,抱着小鱼儿趴在身上,在给她打奶嗝。   温明娇怕吵到温明曦和外甥女,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蹬蹬蹬跑过去,“四姐,你当妈了,我当小姨了!”   “哇,我这外甥女真好看,将来像你们两个人,不管像哪一个,一定都很好看!”   这个鬼灵精真会说话,温明曦笑笑,“你姐夫还说她丑呢!”   小鱼儿不满意地“嘤嘤”了两声,又接着趴在亲妈身上。   原来喝奶,也是力气活,吃饱喝足,真的也好累的。   “刚出生的娃娃我见多了,大姐家两个,咱二哥生了一个,都是猴子一样,我看这只小猴子最好看。”   温明娇兴奋地绕着床在看小外甥女,小鱼儿也懒懒地睁着眼睛在看她。   “她知道我的,你看她在看小姨呢。”温明娇不太敢碰她,又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上戳了一下。   “叫小姨,叫小姨。我是你小姨,是你看见的第一个亲戚,你知道吗?”   温明曦听了直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小鱼儿一定记得小姨。”   以前觉得跟孩子说这些话很幼稚,但轮到自己生了娃,怀里抱着一个,温明曦就发现,这些话是不知不觉就会蹦出来的。   小鱼儿骨碌碌睁着眼睛,她喜欢这个小姨,“咿咿呀呀”想跟她说话,可惜她现在还是个宝宝,不会说话呀。   小鱼儿在心里算着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喊一声小姨,再离开。   她转世成温明曦和韩羡骁的孩子,是来报恩的。   作为在天地间吸收灵气,生长了几百年的小火神,小鱼儿没爹没娘,一直都在这片大地上逍遥自在。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个小娃娃的模样,跟人间五六岁的小娃娃差不多,也一直这么大,几百年都没变化。   原本以为修足功力,能得道成神了。   但那日去了神界,守门的神官拿着本子翻了又翻,说她还有一段恩缘未了。   神官摸着脑门,指着本子,问她是想再下去修炼几百年,还是直接转世成人,去报答恩人。   如果再修炼几百年,她会永远保留这一世的记忆,但这样的话,恩人在人间的苦难就与她无关。   如果转世成人,那她可以帮恩人渡劫,但这样的话,再回去神界,她就会被抹去人间的记忆。   而且她转世成人,只能借用人类的躯体两年,两年里,随着宿主宝宝逐渐有意识,她作为小火神的记忆会越来越少。   也就是说,她会慢慢丧失所有记忆,直到心愿了了。   两年后,帮助恩人渡了劫,她的神灵就会彻底消失。   小火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转世成人。   她们这种当神的,当了几百年,真的腻了!   上一世还在当小火神的时候,她每天就闲得发慌,跟人类一样抠脚又不像个神仙,她才不抠脚呢,就每天在天地山河间上蹿下跳。   毕竟人间处处有火,处处有她的容身之处。   彼时她在山崖间跳跃,从山顶纵身而下,日子太无聊,小屁孩就喜欢找点刺激。   结果在正好遇见了也在找刺激的韩羡骁。   她记得那时候的韩羡骁,应该有四十岁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在人间应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但他身上充满戾气,身上装着翼装飞行的装置,从高处坠下。   小火神觉得这些人类很无聊,没事就爱找刺激,翼装飞行这种极限运动,没有多少人能成功。   从高处往下跳,基本就是与阎王爷同行了。   韩羡骁在山谷间飞翔的时候,小火神先一步往下纵。   结果这个浑身戾气的男人,大概是以为她是失足坠崖的人类小娃娃,改变了方向朝她而去。   小火神觉得他应该是想救她,可神仙哪里是人类能碰得到的。   他们有时候看得见,但人类绝对是摸不着的。   于是,韩羡骁在穿过她的身体后,继而往下,但这个时候已经改变了航线,飞行轨迹完全救不回来。   最后自然也是一个失败的翼装飞行。   小火神看过无数人类的死状,但在海里看见他时,心里很难受。   小鱼儿看着韩羡骁,她转世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他去考飞行员,不让他和同伴相行,两个活够的人,才选择了去玩这种极限运动。   而温明曦,上辈子也救过她。   那时候,小火神在山顶寺庙玩捉迷藏,遇见比她修炼得更久更强大的水神,被困在一朵花里。   他们做火神的,就是喜欢火嘛!   结果倒好,差点活活把自己烤死。   她离不开花的躯体,小水神又不给她浇水,差点就奄奄一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那个寺庙是附近最昌盛的寺庙,山边有一棵许愿树,人类喜欢挂绳在上面许愿,一面又投钱想做善事。   但愚蠢的人类,拿钱投币,明明都是在贿赂神仙嘛!   许愿树旁边快枯死的生灵,怎么没见他们发善心。   小火神永远记得那天,温明曦蹲在路边给她浇水的样子。   想到这里,小鱼儿满足惬意地往温明曦身上埋了埋,虽然她的神灵从今天开始就在倒计时,但她好爱这个妈妈哦。   她终于有妈妈了。 第八十五章   85   海军医院条件很好, 病房里有暖气,小鱼儿第一次喝奶水,吸得整个脸都红红的, 冒着轻轻的薄汗。   温明曦也总算知道, 什么叫使出吃奶的力气了, 小鱼儿手脚一动,她也疼得倒吸一口气。   韩羡骁听见她的吸气声,赶紧上前来,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 还不舒服?”   “你就该躺着,别抱她,除了喂奶的时候,让她躺着就好, 她现在也得多睡觉。”看了许爱卿的笔记,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温明娇也没生过孩子, 不懂这些, 也跟着紧张地看着温明曦, “四姐, 没事儿吧。”想想生娃真受罪, 迎春镇条件远没有金城这么好, 以前大姐还是在家里生的, 喊的接生婆去家里,那时候温明娇还小,但已经烙下深深的阴影。   韩羡骁把女儿抱过来, 追问, “哪里不舒服?”以为她是扯到伤口了。   温明曦红着脸小声说, “还能是哪里,你女儿吸的呗。”   韩羡骁听懂了,许爱卿的笔记里有写着,孕妇刚开始的时候,是会疼。   一时间,韩羡骁也不知道这事儿跟他算不算有关系,该不该怨他,转身去给小鱼儿换尿布。   不太熟练,昨天看护士在换的时候,好像很容易的样子,但轮到自己,总觉得那布扯得不够顺溜,歪歪曲曲的。   干脆一把抽出来,准备重新再换一次。   旁边的亲妈看见了,提醒他,“你轻点,别吓着我女儿。”   韩羡骁指着小鱼儿跟她说,“你没看见你女儿在笑呢,是在夸她爹做得好吧。”   “厚脸皮。”温明曦很想翻个白眼,笑着任由他去摆弄,总归换久了就会了,拉着温明娇的手示意她坐到床边,她也好几天没看见小妹了。   自从眼睛受了伤,温明娇就在海军医院住院部住着,后来眼睛视力开始稳定好转,还会偶尔调皮跑到家属宿舍蹭饭。   但被温明曦下了逐客令,不让她再去,眼睛有问题是大事儿,半点马虎不得。   再后来,就一直是韩羡骁和温明曦三不五时过来看她,顺便捎带些东西。   两人还没开始说上体己话,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得有四五十,看上去十分沧桑。   过了一会儿,后面也跟进来护士,中年男人赶紧问:“护士同志,我媳妇儿要生了,快把她拉去生吧。”   这迫不及待的,护士听了说,“你以为母鸡下蛋呢,说生就能生,得等医生来看了。”   中年男人无所谓地说,“她都生了三个了,可不是老母鸡吗。”   说着说着还在笑,“第一胎生得久,后面两胎跟下蛋似的,羊水破了没多久就生了。”   中年妇女面色有些凝重又有些胆怯,“是啊护士,我羊水都破了。”   护士有些不耐烦,“你是高龄产妇,先等着,别着急,高龄产妇生孩子很危险,可不是母鸡下蛋。等等,我去请主任进来看看。”   从他们的对话里,温明曦才知道这个准妈妈四十了,可看上去好像快五十了,想来是生了三个孩子,后面没呵护好的原因。   韩羡骁不在乎旁人的声音,虽然当兵习惯使然,也有在听,但重点还是放在女儿身上。   护士出去后,很快医生就进来了。   摸摸女人的肚子,又替她看了下,“你真能忍,确实都快生了,要搁着别人,早鬼哭狼嚎了。”   医生有点无奈,把手插回白口袋里,吩咐护士,“赶紧给人推产房里去。”   中年男人跟在后面念叨,“我的儿子啊,这回得把我耀祖还给我啊。”   温明娇和温明曦全程都在偷听,等门关上了,温明娇撇撇嘴,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年纪,还拼命生第四个,就是想生个带把儿的。   不过这总归是别人的家事,温明娇和温明曦两姐妹虽然都竖着耳朵在偷听,但也没说什么。   温明曦总算有空间跟她说话,“你住了也快三个月了,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吧?”   总住在医院,总让温明曦心里不安,那时候听见温明娇说,左眼看金黄的麦田,成了土褐色,眼前像挂了一片黑幕,差点以为好不了。   温明曦拿出手在温明娇眼前挥了挥,还是有些紧张:“怎么样,天是蓝的还是灰的,恢复得怎么样了?”   温明娇拿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基本已经快恢复到1.0了,昨天刚做的检查,基本已经好转了。”   温明娇摸摸鼻子,“本来安医生跟我说可以办出院手续的,但我想着你这不是快临盆了吗,医院病房又空着,就让他让我再住几天,反正过几天就过年了嘛,我想看你生孩子。”   韩羡骁听了,耳朵动了动,替女儿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又恢复了。   温明曦不满意地捏住小妹的耳朵,“你啊你啊,哪有人想在医院过年的,你要想陪我,可以去外面住招待所啊,让你姐夫给你出钱票。”   温明娇摸摸脑袋,“真的吗?哎,不过我还是得早点回部队,这几个月好几个战友来看我了,我还怪想她们的。刚刚知道你生了,我连饭都没吃就跟着姐夫过来了。”   “你还没吃饭?”温明曦一听,看了眼时间,“都快一点了,炊事员不知道还在不在食堂,赶紧去打饭。”   把温明娇撵走了,温明曦望着门的方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就是没想明白。   结果温明娇还没回来,倒是隔壁床的女人生完儿子回来了。   那个中年男人满脸喜气的,好像升官发财死了老婆一样,温明曦一看就知道怎么了。   这是生了儿子了。   中年妇女被护士推进来,中年男人抱着儿子喜气洋洋走在后面,一点没有要看自己媳妇儿状态怎么样的意思。   不过女人不仅没有生气,还一脸满足地,床一靠墙停住,就挣扎着要坐起来,“快让我看看,我们耀祖终于来了。”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这个不是儿子,也要生到有个儿子出来的意思?   温明曦看向旁边躺在小床里自娱自乐的小鱼儿,心想,你永远是妈妈最爱的宝宝,永远。   “我饿了,快去给我打饭。”中年女人似乎终于挺直腰杆做人,向丈夫提出要求。   中年男人心情也好,“行,对,给高兴忘了,我去打饭,你吃完饭好喂咱儿子。”   中年女人也是这个意思,又说,“你去把盼仪喊来照顾我,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有我就够了。”   自己还没心疼,先心疼上一个四肢健全不用生娃的人?   中年男人走到一半,女人又在后面说,“你让盼仪把光宗带过来,这样家里没人,你能睡踏实点。”   温明曦已经彻底无语了。   韩羡骁闲着,想到昨天来时只带了一些东西,晚上还有些要用的盆子没带,便跟温明曦说回去取。   温明曦点头说好,她刚醒来不久,也正清醒着。   中年女人看韩羡骁走了,这才敢和温明曦搭话,状似闲聊地问,“姑娘,你也是来生孩子的?”   温明曦“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刚生了个儿子,你家是儿子还是闺女?”中年女人试探着问。   温明曦笑着看着小鱼儿,对两人的对话就没什么期待,说,“女儿。”   中年女人勾了勾嘴角,有些得意,但嘴里还是安慰她说,“闺女也好,闺女听话懂事,能帮家里干活,而且你还年轻,还能再生几个,总能生到个香火。”   温明曦凑过去轻轻拍着小鱼儿,你可以长成任何样子,只要不做坏事,只要你快乐,只要你走完人间这一遭,最后能觉得人间值得。   忽然脑子里有了灵感,笑眯眯逗着小鱼儿,“小鱼儿,咱们就叫得愉吧,韩得愉,好不好。”   小鱼儿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巴,也跟着笑眯眯的。   想起还没回答隔壁床女人的话,又想到韩羡骁今天在她耳佚䅿边说的话,温明曦侧侧身子说,“我们不生了,就这一个闺女。”   中年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就像听见天大的笑话一样,一边哄着怀里的儿子,一边朝对面说,“我是过来人,得跟你说一句,女儿可以不要,儿子必须得有,女儿是放在心里的,儿子是装在脸上的,没儿子,出去没有面子啊。”   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温明曦不是很想跟她说话,也不想跟她争执,只依旧逗着小鱼儿,说,“我觉得闺女很好。”特别好,她自己就是闺女,比那些宝贝儿子好多了。   中年女人见她这样,知道她是生了女儿心里愧疚,当初她自己生女儿的时候也是这样,生完婆家人不跟她说话,自己也生气,生了个赔钱货,要不是家里需要人手做家务,真想把女儿送人。   两人各做各的,没多久,韩羡骁就拿着面盆和一些要用的东西回来了。   他想让温明曦睡觉,温明曦睡了一个早上没睡意,两人就坐在床边一起看着女儿说话,看得隔壁床的女人十分不解,一个女娃子,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人家男人,好像一点不生气?   韩羡骁来了没多久,温明娇还没回来,病房门又再一次被推开,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老妇人闹哄哄的,“生了生了,我听说是孙子”。这才舍得来看。   韩羡骁皱皱眉,觉得他们太吵。   跟在老妇人后面,的还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温明曦听见隔壁床的女人喊那个男的光宗,喊女的盼仪。   那应该是儿子和女儿。   只是那个儿子怎么看怎么奇怪,在他开口说话时,温明曦明白了,是个傻儿子,那个叫盼仪的女儿倒是真乖巧,一来就替妈妈打水拿吃的,牵着叫光宗的哥哥坐下,自己则乖乖站在旁边。   光宗、耀祖、盼仪……温明曦心里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女儿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她的存在,一是为了帮家里做家务,二是……为了盼她大哥有仪。 第八十六章   86   隔壁床的老妇人欢天喜地地抱着孙子, 笑得皱纹能夹死蚊子,对着一个刚出世的娃娃一阵滔滔不绝:“奶奶就知道这回得是你,多亏了你爸, 我就说你爸是个带儿孙命的, 不会没后。”   好家伙, 功劳都归当爸的了,仿佛孩子不是躺在床上的产妇生的,而且这话的意思,是前头三个都不算“后”?   中年女人的女儿眼巴巴站在旁边看着奶奶抱弟弟的样子,傻大哥坐在病床边上, 一个劲看着奶奶傻笑。   即使是个傻的,地位也比正常懂事又听话的女儿高。   温明曦不着痕迹地打量隔壁一圈人,那女儿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旧,洗得发白, 外套穿上身上,长短倒是合适, 就是宽松了一点。   看上去, 像是男款的衣服?   这是把傻儿子大了穿不下的衣服, 退下来给女儿穿?   温明曦看久了觉得眼睛有点疼, 叹了口气, 想起这么久还没回来的小妹, 跟韩羡骁说, “你去看看小妹去哪儿了,她刚刚说吃完午饭就过来的,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心里有些担心, “前头眼睛还没好就跑到学校去, 这也不知道好了没全好, 别整天上蹿下跳,忽然出什么事。”   “她没事儿。”韩羡骁幽幽地说,“好得很。”   温明曦看着他,心想你怎么知道。   韩羡骁声音懒懒的,“你男人的话你还不信。我刚刚回去,在路上看见她了,和那个安医生在一起。”   安医生?   “你是说……”温明曦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性,好像都不会比这种大,“她和安医生,额,在处对象?”   刚生产完,即使在室内,温明曦也戴着头围,整个人显得有些错愕,韩羡骁看她这样,想笑,“挺行,自己给自己解决人生问题。”   这年头,多的还是靠人说媒的。   温明曦震惊之余,觉得韩羡骁说的也有道理,年轻人嘛,自由恋爱也正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之所以一时没法消化,主要是因为在心里还是觉得温明娇就是个孩子,在她心里,小妹还没长大。   不过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宝宝,又觉得是她不对了,自己都生娃了,明娇也不算小了,可以处对象了。   再细细想来,难怪刚才温明娇在跟她说留在医院继续住时,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小妹这种鬼灵精,只是想住院陪她的话,怎么会害羞?   只是她一时没往这边想。   “你问问宝树,问问他安医生人品怎么样,家里人多不多,爸妈好不好相处,还有,得问问他家里对女儿怎么样,问问他妈妈性子烈不烈,不然,将来得和小妹硬碰硬。”   韩羡骁抬头笑了,“你想得真远,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连人家家底都要问清楚了。”   温明曦很认真地在回答,“那小妹性格不一样嘛,她很有想法,不爱听人说教,得先替她问清楚。”   姑娘家认真想问题的样子,特别可爱,韩羡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那你当初,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我家几口人,我什么性子底细都不知道,就愿意嫁给我了?”   总不能说想等着和你好聚好散,然后奔向大时代吧,温明曦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我现在后悔了呀。”   语气又娇又嗲,听得韩羡骁心里酥麻一片,但又有些气人,捉着她的手,牢牢抓住,“后悔你也没后路了,咱们就这么将就着过吧,不没法保证不惹你生气,但总归这辈子只想赖着你就是了。”   温明曦吐吐舌头,“也是,自己选的路自己跪着走下去。”   韩羡骁真是爱死她这幅在她心尖上挠痒痒的小模样,算着日子,总算等到她生产,可也要忍好长一段时间才能……   一时有股火气在心头,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   想让温明曦以后不要再用这种调调跟他说话,想了想,也不怨她,他也爱听,所以只能怨自己,动不动就能被她挑拨到,她怀孕这段日子,他真是过得太苦了。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话音刚落,温明娇就提着几个冻梨进来了,韩羡骁正好找着借口出去,准备去外面走走抽根烟,散散火气。   “怎么去这么久了?”温明曦不怀好意地问。   温明娇眼神有些躲避,在笑,掂着手里的冻梨,“四姐你不是爱吃冻梨吗,我给你买了几个,还有些冻海棠,水泡过了,不冻,快吃。”   温明曦打量着她的神色,坏笑,“你特意去给我买的?那我好感动。”   温明娇把几个冻梨放在床边柜子上的果盘里,拿了个刀子要给温明曦削个小口出来,“当然啦,我去医院外头的供销社买的。”   她现在是军人编制,平时吃食都在部队,有自己的票子,虽然不多,但她平日里花费不多,攒了不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温明曦接过小妹递过来的冻梨,梨皮冻得发黑,但撅着削开的口子,小口小口的嘬,一股沁人心鼻的清凉甜爽立刻涌向全身,把待在暖气房里的燥气都驱散了。   温明曦嘬了一大口,抬眼皮去看她,“难道不是和安医生去买的?怎么没喊他也来坐坐。”   即使是皮肤黑如温明娇,此时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哎,四姐你说什么呀,我跟,我跟安医生能有什么关系啊,他就是我的医生。”   温明曦“哦”了一下,把剩下的梨汁一口气嘬到嘴里,剩一个瘪瘪的皮,“那你们就是一起去的咯。”   温明娇后知后觉自己现行了,懊恼道:“四姐,你和姐夫待久了,人都贼了呢。”   “不过,我们真的没在处对象的,就是,就是……”   半天就是不出个所以然,温明曦知道这年头男女之防很大,很多夫妻甚至结婚前都没牵过手,更别提谈恋爱了,对于感情,这个年代还很保守。   便笑着替她解围,“四姐知道,就是待在一起很开心是吧。”   温明娇笑着点头,觉得她四姐说到点子上了,“本来我眼睛受伤了,刚来那阵子每天都很不开心,是安医生每天开解我。而且,和他在一起,确实很开心……”   “开心就好,先处处看,你还年轻,别的都不用着急。”温明曦一锤定音,上一世明娇的结局不外乎是就近找人结了婚,过得应当也不怎么,但这一世,她希望她能好好的。   下午,隔壁床的傻儿子跟着奶奶回去了,老妇人怕大孙子在病房里影响到小孙子休息,便把傻儿子带回去,只留叫盼仪的孙女在医院,好照顾母子两人。   但老妇人回去后,却换了中年男人回来,中年女人心疼他,问他怎么不在家休息。   中年男人说,“我来看看我儿子,在家里睡不安稳,这隔了多少年了,光宗十八岁了,隔了十八年,总算有了当爹的感觉。”   温明娇做的位置面向窗外,背对着隔壁床,闻言一个劲地翻白眼,这意思是中间两个女儿不算生了孩子,白生了?   站在旁边正准备把弟弟从小床里抱起来给妈妈喂奶的盼仪,听到亲爹这话,手微微一抖,原本就饿肚子不太开心的娃娃吓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中年男人急了,绕着床走过来,朝女儿脑袋上就是一掌,“怎么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吓到你弟弟了,要是把你弟弟吓出毛病,看老子不弄死你。养你这么多年,跟个木头一样,不像个姑娘,早知道把你跟你三妹一起送人,老子还能划得来拿点钱。”   中年女人也急了,赶紧把儿子抱到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喔喔喔,儿子没事儿没事儿,妈妈在呢,你姐跟废人一样,妈妈替你教训她。”   然后瞪着女儿,“快去把你弟弟的尿布洗了,杵在这里干嘛,眼里没点活。”   盼仪红着眼睛,低头收拾尿布出去了。   中年男人吼女儿的声音很大,温明曦看见小床里的小鱼儿皱皱眉,开始瘪嘴,像是要醒了。   朝旁边斥责,“抱歉,这房里还有别人呢,麻烦声音小一点,别吓到孩子。”   温明娇也跟着语带不悦,“这里不是你们家,要吵回家吵去。”她参军后,把头发剪到耳朵下,又因为时常训练,黑里透着干练,别说,气势比温明曦强。   小鱼儿睁开眼,“咿咿呀呀”地憋着嘴,但在看到温明曦的脸后,也没有哭出来,只是往上伸了伸小拳头,像是要她抱。   温明曦俯身把女儿抱起来,知道她应该是饿了。   中年男人听见温明曦的话,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温明曦和温明娇后,立刻换了个脸色,笑嘻嘻地赔罪,“好好!是大声了点。”   然后指着温明曦怀里的娃娃,“你家娃也饿了,快喂奶吧。”   不知道为什么,温明曦觉得这男人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笑嘻嘻里带着一股猥琐劲,还一直盯着她打量。   温明曦是很相信自己第六感,并且一向是选择跟着内心的想法走的人。   这中年男人想看她,做梦,她连自家男人都没好意思给看呢。   当着女人的面喂奶她觉得没什么,但有个男的在,她是怎么着也做不出来的。   偏偏这男的又不是有素质的人,就坐在床边,和温明娇一个方向,正正好可以看见她的动作。   温明曦在心里算着时间,生产到现在,也不止六个小时了。   她是顺产,可以下地,便跟温明娇说了,然后抱着小鱼儿进了卫生间去喂。   中年男人看着门关上,一脸嫌弃和鄙视,“奶丨子镶了金了,还不给看,胸前沉甸甸的,喂女娃可惜了。”   然后转头看向自己媳妇儿,“有没有奶丨水,别饿着我儿子,当初跟你说三妹别喂奶,吃米糊就行,就你事多,反正也要送人。”   中年女人揉着胸前,给儿子换了一边,有点愧疚,“有的有的,肯定有的,等妈给炖了鲫鱼汤来,会更多。”却还不忘跟着丈夫鄙视温明曦,“一整个资本家娇小姐的样,大概是生不出儿子,羞愧吧。” 第八十七章   87   温明娇跟着温明曦进了卫生间, 一边看着小鱼儿满足地进食,两姐妹一边聊天。   “我真想冲过去把他戳瞎。”温明娇想起他打自己女儿的样,“顺便把他的手剁了!”   想她在温家这么多年, 还没挨过打呢, 当然了, 小时候那种太调皮挨的打不算打。   温明曦心里说干得好,她也想过去揍人,但两个人一起糊涂那就不对了。   “别冲动,你是军人,得考虑影响。”如果真杠上了, 温明曦也不会忍,但眼下还是以和为贵,反正过了这两天,出了院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温明娇点点头, 她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正在吃丨奶的小鱼儿一边憋着小拳头使劲,一边竖着小耳朵听话, 她十分生气。   居然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要欺负她妈妈, 小拳头捏得更紧了, 愚蠢的人类, 这在他们神界……不对, 这种人是到不了神界的。   喝完奶, 温明曦重新穿好衣服, 抱着吃饱餍足的女儿出门,一边走一边看着女儿,觉得她每次喝完奶的满足样可爱又好笑。   浑身出完劲, 小脸蛋红红的, 张着红红的小嘴在休息, 眼睛亮亮的,又有些慵懒,温明娇看了也爱得不行,直笑,“小小个人儿,怎么跟个大爷似的。”   温明曦弯着唇角,轻轻拍着小鱼儿的背,给她打奶嗝,柔着嗓子低声说:“宝宝很费力气是不是,宝宝多吃几回就会习惯了,多吃点就有力气啦。”   温明娇还是在笑,温明曦本来就温柔又美丽,但生了娃后,好像更美了,闪着母性光辉的美。   一打开门就听见隔壁床的娃娃在哭,应该是喝不到奶水,急的。   隔壁床的中年男人正在教训媳妇儿,“生了对□□也不知道什么用,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浪费粮食,怀个孕每天买肉给你吃,吃到哪里去了,自己吃好了,不顾儿子。”   中年女人很委屈,“我哪里自私了,没有奶水我也没办法啊,都怪那两个死丫头,白吃了奶,都是赔钱货。我这不是刚生,等一会儿就有了。”   温明曦自动屏蔽隔壁床的输出,抱着小鱼儿坐回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再看看怀里咧着小嘴在笑的小鱼儿,心情愉悦。   “你还在月子,要养着,我来抱吧。”温明娇说。   温明曦知道坐月子很重要,做不好以后老了病就找上来了。上一世她妈妈就是这样,坐月子的时候她不好带,一直哭闹,她妈妈心疼女儿,一直抱在怀里,到了五十岁,一只手臂就很难出大力气了。   这么想着,便觉得这个女儿真是个天使,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没怎么哭过,只有饿了的时候会“咿咿呀呀”两声,真是个天使宝宝。   温明曦把小鱼儿交给温明娇,温明娇先将小脑袋托在手臂上,再小心翼翼把小鱼儿抱过来,软绵绵的小小一只,刚吃饱懒懒的,红着脸还带着笑,看得不由也勾着唇角。   温明曦乖乖又钻回床上,睡得太久,便那枕头撑在后背。   谁知侧着身子坐着,却被隔壁床打上主意,那个中年女人朝这边喊:“妹子,我看你奶水很多,能不能匀一点给我儿子喝,我的奶还没下来,我儿子要饿坏了。”   她儿子吃不到奶关她什么事,温明曦感到一个雷从头顶劈下来,很无语地看向隔壁,不知道她怎么可以这么义正严词地向她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谈论她,就跟说挤奶的奶牛一样自然。   “没奶你找你丈夫买奶粉去,找我干什么。”温明曦语气很不悦。   温明娇也被气红了脸,“你们没事儿吧,你儿子没奶喝,关我们什么事儿,外头供销社没开呢?还是你家没米了。”   中年女人被怼得蔫了,“奶粉和米糊那哪能跟母乳比,至于这么凶吗?人奶谁没有了,我喂了三个了,大不了我们出钱买,你给我儿子吃一吃。”   温明曦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滚蛋!该找谁找谁去,那么多喝奶粉米糊的不都长得好好的,就你家金贵,旧社会皇帝的儿子都没你家金贵。”   这年头的奶粉虽然不比后世精细,分成什么一段二段三段,但不也养大了一批人,都好好的,还没有后世会遇到什么三聚氰胺这种危险。   中年女人被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刚刚也是她家男人提醒她,她才想到这个办法,但被这么说回来,有些不满。   “就你的奶水金贵了,宁愿给赔钱货吃也不给我儿子吃,我儿子是比你女儿金贵!生了个赔钱货,家里都没人愿意来看你吧!”   刚刚两人进去卫生间喂奶,中年女人看见自家男人一直盯着她看,小狐狸精样,勾得男人眼睛都发直了,忍不住就嚼舌根说她好看有什么用,不也生了个女的,家里没人个老的愿意来看她吗。   中年男人一直在脑子里打量温明曦的身材,医院病房有暖气,穿得都不厚,很容易就看出身材,他听在耳朵里,算计在心里,觉得这种货色,是最好欺负的,这才撺掇着媳妇儿去算计人家的奶水。   中年女人嘴里还在念着,“谁没两个□□了,给别人吃一嘴又怎么了,不知道给自己积功德,我们家隔壁的邻居以前缺奶水,不也是我心善,给他喂了一个月,这不,人家现在大了,都记得我的好呢!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自私!”   温明曦冷冰冰的,“这种好我享不来,你就去医院里问问别人,看看谁想要这种好处,有功夫说这么多,不如让你男人快去买奶粉。”   温明娇板着脸,“连奶粉都舍不得买,生什么孩子,塞回去得了,净打算着别人。”   中年男人觉得这是在说他抠门,很没脸,气得够呛:“老子有的是票子,不就是奶粉吗,谁还买不起了,想给你点钱你都不要。”   又眯着眼睛,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温明曦,跟自己媳妇儿说:“假正经,也不知道回家那两颗奶怎么给自己丈夫叼着呢,给脸不要脸,不给娃娃只给大人叼,假正经的骚丨浪货。”   温明曦倒是一点都不生气,这个世界上什么奇葩都有,偏生还有人当成宝,无语地看着中年男人,“你媳妇儿就是被你叼没了奶喂儿子的吧?”   中年男子没想过会从她嘴里听到这种话,一时错愕非常,脸上的表情堪比被打碎的染料盘。   中年女人怀里的儿子越哭越大神,中年男人又气又急,一边骂自己媳妇儿没用,一边指着温明曦说,“有难不帮忙,舍不得分点奶水出来,我儿子要是饿坏了,我要你好看。”   温明娇跳起来就要吵架,却在这时,门被人打开了,也不知道韩羡骁什么时候回来的,沉着脸快步进门,走到中年男子面前,先闷头给了他一拳,然后提着他的衣领,语气阴沉地问,“你说谁呢?说谁假正经,要谁好看?”   中年男子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发闷,被人提着衣领,这才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出足足一个脑袋,身材比他伟岸,眼里的戾气像是要杀人一样。   男人之间的计算向来是直接的,中年男子计算着自己打不过人家,立刻换了个脸色说,“我是说我媳妇儿假正经,她没奶喂我儿子,我要她好看,你是谁,你认错人了吧,打我干嘛?”   病房里只有两张床,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只能装作不知道。   韩羡骁是出去溜达顺便打饭的,温明曦现在在喂奶,隔不久就要吃一顿,怕她饿着,提着男人把他丢到地上,男人疼得直吸气,却不敢反击。   韩羡骁抬脚踩在他胸口,语气像阎王爷一样冰冷,“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不会说话下回老子就让你当哑巴。”   中年男人看他这煞气满满的样子,就知道是个不好惹又会打架的,赶紧摇头,“都是误会误会!”   韩羡骁拿脚用力一踩,把他从胸口又踩到地上,这才转身去往温明曦的病床。   中年男子摸着心口,一时很没脸,又不敢斗,只闷声抱怨,在自己媳妇儿面前低声放狠话,“有病真的是。”   温明娇站在对面都看待了,不止温明娇,温明曦也没见过这样的韩羡骁。   之前和几个发小吃饭,听他们话间在说小时候一群人就爱打架,回回都是韩羡骁领着他们,她那时被韩羡骁都是温柔对待,生活里不管怎么也是呵护,实在想不出自家丈夫打人会是什么样。   现下一看,忽然就信了陈宝树的话,心里又想这幸好是去当了兵。又在想除了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其他时代,好像都是硬碰硬,用拳头说话的。   韩羡骁扫了温明娇怀里的女儿一眼,把保温饭盒放到桌面,坐到温明曦身边,虽然脸上还冷着,但对着她语气就自然而然变得温柔,“吓到了没,我不该出去这么久。”   温明曦笑了笑摇头,看他替她将食盒一个个打开,忍不住来了句,“有你真好。”   韩羡骁手上动作一顿,她是很少说这些话的,挑眉看向她,也来了一句,“有你更好。”   这一来一回的,温明娇拍着小鱼儿看向窗外,轻飘飘的假装自己不存在,但现在因为和安医生你来我往的关系,她也不是不懂□□的小女孩了,知道这两人在打情骂俏,心里觉得这两人真是的,她和安医生,话都不敢说太明白,一起相处时,眼睛都不敢互相看着。   怎么这两人说得这么自然呢?   韩羡骁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心里想该出去泡壶凉茶败败火。   温明曦何尝不是,忍不住转移话题不让气氛再暧昧下去,“你要不要也吃点?这么多我吃不下。”   韩羡骁摇头说不用,总算想到温明娇,“小妹要不要吃点。”   温明娇笑嘻嘻地摇头,这才吃了多久,她才不饿呢。   温明曦舀了口饭放进嘴里,忽然想到,“我想好了,咱们小鱼儿,就叫得愉把,值得的得,得到的得,愉还是那个愉,就叫,韩得愉,怎么样?”   韩羡骁点点头,说行,很好,就叫这个名。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觉得他一点都不重视。   *   下午的时候,医生进来查房,说温明曦恢复得很好。   去到隔壁,又皱着眉看着隔壁的中年女人说,“你是高龄产妇,身体本来就不好,别太劳累,多吃点饭,你看你这个气色,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医生拿笔在纸上写写,吩咐旁边的护士,“这是个高龄产妇,推去科室让陈医生检查一下有没有并发症的风险。”   护士点头说好。   中年男人不干了,第一句话就是,“不用了吧,这都生了四个了,人好得很,还能干活,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第八十八章   88   女医生听了脸黑了一半, 说话也很不客气:“你是职工,她是职工家属,现在是公费医疗, 医疗费用都是组织上报销, 顶多花点医药费, 也没几个钱,这都舍不得出,你生什么孩子?你去路边捡得了,要是回头你媳妇儿有点事,你家里几个孩子, 你想带还是再娶个媳妇儿回来带。”   医生说话自带威信,男人也不敢回嘴,他确实舍不得花买药钱,但想到如果没了这个媳妇儿, 孩子怎么办?   要是再讨个媳妇儿,这么多孩子不好讨不说, 彩礼钱得一大串, 更不划算。   思来想去, 和护士一起推着媳妇儿出去, 嘱咐女儿留在病房里看着儿子, “好好看着你弟弟!”   盼仪点点头, 说好。   *   温明娇到金城以来, 觉得每天都很开心。   在部队有战友,出操训练累是累了点,但都是年轻人, 每天训练、□□歌, 别提多充足了。   原以为眼睛伤到了, 但来了海军医院,是另一种开心。   安医生照顾她,对她特别好,而且今天还能跟自家四姐待在一起这么久,她真的很高兴。   不过很快就被韩羡骁泼了冷水。   “在医院住不像样,你眼睛既然好了,去拿点药把病房退了。想留下来跟你姐过年就去住招待所,我去给你开证明。”韩羡骁发话,他觉得温明娇这属于霸占资源,即使现在快过年,医院管理相对宽松,病房有空余,资源充足,但也不像话。   温明娇瘪瘪嘴,觉得这个四姐夫,除了对四姐,对别人都没那么温柔,偏生她又惧他。   自家亲爹亲哥温明娇都不怕,就怕韩羡骁。   被他这么一说,又看向温明曦,看出他们夫妻一条心后,只能点点头,张张嘴,怂里怂气的。   “好,我等会儿就去办出院手续。”   这个时间刚过饭点不久,许秋菊原本是想等下午炖了鱼汤再送过来。   但女儿早上去来去隔壁门口溜达一圈,没见着她明曦阿姨,回来问明曦阿姨去哪里了,许秋菊嘴快说明曦阿姨去生宝宝了。   虎妞就一直嚷嚷着要来看妹妹,连中午觉都不肯睡,许秋菊无奈,只能带着个小尾巴来医院走一趟。   虎妞趴在小床,扒着栏杆空隙看里头的女娃娃,“咦”了一声,“原来妹妹这么丑啊,脸就跟年画上的猴屁股一样,红红的。”   许秋菊笑着说,“你出生的时候更丑,妹妹现在脸越红,以后就越白,比你好看多了。”   虎妞摸摸自己的脸,不太开心,她很丑吗?她今天为了来见妹妹,还扎了两朵大红花呢!   这个年纪的娃娃已经有自我意识,上了幼儿园,也有了同伴,虽然现在的孩子远没有后世的孩子早熟,但在群体里生活,自然会有从众和攀比心理。   温明曦敏感地捕捉到虎妞的伤心,招招手把虎妞喊过去搂着,“女娃的好看分很多种,你觉得你自己好看,别人就会觉得你好看,咱们虎妞,将来也是好看的妞儿。”   虎妞咧开了胖乎乎的圆脸,“真的吗?跟明曦阿姨一样好看吗。”   温明曦郑重地点头,“那可比明曦阿姨好看多了!”   上一世,温明曦的青春期正值韩流和互联网社交平台盛行的时期,到处都是各种美女、医美广告也遍布大街小巷。   那时又是青春期,女孩子很容易受影响,再加上女孩子普遍没自信,容易活在别人编织的故事里。   温明曦高中的好朋友,读书时看韩剧,高中毕业就去割了双眼皮,纹了韩式大平眉。   后来网红脸盛行,又去垫鼻子,削骨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往那张千篇一律的模型里塞。   那是真的疼啊!   恢复期的时候,姑娘都不敢照镜子。   但这种事情哪有终止的?   审美是一直变化的,现在这个时代,喜欢大方的美,再后来,喜欢周正、惊艳的美。   紧接着便是韩流侵袭,再没多久,网络上的脸,都像是从二次元里走出来的一样,夸张的大脸,永远更小的脸……   再后来流行所谓的白、幼、瘦,那同学本来就苗条,快一米七的身高,嫌弃自己太壮,硬生生把自己饿成九十斤。   疫情肆虐那会儿,差点没把自己整进去重症监护室,活活把自己饿坏了。   那时温明曦还说她,这身体,要是在路上碰见个坏人,直接束手就擒了,女生本就体弱。   什么白、幼、瘦,是自己给自己塑造的牢笼。   而温明曦,每顿饭干两碗米饭,生病则很快就恢复得生龙活虎了。   后来那同学喜欢上一个男生,是个ABC,喜欢的是另一种美,不喜欢夸张的小脸,被她表白,人在国外长大也直接,当即就拒绝了。   那同学还能怎么办?难道削掉的骨头还能装回去?   适当的整容是添补自己遗憾的正向工具,但整容整容,越整越上瘾,越看越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完美,那就是种病态了。   最后那同学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了,自暴自弃,每天不化妆就不敢出门,别人多盯着她的脸一秒,没露出她想象中惊艳的表情,就以为自己整容失败了,鼻子不够挺还是脸上有瑕疵了。   拍照片时,嘴角笑几度都是练好的,下巴必须是收着,腿必须往前伸,连笑也不会尽情笑。   那同学时常刷着那个男生的社交平台的照片给温明曦看,一边吐槽照片中他的女朋友,说皮肤这么黑,笑得看不见眼睛,一点形象都没有,他为什么会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温明曦在旁边笑而不语,不想刺激她,也不想跟着说照片里女生的不好。   这真的是女孩子需要的自由,是女孩子需要的美吗?   那只不过是按照别人的意志规训自己的牢笼,归根结底还是自卑。   温明曦以为不是,她看了眼床上的小鱼儿,还有身前的虎妞,她们长大后的时代不比如今,注定浮躁,同时也是多姿多彩的。   不管将来她们的容貌是不是主流审美,她想教给她们的都是,女孩子在这个世上,首先得会爱自己,而不是用别人的意志“爱”自己。   你的生命和身体是父母给予的,而不是所谓的——男人的一根肋骨。   你是独立自由的。   虎妞听了温明曦的话,乐得咯咯咯地笑,笑得肺活量十足,但还是有点小羞涩,“我也觉得我很好看。”   然后指着床上的小人儿,“妹妹在跟我笑,她一定认识我,她在明曦阿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话。”   趴在床边,拿手指点了点小鱼儿的小手手,“我是你的姐姐哦,我是你第一个姐姐哦。”   许秋菊不让虎妞多待,没多久就拎着她走了,虎妞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但妈妈说刚生出来的娃娃要睡觉才能长大,虎妞想想就算了。   妹妹快点长大才好,心甘情愿地走了。   本以为就这么闲了,但许秋菊走了没多久,许爱卿就拎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地来了。   韩羡骁长腿耷拉在旁边坐着,转头跟温明曦说,嗬,人缘真好。   温明曦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你亲娘吗,来看亲孙女有什么毛病?   让温明曦更惊讶的,是许爱卿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穿着蓝灰棉袄,短头发扎着一条辫子在后面,眉眼周正,自带一股干练的气息。   温明曦原以为是什么亲戚,朝她点点头,直到许爱卿和她走过来,韩羡骁撞了撞她的胳膊,很淡定地说:“喊姐,你二姑子。”   温明曦差点没反应过来,眼球简直快掉落到地上,怎么也没想到是韩羡骁的二姐,赶紧笑眯眯乖乖地跟着韩羡骁喊姐。   许爱卿让她别乱动,乖乖躺着,小床里的小鱼儿乐呵呵地一直在笑,温明曦说,“她知道奶奶和姑姑来,开心呢。”   听了亲妈的赞扬,小鱼儿很得意,笑得更开心了。   原本还有些距离感的韩陆英,见到小鱼儿在乐,也绽开笑颜,俯身去逗她,嘴里还在说,“你瞧,还是闺女好,多灵多乐啊,喊姑姑,二姑姑!”   许爱卿也逗了一会儿孙女,而后便在温明曦旁边坐下,职业病使然,明明是做奶奶当婆婆的,却愣是像来查房的医生一样。   先把温明曦的生产过程问一遍,又问了些细节,最后又问了今天的状况。   总结道,“还不错,算不怎么折腾的。不过生得挺久,怪疼吧。”许爱卿爱怜地看着温明曦。   温明曦不是那种很疼会装作不疼的人,点点头,“疼,不过生出来看到小鱼儿,又觉得没那么疼了。”   韩陆英是个飒爽的性子,笑说,“咱当妈的是这样。”   许爱卿说:“本来想等下了班再赶过来,但陆英这两天刚好回来了,听到你生了,就说得来看看,要不是石头病了在家里休息,准也过来看看妹妹。”   石头是韩陆英的儿子,是在新省出生的,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两次。   去的时候都是小姑娘,韩陆英也是和大姐韩海英去了新省当知青后结的婚。   二姐夫也是金城的,两人是在知青公社结的婚,什么都没有那时候,就连家里,也只是写了两封信回来通知,婆家一封,娘家一封,这年头的知青都这样,婚礼还是组织上负责的。   听到这话,韩羡骁就察觉不对劲,坐起身子问,“二姐怎么突然回来了,二姐夫呢。”   韩陆英摆摆脸,“我都懒得再说一次,嘴皮快废了,妈你来说。”   温明曦觉得,这个二姑子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许爱卿叹了口气,“你二姐带着石头回来探亲,你二姐夫,你没有二姐夫了。”   新省的兵团知青,每两年享有二十来天的探亲假,本地知青只有十来天。   但因为从新省回来路途过于遥远,光是路上就要花费掉一半以上的时间,火车得倒五趟,知青点偏僻,还得坐车走路,划不来,所以很少有人回来,除非有什么事儿。   韩羡骁听到许爱卿说二姐夫没了,眼皮抽了抽,问,“二姐夫,去世了?”   许爱卿“啧”了一声,还是韩陆英抢在前头,轻描淡写:“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能耐得很,搞破鞋去了。”   温明曦本以为韩羡骁多少得安慰两句,没想到他皱着眉头,说的是,“他搞破鞋,你回来干什么?”以为她是跑回来了。   韩陆英跟韩羡骁这个弟弟一贯是这种相处模式,依旧云淡风轻的,“你以为我哭哭啼啼抱着儿子回来的?老娘扯了离婚证,回来探亲散散心的。”   韩羡骁挑眉,觉得这还差不多。   但许爱卿明显还是老一辈思想,觉得不至于,“离婚就离婚,但这么弄,怕你二姐夫这辈子就毁了差不多。”   韩陆英显然想法不一样,“都敢做了,怎么不敢认了?要不敢认,当初就别搞破鞋被我看到,我这已经算放他一马了。”   温明曦听着有些糊涂,直到韩羡骁问出她心中所想,“你是怎么着人家了?”   韩陆英看着手指尖,说,“敢搞破鞋,就别怕劳改呗,都搞到我家被窝里了,那我就把他俩一起送去劳改呗,成全他们在一起,烂白菜,谁爱给谁去,真稀罕。”   这位二姑子,确实与众不同!   温明曦心里,肃然起敬。   要知道这年头,离婚比后世可难多了,结了婚,在大多数人眼里,就仿佛是一辈子钉在一起的两个人,分不开。   大家即使是发现不合,也是打打闹闹、拼拼凑凑地过,许多人脑子里,甚至仿佛没有“离婚”这两个字。   所以后来改开了,民风突然放开,才会迎来第一波离婚高峰。   不过也只是少数,即使是温明曦生活的年代,观念都算是有改善了,但在大多数人眼里,离婚好像依然是不耻的。   更别提这个时代了,敢动离婚念头,并付诸实际的人,都是有魄力的,温明曦佩服二姐这种魄力。   这个年代离婚,可不是两个人的时期,不像后世,两口子过不下去了,拿着结婚证户口本,第二天就能去把这破碎的关系斩断。   这个年代,要离婚,得过父母、亲朋好友的关,大家都秉承劝和不劝分的原则,都会苦口婆心劝将就着过,谁的婚姻不是吵吵闹闹的?离婚还会被歧视。   为了不被歧视,你就得忍着过下去。   他们从骨子里,就认同活着该受苦,该吵闹。   所以,他们渴望的幸福,自然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因为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除了家庭,还有单位。   这年头离婚,有单位的还得单位、组织开证明,单位领导自然也会给你做思想工作。   亲朋好友是从个人层面拉住你,单位领导是从国家、社会、家庭各方各面把你劝退。   直到把你的念头说下去为止。   简而言之,为了这么多大的小的原因,就是没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你自己。   意念稍稍薄弱的人,很容易就这么被说服了,没有点意志和能耐,真离不成婚。   温明曦很真诚也很狗腿地声援二姑子,“二姐说得对,不能这么被欺负。”   韩陆英像是没料到温明曦会帮她说话,微微有些讶异,原以为这也是个小媳妇儿,没想到还挺有想法,旋即就笑了,“骁子媳妇思想境界可以啊。”   韩陆英看向韩羡骁,“本来我还纳闷呢,你不是说你不娶媳妇儿吗,把咱妈给愁的,怎么又看妈在信里写说是你自己要娶媳妇儿的,把我和大姐都给弄懵了。”   韩陆英拍拍韩羡骁的肩膀,“可以啊,不肤浅。”   许爱卿看着这两姐弟,说,“离婚是对的,但就怕劳改那条件,石头他爸能不能撑过来,以后孩子怨你怎么办?”   “怨我?那我怨谁去?再说了,搞破鞋要劳改又不是我定的。”韩陆英听了就笑,“难不成和他凑活过下去,以后让石头有样学样。妈,你这思想境界不太行啊,属于落后份子,你们医院没有给你做思想工作是不是。”   温明曦在一旁没说话,这年头搞破鞋还得劳改,要是二姐知道以后遍地搞破鞋的,法律还保护搞破鞋的孩子,牺牲一人成全后代的好生活,不知道得多心塞,但总归算是认识这位思想很超前,行为很勇敢的二姑子。   许爱卿一听女儿在拿她开玩笑,作势拿起手就像打她,“说一句还不行了,你们姐弟几个,我什么时候做过你们的主了?”   走的时候,许爱卿还在问温明曦要不要回去坐月子,顺便也好去军区过年,家里多两个人,总能多搭把手,这样小夫妻俩也可以缓一缓。   温明曦两口子早就说好了,要自己带,而且说实在,她也舍不得以后几个月一星期才和韩羡骁见一面,到时候他回学校,她一个人带着小鱼儿在军区,怎么都不自在。   韩羡骁自然也不想,孩子一天一个样,两口子都不想错过一家三口一起相处的时间。   还是自己狗窝好,虽然是小了点,不能跟韩家的小洋房比。   许爱卿闻言,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说好,孙女是没法在跟前看着,但小两口感情好,又这么有责任心,她这个做长辈的也满意。   便留下一堆年货,让小两口好好过年。   韩陆英年后就要带着石头回去了,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手头也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侄女,想了想,拿了三十块给小鱼儿当红包。   韩羡骁送母女俩出去,温明娇留下来陪着温明曦。   温明曦视线从关上的门上收回,正好碰上隔壁床盼仪的视线,温明曦对事不对人,微微一笑。   盼仪没想到她会朝自己笑,有些意外,她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满耳朵都是以前没听过的话,眼里也是藏不住的羡慕。   温明曦看她呆滞地看着地面的样子,刚刚看家里人那样对她,多少有些同情加心疼,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盼仪摇摇头,小姑娘有些胆怯,眼神也躲闪,明显是个不自信的姑娘,“姑娘嫁了人,是可以离婚的吗?”   家里人总是跟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家里要听父母的话,帮家里做家务,嫁人了,就要听丈夫和婆家的话,虽然不是自家人了,但家里的哥哥弟弟,也要帮忙,毕竟是娘家养大了她,父母也说,她帮了哥哥弟弟,以后哥哥弟弟也会保护她。   盼仪一直觉得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但今天听她们在说话,没想到,原来女孩子不止一条路可以走,原来,女孩子是可以离婚、可以读大学、可以参军、还能离了婚自己带娃的。   盼仪的心里一时半会都没能消化这震撼的情绪。   温明曦听了心里有点替她难受,多少姑娘都是这么想的。   她肯定地点头,“当然可以!女人的活法多的是,而且路会越来越多,以后福气大着呢。男的是人,女的也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做了对不起人的缺德事,当然能离。有手有脚,谁离了谁都不会死。活着不能指望男人仁慈,该自己争取的,得自己争取。”   温明曦说得坚定,盼仪听了这话,脸上懵懵的,显然冲击力太大,一时半会还云里雾里的。   