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没有辣椒的世界后   作者:簌簌吹雪   简介:   川菜厨师简清一朝穿越,别人穿越都是随身空间满载、灵泉遍地,怎么到她这里,就只有一空间辣椒?   只有辣椒也就算了,家徒四壁还有这狼藉的名声是怎么回事?   不过等等……这个川府之国,怎么不吃辣的?   没有川菜的川府之国是么得灵魂的!   重油重辣爱好者简清嘴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还好她有辣椒,不然这饭可怎么吃?!   辣子鸡蒜泥白肉夫妻肺片回锅肉泡椒凤爪水煮肉片香辣虾麻婆豆腐九宫火锅了解一下。   开局一家快倒闭的小饭馆,材料全靠买,伙计全靠捡,不知不觉间……川菜风靡全国,她也成了首富?   简清:“喂喂,别以为你挡住脸我就不知道你是王爷了,看见门口的牌子没?   华阳王与狗,不得入内。”   华阳王楚斐:“……喵?”   他内心泪流满面:她缠着我的时候我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呜呜,媳妇做的饭,真香。   【川菜厨师致力事业简清x美食挑剔追妻楚斐】   阅读提示:1v1双c。架空,架的很空。   一切菜谱/做法没有标注的都来自网络搜索,一切美食评论没有标注的都是我编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清,楚斐 ┃ 配角:预收《穿书后我抢了男主剧本》《成神从召唤玩家开始(西幻)》 ┃ 其它:种田,真香警告。已完结《我的厨房通东宫》   一句话简介:川菜怎么可以没有辣椒   立意:逆境中奋发向上 第1章 一座酒楼   “放开我!滚开!不许去抓她!简清!”   稚嫩的童声唤醒了简清昏昏沉沉的意识,她撑着身子坐起,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的嗡鸣声和门外的吵闹声交错传来。   听起来,门外像是有一个小孩在挨打,不时就有痛哼声响起,间杂刺耳的威胁声和咒骂,薄薄一扇雕花木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虽然简清还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一把推开门,冷声阻止发生在身边的暴行,“有话好好说,打小孩算什么本事?”   小男孩原本拦在门前,门一开,他身形一个不稳,倒进门内。还没站稳,他就双手展开,挡在简清身前,又气又急,大声道,“离她远点!”   小孩转身太快,简清只看清了他满是擦伤和泪痕的脸庞。她不认识这个小孩,但看到他的那刻,脑中就自动跳出来了他的身份:简澈,她的弟弟。   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哪来的什么弟弟?   简清还要细想,眼前的壮汉松开了简澈的肩膀,伸手就向她抓来,狞笑道,“地契呢?给老子拿出来!”   简澈不到简清一半高,在壮汉面前像个小鸡仔一样弱小。见简清要被抓住,他猛地扑上去,抱住壮汉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尖叫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简清!跑啊!”   简清看着拼命阻拦着壮汉的简澈,才五六岁的小孩,就以全然保护的姿态挡在她面前。她皱起眉,一脚踹在壮汉腿上,阻止他抬腿要蹬开简澈的动作,冷道,“你打伤我弟弟,是不想要地契了么?”   壮汉收了腿,拎着简澈衣领将小孩子丢到一边,嘿嘿一笑,“早这样不就得了。喏,这小子我放了,拿来吧。”   “简清!”简澈被丢在地上,半跪着仰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简清。   简清对他摇摇头,扫视一眼四周。   她此时身处一幢木质结构房屋的二楼,一楼大门敞开,一楼的布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乱七八糟堆了一地的纸钱、被劈开的桌椅、碎裂的瓷片,和挤在一楼正抱着锅碗瓢盆一应厨具的十几个男男女女,正明晃晃告诉着简清情况不对。   这场景在任何人家里都一般不会出现,除非是被讨债,或者抢劫。   简清心下有了思量,淡淡道,“不如,我们下楼去谈。”对地契和这个地方,她毫无记忆,但多年历练留下的气势还在,一时间竟镇住了壮汉。   简澈从地上爬起来,急道,“你……”   没等他说完,简清动作轻柔,避开他脸上的伤痕,捂住了简澈的嘴,平静道,“别怕。”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简澈怔怔看着这个以往一直靠自己和父亲照顾的姐姐,不自觉地应了,乖乖被她牵着手走下楼。   ---   楼梯一步步走下,随着醒来时间变长,简清耳畔的嗡鸣声消失,新旧两种记忆完整浮现在她脑海里。   简清是华夏第一位拿了名厨大赛金奖的川菜厨师,意外死亡后不知道什么缘故,在梁朝的这个同名女孩身上醒来。   原身娇纵,十六年来荒唐事没少干,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只会大手大脚花销,又爱凑热闹看俊男美女,不知道被多少无赖儿哄了银子。   家中原本是凤溪城里第一酒楼,却因原身意气之争输掉了自家招牌,又被父亲徒弟偷走了祖传菜谱,父亲随后病死,办完丧事,家中原本的雇工却拿着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欠条上门,来讨要工钱,扬言要拿酒楼抵债。   突遭大变,原身把所有事都丢给了弟弟,自己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简清正是在雇工们又一次上门要债时来到大梁。她翻检完原身的记忆,一时无语。   招牌丢了,菜谱没了,大厨死了,还欠着雇工们的钱。最后,好好一家百年老店,居然要因为十两银子就要易主,这简直明晃晃在告诉她,简家落进了别人的阴谋诡计。   简清按按额角,只觉得荒唐。既然她占了原身的身体,那简家酒楼就是她的,从来只有她抢回来荣誉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抢她的东西?   她抬眼扫过神色各异的雇工们,有人瞪了过来,有人躲开了她的眼神,简清垂下眼,冷冷一笑。   方才吵嚷的楼中慢慢安静下来,楼下众人都在看正下楼的简清,平日嘻嘻哈哈追着男人跑,碰了钉子只会躲在父亲弟弟身后的少女,仿佛突然变得哪里不一样了。她眼神冰凉漠然,带着久居顶峰的气势,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成为了人群中心。   简清早已习惯被人瞩目的感觉,眉梢都没动一下,反而是刚刚胆大无比的简澈,在人们的目光中向她身边靠了靠。   