温明娇也是个小机灵鬼,看盼仪被父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知道是个可怜人,生了恻隐之心,忽然,便苦着一张脸,呜呜呜地说着,“我就是进了城,当了兵,才知道原来女人有这么多福气。”   温明曦一眼就看穿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指着温明娇和盼仪说,“对,你瞧她就是,以前多苦,比黄莲还苦。”   盼仪睁着单纯的眼睛,看温明娇带着哭腔,面露同情地看着她。   温明娇心里暗暗和温名生和陆英子道歉,嘴上不带停,说得跟真的是的,“我跟着在乡下那会儿,跟着我养父母,他们黑心哪,想把我嫁给村口的大傻子,想换彩礼钱帮我弟弟娶媳妇儿,我不同意,就打我,还让我干活,每天起早贪黑,跟围栏里的牛儿似的。”   温明娇伸出手臂,“你看看,我这茧子,我这肤色,黑黝黝的,就是活干多了。就是这样,他们也打我,每天只给我米粥配咸菜,就想让我低头嫁人,让我去给别人生儿子。”   盼仪眼里淌着泪水,因为代入感太强,已然信以为真。   温明娇接着说,“后来,我偷偷瞒着他们,跑去报名参军,还报了工农兵学员的选拔,但他们从小不让我读书,说女人读书没有用,我没选上,幸运的是选上了参军。被他们知道了,他们怕我跑了不回去,还不让我出来。”   “也是我留了一手,我从来就不信他们,自己悄悄攒了钱票,开了证明,偷偷跑了,这才跑到这城里来。我从来,活了这么久,可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去他爹的温顺,去他娘的乖巧,我的命,得握在我自己手上,我就算在城里干最难的活儿,也不听他们的话随便嫁人!”   盼仪侧了侧身子,悄悄抹了泪,她今年十五岁,爸妈说过,等她过了二十,就把她嫁出去,然后给大哥买个媳妇儿。   她以前听了心里只是难受,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还以为是自己不孝,怎么爸妈养育她,对她这么好,她还能这么想。   现如今听了他们的话,才明白,她不是不孝,而她之所以难受,是因为她心里是不想的,她从来都不想。   温明娇说完没多久,门外就有了动静,中年男人和护士推着媳妇儿回来了。   盼仪立刻敛了声朝门边看去,温明曦和温明娇也很配合,就当这段插曲没发生过。   她们能帮的,也就到这里了,至于能不能点醒这姑娘,愿不愿意脱层皮从这种家里挣脱出来,只能靠她自己了。   盼仪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帮手,朝中年男人看去,“爸,我妈没事儿吧?” 第八十九章   89   中年男人一脸我早就料到的表情, “啥事儿没有,你老子没说错就是没说错,就那老姑婆能耐, 硬要折腾这一遭。”骂的是那个来查房的妇产科医生。   韩羡骁送许爱卿和韩陆英出去这一趟有点久, 回来时, 手里拿着招待所的证明。   是给温明娇的。   温明娇低着脑袋,乖乖去班里出院手续了。   晚上,只有韩羡骁留在医院陪温明曦,隔壁床的中年男人也回了家,只留女儿在医院照看弟弟和亲妈。   除了韩羡骁, 病房里都是女人,温明曦也就没再抱着小鱼儿进去卫生间喂奶。   抱着女儿靠在床头喂,韩羡骁就坐在旁边,他身形大, 刚好把她整个人都挡住。   等温明曦喂好了奶,给小鱼儿拍奶嗝的功夫, 韩羡骁拿着水桶去了外边热水房, 回来时, 桶里装着半桶热水。   他把小鱼儿抱到怀里, 让温明曦泡脚, 小家伙趴在他身上, 一大一小对比, 显得刚出生的小鱼儿好像真的更小了。   温明曦觉得可爱又好笑,挪动身子,挽起裤腿, 把腿伸到热水里。   在床上封印了一天, 哪里都不能去, 本来就精疲力乏,脚伸进水里那一刻,温明曦觉得浑身都舒展了。   忍不住就咧开嘴角在笑。   盼仪正伺候完亲妈和弟弟睡觉,准备在旁边的躺椅睡下,看见对面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有些发怔。   原来生了女儿,也可以这么开心。   家里人说生了女儿是羞耻的,是做妈的问题,但盼仪看着温明曦,她脸上,一整天都没露出这个表情,也不像妈妈,会嫌弃她是个女孩……   她看见那个一直对着别人冷着一张脸的男人,看到那个漂亮姐姐就会笑,不是夸张地大笑,而是嘴角勾着,看她的眼神,也跟别人不同。   像他爸,就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妈妈。   更别提给妈妈倒洗脚水了,爸爸从来没有过,盼仪躺在躺椅上看着天花板,只有她和妈妈伺候爸爸的份,爸爸好像,连碗都没给妈妈端过。   她出去热水房时,还看到那个大哥哥,在给娃娃洗尿布,在盼仪眼里,这都是女人该干的活,爸爸妈妈都说,男人的手,去干女人活,就糟蹋了。   一整个晚上,盼仪心里别提多震撼了,一直盯着天花板,想了好久才睡去。   等温明曦泡完脚,擦干净脚塞回被窝里,韩羡骁便把洗脚水拎去倒了。   回来时,关了灯,只留一盏小的,然后便大马金刀在床边坐下,脱了鞋,也要把自己塞进温明曦被窝里。   温明曦低低“诶”了一声,朝隔壁床的盼仪看去,嗔怪道:“谁让你上来睡了,人小姑娘都睡躺椅呢,再说这病床这么小。”   韩羡骁拉着被子钻进去,搂着她的腰,脑袋靠在她头顶,低声笑道,“床这么小,我怕你掉下去。”   他靠着过道,温明曦睡在右边,旁边小床上睡着小鱼儿,一家三口画面很和谐。   瞎操心,她一个人睡明明更舒坦,温明曦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厚脸皮。”   韩羡骁挑挑眉,“不厚脸皮就得自己睡。”   温明曦被他搂在怀里,因为身形比她小,曲腿侧睡的形状正好跟他嵌在一起,两人就仿佛一块完美拼合的积木。   温明曦又撞了撞他,不想说话了。   韩羡骁很自在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温明曦觉得这样完全贴着的动作实在太亲密,病房里还有别人呢,虽然室内很昏暗。   韩羡骁蹭了蹭她,“你别老是动,乖乖睡觉。”   温明曦就要动,在昏暗中白了他一眼,又拿手指去掐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韩羡骁咬着牙,又蹭了蹭,这次是别的地方在蹭,温明曦猛地顿住,因为察觉到后方一大团的火热,又羞又气,他怎么可以这样!   自然反应韩羡骁也没法子,哑着嗓子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等你恢复,我一定狠狠要你一回。”   温明曦被他这话里的狠劲说得羞红了脸,闭上眼,带着羞恼扭了两下身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   *   也不知是以前两人也这样睡习惯还是太累,第二天醒来,温明曦整个人神清气爽,怀孕这段日子,连睡觉都小心翼翼,韩羡骁也很少这样抱着她,怕对胎儿不好。   乍一下子被他重新搂着,有种熟悉感。   倒是韩羡骁,第二天起床伸了个懒腰,还在摆弄肩膀甩脑袋。   温明曦一脸你活该地笑着看他,这么大个人,谁让你自己要挤上来?   韩羡骁说:“我乐意。”虽然一晚上没睡好,他本来就警醒,一边顾着她,一边随时听着小床里小鱼儿的动静,眼睛眯着,没怎么睡。   又被温明曦白了一眼,无语的。   他穿上鞋子,提着食盒往外去,回来时,给温明曦提了粥和馒头。   温明曦昨天半夜起来喂了一次奶,看天色暗,外面又冷又冻,也舍不得韩羡骁去给她找吃的,就把从家里带过来的牛奶温了喝了,现在还真是饿了,三两下就把早餐送到肚子里。   别说,带孩子就算不用动,也挺费体力。   韩羡骁拿着食盒出去洗,没多久就折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祝招君和林天平。   祝招君手里拎着小袋子,后面的林天平则是两手都提着袋子。   “昨天社里工会发年货,你没去,我就知道你准是生了。”祝招君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把东西放下,坐到温明曦身旁,“刚刚来还差点找不到哪间房,还是在外头碰见羡骁才找到这里。”   祝招君俯下身去逗襁褓里的小鱼儿,“这娃像你,这么爱笑,真好看,妞妞。”   逗了一会儿小孩,又跟温明曦说,“昨天你没去,我就帮你领了,待会我和天平准备去百货大楼买点年货,就给你带来了。”   温明曦连忙笑着说谢谢。   祝招君也是刚生了不久,一堆话能和温明曦说,但屋里杵着两个大男人,觉得又不合适,把两人撵了出去,这才和温明曦说体己话。   “怎么样,下不下奶?恢复得还好吧?不过我看你脸色这么红润,应该是不错的。”   温明曦笑说,“小鱼儿很乖,除了要喝奶的时候喊两声,其他时候都很乖,自己玩,不难带。”   祝招君低头看了眼小鱼儿,手一指,笑得合不拢嘴:“你看,她还在笑,真是个乖宝宝,疼娘哦。”   不过温明曦确实有烦恼,这种烦恼对着韩羡骁还不好说,有些脸红,低声和祝招君说,“就是有点涨,难受,以前都不知道还会这样。”   祝招君闻言,低头看了温明曦胸前一眼,“那确实的哦。”   又感慨一句,“这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把温明曦说得脸更红了。   “我女儿出生那会儿,我也是奶水多,整天喝不完,现在这个儿子,只能喝奶粉。”   言归正传,祝招君也开始给温明曦出主意,“你多拿毛巾敷一敷,缓解缓解,那些什么鲫鱼汤,那些催奶的,就别吃了,不能煽风点火。”   温明曦在心里感慨,可惜这时候没有后世的吸奶器,解放不了自己。   祝招君说着说着,也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你自己多揉揉,多推推,要不让羡骁帮你也行,他一定乐意。”   温明曦被她这句“一定乐意”给闹了个大红脸,以前没看出来祝招君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但不得不说,这样一来,说明两人的关系确实亲近了,才能说这种话。   祝招君见她羞了,自己倒是不羞了,“那可不是,你怀孕这么久,得多久没行丨房,一定憋得慌,实在不行就让他帮你。”   人家都舍得跟你说这种体己话了,温明曦觉得自己没有说不的道理,便红着脸点点头。   祝招君和温明曦又说了会儿话,要去百货大楼,就先走了。   韩羡骁进来时,看温明曦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看他,问她:“怎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问题怎么这么多,过于关心和注意她,也是一种苦恼,温明曦面上很淡定,“没什么,我有点热而已。”   早上的时候,隔壁床的中年男人又来了一次,一进门,抱了会儿儿子,就跟盼仪说,“收拾收拾,咱差不多回家了。”   盼仪想着昨天医生说她妈是高龄产妇,得恢复一段时间,住在医院有医生观察更好,便鼓足勇气,难得驳了一下亲爹:“这么快要回去吗,可是昨天医生说妈她……”   中年男人不耐烦,“跟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你还不信你老子?昨天检查完不也没事儿?过了多久了还能有什么事?生你们几个,你妈都是生完隔天就走,今天都在这儿躺过夜了还不够,顺产就跟母鸡下蛋似的,快过年了,咱家里一堆事情呢,能整天这么折腾吗。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   盼仪低着脑袋,眨着眼睛收拾东西,中年男人抱着儿子,盼仪扶着妈妈走在后面。   盼仪在心里发狠地想,以后一定不能找她爸这种男人做丈夫,她听隔壁床的大姐姐在跟大哥哥说,不想住三天那么久,住两天就可以了,可她爸爸,只给她妈妈住一天。   小床里的小鱼儿听到中年男人要走了,睁开眼睛,它虽然转世暂时为人了,但还有灵气在,所以怀孕这么久,这么冷的天,温明曦才能一直身上暖烘烘的,一整个冬天难得没有感冒一回。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中年男人就身子发烫了,开始发烧。   盼仪听见隔壁屋里,奶奶正在把爸爸赶去客厅住,怕爸爸发烧传染给弟弟。   盼仪翻了个身,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假装睡着,谁让他这么冷的天要在早上回来,风都把人吹傻了。   温明曦在医院住了两天,第三天中午出的院。   韩羡骁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辆吉普车,给她戴了皮毛帽,围着围巾,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确保不进一点风。   又拿小被子把女儿裹住,面向他胸前抱着。   温明曦走在他旁边,边走还在边跟小鱼儿说话,“小鱼儿,爸爸抱着你,我们要回家啦,咱们回家过年。”   小鱼儿精神得很,睁着葡萄一样的眼睛骨碌碌转着。   韩羡骁听见她这句话,心里不由也跟着一暖,默默勾起嘴角。   上了车,才把娃娃给温明曦抱。   回到家里,温明曦才有种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感觉。   韩羡骁还要赶去参加江红立的婚宴,帮温明曦弄好吃食,先开着车去还了,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江家。   温明曦把女儿放在摇床里,自己先吃了饭,给女儿喂奶,再把她哄睡了。   自己也跟着小鱼儿的作息,浅浅睡了一觉,一觉醒来,韩羡骁就回来了。   韩羡骁这一趟去得久,温明曦看了眼闹钟,已经五点。   不过看韩羡骁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就知道他准不只是去参加婚宴。   韩羡骁确实去了别处,把手里的袋子拎到床上,一个放在床边,“你看看,看看合不合适。”   温明曦不知道他卖的什么药,坐在床边,先把床上的袋子拆了,居然是一件红色的棉衣外套,防风,长度及膝,领口还有一圈毛领,再往里头看看,还有一件红棕色毛衣,很厚实。   倒也没忘记自己当爸了,给小鱼儿买了件马甲,和一双毛线袜子,小小的,袖珍可爱。   “怎么样,喜欢吗?”韩羡骁一边脱衣服一边问,是他跑去百货大楼买的。   温明曦笑着把衣服叠起来,那件毛衣她很喜欢,红色棉衣是她上辈子不会碰的衣服,简直是给她妈妈穿的,不过现在嘛,“喜欢啊,我很喜欢!”   韩羡骁见她点头,这才满意,撸起袖子去煮饭了。   温明曦提起床边的袋子,翻了翻,里面都是一些草药,抬头问他,“拿这些是要做什么?”   韩羡骁回头看了眼,“生姜和艾草,听说产妇煮了洗澡对身体好。” 第九十章   90   小两口就这样开启了夫妻带娃的日子, 也是结婚以来,第一次一起过年。   白天温明娇会过来给温明曦搭把手,年关将至, 好让韩羡骁走得开, 出去办事儿。   夜里就是两夫妻自己带。   刚生产完, 温明曦就好像这辈子没睡过觉似的,每天都觉得困,睡眠时间几乎和小鱼儿同步。   后天就是年三十,温明曦抱着女儿,跟韩羡骁商量, “得去买点东西给秋菊姐,这段时间她帮了咱们家不少忙。”   韩羡骁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就去买了腊肠腊肉,杀了两只活鸭在别人家烤了, 拿回来隔壁分一只,自己留一只, 留着过年吃。   刷了蜂蜜、酱油醋、还有酒在炭火炉里烤, 烤得外酥里嫩的, 温明曦甫一闻着就要流口水。   韩羡骁见她这馋样, 拧了个鸭翅膀给她解馋, 温明曦两眼放光, 啃得只剩骨头还要“滋滋”地嘬, 也太好吃了吧。   为了喂奶,她的饮食都偏于清淡,忽然来点重口的, 简直就是天堂。   韩羡骁抱着小鱼儿, 现在温明曦不能干活, 家里的活都是他的,不过他这种在北大荒当过兵的,从来就不用担心不会干活儿。   先把东西归类放好,手摸摸小鱼儿的尿布,有点尿了,本来想放到床上给她换,温明曦说,“别换了,可以给她洗澡了。”   小鱼儿听到这话,瘪瘪嘴,扭着身子好像听懂了一样,韩羡骁看了在笑,但看向温明曦时,又是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   经过几天的实践,两夫妻明白,给小鱼儿洗澡是场硬仗。   温明曦啃完鸭翅膀,从韩羡骁手里把女儿抱过来,让他去接热水。   温明曦一边替女儿擦擦露出来的小屁股,一边和她说话,“我们小鱼儿要洗得干干净净哦,干干净净才会香香的,我们是个香香的娃娃。”   小鱼儿一点都听不下去,咿咿呀呀地已经一副又急又要哭的表情,她们做火的,当然就是怕水嘛!   哪有把小火神给泡到水里的,还拿着湿哒哒的毛巾从头洗到脚,呜呜呜。   卫生间太小,放个木澡盆再蹲两个大人空间不够,所以小鱼儿是在卫生间门外洗的,把木澡盆放在门边,一个和她说话吸引注意力,一个替她洗。   韩羡骁调好温水,示意温明曦把小人儿抱过去。   依旧哭得委委屈屈的,瘪着小嘴,涨红了脸,像在历劫一样。   韩羡骁不由感叹,“你妈不是喊你鱼儿鱼儿吗,怎么鱼儿不戏水,反倒怕水,洗个澡有什么好哭的,鱼儿不洗澡臭整个屋。”   温明曦瞪了他一眼,又柔了眼神看向女儿,“别听你爸的,乱弹琴,咱们小鱼儿香香的,一点不臭,你爸才臭。”   旁边的韩羡骁吸吸鼻子。   小鱼儿还在嘤嘤呀呀,人家不是鱼儿,人家是烤鱼儿。   温明曦是个当妈的,心比当爸的细,这几天试了各种办法,女儿还是抗拒洗澡。   想了想,拿了条小毛巾塞到小鱼儿小手手上,给她点东西捏着,不知道会不会有安全感。   小鱼儿蹬了蹬小短腿,手里有东西是没那么慌了,但听到水声还是害怕。   洗个澡,韩羡骁身上湿了一片,地上也溅了大大小小的水渍。   跟打仗一样。   然后拿着大毛巾把女儿包起来,抱到床上放着。   两夫妻一个给女儿穿衣服,一个收拾残局。   韩羡骁回头看着温明曦给女儿穿衣服的背影,还有她一直在跟小鱼儿说话的声音,听着心里满满的,两人每天忙忙碌碌,一天下来也不知道忙了啥,但烟火气十足,是以前没体会过的日子,韩羡骁低头笑了起来。   虽然屋内有暖气,但给小鱼儿洗澡,小两口还是选择在大中午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怕她着凉。   温明娇中午和安医生一起在海军医院食堂吃的饭,吃完饭安医生要去上工,温明娇就去供销社买了面粉、蔬菜和猪肉馅,拎着来四姐家里包饺子,准备明天年三十吃。   如果等到明天再包,怕家里手忙脚乱来不及,便提前一天来了。   包完就那么放着,外头这么冷,可以吃好多天。   温明娇不愿意让温明曦动手,自己在隔出来的小客厅擀饺子皮,一边包一边和姐姐说话。   说是小客厅,其实也就是温明曦自己分出来的空间,放一张茶几,一张沙发,茶几上铺着蓝白条纹的桌布。   不算大的空间,被她打理得温馨有序,小日子也有滋有味的。   其实温明曦还想再折腾些什么,但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特殊性,怕太突兀被人知道了,给扣上小资的帽子,那日子就很难过了。   温明曦穿了件羊绒毛衣,抱着小鱼儿溜达,坐在温明娇旁边,小鱼儿睁着眼睛听两人说话,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正在包饺子,门“扣扣扣”被敲响,门外传来楼下阿姨的声音,说是家里来电话了。   温明曦听到是家里来的电话,心里痒痒的。   但坐月子不能出门吹风,韩羡骁是不可能让她出门的,只能在家里乖乖等着。   韩羡骁下楼去接电话,一接电话,笑容都淡了不少,是陆梅子打来的:“哦,是咱女婿啊!”   那边听见电话是他接的,脸上的笑容倒是变浓了。   “明天就三十了,小姨特意来邮局打电话跟咱们明曦拜年啊,没想到是你接的。”   韩羡骁淡淡说:“明曦在坐月子。”   陆梅子心里有事儿,倒是把这茬忘了,也忘了这学校家属宿舍是公用电话,笑得有些讪讪,“小姨昨天刚和你妹子,就是咱文静打了电话,她不回来过年,赶不回来,咱小妹也不回来。”   韩羡骁明白了,要把人塞到他们这里过年。   温明娇眼睛出事儿那会儿,姐妹俩很有默契地没跟温家说,但后来被黎文静知道了,转头就回去跟家里人说,陆梅子一知道,温家人自然也就知道了,把温明娇气得够呛。   韩羡骁想了想,“家里最近也忙,没回家坐月子,在学校宿舍,没地方住,这样吧,让文静过来吃顿年夜饭。”   金城大学离军事工程学院不远,所以上回黎文静跑来找温明曦,才跟着知道了温明娇眼睛受伤的事情。   陆梅子握着话筒,就知道韩羡骁一个大男人好说话,要是换成四妹那个白眼狼,都不知道会不会推三阻四的。   挂了电话,立刻打电话去黎文静学校,跟她说明儿去找你明曦姐吃饭。   但其实温明曦也是这个意思。   韩羡骁回了楼上,跟两姐妹说了这件事,温明曦点点头,一个人在外面过年确实孤独,不过这几天太忙,倒是把黎文静这号亲戚给忘了,想想金城大学离军事工程学院也不远,就让黎文静过来吃顿饭也没什么。   倒是温明娇让温明曦感到意外。   “明晚就让文静跟我去招待所住吧,不然回去也挺晚了。”   温明曦扬扬眉毛,没想到能从小妹嘴里听见这话,这两人可是一贯的水火不容。   难不成谈了个恋爱,连心态都变了?   温明娇哼哼两声,“我住院的时候她来看过我两回,就当做报答吧。”   温明曦听了在笑。   包完饺子,韩羡骁还给隔壁送了两盘子过去,温明娇包了一下午,家里满满都是饺子。   *   第二天大年三十,温明娇和黎文静都是下午洗完澡,收拾得干干净净过来的。   大中午两口子就给小鱼儿洗了个澡,原本天气冷,平日里是一天洗澡一天洗屁股的。   但生活总是要有仪式感,牛年最后一天,还是给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穿上新衣服。   就是小鱼儿脑袋上还没有头发,不然温明曦已经手痒痒的,想给她别大红花了。   大红花还是早上虎妞过来看妹妹时送的,这个姐姐很疼妹妹,时不时总要送点小东西给她,大气得很。   温明曦通常都会塞几颗糖果,几颗炒货给她。   食髓知味,虎妞就越来越爱给妹妹送小礼物了。   温明曦摸摸她的脑袋,笑她是小吃货,抓了把糖果给她,跟她说以后不用换,想吃就过来找明曦阿姨,虎妞嘴里含着糖,笑得快看不见眼睛。   给女儿洗完澡,韩羡骁就在忙活,家里只有一个炉,头一回折腾年夜饭,不太熟练。   他在忙活吃食,温明曦闲来无事,就在屋里写对联,剪窗花,剪了两只老虎,还有几个“福禄寿喜”,门上贴一个,阳台门上,窗户边上,墙上也都贴一个。   瞬间浓浓的年味就出来了。   对联写好晾干,就得等韩羡骁去贴了。   韩羡骁百忙中抽空出去贴春联,他人高,连凳子都不用站。   贴完叉着腰看两边的字,“没想到你的字这么好看。”   站在门内的温明曦骄傲地抬抬下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韩羡骁摸摸下巴,这两天光顾着照顾妻女,自己下巴的胡茬都没刮,笑了,“也是。”   贴完春联,温明娇和黎文静正好来了。   外面也开始有人在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很吵,但也很热闹。   小鱼儿最黏温明曦,给温明娇和黎文静抱,先是挺直身子,一直盯着抱着她的人看。   努力认人的模样,逗得温明娇和黎文静都在笑。   但似乎是认清楚了,就开始瘪嘴,要哭的样子,温明曦赶紧给抱过来。   一抱到亲妈怀里,小东西又“咯”地一下笑了。   温明曦爱宠地点点她的小鼻子,“小鱼儿怎么这么皮,逗两个阿姨是吧。”   韩羡骁折腾完饭菜,已经是下午五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做了六个菜,匀了一点给隔壁,隔壁又端了两盘过来。   就变成了八盘菜。   温明曦把小摇床推到小客厅边上,一边和小不点说话,一边吃年夜饭。   这年头还没有春晚,第一场电视春晚得等到九年后,家里就开着收音机,听着广播里播音员字正腔圆地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在这一片嘈杂和热闹声中,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   温明曦吃几口就要看小鱼儿一眼,小家伙好像知道似的,吃着小拳头,她一转头过来,就朝她咧嘴笑。   看得温明曦心都化了,这娃真是来报恩的。   这顿年夜饭吃了很久,前几天祝招君送的酒也拿出来给温明娇和黎文静喝,温明曦倒是也想喝,但还在喂娃,只能闻闻味道过过瘾。   吃到最后还剩一点,温明娇和黎文静走的时候,温明曦让他们打包了拿走,回去招待所半夜肚子饿了还能吃。   温明曦今天小小放纵了一下,胡吃海喝,结果到晚上,报应就来了。   喂完小鱼儿,坐在床上连动一动都觉得疼。   韩羡骁洗完澡回来,打开门,带着一阵寒气,进屋又是暖烘烘的,刚脱了军大衣挂在衣架上,就看见温明曦苦着一张脸在吸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韩羡骁放下衣服,赶紧走过去,以为这月子坐得小心翼翼,凉水都不让她碰,怎么还是出了毛病。   温明曦脸上讪讪,侧了侧身子,“没事儿,就是有点疼。”   韩羡骁没听明白,“哪里疼?”   温明曦脸上开始飘红,有些赌气,“早知道晚上不喝鱼汤了,都怪你,又做鱼汤又做豆腐的,都怨你。”   韩羡骁听明白了,挠挠头,无奈,这活他还真帮不来,“鱼是前几天捕鱼剩在门口的,豆腐是秋菊姐给的。”   温明曦前几天听祝招君给她出主意,原本第二天好转了些不怎么涨丨奶了,就也没去想,再加上她想的是能不用这法子就不用,多难为情哪。   想了又想,忽地鼓起勇气抬头,声音有点弱:“要不,你帮帮我?”   韩羡骁像是没听懂一样,“怎么帮?”   “你别装蒜。”   韩羡骁有些不自然地在她胸前扫了一眼,拿着衣服去放脏衣堆里。   温明曦看他走开,以为他比自己更不好意思。   谁知道回来时,他哑着嗓子说:“行,我帮。” 第九十一章   91   温明曦很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瞧这话说的,好像多不情愿似的。   两人各自看着彼此,视线又互相别开, 实在是这事情以往只发生在云雨的片段里, 如今温明曦也不能行丨房, 只单纯来这么一件事,谁都不好意思。   两人都看着小鱼儿,小家伙下午和两个阿姨玩了一下午,兴奋得一直不肯睡觉,睡得正甜。   幸好是睡着了, 不然更不好意思,两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在想着。   温明曦磨磨蹭蹭地,想着现在才八点,等待会儿睡觉前再来, 正好办完事儿可以睡觉。   眼睛一闭,睡到明天, 应该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韩羡骁去把两人的衣服洗了, 回来问了句, “不是要我帮忙吗?”   温明曦:“……”这是以为她反悔了?   要这么急吗?   忽然便觉得, 自己像是在自掘坟墓。   他说得好像很理所当然真的是在帮忙一件什么事情的样子, 脸上看不出一点别的遐思, 只不过嗓子有些浑浊, 说完话喉咙轻轻一阵往下。   温明曦现在身上穿的是三姐温明心给她缝制的哺乳服,是她按着前世的记忆,画了稿子寄回去让她帮忙缝制的, 方便哺乳。   但对着韩羡骁, 真的不好意思就穿着这件衣服给他……   温明曦红着脸, 说,“你转过去,我换件衣服。”   韩羡骁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配合地叉着腰看过去。   床边开着一盏灯,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韩羡骁叉着腰,虽然没对着她,但看着她投在墙上的黑影,因为剩下的都是脑补,反而比亲眼看到更有冲击感。   因为穿着哺乳服的衣服,起初投在墙上的影子是模糊的,接着,墙上抬起两只手,一团衣服除去,那黑影便变得玲珑有致,山峦俊美……   在两人这件事情上,韩羡骁自认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挑着眉偏头往后看。   好家伙,这姑娘还防着他呢,背对着他,是以便只能看见流水线一般的曲线,还有背上的腰窝。   她正拿起旁边的披肩,抖了抖,准备披上去。   韩羡骁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因着她怀孕后的变化,即使是从背面,也能看见一些山峦的姿态。   这欲盖弥彰,只能看见一点点的画面,却勾得韩羡骁身上早已燃起一阵无名火。   男人这种时候,似乎血液都不在脑部,所以思考能力和反应能力也变慢了。   是以当温明曦披上披肩转过身想喊他时,却见他早已转了过来。   温明曦“唰”地一下,从脸上到脖子都红了,“你!”   韩羡骁清了清嗓子,赶紧找补,指着墙上的影子,“我是算着你好了,才转过来的。”   温明曦很单纯地就相信了。   气氛再一次凝固住,温明曦张张嘴巴,不知道怎么开口。   开口吧,好像在邀请,不开口吧,两人这样干杵着也只剩下尴尬。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披肩……   温明曦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不敢放得太大,怕吵到女儿,吞了吞口水,眼角其实已经染上一阵媚色,两只手攥紧交叠在胸前的披肩,声音有些柔弱且颤抖,“我可以了。”   韩羡骁看着昏黄光线下她几近完美的身体,喉咙滚动,说出来的话都像被醇厚的烈酒糊过的一样,“嗯。”   气氛氤氲而朦胧。   墙上投着一个纤长伟岸的身影,那长长的黑影慢慢移动,直到停在坐在床上的影子前面。   一长一短两个影子,静默片刻。   娇小的影子动了动,是温明曦侧了侧身子。   纤长的黑影坐下,但还是比另一个影子高出了半个脑袋。   这距离差也不好办事儿。   韩羡骁干脆跪在地上。   温明曦攥披肩的手攥得更紧了,挪动位置,脚尖轻点到地板上,又俏皮地抬起来。   他虔诚地看着她,今天倒没像以前一样急切,但两人的呼吸在交织,能听出彼此的频率都有些快。   并不像表面的风平浪静。   他伸手将披肩撩开,眸色变得深沉且幽暗……   ……   温明曦觉得羞赧极了,攥着披肩,画面太有冲击力,最后干脆把他整个脑袋都包在了披肩里。   想着眼不见为净。   但只听声音,好像也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反而更羞耻了。   ……   第二天起床,温明曦想到昨天被扣着丈量,那种任人鱼肉的羞耻感……愤怒地蹿了韩羡骁一脚,“你以后别给我炖鱼汤了!”   “还有,把你的胡子剃了!”昨晚可算被扎得够够的。   想到昨晚最后差点失控,韩羡骁摸摸鼻子,难得也有点愧疚感。   *   正月过去了,春节过完了,温明曦也出了月子,在家里待得快发霉了。   这个月里,许爱卿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过年的时候来得多,待得也久,每回来都提着一堆吃的,怕小两口这里不好煮饭,吃不好。   韩望江一年也就这时候有点空,跟着许爱卿来过两次,很公式化地慰问了几句,但眼里对孙女的喜欢,是掩盖不住的。   等春节过了,许爱卿每回来就只能停留一两个小时,医院里忙,她都是抽空来的。   月子里温明曦休养得很好,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得皮肤白里透红,粉光满面的,整个人也圆润了一些。   出月子第一件事,就是先回趟出版社。   月子里,她没事也会画几张画稿,等出了月子拿到出版社交差再领活。   祝招君见了她,都不由感叹:“你们家羡骁真看不出来,那么糙一个大老爷们,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又在感慨,“姑娘结婚后好不好,真就一张脸能看得出来,有的人生完没多久,就跟老妈子似的,一看就是生了孩子还得干活,家里男人不体贴。羡骁这真人不露相,平时看着糙里糙气的,我说人真是不可貌相。你这还是没亲娘在身边,他都能这么对你。”   祝招君还在回忆,“我生这两个,都是我妈来帮我,天平有时候还会帮点,我以为他够好了,果然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温明曦笑着跟她说:“他很多时候也手忙脚乱,不懂的也多,但你得舍得让他干,他自然就会了,都是头一回当人爹妈,我俩都不懂,一起学习的。”   祝招君听了直点头,觉得温明曦这姑娘,说话都一堆大道理的,句句都很实用,“你说得对,男人真不能惯着,惯着全都在家当皇帝呢。”   最后“皇帝”这两个字,是压着声音在温明曦耳边说的。   温明曦笑得唇红齿白的,“可不是,先心疼咱自己。”身子熬坏了,那真是多少钱票都养不回来的。   现在小鱼儿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长身体,温明曦的主要任务就是喂她,替她换尿布,中午给她洗澡。   小鱼儿不睡觉的时候很乖,几乎不怎么闹腾,她睡着的时候,温明曦就能腾出空来画稿子。   韩羡骁怕她这样对眼睛不好,让她不要老想着画画,温明曦说,不做事儿每天躺着,身体都要生锈了。   说来说去,最后两人约法三章,白天可以画,晚上不能对着灯画,而且每天限量,不能画太多。   画画这种事情,一钻进去就忘了时间,距离越来越近都不知道,眼睛也忘了眨,伤身体。   出了月子,温明曦除了恢复工作,第二件事情便是抱着小鱼儿去照相馆拍了张照片。   洗出来了,就摆在家里桌子上,总算有了第二张全家福,她还在想着,以后每年都得去拍一张,照片的回忆,可太珍贵了。   上一世,温明曦小时候家境不好,父母都是普通人,又是小地方的,相机那简直就是奢侈品。   父母也不懂,小时候的照片就只有两三张。   温明曦时常翻着相册感慨,要是多点照片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读了大学后看别的同学,相册都是一本一本的,别提多羡慕。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手机,不然温明曦能把手机的内存都给爆了。   第三件事,是给温家打电话。   憋了一个多月足不出户,温明曦本以为月子坐三十天就差不多了。   结果韩羡骁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得坐足四十天,身体才能恢复彻底,一天都不能少,少了老了就算账。   而且也不能坐浴,年前买的一袋子草药都没用上,拿来泡脚了。   最后温明曦才在家里蹲足了四十天,就连阳台,韩羡骁也不让她踏出去一步。   温明曦时常望着窗外的蓝天,天上的飘雪,感慨自己就是在坐牢,看见襁褓里的小鱼儿,立刻改口说,是幸福的牢。   就怕小鱼儿听得懂哩!   生产完报喜是韩羡骁报的,和家里人,温明曦也是许久没说过话。   拿起电话筒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或许因为这个年代联系不方便,连一通电话,都显得分量这么足。   电话一接通,就是陆英子哽咽的声音,“四妹啊,当妈啦,怎么样,习惯吗,身子恢复得好吧,娃娃乖不乖?”   温明曦一一回答了。   听到女儿各方面都好,电话里传来的都是陆英子“那就好那就好”的声音。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会远嫁,以为多少都是走路能到的,那样她就算不能替女儿坐月子,要去看一眼也不难。   远嫁的女儿多心酸,苦都只能自己吞。知道韩羡骁对女儿好,坐月子没让她碰一件家务事,陆英子不由都红了眼眶。   温明雪电话一抢过来,画风就不一样了,“四妹啊,虽然小姨养了你那么久,但你以后也别什么事都听她的啊!”   温明曦一听,多少猜到了一点:“怎么了?难道她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想来想去,这段时间的交集,只有过年时黎文静过来吃年夜饭,又说:“说我虐待她女儿呀?”   “你现在倒没那么傻。”温明雪说,“敢情你欠她还是欠她女儿了,她跟你妈学舌,说你抠门,过年那么久,就请了她女儿吃这么一顿,明明年夜饭四个人炒了八盘菜,不缺票子,怨你后面没请呢!巴不得让她女儿住到你家里去。”   有的话就是这样,明明是炒了六盘,韩羡骁求个好数字,结果因为隔壁给了两盘,黎文静说是八盘,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清楚,结果传到陆梅子嘴里,就是炒了八盘。   “你这个小姨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咱家欠了她全家似的,这么大年纪了,净做些没脑子的事儿!”   “气得我当着你妈的面跟她吵了一架。对你小姨丈跟旧社会的姨娘似的,装模作样,到我们家,做起地主来了!”   温明曦听得在笑,“是想着她一个人在金城过年,请一顿饭没什么,以后不会了,她还让我给文静介绍对象呢,我怎么敢啊。”   温明雪听了,先是舒了口气,后面又要爆炸了:“她哪根葱啊,要你养、要你出钱、还要你给她女儿当媒婆?让文静喊你做妈算了,不要脸。”   说到最后,还是陆英子过去拿了话筒,不让温明雪再骂,温明雪本来不愿意,听见说长途电话费很贵,才收了嘴,又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温明曦被陆梅子这么一污蔑,本来心情郁闷,但和温明雪一起骂完,心情又跟天上的蓝天一样,天朗气清,心情好得很!   果然人不能憋着气。   韩羡骁已经开始上课,晚上从食堂打饭回来,有课比较忙,两人又过回吃食堂的日子。   温明曦偶尔会做饭,但不多,饺子倒是包得不少,也做馒头,主要图方便,早上夜宵都可以吃,又不油腻费屋子。   出了月子,韩羡骁总算想起床底那袋子草药。   但煮完发现,木澡盆在卫生间里放不下,放下澡盆,卫生间连门都关不上。   韩羡骁扣扣眉头,看了眼温明曦,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要不你在外面洗,把盆放门口这里?”   温明曦怔了片刻,没说话。   想着他还要抱女儿,应该不会做什么“缺德”的事情,便点了点头。   水很烫,温明曦伸脚踩进去的时候一个哆嗦,不由“啧”了一声,但她就喜欢偏烫的水,洗完那叫一个身心愉悦。   手里拿着毛巾,心里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对着门,背着他坐到澡盆里。   悄悄扭头去看他,正抱着女儿正在看阳台外的风景,温明曦这才放心地拧了毛巾开始擦洗。   片刻后,韩羡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要不要加点水,冷了没?”   温明曦像极了受惊的小羊,本来正享受着,忽地坐直了身子,“不用,刚刚好。”   韩羡骁抱着女儿又走了,温明曦听见他在跟女儿说:“你妈跟你不一样,不怕水。”   真的是。   坐浴确实跟打桶水在卫生间里洗澡不一样,洗着洗着,都舍不得起来了。   韩羡骁的话又响起,“要不要我给你泡壶茶,让你边喝边洗。”   这语气里的戏谑,让温明曦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行了,差不多起来了,不能泡太久。”   有时候,温明曦觉得他也怪烦人的,“这就起来了,你先走开。”   韩羡骁又在跟女儿说话,“你妈才是鱼儿,鱼儿戏水舍不得起来……”   确认声音是越来越远了,温明曦这才拧干毛巾,擦干净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   穿好衣服,从他怀里接过小鱼儿,剩下的就留着他打理了。   韩羡骁打扫干净,出去打了桶热水回来洗,自从有了孩子,他也开始在家里洗澡了,坐月子的时候,是怕她突然要人找不到,现在是习惯了。   温明曦把女儿哄睡了,把她轻轻放在摇床里。   瞥了眼沙发,发现他衣服忘了带进去,以韩羡骁厚脸皮的程度,是真的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来穿衣服的。   温明曦想了想,拿着裤子敲了敲门,“你衣服没拿。”   韩羡骁果然脸皮够厚,大大方方打开了门,任她看个遍,温明曦还在惊讶他的无耻,下一秒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一拉,拽进了卫生间。   温明曦惊呼一声,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大,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又立刻咬住嘴唇,在一阵慌乱间,手上拿的衣服早就踩在地上沾满了水。   接着便像夏天的冰棍一样,被快要中暑的人舔了个遍。   温明曦想起那日在医院病床上他说的那句话,有些害怕,感觉他好像沸腾了。   忍不住手忙脚乱间像让他清醒,结果因为手臂慌乱的动作,领口隐隐窥见各种雪白的形状。   下巴被捏着,唇毫无防备且强势地压了下来,甚至有些粗鲁,无情地掠夺他想要的一切。   他长腿一踢,又把门关上,温明曦睁圆了眼睛,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要遭殃了。   刚从浴盆里出来的人儿,肤若凝脂,粉光透亮,他的眼睛暗了又暗。   毫不费力地把人挂在手臂上,温明曦怕掉下去,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脖子。   又因为这个动作,那雪白堆积得更高。   他的眼神让她害怕,忍不住娇丨嗔着跟他商量,“能不能……”   “不能。”他想也没想地就否定了她的请求。   “那天我就说过了,这次一定狠狠要你。”咬着牙在她耳边说,“别的都能依你,这事儿不行。”   ……   九十点钟,在这个年代是很多人准备入睡的时间。   但家属宿舍二楼最边边的房子,卫生间的灯一直亮到十二点,也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看到的人,不懂的,只以为是谁在挑灯苦读,埋头学业。   在她的哀求下,前前后后四次。   两次在卫生间,一次被她借口出去,被拉回去在门口。   她不想在床上,总有种当着小鱼儿的面做坏事的感觉。   最后是在沙发上。   他这次真的够狠,还很坏地逼她,“想我吗?”   “……”   “想不想?”像是在惩罚。   “想想想!”   “有多想?”   “……”   “不想?”又是在吊人。   温明曦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结果下场更糟糕了!   ……   一身铁骨,也在花丛中缴械投降。   卫生间里看不出来。   但门口的地板,像大汗淋漓滴落一地,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汗水。   沙发上,像倾盆大雨浇过。   一片狼藉。   前三次是被他挂着,那真是只能靠他借力,任人宰割。   温明曦心里哀怨,这墙真是够硬的,可怜她的皮肉。   最后抱着坐在沙发上,他靠着靠背,她趴在他胸前,他拿了药酒替她揉搓膝盖,“你怎么比去年还……”   温明曦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刚刚已经说得够多了,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   韩羡骁伸出舌头舔了舔她香喷喷的手指,笑得很坏,“我差点没忍住……”   又被她重重捂住嘴,“别说了!”   韩羡骁轻轻咬了下她的青葱手指,“行,不说了……就是跟没生过孩子一样。”   “你够了。”   韩羡骁知道她不好意思,搓完膝盖,看着软在他身上的人儿,忍不住又抬起她的脸,去封住她的唇瓣。   狂风过境后,一阵克制的汲取。   结束时,温明曦已是无力地在喘息,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一想到他刚刚的速度,而且专挑她的要害处,不由就红了脸,把头埋得更深。   最后把人哄睡了,把她抱到被子里,掖好被角,这才神清气爽地去收拾残局。   快一年的火气,总算消了泰半。   剩下一半,来日方长慢慢还。   她没有耐力,只能撑得住这么久,后面再怎么哄骗都不行,韩羡骁有些遗憾。   *   因着温明曦不肯在床上活动,后面,韩羡骁再也没有去过公共澡堂洗澡。   家里的床单没换过,倒是沙发铺了层套子,几乎每天都要换一次。   温明曦觉得羞耻极了,这一栋楼都是结了婚的,就怕人家看出来,威胁不让韩羡骁天天出去晾在楼下的晒衣场。   韩羡骁说她做贼心虚,谁整天盯着别人家的床单看,但在媳妇儿的威逼利诱下,碍于自己也有求于人,很多事得她配合才能如愿,便能屈能伸地投降,洗了只晾在阳台。   因着温明曦白天不用洗澡上班,韩羡骁可以说是毫不客气,食髓知味,起初是延长战线,总是拖沓到凌晨。   后来温明曦抗议,韩羡骁倒也好说话,直接把时间提前。   温明曦脑门一黑,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没有娱乐活动,生活很单调。   多亏韩羡骁的福,他们也有了雷打不动的娱乐时间,跟后世的八点档一样,每天八九点就要开场。   真是够呛的。 第九十二章   92   三个月的时候, 小鱼儿学会了抬头,乐呵呵抬起脖子,看得温明曦和韩羡骁比大夏天吃了冰棍还快乐。   四个多月的时候, 小鱼儿学会了翻身, 起初还需要温明曦在旁边帮忙, 帮她拿着小手,告诉她怎么撑住,再帮她把一条腿压过去,“对,就这样翻!”   等到小鱼儿自己憋着小红脸不用父母帮忙替她翻过来时, 她先是惊讶地呆滞了一下,两只小手撑在床上,小脑袋东张西望的,紧接着便是咧开小嘴“咯咯咯”地笑。   发现自己翻过来了, 世界不一样了。   七个月的时候,小鱼儿学会自己坐, 但有时候坐着坐着, 就要往后倒, 弄得温明曦怕她摔到, 只能给她在背后垫一个枕头。   八个多月的时候, 小鱼儿开始会爬, 起初有些吃力, 小手小脚“啪啪”拍着地板在响。   一开始是撑着手肘,费力往前蹭,韩羡骁取笑她, 小小一个, 像在军训。   到了夏天, 天气有些热,本来只穿着小短裤小短袖,温明曦怕她爬久了皮肤疼,给换上了长裤。   每天,小鱼儿就“啪啪啪”小手拍着地板前行,温明曦走到哪里,就跟小尾巴一样跟到哪里。   韩羡骁有时候会停下来纳闷,“她怎么不跟着我?”   温明曦把女儿从脚边抱起来,又是亲又是摸的,她也发现了,这个女儿撵她。   这个时候,小鱼儿已经能张张嘴开始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有时候躺在床上,就一个劲叫唤,“咿咿呀呀”地特别大声,喊完自己还在笑。   要开始说话了。   九个多月时,小鱼儿开始长乳齿,每天就爱舔手指,把小拳头舔得一片水亮亮的。   九十月的金城开始降温,小鱼儿又穿上了冬装。   温明曦没舍得那么快给她断奶,但长牙了,有时候一咬,疼得晕眩,开始减少喂奶的次数,多喂她吃米糊和辅食。   到了十二月,又是一年快过去了,小鱼儿也快一岁了。   家里最近很忙,一边要准备年底的琐事,一边准备着过年一家三口要回迎春镇。   快两年没回去了,温明曦是真的想家,想家里人。   七五年刚到来,家里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年过得忙碌而充实,甚至让温明曦忘记了这件事。   所以抱着小鱼儿在楼下碰见迟中华和韩羡骁时,温明曦的第一反应是,呆愣住。   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情,可是这一世韩羡骁因着救人和她,来了金城没跟他一起去空军基地,为何他还是出现了?   难道真是原书剧情不能更改,即使中途有小变动,但最后还是得走回原来的轨道?   一月的天,温明曦觉得自己脚底好像被冰面冻住了,连着身上都一阵冷。   小鱼儿察觉到温明曦的变化,使劲往她身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妈~”   她现在只会发这个音。   温明曦被她这一声喊了回神。   韩羡骁和迟中华并肩走来,两人都穿着军装,又都是身体条件极好的,站在一起气势十足。   迟中华两年前就见过温明曦,远远地就朝她问好。   韩羡骁走过来把女儿从她手里接过,然后说,“华子难得来一趟,今天我们去下馆子。”   迟中华是特地来的,最近招飞,来让韩羡骁去报名。   “骁子哥,你今年也不小了,得赶紧的,不然再等,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你准备准备,别碰酒,最近作息好点,前头我已经帮你报了名,过几天就体检了,还有一堆检查在后面等着,你现在在金城也方便,金城就有招生点。”   四个人去了国营饭店,韩羡骁点了四个菜,一坐下来迟中华就开始说个不停。   温明曦抱着小鱼儿,一边腾出一只手吃饭,低头默默吃饭,偶尔逗着女儿,一直没说话。   晚上回到宿舍,韩羡骁问她,“你不想我去?”   温明曦正在给小鱼儿换尿布,头都没抬,“没有。”   “那你今晚怎么不说话。”韩羡骁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去看她的脸色。   温明曦把散落的发丝撩到耳朵后,“你们说的我又不懂,我在想过年带什么回去呢。”既然迟中华说他是个好苗子,温明曦以为自己没有立场把他留着,至于原书里什么翼装飞行极限运动,以后不让他去碰就好了。   *   体检的日子定在二月三日。   春节是二月十日,温明曦连回乡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就准备等他体检完,就拖家带口回娘家。   结果到了二月二号这日,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不适,到了夜里,整个人开始发烧,连着小鱼儿,也一直咿咿呀呀的,好像不舒服,一直在哭。   这还是小鱼儿出生后第一次这么闹腾。   温明曦知道她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不然小鱼儿一直这么乖,不会没事就哭。   到了半夜,烧得更厉害,好在现在她已经不用喂奶,给小鱼儿吃的是奶粉和米糊。   所以即使全身酸疼,无力,也不用再起来折腾女儿的吃食。   大冬天的,韩羡骁倒了盆凉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一整夜都拿着毛巾在替她降温。   一夜下来,温度倒是没有那么烫了,但身上还一直发着热。   第二天一早,韩羡骁就给迟中华去了电话,说不去体检了,家里有事,走不开。   迟中华追问了几句,知道是家里人生病,也没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韩羡骁点点头,说他知道。   到了这一刻,他早就看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最重要,当不了空军,他可以继续当陆军,有手有脚的,怎么都能有未来。   但媳妇儿和孩子,稍有差池,他深知自己这辈子便只剩下灰色了,他的生命里,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人,带着颜料盘闯进来,把他的世界一点点涂成彩色。   温明曦怀孕后,身体一直很好,也没感冒发烧过,结果这回一来,就来了一次猛的。   把韩羡骁吓得够呛,每天寸步不离的。   这一病,到了过年前几天才算好了八成。   迎春镇自然是回不去了,一来买的票已经过期了,二来,韩羡骁觉得温明曦病才刚好,没好个彻底,怕折腾一趟再来一次,得不偿失。   温明曦也无法反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回不去了。   陆英子虽然很遗憾,家里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为了这两人要回去,家里的孙子,还有温明雪那两个,都念叨了很多天了。   今年温明娇在部队过年,黎文静回了老家,陆英子感叹这个家不知道多久才能凑齐一次,团员一次。   但听到温明曦大病初愈,陆英子立刻就释然了,让她好好休息,又要带娃又要顾家还得画画,能不累吗?她这闺女本来就娇气了点。   温明曦挂了电话,默默叹了口气,结了婚,真是万事由不得身啊。   