简清站在楼梯口,神色自若地说道,“家里横遭大祸,交接不清楚,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各位都是我简家老人,看着我姐弟长大,还望宽限几日,待银钱凑够,定然如数还上。”   先前的壮汉脸色一变,“哈,说得好听,不就是不想还钱。”   简清道,“简家何时欠过诸位工钱,唯有此次而已。平日里,提前支走工钱、年节的赏银、客人的打赏,酒楼可从未短缺过。不是不还,延后几日罢了,诸位如此咄咄逼人,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延后?可以。”壮汉嗤笑一声,“拿酒楼地契来,我就信你。”   简清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酒楼正对城门,转手就是百两白银,我姐弟二人和家业都在这里,又不会跑,为何你始终揪着地契不放?”   人群中有低低两声应和声响起,简清又道,“酒楼一日便可入账十两,各位在酒楼做工这么久,应当也有几分知晓。只是先前忙着家中变故,酒楼一直不曾开业罢了。我愿今日定契,半月之期,十两白银同息银一同结清,各位以为如何?”   简清语气随意,完全没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的语气唬住了不少人。其实原身哪知道家里一天能赚多少钱,简清闭眼胡说,底气根本不是来源于酒楼原先的日流水,而是自己前世在厨师界登顶的手艺。   有妇人心动,但又有些迟疑,“你……会做菜?”   壮汉见风向改变,连忙高声道,“说什么开酒楼,你怕是连菜刀都不会拿!不行不行,你就是骗人罢了。要是再这样,就跟我们去见官,让知府老爷评评理!”   简清道,“我家世代庖厨,吃饭的本事,怎么不会?”她上前一步,抽出离她最近的一个矮个子男人手里的菜刀和筐中萝卜,眨眼间,手起刀落。   笃笃一阵刀声急响,等简清停手,萝卜好像还是刚刚那个萝卜,壮汉正要嘲笑,矮个子男人却惊叫起来,“好刀功!”   矮个子拎着萝卜缨,完整的一个萝卜顺着他的动作抬高分开,变成一捧互相连在一起始终未断,却薄如蝉翼的萝卜片。   雇工们在酒楼做工,没有掌勺的手艺,眼力却都不缺。   简清露的这一手,十分见功底,没有十年八年苦工,绝难达到,众人顿时被镇住,心中生出犹疑。这刀功哪里是不会做菜的人能有的,简清所说的话,也有了几分可信。   切完萝卜的菜刀还立在桌子上,寒光闪闪。当场就有几人应下方才的约定,其中以矮个子的声音最响,“小娘子刀功不输老爷子!半月为期,某之后再来。”   只要打开了缺口,附和只是时间问题,壮汉见人心散了,转转眼珠,又生一计,“半月之后再来,可以!但息银给少了,我可不答应。”   简清把又要冲上去和壮汉呛声的简澈拉到身后,安抚地拍拍,抬眼冷声道,“你要多少?”   “五十取一……”壮汉报了个数字,见简清神色不动,又狮子大开口改了数字,“不,十取一的息!你不答应,现在就同我去见官!”   简清淡淡道,“十两银子就要换一座酒楼,即便见官,我也是不怕的。但各位为简家辛劳多年,此次欠钱,付利息也是向各位赔罪。便如你所说,十取一,半月之后结清。”   壮汉得意一笑,吆喝一声,“我们走!”   简清始终平静的声音明明在嘈杂中并不起眼,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酒楼的东西,你们是不是该放下?”   还抱着锅碗瓢盆的几人对上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尴尬笑笑,点头哈腰地连声说着“应该的、应该的”,放下酒楼厨具,连忙离开。   东西堆了一地,还有垃圾要清扫,简清揉揉眉心,当务之急,是把酒楼重新开起来,只有有了收入,才能还上欠债。   而开业就需要买原材料,看这些人连菜刀碗筷都不放过的样子,估计厨房里也没什么菜肉米粮。原身又万事不管,根本不知道自家还剩多少钱,简清思及此,转向简澈问道,“还有多少钱?”   简澈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你要做什么?只有一两银子了,你再拿走乱花,我们就没饭吃了。”   一两银子,是简家欠款的十分之一,买一盒原身用的香粉都不够。简清虽然不清楚目前物价,但从没饭吃这句话里,也猜得到一两银子买不了多少东西。   正想着收拾一下屋子,去外面买些材料,只听咕噜声响起,简澈脸上一红,捂住肚子。   简清摇摇头,还是个孩子呢。   记忆里这些天原身的饭食只有简澈送来的酱油蘸烧饼,虽然难吃,但好歹也吃得饱,而简澈到底吃没吃饭,原身压根不知道。   早熟的孩子总是惹人心疼,简清做不到像原身一样看着小孩子吃苦受罪,自己当一个娇小姐。她关了大门,抱起地上铁锅,将菜刀和萝卜都扔进去,向后厨走去,“走吧,先吃饭。”   简澈看着简清的背影,眼圈通红,默默拣了木桶和几副碗筷,跟了上去。 第2章 酸辣萝卜   简氏酒楼后厨占了半个院落,从布局就能看出酒楼辉煌时的盛景。然而推开后厨大门,锅碗一个都没有,柴火和筷子撒了一地,倒在地上的面粉缸底部空空,像被洗劫过一样的景象落进简清眼中。   简清在一片杂乱中翻找许久,才从角落里找出来半坛猪油、几小坛酱醋盐,她所熟悉的辣椒却连粉末都不见踪影。   正想着辣椒,简清眼前忽然浮出一重景象。   半透明的田地漂浮在空中,田地里是一株株不同品种的辣椒,或红或绿的果实压弯了植株。伸手上前,明明是半透明的虚幻空间,却能真实摘下辣椒。   简清攥着刚刚摘下的辣椒,意念一动,眼前景象就消失无踪。她对自己的糟糕运气一时有些无语,别的穿越者空间里不是有奇花异草,就是有什么灵石灵泉,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一空间辣椒?   简清尝试了几次,发现这个空间,只能存取辣椒,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要再试,就听背后脚步声响起,简澈进门,看到简清手中红彤彤的一根物事,问道,“这是什么?”   简清一顿,试探道,“你没见过?”   简澈摇头,上前接过闻了闻,迟疑道,“有些像茱萸果的味道,莫非是茱萸?”   简清闻言,心里一动,问道,“如今凤溪城用什么做辣菜?”   原身不爱厨艺,也不关注做菜的材料,简清只记得她从未吃过辣味菜肴,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问简澈。   “茱萸、花椒、姜,嗯,还有芥末。”简澈扳着手指,一一答了。   没有辣椒。   简清意识到,刚刚还被她当作聊胜于无的那一空间辣椒,很可能将成为她最大的助力。   跟着师父学厨时,简清对华夏饮食史也有些许了解。南北菜系双雄对峙的局面在历史上持续了很久,她赖以为生的川菜菜系最初只是一个用花椒茱萸调味的小不点,现代华夏川菜占据半壁江山的奋斗史,是从辣椒传入国内才开始的。   若没有辣椒,现代川菜厨师的拿手菜就废了一大半。没有辣椒,让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回锅肉、麻辣鸭脖、麻辣香锅、麻小等等这些菜可怎么办!更重要的是,没有火锅!   虽然简清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但若是梁朝当真还没有辣椒,那她未来在大梁站稳脚跟,将酒楼重新开起来的路,将走得更加顺利。   简清舀水洗了萝卜,将铁锅支上炉灶,抽刀切起辣椒,她淡淡道,“这是之前我在小凤山上摘回来的果子,一直忘了拿出来,到底是什么,炒了吃就知道了。”   简澈在旁边烧火,听了简清的解释,有些紧张,“万一有毒怎么办?”   简清随口圆了过去,“见有动物吃了没事才摘的,肯定能吃。”简澈皱着脸,没再问什么。   这是简清想过的借口,毕竟原身确实上过凤溪城外的小凤山。不过目的不纯,她是听说那个俊美王爷住在山上兵营,一时大胆,就要跑去围观。   半年前当今圣上胞弟华阳王来到凤溪城,容貌俊美,原身一眼看中,仗着华阳王爱吃父亲做的菜肴,整日打听华阳王行踪。在别人激将之下,原身不自量力与对手酒楼迎仙楼的大厨比试厨艺,一败涂地,输掉了酒楼招牌。   原身却不在乎招牌,依然一门心思追着华阳王跑。等她被兵营中兵卒丢下山,回家后才发现,家中横遭大祸,父亲病倒,原身傻了眼。   老话说得好,指望男人不如指望狗。原身想要找人帮忙,却被那些哄钱的无赖儿嘲笑。原身大受打击,闷在家里安生了几天,又被人上门要债,再后来,就是简清来到这里。   简清翻炒着锅中萝卜片,慢慢梳理记忆,想到原身傻乎乎给出去的银子和丢了的招牌,简直十二分的可惜,要是换她来,此时境遇,绝不会如此糟糕。   ----   雇工们来得早,等他们都走了,才刚过早饭时间。简氏酒楼临近几户人家听着打砸声停了,这才探头出门,准备开门营业。   这会儿客人少,几家伙计凑在一起唠嗑谈天,平日无事,简氏酒楼就是最近最大的一个八卦。有一人说道,“不知这么大的铺面,之后换哪家接手。”   另一人道,“还能是谁?迎仙楼呗。早上闹那一场,要我说,没准就是迎仙楼背后撺掇的。”   “别胡说。”先前那人道,“还不是简师傅那个败家闺女折腾的,不要脸追着男人跑把名声惹坏了,钱也赚不到,怎么就赖人家迎仙楼?”   三人里模样周正些的伙计道,“简家娘子买东西出手倒是大方,以后……”   另二人正要嘲笑他,忽然闻到风里吹来一阵勾人的香味。麻辣鲜香,辛辣味尤其突出,与茱萸和花椒的辛麻不同,乍一出现,就拼命往人鼻腔喉咙里钻,勾得人口水直流。即便刚吃完早点,都忽然觉得又饿了。   一人咽咽口水,“这是谁家在做饭,香死个人。”   旁边一人猛地抽了抽鼻子,又向四周走了几步,不太肯定地说道,“好像……是简氏酒楼那边的味道?”   三人面面相觑,“简师傅人都没了,那这会儿又是谁在做饭?”   先前那个模样周正的伙计道,“会不会……简家娘子要把酒楼重新做起来?”他说得迟疑,显然自己也不太信。   二人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她哪里会下厨?更何况,就算她真的会做,名声放在哪里,谁要去吃她做的饭!”   议论一阵,三人各自离去,香味却留在风里,久久未散。又有一批进城的人闻到香气,开始一阵新的窃窃私语,但他们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眼神却直往简氏酒楼飘去。   酒楼里,简澈坐在桌子旁,握着筷子久久未动。眼前一盘色泽鲜亮、红白相间的炒萝卜正挂着点点油星,引得他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但是,他那个以前什么都不做的姐姐做的饭,真的能吃吗?   简清洗完锅,一回头发现简澈还在犹豫,不由挑眉,“吃啊?”   想想简清刚刚在大堂里露的那一手刀功,简澈一咬牙,视死如归般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萝卜放入口中。   刚入口,浓郁的香味就在舌尖爆裂开来,呛人灼烫,直冲喉咙,从嘴巴一路钻进胃里。以茱萸完全不能比的辛辣味道为主,酸醋的开胃味道为辅,混着一点萝卜的清甜在舌尖滚动。简澈早忘了刚刚的担心,食指大动,没一会就把盘子里的菜吃了大半。   “太好吃了!”简澈一抹嘴巴跳起来,到水缸前舀了水咕咚咕咚狂喝,这才压下那股让舌尖都在发烫的辣味,喝完水,舌头都还烧着,就又忍不住伸筷子继续吃起来。   简清看着简澈吃得停不下来,微微一笑。虽然什么调料都缺,菜也是临时组合出来炒的,但是她的手艺没有丢,炒出来的菜味道自然不会差。   简澈许久不曾吃过正经饭菜,更何况是这种大厨手艺,吃着吃着,想到酒楼重新开业的未来,很是高兴了一阵。   可高兴过后却是深深的委屈,简澈垂下头,也不看简清,闷闷问道,“你既然会做,为什么那天会把招牌都输了?”   原身和迎仙楼比试时,原身连菜刀怎么拿都不知道,不输都不可能。此时简澈问起,简清早已想好说辞,解释道,“那天我还不会拿菜刀。”   “你骗人!”   简清学着原身骄傲口气,说道,“谁骗你了?我那天学了怎么拿刀,后面切菜炒菜这些事,不都很简单吗?”   简澈一时语塞,他还小,也没真正开始学厨,此时一听,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也许,他姐姐真就是这样的天才呢?   简清看他神色僵住,挑眉道,“怎么样?好吃吧?”   “还、还可以。”简澈嘴硬,又想到什么,连忙道,“你别得意,别人喜不喜欢吃还不知道呢!”   简清也不在意,看着小朋友嘴都没擦干净就又开始操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以后跟着姐姐,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   她伸手去揉简澈的头发,却被用力打开,简澈绷着脸瞪她“你不去找华阳王了?”   简清嗤笑一声,华阳王关她什么事。天大地大,赚钱吃饱肚子最大。   无视简澈的抗议,简清把他按在怀里一通乱揉,“管他什么华阳王,小孩子操心太多要长不高的。来,叫声姐姐听。”   “呸!”简澈一溜烟跑了,他背对简清,一直抿紧的唇角却忍不住上翘。真好,阿姐又变回那个疼爱他的阿姐了。   ----   说着让简澈不要操心,但等到简清收拾完厨房,清点一下材料,发现别说开门营业,连他们姐弟两个吃饭的米面蔬菜都没有。刚刚那个萝卜,居然已经是家里仅剩的蔬菜。   无奈,简清不得不叫上之前一直操持家务的弟弟,让他带路出门买菜。   简澈听说她要出门,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道,“你说要买什么,我去买吧。”   简清看他表情,大概能猜到简澈在担心什么。   想想原身做过的事情,在这个还是封建王朝的大梁,估计名声不会好听。但让她始终在家里,光靠原身那个糊涂蛋的记忆,可弄不清楚现在究竟有什么蔬菜肉蛋、价值几何,更别说去看看街上的吃食和消费水平研究市场了。   左右就算因为名声被骂,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毕竟,你骂你眼里的简清,和我简清又有什么关系。   