既然决定留下来过年,那原本准备带回娘家的东西,自然都用不上了。   温明曦分了分,拿了一些给隔壁许秋菊,又一家三口去祝招君家里拜了个早年,剩下的,准备带回韩家。   既然回不了娘家,婆家就在眼前,总是得回去和二老过年的。   不过韩羡骁准备的是大年二十九那天再回去,要在家属宿舍待到临近。   家属宿舍多是外地人,过年大多数都不回去,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家属放假,有娃的孩子也放假。   这是家属宿舍一年最闹哄哄的时候,走廊和楼下,都一直能听到孩子的吵闹声。   小鱼儿还不太会走路,但抱在温明曦怀里,小脑袋很好奇。   那些孩子见她长得可爱,也都爱停下来跟她玩。   不过小鱼儿最认的玩伴,还得是虎妞,每天都“姐”“姐”“姐”地喊,奶声奶气的,别提多可爱了。   虎妞也开心,放假了,她有大把时间跟妹妹玩了。   韩羡骁在家里闲着没事,想带着小鱼儿去裁布做身新衣裳。   走到门口,见到虎妞,把她提起来,两只手,一边抱着一个,跟许秋菊说了声,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   他的臂弯强壮,一边一个不费劲,小鱼儿坐在左边,虎妞坐在右边,两个人咯咯咯笑了一路。   先到供销社买布,韩羡骁也不懂选这些,想着孩子就挑鲜艳一点的颜色,看着有生气。   也懒得填了,裁了一样的布,销售员问他两个女儿裁一样很好啊。   韩羡骁笑着说,是啊,小姐妹,穿一样。   裁了布,再去找裁缝铺做衣服,一路上还给两个娃娃买了零食,一人一串冰糖葫芦。   虎妞的拿着一串,自己吃一串,另一串给妹妹舔一口,舔完就赶紧拿走,“你只有两颗牙,不能吃,你不会吃!”   舔了个意思,最后都给羡骁叔叔吃了。   傍晚回到家里,两个娃娃都是一脸满足的样子。   虎妞在想,过年可真好!羡骁叔叔跟明曦阿姨一样好!又有新衣服穿,还有好东西吃!   次日,温明曦和韩羡骁准备给小鱼儿洗完澡,就大包小包回韩家。   洗澡的时候,小鱼儿两只小手一直在拍水,拍得韩羡骁湿了大半身。   温明曦感慨,“我们小鱼儿现在不怕水了,真成小鱼了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应该给小鱼儿安排个小病,想想舍不得啊,就这么悄悄离开吧,人类幼崽不应该生来受罪,委屈咱女儿了呜呜呜。 第九十三章   93   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温明曦和韩羡骁调动到金城后,第一次回娘家,等到了七六年的春节前夕。   三年前来金城, 和韩羡骁还只是“革命友谊”的假夫妻。   谁能想到三年后, 小鱼儿都两岁了, 活蹦乱跳的。   两人背着大包小包,和三年前一样,主要是韩羡骁在背,温明曦抱着小鱼儿。   小丫头已经留了一头刚过耳朵的头发,不软, 偏硬。   温明曦一直以为小孩的头发都是软趴趴的,上一世商业广告里的娃娃,都是一头软软细碎的头发,还有些发棕色。   但小鱼儿的脑袋上, 黑色的头发挺细,也发亮, 但却偏硬, 现在留到耳朵下面还好, 要是再短点, 就要炸开了。   上一世这种宝宝的发型, 只在表情包和各种小孩搞笑短视频里见过。   本以为生了个小公主, 没想到却长成了搞笑女。   小鱼儿的头发像韩羡骁, 韩羡骁的寸头,就跟利剑一样往上蹿,而且他不爱留长, 长长一点就要剃短, 扎扎的, 摸着像刺猬。   这个年纪的娃娃是很可爱的年纪,好像懂什么,又其实并不是很懂,呆萌呆萌的,总要闹笑话。   站在月台等火车,韩羡骁把她从温明曦手里接过,颠了又颠。   小鱼儿最近最爱玩这个游戏,立刻咯咯咯地直笑,叽里咕噜说着奶声奶气的话:“飞~爸爸飞……”   温明曦摸摸她天线一样的头发,现在回去能说话也好,比去年好照顾多了,还没满一岁的时候,也不会说话,就生怕她不舒服也不会说。   现在好了,可能是因为温明曦每天都在家里跟她说话,还有虎妞这个尽责的大姐姐,每天拿着幼儿园的本子,上面也没什么字,但她就能叽里呱啦跟妹妹说一堆,都是编的。   大姐姐敢编,编的有模有样,小妹妹也敢听,小鱼儿每回都转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所以,小鱼儿语言能力还可以。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进火车站,春节车站人多,清一色的蓝灰绿布衣大袄,丢进人群里就不好认出来。   韩羡骁一边背着行李,一手搂着温明曦的肩膀,把媳妇孩子都护住,好在下车的人比上车的人多。   到窗边坐下,小鱼儿就更新奇了,等时间到了,乘车员上了车,车轮又哐当哐当转动起来。   窗外风景开始移动,小鱼儿趴在窗口,一边指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说,“动了,车动了。”   看到月台在挥别的人,还有模有样学着跟人挥手。   把韩羡骁看笑了,“你女儿真像你。”   温明曦只当他夸自己可爱,谦虚说,“我瞧着像你,你看看像不像你们当兵的,在阅兵呢。”   小鱼儿依旧看着窗外逐渐加快的景色,跟了个尾巴“兵~”   *   迎春镇和金城离得不远,第二天天刚亮就到了。   小鱼儿在韩羡骁怀里睡了一夜,起来时整个脸红扑扑的,像一个红苹果。   平时在家属院,温明曦不拘着她,带她到处跑。   家属院有孩子堆,一堆哥哥姐姐放了学就在空地上玩,小鱼儿就跟小尾巴似的,就爱凑热闹。   户外活动多了,皮肤都晒黑了,剥开衣服,里头又是白的,她肤色本来就像妈,每次洗澡,韩羡骁都要啧一句,“哟,生了个煤球。”   温明曦白他一眼,摸摸女儿的小肉脸,“你爸说他自己呢,他才是煤球。”   ……   小鱼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迷迷瞪瞪没睡醒,仰头看着韩羡骁,小嘴一憋就要哭。   头发蹭了一夜,也乱糟糟的,像颗猕猴桃。   韩羡骁手在小鱼儿脑袋上一搓一揉,跟擦皮鞋的擦鞋匠一样。   本来是想给女儿理顺头发的,结果被他搓得更乱了。   温明曦拍走他的手,韩羡骁带小鱼儿,就把她当男孩子一样带,糙的很。   赶紧给抱过来,柔声细气的,“妈妈在这里呢,小鱼儿醒了就要找妈妈是不是,你看这是爸爸,不是别人。”   韩羡骁本来要去倒热水给女儿冲奶粉,闻言顿住回头,“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怪别扭的,还能有谁?”   温明曦看了他一眼,又看回小鱼儿,揉着女儿的头发,不太爱搭理,“隔壁老王呗,谁。”   韩羡骁咬咬牙,拿着水壶去倒热水了。   趁奶水还没泡好的空挡,温明曦抱着小鱼儿,和她说话转移注意力,“待会来接我们回家的,小鱼儿知道是谁吗?”   小鱼儿正在揉眼睛,揉完眼睛揉耳朵,小娃娃起床总要闹脾气,闻言点了一下小脑袋,想了一想,“姨姨和……和……”   半天没想出来另一个人是谁。   温明曦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抱着坐起来,“小鱼儿好棒,就是姨姨,还有姨姨的丈夫,你得喊姨丈,小鱼儿要是想不起来,就看着他笑笑就好了。”不用喊。   韩羡骁倒了热水回来,在旁边坐下,在包里找奶粉瓶,“有这么教孩子的?没礼貌。”   温明曦不依:“我们鱼儿,就是想不起来嘛!”   朝韩羡骁看去,“你不知道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韩羡骁倒了奶粉,沾一点在手上拿到嘴边吸了吸,小鱼儿看见了,以为他要抢自己的奶喝,又憋着嘴要哭。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韩羡骁说她:“小抠门,这么小一点就这么抠门。”   小鱼儿哼哼唧唧地把奶喝了。   *   腊月二十八的清晨,天上第一缕阳光穿进火车里,落在小鱼儿脸上时,火车噔噔噔地停下了。   因为临近春节,车厢里,车厢外都很热闹。   韩羡骁和温明曦一家三口都不着急,坐在座位上看人往外挤,怕抱着小鱼儿挤到。   韩羡骁一边把行囊往身上背,一边把小鱼儿抱在胸前,等过道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带着老婆孩子下车。   这个年代车厢里自然是没暖气的,虽然冷,但因为人多又不觉得多冷,但一下火车,一阵凉意从脸上淌过,立刻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   是林保实和温明心来接的火车,韩羡骁人高,在人群中看得远,一下火车就看见不远处的两人。   林保实一直在环顾四周,找人,温明心先看见的韩羡骁,拍拍丈夫的手,两人朝这边挤过来。   韩羡骁挑了挑眉毛,要说话,瞥见身前的女儿,拿手捂住小鱼儿的耳朵,凑到温明曦耳边八卦地问:“怎么还没离婚?”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她什么都跟他说了,包括希望三姐离婚这件事。   但韩羡骁是个男人,看得也明白。   说你三姐这种性子,不好离,又说你三姐夫那性子,也不容易答应离,温明心多好的条件哪,又是照顾公婆,现在又是厂里骨干,还对林保实死心塌地的,重要是长得也好,男人怎么愿意离。   说到长得也好时,还不忘笑着看了温明曦一眼,说没你好。   当时温明曦就“嘁”了一声推开他的脑袋,看得倒是清楚。   温明曦没有搭理他的八卦细胞,将他的手从小鱼儿耳边拿开,小鱼儿是鬼灵精的性子,小小的年纪,已经知道打小报告了。   平日里在家属院玩,别看一群孩子小,但孩子最不设防,凑在一起叽里咕噜把家里的事情说了一堆。   大人也不对小孩设防,所以这群小屁孩居然是知道的最多的。   小鱼儿回到家里,立刻跟复读机似的,叽叽咕咕跟在温明曦后面开始复读。   什么石头哥哥家的爸爸妈妈又吵架了,石头哥哥很伤心,什么大姐姐在发糖,她最矮,挤外面抢不到,最后是大姐姐摸摸她的头,给她留了一颗。   小鱼儿两只小手鸭子翅膀一样拍着洗澡水,别提多开心了,说她以后不仅最爱虎妞姐,也喜欢那个大姐姐。   还有什么云姐姐昨晚睡到半夜,睡在小床里发现爸爸妈妈在打架,把她气哭了,坐起来骂他们,让爸爸别打妈妈,把爸爸吓得立刻停了,可她还是在哭,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打妈妈。   然后皱着眉头,抬头睁着无辜的小脸蛋问温明曦,妈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吗?   温明曦红着脸,抬起小鱼儿的手给她搓,硬着头皮说,可能是云姐姐的爸爸梦游了,梦见在打架,所以不小心打到云姐姐的妈妈,不是故意的。   小鱼儿现在正是好奇宝宝的年纪,立刻问,梦游是什么?   ……   因为女儿耳朵过于灵,嘴又还没那么严,所以韩羡骁后来有些话不想让孩子知道的,都会先捂住她的耳朵。   小鱼儿以为爸爸跟她玩呢,痒痒的,拉着他的手笑得很开心。   温明曦提着小包站在旁边,朝温明心挥手。本来要回来过年,韩羡骁是准备自己带着媳妇儿回去迎春镇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温明心跟林保实说了一嘴,结果前天,温明心就打电话去了家属宿舍,说要和林保实来接他们。   说反正他们住在城里,离火车站也不远,更何况现在纺织厂已经放春节了,两人都有空。   温明曦一听,就知道来接人这事儿是林保实提的,让温明心打电话来说。   温明曦当然不会为难自己亲姐姐,立刻就答应了,来接就来接吧,他愿意跑这趟,麻烦的也不是他们。   这里是个小车站,人很快走过来了。   温明曦看着温明心朝自己走来,心里有点发热,一阵暖流好像要涌上来。   温明心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因为去纺织厂工作的缘故,比起三年前,倒是精神了些,状态比以前好了不少。   至少拾掇起来了,穿着蓝色工服,头发盘成一个小髻在后脑勺,梳的服服帖帖,干净利落。   好像连那飞扬起来的发丝,都比以前有了色彩。   “老四,回来都当妈了!”温明心牵起温明曦的手,眼眶也红红的,“快让我看看我们小鱼儿。”   这个时代的相聚都分外珍贵,温明曦鼻头发热之余,也赶紧让小鱼儿喊人。   小鱼儿嘴甜,也不怕生,接收到亲妈的眼神,见到温明心就甜甜喊了声,“姨姨~我叫小鱼儿~”   奶声奶气的,温明心听的心花怒放,想把小鱼儿抱过来,“我知道你叫小鱼儿,我还跟你打过电话呢,你还记得吗?”   小鱼儿点了点脑袋,警惕地看着温明心,打量了一遍,感觉不像妈妈说的那种坏人,而且爸爸妈妈都在场,应该不会把她偷偷抱走,撅着小嘴不太情愿,朝温明心伸出手,勉强答应让她抱。   抱过去后,还噘噘嘴看着温明曦,“妈妈,你要跟紧我。”   把温明曦和温明心都逗得哈哈大笑。   林保实的注意力不在温明曦身上,一走过来就朝韩羡骁寒暄,好像很熟的样子,“兄弟,终于回来了!这都三年了,一眨眼啊,就三年了。”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韩羡骁和温明曦一样,都不是爱感慨光阴的人,但林保实爱感慨,他也便附和了句,眼睛还在前头媳妇儿和女儿身上。   林保实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拿了一根给韩羡骁。   韩羡骁不好拒绝,拿了叼在嘴边,左右摸不到火柴盒。和温明曦在一起后,他就很少吸烟了,吸也是在外头吸,反正是不敢带一身烟臭味回家的。   林保实见他半天掏不出半根火柴,先给他点了,再给自己点上。   “哦,谢了。”   “一家人,说这些。”   温明曦走在韩羡骁旁边,对上他的眼神笑了笑,这马屁真是拍得啪啪响。   四个人说说笑笑走出火车站,林保实忽然提议说要请他们去吃顿早饭。   韩羡骁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准备填饱肚子再回娘家。   坐了一夜火车,连他都饿了,嘴里就想吃点东西,更何况温明曦。   林保实这么一提议,也正好。   领着去了县里的国营饭店,温明曦点了一份上海云吞面,和小鱼儿分着吃,韩羡骁本来一大早就想吃饭,可惜没有,多点了个油饼。   都是林保实付的饭钱和饭票,以前生活拮据,现在温明心出去工作,手头宽裕了,不仅抽的起大前门,偶尔下个馆子,也是完全承担得起的。   因着下了个馆子,又因着一路走走停停,小鱼儿没见识过北大荒的壮阔。   一路上就睁着眼睛看,竖着耳朵听,起初时韩羡骁抱着,看见地上的雪,还有长长的雪路,两旁高大的白桦树林,小鱼儿嚷嚷着要自己走。   小脚丫在黑土中混着雪的地上踩来踩去,别提多开心多新奇。   走着走着,还特意要去白白一片的雪上踩一踩,留下一个脚印。   韩羡骁笑话她,小狗就是这样,到哪里都要撒泡尿,证明自己来过。   小鱼儿怒气冲冲的,鼓起腮帮子,跺跺脚,“我不是小狗!我是小牛,牛牛,哞~”   温明曦:“……”为这对不着调的父女无语凝噎,接着开解自己,至少小鱼儿还知道牛是哞呢!   小鱼儿一双小短腿,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走,路边停一停,小孩子好奇心强,看到地上有什么不一样的石头都要蹲下来看一看。   小短腿走得实在太慢,韩羡骁耐心耗尽,直接把她提起来抱着走,不然按照这个速度,走回去得走到天黑。   因着这么多插曲,回到迎春镇时,已经是午后。   两人没有直接回的牡丹村,而且路过农场时,先拐了个弯进去。   八六三农场的房子比较紧张,大前年离开时,之前许爱卿的宿舍两个小年轻也没让留着,上交给了农场。   所以两人在八六三农场没有住所,从门前经过时,看见小院里的枯树,温明曦赶紧和小鱼儿介绍,这是以前爸爸妈妈住的家,以前就是在这里结婚的。   小鱼儿不知道什么是结婚,但知道什么叫家,摇晃着小脑袋记不起来,“我也住这儿吗?”   韩羡骁摸摸她的脑袋,“是,你也住这儿。看到那棵石榴树了没,你就是从树上摘下来的。”   温明曦扫了他一眼,净胡扯。   两人去方银河家里坐了一趟,方场长认回女儿后,人看上去比以前精神不少。   方石榴刚结了婚,对象是农场的仓库员,正准备要孩子,她年纪算大,高龄孕妇不容易。   温明曦看她抱着小鱼儿喜滋滋的样子,也不好说太多让人泄气,只跟她说少干点活,怀孕得好好养着。   两人又去雷子家走了一趟,方采红又生了一个,小儿子跟小鱼儿差不多月份,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围成一团坐在炕上,叽里咕噜说着婴儿语,很快就混熟了,小孩之间,一点也没有陌生人一说。   去牡丹村的路上,小鱼儿还意犹未尽地趴在韩羡骁肩上问:“妈妈,我们还去弟弟家玩吗?”   温明曦说,“等过几天有空,爸爸妈妈再带你来好不好?”   小鱼儿重重点了点头,小丫头看上去玩得有些累,趴在韩羡骁肩膀上休息,但今天接触到的都是陌生的,她很兴奋,睡不着,到了牡丹村,立刻又醒了过来。   因着去了农场走了一趟,回到家里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这个年代,华国几乎没什么变化,时间走得很慢很慢,不像改开后日新月异。   所以即使过了三年,村里没什么变化,家里也几乎没变。   温明曦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上回两人从这里去金城,还是“陌生人”客客气气地状态呢,她还记得韩羡骁蹲在篱笆墙脚喊她的样子,那时她一大早起来正在刷牙,别提多丑了。   现在……大包小包,还背着个孩子,回来了。   这回,可真是回娘家了。   韩羡骁的心境也跟以前不一样,他高,看得见篱笆墙里的情形,忍不住正了正衣服。   温明曦走在前面,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就推开门,陆英子和温名生正坐在灶房门边上处理食材,听见动静探了探头,就看见门扉有了动静。   二老一动,韩羡骁便和他们对上眼神,开口喊了声,“爸,妈。”   温明曦被他这一声听得顿住脚步,但旋即又踏进门。   “诶,咱四女婿,哎,我们四丫头回来了。”陆英子“嘭”地一下把装肉的铁盆往地上随意一放,站起来,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   正屋里的人听见动静,顿时也都从屋里出来,几个小孩跑在前面,大人走在后面。   温明曦被这阵仗给弄的,忽然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震撼了。   三年里,张清霞又生了一个女儿,比小鱼儿小,今年只有一岁多,走路还不太稳,再加上温明雪两个,家里加上小鱼儿一共五个娃娃,别提多热闹。   林保实和温明心只送他们出城,要大年初二才过来吃饭,没办法,离得远就是这样。   温明雪家里离牡丹村近,倒是三天两头就来一次,今天听说妹妹和妹夫要回来,早早就过来等。   温明娇今年在部队过年,没回来。   一群人在院子里热闹了一会儿,温明曦抱着小鱼儿一个个地喊。   小鱼儿喊得甜甜的,很配合,平日里温明曦经常跟她说家里的人,虽然没见过,但脑子里都有印象,并不抗拒。   等人清醒了,立刻嚷嚷着要下地,几个哥哥姐姐也会照顾人,拉着她一起玩去了。   温明雪拉着温明曦说,“咱妈知道你要回来,这两天把咱家上上下下都擦了个遍,特别是西屋,准备腾给你们小家住,每天都得擦一回,说就怕你们突然回来,连被子都是提前烧了炕,烘得蓬蓬的。”   温明曦说,“不是跟家里说了是今天的火车吗?”   “害,咱妈你还不知道,就闲不住,她就怕你们忽然改了,突然回来了。本来你和小妹不在,西屋成了杂物房,这几天妈全都给搬到东屋去了。”   “搬来搬去多麻烦,腾个炕出来就好了。”温明曦体谅到,不过旋即又想到,陆英子是闲不住的性子,得让她多折腾,她才有获得感。   屋里热热闹闹的,温明阳拉着韩羡骁,已经开始要喝酒了。   温明曦平时不让他喝,这会儿过年也就没阻着拦着,吩咐小鱼儿乖乖的,转身出了门去了灶房。   温名生正在爆炒猪蹄,陆英子正蹲在地上斩鸡块,看到温明曦进来,“来得正好,摘几根葱,待会炒鸡肉用。”   盯着温明曦一眼,又念叨,“四丫头有福气的,生了孩子比做姑娘还好看,也没有瘦,就是还是瘦了点,多吃点多点肉才健康。”   温明曦利索地去帮忙摘葱,心里有些开心,因为陆英子没把她当外人。   上一世温明曦虽然是独生女,但是家里不少亲戚都是生了两个的,表姐结婚后,舅妈就曾经当着家里人的面说,得亏儿子还没结婚,不然像女儿那样时不时回娘家的,不像话。   舅妈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说表姐回来后,自己再也不会让她帮忙干活,把她当成别人家的人一样客客气气地伺候。   但那时温明曦却觉得,表姐不想被这样对待,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回娘家吃饭。   表姐在婆家难以融入,回到娘家,娘家人把她往外推,有一回表姐就跟她哭诉过心声,说女儿长大了结婚了,婆家娘家都不是自己的家,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温明曦摘了葱,洗干净后放在砧板上,看陆英子和温名生忙前忙后的,忍不住劝:“不用那么麻烦,煮这么多多费事儿啊,比过年还丰盛。”   “你们回来了,咱就提前过个年,也不麻烦,今晚这么多人口,大的小的,我跟你爸害怕不够吃呢。”陆英子顿了顿,问,“羡骁不爱吃这些?”   温明曦赶紧摇摇头,“怎么会!他吃,他什么都吃,你不用煮这么多,给他两个馒头配腌菜,他也能吃。”   “那说这些,都吃就好!”   陆英子说着,身后的温名生晃晃酱油瓶,“没酱油了。”   陆英子朝外头大喊一声,“铁蛋,铁蛋——”   屋里正在玩耍的铁蛋蹬蹬蹬跑了出来,陆英子又使唤说,“快跟你爸拿票子,去打酱油。”   “好咧!”铁蛋今年四岁,已经是能帮家里去打酱油的年纪,他最爱帮家里打酱油和跑腿去供销社买东西了,每回都能得点别的,恨不得天天打。   回屋里召唤,最后出来时,一溜烟来了四个小屁孩。   温明雪的臭蛋、臭丫,还有刚来就迅速混熟的小鱼儿。   温明曦吩咐他们看好妹妹,又说妹妹腿短走得慢,让他们牵着走,别落下了。   臭丫臭蛋是最大的,连连点头说好,小鱼儿见亲妈没反对她跟着去,别提多开心了,她喜欢回娘家,回娘家好好玩啊!   臭丫是大姐姐,一路牵着小鱼儿走,臭蛋和铁蛋一路蹦蹦跳跳,走远了发现妹妹还没跟上,叹了口气,停下来等着。   小鱼儿满眼新奇地跟着哥哥姐姐到了镇上的供销社,铁蛋熟门熟路,拿着空瓶、本子给售货员盖章写字,又递了票子。   然后小鱼儿便看着玻璃柜后的售货员,转身走到一口好大好高的黑色大缸前。   大缸上面是两扇拼接的木头盖子,盖子上压了个沉甸甸的白布包,小鱼儿问臭丫,“姐姐,那个是干什么的啊?”   铁蛋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压住盖子,不然老鼠会掀开盖子,钻进去缸里游泳,然后把酱油都喝光。”   小鱼儿听懂了,又没太听懂,觉得老鼠好可怕,又觉得老鼠很不挑食,那么多酱油有什么好喝的啊,酱油得配东西才好吃。   四个认高高低低趴在玻璃柜上,小鱼儿最矮,只能透过玻璃去看。   就看见售货员姐姐拿了一根长长的桶子,伸到缸里,拿起来时,往装了漏斗的空瓶里一倒,一下子就装满了。   售货员利落地拿起旁边的抹布把瓶口擦干净,又拿瓶塞把瓶口塞住,酱油就这么打好了。   小鱼儿有些遗憾,她还没看够呢!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呢?   铁蛋结果酱油瓶,抱在怀里,又探头看了眼里头的糖果,数了数手里的零钱,是爸爸给他的跑腿费,只有两分钱。   铁蛋想了想,掏出自己之前跑腿攒的两分钱,拿给售货员,买了四颗糖球。   在供销社门口分赃,一人一颗,糖果含到嘴里,四个人都美滋滋地笑了。   但是吃不够,很快就没了,还没走到家里呢!   铁蛋说:“没事儿,我看灶台上别的瓶也快空了,过几天铁定又得跑一趟,到时候我们再买。”   小鱼儿使劲点了点头,掰着手指数,过两天就过年了也,那她又有糖果可以吃了。   过年真好!   *   温明曦和韩羡骁的婚结的突然,结婚后,一家人几乎也没怎么相处,陆英子和温名生对这个女婿,并不算熟悉。   不过虽然如此,陆英子对这个四女婿也很满意,做事大方,待人和气,越看越喜欢。   “骁子,快多吃点,吃块猪蹄。”陆英子从盘子里夹了最大块的猪蹄,放到韩羡骁碗里。   温明曦好笑地看着他,不过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已经闷头大口吃了起来,十分给面子。   “合不合胃口?”陆英子开心地问。   韩羡骁很有女婿样地点头,十分诚恳:“好吃!妈的手艺真好!”   陆英子听了乐呵呵的,“不是我吹,当年当炊事员的时候,我们连队个个都夸我好手艺,青草也能煮出味道来,现在和平了,国营饭店咱进不去,不过给人剃头也是好的……”   ……   奔波了一天,夜里一家三口都睡得很沉,连小鱼儿都难得打起了小鼾。   第二天,韩羡骁和温明曦把从金城带来的东西都给家里人发了一遍,给小孩的是新衣服,都是在金城的百货大楼买的。   温明曦一视同仁,当然也是怕大人以为她厚此薄彼,便给家里四个外甥和外甥女都买了棉夹袄,还有一人一顶小帽子。   有新衣服穿什么都,小娃娃最开心了。   至于大人,温明曦就没准备送,一来背这么远,心疼韩羡骁,二来送来送去也麻烦,等以后方便了再送。   只拿了些钱和票子给陆英子,让她补贴家用,陆英子起初推脱着不用,后来   但过年回家,总不能没点表示,两夫妻带着女儿,去县城供销社走了一趟,带回来不少东西。   大年三十这天,吃的确实还没他们回家一天丰盛,从下午,一家人就在屋里包饺子。   臭蛋和臭丫和温明雪回婆家过年,只剩下铁蛋和小鱼儿,两人在院子里玩,小鱼儿见妈妈出来了,蹬蹬蹬跑过去问,“妈妈妈妈,臭丫姐姐什么时候来?”   温明曦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抱起来,“等两天臭丫姐姐就来了,大家都来,所有人都来,好不好?现在妈妈和爸爸去帮小鱼儿洗澡,洗完澡穿新衣服,今天过年,我们要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一听到有新衣服穿,小鱼儿立刻就不郁闷了,咧开嘴说好呀好呀。   乡下的年过得很热闹,从下午开始,就远处近处都有人在放鞭炮。   洗完澡,温明阳和韩羡骁去贴对联,温明曦拿着窗花教小鱼儿贴,夜里在屋里暖烘烘地守岁,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还是温明曦穿过来后,在温家过的第二个年,上一回心里更多的是忐忑和不安,现在有了韩羡骁和小鱼儿,心里很踏实。   过了零点,一家人才各自散去。   小娃娃早就累趴下了,被韩羡骁抱回西屋,替她解开外套,脱掉厚实的夹袄。   也不用小心翼翼,小丫头睡得熟,嘴角还淌着哈喇子,雷打都不会醒,今天玩得太累了。   温明曦帮着家人收拾东西,年夜饭是在东屋吃的,这回张清霞不用坐月子,一伙人都去了东屋吃,吃得一片狼藉。   替陆英子收拾完,回到西屋,温明曦打了哈欠把门关上,屋里烧炕很暖和,进了屋温明曦就把大棉袄脱了。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细长的脖颈上,韩羡骁看得心里痒痒。   “唔!”温明曦低呼一声,被韩羡骁突然从身后抱住的举动吓住了,他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弄得她气息也跟着发热。   “羡骁……”温明曦感受到后面有东西在向她昭示想法。   韩羡骁手上很没有规矩,“我饿了好几天了。”从金城过来,就没动过她一根汗毛。   温明曦故意问,“你今晚没吃饱?”   韩羡骁埋在她颈间啃她:“你别装傻。”   温明曦被他掰过来面对面,他开始含着她的耳垂,温明曦就知道躲不过了,三两下就被他撩拨。   “你把灯关了。”   “不关。”   “不关我妈以为我们没睡,要是来敲门怎么办?”   韩羡骁顿住一想,觉得有道理,走过去把拉下开关,把墙上的灯关了。   陷入一片黑暗,温明曦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刺激感,这里的隔音并不好,也不敢太放开。   韩羡骁倒是被这黑暗鼓舞得更加胆大,走过搂着她的腰,帮她转了个身。   温明曦趴在炕上,背对着他,“你别。”   “你不想?”韩羡骁僵住。   温明曦急忙道:“不是,我。”   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叫不是。简直想一头钻进被子里。   果然,韩羡骁轻笑了起来,“那就好。”   两人的腿都在地上,温明曦趴在枕头上,咬着唇掐着枕头,因为没出声,屋子里只有羞人的接触声,让她更加羞愧不已。   他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炕上,一把把脚踝间的阻碍扯掉。   “你放松点。”他要着她的耳朵诱导。   温明曦也想来着,但生怕隔音不好,就很紧张,越紧张,身体就越诚实。   他被她往外推,干脆手臂穿过膝盖,让她挂着。   温明曦连连小声警告他别太过分,她简直快羞愧死了,偏偏这样的偷偷摸摸刺激着他,最后也得有了三次。   ……   大年初一,自然是起不来的。   不过好在温家人都起得晚,温明曦这一对也不算突兀。   大年初一家里吃的和年夜饭差不多,但才初一呢,陆英子和温名生又在张罗着初二的伙食了。   初一和年夜饭都只有两道硬菜,但初二几个女婿都要来,温家二老昨晚回了屋就已经在算着要拿什么请女婿。   一大早就去赶了集。   回来就往灶房里头钻,铁蛋就在外头守着,一听见陆英子喊他,立刻蹬蹬蹬跑进去,又蹬蹬蹬跑出来喊小鱼儿:“小鱼儿快来,奶奶让我去打油了!”   小鱼儿欢呼一声,又觉得自己暴露了,捂着嘴,跟温明曦请示可不可以跟着铁蛋哥哥去打油。   温明曦点头说好,“不过臭蛋哥哥和臭丫姐姐不在,你们两个去妈妈不放心,妈妈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小鱼儿怔住了,妈妈跟过去,那他们怎么买糖呢?   想了想说,理由很蹩脚:“铁蛋哥哥是大人了,他带我去可以的,妈妈你别去了。”   温明曦一看女儿发愁的小脸蛋,就知道他们兄妹有事儿,便说,“行了,妈妈相信你们,就让铁蛋哥哥带你去吧!”   小鱼儿如释重负,立刻跑过去牵起铁蛋的手,“我妈说她不去了,只有我们俩去。”那今天,她是不是能拿到两颗糖呢?   小鱼儿犯愁了,另外一颗要不要给臭丫姐姐留起来,等明天给她呢?可是她好想吃两颗。   温明曦最后还是跟着,镇上按理说都是熟人,但还是不放心,就远远看着,看他们走出村口,走到镇上,走进供销社。   打油的时候,铁蛋一直瞪大眼睛盯着,他打出经验来了,小大人一样告诉小鱼儿,打油得盯着,让售货员慢慢打,太快,一不小心就打少了。   这都是铁蛋学来的,有的人打完觉得少了,还要求把油倒回去,让售货员称完空瓶再打一次呢。   小鱼儿没空理会这个,只盯着柜台里的糖球看,那里有好多糖球,如果能全部带回家就好了。   爸爸妈妈分一粒,其他都给她,她要跟哥哥姐姐们分。   眼巴巴等着油打完,看着铁蛋哥哥。   可惜铁蛋哥哥最后只买了两颗,说两人一人一颗刚刚好。   小鱼儿吃了糖很郁闷,为什么上次买了四颗,这次只买两颗呢?想起韩羡骁经常说她小抠门,小鱼儿觉得,铁蛋哥哥也很抠门。   *   温明曦本以为这个年会过得很和谐,毕竟大过年的,家里人除了三姐一家,基本都算和谐,就算要闹腾,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谁知道刚过了初二回娘家的日子,林保实就坐不住了。 第九十四章   94   初二这天, 天气很好,小鱼儿一早醒来,就趴在炕上的窗边, 扒着窗缝看外面。   天蓝蓝的, 地白白的。   被韩羡骁看见了, 手一伸长提了回来。   “冷,你妈还没醒。”   “妈妈是大懒猪!还不醒。”   韩羡骁揪着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你妈是大懒猪,那你是什么。”   “我是小懒猪, 妈妈是大懒猪。”小鱼儿一本正经地说,平时妈妈就总是说她是小懒猪的。   韩羡骁把窗关上,不是很想认这个女儿。   不比过年前的忙碌,也不像大年初一需要起来拜年, 初二这天,温明曦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 有种总算休息够了的感觉, 她坐起来, 打了个哈欠。   “小鱼儿, 快把过来穿衣服, 得去吃早饭了。”   小鱼儿正在地上蹦跶, 闻言, 从衣服堆里拉出那套新衣服,笨手笨脚地推到炕上,然后伸出手要妈妈抱。   炕太高了, 她爬不上去。   她早就等不及想出去玩了, 今天臭蛋哥哥, 臭丫姐姐,还有大姨,三姨都要来姥姥家,她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真费劲巴拉的!”小鱼儿怎么用劲都没爬上去。   温明曦“噗”地一下笑了,小孩子爱从众,学习能力也强,才来几天,就已经学了一口大碴子话,有模有样的。   “哟,入乡随俗了,过完年你就在这儿,我跟你妈回去好不好?”韩羡骁拿了衣服走过来,长腿一伸长,勾着女儿的屁股把她抬上去了。   娃娃身体软,小鱼儿一翻身滚了上去,啪嗒啪嗒爬到温明曦旁边,抱着妈妈的手,有点着急,难道爸爸妈妈不要她了?   “不好!没有妈妈我吃不下饭!”小鱼儿现在偶尔还老要温明曦喂饭。   韩羡骁给温明曦拿衣服,“你不是跟你哥哥姐姐混得挺好吗?怎么不留下来?”   那就是不会不要她了!小鱼儿立刻又去蹭妈妈的手,爸爸说了不算数,妈妈说了才算。   她蹭了蹭妈妈,可怜兮兮的,“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   温明曦笑了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妈妈也不能没有小鱼儿。”   原先还苦着一张脸的小鱼儿,立刻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她就知道,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了!   得,他成外人了。韩羡骁坐在炕边上,捉了一只温明曦的脚,替她穿袜子。   温明曦把小鱼儿抱到腿上坐着,给她穿毛衣和外套。   小鱼儿岔开腿,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脚丫给韩羡骁,开始分配任务,“这只爸爸穿,这只妈妈穿。”   还挺公平。   韩羡骁一把抓起她的脚丫,朝着脚底盘使劲挠,小鱼儿怕痒,咯咯咯地在妈妈怀里打滚。   “你两岁了,该学会穿袜子了,你铁蛋哥都会打酱油了,你会打什么?”韩羡骁把她的小脚丫丢回去。   “我会打鬼子!”小鱼儿说得很确定,和哥哥姐姐玩游戏,没有人想当鬼子,最后可怜的雪人成了鬼子。   韩羡骁哑口无言,温明曦在笑,“有对手了吧。”   韩羡骁不帮她穿,小鱼儿也一点都不生气,爸爸总是这样,帮妈妈不帮她。   真奇怪,明明她才两岁,妈妈好多个两岁了,还不如她呢!   帮小鱼儿穿好衣服,把她丢到地上,韩羡骁刚刚开了门栓,小鱼儿拉开门,噔噔噔就跑出去了,像放出鸭笼的小鸭子。   小鱼儿咯咯咯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咯咯咯小鸭子一样扑腾回来,把收到的压岁钱拿给妈妈看:“这是三姨姨和大姨姨给我的!我嘎嘎的有钱了!”   温明曦头顶冒黑线,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话。   韩羡骁给温明曦倒了杯热水,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老婆,问女儿,“那你准备拿多少给你妈?”   温明曦接过搪瓷缸子,他这就是在坑女儿,虽然温明曦时常觉得小鱼儿性子其实像爹,但两岁的“韩羡骁”怎么斗得过快而立之年的韩羡骁。   果然被绕进去了,小鱼儿想了想,手贴着炕壁悄悄看了眼压岁钱,眯着一只眼睛,以后手藏在下面就看不到了。   温明曦和韩羡骁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个娃娃太可爱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后来商业化后做得精美别致的各种红包,都用红纸包着。   小鱼儿悄悄掀开一角,再掀开大姨姨的那个,不太懂钱多钱少,但知道哪一个厚,那一定就是多的了吧!   下定决心,“这个给妈妈!”把三姨姨的递给了妈妈,原来大姨姨比较有钱,她还以为三姨姨是城里人比较有钱呢!   看来城里人也不一定有钱,不过不要紧,不管多少钱,都可以买好多好多好多糖啊!   温明曦很不客气地把女儿的压岁钱接过,又听韩羡骁问,“那你爸呢,你爸没有?我好闺女。”   小鱼儿一拍脑袋,她忘了还有爸爸呢!   看了眼妈妈,妈妈已经把她的压岁钱藏起来了,看上去不愿意给爸爸。   爸爸也穷,钱都归妈妈管。   小鱼儿同情心泛滥,“好吧!”   然后从红纸里抽了一半,递给爸爸,“给你了。”大人没有压岁钱,真可怜。   韩羡骁也没客气,拿走小鱼儿递过来的几张背绿一角和枣红一角。   温明心给了两张一块,温明雪给的有一块还有毛毛角角。   温明曦准备剩下的就让她自己藏,不见了用完了就当做是教训,不能让她一点金钱意识都没有。   韩羡骁看到小鱼儿拿着压岁钱进来就在想,过年前温明曦拉他去供销社是有道理的,他们有孩子,温明心家没孩子,发不了压岁钱,确实得给点别的。   温明曦给三个哥姐给的都一样,一家一条烟,有孩子的也给压岁钱,温明心这个压岁钱,温明曦也是确实不想给。   今天是温明阳做大舅子的日子,他起得很早,一大早和牡丹村一群今天要做大舅子的去打鱼。   九点多每人拎着一筐鱼虾回来,便和温名生一起钻到灶房里忙活。   女婿日,几个女婿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喝了大半个下午,全都喝得脸带霞光。   温明心和林保实家远,只吃一顿,温明雪夜路不好走,温明心说要回去,也说着要回家。   走到门口,小鱼儿跟所有人挥挥手,“大姨姨,三姨姨,臭蛋哥哥,臭丫姐姐,丈丈们再见!”一副东家人的架势。   温明曦和韩羡骁还好,就住在娘家,温明心和温明雪,路上还得照顾着丈夫,大姐一路还得顾两个小孩,好在孩子也懂事了,不用看顾。   回到西屋,温明曦打了盆热水给韩羡骁擦脸,满身酒气,很嫌弃,“怎么喝这么多,喝酒当饭吃你们。”   手里用劲,拿着热毛巾使劲在他脸上揉。   小鱼儿也在脚边走来走去,跟着嫌弃,“爸爸真臭!臭臭!”还做了个夸张的捏鼻子的动作。   韩羡骁使唤女儿,“去拿个搪瓷缸子过来,让你妈给我倒杯水。”   小鱼儿立刻去了,韩羡骁这才抓了温明曦的手,“全都在灌我,给我倒酒,谁让你小,当小的能不给大的面子吗?”   温明曦又替他擦了擦嘴,她知道他其实是给她面子。   林保实势利,温明阳好面子,也就大姐夫朴实点,全都追着他倒酒,他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了。   “那你不会推啊。”温明曦心里又是心疼他又是有些喜悦,这种被人放在第一位的感觉。   韩羡骁靠在她肩头休息,抬手捏捏她撅起来的小嘴,“没事儿,多久才聚这么一回,我酒量还可以。”   温明曦点点他的脑门没说话,要不是知道他酒量可以,她早就把他拖出来了,怎么能这么让人造呢。   小鱼儿拿着搪瓷缸子噔噔噔回来,看见爸爸靠着妈妈,好嫌弃,“哎哟,爸爸挨着妈妈,妈妈也要变臭臭了!”   韩羡骁一把提起女儿抱在怀里逗她玩,挠她的肚皮,“说谁臭呢,那现在咱们小鱼儿也变臭了,这才是一家人。”   小鱼儿急得满脸通红,从他怀里探出小脑袋向妈妈求救,“妈妈快抱我!”   *   过了中午,下午北大荒开始慢慢转冷,没有早上那样虽然感受不到温度,但至少挂在空中的冰冷的太阳。   一路开始起风,好在忙着赶路,并不算冷。   林保实喝了酒嫌热,想脱外套,温明心不让他脱,“喝了酒最容易着凉,不能脱,得捂着。”   林保实“嘁”了一声,“老子身体没那么差。”外套没脱了,但是把帽子摘了。   回到家里,林保实一直在挠心口,酒喝太多了,难受。   让温明心给他倒了杯热水,喝完钻到被窝里睡觉去了。   温明心马不停蹄去灶房煮晚饭,等饭煮好了,也差不多六点了。   把饭菜端到屋里,喊一家人吃饭。   春节放假,一家人都在,二姑子平时在纺织厂住,小姑子刚高中毕业,也在家里等分配。   林保实半醉半醒地醒来,摸着太阳穴去了西屋吃饭。   林父拿起碗开始吃饭,看走进来满脸通红的儿子,“怎么喝这么多?”   林母也皱眉,“保实媳妇也不劝着点,喝这么多还走路回来,吹一路的风,能不难受吗?”   林家最近换了灯,以前的白炽灯昏黄微弱,现在温明心也工作了,票子钱票都多了,过年前就给换了瓦数大一点的灯。   不过虽然换了亮一些的灯,但屋里陈设并不新,还是一派灰蒙蒙的样子。   小姑子在盛饭,温明心等她盛好接过来,放到桌上,“我劝了,保实不听。”   林保实扒了一口饭,把筷子放下,“我能不喝?你没看你家那些人,一个两个都只知道抱你四姐丈夫大腿,骁子骁子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我不喝,谁瞧得起我?”   想到这里,林保实揉揉太阳穴,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温明心叹了口气,“这哪有的事,明明是你和二哥在灌他,他给你们面子一直喝,怎么就变成瞧不起你了。”   “你懂个屁,你二哥就是只看得见他,那叫一个热络,我去你们家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这样对我?穿军装了不起了,有个厉害老子了不起了。”   温明心拿完饭,和小姑子一起坐下,开始吃饭,过年家里伙食比平时好,有肉有菜。   “哪里有了,那是你想太多了,你一年也就去我家不过几次,羡骁没到我们家之前,爸妈哪回不是好酒好菜伺候你了,还让我们使劲那东西往城里搬,哪里亏待了。”温明心夹了筷子爆炒鸡肉。   “你是没看见你爸和你妈那个样,什么‘多亏了你啊骁子,不然小妹也没有个去处’,还有你妈,说什么‘看到他对四妹这么好,她就安心了’,你妈什么意思?是我对你不好?还是我们家亏待你了?”林保实气势汹汹的。   温明心埋着脑袋吃饭,说不得那一瞬间,她真的没法立刻说出“没有”这两个字。   以前她是觉得林保实对她很好的,以前在厂里,他会逗她开心,说好多话,跟她说好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一直也觉得保实懂的很多。   即使结婚后,她也没觉得保实有什么做得不好。   她以为他算顾家的,小时候在小姨陆梅子家里住,小姨父那才叫不顾家,回家也什么都不干,什么都要小姨伺候。   小时候小姨跟她说,女人就该这样,就得贤惠。   温明心一直也是这样以为的,但看到羡骁对四妹的样子,还有明曦在信里跟她说的别的夫妻的相处模式。   原来夫妻还能那么相处,可以不听丈夫的话,可以和丈夫吵架,还可以离婚,温明曦在信里跟她说了,那些人都觉得,没必要一辈子绑着一个人,离婚后,也没有过得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好。   林保实看温明心沉默,以为她默认了,当即就怒了。   “你们家嫁出去三个女儿,就你下不出蛋!没个孩子过个年要赔多少钱,你大姐家两个,你二哥两个,你妹妹一个,呵,你倒是出手阔绰,一个包几块,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真爱逞能!赔钱货!”   温明心听了有点不悦,“怎么能这么算,那都是我兄弟姐妹的娃娃,给压岁钱是好意头,而且我们家没了这几十块,也能过得不错。再说了,四妹不是给了咱家一条香烟吗?那可不止几块钱就能买的,一家人,账不能这么算。”   林父本来也要跟着说几句,听到温家四女婿送香烟,就想起在他们婚宴上抽的大前门,准又是好烟。   “什么烟?你连襟这么孝敬你,那几块钱的事就算了,没吃亏!”   林母听了,拿筷子指了指温明心,接着说,“不过保实说的对,明心这个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你结婚比你四妹还早。她来我们家我还见过,回头就结婚,连娃都有了,你们这可不行,得赶紧的,抓紧点。”   林父也想抱孙子,“别的不要紧,孙子得赶紧给生一个,我都这把年纪了,咱们林家基因这么好,得有后啊。”   小姑子是家里唯一一个会心疼温明心的,“嫂子每天要干这么多活,那么累,怎么会容易怀孕。”   二姑子不认同,瞪了妹妹一眼,“嫂子把厂里的工作辞了不就得了,刚好小妹也在等分配,要是嫂子回了家,既能照顾家里,不用在厂里劳累,还能专心备孕将来专心带孩子,家里干活,闲着就可以偷懒,能有厂里累?”   小姑子正在等居委会分配工作,还没落实,二姑子在纺织厂一线已经干了四五年了,一直没升,结果温明心刚回去了,没两年,就蹭蹭蹭往上提拔。   二姑子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心里盘算着,要是嫂子回了家里,把位子让给小妹,那她就可以跳去温明心的坑,再把自己的坑给小妹。   二姑子想得很美。   温明心听了心里一咯噔,这也是她这么久都没要孩子的原因,好不容易厂长把她提了上来,但是如果她有了娃,林家希望她回家照顾孩子,照顾一家人。   想想以前的日子,温明心是真的觉得在厂里的日子比较开心。   厂里的人会肯定她的工作,她的能力,但是在家里,他们都是在挑她的不好,说哪里做得不到位。   以前没觉得是在挑她不好,但听四妹说,他们单位有个女同志,生完孩子两个月就重回岗位了,就因为不想在家里待着。   那种理直气壮,是温明心没想过的,家里人同意,也是温明心意外的。   可是林家,就想她留在家里带孩子。   今天在娘家看见小鱼儿几乎就跟小尾巴一样跟着四妹,温明心心里一酸,她何尝不想有个这样可爱的娃娃。   但一想到自己的状况和四妹完全不一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四妹婿的性子,四妹就算一辈子待在家里,也会如四妹在信中所说的,尊重她,和她平等相处。   温明心嚼着饭,意识到了,她在林家,在林保实面前,是不平等的,他们把她当成下人,仿佛从嫁进来那天起,她在他们林家人心中的价值,就越来越低了。   他们不像一家人……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温明心心里反而没有刚才那么伤心了。   二姑子的话提醒了林父林母,不过孩子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要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至于工作,那就更远了。   眼下要紧的,是另一件事,林父问儿子:“今天去乡下,提了吗?咱们丫头的事,你们提了吗?”   林保实摇摇头,“没找着机会。”那种场合,要他忽然低下头来求人办事,怎么拉得下脸。   既然温明曦那么能耐,能找到个军官丈夫,当上军官太太,把自家小妹给弄去当兵,多好的出路啊。   温明娇可以,他们林家的小妹当然也可以,就隔着一个温明心,算是很亲了。   林家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想让韩羡骁拖拖关系,帮林家小妹找份好差事,林保实觉得这对韩羡骁完全没难度。   而且那又是他连襟,说出口,他还能不答应?   只是人喝了酒,就自傲且自大,一腔男儿气,想到要在那么热烈的档口忽然求人,林保实一时怎么都说不出口。   回来一路上,都在生闷气,奶丨奶的,自家妻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父绷着脸,“那么好的机会,喝酒上头你不提,你一说,人家准就答应了!”   林母也说,“是啊是啊!我们不指望小妹也像他们温家小妹一样好命去当兵,但多少搞个好单位坐一坐啊!这么好的关系,搞个小官来当当,还不容易?这四舍五入,咱家小妹,那也是他家的小妹啊!”   林父说着说着在摇头,“没想到我们城里人,有一天还要求一个乡下人办事儿,谁让人家嫁了个军官呢。”说的是温明曦。   温明心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林家人走习惯了后门,已经不知道走正道了。   如今细细回想,自从嫁到林家,林父林母为什么看不起她?   明明她有好工作,纺织厂的工作已经是很体面的了,但就因为她娘家是乡下的,所以一直瞧不起她,觉得她嫁到林家是高攀,可是,她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难道比他们这些钻后门的见不得人? 第九十五章   95   温明心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没有低人一等,明曦也不应该被林父瞧不起。   他们老温家的,都很认真地在生活, 不应该被鄙视。   温明心觉得这顿饭有点吃不下去, 自从去纺织厂重新上班后, 家里的饭一天比一天难吃了,但其实都是她做的。   而纺织厂食堂的菜,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在厂里吃的中午饭。   “爸、妈,羡骁和明曦不是这种人, 他们只是告诉四妹部队在征兵,让她去报名,剩下的都是小妹自己的造化。”温明心放下碗筷,“想问他们有没有机会可以, 但是要想走后门让他们帮忙弄个单位,可能不容易。”   *   夜已深, 牡丹村里不少人家已经睡下。   韩羡骁喝了一下午酒, 晚饭没吃多少, 到了夜里很快又饿了。   温明曦去灶房找了一圈食材, 在小火炉上烧锅煮水, 给他随便下了碗面条, 就着家里剩下的肉, 加点腌菜,打个鸡蛋,香得很。   韩羡骁肚子饿得咕咕叫, 面条一送到西屋, 就坐在桌子旁滋遛滋遛吸了一碗面。   屋里飘着面香, 但小鱼儿居然没有吵着要吃,她正站在爸爸妈妈脚边,听他们在讨论什么时候回家的事情。   小鱼儿睁圆了眼睛看着妈妈,她想知道自己还能在姥姥家待几天,虽然她也想奶奶了,但是奶奶还可以回家后再想,她现在有了好多新伙伴呢,臭丫姐姐说舍不得她走,其实她也舍不得的。   这年头过年放五天假期,韩羡骁因为重新做了回学生,假期变长,温明曦在家里带小鱼儿,假期也比较模糊。   但她家里还有出版社的活儿,得交稿,而且现在小鱼儿大号小号都知道要说了,也能自己吃饭,她准备把她带去托儿所,这样就可以去出版社上班了。   “初四?”韩羡骁拧拧眉头在思考,“撕”的一下把碗里的面都吸进嘴里,“会不会太快,你不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想是当然想,但放五天假,都是从初一到初六,韩望江和许爱卿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比较有空闲,“我是想着,得去你家住两天,让你爸你妈也见见小鱼儿,不然聚这么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韩羡骁捧起碗开始喝汤,“这不要紧,你想留就多留几天,家里不差这两天的。”   小鱼儿大眼睛又转向温明曦,眼睛里都是期待,她觉得爸爸说得对。   过年和平时怎么能一样?许爱卿是很豁达,但人家对她好,温明曦也得有所回报啊。   “算了,你明天就去火车站买票吧。”   韩羡骁把热乎乎的汤都喝进肚子里,很满足地把碗放下,擦擦嘴,说,“行。”   小鱼儿眉头耷拉下来了,呀,失败了!   爸爸真没用,爸爸怎么又失败了,爸爸怎么那么好说话呢!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的小伙伴啊!   温明曦提溜起小鱼儿,帮她剥衣服要让她上炕睡觉,忽然摸了摸眼皮,看向韩羡骁,“我眼皮怎么在跳,你没事吧?”   韩羡骁无语又无奈,“我就在这儿,你看我,有事吗?”   *   另一边林家,温明心收拾完碗筷,全部拾掇完,也准备回屋睡觉。   坐在桌子旁擦雪花膏,拆头发。   林保实开门进来,关门,坐到床边,对着温明心,一副有要紧事要商量的样子,“明心啊,我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你去说。”   温明心拆着辫子,偏头看他,“什么事儿?”   “你去问问你四妹,问问她问问骁子,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咱小妹也弄过去,不然小妹这工作没有落实,也不算事儿。”   