简清拉着简澈就走,简澈见她坚持,也只能跟上,心下打定主意,只带简清往那几家店老板人品好,从不说人坏话的铺子去。   早上酒楼有好一阵热闹看,这会儿刚开门,迎面就有热情的大娘来打招呼,“哟,简家丫头这是上哪去?”   简清瞥她一眼,淡淡道,“买菜。赵大娘有事?”   原身记忆里这赵大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在街另一头开着一家早点铺子,生意却不怎么好,之前总是眼红简家酒楼生意,背地里说些坏话。原身就不止一次撞见过她跟旁人说原身不检点、不知羞耻之类的话。   赵大娘被简清瞥过来那冷冷一眼惊住,再看,简清好像还是之前那个简清。她定定神,觉得有些丢脸,张嘴就是阴阳怪气,“谁不知道谁啊,这会儿装什么装。会做菜吗,你就去买菜?”   附近邻居发现有热闹看,都围过来了。简清抓住人多的时机,迎着四周或好奇、或怜悯、或恶意的眼神,大大方方笑道,“明早早点酒楼会卖包子,叔伯婶娘们方便的话,还请来捧捧场,阿清在此谢过各位了。”   赵大娘听她要卖早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抬着下巴,上下打量简清几眼,“这早点可不是谁都能卖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要是卖不掉,可别赖我们街坊邻居不捧场。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啧啧。”   旁边几人跟着点头,一个说“这丫头会做饭吗”,一个说“别是要强买强卖”。   赵大娘得意一笑,又道,“丫头,不是我说话难听,你想想你之前做的事,大姑娘小伙子的,哪个会乐意买你的吃食?”   简澈听了,在简清背后气得直跳,龇牙咧嘴地威胁赵大娘,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简清不以为意,拉着简澈就走,丢下一句话堵上赵大娘的嘴,“吃食嘛,还是好吃最重要。”   和这种人没必要说太多,赵大娘又不会来买她的吃食,只会添乱。就算名声差又怎么样,有多少人吃饭会管厨子名声的?最后还是实力定胜负。   简家姐弟离开,赵大娘没看到简清气急败坏,总有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半晌,才啐了一口,悻悻走了,“张狂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能卖出去几个,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们!” 第3章 麻辣茄子包   出门时已经临近中午,二人走走停停,简清依次看过附近开了什么店铺,在心里默默记下。   可能是因为简氏酒楼原本在凤溪城中首屈一指的地位,酒楼附近并没有什么大的食肆,连早点铺子都只有赵家一家。   简氏酒楼开在临近城门的街头第一家,进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城门处驻军看重整洁面貌,不许小贩在城门口卖小吃,如果她做小吃早点,光是地理位置上,就相当具有优势。   如今简清没有多少本钱,从低端早点卖起,虽然赚得不多,但积少成多。只要生意打开局面,她有自信将买过的客人全都变成自己的回头客。   正想着,前面人声渐沸,简澈一扯简清,拉着她换了一条小巷走。即便他们走得快,简清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背后的议论声。   “真没想到,还有脸出门呢。”   “就是,有这么一个败家姐姐,简澈还不被她拖累死。”   “哎呀,快走快走,她身上的傻气,要熏死我啦。”   “唉,可不能让我家闺女学了她去。”   “……”   风言风语,议论纷纷。   简清回头一看,妇人们抢完早上的菜,七嘴八舌凑做一堆说话,也不怕她听见,见她瞥过来,还故意拿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   简澈拉着简清的手收紧了,简清安抚地捏捏他的手,“随他们去,又不会少块肉。”   简澈闷闷应了,拉着简清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地方,简清才看出来他绕了多大一个弯,原本在街头穿过一条街就能走到的菜贩摊子,硬是被简澈绕出去了三条街。   简清看一眼简澈气鼓鼓的小脸,摇摇头。流言可畏啊。   简澈来寻的菜贩是个年纪大的老农,两个大筐里摆着当季的茄子,还有两把长过头了的韭菜,简清听了几句价格,就转头去问旁边的菜价。   一旁的菜贩不知忙什么去了,只留一个小女孩守着摊子,推车上除了茄子,还有许多荠菜,看起来是刚挖出来不久,水灵灵的。   简清开口问价,“这荠菜和茄子,多少钱?”可问了两三遍,小女孩都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莫不是个哑巴?简清皱起眉,又问了一遍。   小女孩脸憋得通红,终于没忍住,喊道,“别问啦,我家的菜不卖给你!我娘不让我跟你说话!”   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妇人,听小女孩这么说,有些尴尬地上前,把她挡在身后,对简清笑笑,扬声冲一旁别的客人叫卖起来。   意思很明显,不想和简清扯上关系。   简清神色一顿,看一圈四周菜贩。小贩们都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她,偶尔还有同简澈打招呼的熟人,却一个都不理她,真正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不是讥讽,就是在看笑话。   对于原身留下的糟糕名声,简清也有些无奈。   而且,未来简清要开起酒楼,还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而简清准备的应对和前世在华夏时一样,等到她做出足够成绩,自然不会再有人背后嚼舌。   简澈却不这样想,他怕简清在意,连忙过来和她说起茄子价格,用自己的声音吸引住简清注意。   简清感受到他的善意,轻轻一笑,“走吧,我们去买面粉。”   简澈仰头问她,“你想好明天卖什么了吗?”   简清道,“我们卖包子。”她付了钱,提起十文钱买回来的半筐茄子,牵着简澈,慢慢走远,将各怀心思的众人留在身后。   简清出门转了一圈,再结合原身的记忆,大概了解了凤溪城本地人的吃饭习惯。   此地有几分像古川蜀,不论是街上卖脆皮锅盔、红糖凉糕和茱萸酱蒸饼的小摊,还是以南菜为主,茱萸花椒辣味为次的菜品口味,都能和简清了解的在辣椒出现之前的川蜀历史相对应。再加上凤溪城的气候,简清有□□成把握,辣椒将能在凤溪城引发追捧热潮。   ---   四更梆子敲过,生怕错过早市,一夜没睡安稳的简清就爬了起来。   厨房里昨夜发酵好的面团,已经从一小团变成了一小盆,大概能包三、四十个包子。   这数量是简清估计过的,第一天营业,她对生意的期望并不高。