温明心不解,“明娇是乡下户口,工作分配难,但你们家是城里户口,居委会会安排的,早晚的事儿,有空缺,总是先紧着城里的,剩下的才轮到乡下,小妹总能有工作的。”不然当初四妹,也不会被安排到农场了,农场虽大,但跟城里的各种厂,不能比,温明心觉得他们太贪心了。   能分配工作,不管是什么,他们乡下来的人都会珍惜,但他们,即使给分配了,还要挑剔工作不好。可这些工作,都是好多人连够一够的机会都没有。   林家小妹再次,也能在城里的厂占到个坑。   林保实黑了黑脸,觉得自从回了纺织厂工作后,这个媳妇儿说话是一天比一天硬气,腰板一天比一天直了。   “那是别人家没门路,我们有门有路,为什么不用,别人是找不着门拜不到神,我们哪有放着关系不用的道理?”   “那我可得跟你说说了,四妹和羡骁不是神,咱们拜不到的。”温明心语重心长地说,“保实啊,知足吧,咱家这条件已经够好了,你、二妹和小妹,还有我都会有工作,我二哥还在打渔队呢。”   想了想,温明心决定继续泼冷水,“我小姨家的文静你知道吧,四妹跟我一样是小姨养大的,小姨求了她很多次帮文静找关系落实,帮她牵线找个厉害的军官丈夫,四妹和羡骁都没有同意。这种人情,欠了有什么意思,咱家,四妹更不会点头的。”   温明心的苦口婆心,听在林保实耳朵里只有刺耳,他眼神逐渐变冷,冷笑了一声,“你们温家真是生了一堆奇葩,你四妹心硬,你呢,妈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正直得蠢,愚蠢至极的蠢妇,不知道守着你心里那一堆东西有什么用!你正直,你有领导当吗?你正直,你捞到什么好处了?蠢!”   温明心沉默地听着,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处对象那会儿,她问林保实为什么想娶她,他说就是因为她正直,说他很欣赏,也最欣赏她的正直。   怎么现在,以前的优点,却成了他挑剔的她的坏处了呢?   “我爸说娶妻娶贤,我真是没找对阎王爷的大门,才娶了你这么个不贤不孝的媳妇儿,一个蠢媳妇毁一家,你也不看看你这点自尊值几个钱?不肯攀关系是吧?”   林保实怒气汹汹地站起来,温明心有些害怕地往后仰,林保实走向前,一把扫掉桌面上的东西。   雪花膏、梳子、发夹、被子、还有纺织厂的工作日志,全都散落一地。   温明心眼泪哗啦地一下掉了出来,赶紧蹲下去捡她的工作日志。   林保实大力抬起腿,连本子带手踢开,“去你的,帮不了家里的忙,肚子不会下蛋,娶你回来有什么用!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做人媳妇该有的样子!”   温明心一阵吃疼地倒吸一口冷气,好疼。   她的手因为长年累月干活而粗糙,但是皮肤依旧是白的,被林保实一踩一踢,很快就一片发红。   林保实拉着她的领口,眼神发狠地问她,“你去不去办这件事儿?办不办?”   早八百年前,林保实就跟兄弟邻居吹自己有个军官连襟,什么帮妹妹找份好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享受过这份在别人面前的优越感,要是回头小妹灰溜溜去了厂里上班,那不是打他的脸吗?   温明心从没见过这样的林保实,眼神里又是惊恐又是难以置信,眼泪哗啦啦地掉,“不是帮不帮,我跟你说了……”   “啪”的一声,林保实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这种女人,就是欠教训,我再问你一遍,说不说。”   温明心被这一巴掌打得整张脸火辣辣地疼,她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散发着寒意。   两间屋子就隔着一面墙,林父、林母、两个小姑子就住在隔壁东屋,他们大声吵这么久,他们不可能听不到。   温明心整个人无力得发软,第一次知道孤立无援是什么感觉。   林保实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大力一推,把人往墙角扔。   拳头挥过来时,温明心忽然收起所有无力,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叫嚣,“我不帮!我不帮!四妹没有义务为了你去求人!”   “臭婆娘!”林保实突然发狠,脚下手上动作没停,“我今天就打到你知道谁是你主子!”   隔壁西屋里,林家四人在昏黄的光线里坐着,林家小妹听得直皱眉,起身想过去,被林家二妹一把抓住,“你还要不要工作了?”   林父林母也瞪了小女儿一眼。   林父说,“这小子真没用。”   林母说,“可不能下手太狠,真的是,教训一下让她低低头就好了。”   林家二妹拧起眉头,“她平时不是挺软的吗,怎么现在这么硬了。”   “还不是因为有了个老厉害的亲戚,妹妹厉害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父说。   林母:“这要不教训一下,以后不是得骑在我们家头上当主人。”   林家小妹听着温明心的哭声,也跟着唰唰地落泪,在这个家里,嫂子对她比谁都好,家里人都数落她,只有嫂子会鼓励她。   她性格内向,但林家人一直让她去和家里有人在单位的同学打好关系,林父林母跟她说,最好找个男的,吊住,毕业就结婚,这样对方肯定也给帮忙安排工作。   但她的好朋友只有两个,她喜欢跟女同学待在一起,不想招惹男同学,林家人就说她没用,说她这种性格,以后出来也没用。   是嫂子跟她说,性格内向不是问题,只不过有的人喜欢说话,有的人不喜欢说话,只要没做坏事,没有害人,性格外不外向都没问题。   嫂子还夸她,说,你不爱说话,你成绩不是比很多人都好吗?说她是有能力的!   想到温明心对她的好,林家小妹抹去眼泪,趁另外三个人不备,一下子冲了出去,跑到东屋推开门,“别打了!别打了!不要打嫂子!”   “我不用你们找什么好单位,我自己也能有分配,我们老师说了,我的成绩肯定有单位要的!”   林家小妹一边哭着,一边跑进去拉住林保实,温明心趁着摆脱纠缠的空档,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本能的就是抓起床边的棉大衣,往屋外跑。   这个窒息的家,她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   听见门外的动静,林父林母和林家二妹这才出来,走到东屋,发现温明心不见了。   “跑哪儿去了?”   林保实脖子上的青筋还没消下去,“出去了。”   林母皱皱眉,“打太狠了吧,不知道留点劲。”   林家小妹在后面说,“哥,你还不快找嫂子。”   “找个屁,这么冷,自己会回来的。”   结果一夜过去,温明心还没回来。   *   温明曦一整夜都没睡好,第二天醒过来时坐在炕上回了好久的神。   出去吃早饭的时候,问陆英子,“妈,我们家昨晚出了什么事儿没?”   “没啊。”陆英子说,“能有什么事儿?”   “我眼皮一直跳,跳得我一整夜没睡好。”温明曦揉揉太阳穴,“你看了我们家灶房吗,还有后院,鸡圈里的牲畜还在吗?鸡蛋没被人偷走吧。”   陆英子笑了,“都在,我早上刚去喂了,还掏了三个大鸡蛋回来,喏,都给你们煎了。”   吃完饭,温明曦坐不住,在院子里溜达转移注意力。   直到午后,温明心出现在门口,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没落下,看到三姐的脸,一颗心差点裂了。   温明心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眼睛哭得红肿,一路走过来,脸上早就被泪水冻得发干发裂。   温明曦看了心里揪得一阵阵地疼,喊了一声“三姐!”   也没立刻问,把她先搂着去了西屋。   韩羡骁见状,出了西屋,把温家其他人都喊了过去。   温家二老一见女儿这样,突然就都炸了,“这个天杀的狗东西,狼崽子,老子去把他劈了!”   “明心啊,我可怜的女儿啊。”陆英子看温明心出神呆滞的样子,眼泪哗啦啦地掉,“我跟你爸一起去,不把他弄死我不回来了!”   温明曦给韩羡骁使了个眼色,韩羡骁把二老搂住。   温明曦把温明心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看向二老,“先听听三姐怎么说。”   温明曦搂着扔在啜泣的温明心,等她能张嘴说话。   过了好久,温明心才抬起头,看着温明曦,哽咽着说,“四妹,我要,我要离婚。”   昨晚温明心先跑去了纺织厂找杨菊,她坐在铁架床上想了一夜,要是刚刚她一直不答应,保实会停下来吗?会把她打到死吗?   一想到刚刚,她就止不住的害怕,害怕刚刚的林家,也害怕以后的林保实。   她流了一夜的泪,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本来以为他们只是看不起人,可好像她在他眼里,有时候连人都不是,是可以拳打脚踢的人。   她后怕,她恐惧,她不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好。”这代价实在有些大,温明曦让三姐靠在她肩头,“你别多想,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们来解决。”   “过几天再回去吧,别去买票了。”   韩羡骁沉着脸,点头。   他和温明阳安抚气得心脏疼的二老,张清霞看着小儿子和小鱼儿,使唤铁蛋去隔壁村喊温明雪过来,想了想,又让他拉上后院狗,一个小娃娃,带着狗安全点,虽然铁蛋也没少跑隔壁村去。   温明雪踩着风火轮就过来了。   气势汹汹地进门,“你这个瘪犊子,林家这一群乌龟王八蛋,他爹的虎哨子,他娘的妈了巴子……”   温明雪掰着温明心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嘴里还噼里啪啦没带停,“你这回要是不离,我连你一起揍……好好个人被糟蹋成这样,这个乌龟王八孙子,你哪里都好即使长了双瞎眼……看我不削死他爷爷的……”   一通骂过气后,一群人让温明心洗了个澡,擦了药,让她在西屋睡觉。   其他人都聚到东屋去商量怎么替温明心讨回公道。   温明曦早就想好了法子,“先这样……然后……”   连温明雪听了都说好,不过抬头看见韩羡骁时,说,“骁子你是军人,就别参与了,影响不好,这事儿我和明阳来看,明曦做军师。” 第九十六章   96   中午温明曦告诉小鱼儿要再等两天才回去, 小鱼儿开心得欢呼起来,这样她就可以再见臭丫姐姐两次,还能在乡下多玩两天了!   温明曦叹口气, 摸摸她的脑袋,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这次假期延长,是建立在温明心的痛苦之上。   温明心想离婚,但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又是在这个年代鲜少有人做的,心里担心。   “我这么做, 爸妈在村里会不会难做人?以后别人不知道怎么看我。”温明心低着脑袋在担心。   别人要走到这一步难,温明心的性子,要下这个决心,是难上加难。她本来就是心软容易原谅人的性子, 若非如此,温明曦早在一开始就替她出头了。   可是出头有什么用, 出头了, 然后让她每一次都原谅林保实吗?   趁着现在没孩子没负担, 一刀两断才能不藕断丝连。   温明曦有些愧疚, 听到温明心这话, 立刻反驳她:“你没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 你这不叫离婚, 别人要是在你耳边嚼舌根,说你是弃妇什么的,你就给她一把扇扇回去怼回去。”   想着两天后也没法在温明心跟前顾着她, 温明曦索性一次性说了, “你这不叫离婚, 你这叫解放了!是应该让爸妈去门口挂鞭炮的!”   温明雪本来正在门外要走进来,听见温明曦的话,觉得有道理,转头去让人到供销社买鞭炮去了。   温明曦接着给温明心洗脑,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院子传来一阵吵闹声。   林家大早上没等到温明心灰溜溜回去,有些慌了。   人在家里没感觉,人走了,一大早起来,没人伺候,没人做早饭,家里乱糟糟一片。   林父才说:“快去把你媳妇儿找回来。”   林母说:“哄她两句,她这个人好哄。”   但林保实走在路上,去了纺织厂碰壁,想了想她应该不可能回娘家,她怕这种事情被娘家人知道。   可实在想不到别的地方,结果漫无目的走到牡丹村来,看见温名生试探性问,“明心到了没?”想说要是没有,就再掉头回去找。   结果温名生说“在呢”,林保实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   哪哪都不对劲,她怎么可能受了委屈跑回娘家,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女人。   还没反应过来,陆英子已经提了一桶水泼了出来。   “狗丨日的小鳖孙,把我闺女欺负成什么样了,我女儿是撅了你家祖坟还是怎么着,你们林家这样对她,你们林家全是狗东西,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保实长得白净,也不像会打人的人,林父林母从来没想过,自己那么好那么乖的三女儿,会被丈夫打。   “我真是瞎了狗眼,当初才点头让明心嫁给你。”   林保实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想着怎么也要把人接回去,赶紧给陆英子跪下,“爸!妈!我知道错了,我昨晚喝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明心走后,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我心里难受啊,比你们还难受,虽然我打了她,但我比她更痛啊!”   陆英子拿起扫帚就去打他,“你难受?你难受?你喝醉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有良心吗!你难受,你有我女儿难受?”   想到大半夜闺女一个人从婆家跑出来,没人去找她,不顾她死活,要是她想不开寻短见那怎么办?   陆英子打着打着自己也哭了。   温明心听见门外的动静,无助地看着温明曦,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她这个样子,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一听到林保实的声音,她就已经在害怕了。   温明曦陪着她在炕上坐着,没说话,就这么坐着。   陆英子和温名生连门都不让他进,就在大门外耗着,二老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林保实还探着脑袋朝院子里喊,“明心,我知道你在屋里,咱回家吧,昨晚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跟我回家吧。”   出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都是牡丹村的人,谁人不知道温家的女儿什么样,那是长成一个,就不缺人来说媒的主儿。   而且都看着温家的孩子长大,怎么能不知道人家什么性子。   能把温家二老气成这样,那一定是这做女婿的不对。   温家二老平日里最好相处了,人也朴实,乡里乡亲的,帮来帮去。这些年大家都没少占到温家的好处。   就剃头来说,陆英子是镇上理发店的,但周围的邻居,陆英子可都没收过钱,她就把推子剪刀带回来,在院子里帮邻居剃头剪头发。   这么好的人,不是被逼急了,能打人?   就说去年老温家和隔壁的婆娘闹翻,也没把人家往死里逼,还网开一面,就让她去镇上劳改队,不然要是去了别处,那不得先去掉半条命。   所以出来围观的村民,都指着林保实,一定是这做女婿的不对……   “能把咱英子姐气成这样,这得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啊?”   “可不是,这女婿不地道,一定是把咱们明心欺负惨了,混账东西。”   温明阳见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儿,出去和林保实交涉,“明心不会出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以前我还喊你一声保实,你喊我一声舅子,以后就免了吧。你先回去,回头和明心把离婚手续办了。要不想闹得太难看,就老老实实把离婚证给办了,别再搞幺蛾子。”   林保实一听要离婚,死也不答应,“你们不能这样拆散我和明心啊!明心她不可能和我离婚,一定是你们和她说了什么,你们说了什么我的坏话?”   温明阳气笑了,“还用说你坏话?我跟你说,要离婚,那是从明心嘴里说出来的,你离不离,都得离!”   温明阳语气说得很硬,林保实知道温家是认真的了,“不可能!你让明心出来跟我说,我是不会离的,不可能!”   说着又朝里头喊:“明心,媳妇儿,温明心,你给我出来!”   “出你大爷的!你老几啊!”温明雪回来了,人还没看见,声音已经传过来了,“以前还当你一声弟,现在你就是狗屁!”   “让开让开,全都让开!”   温明雪风风火火的,在人群后点了鞭炮,挤进人群,待到林保实看清楚时,鞭炮已经挂到他身上,火线还在滋滋滋地响。   温明雪把温家二老和温明阳都推进门,“啪”地一下把门关了。   其他村民早先看到鞭炮早都退开,林保实彻底慌了,也没空再喊,一边跑着一边解开,越解越缠着。   一边朝屋里骂,“狗丨日的,乡下人净干乡下事儿”,一边火急火燎在“啪啪啪”被炸了几下后,才解开鞭炮。   吃了闭门羹,村道旁只剩下村民,灰溜溜地跑了,最后还嘴硬还要来一句,“我不会离的,想都别想!”   回到家里,也没跟家里人说被打被赶的事儿。   林母闻着他身上一股鞭炮味儿,“怎么味道这么重?”   林保实假装无事发生地说,“刚刚路过,乡下人在放鞭炮,都初三了还放。”   林父比较关心家里没个女人打理家务,“你媳妇儿呢,还不回来?放着这么大个家不管,她也是心够硬的。”   林家小妹抿抿嘴,“明明是你们昨晚……”   “闭嘴!”被二姐呵斥住。   林保实一脸无所谓,拿起筷子吃饭,“明天她就回来了。”   *   第二天,确实有人上门来了,却不是温明心。   而是温明雪带着温明阳和温明曦,温明雪手里拿着温明心写的离婚申请,还有两张清单,两笔账目,一张是经济损失费,一张是精神损伤费,还有卫生所的证明。   “昨天带着明心去了趟诊所,不去不知道,一去连人家医生看了都想骂人,把一个好生生好皮肉的姑娘打成这样!这些都是证明,你跑不掉了!”温明雪说。   林母在一旁嘀咕,“什么姑娘,都嫁人了还姑娘。”   温明曦怒了,“给我闭嘴,一家子祸害!你们当她是草,我们温家当她是宝,明心永远是我们温家的姑娘!”   林父瞪大了眼睛,受不了被一个小姑娘呵斥,但想到她背后有人,又暂时忍了忍。   离婚想来想去不合算,再娶一个多麻烦,也不定有温明心这么好使唤,你看温家几个女儿,也只有温明心贤惠点,林父瞅着这两个,还有那个去当兵的,都是泼妇样。   心里想着,脸上笑着,“离什么婚,一家人说这种话,就是小夫妻闹别扭,保实不懂事,年轻人嘛,还是男的,容易冲动。”   温明曦生平最厌恶听到这种话,只见过男的不想活杀人的,没见过女的不想活也去祸害别人的,就她活了这么久来看,女的多数都是轻生,可就因为是个男的,所有错误都有了借口。   温家的兄弟姐妹也不是来商量的,三人路上已经说好了,眼下也没人要吵架的意思,把证据都摆开,“离不离?”   问林保实。   林保实死鸭子嘴硬,“不离。”   温明曦见状往外走,很快有一大群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鱼贯而入。   林家又破又小,屋里很快挤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温明雪在工厂时的工友,很哥们很讲义气,听到有人快把温明雪的妹妹打破相,立刻就答应来帮忙。   人是温明雪找的,主意是温明曦出的,对付林保实这种人,其实也很简单,他没胆量,欺软怕硬。   十几二十个膀大腰粗的工人挤进来,看到屋里的人就问,“哪个是林保实?”气势汹汹的。   “你要是再敢去骚扰明心,小心你的狗腿!”温明曦和温明雪开始放狠话。   林保实吓得腿都软了,屋里黑压压都是人,感觉快要窒息,连林父林母都不敢说话,这个年代,没有证据,全都是硬碰硬。   要是他们把这屋子拆了,今晚他们都不知道住哪儿。   林保实麻溜地签字答应离婚,好声好气说赶明儿就去领离婚证。   温明雪和温明曦走了,留下温明阳,早就想对这小子动手了,他们喊人来,不知是撑场面。   屋里没发出声音,温明雪和温明曦等在门外,过了一会儿,工人们都出来了,温明阳憋了一天的火终于消解不少。   这时候才听见林保实的声音,他和林父骂骂咧咧跑出来,指着温明曦和温明雪,“别走,别走,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们!”   温明曦说,“你去啊,你有证据吗?”   “怎么没有证据,邻居都是证据!”   “那你问问他们看见了吗?”   住在对面和周围的人早就被温明曦收买了,更何况林家本来就得罪人,把一条巷子得罪光了,对面的人也只跟温明心打招呼。   一大早听到温明曦跟她说温明心被林保实打得鼻青脸肿,都为这姑娘糟心,好在听到要离婚了,才又替她高兴。   对面的邻居连连摆手,“什么事儿,没看见,不知道!”   旁边也有人说,“我们家刚刚在吃饭,民兵来了我就这么跟他说,啥都没见到!”   明明手里还拿着菜篮子在剥大白菜,这是没见到吗?   林保实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像被注了铅铁一样,连呼吸都难,气得连话都不会说。   林父气得发晕,林保实赶紧去扶他,看着那一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只能活生生咽下。 第九十七章   97   温明曦巴不得第二天就拉着温明心去把离婚手续办妥了, 彻底跟林家人划清楚河汉界。   但事实是这个年代离婚真的不容易,想离婚,还得单位开证明, 单位同意了才能离婚。   温明曦和韩羡骁买的是初五的票, 初六到金城, 初七韩羡骁得上课了。   温明心原本的意思是要等初七纺织厂开工了,再去找领导,温明曦说不行,得尽早去,赶快去, 去领导家里走一趟。   “你得让她看见你这个伤,就是要让她看见,你得跟她说林保实是怎么打你的,再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不然她等会儿一通劝,从个人面子、家庭、单位、社会、国家各方各面, 说得你点头不离, 那就坏菜了。”   初五这天, 温明曦和韩羡骁带着小鱼儿去火车站, 温明雪陪着温明心去城里领导家拜访。   两人把温明曦一家三口送到火车站, 看着他们上了车才走。   温明曦在供销社买了一袋子桃酥和半斤糖果, 八成都放在家里, 只抓了一把糖放在兜里骗小鱼儿。   原本是想买橘子的,前世每回出远门坐车,她都喜欢在车上吃橘子, 皮掰开时, 散发的清香就能消去不少坐车的疲惫。   可惜这个年代物资匮乏, 在迎春镇这种地方压根找不到一个新鲜橘子,供销社里只有冻橘子,但冻橘子太涩了,没有冻梨香甜,温明曦不喜欢。   温明曦抱着小鱼儿趴在窗上跟大姐三姐挥手。   “哎呀,看不见了。”小鱼儿噘着嘴自言自语,“我会想姨姨的。”   温明曦抱着小鱼儿靠回椅背上,韩羡骁手一伸,把娘俩都搂在怀里,“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担心,你三姐这回,自己能做好的。”   温明曦抬了抬脑袋,“你怎么知道?”   韩羡骁嘿嘿一笑,开始嘚瑟,“别看你三姐软弱,能自己说出要离婚,就说明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温明曦朝他撇嘴,意思是,就你知道的多!   韩羡骁揉揉媳妇儿的头发,“不然你也不会放下心就这么走不是?”这是把她也夸上了。   温明曦嘴巴一抿,接着轻轻笑出来。   小鱼儿“呀”了一声,拧着小眉头抱怨,“爸爸,你们挤到我了!”   韩羡骁和温明曦各自别开,有些不好意思。   *   第二天早上,两人就回到了家属宿舍,带着一堆东西,把温明娇和黎文静的份都背上了。   下午,温明曦就接到温明心的电话,是好消息,“明曦,我们领导同意了!”   昨天温明心和温明雪去了领导家,领导看到她鼻青脸肿的样,吓坏了,还以为这姑娘遇到土匪了。   谁那么缺德,能把这么好看的姑娘打成这样?   没想到是她丈夫,领导一听就拍板说这得离!早看他不顺眼了,当初温明心结婚没多久就离职把位置让给二姑子,领导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纺织厂虽不算多好的单位,但在城里也不算差的,而且温明心干了这么多年,说让她走就走?   还塞进来一个什么都不懂,让她学又学得比乌龟还慢的,占着吃大锅饭,每天来混工分。   换作以前,温明心是不会跟别人说林保实不好的,现在胆子大了,和领导说了一通。   说出来后,心里一阵舒爽,才后知后觉领悟到,自己是不喜欢那样的相处模式的,只不过陆梅子从小教她,她以为女人就该这样,就该吃苦。   但明曦说了,为什么要吃苦?为什么要践踏自己的尊严?   现在在家里一觉醒来,不用急忙忙去烧火做饭,不用赶着去洗全家人的衣服。   温明心勤快,在温家也会帮陆英子的忙,但那种心理,完全不一样!   领导跟她说,你年纪这么轻,又没娃,怕什么?这种人家,将来有娃了,那日子更惨,不仅要做孩子的妈,还要做全家的娘,但换来不到一个好颜色,图什么?有手有脚,还能养不活自己?   领导还跟她说,再挑一个也没问题,但温明心已经想好了,她要专心发展手头的技术,专心过过自己的日子。   不是以前的心态,用现在的心态,日子就跟偷来的一样!   为了方便上工,温明心从牡丹村搬到纺织厂住了,和杨菊一间宿舍,林家的东西她都不准备要了,全是新买的。   新生活!   宿舍很简陋,但她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灰尘,都擦扫干净了,弄得杨菊不好意思。   温明心后知后觉,也不好意思,挠头说,“不是嫌弃你,而是我习惯了,我爱干活。”   杨菊不好意思完又笑眯眯的,“说什么话,有你这么爱干净的室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讲好,每天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看情况,都是在食堂吃,碰见了就坐一起嘛,然后等放假,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一顿,一星期改善一次伙食,把饭票用了!   每天忙完了早早躺在宿舍的床上,很小,很窄,和杨菊聊着天,温明心心里都甜滋滋的,这日子,好像一下子有盼头了。   有人日子舒坦了,就有人不开心了。   这天早上,杨菊和温明心去食堂吃完早饭,时间还早,绕着工厂走一圈散步。   林保实骑着大二八,停靠在路对面,单脚支地。   温明心过马路抬头看见,被他瞪得跟铜铃一样的眼珠子吓到,跟刮骨刀似的往她身上剌,一阵哆嗦。   杨菊把她扶住,低声说,“别怕,这里不是林家,你现在也不是林家媳妇了,你是温明心,我们厂里的标兵女工。”   温明心深深吸了口气。   杨菊知道这是温明心的前夫,接着说,这下声音没有可以压低,“谁都说女人不能没有男人,得有个家,我瞧着怎么不是,离了婚的,人家女的体体面面,净剩一堆男的,受不了没了媳妇,也接受不了媳妇不要他了。我说啊,男人才该向前看哪!”   林保实眼睛还瞪着,他确实没想到温明心这次会这么绝,想来想去,一定是有人捣鬼,破坏他们的关系。   杨菊瞪了回去,大声吼他:“你他丨妈的瞪什么瞪?要打架啊?不明不白地跑来我们厂门口蹲着干什么,要饭还是想使坏?再不走,再不走我喊厂里的保卫啦!”   然后就朝着保卫室喊,“保卫!保卫!门口有人闹事儿!”   保卫一边戴帽子一边出来,林保实唾弃了一口,觉得这种丑陋粗俗的女人,不能一般见识,踩着大二八走了,上班去了。   晚上回到林家,被林父林母围着问,“怎么样,见到明心了吗?”   “她答应吗?要不要回来?这一大家子,每个女人确实不方便,她现在做了小领导,确实是刁了点,但如果她能回来,我们可以让一让。”   林保实面无表情,“话都没说上一句,我瞧着回不来了。”   林父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回来去哪里?都嫁过人了,谁还能娶她不成,还能嫁得比我们家好不成。”   林母说,“你回头跟她说说,不回来到时候得嫁到乡下去,问问她值不值想不想!”   林家小妹在一旁埋头吃饭,心想前嫂子那样比多少人家都容易嫁,嘀咕说,“嫂子她在纺织厂工作,户口移过去,自己也是城里户口了。”   林家二妹瞪了她一眼,“还嫂子嫂子喊得那么亲呢,人家都跟你哥离婚了。”   林保实越听越气,现在家里没了她,到处一团乱,饭也没她煮的好吃,夜里被窝里也没人,许多事没她来做,家里开销都变大了。   “铁定是什么人在她耳边吹风,一定是她那两个妹妹,都不是好东西!”林保实气愤地摔筷子,要是再来一次机会,肯定不让她出去工作,在家待着,啥事没有!   一家人没一个省油的,这饭顿顿吃得不宽心。   *   温明曦虽然是初六就回到了金城,但直到初十,才见到黎文静和温明娇。   两人还是先后到的,刚开学,学校也忙,抽不出时间过来,温明娇在部队也有训练任务,她现在成了通讯兵,每天忙得不得了。   很久没见到安医生了,跑到军事工程学院来,先拐道去了一趟海军医院。   黎文静上门来拿陆梅子托温明曦拿给她的东西,都是家里的特产,还有一双厚厚的手套,说是平日里要写作业,手放在外面都冻疮了,陆梅子特意给她缝的。   黎文静也没待久,在温明曦家里没待多久,就拿着东西走了。   一晃眼读了快三年大学,黎文静最近忙着各种评比,这样有利于她将来毕业分配工作。   她认识好几个师姐,先后毕业,可都被分配回了老家,黎文静一点都不想回去,见识到金城的繁荣,她一点不想回去迎春镇那个地方。   她原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评比,但评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评到她,她觉得那些人一定有猫腻,她没选上,一定也是因为没有找关系。   不是不想找,而是之前在迎春镇家里能帮忙找人,地方那么小找来找去总能找到认识的,可到了这里,家里也是鞭长莫及。   黎文静觉得一定是别人霸占了她的机会,她讨厌这种看别人出风头的感觉!   但什么都握不到手里,把她愁得一筹莫展。   黎文静抱着东西,走出家属宿舍,走出大门是,碰见迎面走进来的温明娇。   温明娇心情很好,和黎文静笑嘻嘻打了招呼。   黎文静敷衍地回了她一下,跟她说温明曦还在等她呢,温明娇立刻加快了步伐。   黎文静望着温明娇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回头接着走路,走着走着,看见了前头的安医生。 第九十八章   98   黎文静捏紧手中的包裹, 跟着安卫国沿着大街走,走到海军家属院的拐角处。   黎文静顿住脚步想了一想,疾走, 拐弯, 跟着走进小街。   一拐弯, 就碰见安卫国站在街边,身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正梗着脖子挨训。   “爸妈没功夫看着你,你就不能听话点,才读小学就这么野, 将来还念不念初中了?难道你十几岁就想去前线工作?”   小姑娘气红了脸,“老师上课大半时间都没在讲课,那些作业我都看不懂,我怎么写?别人都能出去玩, 为什么我不行?!”   ……   黎文静站在拐角处看了一会儿,忽然拿定主意, 抱着包裹走了过去。   “安医生。”黎文静和安卫国打招呼, 然后惊讶地道,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好久不见!”   上回温明娇眼睛受伤, 黎文静来医院看过几回, 和安医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安卫国点点头,“明娇刚刚过去了。”   黎文静笑得腼腆,说, “我碰到她了, 我去得早, 刚出来,没想到就碰见了你。”   黎文静看向安卫国旁边的女孩,笑说,“长得真像!一看就是安医生的妹妹吧,你们家都长得一个样,聪明样!”   兄妹俩原本凝固的气氛,被黎文静给戳破了,安卫君看向黎文静,小姑娘裂开了嘴。   安医生看黎文静抱着包袱的样子,“你这是?要回学校?”   “没呢,没事到处走走。”说着从怀里的包裹掏出一块桃酥,塞给安卫君,“我妈自己做的,可好吃了,你试试。”   安卫君张嘴就咬下去,“好吃!”眼神很羡慕,“真好,我爸妈比我哥还忙,家里从来没出现这些东西。”   安卫国手插在兜里,“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分配到乡下去,别说桃酥,米饭都见不到。”   “乌鸦嘴!”   黎文静捂着嘴偷笑,“你们兄妹俩真有趣。不过,这是怎么了,怎么大街上把我们妹妹都说快哭了。”   安卫君委委屈屈地诉苦,“我作业做不会,出来走走散心,我哥就骂我呢!”   黎文静“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劝安卫君说,“你哥哥是主治医师,在医院忙,他也是担心你。”   抿着嘴想了想,有些为难的样子,“这样吧,虽然我学历不及你哥,但多少也是个大学生,教你做题还是会的!”   “真的吗!姐姐!”安卫君欣喜若狂。   安卫国有些不好意思,“晚上回家我教她就得了,你有事的话……”   黎文静拍拍胸脯,“我没事儿,现在到处还在运动,我们在学校,也是上一天课歇一天,空闲很多,我待着也无趣。”   安卫国点点头,“那好,麻烦你了。”   安卫国下午还得上班,安卫君带着黎文静回了家。   晚上安卫国回来,打了饭回来给妹妹吃,兄妹俩吃饭的时候,安卫君叽叽喳喳说着下午黎文静教她做题的事。   “文静姐姐真聪明,又好看,脑子又好使,那些题她一说,我就都会了,我觉得讲得比你还好呢。”亲哥哥讲题的时候,总是缺乏耐心。   安卫国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谢谢人家,教你这只蠢猪。”   安卫君皱眉瞪他,“文静姐就不会像你这样损我,我喜欢她教我,她说以后有空都会过来教我学习,反正她学校离这儿不远,咱家又总是没人,我答应了。”   安卫国觉得有点不妥,“你怎么谢谢人家,让人家一个大学生百忙来教你,不太好吧。”   “不会不会!”安卫君摆摆手,“文静姐姐说她闲着也是闲着。”   说着又皱眉,“哥,你不知道,文静姐其实很可怜的。”   安卫国抬头看她一眼,有在听的意思。   “文静姐说,小时候她也经常不懂做题,回家她妈妈还要让她做家务,不让她读书,家里人又偏心她的姐姐,所以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念书念出头!每天回家就一个劲温书,她说他们家还没有电灯,好可怜,她是拿着油灯读书的!”   他们住家属大院,自安卫君记事起就已经通电了,难以想象用油灯看书,多坏眼睛啊。   “你看她多牛啊,现在不是成功了,离开那个小地方,到我们金城来了,我喜欢这样的姐姐!”   安卫国点点头,觉得是挺励志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文静得空就到安家来找安卫君,教她做题,到点就走,也没见过她父母。   时常是安卫国回家后,听安卫君说,才知道她来过。   有时候安卫君静不下心来,黎文静就把她带到金城大学去,去学校的自习室,去学校的图书馆。   过了三月,天气变暖,有时候还带着她坐在学校的草坪上,靠着学校刚抽绿开花的树,日复一日,安卫君的性子转了不少,学习成绩也明显提高了。   四月下旬,小学考了期中测试。   五月初成绩出来,安卫君成绩名列前茅,拿着学校的试卷飞奔回家,摊开在桌上,等夜里安爸安妈还有安卫国回来,一个个显摆。   安卫国拿起安卫君的试卷扫了几眼,“不错,有进步。”   安卫君撇撇嘴,“何止是进步了,我这算飞跃了吧,我以前是班里倒数的。”   安妈笑得合不拢嘴,原以为家里有一个学习好的,剩下一个准不成气候,没想到女儿倒也行。   “我听闺女说,是你的一个朋友在教她,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安卫国说行,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跟同样要去上学的妹妹吩咐,“这周末她要是来了,跟她说中午留下来,咱请她吃顿饭。”   安卫君高兴得飞奔去了学校。   *   周六这天中午,安家两兄妹请黎文静去了国营饭店吃饭。   叽叽喳喳吃饭,都是安卫君和黎文静在说话,黎文静有时会看安卫国一眼,巧笑嫣然地看他,但不怎么把话题抛给他。   吃完饭,黎文静还抢着要结账。   “不行,这事儿就举手之劳,怎么还能要你们破费,不然我们一人一半吧!”黎文静说。   安卫君在旁边跺脚,“文静姐,你就别跟我哥客气,他是有工作的人,我们都是学生,他出钱天经地义,一顿饭而已,出不了他的血。”   黎文静还是坚持,“不成,我不想欠人情啊。”   安卫国说,“这顿饭就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妹妹的照顾的。”   安卫国说着从兜里拿出钱票出来数,黎文静也拿着钱票出来,“我来,服务员,拿我的。”   安卫国伸手要拿给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黎文静眼疾手快,伸手抢在他前面,两人都出手突然。   细腻的手碰上一双男人的手,有一股燥热在流动,两人各自飞快收回手,黎文静红着脸微微低头。   安卫国轻咳一声,再次伸手把钱票拿给服务员,这次黎文静没有再出手了,只是两颊生粉韵,原本就白皙好看的脸,衬得更夺目了。   安卫国一晃神,顷刻又收回神,站起身来说,“吃完了那就走吧,回去。”   三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卫君还小,读不懂成年人那些不一样的情愫,路上碰见同学要去打排球,和安卫国和黎文静打了招呼。   黎文静说,“平时一直看书,周末打打球挺好的。”   安卫国也说,“去吧,别忘了回家。”   安卫君一溜烟地和同学飞走了。   黎文静两手交叠在身前,手指拧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羞涩和不好意思。   安卫国问她,“你怎么会来金城读大学?和明娇约好的?”   黎文静露出一点惆怅的神情,但很快就释怀一笑:“小时候,我们家隔壁有个老师,是个大学生,我经常听他说他读大学的事,就特别向往。”   “后来读书,我妈说女孩子嫁人更重要,读书读到能认字就够用了,但我不信,我初中毕业后就被分配去了厂里工作,起早贪黑,我想读书,但那时候碰上运动,没了机会。”   “我就偷偷学,但没了高考,只有工农兵能推荐上大学,我就在工位上做好自己,每年都评标兵,闲暇时还跟着组织去捡牛粪,捡啊捡,我把他们的辛苦活都揽到自己身上,大家对我印象好,心疼我,评选工农兵的时候,我就高票当选了。”   安卫国听了有些感怀,“我学医那会儿,也是这样,什么辛苦活都干了。”   “那不一样。”黎文静又露出惆怅的神情,“你学医,是家里支持的,而我,我妈并不想我读太高,第一个孩子才是宝,我是小的,他们还说,要是我姐能读就好了,说我是走了狗屎运,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是靠自己的!”   安卫国听了有点动容,“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文静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走着了两步,沉寂了片刻,黎文静又说,“抱歉,其实是我不应该说这么多,这些事儿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你别笑话我。”   安卫国低头看她,“怎么会呢,我敬佩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黎文静露出一种极为感动且难以置信的神情,顿住脚步,和他对视,看得安卫国率先不好意思偏开了脑袋。   沉默着走到了海军医院门口,黎文静抬头和他说,“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安卫国点点头,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忽然回过头来说,“我要去农场的医院下乡两个星期。”   黎文静闻言,红了脸,“嗯,那两个星期后见,你妹妹,我会帮你看着的,你放心。”   安卫国“嗯”了一声,“麻烦你了。”   *   黎文静没想到,两个星期后,会在金城大学的教学楼下遇见安卫国。   她一个人抱着书走到楼下,看见站在树下的安卫国,立刻飞奔过去,“安医生,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安卫国笑笑,“以后别叫我安医生这么见外了,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黎文静低头,看上去十分不好意思,“那我喊你什么。”   顿了许久,才又开口,“卫国?”   安卫国“嗯”了一声,心有余悸地说:“要是没有你帮我看着卫君,这次回来,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这年头学校里戴红袖章的人扎堆,大的带小的,小的又爱跟风。   前段时间,初中的学生带着小学的学生下了课搞运动,这运动从六十年代发展到如今,早就变了味。   一群年轻气盛的孩子在街上碰见,运动搞着搞着就开始打架,那都是往死里打,学生里伤了不少。   得亏那天安卫君和黎文静有约,才没跟着凑热闹。   黎文静低低头谦虚,“就是碰巧而已。”   安卫国从兜里拿出一张鞋票,塞到黎文静手里,“我看你的鞋有点破了,你拿着这票,去换一双吧。”   黎文静柳眉倒竖,捏紧手不肯接,“卫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帮卫君是凑巧,不是为了拿你的好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安卫国叹气,“这是对你的感谢,你应得的,你不要想那么多。”   “我喜欢卫君,帮她我很乐意。”黎文静撅撅嘴,“你这样,这样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安卫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正直。   双方沉默了片刻,黎文静先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卫国,这件事就翻篇不提了,你既然让我不喊你安医生,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计算得这么清楚的,不是吗?”   安卫国默默收回了手中的票。   黎文静盯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地说,“你看你一个城里人,跑去下乡这几天,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黎文静推推他的手,“你快回去休息吧,别来这里和我耗着了,快回去休息,你看看你这脸,胡子都没刮。”   “真邋遢!”   两人相视而笑,安卫国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文静,你真是人美,心灵也美。”   黎文静娇嗔了他一眼,没接话。   送走安卫国,黎文静大大伸了个懒腰,捂着嘴笑了好久一会儿,走回宿舍的路上,笑得特别得意。   安医生这么好的家世,她温明娇凭什么,黑煤球似的,凭什么能和安医生搞对象。   回到宿舍,宿舍的舍友正好要去吃饭,但是谁也没喊黎文静。   黎文静也不待见她们,合不来。   舍友手牵着手走了,都不喜欢黎文静这个人,太势利、太投机取巧了。   以前一起吃饭,室友们会互相打不同的菜一起吃,但黎文静每回给你吃了一个,第二天就会让你请回去,嘴上说,“你昨天吃了我的,今天该请回我吧!”   还每回都要占别人多一点便宜,被占多了,室友看清她,便都不喜欢和她相处,什么都计较,但是对着学委、团委的人,又立刻凑过赔笑脸。   舍友明白了,不是计较呢,是瞧不起她们,觉得不值得对她们好。   班里也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跟她玩。   黎文静倒是一点不在意,都是群土鳖,浪费她的时间有什么用。   *   半年眨眼就过去,小鱼儿也上了一个学期的托儿所了,和祝招君的儿子是同一间。   每天下了班,一起慢悠悠走去托儿所领孩子,日子过得平淡而充足。   韩羡骁的专业越学越忙,每天也很充实。   到了七月,天气像高压锅一样闷热。   家属宿舍都是长条形的,一间屋只有一个阳台一个窗,门窗相对,温明曦和韩羡骁住在最角落,所以比别人多了一扇窗。   宿舍里不少人家,晚上睡觉都是开着门的,对流通风,在这个年代很常见,家属宿舍都是军人,也不怕有贼。   但温明曦怕羞,有人走来走去被看见多不好意思,没开门。   韩羡骁难得也体谅,搂着媳妇儿被人看了去多便宜别人,所以也同意了。   这天晚上出奇的热,开着两扇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样。   温明曦没那么怕热还好,心静了就凉爽了。   但孩子体热,小鱼儿摊开手脚睡在小床上,头发都汗湿了,和她爹一样。   韩羡骁光着膀子睡觉,肚子上盖着一把葵扇,哄小鱼儿睡时替她摇扇子。   温明曦静下来时,体温比他低,夜里他就爱搂着她睡,紧紧贴着特舒服。   搂着搂着就擦枪走火,大半夜才睡着。   她倒还好,他自己这一通运动下来,又是一身汗。   没睡多久,韩羡骁是被晃醒的,多年当兵的警觉,让他立刻睁开了眼。   盯着天花板思索不过两秒,就判断出是地震了。   一个灵活的仰卧起坐,屈膝坐了起来,轻轻摇醒温明曦,“起来明曦,地震了,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   带一下下本预收,求求收藏光秃秃的孩子吧!   方橙第一次见到秦天时,正靠在太平间门口深灰色的墙壁上。   医院的太平间,冰冷、僵硬,连过道打下来的光都透着寒意。   彼时的方橙是编外心理老师,她正在等学生家长来确认女儿的尸体。   学生手册上写的父母并没来。   过了半天,楼道间才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双修长的腿映入眼帘,方橙抬头,对上了秦天冷肃、沉默、哀痛的眼神。   她知道这个人,秦天,是本市十大企业家之一,已逾四十的年纪,依旧高大英俊,站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企业家里分外显眼,因而出名。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是那位女学生的家长?   医院的医生过来办理最后的交接手续,喊了一声“方橙”,方橙应是,签好字抬头时,发现过道另一边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眼里的阴鸷穿过冰冷的灯光,让她害怕……   方橙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哪知一觉醒来,她穿回了二十年前,成了秦天的妻子。   十八线小城的瓦屋简陋破旧,床边的大女儿正满眼惊惧地看着自己。   方橙深吸一口气,翻了翻床头的日历,这天,是秦天回老家,原身准备跟他提离婚的日子。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二胎,三个月,看不出来。   方橙对着斑驳的黄墙,陷入沉思。   阅读提示:   年代文,从八零年代开始。 第九十九章   99   温明曦迷迷糊糊睁开眼, 听见韩羡骁的话,心里一阵紧缩,猛然惊醒。   安逸太久, 都忘了这个月是七月份, 今年, 是华国风雨交加的一年。   房子还在晃动,家里没有吊灯,但是放在柜子上、柜子里的碗盘和被子,叮叮当当碰撞着。   很快,就有锅碗瓢盆掉落地上的哐当声, 在这个黑夜,带来的只有惊恐。   韩羡骁没有去开灯,怕要是摇剧烈了哪里倒了碰到了,线路出故障造成失火。   温明曦也很快清醒, 掀开毯子起床起来穿衣服,韩羡骁动作迅速, 已经拿着小毯子把小鱼儿从小床里抱起来。   温明曦从柜子里找出手电筒, 韩羡骁在旁边提醒她, “把伞也带着, 地震完总要下雨。”   温明曦说“好”, 两夫妻配合默契。   出楼时, 经过隔壁许秋菊家里, 韩羡骁打着手电筒往里探照,王海峰也起来了,这震感过于强烈, 两个多年当兵的人, 都是眉头紧锁, 这一摇,怕是有大灾祸。   看到王海峰醒了,韩羡骁也没多说废话,互相点了头致意,护着温明曦往楼下走。   楼道上已经有人出门,都闹哄哄地在喊着“地震了!地震了!”,看到关着门的,走过路过都顺手拍一拍,“快起来了,别睡了!”   楼下管理室的阿姨有家伙什,拿出铜锣站在楼下用力地敲打,死命的喊着,哐哐哐的声音响彻整栋楼。   “快下楼!快下楼!地震了!地震了!好大的地震啊!”   大地还在晃动着,连楼下的树桠都在剧烈地摇动,明明没有风,但却好像无形间,有什么在搅动这片黑暗。   把这个黑夜,搅动得更加让人畏惧,好像长着口在吃人。   大家都没碰见过这么强烈的地震,脸上都带着惶恐和恐惧,左摇右晃摇得心都慌了,房子跟要被拆了一样。   这要是家里住的房子不好的……想都不敢想下去。   大人沉默着,个个脸色凝重,小孩子却都看热闹,不懂事的乐呵呵着,觉得大半夜怎么这么热闹,大家都聚到楼下了。   稍微懂点事的,能读懂大人脸上神情的,则是另一种害怕,不知道事态的严重,但这种未知和慌乱,还有读懂大人脸上难得的严肃的感觉,让人害怕。   小鱼儿揉了揉眼睛醒过来,她从出了房门就醒了,但楼道间忙忙乱乱,一脸懵地在爸爸怀里,不知道外面怎么了,但躺在爸爸怀里,看着他坚毅淡然的脸,就没那么害怕了。   爸爸抱着她,搂着妈妈,还低头对她微笑,跟她说,“没事儿,你接着睡。”   但到了楼下,人太多了,闹哄哄的,还有小孩的声音,小鱼儿一点也睡不着了。   奶声奶气问爸爸和妈妈,“大家都下来了呀,要放电影吗?”以前家属院有宣传队来放露天电影,楼下就是这么热闹的。   但是听见阿姨敲锣的声音,有点害怕,人很多,但是周围很暗,看不清楚,小孩是本能的恐惧。   这种安慰人的话韩羡骁向来不会说,他缺少柔软的一面,所以温明曦的出现才正中他的心。   温明曦摸摸小鱼儿的脸,压了压有些颤抖的声线,柔声说,“小鱼儿别害怕,是家里太热了,大家都来外面乘凉呢,爸爸妈妈都在旁边陪着鱼儿,不怕。”   小鱼儿瘪瘪嘴,家里真的很热!妈妈还不开门睡,虎妞姐姐说她睡在阳台边,门开着,每天好凉爽,差点还感冒了。   可是妈妈既不开门,也不让她睡在阳台边呢!   小鱼儿张着小嘴打着哈欠,可是,楼下也没有多凉爽呀。   周围议论纷纷,都心有余悸的讲着刚刚被摇醒的事情,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宿舍楼,还有远近的一间间房子屋子,就怕它们撑不住。   城市忽然好像提早醒了过来,但是这种看不见远处,却能听见吵闹声的感觉,更加在大半夜增添一种紧张的氛围。   学校的民兵队伍出来沿街走着维持秩序,打着手电筒四处扫射,让大家不要乱跑,有在屋里的快出来。   有的人在逃跑中被踩了鞋子,有的人跑得急,衣服穿少了,有的人多带多穿了一个,便给递过去让遮着。   韩羡骁始终搂着温明曦,太黑太乱,怕一不小心就被挤散了,大掌轻轻一下一下在她手臂上轻拍着。   温明曦攥了攥他的手,把他的手从肩上拉下来,十指紧扣,手掌滚烫而发紧。   看着韩羡骁紧缩的眉心,温明曦在心里思量着,金城离唐城不算远,这里都晃得这么剧烈了,那里……   前世这种灾难,在几十年后只成了一篇文字,一串数字,可当亲身经历了,这还不是在现场,却能感受到此时人们的无助,感受到人的渺小。   更何况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那种便捷的通讯,信息无法及时获取,对地震的了解也不多,靠的只有猜测,和人和人的口口相传。   人群中已经有了啜泣声,温明曦听到那人在担心老家的亲人,那人其实不知道此时的震中心就在唐城,只是因为灾难中的无助和恐慌,推测这里震感明显,老家离得不远,应当也是同一个情景,自然而然就担心起家人。   温明曦听着,眼眶已经通红,她知道震中在哪里,听到别人的担心,立刻就能感知那种悲伤。   这个黑夜特别漫长,有人冲进宿舍楼拿出一个无线电收音机,朝人群嚷嚷着,“别慌别慌,来听听中央电台的播报!”   人群一下子变得肃穆,互相传话不要出声,小孩的吵闹声被大人阻止住。   凌晨四点,收音机里传来《东方红》的乐曲,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在听,没有播报此次地震,大家松了口气,可是依旧半提着,一种时而紧缩,时而庆幸的惊惶侥幸。   在楼下待久了,小孩困的困,累的累,有的在家长怀里睡着,家长也撑不了那么久,最后黑压压一片席地而坐的人。   中间还下了场小雨,有的人打伞,有的人拿了油布搭了个简易的雨棚,人挤做一堆,背贴着背,这种时候,有个站脚的地就好,谁也没嫌弃谁。   六点的时候,总算等来了中央电台的《新闻报摘》节目,楼下已经有了好几个收音机,一堆挨着一堆听广播。   心里的弦又被提了起来,紧紧地绷着,呼吸屏住。   电台播音员的声音依旧铿锵,播报着唐城在今天凌晨发生地震的消息,波及的城市不少……大家心里总算有底,解除了一方面的担心,但又增加了别的忧心。   播音员细不可闻的颤音让人动容,人群中不少人已经在抹泪,传来啜泣声。   虽然电台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有序稳妥,但此时大组织的紧张和繁忙,是这些局外人稍稍设想就能想到的。   大震后还有无数余震,大家都不敢回宿舍,住在楼下的进去搬了家伙什出来,大盆小锅将就着用,煮起了大锅饭。   有人跑进管理室拿起电话想拨回家里,但仅有的几条线路都被占满了,等能接通了,却始终等不到那边的答复。   手颤抖着把电话挂回,挨个进去试,大多都是红着眼睛出来。   直到傍晚余震逐渐减少,大家才回了宿舍,但整栋宿舍楼弥漫着的,是平日里没有静谧。   家里的收音机一直开着,时不时有播报传来。   期间韩羡骁也打了个电话给韩望江,听到那边忙线后,就没再打,打到了家里,正好被许爱卿接到。   她是回家收拾东西的,听见儿子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要带队到前线去,医院这边也随时等着唐城的伤患过来。你爸昨晚就没回来了,到处在开会指派兵马过去,你们那边应该也快了。”   军事工程学院都是在编的军人,且都是训练有素的,金城离唐城近,被指派过去理所当然。   韩羡骁“嗯”了一声,母子俩谁也没说“保重”二字。   晚上九点,军事工程学院嘹亮的集合广播响起,平时听着很有激情的号角,在此时听来却格外沉重。   韩羡骁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穿好军装,带上军帽,背上包裹,顺手带了点家伙什,前线一通混乱,物资一时肯定没那么充沛,整栋宿舍的军人都训练有素地往楼下集合。   临出门前,韩羡骁回头看了温明曦一眼,看出她眼中的担忧和不舍,走过去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等我。”   温明曦还是忍不住掉了泪,点头说,“你好好的回来。”   韩羡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   第二天小鱼儿醒来,找不到韩羡骁,就在问温明曦,“爸爸去哪里了?”   小鱼儿现在已经留出一揪的头发,可以扎个小辫子,温明曦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爸爸去救人了。”不想瞒着他。   小鱼儿一知半解的,“哦,是雷锋叔叔那样吗?”   温明曦手顿住,然后是,“是!”   小鱼儿和虎妞去楼下玩,一群小孩凑做一堆,都在说醒来爸爸就不见了。   小鱼儿骄傲地说,“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我爸爸去当雷锋,嗯……你爸爸也是军人,应该,也是去当雷锋。”   “我爸爸去当雷锋吗?”   小鱼儿肯定地点头,“是的,我们的爸爸都是雷锋!”   “那我们今天也来玩雷锋叔叔的游戏吧!”   ……   地震后的天气闷热得反常,三伏天温度高,也时常下雨,一勺一勺浇下来。   出版社里每天的话题都离不开唐城的地震,说是去那边的铁路都中断了,公路又很拥挤,那边的医院根本不够用,伤亡人数太多了,伤者没地方去,不少都从都城坐飞机运到金城,还有很多周边的城市。   温明曦听到他们在谈论伤亡人数时,拿画笔的手一抖,在纸上划过一道痕。   她记得有二十四万多人遇难,十六万人重伤……   下班后,她从海军医院门口走过,时不时就能看见救护车疾驰进医院,是从机场运来的,救护担架被抬下救护车,由医院的护士接手推进去。   救护车连休息都没有,火急火燎掉了个头,又急驶向机场去排队。   中央动员了全国的力量,把伤者通过海陆空送到华国各个大城市救治和治疗,这几天海军医院彻夜都在运转着。   温明曦这几天鼻头时不时就一热,这个年代虽然没有后世那场大地震有直观的媒体信息,但因为鲜少娱乐,没有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唐城的地震带来的伤痛几乎每天都弥漫在头顶上。   她想,这个画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直到八月份,温明曦才再次见到韩羡骁。   看到他站在门口时,温明曦眼泪哗啦啦地就掉了下来,小鱼儿也“蹬蹬蹬”跑向门口,“爸爸回来了,爸爸爸爸!雷锋爸爸。”   将近一个月不见,小鱼儿又学会了很多人话。   刚刚韩羡骁敲门,温明曦打开门,两人相视的那一刻,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他看她落泪,咧嘴一笑,伸手想要抱她。   温明曦才不呢,推开他,红着眼睛嗔道,“你脏死了!”   整个人就是一个大油蛋,衣服黑漆漆的,脸上也是黑漆漆的,一笑,就显得牙齿特白。   韩羡骁看媳妇儿嫌弃他,把脚边的女儿提起来,使劲就是一阵乱蹭,脸埋在她身上脖子边上狂嗅:“你妈嫌弃我呢,小鱼儿和爸爸香一个亲一个,我的好闺女!”   小鱼儿也嫌弃呢,推着爸爸,“爸爸脏死了臭死了。”   嘴上是嫌弃,韩羡骁把小鱼儿放下后,温明曦走上前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上,抱了好久,听着他的心跳声,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实感。   小鱼儿站在脚边仰着脑袋看着,有样学样,抱着温明曦的腿,脸亲热地贴着妈妈的腿,还使劲蹭了蹭,还是妈妈香!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   100   韩羡骁因为会的多, 这次救灾,分担的任务也多,开车、挖土、修理, 啥事都干, 身上脸上沾的都是油污, 头发都变长了,胡子拉碴的。   韩羡骁没有在家里洗澡,到楼下大浴室,有人提了一塑料桶的汽油进来,一群大男人挨个拿着毛巾沾汽油, 也不敢倒着用。   这年代没有专用的油污清洁剂,肥皂和洗衣粉洗不掉这种污渍,只会越洗越脏,都是用汽油去油污。   但是用汽油洗, 相当于是一颗定时炸弹,稍稍不慎就会起火, 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都是媳妇儿和孩子, 一商议, 扎堆到楼下来了。   一窝人围在大浴室里洗, 洗手擦脸洗衣服, 一群大老爷们, 都光着膀子进进出出, 没有遇到火星的危险。   洗完澡,韩羡骁穿着一件海军条纹短袖,拿着棉毛巾一边走一边擦头发, 回到家里, 就看见小鱼儿这只小馋猫哒哒哒跑过来跟他说, “妈妈在煎饼!”   小鱼儿眼里泛着光,又哒哒哒跑回去,温明曦在阳台煎,把门半关着,小鱼儿哒哒哒在屋里跑来跑去,扒着门缝看,小鼻子用力吸,“好香啊!”   都要流口水了。   见韩羡骁走过来,小鱼儿指了指外面,韩羡骁一把把她抱起来,就看见妈妈在煎饼,饼上滋滋冒油。   小鱼儿吧唧着小嘴,小舌头舔舔嘴唇,又深深吸了两口,两只手捏在胸前,一脸陶醉,“香香!”   好像已经吃到嘴里一样。   韩羡骁好笑地捏捏她的小鼻子,“狗鼻子。”   小鱼儿喜欢狗狗,听不懂,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话,抗议道,“爸爸狗鼻子!”   韩羡骁挑挑眉,把她放到地上,自己开了门,一座山一样堵住阳台门,小鱼儿只能在他的长腿间扒着缝隙往外看,可怜兮兮地喊着,“妈妈!妈妈!”   温明曦叹了口气,瞪了韩羡骁一眼,“别老欺负你女儿。”   韩羡骁摸摸鼻子,“不是你不让她出来阳台捣乱把门关的吗?”他挡住她有什么问题?   温明曦:“……”   今天韩羡骁回来,晚餐比较丰盛,但温明曦主要还是在食堂打的菜,在阳台煎了他爱吃的油饼,还有家里剩下的饺子。   把饭菜都端上桌,小鱼儿还不会好好坐着,得大人抱着,坐在温明曦怀里。   小鱼儿吃饭跟她爸一个样,吃什么都香,吃得也快。   温明曦让她自己吃,一张小嘴,把油饼吃得很吃力,使劲往嘴里塞,吃完油饼,又抓着饺子开始吃。   嘴巴周围,油滋滋一圈。   温明曦只给她一小块油饼和半个饺子,吃完小鱼儿还要吃,被温明曦说:“不行哦,不能只吃这些,不健康,你要来吃饭了。”   “要吃!”   温明曦拿出剩下的半个饺子,“那吃完这半个,就得吃饭了,行不行?”   小鱼儿这才满足地点头。   吃完饭,小鱼儿浑身像在泥里滚过的一样,肉嘟嘟的脸上还沾着米粒,韩羡骁拿了热毛巾来替她擦爪子和擦脸。   忙活完,温明曦拿了衣服去洗澡,韩羡骁抱着女儿哄睡,但小鱼儿今天高兴,现在还兴奋着。   韩羡骁抱着她飞上飞下,又是举高高又是玩飞机,温明曦在卫生间里净听到小鱼儿的笑声了。   费了老大力气,韩羡骁才想起,娃娃是越玩越兴奋的,登时不愿意跟小鱼儿玩了。   翻箱倒柜找了本书,开始给女儿念书,小鱼儿坐在爸爸身上,听得好困,爸爸讲故事一点不好玩!   小鱼儿眼皮开始耷拉,爸爸身上跟火炉一样,也没有妈妈好,要不是爸爸给她扇风,她才不要被爸爸抱着。   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出来,小鱼儿立刻说,“妈妈,我今晚可以睡地板吗?好热好热哦,咱们家不关门好不好。”   韩羡骁拿葵扇敲了一下小鱼儿的小脑袋,“睡什么地板,开什么门。”   小鱼儿郁闷的鼓起腮帮子,爸爸怎么出卖她了呢?   “不行,地板睡了对身体不好。”温明曦走过来,“你要是这么怕热,今晚把你的小床推到阳台边一点,我们家两个窗户,不用跟别人一样开门。”   小鱼儿在韩羡骁身上扭了扭,特别开心,原来爸爸没骗她。   爸爸跟她说这么跟妈妈说,妈妈就会同意她去阳台边上睡了。   太好了,她明天可以跟小伙伴说,她今晚也睡阳台边了,一定很凉爽吧!   韩羡骁帮小鱼儿挪动小木床,当初这张床是韩羡骁自己做的,还做了小滚轮,所以挪动起来很方便。   小鱼儿也老神在在地在一边手搭着床头,她在帮爸爸出力呢。   温明曦笑着摇头,至少她自己小时候肯定不是这样,这女儿真是像足了她爹,但明明跟她相处的时间更多。   基因,就是很神奇啊。   父女俩还在僵持着,小鱼儿觉得这不够阳台边,爸爸却不推了,最后两人双双看向温明曦。   温明曦把女儿抱到小床里,又推了一点,指着窗外,“你看,等会儿灯关了,小鱼儿就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天上的星星陪你睡觉好不好?”   小鱼儿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点头说好呀好呀,又嚷嚷着要让温明曦关灯。   韩羡骁顺着她,走过去把灯拉了,屋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   小鱼儿一手抓着妈妈的手,一边眨着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真的有好多星星诶!   小鱼儿每天都有很多话跟妈妈说,“妈妈,我什么时候能跟虎妞姐姐一样戴红领巾呀?”托儿所什么都没有,小鱼儿想跟虎妞一样背小书包,戴红领巾,好威风!   “等我们鱼儿再长高一点,再懂事一点,能数数,就可以了。”   小鱼儿觉得自己很懂事了,“那我要怎么才能长高?”   “每天再多吃点饭。”   小鱼儿点点头,觉得这没问题,“那我要怎么才会数数呀?”   “改天就来教小鱼儿数数好不好。”   听上去好像很难,小鱼儿现在只会数一二三,因为捉迷藏都是倒数三二一的,“那我学不好,就不能上小学吗?”   “当然不是了,小鱼儿多练练就会了。”   黑暗里妈妈的声音很轻柔,小鱼儿觉得应该不难,耷拉着眼皮交代,“那妈妈你要多练练我哦。”   温明曦笑了,摸摸她的小肉脸,说,“好~”   玩累了,小鱼儿很快就睡着了,还打着小鼾。   温明曦取了薄毯,盖住胸前到膝盖下的位置,还往腋下掖了掖,手轻轻在她胸前拍着。   忽然,黑暗中有个火炉一样的身躯从身后抱住她。   温明曦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轻声呵斥,“刚睡呢。”这要是醒了怎么办?   韩羡骁没理会她的讨价还价,沉声哑着嗓子,嘴角勾着,“你不如先练练我?我很久没练了。”   夏天温明曦穿得少,手不规矩地一把罩住,“老子想死你了,你练练看我生疏没。”   温明曦被他的话烫得浑身都红了,幸好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温明曦不肯去床上,觉得声响太大。   韩羡骁托着她,把她抱到窗边坐着,火急火燎的两个人。   甫一拥抱的时候,两人俱都发出一声喟叹。   在静谧和唇瓣的啧砸中感受阔别已久的贴合。   窗外就是学校的校道,虽然这里是二楼,且背后拉着窗帘,但温明曦还是害怕被人瞧出端倪。   她双手收紧环住他的脖子,快一个月没见,他仿佛又精壮了,后背劲瘦,让她平添一股惧意和羞赧。   温明曦犹豫了一下,将他搂得更紧。   韩羡骁舔过她的耳垂,惩罚似的轻咬,没料到她会有这举动。   温明曦以为他不喜欢,然而不过两息时间,双手已经被人反剪到身后。   顷刻间反客为主,地动山摇。   夏夜闷闷,屋外有蝉鸣,屋内呼吸轻急交织,窗户边的窗帘不知何时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霜白的月光打到她雪白的肩上。   男人眼前一晃,眼神暗了又暗。   月光打到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温明曦咬着唇,一只手掐着他的健硕的肩膀在忍耐,一边替他擦掉胸膛上正顺着他流畅的线条滑落的汗珠。   忽然,小床上的人儿“咿呀”了两声,翻了个身,温明曦两只手都狠狠掐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就怕被小鱼儿看到一丁点不该看的。   韩羡骁停下,可她因为紧张,下意识不断收紧的动作让他暗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没事儿,没事儿的。”韩羡骁嘴唇擦着她的脸安抚她。   什么叫没事儿,在温明曦眼里这就是大事儿。   屏住呼吸,两人齐齐看着小鱼儿,看到她只是翻了个身后,齐齐松了口气。   这窗户是不能待了,温明曦打死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小鱼儿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韩羡骁意兴刚起,焉能就此作罢,把她抱到门边沙发上,哑着嗓子跟她说:“这里可谁都看不到了。”   他捧起她的脸,浅尝辄止,她有所回应,互相品尝着,放开,贴着额头感受交织的呼吸,还有彼此的脉搏。   他又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夜,是跟着天上的月亮一起过的。   *   第二天,小鱼儿从小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她昨晚明明睡在阳台边,怎么小床又回到爸爸妈妈的床边了。   小鱼儿憋着嘴,不满地开始咿咿呀呀地喊,有起床气。   温明曦踢了踢韩羡骁,这人把她折腾到天快亮,这会儿她真的没精力起来带娃。   韩羡骁一翻身就坐起来,给媳妇儿盖了被子,把小鱼儿从小床里提到床上。   “妈妈,妈妈。”小鱼儿要找妈妈。   韩羡骁箍着她不让她去打扰媳妇儿,“你妈她,她。”   韩羡骁摸摸鼻头,“她今天罢工。”   “什么是罢工?”小鱼儿问。   韩羡骁把小鱼儿扛在肩头,拍拍她的小屁股,下了床,“废话那么多。”   “这么久没见你爹,你妈今天把你让给我了,今天我来带。”韩羡骁替女儿拿来小衣服,开始给她穿。   小鱼儿权衡了一下,虽然她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但是跟爸爸出去,爸爸总会给她买好多东西啊。   那今天,她就先不要妈妈了,等回家了再要妈妈!   韩羡骁利索地替女儿洗漱,自己也洗漱完,抱着小鱼儿,出门遛娃了。   门哐当关上,温明曦翻了个身,呼呼睡去,她太累了。   日子很快又回到正轨,但日子到了九月,华国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一时间,华国陷入一阵悲痛气息中,全国各地都在举办追悼会,到处都是佩戴黑纱的人,多数人足足佩戴了一个多月。   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商店紧闭。   全国到处都有追悼会的分会场,有的分会场会播放都城的灵堂实况广播。   追悼会现场不乏痛苦之人。   因为小鱼儿是自己带的,所以温明曦去追悼会,便也带着她去。   现场黑压压的都是人,还有人在哭,小鱼儿不敢说话。   等被妈妈抱着走出来,小鱼儿才叽叽喳喳又开始说话。   小鱼儿贴贴妈妈的脸,妈妈眼睛也红红的,虽然没哭,但小鱼儿知道妈妈很伤心,她长这么大,都没见妈妈哭过呢,妈妈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所以妈妈一定很伤心,“妈妈,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呀?”   温明曦吸吸鼻子,说,“有个很受人尊敬的爷爷去世了,大家都喜欢他。”   小鱼儿明白了,这么多人都在哭,说明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妈妈。”小鱼儿又搂着温明曦的脖子在她脸上贴贴,“你以后去世了,我也会哭的,我会哭得最大声,我最喜欢你了。”   温明曦“噗”地一下笑了,真是童言无忌。   翻过十月,华国的上空又被另一种气氛笼罩,不知是官方,到处都是对未来的猜测、不安,还有对时局的担忧。   温明曦每天都开着收音机,关注时事,但作为一个小老百姓,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要心里知道这艘大船会越驶越稳就好了。   温明娇现在在军区通讯部工作,偶尔轮班放假,就会越过大半个金城,跑到军事工程学院来。   小鱼儿最喜欢家里来客人了,每次有人来,她都能有好多好吃的。   小姨来她最喜欢。   小姨会带她出去兜圈,偷偷吃妈妈不让她吃的东西,热热的时候,冰棍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冒着烟呢,小姨说那是白气。   小鱼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温明娇一来,小鱼儿立刻哒哒哒自己跑到门边,她现在已经会穿鞋了,妈妈给她买的塑料小凉鞋。   “小姨,我们今天去哪里啊?”小鱼儿一边和妈妈摆摆手,一边毫不留恋地走向温明娇。   温明曦看了在笑,这小丫头真是一板一眼的,再过两年,出门估计得拎个包了。   温明娇把小鱼儿抱在怀里,去了趟供销社,先给外甥女买了虾酥和糖果,然后围着供销社的柜台转。   她想买点东西给安卫国,看来看去,不知道买什么好,记起他喜欢喝酒,但不爱喝白酒。   想来想去,温明娇买了个空瓶,让售货员打瓶米酿酒。   “手快点,别打少了。”温明娇在一旁看着,都说紧打酒慢打油,少给一点也不能答应。   售货员每天都被人瞪大眼睛盯着量筒,早就习惯了,“得嘞,放心吧,我这老手艺,快十年了。”   温明娇接过酒瓶,堵住塞子,和售货员借了条布擦擦瓶子。   售货员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调侃她,“小姑娘,要去送对象的吧?”   温明曦笑了,露出一对小酒窝,红着脸说是。   售货员很热情,“成,那我再送你个袋子。”   小鱼儿啃着冰糖葫芦在一旁看着,嘿嘿地笑,她知道什么是对象,爸爸是妈妈的对象,妈妈是爸爸的对象,她现在还是小朋友,所以没有对象。   温明娇难得在小鱼儿面前没了个大人样。   因为给小鱼儿买了太多零嘴,要吃完了再回去,温明娇特意和她兜远路溜圈。   走到国营饭店对街时,温明娇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牵着小鱼儿的手拉住她,站在原地。   她看见安卫国和黎文静进去了,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应该是她住院那会儿认识的她能猜出来。   可怎么熟成这样了?   刚刚,她还看见安卫国要进去前,搂着黎文静的肩膀,但不过一会儿,踏进门后,就放了下来。   温明娇此时此刻,头顶冒的火气就跟三伏天的太阳一样。   “好你个安卫国!”她深深吸了口气,拉着小鱼儿风风火火地回家属宿舍了。   “小姨姨,怎么了,怎么走这么快呀。”小鱼儿说,她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呢,回去被妈妈看到不好的。   温明娇闻言,直接蹲下来把她抱起来,继续疾步走回去。   走到家门口,连鞋都没拖,买了一堆吃的用的,放在墙边,急忙忙跟温明曦说:“姐,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   走了一步,又退回,把刚打的酒也放下,“这酒给姐夫喝。”   温明曦看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直觉不对劲,“这怎么了。”   小鱼儿摇头,她也不知道呢。   不过妈妈好像没注意到她在吃冰糖葫芦诶!   温明曦不放心,把手里的小鱼儿塞给韩羡骁抱着,“你看着她,我跟过去。”   拿过外套披在身上,“别让她吃太多糖葫芦。”   小鱼儿一阵心虚。   韩羡骁在后面喊她,“你生的女儿你不要了?”   温明曦穿好鞋站起来,回头看他,“你也有份。”   小鱼儿鹦鹉学舌,舔了一下糖衣,砸吧着嘴抬头跟爸爸说,“你也有份。”   看温明曦走远了,韩羡骁微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跟她说:“不客气。” 第一零一章   101   国营饭店里坐满了人, 服务员脚下飞快,拿着本子在四方桌子间穿梭。   安卫国和黎文静等在门边,见到有一张桌子食客起身, 立刻走过去。   安卫国招呼服务员, “同志, 快收一收!”   “同志,开票啊!”那边又有人在喊。   服务员脾气也不怎么好,“急什么急啊,给我等着!”   “我都等半天了!”   服务员一边收着盘子一边说:“这有什么办法,不得一个一个来?”   “我们都等这么久了!”   服务员一甩抹布, “急急急,要是急出去吃!”   来吃饭的人急了,一顿“×!~¥6&”和服务员互相斗嘴,服务员叉着腰, 气势也不输。   总算有别的服务员来拦着,总算停了下来。   安卫国和黎文静双双拉开椅子坐下, 安卫国跟黎文静说:“看看想吃什么。”   黎文静:“我都可以, 你点吧。”   国营饭店的菜单是大大一张纸贴着写在墙上, 安卫国望着墙, 招来服务员, 服务员掏出小本子, 等他点菜。   “家常豆腐, 宫保鸡丁。”想起黎文静喜欢吃土豆,抬头问服务员,“有没有土豆?”   服务员眼皮都没抬, “自己看。”   安卫国抿抿嘴, 眼光在墙上搜寻, 找到了“土豆炖鸡”四个字,“那就再来一个土豆炖鸡。”   “行嘞。”服务员哗啦啦在本子上画画写写。   黎文静忽然说,“不用点这么多吧,我们要响应号召,不能浪费粮食。”   安卫国摸摸后脑勺,“那就宫保鸡丁不要了,土豆炖鸡里也是鸡。”   黎文静点点头说好。   服务员一边把宫保鸡丁划掉,一边嘴里不饶人,“点个菜磨磨唧唧的。”   安卫国听了睁圆了眼睛,黎文静摇头示意他,“别一般见识。”   安卫国笑说,“我觉悟没你高,也没你善良,你真是个好女孩。”   黎文静垂眸,笑得很不好意思,不时又拿眼神去看他,这段日子,他们一个月大概见两三次。   黎文静已经把安家的门路都摸清了,安父安母都是好单位的,而且和学校那些土鳖比,安卫国的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学校那些,她都瞧不上。   想来想去,还是安卫国好,又是金城的,现在也快三十了,工作稳定,医生说出去也好听。   只是和温明娇那个土妞在搞对象,但这对她来说,完全不算难度。   温家四个姐妹,就温明曦和温明心能和她比一比,在外在来说,从小到大,都是她压着温明娇的。   这几个月,黎文静没少在安卫国眼前晃,黎文静也能瞧出安卫国不讨厌她,甚至说得上是喜欢的。   这是个很好的信号,说明她有希望。   果不其然,上回有一次,安卫国就试探她有没有对象,“你这么优秀,人美心善,一定有不少男同志喜欢你吧。”   “卫国你说什么啊!”黎文静露出一脸娇羞的表情,“我清清白白的,什么男啊女的,我才二十几岁,结婚这种事,得毕业。”   安卫国笑她,“你毕业也就这两年的事,你是觉得搞对象就得结婚吗?”   “那当然了!不然不是耍流氓吗……”   安卫国想到每次稍微站的跟黎文静近一点,她都要挪开半步,客客气气保持着距离,心里愈发觉得这是个好姑娘。   服务员端着饭菜上来,黎文静把碗筷递给安卫国,替他摆放好。   安卫国心里一热,“你真是个天使。”   黎文静一脸娇羞,脸都快埋到饭里面了。   安卫国用勺子舀了一勺子豆腐,伸长手送到黎文静碗里。   怎么看怎么像恩爱小夫妻在对坐而食。   却在这时候,温明娇提了一桶水进来,很快锁住两人的位置。   温明娇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两人还没注意到旁边有人。   温明娇已经提着水桶,整整一桶水朝两人泼过去。   “哗啦”一声,稳准狠。   黎文静“啊”地尖叫一声,手捂住湿漉漉的头发,狼狈至极。   这桶水是刚刚温明娇来时,在门外碰见服务员要把洗菜水提出去浇花花草草,从她手里借过来的。   水里还有没捞干净的菜叶,贴在黎文静白皙的脸上,滑稽得不得了。   对面的安卫国也被泼了满身,桌上的菜变成了汤,米饭掉落一地。   原本在吃饭的人,都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被温明娇这一顿突如其来的操作惊呆了。   安卫国拧着眉,语气很不好,“明娇,你这是在干什么!”   水珠从湿哒哒的脸上滑落,掉在湿了一大片的上衣上。   “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们干什么呢!”   看清来人是温明娇,黎文静心里一阵怒火,但还是瘪下嘴,哭的梨花带雨的抽泣,“姐,你一定是误会我们了。”   安卫国看到黎文静落泪,心疼,指责地看向温明娇,“我跟文静就是吃顿饭感谢她照顾我妹妹,你这像什么,泼妇一个。”   温明娇气不打一处来,“是啊,我泼,我就撒泼怎么了!就吃顿饭,吃顿饭你把手搭到人家肩膀上去了,你摸我的手,都要等几个月去了,你们这是好了很久了吧!”   温明娇和安卫国的交往也是克制有礼的,这个男女有别的时代,牵个小手,都过了好半年才敢做。   安卫国不敢苟同地看着温明娇,“文静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们清清白白,她干干净净,怎么会有逾越的动作。”   安卫国横下脸,“你自己豪放,别把别人也拉下水。”   温明娇气得把桶直接倒扣到安卫国脑袋上。   安卫国没料到她会有这种行为,来不及预防,被她套着脑袋一阵打。   温明曦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国营饭店,她一路小跑,温明娇现在当了兵,手脚特别快。   一路都只看得见她的背影,拐到这条路,不知道她进了哪间铺子屋子,只能慢慢走一间间看。   看到里面一团乱的局面,再看到坐着的黎文静,还有被套着桶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   安医生这是劈腿了?   温明曦火冒三丈,走过时,温明娇看到了。   温明娇不想四姐掺和这种糟心事,按住她的手。   黎文静看到温明曦也来了,可怜兮兮喊了声“四姐”,被温明娇一阵吓住,“你给我闭嘴!”   温明娇脚一瞪,拉来一张凳子,猛地站上去。   一下子,整个饭店的人都看得到她。   “让大家见笑了!”   温明娇指着安卫国,“这是我搞对象的男同志。”   指着黎文静,“这是我表妹。”   “你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了,没错,他们瞒着我在一起了,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安卫国站起来想要阻止温明娇“胡言乱语”,“你乱说什么,我和文静什么时候成你说的那种关系,别瞎胡扯。”   “我什么时候胡扯了!”   黎文静“嘤嘤嘤”哭得更大声了。   忽然,一位服务员看不下去,站了出来,“胡不胡扯你自己不清楚?”   服务员手里还拿着抹布,朝四周巡了一眼,等众人看她,“我跟你们说啊,我刚刚就听见这小伙子,喊这姑娘‘天使’呢!哎哟喂我的娘啊,还天使,我还以为真是对象,小伙子真会说话,没想到是个负心汉!”   女人向来才更懂心疼女人,服务员也是个成家的,懂头上被戴绿帽的感觉,“要我说啊,要不是这两年风气不同了,你们又还没领证,不然你们这是通奸你们知道吗!是要去劳改的!”   温明曦扶温明娇跳下来,这年头人热心,好管闲事,差点忘了这年头劈腿是大罪,再过几十年,这种情形真是想都不敢想,法律都保护私生子了。   不过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小妹的反应,一点不哭哭唧唧,也不怯场。   温明娇火气还大着,指着安卫国的鼻子说,“我来这儿,就是来跟你说咱一刀两断的,真是浪费姑娘我几年的青春,我呸!”   又看向黎文静,“爱跟我争是吧,让给你!回去跟你娘一样当爹捧着,一个烂一个贱,我看你们最配了!姑娘我不伺候了,也不跟你争了,从小争到大,你要全都给你!”   说完拉着温明曦往外走了。   温明曦一阵目瞪口呆,直直为温明娇鼓掌,“小妹啊,你真是做得太棒了!不过,你真的没事儿吗?”   温明娇气呼呼的,“有事儿!我真想送他们去劳改,去他们学校医院贴大字报,什么东西,上星期还拉着我的手去看电影呢!气死我了!我真是瞎了眼了,以为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好东西。”   温明曦“呵”地一下笑了,不同成长环境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三姐深陷情劫要脱骨才能挣脱,小妹这……简直思想不要太先进啊。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温明曦问道。   温明娇来金城当兵已经三年了,也勉强能算是老兵了,这要在后世,都可以退伍了。   她知道之前,温明娇是打算差不多就和安卫国领证结婚的,她已经做好进入婚姻的准备,不过现在看,幸好及时踩住了刹车。   温明娇踢走路边的石头,“我也不知道,先在部队里干着吧,就是以后,我连看都不想看到文静了。”   温明曦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在心中算着日子,眼下快到七七年了,再过一年,高考就要恢复了,忍不住提醒她:“既然不谈恋爱了,那就好好读书吧,你回去记得温习一下高中的功课,我瞧着差不多,也该恢复高考了,这么多年没高考生,要是恢复了,指不定把报名窗口给挤爆了,你要先准备着。”   温明娇听了心头一震,这么多年,她可太想高考了,这两年,新闻报道确实跟往常不一样了,也总有人在讨论未来的变局。   但这些她看不太懂,当下听温明曦这么一说,忽然也觉得有道理,日子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改变之前,总是会有水花在试探的。   她现在觉得,那些新闻报道,何尝不就是一种水花?   温明娇启唇一笑,回握住四姐的手,“嗯!”她会好好准备的。   夜里韩羡骁听说黎文静和温明娇抢安医生的事情,先是下巴都快惊掉到地上,接着便说,“那也好,能被抢走,那还是赶紧走的好。”   就是,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所以温明曦也在为妹妹高兴。   哪知道人的脸皮真的不能比,第二天,陆梅子的电话就打到家属宿舍楼下来了,说要找温明曦说话。 第一零二章   102   昨天刚出了那档子事儿, 今天陆梅子电话就打过来了,黎文静人前说没有说不是,人后动作倒是挺快的。   懂得把电话打到家里找人说情, 却不晓得来跟温明娇道歉说一句对不起。   小妹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所以能看得很开, 但温明曦还是为她感到生气和不值。   “什么垃圾,别上学了去开垃圾场算了,专门回收垃圾。”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   韩羡骁一手托着女儿的小屁股,一手环抱住她,把小鱼儿抱在身前, 看温明曦套外套下楼接电话。   他趿拉上布鞋,直接踩住鞋后跟,跟在温明曦身边:“这有什么办法,什么坑配什么菜, 小妹才几岁,以后有的是好小子挑。”   这话她爱听。温明曦揉揉小鱼儿的脸, 让韩羡骁把她带回去, 别听她讲电话, 要是骂起人来, 被女儿听了不太好。   韩羡骁掉头回去, 一边走一边笑, 笑当初温明曦跟她说陆梅子不是省油的灯他还不信, 以为能有什么事儿呢。结果事真挺多,这么一想,家里的虽然是她养大的, 得亏没像她。   想了想又笑不出来了, 在这样的笑面虎手下讨生活, 应该没什么好回忆。   以前温明曦和温明心确实是对这个小姨言听计从的,也因为是姐姐,被陆梅子教训要让着黎文静这个小表妹。   好人都做了,当亲娘养,当亲妹疼,最后也不知道在图什么。   整天把养你长大挂在嘴边,也整天给你找麻烦事儿。   她们娘俩不是爱攀高枝吗?不是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遇到比她们厉害的就装孙子,好欺负的就逞大爷。   她可打听过了,安卫国的妈妈可不是好相处的婆婆,当初她还当心会和明娇硬碰硬呢,现在不用担心了,人家既然当宝贝,爱捧着就捧着吧。   温明曦接起电话,陆梅子果然是来当说客的,好声好气地替女儿赔不是,说黎文静就是年轻不懂事,看到安医生被迷得神魂颠倒。   说来说去,就是让这边高抬贵手,别再揪着不放。   昨天温明娇的阵仗确实让黎文静吓到了,被那么多人看到,头都抬不起来,生怕她还去学校闹腾,那样她就不用做人了,更别说想促成这段婚事。   温明曦看着自己的指甲盖,有些害怕地在想,黎文静这么爱跟温明娇争……   那上一世,黎文静那位让原男主宋溪都想抱大腿的丈夫,难道也是从小妹手里抢来的……   但无论如何,目前温明曦可以确认的是,安卫国并不是黎文静上一世的丈夫。   那么……那位宋溪想要巴结的人物,这辈子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吗?还是轨迹一旦改变后,所有的枝桠,都和以前生长得不同了,最后会有交集吗?   温明曦虽然是重活了一回,但仍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可这一世,她会努力让家里人都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的。   陆梅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没听见温明曦的应答,隔着电话筒喊了两声“四妹”。   温明曦抽回神来,小妹不屑跟黎文静抢,也不打算在这个男人身边多浪费一秒钟的生命。   黎文静要,那便送给她,但是……能让她们多不快活一天也是一天。   想了想,温明曦和陆梅子说:“小姨,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也想息事宁人来着,但是小妹的性格,你比我清楚多了吧?”温明曦意有所指地问。   陆梅子当然清楚,温明娇那就是个呛口小辣椒,好胜记仇,小时候和别人打架,被村里那群男孩子欺负,她就敢回家提了把镰刀,气势汹汹冲回去找人干架。   要不是被人拦下来,哪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后来,那群小泼皮是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名字带了个“娇”字,却一点也不娇弱。   若非如此,陆梅子也不会一大早跑到邮局打电话,就怕那丫头发疯。   “都是自己家的姐妹,你帮小姨劝一劝,你跟明娇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姨会感激她一辈子的。”   嗬,都这种时候了,还夹枪带棒地没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呢。   “这话我可说不出口,你们这时候知道让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了?那文静去勾搭安医生的时候,想过和明娇是自家人,是姐妹吗?”温明曦语气平淡地讥讽。   那边的陆梅子怔住片刻,尴尬地笑,“感情的事情,来了就是来了,哪那么容易控制的……”   温明曦听了简直要翻白眼,“是吧,您说的倒也没错。”   陆梅子刚笑开了脸,又听温明曦说,“感情这种事情不好控制,要是哪天小妹气不过跑学校去了,您也别怪她呀,您都知道这不好控制的,这种事情,您最懂了吧。”   每回都是用这个借口。   “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当什么人,去当畜生得了,鸡啊、鸭啊、鹅啊、猪啊什么的,跟什么都能好,情绪上来就成。”   说完,温明曦就把电话挂了,还跟管理室的阿姨说,要是这个叫陆梅子的再打电话过来,就说她不在。   阿姨说好,这姑娘和谁打电话不是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听着就开心,能把这么好的姑娘气得不想接电话的,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边陆梅子被挂了电话,气得火冒三丈,她说什么,什么鸡鸭鹅猪狗,说文静是畜生!?   一路回去,一路在骂骂咧咧个不停。   温明娇没想到温明曦料得这么准,没过几天,恢复高考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10月21日这天,当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宣布恢复高考的消息时,温明娇本以为自己会尖叫,会开心得奔跑。   但没有,她坐在工位上,眼泪哗啦啦地流,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黎文静走后门读大学,比她早踏进大学的校门,她没得机会,现在,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温明娇抱着收音机,眼泪滚滚流下,跌落在军绿色的工裤上,似乎要把这些年的等待都哭出来。   没有哭声,没有语言,只有经历过失望和彷徨的人才懂。   这一年的高考从11月28日开始,到12月25日结束,由全国各地命题。   这一年的高考,温明娇是赶不及了,虽说她高中时候的成绩不算差,但这几年没有系统地过一遍知识,底气到底不足。   但这年高考,温明娇还是去考点门口走了一趟,感受高考的氛围,看到千万考生涌入考场,还有考点门口挂着的横幅。   温明娇念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祖国,请您挑选吧!”不禁又湿了眼眶。   为了准备来年高考,这一年,又没有回迎春镇过年。   每天除了日常出操和上工,就是待在宿舍,捧着书本学习。   高考要考五门功课,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一点英语,温明娇每天咬着笔,挑着灯,经常爬到宿舍后的山坡上看书,这里比较安静。   每天起早贪黑,干劲十足,以至于原本因为和安卫国闹掰那点子异样情绪,瞬间也消殆无疑。   1978年的高考试卷,是全国统一命题。   高考时间是7月7日到9日,考三天,正值大夏天,考室如蒸笼,但没有人注意到酷暑,尽管脑门上都是汗珠子。   最后一天考完,从考场走出来时,天上的霞光把温明娇的脸蛋照得红艳艳的。   七月过去了,八月又过去了,九月的某一天,通讯室的领导拿着一份金城邮电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进门。   拿给温明娇的时候,还卖了个关子,说,“我女儿考上金城邮电学院了。”   温明娇笑着说恭喜,心里在想,她报的也是金城邮电学院,只是怎么还没到呢?她不会填错地址了吧,邮电局的邮递员不会送错地方了吧?难道她没考上?   想得战战兢兢,生怕错过。   最后领导看着信封封面在念,当念到“温明娇”三个字时,温明娇简直不敢相信。   捧着信封小心翼翼,如获至宝地上看下看,才舍得轻轻把信封撕开。   等一再确实了里面的信件时,还红着眼眶问领导,“这没写错吧,是我吧,写的是‘温明娇’三个字吧?”   领导听了直笑,夸她聪明能干,有追求有上进心,祖国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你呀你,准备个高考,都瘦了多少斤了,跟个猴子似的。”   温明娇笑着摸摸自己的脸,很坦白,“我就是愁的,怕考不上,怕信送错,怕还要再等几年。”   说到最后,又要哭了,这一年,是她这辈子哭得最多的一年。   领导拍拍她的肩膀,说咱部队出了大学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没过几天,领导就代表组织跟她祝贺,还给她送了热水瓶、洗脸巾、洗脸盆一些日用品,说让她上学能用。   十月份,温明娇背着布书包,穿着温明曦给她置办的新行头,从头顶到脚下,扎鞭子的带子、格纹的新衣服,布鞋,全都是新的。   温明曦带着已经是个小大孩的小鱼儿,还有韩羡骁,拎着一堆生活日用品,把温明娇送到金城邮电学院报到。   1979年春天,时刻四年,温明娇放了寒假,这才和温明曦一家三口,再次回到迎春镇过年。 第一零三章   103   改开的锣鼓刚刚敲响, 大城市刚刚掀起一阵风,但春风还没吹到迎春镇。   所以尽管温明曦已经和韩羡骁去了金城生活六年,但回到故地, 迎春镇到处仍然和六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的便是, 家里人变多了。   铁蛋已经读小学了, 妹妹也会走路了,大姐温明雪家那两个,现在已经是大哥哥大姐姐了。   娃娃一年一年变得很快,小小的男娃开始有性别意识,这年回来, 铁蛋已经不太爱跟小鱼儿玩了。   气得小鱼儿叉着胖乎乎的小胖手,两条小辫子翘翘的,像冒着烟,气呼呼跟温明曦抱怨, “铁蛋哥再也不是我哥哥了。”   温明曦听了直笑,摸摸头安慰她, “你们太久没见, 他还没跟你熟起来而已。”   不过小孩总归是小孩, 到了迎春镇后, 表兄妹磨合了两天, 总算达成共识一起玩。   小鱼儿立刻又飞了起来!   整天和铁蛋在村里上蹿下跳, 和村里一群小屁孩混得可好了。   温明阳和张清霞的女儿铁妞会走路, 看到铁蛋和小鱼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就跟着哥哥姐姐一起跑。   可小短腿迈不动,追不上了, 跑到院门口, 干脆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哥哥!姐姐!”   没人理她。   两个不靠谱的哥哥姐姐,已经跑到村口了。   今年家里人可算都聚齐了。   西屋留给温明曦和韩羡骁一家三口睡,温明心和温明娇都是单身,姐妹俩住在东屋的里屋。   温名生和陆英子老两口,就挪到外间炕上住着,家里也算够睡,再加上一堆小孩,一整天都没个清净。   小屁孩每天有玩不完的东西,临近春节,大人也都很忙。   去年温明娇考上大学后,录取通知书寄到部队,之后温明娇也没回来老家,只打了电话跟家里人报喜,然后直接从部队去的学校报到。   但这可是牡丹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女大学生,即使温明娇没回来,温名生和陆英子还是挨家挨户派了糖,喜庆啊!女状元啊!   所以这一回来,温明娇就忙了。   忙着去见组织并做一做宣讲,也有一堆人要见她,学校还让她回去传授经验,俨然一副荣归故里的气派。   温明心则更忙了。   之前在纺织厂,她带领的车间一直是先进集体,年年得奖,车间的人干劲都足,她手巧,眼光也好,之后又被调到服装部,做衣服去了。   因为表现好人勤快,被县城的领导看上,去年刚刚被推荐到县城供销社工作。   不是在柜台前站着的那种!   营业员其实就已经是当下很好的工作了,穿得好看,面子也大,福利也好。   但温明心被推荐去的,是国营商店的采购员,是个小领导,管着一个流程的事情,说话很有分量。   不过也辛苦,时下物资匮乏,什么都凭票供应,这里是北大荒的小县城,多数东西都得从外面运过来,这才上任没多久,温明心已经和领导去过一趟沪市采购,等以后,会更多。   领导还说了,当初在厂里就是看中她实诚手脚干净,毕竟这种关节很好捞公家油水,等以后她上手了,还让她自己南下去采购。   不只是沪市,更南边的东省,挨着港城,那才是贸易大区,眼下又宣布改开了,以后还得常常往那里跑。   而且现在开始鼓励自己搞收入,温明心带着服装厂的裁缝,自己做裁剪缝补,设计裤衩和便衣,还有简单的工帽,然后拿到供销社去代销。   自己赚一些,也为组织创收,每件能赚到三毛钱呢!算下来,一个月勤快点,能替大家挣不少小钱钱。   这几年历练下来,温明心和没离婚前,整个变了样,容光焕发的,温明曦回来,最开心的就是看见三姐这样子。   接近年尾,陆英子也忙,这时候去剃头的人最多,理发店里两个刮头的,都忙不过来,温名生单位也忙,温明阳就更不用说了,忙着冬捕鱼。   今年韩羡骁和温明曦是一放寒假就回来,在家里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家都没事干,所以便成了家里最闲的了。   小两口自觉担负起操持年货的任务,往县城供销社跑,再走走亲戚,每天说起来也算忙。   一通串门回到家里,就看见小鱼儿和铁蛋在院子里,蹲在墙角,叽里咕噜摆弄着一个收音机。   小鱼儿现在开始有主见了,爱跟小伙伴玩,爸爸妈妈没那么重要了。   早上温明曦和韩羡骁本来是要带她一起去的,但玩疯了,也不想跟爸爸妈妈跑那么远,所以就留在家里和铁蛋哥哥玩,家里的娃娃有张清霞看着。   温明曦拎着东西去了灶房,韩羡骁跟着蹲到墙角,“你俩蹲这里干嘛呢?”   铁蛋和小鱼儿显然被吓了一跳,有些做贼心虚,指着收音机说,“刚刚还好好的,忽然就坏了。”   “怎么忽然就坏了?”韩羡骁笑着问。   小鱼儿当然不会说是两人抢着调台,把收音机摔墙角给摔坏了。   可是铁蛋哥哥好蠢,居然准备跟爸爸说实话,小鱼儿赶紧给铁蛋使了个眼色,然后抢着说:“额,就是我们拿出来听,应该是外头太冷了,冻坏了!”   “对对对!就是冻坏了!”铁蛋觉得这妹妹真机灵,赶紧打配合。   韩羡骁听了直笑,看了女儿一眼,一眼就看透,这都是你爹当年玩剩下的,“你还不如说是被你们吓坏的。”   小鱼儿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不会信的。”爸爸没有那么蠢。   韩羡骁揉揉女儿发红的脸蛋,拿着收音机往屋里去。   铁蛋和小鱼儿一前一后爬到炕上,趴在小桌子边上,看韩羡骁拿着螺丝刀,把收音机拆得七零八碎。   小鱼儿砸吧着瘪嘴,有点伤心,爸爸居然把它拆了,她还要听里面的姐姐唱歌呢!   韩羡骁从小就动手能力极强,爱捣鼓各种小东西,把相机、唱机、收音机、乐器从回收站买回家,很便宜,拆了也不心疼,倒腾久了,也会自己组装。   这个收音机被摔坏了部件,只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得拆出来修理一下。   小鱼儿捧着小肉脸,和铁蛋两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韩羡骁手上的动作,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先拆下来,然后再装上去,这样就好了?   铁蛋看韩羡骁的表情堪称能吞下一个鸡蛋,他本来就崇拜这位四姨夫,听说他还会开车,那种四个轮子的大车车,他的小伙伴里,就只有这个四姨丈会开车。   本来就崇拜,现在两只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小鱼儿原本也是觉得爸爸很厉害的,看到铁蛋哥哥这样子,忍不住得意地扬扬小脑袋,左右晃了晃,那小眼神,那叫一个乐。   这是我爸爸!   韩羡骁忙着收拾桌子上的细小琐碎,防止被小孩误食进嘴巴里,收音机又被两人抢着摆弄了起来。   小鱼儿竖着一只耳朵,把扬声器拧到大声,然后开始调频,歪着脑袋,小耳朵继续竖着听。   铁蛋一把伸过去手,急急要帮忙,“得这样,傻蛋!”然后把天线杆拔得高高的,“这样才收得到声音!”   小鱼儿听见他喊自己傻蛋,撅了噘嘴,她才不是傻蛋,他们家也有收音机的好不好,她知道得把这根铁拔起来,就是忘了拔而已!   而且爸爸把收音机修好了,她怎么会是傻蛋呢。   傻蛋的女儿才是傻蛋!   爸爸不是傻蛋,她是爸爸生的,所以她也不是。   她觉得铁蛋的妹妹才是傻蛋,都有一个蛋字,他们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有姐姐弟弟妹妹哥哥的,名字都有一个字一样。   所以铁蛋才是傻蛋她哥!   但她现在没空理会铁蛋,她要把收音机里的姐姐找出来。   “有了有了!”拧着拧着,终于找到了!   悦耳的女声传来,小鱼儿把扬声器彻底拧到最大声,然后抱着收音机,喜滋滋,一脸徜徉地听着。   真好听!她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的情也真,你的爱也真……”   铁蛋拍了一下她的手,“小声点小声点!吵到我的耳朵了!”   韩羡骁挑挑眉,没想到他们在找的居然是这个台。   这时候,这种境外广播,属于“敌丨台”,是不允许堂而皇之播放的。   因为短波飘移,常常有人把几台收音机凑在一起,把飘移范围占满,就总能有一台的声音会是饱满的。   多数都是偷偷听,哪像这些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大白天就听这种靡靡之音。   “小声一点!”韩羡骁瞪了小鱼儿一眼。   刚刚开到最大声时,音符传到外面,温明曦在灶房也听到了,赶紧一边擦手一边跑过来。   “你们造反呢,居然听这个,快小声一点,别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铁蛋有时也在村里和别的小伙伴听广播里的歌,这种台有时候能听到,有时候听不到,还被大人说过,知道这是敌台,但真的好听,所以刚刚才特意调给小鱼儿听的。   