毕竟在旁人眼里,酒楼没有大厨,之前酒楼也没有卖过早点,原身的名声又差,与其来买她的包子,不如去买已经卖了很久、品质经过验证的早点。   但简澈不这样想,他紧张得要命,硬是顶着困意,早早起来进了厨房。   简清刚剁完馅,开始包包子,圆面皮薄薄一张,对光边缘透亮。加一丸馅料,手一收一转,便是十八个褶环成一圈,中间圆嘟嘟凹陷,看起来煞是圆润可爱。   正包着,就见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朋友走了过来,直愣愣看着她手上的包子皮,惊讶叫起,“怎么这么白!”   简清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一眼手中微黄的面皮,在她眼里,这完全不合格。   大梁的面粉和现代的精制面粉完全不能比,里面还混着没挑干净的麸皮碎渣。她将面粉过筛去除杂质,重复了五遍才没了多少杂质,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微黄的颜色。像才子说的古代能够做到的“白细如雪,面有银光”1,也不知道是夸大,还是只是她没买到高品质的面粉。   不过,提高原材料品质都是未来的日程,简清赶了简澈去洗漱,自己包完包子,守着蒸笼。   又等了一会,包子蒸熟,带一点甜味的麦香和馅料里的油脂香气溢了满屋,辛香若有若无,勾在人心底。   “你放了多少油啊?”简澈问道。屋子里香得好像真的在蒸肉包子,想想用掉的油,他的脸都心疼得皱到了一起。   简清和简澈一起拣了包子到竹篓里,再用干净小被盖上,带去前面大堂,耐心教他生意经,“素馅包子,油就得给够。做生意,有舍才有得,别光看着这点油。”   拆下挡门板,搬一张桌子到门口,简清教过简澈宣传词,准备好后,一高一低两声叫卖几乎同时响起。   “麻辣茄子包,从没吃过的麻辣味道,吃了一口想三口,三文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凤溪城独此一家绝无分号的麻辣茄子包嘞——”   “麻、麻辣茄子包——”   城门刚开,赶早进城的人家大多被这两个孩子的叫卖声吸引,但顺着声音看去,看见是简清在叫卖,经常进城的脚夫小贩当即皱了眉,刚刚升起的一点兴趣顿时消失不见。   有人走近几步,猪肉香味混着难以形容的辛香顺着鼻子钻进来,引出辘辘饥肠里的馋虫。   简清见有人过来,掀了小被,笑道,“三文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客官要几个?”   来人正要掏钱,就被身后相熟的同乡一拉,低声斥道,“敢买她的包子,你也不怕被缠上!快走快走!”   来人咽咽口水,同乡推搡着他离开,又和他说了几句过往简家小娘子和无赖的故事,他脸上依依不舍的神色一变,速速离开。   简清取包子的手一顿,重又把包子盖好。   街尾的赵记铺子也开了门,赵大娘见有人关注简清的小摊,连忙抓住机会,扯着声音叫卖起自家锅盔,“瞧一瞧看一看,今儿个日子好,三文一个的锅盔只要两文钱,肉馅的脆皮锅盔!”   这完全是借着城门口简清的包子摊勾起的食欲,来卖她家的早点。   简清哪里能让她占这个便宜,当即也换了宣传词,“新鲜茄子并猪油的包子,皮薄馅大,从没吃过的麻辣味包子!猪油放得足足,素馅包子也能吃出肉味!”   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在简清的小摊前停下脚步。但说三道四的声音从没停过,听了好事者添油加醋的不堪事迹,几乎所有人都皱了眉,看简清就好像看什么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简澈瘪着嘴沮丧无比,小声念叨,“没关系,才第一天,没人买我们就自己吃。”念着念着,就带上了鼻音,小孩子几乎快哭出来。   原本简澈不是这样容易沮丧的性子,但有对比才有伤害。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赶早市和上工的人们已经远去,城门处的人流慢慢变少,而他们的包子摊还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简澈焦急无比,可一时也想不出卖包子的好办法。   简清揉揉他的脑袋,权作安抚,毫不气馁地继续和赵大娘打着擂台,扬声叫卖,“三文钱一个麻辣茄子包,真材实料,不好吃不要钱!”   一边叫卖着,简清一边将一个包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简澈,一半自己拿着咬了一口,现场和简澈一起做起吃播带货。   之前馅料裹在包子皮里,闻着还不明显,此时破开,香味浓郁起来,原本被说动离开的路人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踯躅不定,频频回头。   只见包子皮莹润透亮,薄薄一层,被油脂浸得半透,裂口露出满满的茄子馅料,夹杂红色菜丝,鲜亮的颜色极具冲击力,伴着空气里飘着的香气,色香均佳,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它的味道是否也一样美味。   咕咚。   街上离简清小摊最近的一人咽了咽口水,一跺脚,“罢罢,一个包子而已,买了也就买了!”   无人问津的小摊终于迎来整个早上的第一位客人,简清笑着给客人拿包子,货郎挑着担子,对她避如蛇蝎,等简清把包子放到桌上,这才上前付了钱拿起包子。   等不及走远,货郎拿着包子一口咬下。刚吃进嘴里,他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好香!”   如简家小娘子所说,皮薄馅大,咬一口,茄子里的油汁就溢了满嘴。最先尝到的是霸道的麻辣味道,勾着人一口接一口地咬下,等麻辣味涌进喉咙,油脂的美味留在舌尖,带来非比寻常的饱足。   若不是自己吃到,货郎完全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包子能如此好吃!   转念一想,货郎释然,简家世代庖厨,又有御赐招牌的名声,简清作为传人,有这样的厨艺,一点也不奇怪。   货郎回头瞥一眼始终笑着待客的简清,想想她的名声,心里连连摇头。瞧着倒不像那种人,不知她是被人诬赖,还是当真如此。   见货郎两三口吃完,一旁凑热闹的闲汉嬉皮笑脸地起哄,“哎呀呀,包子不好吃,简家酒楼要赔钱啦!”   货郎脸色一正,瞪他们一眼,“谁说不好吃?你觉得不好吃,自己去买一个尝尝,我可觉得好吃得紧。”   闲汉一吓,神色讪讪。还没走远的几个食客见货郎这样说,不免也驻足回头,脸上带了几分犹豫。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虽然赚的钱仍然很少,但局面和最初相比已大不相同。   简清拨了两下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赚到的三个铜板,淡淡一笑。如她所料,这就是美食的威力。 