现在被大人抓到了,两个小屁孩都悻悻的,默默把音量调到最小。   吃晚饭的时候,小鱼儿嘴里还在学着收音机里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一边唱一边摇头。   被温明曦敲了敲脑袋,“你知道在唱什么吗,还摇头?”   “当然知道!唱的是月亮啊!”   “噗”的一下,一桌子的大人都笑了。   小鱼儿很不理解,鼓起腮帮子,觉得妈妈有时候真坏!   但看到妈妈端上来的炸年糕,腮帮子立刻就消下去了,换成一张大笑脸,都要流口水了。   妈妈有时候真好!她最爱吃年糕了。   夹起一条小金条一样的炸年糕,她还要蘸红糖汁,整一条小金条都放到里面滚一圈,咬进嘴里还能听到年糕的声音。   阿巴阿巴,好好吃呀!   睡觉前,小鱼儿还在念叨,“妈妈,我明天还能吃到年糕吗?”   温明曦替女儿盖被子,“当然可以,姥姥做了一筐年糕,就等你过年回来吃。”   想起一筐的年糕在等着她,小鱼儿就美滋滋,在被窝里滚来滚去,玩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小鱼儿睡在靠墙的最里面,自己盖一条小被子。   温明曦和韩羡骁睡在外面,两人盖一条大被子。   拾掇完,两人钻进被子里,温明曦把收音机拿到被子里,让韩羡骁把被子拉到脑袋上。   韩羡骁把被子拱成一个帐篷,不一会儿,被窝里就响起了和白天一样的声音,细腻温柔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传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在这个黑夜里,显得更加缠绵悱恻,是这个年代的歌曲里不存在的柔情蜜意。   温明曦笑眯眯地低声问韩羡骁,“好不好听,没想到听歌都能跟吃糖一样吧。”狡黠地去看他,可惜被窝里太暗,互相接收不到眼神。   韩羡骁摸摸鼻子,语带嫌弃:“什么靡靡之音,还吃糖……”   温明曦踢了他一脚,“那你出去,出去。”   韩羡骁猴子一样搂着她,两人闹腾着倒回炕上,啧啧道:“我干啥要出去,不出。” 第一零四章   104   第二天是小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温名生的妹妹、温明曦的姑姑温名花,一大早就送了一盘灶糖过来温家。   温名花就嫁在隔壁的八里乡小林庄,走路没多远, 和哥哥一家关系也好, 时不时就回来一趟。   年下迎春镇有互送过年糖的习俗, 她趁着一大早清闲,就给送来了,互相送福气。   温明曦很喜欢这个姑姑,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姑姑打小爱唱戏听曲子, 学得也有模有样的,人也实在开朗,有啥说啥,不得不说, 性格和大姐还真有点像。   温名花是温名生的小妹,李春花的小女儿, 自己三个孩子还没生娃, 所以一来, 看到老温家一大群娃娃, 就笑得合不拢嘴。   温名花戏也多, 俨然一个老孩子王, 会唱曲子, 学动物叫,把小鱼儿和铁妞铁蛋逗得咯咯地直叫,三个人都挤在温名花跟前, 要姑姥姥教。   温名花没有长辈架子, 就抱着两个孩子, 真的在教他们学鹅叫学狗叫,随手捡了片菜叶,还能吹出曲子来,把小鱼儿惊得两眼放光,“姑姥姥好厉害呀!”   热闹了好一会儿,尽管舍不得,但今天是小年,温名花还得回去扫尘,陆英子给小姑子装了满满一大袋子的东西。   温名花要离开的时候,温名生喊住了她,“小妹,等我一起走。”   温名生拎着一袋子粮米扛在肩头。   “哟,老哥,又要去慰问老战友啊?”   温名生笑笑,“他家里工分不多,能帮一点是一点。”   颠了颠肩头的大米,“这是前几天队上发的,咱家里有米,够吃了,这点就拿去给他。”   温名生说的是老战友张拐李,正常人名字当然不会跟着铁拐李取,老张年轻时在战场上伤了一条腿,成了拐子。   他人老实,任劳任怨,训驴训骡子有一套,大队上最执拗的骡子,脾气跟茅坑的石头一样臭,就听张拐李训,只有他能驾驭。   回到老家后,张拐李就在大队骑骡子运米粮,这头骡子,是大队最壮实最能抗的,一次能拉的重量,比别的多一倍。   温名生逢年过节,就爱去贴补老战友。   温名花知道自家老哥心好,“前几天不听说,大队要来个新的书记,就这几天,来了还要发一次米粮,这今年赶上了,发两趟咧。”   温名生年纪大了,去年从公社仓库调到小林庄大队的仓库,还是当保管员,所以现在小林庄的情况,基本都清楚。   他笑了笑,“咱是自家人才说,从那个林大队长身上能分多少……拿两千斤出来分,每个人头分四斤,他自己就得抹掉一斤,可总归大队里他最大,说了算,不过以后梁书记来了,就不一定了。”   温名生说的林大队长,是小林庄的林家勤,是大队长,也是小林庄的村长。   林家勤有个堂哥在公社当委员,是他头上的大红伞,大队的仓库里,还有一个保管员,叫林昌盛,是他儿子。   按照这情形,以后林家勤退下来,儿子林昌盛就是下一个大队长。   林家勤年轻时挣工分,砍树砍掉了一根手指,现在三天两头就得拿这根手指来说事。   说这是为组织,为国家砍的,让他献出生命也愿意,把队上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大队长偷粮这种事,社员队员都不知道,也就温名生这种在仓库工作的才能看出来。   但无凭无据,也没能说什么。   温名花听哥哥这么一说,好奇的问,“老哥你认识那位要来的书记?”   温名生点点头,“以前在公社,是老同事,是个很正气的人,就指望能来压一压那位林队长的威风。”毕竟林家勤一家刮走的米粮,都够多分给多少人家的了,温名生一贯看不下去这种行为。   温名花愤愤道,“他林家的这才刚死了老母,日子还没干净呢,就惦记这年尾发粮食也刮大风,广播里不是说要改开吗,我看他倒是一点没收敛,嘴巴长得更开了……真的是,也不怕坟头被鬼砸了,是该来个人治治他!”   温名生安慰了妹子几句,到了村口,分开各走小道了。   张拐李是个半残疾人,媳妇又要照顾家里,又要挣工分,生了三个,活下来一个女儿,身体也不太好。   好在闺女争气,考上了师范,现在家里只能算一个半人口的劳动力,日子有点拮据。   张拐李看到老战友来,赶紧拄着拐杖出门迎接。   “家里有米,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过来。”   温名生把米袋子搁到张家炕上,这年头米袋子写着名字,这一看就是他送来的。   “老伙计,我们家也就过年几天人口多,过了年,该进城的进城,该上学的上学,留太多米在家里,吃不完只能被米虫吃,这不让你帮我们分担分担。”   张拐李知道温名生就是客气的说法,心里头热乎乎的。   这么多年,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家里的亲戚不像亲戚,都嫌他晦气,就这没血缘关系的老战友对自己最照顾。   要不是闺女出息考上大学,那些亲戚都不怎么往来。   如今知道闺女成了大学生,今年都开始送年货了。   不过只有温名生这份心意最真,别人,那都是奔着他闺女未来的前途来的。   温名生刚走,那边大队仓库的会计林东海就到了张拐李家,让张拐李去赶骡子运米粮。   都小年了还运米粮?   张拐李心中难免有疑问,但也没问,他在大队干这么多年,一向都是上头说干啥就干啥,他就是一个车夫,管不来那么多事情。   林东海走在后面,看到炕上写着温名生三个字的米袋子,里头的大米刚被张拐李倒进米缸了,只剩下两个袋子,温名生可能是怕一个袋子不牢靠,给装了两个,这下可正和他的意思。   林东海顺走两个米袋子回了大队办公室,大队长林家勤和儿子林昌盛都在屋里喝茶。   一进门,就被林家勤问,“怎么样,仓库的福利米运得怎么样了?”   林东海笑得两只眼睛跟耗子似的,“都安排好了,今晚就运走,过不了几天全都运完,看他还拿什么逞威风!”   林家勤今年有五十岁了,眉毛倒挂,皱纹很深,笑得精光,一边笑着一边摸自己眉尾长出来的长须。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要是那个梁书记来了,大队还有他什么事儿。   现在大队管账务的、管仓库的,都有他林家的人,本来好好的,偏生公社那边不知怎么搞的,忽然要派一个什么书记下来,不给他好日子过。   那个叫梁深晖的外人来领导小林庄,那他老林家勤喝西北风去?   他当大队长都二十年了,这关头又给庙里请来一座神,要听谁的?   他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准备给这位新书记出一出难题,让他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人还没到,就先通知了上任后要发福利粮让大队的人过个好年。   想当青天大老爷?   呵,他就把仓库里的福利粮都搬走,看他拿什么去发!   看看谁才是孙子。   他也不是第一次偷运福利粮了,运出去,再转卖,一转手就满手的油,要他做什么好人。   林家勤喝了口热茶,准备等那个姓梁的来了之后试探试探,如果愿意在他手底下吃饭,那就是自己人,不然的话,那就是有姓梁的,就没有这个小林庄。   林家勤一家子想了很久,公社怎么会突然派一个书记下来大队,想来想去,就只有温名生这个老东西的可能。   他也是公社调过来的,平时在仓库当保管员,跟他说话,跟听不懂似的,害得他们以前顺顺利利的工作,现在都要绕一大圈。   而他来之前,小林庄都是他们的天下,好得不得了,他一来,公社就派一个书记下来?成心跟他过不去。   “张拐李那边呢?打点好了没?”林家勤的儿子林昌盛问,两父子长得很像,虽然林昌盛也就没三十的人,但已经把自己父亲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张拐李是运货的,知道我们的底细,要是被那边策反了,我们就露底了。”林昌盛到底年轻,没有林家勤沉着。   林东海一脸奸笑,“你们放心,他运了那么多回,哪一回多说一句话了?就是个没脑子的傻子。再说了,他也不是干净的,我们关照他那么多,吃了我们的,拿了我们的,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是把我们抖出去……”   “我今天已经跟他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抖了出来,咱们有大伯父,他一个泥腿子,可什么都没有,谁会出来顶罪,他自己会想清楚的。”   当天晚上,张拐李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不肯起来,说自己生病了,后面几天的粮食都没去运。   直到十二月二十八日,梁书记到大队那天,也没出现。   林家勤虽然看不顺眼梁深晖,但表面工作还是做得很好看,他从公社来的这天,喊了半个村子的人夹道欢迎,还拉横幅,请喝酒,嘴上左一句书记又一句大哥,客客气气的。   小半天折腾下来,只有等到和温名生独处的时候,梁深晖才说:“小林庄去年效益并不好,我早就说了自己过来就可以,还搞这么大阵仗,浪费人力物力。”   想了想又说,“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这像是鸿门宴,他知道林家勤是个笑面虎,土皇帝,怎么可能真心欢迎他,这是块硬骨头!   两人一路走着,梁深晖问,“温大哥,您在仓库做保管员,前些日子运过来的福利粮,可还在,明天就要发粮食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温名生点点头,“都在,我下午才去了一趟,都在,堆得高高的。”   梁深晖背着手,指尖夹着烟屁股,“没道理在这上面给我使幺蛾子,我才来,要是粮食不在,账是要算在他们脑袋上的……领粮的事,明早咱先去,先把情况瞧清楚。”   温名生说:“仓库都有民兵守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   话虽如此,第二天,温名生还是一早就赶去了大队仓库。   去的时候天还没亮,到处乌漆漆的,结果到仓库门口的时候,门上的锁头居然没了。   温名生心里一惊,推门进去,打了手电筒,便看到地上散落的米粒,正要喊人问门怎么没锁,门忽然就被大力撞开了。   然后门外便响起林东海的声音,“有人偷福利粮,有人偷福利粮,快来人……”   不一会儿,一群民兵就打着手电筒进来,灯光扫射温名生的脸,又扫向地面,“怎么掉了这么多米,不对,米呢?怎么只剩这几袋?”   林东海打着手电筒走到前面,用灯光指着米堆旁边的米袋子,上面写着“温名生”三个字,“快看,这里有物证!”   温名生心里呜呼哀哉,活到老,居然被钻了空子! 第一零五章   105   消息传到温家时, 陆英子正在灶房里煮中午饭,闻言把拿在手里的抹布扔到灶台上。   叉着腰走出来,“活见鬼了?那老东西只有送米粮给别人家的份, 偷米粮?让她多活一百年成老妖精都不敢!”   温家人都知道, 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家里人还得吃饭, 陆英子又回去把剩下的饭煮了,把菜炒了,准备等吃完饭再过去小林庄。   另一边,林家勤和儿子林昌盛,还有新书记梁深晖, 都赶到了小林庄大队的仓库。   林家勤看着仓库里的米粮和袋子,痛惜地走了一圈,然后遗憾地看向梁深晖,“要不是亲眼看见, 这么多物证,还有人证, 我都不敢相信, 温同志会做这种事情, 平时在仓库里, 挺实诚一个人。”   梁深晖不接茬, 说, “你也说他实诚, 温同志是个正派人,我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温老同志做的, 得好好查一查, 不能冤枉好人。”   站在旁边的林东海冷冷一笑, 他们好不容易布了这个局,既可以让梁深晖做不成好人,也能撇清楚自己的嫌疑,让那些不见的米粮有“归属人”,真是一箭双雕。   林家勤皱皱眉头,“哎,温同志,眼下书记就要发福利粮了,没有米粮,这不就是对社员们失言了吗,你如果偷了,趁现在还没闹大,被大家知道,就交出来吧。”   “再写个检讨好好承认错误,组织上会念在你这些年的功劳,对你宽大处理的。”   温名生鼻孔喷着气,气哼哼瞪了他一眼,“不是我做的,就别想我认栽,到底谁干的,谁心里最明白!”   *   温明曦没想到陆英子会这么淡定,听到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风风火火冲过去才是正常的吗?   要不是亲生的,看着他俩知道夫妻感情好的,还以为陆英子是和坏人串通好的反派枕边人。   吃饭的时候陆英子在说,现在都改开了,这两年陆陆续续平反,不少住牛棚的都回了家。   再没比这种更让人担心的事,但现在既然不会有这种现象,那只要温名生没干坏事,那自然不用着急,他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人操心?家里这么多口人,大的小的,都得先吃饭。   听来听去,主要还是因为陆英子相信温名生不会干偷米粮的事儿。   等吃完了饭,才一家几口往小林庄赶。   今年过年是个晴朗的年,没下雪,天蓝而高,地白而亮。   陆英子步履匆匆走着,还是担心的。   韩羡骁和温明曦、温明娇都跟了过去,还抱着小鱼儿,温明阳去了打渔队还没回来,张清霞在家里带小孩,温明心要明天才放假。   小鱼儿大冬天出门,温明曦都给她包得跟小粽子似的,圆滚滚的,再加上她现在肉也多,敦敦实实一个。   又沉又圆,不好抱,全程都是韩羡骁抱着。   小鱼儿这还是第一次走出牡丹村,兴奋得不得了。   牡丹村挨着镇上,八里乡小林庄这边就是农村,人更多,更热闹。   到小林庄大队时,旁边已经搭了个戏台子,说是明天开始就要开始唱戏了,大队长林家勤请戏班子到村里来唱戏的,让大家农忙一年,热热闹闹过年。   温明娇看了就在说,是个会骗人的大队长,请一班人来唱戏,就把队员社员的心,都收买了。   走到大队里,就径直往站着民兵的办公室走去。   林东海还在咬着温名生不放,但温名生不承认自己偷了米粮,现场只有米袋子,也没人能证明就是他把福利粮搬走。   梁深晖和林家勤各站一边,现在也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可以扣帽子的年代。   一时陷入了僵局。   温明曦一家在门口,遇见了熟悉的面孔。   黎文娴和大队里的知青一起过来,最近处于半放假状态,中午吃了饭,听说姨丈被抓了,赶紧赶了过来。   黎文娴是陆梅子的大女儿,就在八里乡的生产分队当会计。   今天是过来准备明天发福利粮的工作的,到时候给村民发的,都是他们这些来插队的知青。   只是,大姨丈怎么可能偷米粮,一起过来,认识温名生的人也不信。   这个说:“温大伯平时记数连零头都不抹,怎么会偷米粮?”   那个说:“那么多福利粮,温大叔要偷,也得想想怎么运啊,手挑肩扛的,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陆英子也叉着腰说:“他要是偷了,能藏哪里去,要不你们去我家搜搜,搜得出来算我老婆子输。”   一窝蜂进了办公室,把本就狭窄的办公屋子显得更小了。   林家勤皱皱眉,“叽叽喳喳的干什么,我们讲究的是证据,证据!”反正也没人能指证他们。   林东海和林昌盛把要进来的人都拦住,喊民兵,“别让人进来,真当这里是公堂呢,胡闹。”   林东海走出去和几个知青说话,“这里人够多了,别来掺和……想想你们自己吧,别多管闲事!”明着教训暗着恐吓。   现在华国各地的知青都在争取回城,黎文娴按着指尖,她何尝不是,只是回城名额有限,得城里有接收的单位,还得这里愿意放人。   她争取了很久,都没争取到回城的名额。   得亏林东海不知道她是温家亲戚,不然有更多话要说。   温明曦站的近,听见了林东海的话,朝黎文娴使了个眼色,知道她有难处,示意她离开。   屋里,梁深晖现在是这里最大的,林家勤心里幸灾乐祸,面上挂着笑,语气慢吞吞的:“梁书记,您看现在这怎么办?明天就要发粮食让大家回去过年了,这紧要关头,总得有个说法啊!”   意思就是得有个出来扛着罪过,给村民交代。   这算盘打的响,如果真应了他,不仅害了温名生,自己以后就是跟他们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还当什么书记,当什么领导,就当了提线木偶被他们牵着走了。   梁深晖吸了根烟,拿着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捻灭,“我相信温同志,就算要给人定罪,也得证据确凿,现在单凭几张嘴,太冤枉。明天才发粮食,这事儿还有空间,今天查一查,明天再给大家个交代。”   林家勤笑了,查吧,能查出来算他孙子,“那温同志可不能回去。”   梁深晖跟他呛,“那也不能关着,咱没这个权力,这样吧,今天名生就在大队待着,等明儿发了米粮再走。”   温名生表示配合。   林家勤走出办公室门,看见了穿军绿大衣的韩羡骁,这玩意,在他们这个地方可没人穿。   不由就拿一双眼睛去剜林东海,“这解放军同志,怎么在这儿站着呢,您来这儿是……您和温同志的关系是……”   一副谄媚样。   林东海过来说,“这位是温同志的爱人,这两位是他女儿,那这位应该是……”   韩羡骁语气很淡,“我是他女婿。”   林家勤咬着牙根,看林东海的眼睛快喷出火来,怎么没人跟他说温名生有个当军人的女婿。   林东海觉得自己也很冤,他也不知道,也没人跟他说啊。   那这事儿忽然就不好办了,林家勤愁死了,也不知道这人是多大的官,但看这气派气势,铁定不小,难道这次踩到老虎须了。   “要不,咱们还是让温同志回家吧,不用在大队里待着了。”林家勤说。   韩羡骁一听,本来想说好,结果温明曦眼神扫过来,她刚刚叮嘱过他别掺和,别回头自己惹了麻烦,要是传出去,说不定还要说他用身份压着,包庇老丈人。   韩羡骁抿抿嘴,眼睛扫过后面的墙壁,说,“不用了,规矩定了,就得执行。”   回到林家,林家勤气得坐不住,“快去打听打听,这尊佛多大尊!”   一边又在骂,“这温家死老头平时看着就一平平无奇的老头,整一个种田人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有个军人女婿……”   林昌盛安慰他,“爸,这肯定不是什么大官,要是大官,咱还能不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爱摆谱的老爷。”   林家勤觉得有道理。   结果林东海匆匆忙忙赶到牡丹村,又火急火燎跑回来,“哎呀,说是个副团长!他爸来头也不小,多不小那边的人也不清楚,说之前到村里提亲,有警卫员开军用吉普送的,他娘也有来头,之前就在八六三农场,是卫生站的医生,还说农场那位方场长,就是他干爹。他之前也在咱镇上,是兵团战士,现在在金城军事学院进修。”   林家勤彻底慌了,扶住桌子稳了稳脚步,“那这要是毕了业,指不定得升团长了。这……真是尊大佛?她温家什么狗命。”   “爸,那现在怎么办?”林昌盛也心慌,“要不把咱大伯喊回来,咱大伯是公社的,官也不小。”   “再大能有人家大?”林家勤点了根烟,“要不咱把温家老头子放了,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林东海连忙阻止,“我觉着不太行,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放了他,难道咱把自己关进去,以后在小林庄也没脸了,不用混了。”   “怎么办怎么办!那你说怎么办!”林昌盛年轻气盛,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第一零六章   106   “别走, 给我坐着,走来走去晃得你老子脑子疼。”林家勤吓住儿子,“瞧你这点出息!”   林昌盛乖乖回到椅子上坐下。   林东海见状, 摸着眉头, 接着出主意, “家里有这样的靠山,来这么久没点风声传来,而且听说他们温家这么多年还是住的老房子,日子没变化,一家人除了小妹去了金城参军, 其他人都还在原岗位。”   林东海摸完眉毛又开始摸胡子,“这一家子都是老实人,直接放出来说不关他的事……还不如接着查,也就明天的事儿, 等明天,啥也查不到, 把人放了, 说是个误会, 大家当没事发生过, 事后咱们再去赔礼道歉, 这样, 林叔, 你说会不会更好?”   “再说了,林叔,我觉得咱们实属多虑了。他温家有个军官女婿又怎么样, 强龙不压地头蛇, 在咱们地盘, 他算什么,这些年,哪一个能在小林庄大过咱们。”   林家勤点点头,觉得自己刚刚确实少见多怪了,就因为这里出一个军官比神仙还少见,才吓慌了。   林东海说得对,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在小林庄,还没有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大队那边,林家勤走后,梁深晖和温家人走到门口,开始商量这两天的事情。   听说林东海带着民兵在仓库逮住温名生,证物就是一地碎米和几个写着他名字的米袋子时,陆英子唾弃道,“那米袋子是组织发的领粮食用的,咱家也就那几个,能把米粮运走?”   想到那几个米袋子怎么会落入林东海手里,陆英子挠着脑门想了又想,忽然“啊”了一声,“前几天,老头子去给老战友送米去了,就是用的那几个袋子,组织发的袋子结实,还能防水,他怕一路走过去,把米给沾湿了才用的。”   “不过那几个米袋子怎么会落到林东海手上呢?”温明娇在一旁嘀咕着,“就凭几个袋子就想栽赃人。”   “妈,爸的老战友家在哪里,你知道吗?”温明曦问道。   “知道,也在小林庄,离你小姑家不远。”陆英子把张拐李的情况简略地说了。   “运货的?”韩羡骁很会挑重点。   几个人都注意到了,张拐李既然是大队运米粮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事。   众人讨论一番,觉得得去张拐李家里走一趟。   梁深晖肯定占一个人头,温明曦说,“不如就我和梁书记去吧,他家那情况,咱一大群人挤进去也不好,给人家造成压力。”   韩羡骁她不想让他去,温明娇是辣椒性子,等会儿不小心伤到人不太好。   陆英子说也要跟去,温明曦也不让,“妈,爸的事儿你容易急,待会要是急眼了,还是他不肯帮忙,你准也要急起来,不好收场。”   “你们去姑姑家等我,我去完就过去。”   陆英子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她现在心里一团火,没地方发,去温名花家也好,有个人说理去。   韩羡骁抱着小鱼儿,想跟过去。   温明曦说,“你和小鱼儿一起去姑姑家吧。”   “小鱼儿跟妈过去,我跟你一起去。”说着要把女儿丢给陆英子,知道温明曦不想他现身参与,“我就在外面等你,不进去。”   小鱼儿猴在爸爸身上,小胖手死死抓住爸爸的衣服,“你们要去哪里玩,为什么我不能去?”   最后实在没办法,韩羡骁抱着小鱼儿一起跟过去,没进去张家,父女俩就在不远处的路边等着。   不远处有一群小孩在玩游戏,小鱼儿跃跃欲试,“爸爸,我过去那边玩好不好,你带我过去。”   韩羡骁拉住女儿,“去什么去,就在这儿待着。”   小鱼儿鼓起腮帮子,早知道不来了,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就跟着小姨去找姑姥姥了,姑姥姥还能教她学鸟叫呢。   张拐李没想到会有人找到家里来,他不认识梁深晖和温明曦,还以为是自己惹了什么事,下炕时,险些没站稳。   梁深晖眼疾手快过去扶住他,先自报家门介绍了自己是谁,温明曦也自报家门。   知道温明曦是温名生的女儿,张拐李朝她笑了笑。   看到梁深晖,又有些担忧,他这几天一直没出门,就是不想掺和到运米粮的事情里。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他不想掺和林家勤的事情,但他不想参与,却早就染了一身黑。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前几天他才知道,原来以前林东海给他那些东西,都是赃物。   以前运米粮,运些有的没的,最后林东海总会拿点东西给他,有时就是运的物资,有时就是些别的作物。   这些年组织一直照顾他家的情况,林东海拿时,也跟他说是给家里补贴的。   他信以为真,都拿了,现在细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   前几天林东海跟他摊牌,让他运米粮别多说话,静悄悄地运,低调做人,他才知道,他们是在偷吃福利粮。   这可是公家的东西,是公社要发给大队的人过年的,这也太黑心肝了,   他后来没再去运,可有什么用,林东海跟他说,这些年他运的东西,有白的有黑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算下来,他张拐李也算是参与者,要是被揭发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东海警告他,他们张家穷,要靠组织领福利,他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   虽说现在大学生读书都不用钱,全是国家出的钱,但是他还是得为女儿着想,生活费,还有父母的名声,都不能太坏。   林东海跟他说,只要他懂得看眼色做人,就不会为难他。   这几天躺在床上,他脑子疼,心里急,想把林家检举了,但小林庄都是他林家的,想到以后还得在这里生活,家里人还得组织关照生活,那些发下来的福利,都是经过他们手里的,要是但凡他们捏紧了,就没他张家的份。   想来想去,张拐李每天都长吁短叹的,媳妇儿和女儿问有什么事,他也不想说,这种事情说不得,少一个人知道最好。   所以现下,他也不知道梁书记和温明曦来找他什么事儿。   温明曦接过张拐李女儿端过来的茶杯,朝她一笑,喝了一口,和张拐李说:“张叔叔,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我爸的事情来的。”   “你说名生哥?”张拐李一头雾水,“名生大哥,他怎么了?”   梁深晖和温明曦都叹了口气,温明曦和梁深晖对视一眼,又看向张拐李:“我爸他早上,被大队的民兵抓起来了。”   张拐李一时没能消化这个消息,“这怎么会?”谁被抓,都不会是温名生啊,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温明曦又说,“您知道明天大队要发福利粮给大家过年的事儿吧。”   “知道,我知道、”张拐李眼神有些躲闪。   温明曦看在眼里,又说,“早上我爸本来是去仓库检查的,谁知道一进去,就被人从外面围起来,说他偷了福利粮,林东海说要把他抓起来,我爸现在还在大队里呢,不让他回家。”   张拐李拿茶杯的手险些没稳住,“怎么会是温大哥,谁偷米粮,都不可能是名生大哥。”   “谁说不是呢!”温明曦皱眉道,“但是林东海说现场有证据,他们在仓库找到我爸的米袋子,大队发的,上面有他的名字,里头装着半袋子福利粮,他们咬住不放,说每个人就那么几个大队发的米袋子,逃不掉。”   张拐李登时想起那天温名生送来的那袋子米,那天温名生应该是怕米送过来,路上被寒气沾潮了,一袋子米套了三个袋子,那天回来后,他确实就找不到那袋子了。   没想到几个米袋子,会让别人以为是温名生偷了福利粮,张拐李心里痛极,他不敢检举林大队长,但是绝不能让温名生吃闷亏。   别的他不能证实,但是证明米袋子不是温名生拿过去还是可以的。   张拐李说,“前几天,就是小年那天,温大哥给我家送了米,就用三个米袋子装的,所以那米袋子,绝不是温大哥拿过去的,证明不了什么?”   温明曦看上去有些惊喜,“真的?那张叔叔你知道后来那几个米袋子是被谁拿走了吗?”   张拐李低下头,想了想,后面林东海来家里喊他去运货,应该是他拿走的,可是这能说吗,说了他自己也卷进去了,还有媳妇儿和女儿……   抬起脑袋,张拐李摇了摇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几天我都在家里,也没注意到那天的米袋子去了哪,但是我能作证,不是温大哥偷的。”   梁深晖说,“你要不再想想?单凭你一句话,就算我们相信,别人也不能相信……诶,你再想想,想想看知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   小鱼儿和韩羡骁一起守在外面,韩羡骁也不让她到处去,她都快无聊透了。   看到温明曦走出门来,小鱼儿立刻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去找妈妈,要妈妈抱,不要爸爸了。   韩羡骁大步走过去,“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吗?他愿意说吗?”   梁深晖摇摇头,温明曦说,“我和梁书记好话说尽,都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   “那我们再想想办法。”韩羡骁还是把小鱼儿强行抱了过来,“你穿太多太胖,你妈抱不动。”   这里走到温名花家还有一段路,都是泥土路,韩羡骁担心温明曦太吃力。   小鱼儿噘着嘴被爸爸报过来了。   韩羡骁和温明曦要去温名花家里,梁深晖说,“你们去吧,我去大队,再想想有什么办法、”想来想去,张拐李这个门钉,还是得撬动一下,看他守口如瓶的样子,就知道他知道的不少。   韩羡骁和温明曦一路走过去,小鱼儿叽叽喳喳说着刚才在外面的事情。   “妈妈,刚刚小朋友在打溪里的鱼,爸爸不让我去。”小鱼儿在告状。   “当然不能去,溪面现在都是冰,有的地方很薄,要是掉进溪里,怎么办,你真要变成鱼儿游走了?”   哎,小鱼儿就知道,她接着说,“爸爸跟我说他会打猎,打兔子打鸟,妈妈,你吃过吗?”   温明曦摇摇头,她只吃过韩羡骁偷来的鸡,但这显然不能跟小鱼儿说,她看向韩羡骁,想起那时两人还不熟时的接触,现在想起来,都还心里嘭嘭的。   韩羡骁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韩羡骁说,“你妈明明吃过,她骗你的。”   小鱼儿就知道,妈妈怎么可能没吃过,“我也要吃!爸爸,你给我打一只来吃好吗?”   韩羡骁说好啊,“等哪一天打一只乌鸦给你烤着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鱼儿很兴奋。   温明曦无语了,不带这么坑女儿的,“乌鸦吃动物的尸体的哦,不好吃的。”   “真的吗?”小鱼儿托着腮帮子想。   温明曦为了不让女儿爱上吃野味,接着恐吓,“打猎的东西不能乱吃知道吗!你吃了乌鸦,下辈子就变成乌鸦,吃了麻雀,下辈子就是麻雀,吃了蝙蝠,下辈子就是蝙蝠,蝙蝠知道吧,就是夏天天上乌压压那一片,长得可丑了,小鱼儿想下辈子变成那样吗?”   小鱼儿使劲地摇摇头。   温明曦很满意。   小鱼儿拍了拍爸爸的手,兴奋地说,“爸爸我知道了,妈妈让我吃人!” 第一零七章   107   温明曦脑门上一群乌鸦飞过。   耐着心和小鱼儿解释, “人是不能吃的,怎么可以吃人呢?而且啊……而且人是最不好吃的!”   小鱼儿看了一眼抱她的爸爸,又看向妈妈, 不理解:“不好吃吗?那为什么白骨精要吃唐僧肉啊?”   多大的人啊, 脑回路转那么快作甚么, 温明曦被问蒙了。   韩羡骁嘴角弯着去看她,却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那眼神,还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瞧吧,叫你忽悠她。   温明曦就不信了, 想了想说:“当然不好吃啦,那是妖精,妖精才吃唐僧肉,我们是人, 我们做人的是不吃的。”   小鱼儿“哦哦”了两声,又歪着脑袋天真地问:“妈妈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你吃过吗?”   “……”温明曦没想到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现在的小鱼儿, 已经有点十万个为什么的趋势, 每天自己不见累, 一张小嘴叽叽喳喳, 倒是把大人给累坏了。   韩羡骁笑了, 弹了弹温明曦的额头,“让你骗她。”   低头跟小鱼儿说:“这世界上没有妖精,西游记里那是假的, 但你妈没骗你, 人确实不能吃。”   小鱼儿抱着爸爸的脖子, 伸着脑袋又问,“那妈妈说吃了什么就会变成什么,那我下辈子怎么做人啊?”   偏头问温明曦:“妈妈,下辈子你还当我妈妈吧,但是我怎么做你的娃娃呀?”   这问题……那可就深刻了。   温明曦选择投降,“你问你爸爸,问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爸爸爸爸,我是怎么来的呀?”   “我和你妈结婚,组织上送的。”   “那下辈子你们还选我吧,你们要记得我哦!”   韩羡骁捏捏女儿的小肉脸,“好!”   *   三人走到小姑家时,温名花和陆英子正说得兴起。   温名花家是典型的农家房,三间拉合鞭房,一间住两夫妻,一间住三个孩子,另外一间,有时候奶奶李春花轮到跟温名花生活时,就住在那间屋里。   不过眼下,李春花去农场跟着小儿子温名仁住,所以那间房就空着。   一见温明曦回来,陆英子和温名花赶紧走到门边,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张拐李知道吗?”   张拐李那样子,瞧着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温明曦把情况跟她们说了,陆英子一听,就拍大腿想去找茬,“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当什么乌龟孙子,藏着掖着干什么,我要去找他唠一唠,平时老头是怎么对他们的,就这样回报啊?”   倒没想到是温名花先一步拦住了她,“嫂子你别急,这事儿他确实不道义,不过明曦丫头不也说不确定吗。诶,再说那家人也着实不容易。”   “张拐李折了条腿,只能驾骡子,他家那个娘们,虽然也在生产队,但身体也不好,两人加起来的工分,还不如别人一个人。”   “这家人是真不容易,三个娃去了俩,剩一个争气的考上大学了,得亏靠了,不然那日子真难过。你不知道以前,他家一堆亲戚,都把他家当煞星一样,现在有了个女状元,才有人来往。”   “又摊上这么个村长,可能他也有苦衷,不知道林家那群人给灌了什么汤,他要真不想说,咱念再多也没用。”   确实是这个道理,一时所有人都在劝陆英子。   温明娇说:“妈,四姐不说了吗,梁书记在那边想办法呢,他在那边出力,我们也想想办法,这是新时代了,白的抹不成黑的,再说了,咱家这么多人口,他那劳什子村长要是敢乱来,咱家人第一个跟他不客气!”   陆英子看着女儿女婿,这些孩子都是靠谱的,“说得对,要是明天他敢乱来,我扛着锄头去,敢乱来我就把他劈了,也算积了一桩功德。”   “姑姑,您刚刚说那位林村长不是个好东西,是怎么个不好法?”韩羡骁把小鱼儿支走,让温名花的女儿带着,回来问。   温明曦看着他,这问法还真是,问得好。   温名花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那可就大把话能说了。”   “你们别看我们小林庄,表面风平浪静和和气气,其实啊,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这林家人呢!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傻子才不知道他林家勤什么样。”   “就是这小林庄有一半都是他林家亲戚,而且人家上头有人罩着,大家奈何不了,日子还能过,就不会去寻他不开心。”   “林家勤狗腿得很,他林家,以前就是旧社会地主家的狗腿子,专门欺负咱这些泥里刨食的庄稼人,替地主爷办事儿。”   “但后来啊,天上日头换了,他们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把地主踹倒的,估计就连那地主家的也想不到,就自己人踹了自己人。”   “后来搞运动,咱这些庄稼人都实诚,就算有地主资本家被抓了,到地里劳改,也没人苛待他们,他们在台上反思做思想报告,大家还跟他们有说有笑呢。”   “不过这林家人一来啊,就把人家给打得半死不活。”   温明娇一脸唾弃的神色,韩羡骁和温明曦互视一眼,都在想着什么。   温名花还没说完,“这还不止呢。”她问,“你们过来时,看到大队门口的戏台子没?”   众人都点点头,那阵仗,可真够热闹的,陆英子说,“说是林家勤请来给村民热闹过年的。”   温名生“呸”了一声:“就他会做好事会做官。”   “以前破丨四丨旧的时候,他们林家人可是跑在最前面的,现在倒好,自己请来给大家热闹了。”   “其实最信这些的也是他们,以前那都是为了抓实权,事事跑前头,惯会见风使舵,其实自己不知道在家里烧了多少香,拜了几尊佛呢!”   温明娇听得冒火,“那真是个坏得流疮的大坏蛋。”   温名花说,“上个月他老娘刚死了,这还没到干净日子呢,他老娘死的时候,他林家那个法事做得,不知道以为哪位神仙要升天,也就是这里偏,没人管,又都是他自家人,不然往前走几年,一举报一个准。”   陆英子越听越担忧,“那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们这么坏,我们能比得上人家吗?”   温明曦忽然灵光一现,按了按陆英子的肩膀,安抚她,“妈您别担心,我们这些年轻的来想办法,我们一定会让爸回家过大年的。”   韩羡骁其实心里也有了主意,和温明曦、温明娇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各自安排了活计。   温明曦和温明娇拉着温名花叽里咕噜一番,“姑姑,您看这事儿,您做得来吗?”   温名花两掌一拍,笑了乐了,“这活我会,我爱干。”   *   小林庄的另一边,梁深晖又去张家坐了一会儿。   梁深晖走后,张拐李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在门边吸了快半包烟,直到傍晚可以吃饭了,女儿回来了,才又走回炕上坐着。   媳妇儿早就看出他不对劲,“今天那位梁书记,怎么出去了,又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拐李摇头,“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才怪!”张拐李媳妇儿舀完米饭坐了过来,“我今天听见你们在说温家大哥的名字了,咱这米可就是他给了,是他有事儿还是咱有事儿?”   张拐李不想家里人跟着担心,语气有些不耐烦,“都说没事儿,还问还问!”   张拐李女儿在一旁边听边观察了老半天,心里一锤定音,“您一定有事儿!爸,您要是心里没点事儿,怎么这几天都不去上工呢?”   被女儿一语道破心思,张拐李有些遮遮掩掩地道,“我这是不舒服,而且这几天,队上也没活,就待在家里。”   “哟,我都不知道我爸官大成这样了,您一不舒服,新上任的书记就来看你?还有那什么姑娘,也来看您?”   张拐李还在嘴硬,“那是你名生伯伯的闺女,就是来看我的怎么着了?”   女儿夹了筷子大白菜,“嚯,你就甭嘴硬了,要来看望您,那也是温伯伯自己,怎么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闺女,您脸可真大。”   张拐李媳妇儿帮着丈夫,“怎么这么说你爸呢!”   “那可不是吗!”女儿上头了,开始说,“妈,您这还没看出来啊,咱爸这是怕事儿,那些人铁定有事求着咱爸。”   张拐李媳妇儿见丈夫支支吾吾的模样,又说:“你爸就算是怕事儿,那也是为了咱们家。”   “行了行了,您别说这些虚的。”张拐李女儿放下筷子,“这都多少年了,我都多大了,你们还没看明白?”   “怕事儿有用吗?咱家怕事儿,脏活累活都咱们干,怕事儿,亲戚们都瞧不起咱们,人活着,得有骨气!自己都是软骨头,还指望别人瞧得上咱自己呢?”   张拐李被说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   这天晚上,温明曦睡得不沉,一大早天没亮,韩羡骁就照着计划,和温明阳先出去办事儿了。   早上起来,伺候小鱼儿穿衣洗漱,让她在家里跟着张清霞,和铁蛋铁妞玩,温明曦才和温明娇、陆英子一起,往小林庄去。   早上九点就要发福利粮,林家勤一家去得也早,去了还一直往梁深晖心尖上扎刀子,“梁书记,这米粮找到了没?就要发了,不然咱没办法,还是待会儿跟大家伙说明白吧。”   梁深晖轻蔑一笑,“不用,待会有什么事儿,我来扛。”   呵,就你能耐了。林家勤摸着胡子绷着脸走开了。   八点多九点,大队院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又有戏班子看,又有米粮领,都早早就来了。   到了九点,还是没见到有福利粮被搬出来,人群中议论纷纷。   梁深晖拿着喇叭,轻咳两声,刚要说话,人群中就有人惊呼道,“台上有人倒下了,倒了!”   一时间,没人去看梁深晖,而是都转头看着戏台子。   这年头乡村的戏台子都不大,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一眼就看出躺在戏台子上的是温名花。   “是花姐。”   “名花,名花,没事儿吧。”   正当有人想上去的时候,温名花忽然动了,在戏台子上抽搐了起来,嘴里大声嚷嚷着,“狗勤,狗勤,狗勤!”   一时间,台下的人不知道要担心还是要笑,因为这“狗勤”就是林家勤林村长林大队长的小名。   但村里从来没人敢这么喊他,只有他去世的老娘,才会这么喊。   林家勤脸上一片绿,瞪了林东海一眼,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这是闹哪样。   忽然,人群中有人说,“不会是村长他娘附身了吧!我记得她也是忽然倒地就没了的。”   林家勤想说荒唐。   又有人说,“你们听听,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林家勤竖着耳朵听,那声音还真是跟他娘一模一样。   温名花闭着眼睛坐起来,手四处乱摸,还在高声喊着,“狗勤,狗勤,我的狗勤你在哪儿!”   这可真是巧了,林家勤的母亲,后来确实是个瞎子。   “这一定就是显灵了啊!”人群里议论纷纷的,“村长他娘去得突然,两眼一闭就没了,都没留下半句话,这一定是还有话没说!”   众人信誓旦旦的,要是放以前,这些话不敢乱说,但现在都改开了,而且村长自己都把戏台子请来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显灵,天上忽地有一大块密云飘过,没了光线,还真有些阴森森的气氛。   林东海和林昌盛也不敢说话了,这林家就信这些,家里就没少摆坛偷着拜,现下一看,心里已经信了九成。   有老者提醒林家勤,“村长,你快去啊,你娘在找你。”   林家勤想拆了戏台子的心都有了,让他喊温名花娘,这叫什么话?   温名花还在自言自语着,“狗勤,我的个狗生娘养的狗勤啊!”   林家勤因为这句话,霎时间呆愣住了,只有他娘小时候才会跟他说这句话,旁人都是不知道的。   那时他娘嫁给他爹,在地主家管粮食,怕他活不下来,就整天狗生娘养狗生娘养的,喊到他懂事。   现下被温名花这么一喊出来,林家勤脸上有各种颜色,又青又白又红。   他走了过去,蹲到温名花跟前,应了声,“娘,狗勤在这儿,在这儿。” 第一零八章   108   戏台子下, 温明曦和温明娇就站在人群里。   温明娇看着台上,凑在温明曦耳边说,“四姐, 你这招真损。不过, 也真好使!”   这些年, 到处都在破丨四丨旧,但多数人意识仍旧根植,更何况从旧社会对此深信不疑长大的人,如今也都正值壮年。   运动时,多的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的人。   如今运动过去, 那些观念就像从未熄灭的火苗,只是暗暗压在火折子中,稍稍打开,只需要一丝风, 便立刻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重燃。   乡野地区多是不识几个大字的人,庄稼人又都是靠天靠地吃饭, 无法解释的事物向来便会自然而然联想到玄学上。   温名花这出戏唱得比戏台上的人还精彩,   小林庄的村民都深信不疑, 以为就是林家勤死去的亲娘显灵回魂了。   “看咱小姑唱的, 一点不含糊。”温明娇憋住笑, 还在跟温明娇咬耳朵。   温名花打小就有戏瘾, 爱唱戏爱听曲, 这回倒好,正和她的意思,又能帮忙又能过足戏瘾。   “四姐, 你说林村长喊咱姑姑娘, 那我们成什么了?”不得跟她们同辈, 成她们表哥了,就林家勤那儿子,还得喊她们姑奶奶呢!   要不是不能露馅,温明娇恨不得放声大笑。   偏生这时候,温明雪也来了。   昨天商量这事儿的时候温明雪不在,也没有通知她。   温明雪也是信邪的人,一来就冲到戏台前,焦急万分,“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中了什么邪啊,沾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   “姑奶奶,您快回来,别被带走了,醒醒醒醒,我的姑奶奶,你三个娃都还没结婚呢,你家刚买了个手扶拖拉机,来年要搞生产,你可不好被不干净的东西带走啊!”   左一句不干净,右一句脏东西,林家勤一听怒了,“什么什么东西!这是我娘,我娘要跟我说话!”   温明雪不是小林庄的人,一点不怵着林家勤,“你这个什么半截身子进棺材的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什么样,胡子都长到屁股上了,谁是你娘,那是我姑奶奶,什么老东西!”   温明雪说着就要招呼旁边的人,“你们这儿,你们村有没有什么老婆婆,懂这些的,去找一个来喊喊,得把我姑奶奶的魂给喊回来!”   旁边的人听了说,“山脚下李婆婆整天神神叨叨的,好像懂这些,我去把她喊来!”   温明雪说,“快去快去,改天我再谢谢你!”   林家勤一听有人要去喊李婆婆,大声喝住,“喊什么喊,我娘还没说完呢!”   经过温明雪这么一通闹腾,不止现场的人信了,连林家勤也深信不疑,觉得温名花就是被自家亲娘附了身。   温名花闭着眼睛,手慌乱地去摸林家勤,最后抓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说,“狗勤啊,你得多做好事啊,多积德,别净干些缺德事,老娘在下面,天天被人打。”   林家勤一听脸又绿了,一时又开始怀疑温名花是真附身还是演的。   温名花还在哭哭啼啼地说,“狗勤啊,我见到你爹,可是他下辈子做不了人了,你知道你大姐埋在哪里吗?得把她找回来啊,在下面,她缠着你爹,不让他超生啊,她旁边还领着个小姑娘呢,脸青青白白的,就一直,就一直瞪着你爹,瞪着……”   这话断断续续的,像是不正常的人说的话,下面的村民听了一头雾水,林家老娘生的都是儿子,哪里来的大姐。   林家勤听了却心头颤了又颤,诧异又震惊,他确实有个大姐,那是他爹娘第一个娃。   但是当时时旧社会,还在地主爷家讨生活,大姐长得好,从小就被地主瞧上。   他爹为了一家人的日子,把才十四岁的大姐给七八十的老地主做小的。   可这在旧社会,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老地主起初对大姐是真喜欢真疼爱,后来大姐生了个娃娃,许是因为地主太老了,那娃守不住,没了。   老地主一家都是该死的,不把院子里那些小的当人看。   年纪轻轻的姑娘在院子里,再后来那老地主的儿子,看上大姐,就把大姐强要了,也生了个娃娃。   但是孩子生出来后,大姐整天疯疯癫癫的,骂爹娘,骂地主一家,整天没个安宁,唯独对那个娃娃才能好声好气。   可娘俩命也不长,不久就是战争,老地主一家卷铺盖跑了,留疯癫的大姐在家里,觉得带走她,一路上费事儿,而且怕泄露踪迹,再者生的又是女娃,带不带都是别人家的,索性不带了。   而林家爹娘逃跑时,要带三个儿子,那时林家三个弟兄都还小,只有爹娘两个,不得已抛下大姐。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鬼子进村,想想娘俩也都多半是凶多吉少。   听了温名花这话,林家勤顿时把刚刚的疑虑抹去,要不是老娘附了身,温名花怎么会知道他们家大姐的事情?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要知道这件事情,连他家小弟都不太清楚,那时候小弟才几岁,长大了压根忘记还有大姐这件事情。   除了自家人,天底下压根没人知道这些事情。   就是林家勤的媳妇儿,也只知道以前在旧社会还有个大姐,但是没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林家勤不想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他现在是站对了山头,在旧社会当过地主家狗腿子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家勤握紧温名花的手,语气有些颤抖,“娘,我会照办的!我一定给你们都多烧些纸,回头再找人给她们超度,让爹可以投胎!”   温名花说:“还有啊,你听娘的话,以后别再刮大队的米粮,别再贪村民的福利,这都是缺德事儿!会有报应的!别再这么干了!”   林家勤和林东海相视一眼,脸色难堪。   旁边的村民听了这话,议论纷纷,“什么米粮,贪什么?”   温明雪在旁边嚷嚷:“还能是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娘最清楚!铁定是贪了大队的公粮呗!亏心事做多了,鬼都要找上门来了吧!”   温名花握紧林家勤的手,“大队的东西都是大伙的,咱要不得!还有梁书记的福利粮,你造孽啊!全都泡水里了,那都是大家的米粮啊!”   林家勤听得脸色发白,大冬天的脑门上直冒冷汗,老底都被自己娘给揭穿了,想老娘一定是一直在看着,不然怎么知道那些福利粮,都泡在水里。   温明雪一听炸了,朝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喊着:“你们不都是小林庄的吗,这还不派人去找找,林村长老娘显灵了,都说福利粮泡水里了!”   村民顿时也想炸开了锅,“福利粮,今天不就是来领福利粮的吗?”   “怎么会泡水里?”   “梁书记不是要来发福利粮吗?”   众人朝梁深晖的方向看去,梁深晖再次打开喇叭,“我刚刚想跟大家伙说的就是,咱们的福利粮不见了。”   “那快去找啊!村长老娘显灵了,说就在水塘里呢!”顿时便有一窝人跑去水塘找福利粮。   林家勤脸上煞白,但还是不认,“娘,你胡说什么?”握着她的手,觉得自己老娘总是会偏心自己的。   