第4章 脆皮锅盔   货郎的话让本就被香味吸引的几个食客转了念头,原本往赵记铺子走的脚步停下。   远处赵大娘见简清开张,客人还向着她说话,想起原先酒楼的好生意,着急起来。真让简清的包子摊做起来,哪还有她家活路?   赵大娘翻翻眼睛,说道,“嗬,莫不是早勾搭上的托儿吧?”她装作随口一说样子,可声音却半条街都能听见。   方才买了锅盔没走的客人都追问起她真假来,货郎还没走远,听着她编排起自己,挑着担子,堵在赵记铺子门前,怒道,“你满嘴胡吣些什么!”   赵大娘回嘴,“我说什么了?你急什么,别是心里有鬼!你俩没什么关系,怎么就愿意去买她的包子?”   货郎冷笑道,“难不成都买你家锅盔才行?我的钱怎么花,用得着你来说嘴!”   赵大娘脸色一僵,显然被说中心事,道,“我家肉馅锅盔今天卖两文钱,她家素馅包子三文钱,谁都知道该买哪个,偏你要买贵的,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即便不知道简清的名声,光是两家不一样的价钱,都让人自然偏向赵记铺子。   听了片刻,简清见赵大娘自以为说服众人,连货郎本身都有几分动摇,她轻轻一笑,应和道,“是啊,两文钱的肉馅锅盔,连买肉的钱都不够呢。”   虽然不知道简清怎么帮她说话,但白给的机会赵大娘哪会放过,她点头道,“就是,平常卖三文钱,今天卖两文,亏死我了!”   一时间,“好心肠”、“还来买你家锅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简清可不是为了让赵大娘卖惨,她故作惊讶道,“三文钱?买肉倒是够了,可菜油面粉、薪柴嚼用,一样样算下来,大娘岂不是天天都在亏钱?唉,我真羡慕大娘家底厚实,经得住这般亏损。”   亏损?只怕不见得。应和的众人扫一眼赵大娘身上的新衣裳,和他们一家圆胖的脸盘,怎么看都不是整日亏钱的模样,当即生出怀疑。   赵大娘连忙说道,“我家铺子如何,关你什么事?要我说,你那包子里还不知道放了什么迷魂药,吃了就替你说话。说不得面皮也是熏了硫磺才那么白!”   附近的人听了,探头去看,简清掀开小被,由着众人打量自家包子。旁人一看,果然,简清的包子比往常别人家的包子白了不止一点,快和白面郎君的脸一样白了!   见吸引到目光,简清拿起一个包子托在手上向四周展示,科普道,“面粉发黄是因为麦皮没有挑干净,我家包子光是面粉就筛过五遍,自然麦皮少,看着白净。”   有小贩自家会做蒸饼,听了点头,“是这样,筛过的面粉的确会变白。”   又有人问道,“可你卖三文钱,和肉馅锅盔一个价,是不是太贵了些?”   简清一笑,掰开包子给他们看。薄薄一层包子皮,里面馅料足实。刚一掰开,油汁就顺着简清的手滴落在桌面上,辛香油香飘散,离得近的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从赵记铺子过来凑热闹的好事者,闻了味道就叫起来,“怪了怪了,这素馅包子,怎的比肉馅锅盔还香?”   赵大娘见势不好,忙道,“谁晓得她里面放了些什么!”   这时,街头传来一阵呵斥声,驱散人群,“干什么?干什么?谁在吵闹?”   一行灰袍青壮走近,简清一眼认出领头穿灰衣扎蓝色腰带的那个高壮汉子,正是在凤溪城知府衙门当差的捕头,许阳。   凤溪城的捕头捕快权力颇大,治安琐事、刑民案件、小贩吵闹,无一不管,原身也被许阳折腾得够呛。   原身记忆里对他的印象极差,畏他若虎,成天都无法理解父亲明明救过许阳一命,为什么他却这样对自己。   原身在街上玩被许阳拎回酒楼、买珠花的时候许阳吓唬摊贩不许卖给她、去赴朋友宴席时被许阳撵出两条街……林林总总,管得比简父还多,人又凶蛮严厉。前几日简父下葬,许阳还专门过来恐吓了原身一遍,不许她出门。   简清却不觉得许阳有什么错。原身讨厌许阳,完全是讨厌他的管教。可许阳嘴上恶声恶气,教训完了也没真的伤原身一根汗毛,典型的面苦心甜,是个正直的好人。   简澈看到许阳,想起简清对他的畏惧,有些担心地拉拉简清袖子,道,“别怕,许叔不会害我们的。”   简清一笑,“我们真材实料,有什么好怕的?”   许阳走近,瞪着简清,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大娘想起过往简清在许阳手下哭哭啼啼被扔回酒楼的模样,心里一喜,连忙高声道,“差老爷,差老爷!简家包子要吃坏人了,吃了就把人魂勾走了,您快查查吧!”   “无稽之谈!”许阳冷斥一声,他垂眼看向简清。简清神色不动,与之前见到他就怕得想跑的样子大不相同。见他看过来,简清还递了递手中掰开的包子,“许捕头,吃包子吗?”   包子很香,带了一点和茱萸相近又不同的辛辣,闻起来的确勾人食欲。   许阳走神一刻,重新把精神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问道,“赵氏所言为真?”   简清淡笑道,“自然是假。但我说没有,大家也不会信,不如请郎中来验看一番。我家材料都在后厨,差人们随时可以去看。”   许阳点头,派手下捕快去请郎中,听简清又道,“只是,小女子确有一事不解,何以赵记肉馅锅盔,能比我家素馅包子价廉?要查,不如两家一起查验,得了结果,以后买早食大家也能放心些。”   许阳听她一句句轻声细语,不免多看简清一眼。他竟是不知道,这小姑娘不犯浑的时候,能有这般条理。   赵大娘听了,脸色一变,拦在门前,叫道,“包子害人才要查包子,我家本本分分,哪需要查?你在这里泼什么脏水?!”   简清瞥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赵大娘既然说包子有问题,那她家锅盔自然是好的,肯定不怕差人来查,这会子急什么呢?”   这下,完全是把赵大娘架在了火上。她的阻拦完全没用,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推开她和她矮胖的丈夫,赵掌柜不善言辞,扔了火钳和手里的锅盔,追在后面啊啊直叫,一时间乱作一团。   赵记那边还没出结果,住在邻街的柳郎中就被请了过来。一看是简清的摊子,他皱眉转身就要离开,许阳眼珠一瞪,柳郎中无奈,这才拿起包子开始验看。   胡子花白的老头捏着半个包子又闻又舔,又拿了银针出来试,过了好一会,结果还没宣布,他张嘴就要咬下包子。   简清按住柳郎中的手,笑道,“如何?我家包子,可有什么迷魂药?”   柳郎中面上微红,这才道,“老朽不曾验出有迷惑心智之物。”   一旁等结果的闲汉问道,“没有硫磺?”   “没有。”柳郎中答完,见闲汉还是不信,他一甩袖,“怎么,怀疑老朽医术不成?”   城中医馆不少,但只有柳郎中愿意给穷苦人家免费看诊,只收药钱,聚在这里凑热闹的人大多没有什么钱,谁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求到柳郎中门前的一天。闻言,闲汉连忙摆手退却,“不敢不敢。”   柳郎中哼一声,又随着引路的捕快去看赵记铺子。他走之后,简清一看桌面,方才分成两半的包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拿走了。   