温名花见差不多了,苦口婆心道:“你记住娘的话,干亏心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你爹让我来送信,你要记着,记住娘的话,这样娘才能瞑目啊!”   林家勤苦着一张脸没说话。   温名花没再说话,而是像抽了魂魄一样,渐渐平静,最后手从林家勤手里抽出来,垂到身边。   温明雪在旁边大声喊,“姑奶奶,姑奶奶你回来,别被带走了,快回来啊!”   过了小半会,温名花像是刚睡醒一样,慢慢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看着抱着她的林家勤,再看看旁边围着的人。   忽然惊坐起来,嫌弃地瞪了林家勤一眼:“村长,你这是干什么!搂搂抱抱的,就算我半老徐娘一个,也不能吃我豆腐啊!”   旁边的人在笑,林家勤却是一点笑不出来。   “不过,我这是怎么了?”温名花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屁股都快冻僵了。”   温名花被温明雪搀扶着站起来,揉揉屁股。   温明雪跟她说,“我的姑奶奶,刚刚你被村长老娘附了身,胡言乱语了好一阵呢,都不记得了?”   “什么,什么附了身?”温名花一脸纳闷,“这都什么年代了,新社会了,不是旧社会,还附身呢,这世界上哪有这些东西,咱是无神论啊!”   众人见温名花全然忘记了刚刚的事情,且清醒过来的温名花,和刚刚完全就是另一幅模样。   刚刚的温名花,不论是姿态、脸上的神色,还有说话的声音,都全然是林家勤老娘一模一样的腔调。   虽然她不承认,却更加信以为真。   林家勤瞪向林东海,有些慌张,林东海胸有成竹地走到林家勤身边,在他耳边轻声保证,“叔,您放心,那池子里的福利粮,昨天我已经让人捞出来了,不在那里。”   林家勤扯动唇角,幸好他们早觉得那地方不隐秘,给腾出来了,这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   就在这时候,刚刚去找米粮的那一窝人马又回到大队大院,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找到了找到了!福利粮全在池塘里,全都泡坏了!狗丨日的林村长,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儿!” 第一零九章   109   林家勤闻言, 心肝都颤成了两瓣。   看向林东海,林东海有些手足无措,明明全都移走了, 怎么可能, 怎么还会有!   以前的粮米, 他们会拿去变卖成钱票,但这福利粮,林家勤是本着毁了也不给梁深晖做好人的打算,所以才想出釜底抽薪这一招。   看着气势汹汹冲进来的村民,林家勤忽然有种莲花宝座要搬家的恐慌。   对靠老天爷吃饭的农民来说, “粒粒皆辛苦”的不容易是根植在脑海中的,当看到福利粮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心里就跟在滴血一样痛。   那些粮食,可都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垦出来, 一镰刀一镰刀割出来的,每一粒金灿灿的谷子, 都像黄金一样宝贵。   刚刚看着福利粮从水池里捞出来, 冰冷的池水往下淌, 还带着稻谷的浓白色, 众人气得紧咬后槽牙, 把林家勤撕碎的心都有了。   温明曦和温明娇往后退, 给找茬的村民让出一条道来。   温明曦视线往大院大门口看去, 稍稍一瞥,便一眼看见人群后穿黑色皮革上衣的韩羡骁。   她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看他,朝他微笑。   韩羡骁也看到了她, 朝她颔首点头。   今天的衣服是温明曦特意挑的, 一来穿军大衣在这个地方太显眼了, 一看就跟其他人不同,加上他人高马大,军绿色衣服一上身,气势就出来了。   温明曦一点不想他掺和这件事,虽说他也有出主意,但他们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让他沾手,免得回头不知道怎么被传话。   二来温明曦也是有私心的,她爱看他穿这件黑色皮袄子,领口两条毛领,他肩膀够宽,穿在他身上也是有种难言的气势。   这要是再过几年,穿这衣服骑机车,温明曦想想就觉得帅气。   温明娇在旁边砸吧嘴,轻笑说,“四姐,你和姐夫,怎么搞得好像还在搞对象一样呢。”   看他没再往前凑热闹,温明曦收回眼神,回她,“有吗?”   “有!怎么没有!”温明娇说,“瞧瞧你俩看对方那眼神,那黏糊劲,我就没在结婚这么久的人身上看过,你们俩都结了多少年了,有六年了吧!还这样…”   黏糊,哪里黏糊了,不就是对上眼神致意一下吗,温明曦坚决不认。   “乱说,我们这是在打招呼!”   温明娇啧了又啧,“得了吧,你俩小学生呢,还打招呼,姐夫看别人可不是这样,只有你。”   温明曦被她说得脸红。   温明娇像抓个正着一样,“看看你,我说对了吧,说到姐夫你还会脸红,哪个结了这么久的夫妻还这样?”   “而且二哥也跟着姐夫走进来呢,就走在姐夫旁边,你怎么不跟二哥打招呼,刚刚可只有我跟二哥招手呢!”   温明曦发窘,她刚刚确实压根没看见温明阳来着。   温明阳一大早和韩羡骁一起出发,去把捞起来的福利粮推回水池里。   昨天韩羡骁去大队的骡子队走了一圈,队上只有两头骡子,一头只听张拐李使唤,另一头不认人,那么多米粮,要运的话,只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又要搬又要躲又要运,还要避开巡逻的民兵,肯定走不远,且偷偷运了几天,都是在夜里。   现在北大荒已经猫了几个月的冬,没有农活,骡子都赋闲着,白天压根没事干。   韩羡骁会骑马,骡子自然也不难,抓了把粮食喂它,摸摸它的骡脑袋,然后搬了几袋子米粮放在板车上。   手上轻轻一扬,骡子就哒哒哒走了。   出了骡圈,韩羡骁没再指挥它,就让它自己走。   没想到走着走着,居然在一个水池边停下。   骡子停下来的地方,许是因为这几夜一直被踩踏,雪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更浅更凌乱。   韩羡骁是当兵的,侦查能力向来敏锐,拨开刚覆上的雪层,这一片果然和别处不一样。   打开带在身上的手电筒,能看见土地上还残留着骡子的脚蹄印,人的脚印,还有一部分米袋子的压痕,还有几道拖长的轨迹,应当是拖着米袋子留下的。   韩羡骁是没想到林家勤这么黑心肝,这么多福利粮,宁愿扔到池塘里,也不发给村民。   骡子不能出来太久,韩羡骁找到地方后,便又上了骡车原路返回。   把骡子栓回骡圈里,米袋子搬回去,这才又回到池塘边。   刚刚只是初步侦查,现在还需要证据,池塘太深,寒冬腊月不可能跳下去找。   韩羡骁找来一根长竹竿,撑直了往池塘里戳。   左右滑动,上下戳着,果然有一片的触感和别处不一样。   池塘底部都是淤泥,能戳进去,但米袋子触碰到竹竿,因为竹竿顶端不是尖的,没法戳到袋子里。   米袋子堆积得像座小山丘,用力一划,便有的滚落到池塘底部。   韩羡骁刚把竹竿放下,就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提提踏踏,人还不少。   赶紧滚进另一边的枯木丛,侧着身子躲在树林里。   林东海带着一群人来,有人打着灯,有人望风,有人划着一艘船丛池塘另一边过来。   韩羡骁看着他们把福利粮捞起来,一袋子一袋子地数,搬到船上,无声无息地划走了。   一船子的米粮,就这么被运走了。   林东海带的人不敢闹出大动静,搬好了就走了。   船头挂着灯,韩羡骁就在黑暗中望着那盏灯,看它划出池塘,停在池塘口。   他跟着那艘船走,最后看着那艘船被摇进一片芦苇荡里。   黑夜里的芦苇荡有些吓人,呼啸着北风,每一根干枯的枯萎都像会叫嚣似的。   船夫裹着大袄子也害怕,停了船,立刻麻溜地提着灯看路走了。   韩羡骁一大早和温明阳去找的,就是这片芦苇荡,把船摇回去,再把福利粮扔回池塘里。   淌着水出来的米粮,在寒风中吹了一夜,已经变成一袋子一袋子的冰。   温明阳早上一边搬,一边对林家勤是破口大骂。   俩人就在池塘边等着,等着村民找过去,才跟着一起回来。   温明娇琢磨着,忽然领悟道,“你们就是这点跟别人不同,结了这么久,跟刚认识一样呢,还打招呼,还脸红!真好!”   “哎呀,不说了,快看那边。”温明曦转移话题道。   村民们拿着领粮条火急地冲过去围着戏台子上的林家勤,“村长,我们的福利粮呢!”   “我们还指望着领多点粮食过年吃好点,大锅饭才香啊!”   “你把大家伙的粮食扔到水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们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对我们!”   林家勤死不承认,“别满口子唾沫星子冤枉人,谁沉福利粮了,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老娘亲口说的还有假!”   “一定不假,村长老娘说的不只这福利粮呢,还有他平时刮走我们的公粮,拿去变卖!”   “福利粮都被说中了,搜刮公粮的事情,一定是真的!”   林家勤破罐子破摔,“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平时谁给你们办事的,谁带领你们吃大锅饭的,都给我滚!滚!”   这声“滚”一出来,平日里很好说话的村民也怒了,没想到往常人模人样的村长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们是好说话,是淳朴,不代表好欺负。   有村民怒目圆睁地指着他,“你别忘了是谁选你当村长的,是谁选你当大队长的!叫我们滚,最该滚的是你!”   “是你!该滚的是你!”   梁深晖见场面有些失控,让民兵上去维持秩序。   民兵原本是听林家勤的话的,现在左右为难。   林家勤是村长,是大队队长,但梁深晖是书记,官比林家勤大,可小林庄这里一直都是林家的地盘。   民兵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人站了出来,说,“我听梁书记的。”眼见这形势,林家勤的莲花宝座肯定是坐不稳了,他早就看林家勤不顺眼了,但奈何动不了这尊佛,这些年干了不少违心事儿。   眼见山头变了,立刻倒向梁深晖这一边。   有人带头,另外几人也纷纷站出来,说听梁深晖的吩咐。   几个民兵冲到人前,捉住林家勤,有一个拉了枪栓大声喊,“都给我别动!再动开枪!”   这年头的民兵和警察,手上是有真枪的。   温明曦作为一个生活在和谐社会的三好公民,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往后靠了点。   没注意,撞到后面的人。   刚想说对不起,后面的人的手就已经搭到她肩膀上。   温明曦惊奇地看着韩羡骁,“你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的。”   韩羡骁笑笑说,“就刚刚。”   林家勤急坏了,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你们干什么捉我,你们凭什么捉我,说不定那福利粮就是梁书记自己搞的,栽赃到我头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谁才是你们的主儿。”   那民兵说,“林村长,这是新社会了,我们没有主儿,只听书记的话,不管是梁书记,李书记,还是张书记。”意思就是不认他这个土皇帝了。   林家勤气得脸红脖子粗要骂人,也是以前对他们颐指气使指挥惯了,忍不了自己居然会失势。   林东海和林昌盛骂骂咧咧地和村民对骂,揪着没人能证明就是林家勤扔的福利粮这一点。   却在这时候,大院门口一拐一拐走进来一个人。   张拐李被女儿扶着,村民给他让道,一路直通戏台子。   “我可以证明!”张拐李大声说,“不管是福利粮的事儿还是公粮的事儿,我都能证明!”   大家都竖着耳朵,平日里林家勤没少把关照张拐李一家的“善事”挂在嘴上。   得了林家勤这么多关照,却出来指证他,所有人都相信张拐李说的是真的。   林家勤指着他,“张瘸子,你可没少拿好处,你给我好好说话!”   张拐李昨天想了一宿,愣是睡不着,想到若是因为自己,害得温名生蒙冤,难受得一闭上眼睛就心口疼。   这才让女儿陪着过来揭穿他。   “我一大把年纪了,也活够了,就算也被民兵抓了,今天我也要把事情跟大家交代个清清楚楚!”张拐李敲着拐杖说。   “放你的狗屁!”骂人的是林家勤的儿子林昌盛。   全场竖着耳朵听张拐李说话。   “我是瘸了,我是没用,但我有良心,我知道缺德事干多了,人害得多了,早晚会遭报应!”张拐李哽咽着说。   “我以前也以为村长是真对我张家好,是个大善人,其实他是伪善,伪善至极!我这辈子,打过仗,种过田,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大家一直拿村长当好人,当恩人,但其实,他才是最坏的,大家伙淳朴,都被他林家牵着鼻子走。”   “他从大队仓库刮公粮,算账的是自己人,计数的是林家人,随便一抹,一斤一斤的粮食就成了他自己的!”   “还有那福利粮,他让我去运,运到池塘边,要丢水里去,这事可太缺德了!有的人吃不饱饭,有的人田里没收成,他林家勤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把福利粮往水里扔!”   “我不干,第二天我就不去运了,但我也没胆子,想着我家里,想着我也被他塞过好处,就是不敢出来指认他……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他却还想剥削我们!还嫁祸给温大哥,我今天自己写检举信,你们把我抓到派出所,和他一起进去,也不能再害了大家!”   ……   林家勤被说得冷汗岑岑,自知大势将去,朝林东海使眼色,示意他去找他大哥,他是公社的委员,能保他。   林东海刚刚看民兵把枪掏出来,知道情况不对,已经让人去公社搬救兵了。   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惜人还没回来。   梁深晖让人搬来桌子,在村民的围观下,提笔开始写检举信。   写完,拿到林家勤面前,让他画押,准备往上级呈报,这顶乌纱帽反正是戴不了了。   林家勤一概不认,腰杆还硬挺着。   不一会儿,林东海派去搬救兵的人回来了。   哪知道救兵没搬到,还让传话给林家勤,让他自己扛着,说他们林家,不能都被他拖下水。   林家勤脸上一阵发白,没想到他大哥居然不帮他,这些年好处也没少拿,居然关键时刻不起作用。   林家勤张口就要骂人,林东海见状,把刚刚传消息的人说的都说给林家勤听。   “大伯让他转告你,这事儿把一整个姓林的都拖下水,对谁都没好处。咱林家不仅有老的,还有小的,还得保人。”   林东海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大伯说,那些事情他也没参与过,没经手,要是闹上去了被调查,空口无凭也不能证明他干了什么,反倒会让他在公社失势,倒不如您撑着,以后咱林家的人还能找他撑腰办事儿。”   看着这形势,林东海自己又添油加醋加了句,“一个人损了总好过全家人栽了,大伯的意思是,您就算认了,这年纪退下来也不丢人,不会有什么大处罚。但他好不容易混到那位置,得替我们林家人保着,以后我们这些小辈,会为您锄头的。”   林家勤血压一阵飙升,想破口大骂又深知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瞪了林东海一眼,什么小兔崽子,他大哥能传那么多话,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这小子添油加醋说的。   但看看林东海,再看看跟他差不多大的林昌盛,想到自己的儿子,林家勤咬着牙,在检举信上按了红手印。   林家勤被押去了镇上派出所,福利粮全都泡了汤,自然是领不了了。   领粮条全都作废,却让大家对林家人更加痛恨了。   这个年,温名生总算如愿以偿完完整整回了牡丹村过。   今年家里人齐,大年初一去拜年,大年初二温明雪一大家子回来,家里一堆娃娃,就没一刻消停过。   陆英子父母早就不在了,大年初二这天,陆梅子带着黎文静到姐姐家里来做客了。   还带来一个消息,说黎文静开春要结婚了,对象厉害着呢,在金城海军医院当医生。   温明娇一听,就说,“哟,那不是我不要的垃圾吗?你们倒是当成宝贝了。”   陆梅子听了气得说不出话,看向陆英子,“大姐,你看看小妹,这感情的事情哪有谁对谁错,安医生看不上她,喜欢我们文静,文静有什么错。”   温明曦听了板着脸,拉着温明娇往外走,温明心不爱听这些,也跟着出来。   离婚后,陆梅子每次看到她,从头到尾说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问她什么时候再嫁。   还又当起大媒人,数着一堆男人要给温明心介绍。   温明心现在是一点心思都没有,思想被温明曦影响后,听陆梅子说话,就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便干脆不听。   温明雪也要跟三个妹妹出屋,有陆梅子在的地方,她就闷得慌。   但她还是忍不住撂下几句话,冲黎文静和陆梅子道,“你们娘俩真是造化,专挑人剩下的,要嫁就嫁,别来恶心我们,爱嫁谁嫁谁去,我们管不着!”   说完便风风火火朝外面走去,去追自家妹妹,留下陆英子和陆梅子母女面面相觑。   “姐,你看他们这几个丫头,多不懂事啊?”   陆英子看了黎文静一眼,“文静就懂事了?”   把陆梅子怼得说不出话来,以前陆英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帮着她,让着她的。   陆英子态度的转变,让陆梅子有些傻眼。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明娇对着家里人下命令,“除了爸妈,你们谁去吃喜酒,就是和我过不去,以后就别喊我一声妹妹了!”   温明曦举手,“我不去!”   温明心也表态,“我不跟你过不去,我跟你才是亲姐妹。”   温明雪大喇喇的,“请我我都不去。”   三人看向温明阳和张清霞,两夫妻对视一眼,也跟着表态,“不去,我们都不去。”   温明娇这才心里舒坦地坐下,甭想劝她原谅,甭想让她大气,她就不,谁劝她跟谁急!   温明曦想着今天陆梅子和黎文静过来,忽然想到,“文娴呢,今天怎么没跟过来?”   温明娇说,“文娴姐在知青点过年吧,还没回城里呢,咱们前几天才在小林庄看看她。”   连过年都没回去啊,温明曦在想。   温明雪想起这个表妹,叹了口气,“文娴多好的姑娘,文静那丫头心术不正,谁知道这个好的,倒像是捡来的。”   110、第一一零章   110   黎文娴长到十岁左右才回到陆梅子身边生活, 和这个家并不亲近,但女儿总是向着家里的。   回到黎家,黎文娴几乎接手了以前温明心和温明曦干的活儿, 照顾妹妹, 洗衣做饭, 特别乖巧。   后来读到初中,赶上运动,学校停课,号召上山下乡。   黎家为了让黎文静毕业有个好去处,又舍不得她下乡, 便把黎文娴推去插队。   所以黎文娴是初中都没念完,就来了小林庄插队。   刚来时,小林庄的条件很不好,连知青宿舍都是来了之后搭建的, 一开始,是一个大通铺挤了十几个人。   男的挤一边, 女同志睡一边。   后来新房子搭建好了, 才分开住的。   从前两年开始, 陆陆续续就有知青回城。   但是回城不容易, 名额有限, 并不是谁都能回去的, 来的时候简单, 提着包袱就给送来了,但现在户口都迁到这里,要移回去就比较难了。   小林庄这个知青点离开的人还不算多, 就黎文娴知道的, 公社里那些大城市来的知青, 就走了不少。   有人命好,直接升大学,风风光光地走,有人去参军,这条路一般人走不了,还有些高丨干丨子丨弟,也不乏走捷径回去的。   剩下的知青,有条子的拿条子,有病退的办病退,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过完春节,北大荒还很冷,还没到农忙时节,屋里的知青都围在火炉子旁边烤热乎。   宿舍的炉子还是当初大家一起搭造的,砌出来又美观又好烧,隔壁男知青的宿舍,砌出来也好烧,就是没这个好看。   后来他们砌炉子,都喊她们去。   女知青宿舍原来有六个人,现在走了三个,一个回沪市,两个回金城,只剩下三个还在这里。   初四这天早上,三人围在炉子边烤火,门外就有人在大喊,“小君小君!我们可以回去了,批下来了!”   小君一听,开心得手抖,搪瓷缸子里的水撒了一地。   谢必胜穿着蓝色的棉大裤棉大衣,手里扬着一封信,推开门进来,跑到炉子边烤火,“刚刚忘记戴手套,手都要冻僵了。”   谢必胜是隔壁生产队的男知青,和小君是在干活时认识的,刚打了结婚证不久,是组织上允许的夫妻,但还没住到一起。   两人都是北城人,当初也算是一见钟情。   “真的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小君激动得热泪盈眶。   “真的!千真万确!我们可以回去了!”   小君有家里寄过来的病退证明,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成功让组织批准了。   而谢必胜家里没小君能耐,搞不到证明,是自己在诊断证明做了手脚。   他是过年前去医院做的检查,家里寄了钱过来,不知怎么的,还搞到了外汇券,去检查的时候,他给医生塞了不少好处,医生也同意帮忙,就一个皆大欢喜。   黎文娴和剩下的另一位女知青小竹也想效仿,但小竹家里穷,是城市里的普通家庭,没那么多钱票,也搞不到外汇券。   而黎文娴家里暂时帮不上忙,陆梅子说家里要给黎文静办婚礼攒嫁妆,开春就要结婚,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让她暂时在小林庄继续当知青。   陆梅子说,小林庄反正也在迎春镇,离家里不远,又有那么多亲戚,里陆英子家也不远,所以能撑着就撑着,等文静的事情解决了,再来办她的事儿。   要回城,又得有单位接收,重要的还是得公社同意,不然户口回不去。   那天听了陆梅子的回复后,黎文娴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   她初中辍学,文静初中毕业就去了水电厂工作,命好还当上了工农兵学员,去金城读书。   她知道文静这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应当也是家里人帮着运作出来的,可是她只是想回去,为什么爸妈一点都不急,文静的事情就这么急。   小君和谢必胜开心得一阵欢呼,手拉着手出门去玩雪了,两人一路踩着雪,抓着雪互扔,欢喜至极的声音响彻知青点。   声音从外面传来,小竹和黎文娴面面相觑,都低着脑袋唉声叹气,为自己的未来迷茫。   吃完午饭,黎文娴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散心。   让小竹一起去,小竹吃完饭就躺倒在炕上,有气无力的,“我不去,我好累,没劲。”   小竹抬头望了门外,“小君呢?去哪儿了?”   黎文娴说,“她和谢必胜去填回乡表去了,应该不回来了。”   小竹叹了口气,“你去吧,我不想去。”   “那行,我出去走走,你先睡着。”黎文娴说。   黎文娴打开门出去,沿着村里的路慢慢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林庄大队。   她想了想,走进去,林家勤的位子没了,她才有勇气来问,敲敲门进去,梁深晖站在办公桌面前,手里正点着烟。   “梁书记,我想问一下,这次县城招工,公社有没有给我们大队分配名额。”   梁深晖听了,思考了一下,说,“我们小林庄知青少,只分配了一个,已经占满了。”   县城里本来就不缺人,所以这种机会很少,黎文娴不死心地问,“那不能再批一个吗?”   梁深晖笑了笑说,“这可就是公社的工作了,我做不了主,要是有县里特批,那指不定就行,但是难呐。”   在一阵失望中,黎文娴走出了大队大院,一路上走得很慢,脑子里想着一堆事情,手里拿着枯枝一点点折,折了一路。   县里特批,特批……她家可没有这个条件。   愁了一路,停下来时,黎文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公社大院。   既然都走到门口了,黎文娴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就进去走走。   初四的公社没什么人,黎文娴沿着一圈办公室走,走着走着,发现公社革委会的办公室,门开着。   她心念一动,敲了敲门,心里忐忑不安,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很乖的,从来没有做过求人办事这种事情。   所以此时拿定主意,心里简直就是七上八下的。   “进来。”   居然真的有人。   黎文娴推开门进去,就看见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中山服,有些轻微发福,这人她知道,是林家勤林大队长的哥哥,叫林家昌,在公社当委员。   过年公社放假,林家昌今天是值班的。   “有什么事儿吗?黎同志?”林家昌问,他管知青的事情,开过不少动员大会,记得黎文娴,主要是她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知青里很显眼,小姑娘模样清秀,很好看。   黎文娴声音有些抖,音量不大,“林委员,请问公社的回城名额,我们大队还有吗?”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林家昌擦燃火柴,点了根烟送到嘴里,吸了一口说,“怎么,你是知青标兵,表现也好,你们大队没有把名额给你?”   黎文娴摇摇头说,“没有。”   林家昌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黎文娴身边,说,“想回城的人这么多,大家都是挤破头各显神通,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他顿了顿,手搭在黎文娴肩膀上,轻轻按住,“你得想想,你家有什么?你能付出什么?”   黎文娴颤抖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委员,你什么意思?”黎文娴有些惊恐。   林家昌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别误会。”   林家昌走回去给黎文娴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说,“我是觉得你这姑娘很好,在乡下待一辈子不值当,你想想那么多人挤破头想回去,想要人帮忙总得有让人帮忙的诚意。”   黎文娴接过搪瓷杯,惊恐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家昌弯起嘴角,“不用这么看我,我觉得你好,你换个角度想想,也算是帮我,咱们互帮互助,你是读过书的,我想你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糊涂。”   “我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五,也很年轻,就比你大十岁有没有?男大不怕,就是他前些年在生产中,断了一只胳膊,但人很好,至今也没个着落,我这做老父亲的心里烦呐。”   “那小子眼光高,我看你挺好,想给你们牵牵线,你看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做我儿媳妇,这样我帮你忙,也算是天经地义。”   “我林家昌的儿媳妇,我自然会给她最好的指标名额,安排到城里最好的单位上工,这都不是问题。”   说完,才有转身去看黎文娴,等待她的反应。   这不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吗?   黎文娴手指把搪瓷缸子捏得紧紧的,青得发白,她把搪瓷缸子放回桌上,一口没喝,转身就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被林家昌喊住,“年轻人,别冲动,你先别急着拒绝,好好想想要不要和我做亲戚,别让冲动毁了你一辈子,在乡下当一辈子农民啊。”   黎文娴攥紧了手,关上门,跑出了公社。   一路红着眼眶走回小林庄,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人,真的是坏透了,过年前林家勤被收走,怎么不把这林家昌也带走,一窝子,没一个好东西!   黎文娴气得踢了踢路边的石头,踢得老远,看着石头滚到河里的冰水里,蹲在河边擦眼泪。   “文娴?”温明曦今天是来小林庄跟温名花道别的,还送点在供销社买的东西,他们初六要回金城了,来这里坐一坐。   温明曦走到黎文娴跟前,看到她泪流满面,拧着眉很心疼,一个女儿家来下乡本来就不容易,又是不被家里偏爱的女儿,现在知青点不像家,走的走,家里的家也不像她的家,个中难受,想想就知道。   小鱼儿没见过黎文娴,不知道喊什么,纳闷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背影。   温明曦也没准备让她喊,这样黎文娴若是要应,就得回过头,声音此时也是泣不成声的。   温明曦给韩羡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抱着女儿先走。   韩羡骁轻轻颔首,抱着小鱼儿走了。   “怎么了这是?”温明曦替黎文娴擦擦眼泪,问道。   “表姐,我回不去家里了!”黎文娴放开声音开始哭。 第一一一章   111   温明曦又挪过去, 把黎文娴搂在怀里,让她哭个够。   一个人在孤苦无依的地方待了太久,父母近在眼前, 却走不近, 这么久以来, 黎文娴都是自己强撑着。   现下有了温明曦的肩膀和关心,整个人彻底垮了,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好半晌才缓过来,一边哽咽一边抽泣,断断续续和温明曦说了。   温明曦听了直皱眉, 她知道这时候知青回城难,有那些回不去的,就一辈子留在了乡下。   难回的,基本过几年, 政策松了,也都能回去。   不过黎文娴这件事情, 最让人难过和无语的还是家里人不帮忙。   陆梅子也真是偏心偏到边了, 为了黎文静, 这个大女儿就跟没生过一样, 即使小时候没跟着长大, 但到底也是她生的, 怎么弄得黎文娴好像真的是捡回来的一样。   黎文娴已经很久没见过温明曦, 倒完苦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曦姐,我就是心里难受, 别人想回去那么容易, 到了我这里, 怎么就这么难啊?”   “我们知青宿舍,现在只剩下三个,其中一个,也拿到名额要回去了,而且回去她就要办婚礼了,别人什么都有了,我却……”   黎文娴说着说着,又泪流满面,文静比她小,也要结婚了,可是再看看自己,即使回了城,工作没着落,也没对象,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心里也清楚,爸妈不偏爱她,等回去了,陆梅子说要给她谈对象了,黎文娴是真的怕,怕陆梅子给她介绍的不好,她明白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   温明曦想了想,这才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又不是旧社会,不兴这种封建婚姻。他们不做人,但你自己要清醒点,好不好,想不想,要学会自己判断,不怕结婚晚,就怕嫁错人!而且你才几岁?”   黎文娴比她小,温明曦又说:“你想想你明心姐,她现在过得,可比之前好多了,她多少岁,三十有了,还年轻得很,你多少岁?别被别人那套糊了脑子,女孩子,过了三十岁才活明白的大有人在。你应该越活越爱自己,而不是越活越厌恶自己、”   听了温明曦的话,黎文娴若有所思,仿佛无形中被注入一股力量,每个人都在跟她说她年纪大了,只有温明曦,说她很年轻。   三十岁,也可以很年轻吗?   温明曦肯定地点头,“当然了!这才哪到哪儿,有的人才二十几,就活得跟老婆婆一样,有的人四五十,心态好身体好精神好,过得比二十岁的人还灿烂。”   黎文娴被她这句“过得比二十岁的人还灿烂”给逗笑了。   温明曦见她情绪好了些,才接着道,“女人不能心太软,心软只能任人揉捏,为了自己,得强硬一些,你硬气了,别人就弱了。”   温明曦看着她问,“你有多想回去?”   “很想很想!”黎文娴坚决地说,每次去车站送别回城的知青,黎文娴那颗心就要隐隐刺痛一下,为他们开心,为离别伤心,也为看不到自己的去向而伤心。   温明曦凑到黎文娴耳边,说:“那你……”   说了好一阵,黎文娴的表情从惊讶、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有些迟疑地开口,“这样真的可以吗?”   温明曦晃晃肩膀,“他不仁我不义,有什么不可以。”   “你得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我们这两天就要回金城了,我给你留个电话,有什么事情找我。”   黎文娴点点头,“不能心软。”   *   晚上,韩羡骁和温明曦在房间收拾东西,一边收拾,温明曦一边跟他说黎文娴的事情。   听完之后,韩羡骁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地挑挑眉看她:“你是不是给人家出什么馊主意了?”   “哪里有!”温明曦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桌子边磕,磕了几颗,塞到他嘴里,把自己的主意也跟他说了。   韩羡骁站在炕边上叠衣服,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表妹干的来这种事吗?”   韩羡骁只见过黎文娴一面,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乖巧懂事,不是黎文静那种藏着一百个心眼的性子。   温明曦嗔了他一眼,“怎么听着那么像我在怂恿她做坏事儿呢?”   不过韩羡骁的担忧她也明白,怕黎文娴临阵退缩。   “我瞧着不会,把人都快逼到绝境了,你不知道今天我看她蹲在河边,还以为是哪个姑娘想不开呢,想过去劝一劝搭把话,没想到居然是文娴。人看不到前面的路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韩羡骁想想也是,自己和黎文娴只有一面之缘,没有温明曦了解,不过这招是险了一点。   他走过去,拉过椅子坐在温明曦身边,把她搂到怀里,“是险招,不过我陪着你,要是有什么事,这回可别避着我。”   毕竟对方是林家昌这种人,都做到公社委员了,定然得防着,韩羡骁的意思,是该让他出手时就让他出手。   温明曦在他怀里笑,“我知道,我把电话都给她了。”不想帮黎文静这种两面人,但黎文娴,温明曦还是很想帮的,能拉一把拉一把。   黎文娴还很年轻,也就比黎文静和温明娇大两岁,她不是温明雪那种扎根在土地里长出来的姑娘,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很有生命力。   黎文娴性子温良,但也念过书,温良的外表下,其实很有自我意识,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不知道上一世她的命运怎么样,但是这一世既然碰见了,命运的天平倾斜,没理由不帮着她一下。   她着实是不想看到这么年轻的花朵,在这种地方日渐凋谢,人没了盼头,没了希望,眼里没了光亮,一下子就会变老,她应该有更多可能让她选择。   小两口正越靠越近,小鱼儿抱着一兜子瓜果零嘴进来了,“妈妈,我可以吃这个吗?它看上去好好吃啊!”   韩羡骁“啧”了一声,嫌弃女儿的冲撞。   被温明曦拍了一下,她是不允许他当着小鱼儿的面卿卿我我的。   小鱼儿头很大,看上去都很好吃,可是妈妈不一定会给她吃,蹬蹬蹬就跑了过来。   “这么晚了,只能吃一种哦,你自己选一个吧。”温明曦说。   小鱼儿开心得蹦起来,“那我要吃这个,这个冻枣子,姥爷买的!”   韩羡骁一个人坐在旁边,吊儿郎当地拿手敲着桌子,看着妻女,然后凑到温明曦脸边说,“咱真得换换房子了。”   温明曦红了脸,蹬了他一脚。   现在小鱼儿觉比以前少,整天要黏着妈妈,夜里韩羡骁和温明曦独处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办事的时间更少,等她睡着了吧,温明曦就怕小丫头突然醒过来,小鱼儿现在没有以前迷糊了,一醒,自己就能坐起来。   一坐起来,就算两人是在沙发上离得远,不也什么都看到了。   韩羡骁薅了薅头发,觉得这事儿真难办,这幸好还只是生了一个,这要是生她一堆几个,那哪还有两人亲热的时间了。   就算现在只有一个,他这个小媳妇一天到晚,能留给他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就知道围着女儿转,把他当空气。   *   初六,温明曦和韩羡骁一家三口坐火车回金城。   黎文娴打听到今天也是林家昌值班,挑着吃过午饭人最少的时间,去了公社一趟。   公社大院几乎没见几个人影,黎文娴按着紧张的心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给自己鼓劲,这才敲了门进去。   “林委员,我是小黎。”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黎文娴推开门进去。   林家昌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回来,又因为看见她回来,脸上有种得意的神情,看得黎文娴很不舒服。   “你来公社,是有什么事吗?”林家昌隔着报纸问道。   黎文娴吞了吞口水,用一种下定决心的语气说,“就是上回的事情,我想了一天……我一向是很崇拜这种为生产而奉献的人,我想……”   林家昌高兴得立刻把报纸放下,站起身来喜笑颜开地问她,“你说的是真的?”   黎文娴点点头,又说,“如果我能成为他的妻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为生产奉献,以后我就为他奉献。”   林家昌哈哈哈笑了几声,一时高兴得话都说不明白,这个儿子的婚事可愁了他太久了。   他们家这条件,并不是找不到,而是他儿子要求高,那些条件差一点的愿意嫁过去,他儿子就嫌人家生得磕碜,那些好人家的年轻貌美的姑娘,听到他儿子断了一条胳膊,就嫌弃他,见都不肯见,人家家长也不同意。   所以眼下看到黎文娴点头,小姑娘生得好,家庭也不算差,他儿子应该是会点头的,这次,就算他不点头,他也要把他的脑袋按下来,逼他把人家娶过门再说。   “那好那好!那可太好了!”林家昌在一堆文件里翻着找东西,找出一张表,递给黎文娴,“快,把这个填了,回头我就帮你解决回城问题。”   黎文娴走过去两步,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张,看了一眼,是一张招工表,上面写着一行语录,下面是表格,需要填各种个人信息。   黎文娴暗自微笑,找了纸笔,坐在桌子边开始填表格。 第一一二章   112   表格很快就填好了。   黎文娴把表格递给林家昌, 林家昌年记一把,心里就愁着这个大儿子没着落,眼下见到黎文娴这张表格, 仿佛看到递过来的是结婚登记表一样。   笑得眼角的褶子可以夹死苍蝇, 他把招工表收好, 跟黎文娴吩咐说,“你可以回去准备准备了,等批下来,我立刻给你调回去。”   黎文娴说“好”,走出公社大院, 才总算长长吸了口气。   她在公社大院门口的白杨树下停住,捏着手指尖,提了口气回头望向办公室的方向,既然踏出了第一步, 那往后的每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了。   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这种压力, 没想到意外的, 她反而很轻松。   *   一个星期后, 大队让人把黎文娴喊过去。   当看到那张回乡表时, 黎文娴差点没喜极而泣, 梁深晖说:“你这是真幸运, 恰好碰上县城招工特批, 把你给捎带上了。”   黎文娴腼腆地笑了笑,没说是因为什么,当然是不说为妙。   梁深晖知道她高兴, “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你家就在县城, 别人回一趟还得准备几天,你收拾完,这两天办完证明,就能走。”   黎文娴“诶”了一声,走到门口,不忘回头跟梁深晖说,“谢谢梁书记!”   梁深晖看着她发红的眼眶,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傻丫头,这是好事儿,有什么好哭的!赶紧回家吧,初中没读完就下乡了,这都几年了,国家会记得你们的。”   黎文娴笑得灿烂,转身走了。   她是真心在说谢谢,为这些赤忱红心的,为这些不为难她这种没背景的,为这些真正为她们办事儿的领导!   三天后,黎文娴到县城煤电厂报到。   林家昌的老婆就在这里工作,在办公室当科长。   黎文娴报完到办理完手续去办公室找她,江月菊别提多开心了,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能看见那个混蛋儿子娶媳妇。   江月菊热络地把黎文娴拉到身边坐下,“来了就好,我听家昌说完,可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总算见着你了,果然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江月菊像打量大白菜一样,把黎文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个遍,“身段不错,瘦了点,但没关系,你今年几岁了?”   黎文娴觉得这种基本资料,江月菊应该早就知道的,想必是在没话找话,“江科长,我今年二十六了。”   “那还行,不算太大,我家那个三十五,差了九岁,刚刚好。”   黎文娴露出一种纳闷的神情,说,“江科长,您说什么呢。”   江月菊觉得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正想多说几句话,有人敲了门。   是刚刚去办理报到手续的人事科的办事员,她看向黎文娴,“江科长,她刚刚少填了一些资料,我来找她填。”   江月菊说好,招呼办事员进来。   办事员把表格拿给黎文娴,翻到后面一页,指着家人关系一栏,说:“刚刚太急,这里没填,你就在这儿填吧,填好了我拿回去。”   黎文娴点点头,说好。   提笔写字,写完父母和黎文静的信息时,想了一想,想起温明曦表姐交代她的话,把温明曦和韩羡骁也写了进去。   江月菊背着手在后面看着,“哟”了一声,“你还有个当军人的姐夫啊,还有个姐姐,不过怎么她姓温,你姓黎?”   黎文娴淡淡地解释,“这是我干姐姐,她跟我比亲姐妹还亲,就把她也写进来了。”   江月菊说好,然后问,“你这位姐夫,在哪里当兵,当的什么兵?”   职业工种一栏只写了“军人”两个字,江月菊不由多问。   黎文娴启唇一笑,笑得清新,说,“我姐夫能干,是副团长呢,现在在金城军事学院进修,快毕业了,等出来就是团长了。”   江月菊心里暗暗道,那可是个大官,不由又对这门亲事满意了一百分。   办事员把信息表拿走,办公室里依旧只剩下两人。   黎文娴说,“江科长,那我就去报道了,不打扰你了。”   江月菊笑着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找个时间让你们见见面,我也见见你家长,你呀,差不多都得改口,不叫我江科长了!”   黎文娴依旧一脸天真,“江科长,你说什么呀!”   江月菊拍拍她的手,“你们小姑娘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想当年我和家昌相看,比你还不好意思。”   黎文娴低着脑袋笑着,“江科长,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明白。”   “哟,都快当人媳妇儿的人了。”江月菊说,“等我见了你爸妈,挑个好日子,就把你娶过门来,好不好呀?”   黎文娴站起身来,“江科长,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挑什么日子,娶谁进门,当什么媳妇儿,这都是没有的事。”   江月菊听了,一张老脸冷了一半,拉得比驴脸还长,“什么忘了?不是在小林庄说好的吗?我们把你调回来,你嫁到我家做儿媳妇,你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忘了,可不兴这样骗人的啊!”   黎文娴站得笔直,死不承认,“江科长,你别乱说,调我回来,是组织上经过商量的事情,咱们组织不兴搞这种买卖,不兴滥用私权,这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了,你猜猜会怎么着?”   江月菊听出她在要挟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你这是做的什么过河拆桥的事情!别踩着我们家过河,翻脸就不认人了,什么混账东西!我们能把你弄回来,也能把你弄回去,你个小蹄子,别太猖狂。”   黎文娴压住心中的紧张,她没应对过这种场面,心里还是害怕的,但想起温明曦的话,又抬起脖子。   “江科长,我是办了手续的,现在是煤电厂的正经工人,我没有翻脸不认人,倒是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你们林家这些年没少干这些事情?”   “前头林村长才刚没了莲花宝座,您猜猜这回要是再来一次,林委员还保得住吗?你们经不经得起查?上回林委员和林村长撇清关系,但这一次,你们觉得是你们跟人撇清关系,还是别人和你们撇清关系?”   江月菊气得说不出话,因为黎文娴确实说对了。   上回为了林家勤的事情不连累到自己家,他们往上头找了不少人,但这次再出事,可就没人可以找了。   而且听着这丫头的语气,柔柔弱弱能干出这种事情,想必一定是有人指点。   一时江月菊又想起刚刚信息表上填的家属信息,人家是团长,他们家就一个公社委员,确实连人家的毛发都比不上。   一时气得怒从心中来,想拿黎文娴怎么着,却又没办法。   但不出一口气又心里过不去,江月菊拉着黎文娴的手要和她算账,“你死不认账,我们把你弄上来了,你叫我儿子怎么办?”   “你儿子关我什么事儿?江科长,请你放尊重点。”黎文娴硬气道。   “什么尊重不尊重,你是我儿子的媳妇儿,我林家的儿媳妇,你别想赖账啊!”江月菊瞪圆了眼睛。   黎文娴被她抓得手腕发疼,拿手去推她,“江科长,这里是煤电厂,是讲文明,讲道德的地方,请你放尊重一点!”   “我跟你谈什么尊重,跟你这种过河拆桥的女人谈什么尊重。”   就在这时候,有人听见屋里的吵闹声,推开门问,“江科长,这是怎么了?”   江月菊立刻收拾有些狼狈的样子,尴尬地说,“没什么。”   黎文娴趁着她松开手,抓起东西跑出去了。   江月菊咬着后槽牙,决心不让她好过,见人跑了,立刻跑到隔壁办公室打电话,隔壁有一个电话机。   打到黎文娴要去报到的办公室,稳了稳激动的情绪,“喂,我是江科,你们科长在吗……”   黎文娴一路走到财务科的门口,她是来当资料员的,她连家都还没回,反正家里也不待见她,她就准备先在煤电厂宿舍住着,等有空再回去。   结果到了财务科,科长看了她的资料,说,“黎文娴是吧?”   黎文娴点点头,说,“是,我是来报到的。”   财务科科长有些难办,但想到江月菊的人情,还是说,“你的工种搞错了,不是我们财务科,你得去一车间报到,去烧煤。”   黎文娴拧着手里的纸张,吞吞口水,没想到江月菊动作这么快。   咬着牙,尽管心里气急,但是比起在小林庄当知青,能来煤电厂已经是很不错了。   想了想,她决定先忍着,不就是烧煤吗?烧什么她都做得来,只要能回城,怕什么!   烧煤车间里,即使带着口罩,也难掩一股扑面而来的尘埃。   黎文娴眨眨眼睛,带上劳工帽和眼睛口罩,提了口气走进去,好久才慢慢适应下来。   等下了工从车间出来时,整个人俨然成了个小煤人,身上灰扑扑一片,幸好为了在知青点方便她剪了短发,不然这里这样,要是长头发,那真是每天都甩着两根煤条。   晚上在宿舍洗衣服,洗出来的脏水也是灰黑黑一盆,黎文娴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总算比在知青点好。 第一一三章   113   小鱼儿觉得爸爸最近有点奇怪。   突然好像对她特别好了, 让小鱼儿觉得,爸爸好像忽然变温柔了,变得跟妈妈没那么好了。   爸爸是在跟妈妈抢她吗?   小鱼儿吃着东西纳闷地想, 可是她还是更喜欢妈妈诶, 怎么办, 要是被爸爸知道了,爸爸会不会伤心。   以前爸爸吃完晚饭都懒得带她出门,现在一吃完饭,就替她擦嘴穿鞋,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今天院子里放电影呢, 去不去?你那些小朋友也在。”韩羡骁对女儿说。   小鱼儿看看妈妈,脚底痒痒的,她其实很想去,但是爸爸为什么不叫妈妈一起去。   “妈妈, 你要去看电影吗?”   “我不去,你和爸爸去吧。”   “那好吧。”小鱼儿穿好鞋子站起来, 回头看看妈妈,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伤心, 妈妈为什么不一起去, 难道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可是他们还有说话呀。   “那我和爸爸去咯妈妈。”小鱼儿还在一步三回头, 手被韩羡骁牵到手里。   “去吧去吧, 妈妈还要洗碗洗澡,你和爸爸去,注意别摔着, 别跟小朋友打架。”   温明曦在小鱼儿没看见的时候, 瞪了韩羡骁一眼。   把小鱼儿骗的团团转, 大的骗小的,真不知道等长大了,这两父女,要谁骗谁呢。   小鱼儿最近不知道怎么的,长大了,睡得越来越晚了。   韩羡骁每次看自家媳妇儿一心陪着女儿,哄女儿睡觉,把他晾在一边,心里就火大。   想来想去,觉得小鱼儿可能一天到晚精力太旺盛,这才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于是,韩羡骁现在每天吃完晚饭,就要下楼遛闺女,也不管她在楼下玩得多疯。   反正每天回来,都是一身脏衣服。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啦啦啦……啊,融化融化……”   门还没开,就听见小鱼儿的歌声,本来有些悲情的歌,被她唱得倒是很欢乐。   她被韩羡骁抱在身上,打开门看见温明曦,有一点点尴尬,她玩得太开心了,都忘了妈妈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家里了。   “妈妈,这是今天院子里放的电影,没有那么好看的,里面的姐姐很可怜,妈妈还是不要看的好,妈妈看了会哭的。”   见妈妈好像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小鱼儿葡萄一样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小猴子一样扭了扭,从爸爸身上扭下来,然后“蹬蹬蹬”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妈妈的腿,蹭蹭妈妈的大腿。   “妈妈抱抱。”   “别蹭你妈,脏死了。”韩羡骁在后面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小鱼儿撅撅嘴,她才不脏呢,看了眼袖子,好吧,好像确实有点脏了,刚刚他们在楼下玩老鹰捉小鸡。   虎妞姐姐是母鸡,她是小鸡,她们配合得可好了。   要不是电影突然开始了,小伙伴都想去看,她们不会输的。   温明曦已经把小鱼儿的洗澡水放好,韩羡骁抱着女儿给剥了个精光,把她丢到水里去。   温明曦先拧了一条热毛巾,替小鱼儿擦了个脸,“我们小鱼儿是干净的宝宝,才不是脏小孩呢。”   小鱼儿收着下巴很不好意思地在笑,妈妈喊她宝宝,那妈妈一定没有不开心。   她玩着浴盆里的水,太好了,“我是妈妈的宝宝嘿嘿。”   这天还是二月天,虽然屋里有暖气,但温明曦没让她在水里泡太久。   她是坐着帮小鱼儿洗的,洗完先在大腿上铺一条大毛巾,然后便把小鱼儿从水里抱起来,用干毛巾揩干净身上的水。   “你当然是妈妈的宝宝,永远都是。”   “等我长大了也是吗?”   “当然!等你六十岁了,也是妈妈的宝宝。”   小鱼儿心里没有这些概念,但懵懵懂懂的,在温明曦怀里笑得特别开心。   忽然有用那种“我知道”的表情看向妈妈,“我是妈妈的宝宝,妈妈是爸爸的宝宝,难怪妈妈三十岁了,爸爸也老喊你宝宝。”   温明曦脸上的表情瞬时凝固住,有些慌地看了韩羡骁一眼,平时韩羡骁是不这么喊她的,只有那种时候,才爱发疯一刻不停地喊她宝宝。   脸唰地跟猪肝一样红,但很快就用很平静的语气跟小鱼儿说,“小鱼儿是爸爸和妈妈的宝宝。”   也不好意思问她从哪里听到的。   “妈妈,你很热吗,你怎么脸红了?”小鱼儿还喜滋滋的,觉得妈妈是跟她一样不好意思,哪有这个年纪还当宝宝的呀。   难怪了!   小鱼儿忽然明白了什么,悄悄说,“爸爸知道妈妈不好意思,在晚上才会喊妈妈宝宝嘻嘻。”   小鱼儿越想越开心,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在说爸爸妈妈吵架,可是她爸爸妈妈,就没吵过架,还喊宝宝呢!   “爸爸不是喊妈妈,爸爸是晚上做梦,在喊你。”韩羡骁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   小鱼儿用那种“你这样说妈妈会不开心的”的表情去看韩羡骁,她以为是在喊妈妈,结果是喊她,那妈妈听了会不会不开心?   “那妈妈也是我的宝宝~”小鱼儿在温明曦怀里蹭了蹭。   温明曦的脸皮还没有韩羡骁这么厚,能这么淡然地和女儿说这种事情,把毛巾丢给韩羡骁,“你来弄,我去收拾东西。”   韩羡骁收到来自老婆的怒意,摸摸鼻子,把小鱼儿从她手里接过,替女儿穿衣服。   收拾完东西,温明曦气呼呼抱着衣服去洗澡了。   这天晚上,韩羡骁连沙发这块根据地都失去了,阵线连连败退到浴室。   那叫一个憋屈。   *   第二天早上,韩羡骁在浴室里拿着镜子刮胡子,抹走嘴边的白沫,忽然想到什么,往后退一步,“得民回来了,中午我们去吃顿饭。”   现在已经是八零年了,赶得早的,大学已经读了一半,虽然大家还是多半吃公家饭,但是在不少地方,已经转变成了生产责任制。   以前那些遭受不堪的,能熬到现在的,陆陆续续都在平反。   李得民回来得不算早,最近是因为亲生父母被收走的房子返还了,他才跟着平复了。   不过亲生父母和哥哥还没回金城,还在港城住着,李得民和家里通过信,才知道原来南边的改革号角已经吹响了很久,家里也久违地踏上故土,在南边的省份沿海城市搞建设。   早上,韩羡骁和温明曦都不用上班上学,手牵着手把小鱼儿送去幼儿园,又去溜达了两圈,久违地享受二人世界,这才动身前往老地方,和兄弟约饭的国营饭店。   自从有了小鱼儿,这种二人世界变得格外珍贵,两人也都十分珍惜。   这几年兄弟几个也聚过,但都没聚齐,自打上回龚有财和苏牡丹公然瞧不起江红立的媳妇儿邱小兰,后来有龚有财的局,江红立基本就不怎么来。   今天也是托了李得民的福气,几个人才能聚齐。   想起五六年前第一回 见面,大家变化还是挺大的。   江红立和陈宝树依旧是工装,没什么变化,女士的变化倒是大一点,主要体现在发型上。   以前都是服服帖帖干干净净的短发或者是麻花辫,龚有财的媳妇儿苏牡丹最时髦,穿着一件洋外套,烫了波浪头,是几个女士里最时髦的。   男士里也是龚有财最扎眼,穿得花里胡哨的,土黄色棉上衣,蓝色裤子,戴着个眼镜,整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   陈宝树盯着龚有财的眼镜,“有财,你这标签,怎么没撕呢?”   说着,就要上手去撕龚有财眼镜上的标签,被龚有财凶走,“不摘,这怎么能摘呢?这是洋货的象征,没留这个标签,你知道我这是进口的?这是我用外汇券买的呢!”   陈宝树拍拍屁股在旁边坐下,“德行!”   “那这个呢,这么粗一根链子?”陈宝树又去看龚有财脖子上的项链。   “不懂了吧,这叫18k金,港城来的,周大福知道不知道,也是港城的,我这个还差了点,还有24k金的呢!”龚有财一脸得意。   陈宝树哈哈地笑了,“牛,就你能耐。”   龚有财难得谦虚了一下,“我这都是千辛万苦跟别人换了得来的,咱这兄弟几个,现在最能耐,招招手就能把金子往身上戴的,那得是咱得民啊!骁子要想也可以。这得有海外关系。”   韩羡骁拉着温明曦大马金刀坐下,正在给她倒茶水,闻言淡淡道,“别瞎说,我家三代贫农,华侨没有,讨饭的倒是有。”   众人哈哈笑,龚有财看向李得民,没想到几年不见,李得民只是瘦了点,精神上没有多磕碜,精气神还是很好的。   李得民接过韩羡骁递来的茶水,没接话,前几年他难的时候,没见龚有财说什么,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现在他出来了,家里平复了,他倒是兄弟长兄弟短,仿佛那些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要是放到十年前,他还能傻傻地喊一声兄弟,但是这做人,没经历几次苦难,真难看出身边那些是真朋友,哪些是假兄弟。   今儿个要不是为了见骁子几个,有龚有财在的地方,他才不来。   男人的友谊,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小时候兄弟喊得最多的是龚有财,他落难后,闭门不见,一句话都没问候过的,也是龚有财。   经过苦难,李得民也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的,什么都好的人了,要是还不长点性子,这几年就白活了。   李得民喝了口茶水,说,“那没有,那都跟我没关系。”   龚有财笑得比猪来了馊食还灿烂,手指着李得民,“你看,得民,多谦虚啊,那么大个海外关系,还跟小时候一样,不会用呢!”   这回李得民是笑笑没再接话了。   温明曦坐在韩羡骁旁边,笑眯眯的,她很开心能看见李得民熬到今天,他们虽然没怎么交流,但刚刚见面时,李得民那句谢谢嫂子,她听见了。   今天是李得民把大家约出来的,想来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饭吃了一半,就听李得民说,“我过两天要去东省,去我哥那边,今天这顿饭就我请了。”   韩羡骁有猜到这个打算,很快就接受了。   陈宝树问,“怎么,不打算高考了?”   李得民笑了笑,“我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大家都一起玩,骁子和宝树成绩还是好,我就没好过,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不浪费时间了。”   陈宝树听了,也被说服了,虽然人人都想高考,但还真不是人人都是读书的料子。   江红立说,“挺好,现在政策这么好,你南边又有认识的,去了,比在咱金城待着的好,在厂里能赚的不多,去了南边,感受一下市场经济。要不是我没人在南边,我也想去。”   李得民说,“等我稳下来,要是有机会,你就下来,咱兄弟一起干事。”   江红立受宠若惊,连声说好,还给李得民敬了杯酒。   龚有财不认同,“去南边多费事啊,在这里多好,每天吃完饭遛弯逗鸟,日子多美,而且得民在这儿又不是没根基,何苦去受那些罪。”   虽说现在已经是改开时代,但很长一段时间,市场都是野蛮式增长,特别是刚开始的阶段,比谁有人,比谁狠,比谁横,这时候要混出头,拉帮结派的多的是。   确实很不好混,各种问题接踵而至,人们的思想也有许多跟不上的,没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大家在争夺地盘时,干起来真的比原始社会还凶。   能在这个年代混出头的,不是有背景,那就是胆量足加上运道好,再不然,就是聪明脑子好,还有能吃苦,要混得像模像样,不容易。很长一段时间,犯罪率都特别高,手段也凶残。   江红立和龚有财杠上了,“你在肉联厂你当然好,你去副食商店买个鸡蛋试试,那些大姐大哥,鼻孔朝天,跟欠他们家钱似的,计划经济产物注定态度不会好。”   原本以为江红立是个老实巴交的,现在这么一听,温明曦心中改观,其实他是很有想法的,兴趣是因为以前没办法没机会,家里也没能帮忙,才看上去守规矩的老实。   龚有财得意洋洋的,“在肉联厂吃大锅饭确实好,我这位子可好多人盯着,要不是我爸妈帮忙,我也不能从厂里调过来,我就准备在这里干到退休了。”   温明曦听到龚有财想在肉联厂干一辈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现在是好,但再过十年,那可就不是了。   到时候公私合营,逐渐转向市场经济,下岗潮一来,谁都得卷进去。   “现在是邓丨大人主持工作,说不管黑丨猫丨白猫,能抓着耗子就是好猫。现在只是第一步,以后步子会越来越大,由公转私的也会越来越多,这情形能保持多久,还真不好说。”温明曦善意地提醒龚有财。   哪知龚有财听了并不当回事儿,“我在肉联厂,牡丹在副食商店,这么好的工种,这辈子是再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们现在走,那不是白白让出来给别人?”   温明曦听出他雷打不动的意思,也没再劝阻。   贸然给人建议,听不进去是正常的,她说出来,只是为了以后想起来,自己心里能舒服一点。   这种泼人冷水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是要结怨的。   回去时天色还早,去接小鱼儿放学也很早,温明曦坐在韩羡骁自行车的后座上,韩羡骁载着她在金城城区绕了一圈。   听着广播里不断播放的改开新闻,温明曦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时代,是真的不同了!   搂着韩羡骁的腰,把脑袋搭在他宽厚的背上,他们认识的时候,正是时代气息最浓的年代,农场、知青、兵团……这些名词,以后会越来越少听到。   真没想到,她居然和他一起,活出了年代感来。   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温明曦轻轻吸了口气,有他陪着,她现在好像是没那么害怕以后的变数了。   韩羡骁骑着车,觉得今天的媳妇儿有些异常,腾出左手,握住抱在她腰间的手。   温明曦被他粗粝的大掌包裹住双手时,勾着唇角一笑,她现在再也不怕任何变数了,以后的日子,都有他陪着。   没过几天,开学没多久,韩羡骁毕业后的调任令就下来了,温明曦看着调任令上的字发怔,“南边军区?这么远?”   韩羡骁问:“你不想去?”   温明曦被他拉着坐在大腿上,扭了扭,“那当然不是,就是怎么这么远?”   “军人的天性是服从,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   温明曦搂着他的脖子,难得腻歪一句,柔声道:“那行吧,那我就服从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韩羡骁吞了吞口水,喉咙上下滚动,深深望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勾着她的脖子覆了上去。 第一一四章   114   一九八一年春, 韩羡骁一家三口启程南下,坐火车前往羊城。   离开金城前,去了韩家一趟。   许爱卿和韩望江没那么早下班, 韩羡骁带着温明曦和小鱼儿在外面溜达, 准备解决完晚饭再回去。   现在不比当年, 要么吃部队家属食堂,要么去国营饭店。   金城是大城市,春风已经吹遍大街小巷,繁华的街上陆陆续续开了不少个体户饭馆。   这几天因为要离开金城,小鱼儿一直不太开心, 想到以后没法在家里敲墙跟虎妞姐对话,去幼儿园看不到丹和,下楼见不到院子里的小伙伴,再也没人和她捉迷藏了!   林丹和就是祝招君和林天平的小儿子, 和小鱼儿差半岁,读了一个幼儿园。   温明曦走在韩羡骁身边, 看着趴在丈夫肩膀上憋着嘴的女儿, “你有爸爸妈妈呀!而且就算在这里, 海峰叔叔也毕业了, 他也要调走了, 虎妞姐姐也要跟着走, 你和丹和今年都要读小学了, 也没办法一直在一个幼儿园待着呀。”   小鱼儿听了,小小的身躯里叹出长长一口气,还学着电影里的腔调:“矮老虎买马德累, 矮老虎德摸宁买马德累, 哎~”   温明曦捂着嘴在一旁“噗”的一下笑了, 《庐山恋》去年大火,到处都在播,这句台词听久了,连小鱼儿都会背了。   她捂着嘴捏捏女儿的小脸蛋,“你知道电影里在说什么吗?”就学。   小鱼儿扣着爸爸的外套,“当然知道了,就跟我和丹和虎妞姐姐一样,我们一起玩,但是要分开了,但是我们也会跟电影里一样,以后还有碰到吧。”   温明曦笑说,“当然会,等你去了南边,你想说什么,妈妈给你写信,等有机会,咱们就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鱼儿勉强地点了点头。   韩羡骁按着女儿的小脑袋,说,“脑袋才多大,小小年纪想这么多。”   三个人进了一间小炒饭馆,饭馆不大,但坐满了人,进门就是扑鼻的香气。   服务员也很热情,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喊人,韩羡骁不由低声和媳妇儿感慨,“这个体户的就是不一样,有激情。”国营饭店里,一个个跟收债的大爷似的。   温明曦说,“那当然了,以前那是垄断,现在有竞争了,顾客才是上帝。”   韩羡骁“嗬”了一声,觉得自家媳妇儿厉害了,还顾客就是上帝,说话一套一套的。   一上来,服务员就端来一叠开胃小菜,是腌萝卜。   韩羡骁没见过,觉得特稀奇,特好,温明曦瞥了他一眼,得意地笑,以后有得你稀奇的,现在是腌萝卜,以后是一柜子开胃菜,酸豆角、辣白菜、炸黄豆,随便你挑。   上完小菜,服务员拿着本子过来点菜,“两位吃点什么?”   温明曦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和赵小丫对上视线,双方都没想到是对方,先是一愣,而后是温明曦先开了口,“小丫?”   这是住在韩家附近,陈团家的儿媳妇,那个跟着陈守城从西南回来的乡下媳妇。   在温明曦的印象中,石黄花不太喜欢她,连织羊毛都嫌她是乡下来的,怎么会愿意让她来小餐馆当服务员?   “我离婚了。”赵小丫两只手擦擦围裙,有些不好意思。   韩羡骁眼力见好,闻言,抱起小鱼儿,把她扛到肩膀上,说,“菜还没上,爸爸带你去买冰糖葫芦。”   小鱼儿立刻欢呼雀跃地说好,有糖葫芦吃,离别的伤感都淡了不少。   温明曦拉着赵小丫让她在旁边坐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赵小丫说,“没多久,就去年年底。”他们赶上了改开后第一波离婚潮。   陈守城会英语,前几年组织缺人,把他从厂里调走,调去了发展局工作。   这几年每天忙得不着家,见外商,见港商华人华侨,招商引资,之前社会封闭,两人看上去区别不大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陈守城现在出门,是被人处长处长地喊,喊得多了,走路都带风了。   但赵小丫不同,她没有那么好的机会,成长环境也不一样,应付不来那些觥筹交错。   陈守城带她去见港商时,赵小丫全程紧张,一直在旁边没怎么开口,倒是跟在陈守城身边刚大学毕业的女孩,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声音敞亮,人也自信。   回到家后,陈守城就开始念叨她上不了台面,给他丢人。   赵小丫知道自己怎么改,都变不成那女大学生的样子,她不会说外文,不懂经济,不懂政策,用陈守城的话说,就是跟牛一样,只会埋头苦干。   赵小丫不明白了,当初在他眼里,这是优点,怎么没几年,这些倒是成缺点了。   她确实只会埋头苦干,不会交际,现在改开了,自己劳动赚钱不算投机倒把了,她想织点羊毛赚钱,陈家人不肯,说丢人。   去年她在同乡会认识了同乡的小夫妻,就是现在这间餐馆的老板,商议着一起合伙开饭馆赚钱。   赵小丫想得美美的,陈守城的工资并不高,她来餐馆可以炒菜,也可以当服务员,赚的钱其实不比他少。   可回去一说,全家人都反对,开什么餐馆,多脏多累的活啊,他们说。   赵小丫死了这条心。   她让陈守城教她知识,陈守城懒得理她,说没空,说她得回娘胎里学。   赵小丫心里是明白了,不知石黄花,陈守城心里也是瞧不起她的。   后来餐馆开了,她时不时会来帮忙,生意太好,老乡小两口根本忙不过来。   她瞒着陈家人,却没想到去年在这里,碰上了那个陈守城办公室的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一来就认出她,她给她点菜记菜名,女大学生都没喊她一句“嫂子”,点完菜就说,让厨房上菜快点,她吃完饭得陪局里的人去见侨胞。   赵小丫知道上班的人都得守时,说好,还问她要不让厨房不加葱蒜,不然嘴里有味道。   女大学生笑着感谢她,终于说嫂子想得真周到。   还问她,开这种餐馆,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同乡的老板娘走过来一起说话,也没瞒着,说,“得看好坏,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好的时候,一个月是一千往上跑。”   女大学生听了啧啧道,“你们干一个月,比我们一年还多。”   赵小丫说,“钱算什么,让你们来你们都不要,他们辛苦点赚钱过日子,你们追求的不是这些。”和陈守城混久了,到底还是会说话的。   女大学生莞尔一笑,说,“那也是。”   顿了一下又说,“那还是你们痛快,我们辛辛苦苦十几年,到头来赚的没你们的零头。”   同乡老板娘听了没说话,拉着赵小丫走,回头跟女大学生说,“不说了,厨房里忙着呢。”   回到厨房关起门,老板娘就把小本子扔到桌上叉腰不悦地道,“大学生了不起了,又想稳稳当当,又想赚大钱,作甚么美梦,话说得真难听,我把这位子让给她来看,让她拿锅铲,让她摘菜洗碗,钱票一大把,你看她要不要咯。”   那天回到家里,陈守城就和她大吵,骂她自甘去伺候人,当什么服务员,真是丢人。   赵小丫明白是那个女大学生告诉陈守城了,这件事情直接成了两人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赵小丫一整夜都睁着眼睛在想事情,她想起每次见到温明曦和韩羡骁的画面,那样恩爱的关系,她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了。   对枕边人没有了希望,她想抓住些别的什么,想起几年前和温明曦聊天,她鼓励她,夸她做的东西比商店里的毛衣还精巧……赵小丫在心里算了笔账,人抓不到了,总要抓到点别的什么。   第二天,就跟陈守城提了离婚,陈守城倒也痛快,没怎么挽回,倒是石黄花做了不少思想工作,但都失败了。   和同乡两夫妻也说好了,她出钱入股,占了一半,又添了不少桌子餐具,也算个小老板了。   陈守城不知道她开的店在哪里,有一回被那女大学生带着来吃饭,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侨胞的男人,赵小丫过去点菜。   她知道他的心思,没打招呼。   陈守城抬头看到是她,愣了好一阵,当然也没和她打招呼,两人就跟陌生人一样,各做各的事情。   赵小丫知道,那个女生是故意的,可能半年前,来这里吃饭,也不是偶然。   想到半年前的事情,赵小丫现在不会哭了,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我是没学历,但我想自己赚钱,有错吗?她为啥要专踩我的痛。”   温明曦拍拍她的手,宽慰她,“甘蔗没有两头甜,那大学生年轻气盛,羡慕你们赚钱多,这边比不上,只有学历能踩你,别放在心上。赚了钱,几年后有大件置办大件,日子美不美,自己知道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赵小丫笑说,“就是这道理,我现在可比以前住在家属院里松气多了,以前在里面,也只有你会正眼瞧我,现在在外面住着,离着也不远,女儿也支持我离婚,还说要跟着我,我想着等我再多赚点钱,等她大点,就把她接过来一起住。”   女儿支持她和陈守城离婚,这倒是出乎温明曦的意料,她想了想,和赵小丫说,“等过几年商品房有了,你买个房子,把女儿接过来一起住,是挺好。”   韩羡骁见时间差不多了,抱着小鱼儿回来,刚走到后面,就听见媳妇儿在撺掇别人买房。   买房?她这话说得,别人都不敢听,不止韩羡骁震惊,赵小丫也睁圆了眼睛,“买房?我能买房吗?”   温明曦说,“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你有钱了,什么不能买,以后市场经济就是这样,最后谁比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特别是他们这批第一批万元户,到时候电视电冰箱洗衣机全凑齐了,别人只有羡慕的份。   赵小丫把温明曦的话记在心上,见韩羡骁回来,拿着本子走了。   “你真敢说啊。”韩羡骁坐下说。   温明曦倒了杯温水给小鱼儿补充水分,“我还说少了,应该跟她说,到时候能买几套买几套,一套太少了,只够自己住。”   韩羡骁原本在喝水,闻言自己把自己呛到了,这小嘴,真是越来越敢说了。   *   许爱卿是大半辈子都在参加革命和建设的人,十几岁后,就没怎么回过家,跟着部队走。   但人到老了,就特别重家庭,抱着小鱼儿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肯松手。   小鱼儿在大院里虽然时常像个小男孩一样欢脱活泼,但黏人的时候,也是真黏人,赖在奶奶身上,左一句“舍不得奶奶”,右一句“我会想奶奶的”。   把许爱卿说得,还没离开,都快流泪了。   “奶奶的心肝,不如你就别去了,留下来跟着奶奶好不好。”许爱卿抱着孙女问。   小鱼儿瞅了爸爸妈妈一眼,抱着奶奶在她脸边使劲蹭,“小鱼儿不去了,小鱼儿就想留在这里不走。”   韩羡骁挑眉看向自家媳妇儿,那意思是,瞧瞧,像不像你。   温明曦嗔了回去,明明是像你,鬼灵精,小滑头。   吃完晚饭,张政委家的徐少君来了一趟,知道韩羡骁被调去南边了,来道个别。   “这一眨眼小丫头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骁子刚回来那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好奇这小子从小混天混地,会娶什么样的姑娘,这眨眨眼,娃娃都快上小学了。”   徐少君坐到许爱卿旁边,“以前是你在愁儿子没着落,现在换我愁了。”   张成章资质一般,最后自然没选上篮球运动员,不过亏了韩羡骁,家长的话都听不下去,韩羡骁的话那小子倒是能听下去。   没被选上也没钻牛角尖,转头去参了陆军,当兵去了,这一去就是百八十千里远,几年也没见着一次,所以徐少君才愁。   夜深了,把徐少君送出门时,刚好碰见走到门口的张成书,还有和她并肩送她回来的男人,看上去也是一名军人,穿着绿军装,比张成书高小半个头。   温明曦目送徐少君回去,想转身往回走,被张成书喊住了。   “骁子,不介意我和你媳妇儿聊会儿吧?”张成书问韩羡骁。   韩羡骁轻松一笑,“行,我回去。”捏捏温明曦的手掌心,转身回去了。   张成书把男朋友也撵走了,和温明曦一起在家属院外的林道上散步。   “现在想想,我以前也真是年轻气盛,居然对你说那些话。”张成书先开的口,有点不好意思,但人依旧是挺拔的,“你别介意啊,就当没听过,别忘心里去。”   温明曦笑笑,“没什么的。”   张成书手背在腰后走路,“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没跟他长大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多受院里的孩子喜欢,男的跟他称兄道弟,女的喜欢他,我以前也喜欢过他。”张成书笑说。   “不过他这人板正,兄弟就是兄弟,没有别的心思,后来去了北大荒,大家其实就没联系了。”   “我那时候跟你说那些话,也是一时不服气,现在想想,自己真可笑。”   黑夜里,温明曦声音很轻柔,“谁没点青春啊,都翻篇了。”   张成书站在树下,笑得灿烂,“你说得对,谁没点青春啊。”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要完结啦哈哈哈,两篇预收求求收藏呀!   下一本会存稿,然后v后日六滴!应该是哪一个预收多就先开哪个,孩子真的想感受一下有榜单的日子,呜呜呜求求收藏呜呜 第一一五章   115   八一年三月, 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奔向南方。   小鱼儿第一次坐飞机,新奇的很。   提前几天就开始兴奋,“爸爸, 飞机为什么能飞起来啊, 它在天上飞, 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不会乱飞吧?”   这种问题韩羡骁最在行,很耐心地从工程原理到地理知识给她解释了一遍。   听到最后,小鱼儿点点头,“那我不怕了, 爸爸抱紧我就不怕了。”   可到了上飞机的时候,小鱼儿还是得自己坐一个位置。   小姑娘,害怕,坐在爸爸妈妈中间, 左手抓着妈妈,右手握着爸爸, 这才心里有了点底。   “爸爸妈妈, 你们要抓紧我哦, 别让我飞走了。”起飞前小鱼儿还在害怕, 嘴里嚼着乘务员发的薄荷糖, 阻抗起飞时耳朵里的不适。   小姑娘腿撑不到地板上, 有失重感, 韩羡骁起飞全程按着女儿的腿,把她牢牢压在椅子上,缓解了不少漂浮感。   温明曦没有他那么自在, 也没有小鱼儿那么害怕, 但不适感还是有, 韩羡骁让她顾好自己。   等到飞到空中,小鱼儿睁圆了眼睛,左看右看看着爸爸妈妈在笑,“好像也不可怕。”   韩羡骁捏捏她肉肉的脸,“我们鱼儿肉墩墩,坐得稳。”   小鱼儿嘟起嘴,生气了,她才不是肉墩墩呢!   空乘服务员来给乘客倒水,这时候飞机上还没有烧水壶,都是用的暖水瓶装热水。   空姐给温明曦和小鱼儿倒了水,问韩羡骁,“这位同志要什么,有茅台,有燕京啤酒……”   韩羡骁说,“跟他们一样就行。”   乘务员倒了杯水给韩羡骁,又问,“同志需要火柴抽烟吗?”   韩羡骁摆摆手,还没开口,小鱼儿先老神在在地说了,“谢谢姐姐,我妈妈不让爸爸抽烟。”抽了烟就是臭爸爸,妈妈不喜欢跟臭爸爸睡在一起。   *   一下飞机,扑面而来一股暖湿气息,小鱼儿使劲闻着空气中南国的花香,“好舒服啊,好热啊!”   金城干燥,这个时节依然冷而刮人,羊城四季如春,连空气都是湿润的。   韩羡骁已经升为团级,部队派了警卫员开着吉普来机场接他。   小鱼儿一路趴在窗户上,细碎的毛发随风摆动,温润的风扑在脸上,觉得好舒服啊!   韩羡骁是提前过来报到的,所以还空着好几天的时间。   温明曦也是辞了出版社的工作过来,一时一家三口闲来无事,决定去羊城市区溜达溜达。   “南边的氛围,跟北边真是不一样。”走了半条路,韩羡骁就在感慨,这里街上没有金城那种周正的气息,但活力十足,每个人脸上的神采,也跟北边不一样。   更加柔和,也更加忙碌。   韩羡骁抱着小鱼儿,温明曦牵着他的手,这么大喇喇手牵着手的夫妻,这个年代比较少见。   所以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韩羡骁没有不好意思,倒是温明曦先被看得尴尬了,想各自走各自的,韩羡骁抓着她的手不放,“怕什么,还不允许别人夫妻感情好了?”   温明曦白了他一眼,也没再挣脱。   路边有站在门口晒太阳的店员,看见两人迎面走来,笑呵呵地招呼道,“靓女,要不要来弄个发型啦,港城明星最新发型哦,弄完比赵雅芝还靓哦。”   《上海滩》刚播出不久,内陆引进还要好几年,但羊城已经有海报传进来,收音机里天天都能听到在场那首上海滩。   韩羡骁扫了眼招牌,“阿芬,什么符号,美发发廊?”   现在北方到处还是理发室理发店,这边已经叫发廊了。   温明曦听了笑,“那是日文,阿芬的美发发廊!”   “什么玩意儿,是写不出‘的’吗,画什么拐角符号。”   温明曦不理他了,看着发廊门口贴的海报,说不得有些心动,她现在一身工装,头发编成两条麻花到胸部下,黑长直麻利是麻利,但她也想试试这个时代的特色。   “你说我去烫个头发好不好呀?”温明曦转过去问。   “你想烫就烫呗。”   温明曦轻巧地走进去,美发师把她按到桌椅上,把她的头发喷湿了梳直,看着镜子里的温明曦,“你这张脸,怎么弄都好看啦,不用担心的啦!”   美发师一口粤语普通话,听了温明曦只觉得可爱,全程跟他闲聊着,“你这手艺国内现在很少见啊,你在哪里学的呀?”   美发师贼贼看了她一眼,“在港城学的啦,悄悄告诉你,别人都跑出去,就我学了跑回来。”   前两年改开刚出风声的时候,民间谣言纷纷,很多人渡海过去,“我也是听见风声,没多久真开放啦,我就顺势回来啦!那里赚的是多,但家里老母太老啦,回来赚得也很多啦!”   温明曦在心里给他竖起大拇指,“以后开放了,不用几年,人越来越有钱,来找你做头发的会越来越多的。”   美发师在笑,现在两边就是两个世界,不过离得这么近,那边有什么明星火了,这边都效仿,他就是对这里有信心,才回来的。   倒腾了一个上午,总算把头发折腾好,烫的是发尾内扣的发型,和直发的精气神,立刻不一样了。   小鱼儿看着镜子里的妈妈,差点不认识了,“妈妈好好看哦!妈妈好像变小了。”小鱼儿一时想不出年轻这个词来形容。   美发师跟她说,“你得去换身衣服,穿件裙子,跟没毕业一样。”   韩羡骁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正好上回和李得民通讯,他知道韩羡骁夫妇要到羊城来,高兴得一个大男人,写了三页纸的信,还寄了几张外汇券给两人,说是家里外汇券多,他也不爱买东西,用不完,给嫂子和小鱼儿买东西。   吃完午饭,一家三口往洋行商店去。   洋行里有进口的男装女装,都特别好看,温明曦手握外汇券,底气十足,简直挑花了眼。   给韩羡骁挑了一件男式开衫,给小鱼儿挑了一套鹅黄色连衣裙和一双红色小皮鞋,小姑娘抱着衣服,笑得合不拢嘴,好好看的颜色啊!   到了女装部,韩羡骁找了张椅子坐在试衣间门口,等温明曦换衣服。   小鱼儿是个女生,没法跟韩羡骁一眼心如止水,哒哒哒小尾巴一样跟着温明曦走来走去,跟进更衣室,又跟着出来。   “爸爸,我妈妈好看吗?”   韩羡骁琢磨着这话,怎么变成她的,想了一想也没错,是小鱼儿的妈。   从镜子里看温明曦,穿着一件小圆领嫩黄色连衣裙,腰间收着,往下是荷叶边设计,身材尽显,露出一小截笔直嫩白的小腿。   “这位靓女皮肤白,穿这衣服真好看,好看!”服务员在一旁说。   温明曦从镜子里和韩羡骁对视,朝他抬抬下巴,问他意见,韩羡骁摸摸鼻子,没说话。   德行!   不过等到选了两件后,韩羡骁指着更衣间跟她说,“把那件黄色的换上,和你这发型搭,这套工装奇怪了点。”   温明曦听他这么说,美滋滋地进去把黄色连衣裙换上了。   还买了双白色小皮靴,简直时髦得不像话。   韩羡骁也是开了眼了,平时看多了蓝灰色工装,跑到南边来,感觉媳妇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店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消耗太多体力也饿了,一家三口又去觅食。   羊城的伙食意外和韩羡骁的口味,鲜甜可口,分量不多,一次可以点好多盘。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小鱼儿太矮,自己站在收银台前看不到人。   收银员只看见韩羡骁和温明曦,开口就是,“靓女还是你叔叔还?”   温明曦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韩羡骁的脸色,憋着笑,不得不说,这么被人说,虽然贬了她男人,但是她确实很开心。   韩羡骁两天没刮胡子,下巴都是青渣,又因为来之前出了一趟任务,皮肤比以往更黑了,在学校又不像温明曦一眼爱保养,整天风吹雨打的,瞧着比温明曦大了不少。   韩羡骁没什么反应,好像没听见收银员的话一样,付了账,嘴角还挂着笑,和媳妇儿和女儿走了。   一路上温明曦都在乐,“让你跟我一起擦雪花膏你偏不,现在你看看。”   温明曦搂着他的手臂,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叔叔?哈哈哈。”然后就自己笑个不停。   韩羡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回到家属宿舍,温明曦还在乐。   现在分的房子比在金城的好,是两室一厅,还有卫生间有厨房有客厅,小鱼儿自己一间,夫妇俩一间,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   但有时候,温明曦在小房间里哄小鱼儿睡觉,哄着哄着也会自己跟着她在隔壁睡下。   晚上,温明曦搂着小鱼儿轻拍,把女儿哄睡了,也把自己给哄睡了。   韩羡骁洗完澡出来,没在房间看到人,拐道去隔壁,果然见小媳妇儿哄女儿哄着哄着也把自己哄睡了。   温明曦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扒得精光,扫了一眼,是在两人的房间里。   两人时隔多年,久违地有了自己的空间,好好说话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来羊城才没几天,韩羡骁得了这间房,每天晚上都好像在讨前几年欠下的债一样。   窗帘被拉上,偶尔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房间里开着灯,亮堂堂的,温明曦觉得特别羞耻。   衣服被他扔了一地,温明曦觉得他今晚有点粗暴,手握在底裤上时,没有耐心,一把扯开丢到地上。   温明曦心里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想跑。   韩羡骁洗完澡压根就没丨穿衣服,三两步过去压着她抵在墙上束手就擒,带着浓重的示威。   温明曦轻咳一声,笑得甜甜的讨好,“你干嘛呀,心情不好?”要来就直接来嘛,一直吊着她算什么英雄好汉。   韩羡骁笑得很邪气,像掂量大白菜一样从上掂到下,“嗯?都让我看看,看看。”   不带这样侮辱人的,温明曦觉得自己像极了垫板上的咸鱼,被他一只手就按在墙上,从上到下邪恶地磨她。   “哎呀!”她红着脸用膝盖踢他,被他顺势掰开,猫咪一样呜呼了一声。   “叔叔?”他嘴唇亮亮地站起来,捏着她的下巴,邪恶地问她:“叔叔能像我这样满足你吗?”   真是越说越来劲了,温明曦捂住他的嘴,哼哼唧唧的:“别说了,还要不要脸了?”   “都被你骑到脸上了还要什么脸?”   温明曦涨得脸通红,要比起厚脸皮,真是城墙都比不过他。   难耐地去够他,攀上他的脖子,咬住他的喉咙,“不够,不够,来吧。”说完咬着唇,羞得埋在他脖子里不肯起来。   韩羡骁心旷神怡,再也没有废话,也没有浪费难得空闲的夜晚。 第一一六章   116   小鱼儿在羊城上了很短暂的幼儿园, 就在九月份上了小学,成了一年级生。   韩羡骁也忙了起来,家里只剩下温明曦一个闲人。   因为是家属, 组织上可以给她安排去学校当老师, 或者在军区谋个闲职, 宣传员什么之类的,但温明曦都不太喜欢。   每天耳听八方,在招工栏和报纸上寻找有没有合适的岗位,等啊等,总算让她等到了羊城图书出版社在报纸上刊登招聘信息。   温明曦拿着报纸回家, 马上打了个电话,和对方约定面试时间。   来了羊城整整半年,她上一世也是南方人,所以适应得很快, 韩羡骁和小鱼儿的适应能力也很强。   小孩子学习能力好,在学校久了, 起初因为听不太懂同学的话有些不开心, 但现在, 小鱼儿已经会说几句粤语了。   每天回家, 叽叽咕咕地, 说一些韩羡骁听不懂的话, 韩羡骁每回都是一个表情:厉害了。   李得民不在羊城, 跟着家里人在深城投资建厂,所以来了半年,也没见过一面。   温明曦也没想到, 到羊城, 见到的第一个熟人, 居然是三姐温明心。   九月底,温明心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来羊城采购进货了,约温明曦出去见面。   温明曦让她住到家里来,温明心说是跟着同事一起来的,她一个人出来住不好,还是住在招待所吧。   两姐妹约在茶楼见。   温明心现在已经是县城综合供销公司的经理了,因为之前替老家去沪市采购,任务超额完成,上级的领导特别喜欢这个踏实的姑娘。   去沪市时,火车没有座位,人家姑娘一点不娇气,带着塑料布,就在火车车厢过道上睡觉,话少能干,采购的时候硬着头皮死磨硬泡,愣是买到了别人买不到的紧俏货。   这不,有升职的机会,立刻给她提了经理。   聊完自己,许久未见的姐妹开始聊别人,温明心跟她说,“小妹现在在外事局见习,英文学得好,明年毕业,工作也不用愁了。”   “真好!”温明心感慨地说,“当初她要是一股脑跟了安医生,指不定学习没这么认真。”   温明曦想想也是,有些选择,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女生坠入爱里,让她让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温明心拉起妹妹的手,说,“你不知道,我前头听说,文静和那家人,处得不太好。”   温明曦心里一咯噔,“这才结婚两年没有,怎么不好了?”   “一开始还算好……”   黎文静抱上黎家的大腿,就是想毕业了能分配到好工作,黎家确实出了力,把黎文静安排到医院当内勤。   起初是挺好,但不知怎的,黎文静听说温明娇去了外事局后,整天也想着去更好的单位。   可是她学业也不精进,能去哪儿?黎家也不会让她去。   黎文静就和安卫国闹,说她不止一次在医院看见他和女患者说话,哭着委屈,让他把自己调出去。   安卫国说她那是想多了,那就是女患者,就因为人家年轻了一点就心里不舒服?那他每天要见的年轻女患者可太多了。   黎文静又闹,开始翻旧账,说当初他和温明娇好上,不就是医生和女患者。   安卫国听了,没说话,摔了门出去。   当初那件事,他起初是觉得感情这种事情,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没办法,没有谁欠谁。   但因为黎文静是温明娇的表姐妹,多少有些内疚。   可温明娇知道后,除了在国营饭店闹那么一次,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是他想不到的,也没料到的,他以为她会大闹一顿。   现在一看,黎文静比温明娇更像那种会闹腾的人。   安卫国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嘴里抽着烟,散着步就走到了外事局门口。   温明娇抱着基本文件匆匆跑上阶梯,脚下匆匆却很稳,干脆利落,是她的性子。   读了几年大学,温明娇在学校藏得白了不少,不再是在部队时黑黝黝的模样,头发也留长了,在后面扎成小髻。   安卫国靠在白石栏杆后,吸了小半包烟,才抬步回了医院,不想回家。   ……   温明心也是从陆英子那里听来的,陆梅子想让陆英子叫温明娇去劝劝,但这种事情,别说温明娇,陆英子也不会答应。   让前任去劝,这叫什么事儿啊?说出来臊不臊?   “我去金城采购,和小妹碰过几次面,丫头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温明心笑着说,“你和她说文静,她不气,也不在意,说随他们便吧,现在她心里,装的不是这些事儿。”   温明曦也没少跟温明娇通讯,但没有直接见面了解的直观,“以前她和文静爱斗,从小争到大,现在文静还在跟她争,小妹已经不屑了。”   温明心那小勺子搅了搅小杯子里的咖啡,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了,又倒了几勺糖才勉强能入口,“你说我来茶楼,就该喝茶水,尝什么咖啡……你说得对,小妹现在的境界,文静拍马也追不上了。”   两姐妹相视而笑,互相握着手很感慨,她们几个姐妹这一路走的都不容易,多苦自己知道,多难彼此能共情。   好在现在,都很好。   送别温明心时,温明曦很不舍,手里拿着温明心买给小鱼儿的文具,“小鱼儿见不到你肯定不开心,你以后来,记得去我家住啊。”   温明心笑说,“怎么现在你比我以前还爱哭了,我现在是经理,几个月就要来一次,咱有的是机会见面,咱家里啊,准是我和你见得最多!”   沪市是繁华,但很多小商品,都没有羊城这边来得多,还有港城那边进来的,种类也齐全,采购回去,都特好卖。   夜里回到家里,小鱼儿捧着温明心送的礼物,叹了口气,有一点点伤心,见不到比妈妈还温柔的三姨姨,有一点点想她。   小姨姨每次和她闹,大姨姨说话小鱼儿想捂耳朵,三姨姨超好,三姨姨说话跟风儿一样温柔。   小鱼儿哒哒哒搬了张凳子挪到墙边,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向妈妈问了三姨姨住的招待所的电话,“喂,我找我三姨姨。”   “什么?她叫温明心,我妈妈的名字,后面一个字不一样,哦,哪个心啊,我也不知道哪个,你等等,我喊我妈妈。”   在温明曦的帮助下,小鱼儿总算和温明心通到电话,一接起来就撒娇说,“三姨姨你怎么不来看我,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   “你不来见我,都多久了,我都一年级了,长大了,我怕你下次来就不认识我了。”   “我有好好吃饭啊,我吃很多,但是我长太快,你会不会不认得我了,那我长慢一点好了。”   越说越伤心的样子,温明曦站在一旁防止她摔下,听得既感动又有些无语,也不知道小鱼儿这些是从哪里学的。   真是……好可爱啊。   温明心送了小鱼儿一整套的文具,有铁皮的铅笔盒,一盒中华铅笔,还有一个帆布做的小书包。   小鱼儿已经有一个铅笔盒了,开学的时候妈妈买给她的,不过这样的话,她就有两个了,一天换一个!别人都没有。   一想到就开心,小鱼儿抽出两支铅笔,蹬蹬蹬跑去让爸爸帮忙,“爸爸给我削给我削!”   韩羡骁一把把她抱起来扛在肩头,作势要打她,“既然你都让我削你了,我就不能不削了!”   爸爸真坏!小鱼儿赶紧和妈妈喊救命,“妈妈救我救我!”   *   国庆后,是温明曦和出版社约好的面试的日子。   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温明曦特意捯饬了一番,穿的是刚来羊城时在洋行买的另一条蓝色连衣裙,和嫩黄色那条不同,这条更端庄正式一点。   羊城的十月和金城不一样,春天的衣服刚好也能穿。   韩羡骁送完女儿去上学回来,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看着还在照镜子的媳妇儿,“得了,又不是去相亲,差不多得了。”   温明曦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扎头发,扎起来利落一点,像个职场人士,“你不懂,这叫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很重要,面试就是求眼缘,眼缘合得来,差不多条件肯定选那个顺眼的。”   “你不用这样也顺眼。”韩羡骁自说自话,“别人上班还都穿工装呢,你时髦死了!华侨女儿一样。”   时髦这个词,也是跟温明曦学的。   温明曦走过去,韩羡骁顺手把手里的包子递到她嘴边,温明曦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这思想,还停留在金城那时候,你去羊城街上看看,小姑娘都是这么穿的,花花绿绿的,多好看哪。”   韩羡骁又拿了个包子分着吃,无语道,“小姑娘有什么好,你要再小姑娘点,我成什么了,成犯罪分子了?”   温明曦嗔他,一天天嘴里都嘣的什么词儿啊。   韩羡骁看着她油光粉面的脸蛋就想亲一口,“我就爱现在的你,以前喜欢,咱一起变成熟变老都喜欢。”   看她投过来的眼神,又接着改口道,“成,你硬要当小姑娘,我也喜欢,喜欢都喜欢。”   这还差不多!   “走吧。”今天去面试,韩羡骁接送她。   羊城图书出版社也跟着春风走在前头,半国营半市场,正在率先改革,来面试的人还真不少。   温明曦难得有些紧张,在等候室坐着,轮到自己时,吞了吞口水,提着包包往隔壁面试室去。   没想到面试官居然是祝招君!   “我,我没看错吧!招君?!”温明曦嘴里都能吞下鸡蛋了。   祝招君拿着资料笑了笑,拿桌子上的铭牌给她看,“如假包换的经理,这位女同志。”   温明曦捂着嘴还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天平大哥呢?两个娃娃呢?”   祝招君把资料夹盖上,其实早在刚报名那会儿,她就拿到了温明曦的资料,但想着捉弄她一下,给个惊喜,所以可以瞒着,等到今天才说。   “我们全家啊,跟着你们的脚步下来了。”祝招君也是难掩的开心。   温明曦小半年没事儿,就爱给亲朋好友写信,自然也少不了祝招君。   祝招君看她写的南国风情,人文水土,还有这里的风气,心里也好奇。   在金城待久了,真的很好奇她说的市场经济浪潮提前到达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林天平是南方人,正巧前阵子,组织上在问他要不要调到南边军区做后勤,林天平是没想到祝招君会同意的,就顺嘴一提,没抱希望,没想到媳妇儿居然点头答应了。   “那你们住哪儿,也在军区吗?我怎么没见着你。”   祝招君说,“我们十一后才下来,咱一个军区,不一个家属院,不过离得不远,这几天忙这边忙那边,丹彤和丹和刚去学校报到,本来还担心丹和刚到这边不习惯,不过有小鱼儿作伴,我就放心了。”   温明曦出去时,祝招君喊住她,“等我一起走,还有两个就结束了。”   单位要招三个人,温明曦这种有经验的早就划进去,剩下两个名额,得选优。   温明曦说好。   没想到能继续跟祝招君共事,温明曦心里灿烂得就跟六月天一样。   韩羡骁本来在车上等着,等半天也没见温明曦下来,有点急了,跳下车靠在车门上抽烟。   祝招君和温明曦一起出来时,就看见对面的韩羡骁,祝招君朝温明曦笑,“你们这两口子,还真恩爱啊,十年如一日,面试都得送,还舍不得走了。”   温明曦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今天刚好没事儿。”   祝招君才不信,“天平搞后勤的,闲暇更多,就没见他来送我。”   两人一边走一边咬耳朵,祝招君刚刚看见温明曦这一身,就觉得亮眼,“回头我也去买一身来穿,朝气点。不过我说啊,你们是不是那方面特和谐,你家那位没少滋润你吧,也没让你操心,你看你这脸蛋,哪里是三十多岁的人哦。”   温明曦红了红脸,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祝招君叹口气,“所以他不让你再生,我听天平说,你上次生产,疼得他都怕,这再生一个两个,一来他不愿意你冒这个险,二来生了就是操心不完的命,你们又没人可以帮着带,到时候你眼里就只有孩子了,哪还顾得上他呀。你们这两口,真好。”   韩羡骁看见温明曦走来,踩灭了烟头,手插在兜里,朝左边扬扬下巴。   祝招君往右边看,没看见什么,温明曦挽起她的手,嘴角挂着笑说,“别理他,他让我看马路呢。”   *   温明心说得没错,温明曦到了南边后,家里人和她见面最多的,果然是她俩。   换季前,温明心就会到羊城来一趟,三四个月下来一次,有时候跟同事一起来,有时候自己来。   自己来的时候,就到温明曦家里借住,笑着说这还给公司省了差旅费呢。   不止温明心,韩羡骁几个发小陆陆续续也有了消息,李得民在南边逐渐稳下来,自己开始搞工程,给兄弟抛出橄榄枝。   江红立早就想南下了,奈何家里没人,也没门路,得到李得民的消息,立刻买断工龄,南下了,准备等稳定下来,把邱小兰也接过来,现在有了娃娃,太久没见都要不认得了,舍不得。   南边难得有了几个朋友,李得民拖家里的福,在深城有了房子,打电话来邀请韩羡骁休假过去聚一聚,说反正红立也在,回金城聚是难了,以后就在南边聚,羡慕死陈宝树。   龚有财则还是老样子,抱着铁饭碗不肯松手,李得民心里,也早把这兄弟从发小里挪出去了。   韩羡骁答应了李得民,不过他是军人,假不好休,等来等去,等到八二年暑假,小鱼儿放假,想着正好带她和温明曦去深城转转,当做旅游。   正巧那几天温明心也来了,温明曦不舍得让三姐一个人在羊城,总归她也不急,便从三人团变成了四人团,一起去深城。   小鱼儿是最兴奋的,温明心来时,她们一起睡,一大早温明心还没起床,就自己爬起来,拍拍温明心,“三姨姨醒醒,火车要开了。”   小丫头拍完温明心,跳下床,蹬蹬蹬开了门跑去拍隔壁的房门,“爸爸妈妈快起床,火车要开走了!”   小鱼儿成了总指挥,吃饭最快,指挥妈妈带东西,看到爸爸还在坐着吃东西,很着急,“爸爸你快点,爸爸你是乌龟,爸爸你不要做乌龟好不好!”   南边虽然是春风最早吹到的地方,但这时候的深城,还是小渔村的样子,只不过到处都是在搞建设的人。   治安并不好。   小鱼儿一路不肯睡,趴在火车窗上,睁着大眼睛看着窗外的虾米鱼塘,起伏的丘陵地,“妈妈,这里和老家好不一样啊,好多池塘,好多山包子啊。”   温明曦笑着和她解释,“老家是平原,一望无际,这里山包子多,那些池塘里,养鱼养虾,是村里人挣钱的。”   小鱼儿“哇”了一声,继续趴着看。   到深城时是中午,四个人简装出行,没带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进去深城市区不容易,还得要边境证,检查也严格。   李得民开着一辆灰白色的波罗乃兹,穿着西装,一派拉风的华侨模样,就在关口等着,小鱼儿认得他,一见人就甜甜地喊“叔叔好!叔叔好时髦啊!”   爸爸总是这么说妈妈,小鱼儿也学了起来,结果一出口,就把大家给乐笑了。   李得民逗着小鱼儿,让韩羡骁坐副驾驶,三个姑娘坐后座,“红立一早就来了,今天我家里人齐,我爸妈我哥都在,正好见见。”   李家赶着第一波招商,到沿海投资建厂,李得民的父母和哥哥,也时常会过来。   温明曦一路在教小鱼儿待会怎么喊人,李得民在驾驶座说,“我爸妈他们会说普通话,不用担心。”   老两口是生了他才出去的,普通话说得很正宗。   末了还补了句,“他们也喜欢小孩,一定喜欢我们小鱼儿的。”   果然如此,到了李家,李父李母就挨个地要抱一抱小鱼儿。   李母烫着当下港城最流行的蓬蓬头,看上去很富态,抱着小鱼儿,想给她包红包,但没有准备,便摘下手腕上的绿手镯,要塞给小鱼儿,“这闺女多好看哪!奶奶喜欢你,喊一声奶奶好不好,这个给你。”   温明曦连忙阻止,这礼也太大了。   李母不让,硬要给小鱼儿,“能见面说明咱有缘,不说这些,得亏你们当初照顾我们得民,不然现在我们都见不到他。”   “舍不得舍不得。”   “舍得!我说舍得就舍得!”李母坚持着,最后塞不过,温明曦便让小鱼儿谢谢奶奶,小鱼儿甜甜地喊了声,“谢谢李奶奶。”   李母捏着小鱼儿的脸,别提多喜欢了,嫌弃地看着李得民,“我们家两个光棍,一把年纪了,你看你兄弟,红立和羡骁,娃娃都多大了,你俩就让我操心。”   李得民薅了薅后脑勺,开始赶人,“你们不是要和哥去和政府的人吃饭吗,还不快去。”   李母瞪他,“我们吃的是晚饭,急什么。”   “那也早点去早点去。”李得民朝楼上喊,“哥,快点把你妈你把带走!”   李怀民穿着西装皮鞋,从楼上不急不缓走下来,和李得民的小伙子劲不同,他身上有种稳重而成熟的气质。   温明曦甫一见到,就不由自主跟着李得民喊了声“哥”。   李怀民话不多,朝楼下的人颔首,让司机准备车子,喊李父李母出门。   李父李母依依不舍地把小鱼儿还给温明曦,拿着包包出门。   李怀民等在门口,目送一群比他年轻的人去了客厅。   刚刚下楼,一眼就见到站在人群后没说话的温明心。   温明心今天穿的是一身无袖白色连衣裙,随着大家往里走,裙摆摆动,露出一双白皙的脚踝,黑色的小皮鞋衬得那双脚更加精致而白皙。   李怀民忽然就有种握住她脚踝的冲动,直到他们走进了客厅,门口司机开着车过来,李怀民才缓过神来跟着父母往外走。   温明曦抱着小鱼儿到沙发上坐下,温明心一无所知,娴熟地在给大家倒水。   温明曦忍不住和韩羡骁对了个眼神。   眼神朝门外望去,韩羡骁了然地挑眉,轻轻勾唇,夫妻俩相视一笑,都觉得三姐的桃花来了。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完结啦转圈圈~   给小白花三姐安排了霸总,我觉得好配啊啊啊啊!如此被动,得来个有攻击性的是不是(bushi)   后面番外会有三姐的感情线,还有一些细细碎碎的。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预收《大佬,这个婚我不离了!》   《穿成假千金大佬未婚夫的娃娃亲》   求求收藏,给写了一本都没两个榜单的孩子点个收藏吧呜呜呜呜呜哇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