锅盔的查验还没有出结果,两边去搜查材料的捕快已经把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拖出来扔到了街上。   简清这边是半筐茄子、一布袋面粉和一坛猪油,削掉不用的茄子皮和辣椒梗也被扫在筐里拿了出来。简清看着他们搜查,始终毫不阻拦。   赵记那边就完全不同,赵大娘和丈夫二人跑前跑后的拦着不让搜查,硬是闹到被捕快拘住绑在了门前。   见捕快从铺子后面拖出一头猪来,二人脸上一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这样的……”说了几句,却始终找不出理由来。   街上众人一看那猪,顿时明白了赵大娘为何拼命阻拦。   只见那头猪身上发黑,多处溃烂,浓重的腥臊腐烂味道迎面而来,竟是头病死的烂猪!猪身已经被割掉一小半,不见了的肉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呕——”当即就有买了锅盔的食客呕吐起来。   原本站在赵记铺子附近的几人和准备去买锅盔的路人,都掩住口鼻,退了三尺远。   不用柳郎中说,谁都能看清到底哪家的吃食有问题。再想想简清之前说的疑点,在赵记吃了许久早点的食客都气得破口大骂,指着赵大娘夫妻鼻子要他们退钱。   两相对比,因为两家卖早点的铺子打擂台,一直没想好吃哪家早食的食客顿时对简清的包子摊生出些许好感,但简清的名声实在令人不适。思来想去,其中一人在众人声讨赵记铺子的声浪中凑过来,看也不看简清,只对简澈道,“娃娃,给我来个包子。”   简清被故意无视也不恼,拣了一个包子递给简澈,由简澈交给客人。简澈收下铜板,对简清咧嘴一笑,叫卖起来,“卖包子——皮薄馅大,比肉馅锅盔还好吃的麻辣味包子,来尝一个嘞,不好吃不要钱——”   赵大娘听着踩自家名声一脚的叫卖,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没机会再和简清他们纠缠。许阳一挥手,“带走!”   简清可顾不上理睬赵大娘,包子摊送走第二位客人,第三位客人有样学样,也无视着她,只找简澈说话买包子。毕竟,浪荡荒唐的只是简清,她这个弟弟可什么都没做。   嗯,包子真香! 第5章 一个捕快   凑热闹听八卦的男女有了赵记铺子这么大一个新鲜爆料,哪还顾得上去说简清的事,纷纷散开去找刚刚不在场的人说嘴,“听说了吗,赵记那黑心肠的,竟然用病死的猪做馅!”   聚集在简清身上的恶意眼光,顿时减少。没了一直在旁边重复提及简清过往的声音,包子摊的生意也慢慢好了起来。   等早食时间彻底过去,后面进城的人大多已经吃过早食,包子摊也就收了起来。简清一数,包子卖得居然比她估计的还要好许多,三十五个包子,只剩下了十八个。   方才来的客人有买一个包子的也有买两个包子的,好几人都是被赵记便宜引去,赵记病猪事发后,硬从赵记铺子抢回了铜板,把还没吃的锅盔一扔,拿钱来街上另一家早点铺子买早食。   也是因为邻近街上只有简清和赵记两家,才让简清占了这个便宜。   简清一边擦着木桌,一边总结着今天的营业情况。一旁简澈收回包子篓,数了一遍铜钱,露出忧愁神色。   昨日买菜和麦粉就花去了半两银子,今天卖的包子还没赚回来一半的花费,但包子又和烧饼不同,明日再卖,味道就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简澈虽然自己发愁,但自家姐姐的性格他了解,除了被美色迷住会傻大胆,其他时候,受了挫折就只会回家把自己关起来躲着哭。姐姐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他可不能让简清丧了气。   绞尽脑汁,简澈终于想到一个说辞,他开口道,“阿姐,你看,我们俩这几天的三餐都有了呢!”   简清听了这拙劣的安慰,忍不住笑出来,她捏捏小朋友的脸,道,“别着急,才十几个包子,晌午去码头转一圈,总有人买的。”   凤溪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从酒楼所在的北市到菜贩肉贩聚集的东市,路上就会经过码头附近。昨日出门时简清就注意到,码头处摊贩精明,在别处卖三文钱的,到码头叫卖时就敢卖四五文钱。码头的脚夫苦力们又不敢走远,想来是怕被监工当作偷懒丢了差事,只得忍受。   简清早就想好,如果早上包子卖得不好,就带去码头卖掉,价格不涨,相对其他人低廉,总会有人买。反正她的处境已经很差,再打破一条码头附近似乎约定俗成的规则引来麻烦,也不算什么。   简澈听了一喜,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简清笑了,“我是你姐姐,当然比你聪明。”   姐弟俩正说着话,就见许阳去而复返,走了进来,张口就是一声责骂,“真能惹事,赵氏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就去招惹她?”   简清笑起来,一点也不怕他的黑脸,施了一礼,道,“今日多谢许叔相帮。可吃过早食?不如我来下厨,让叔叔尝尝我的手艺。”   许阳扫一眼放在一旁的小篓,大概有了估量,扔给简澈一小串铜钱,说道,“剩下的都归我了。”   见二人都在瞧他,许阳板起脸,“怎么,不愿意卖给我?”   简清摇头,道,“许叔一番好意我们姐弟心领了,但不必为我们做到如此地步。这些包子一个人吃,怕是吃不完。”   许阳被说破来意,有些挂不住严厉表情,他咳嗽一声,道,“谁说是我吃?手下那帮小子成天不记得吃早食,给他们买些回去罢了。”   说罢,他伸手就来拿小篓,简澈扭头看向简清,等她发话。许阳失笑,还真是亲姐弟,这小子,这么听简清的话。   别人释放善意到这个地步,再推拒就要伤颜面了。   简清不再忸怩,数了五十个铜钱出来,将多的几枚交还许阳,道,“许叔来照顾我家生意,零头自然不能再收,包子您拿回去,吃了要是好吃,再来买时还给您算便宜些。”   好吃?就简清那个菜刀都不会拿的手艺?许阳只当简清是说笑话,把小篓里的包子倒进随身带的布袋里,匆匆离开。   即便先前闻着包子确实香,许阳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再找简清买。他早上其实已经在衙门吃过早食,不过是看着简老爷子去后,两个孩子可怜罢了。   可他能帮简清一次,却总不能一直贴钱给她。许阳手下捕快们的早食都是在衙门后厨里吃,或是拿着银子去城中央几家铺子吃点好的,个个吃得舌头都刁了,就算他逼着他们吃了一次,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许阳想着,拎了一布袋包子走进官衙。他随手把包子丢在后厨灶台上,自行去忙差事。   许阳走后没多久,被派出去忙了一整夜的许林刚刚回到官衙。等向大人禀报完差事,他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出门去吃顿好的,就近摸进后厨,试图搜刮些早上剩下的吃食。   笼屉空空,锅中空空,许林翻找一圈,瞧见角落里的布袋子。一打开,圆嘟嘟十几个大白包子煞是可爱可亲,他也不管包子已经凉了,连忙取出来一顿狼吞虎咽。   起初饿得头脑发昏,许林还不觉得,等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填饱了肚子,他才觉出不对。明明吃起来像是肉馅,怎么仔细一看,却是茄子馅的?   光是素馅做成荤馅的这个手艺就很难得,不知道是城中哪家大厨亲手做的。再一品,即便包子冷了,油香也丝毫不腻,反而和麦粉的甜一起扎扎实实地温暖着肚肠。   许林本就爱吃辣味,家里茱萸酱都一次要存好几大坛,眼下这股辛香麻辣远胜茱萸,他越吃越香,竟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等许阳忙完一阵,想起那袋包子,去后厨一看,养子许林正拿着包子吃得满脸通红、双眼含泪。他顿时一惊,一个箭步上前抢下包子,按住儿子肩头,骂道,“吃了这么难受还吃,你昏了头吗?!”   虽然之前柳郎中说简清的包子没有问题,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除了迷惑心智的药还有别的东西。许阳心中焦急,上手去抠许林喉咙,让他把包子吐出来。   许林连连闪躲,拍着胸口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委屈道,“可是,嗝,太好吃了,嗝,辣也要吃啊。”   许阳怔住。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问道,“你是说,这包子好吃?”   许林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点头,“让我每天吃都行!”   许阳一看布袋,原本十几个包子,如今只剩下十个,许林简直是把一整天的饭量都拿出来装了包子。   自己儿子他自己清楚,许林从来吃东西挑嘴得很,不仅要吃辣,而且没有肉就吃不下饭,素馅包子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个,看来是相当好吃。   简清那小丫头,手艺竟如此了得?先前许阳还当简清是说大话,此时一看,却是自己轻视了她。   许林哪知道许阳在想什么,眼巴巴看着父亲手里的包子和布袋,问道,“爹,这是哪家买的?以后衙门里早点能不能吃这个?”自己去买多麻烦,以前是嫌衙门后厨的早点难吃,除了饼夹菜,就是菜夹饼,眼下有了这个包子,他乐意天天来衙门吃包子。   许阳瞥他一眼,“简小娘子卖的包子,要吃,你得去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买。”   许林惊叫,“简小娘子?!简清?这、这不可能吧?她还有这本事?”   许阳一皱眉,“乱吼乱叫什么,就是她。”   “还真是。”许林难以置信,他印象里蠢又不学无术的简清,和他刚刚以为的大厨完全不该是一个人。   惊愕过去,许林最终还是舍不得包子的美味,对父亲说道,“让所有人都愿意买不可能,要不这样,我要是说服了你手下一半的捕快,你就去给我们定包子?”   许阳手下直属两队捕快,一共二十个人,平常经常留在凤溪的也就十个出头,许林提出的一半这个数量很合理。许阳瞥一眼许林,点头道,“你能说服十人,我就和管事说,后厨换一家早点供应。”   许林把一布袋包子抢回手里,嘿嘿一笑,“你等着瞧吧,我非吃上这包子不可。”   许阳看他离开,摇摇头,年轻人啊。他对简家姐弟的处境知晓大半,若是这次简清的包子真能卖进衙门,有持续稳定的收入,姐弟俩在银钱上起码不至于过分艰难,他也算不辜负简老爷子恩情。 第6章 辣卤豆花(捉虫)   许林如何说服捕快们,简清并不知晓,她卖了三日包子,虽然食客们仍然不愿意同她说话,但只看来买包子的人数,和后两日早上包子摊前出现的熟面孔,她也能大概估计出食客增长的速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卖包子如今每天能赚十几文钱净利润,但和要还的十一两银子比,不过是杯水车薪。简清可没打算一直卖包子,在包子摊走上正轨之后,她就研究起了新品。   前两日早上卖完包子,简清领着弟弟晒干了几捧辣椒,又去附近山上摘了木耳蘑菇这些未来的配菜晒干。今日收了摊,姐弟两个一起去市坊里买了黄豆和葱,准备晚上做个新品的试营业。   黄豆泡发,在石磨中磨出乳白浆水,简澈一边洗着早上用过的笼屉,一边频频回头看推着石磨有些吃力的简清。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简清停下的时候递一块半湿的汗巾擦一把脸。   简清无奈笑笑,原身这副身子揉了几天面团,力气相较从前虽然有增长,但始终还是不能和她前世连打十斤牛肉丸子都不觉得累的体能相比,但力气增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连从人力畜力到机械化的改革,都离简清有些遥远。   断断续续磨了大半桶生豆浆,简清又一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前堂大门被敲响,“有人吗?开开门!”   一开门,简清愣了一下,门外这人原身认得,是许阳的养子许林,好几次许阳来赶原身回去的时候,他就跟在旁边,不知道看了多少笑话。许阳前日拿了包子离开,就没再出现,也不知今日许林上门,是为何而来。   暮春时节正午已经热了起来,许林摸一把汗,一点也不见外地挤进了门,大喇喇往长凳上一坐,笑道,“清娘子,你可得多谢我。”   这突兀的亲昵热情让简清有些不适,她微微皱眉,背身取了桌上小壶倒了碗白水递给许林,淡淡道,“莫非,是有生意上门?”   许林本还想卖个关子,谁料往日能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简清,今日这般机敏,他无趣道,“上次你那个包子味道不错,我爹叫我来告诉你一声,明日去衙门厨房找管事和你定契,以后每天早上送包子过来。”   他说的含糊随意,简清却听出了门道。   原身虽然没见过父亲和别人签契,但简清前世可不止一次做过早餐供应、盒饭承包等等的签约。像知府衙门厨房这种地方,相当于前世的省单位职工餐厅,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签约的入场券的。   而原身的名声糟糕,厨艺不显,许阳父子能够为她要来这份早餐供应合同,不知道背后出了多大的力气。简清躬身一礼,诚恳道,“许大哥和许叔为我姐弟费心了,阿清无以为谢,只有厨艺还拿得出手。若是二位有空,遣人来说一声,也好教我准备席面。”   许林本就是为了自己吃饭,此时见小姑娘这样,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我也没做什么,哪就至于这样。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厨艺好,才有这个机会。”   简清摇头,仍然坚持,二人僵持片刻,许林败下阵来,笑道,“你这人,该讲究的时候不讲究,不该讲究的时候穷讲究,把这份知礼明节早早用上,也不至于被人说成这样。”   简清知道他在拿原身浪荡的名声开玩笑,也不以为意。许林手头还有压的外派差事要办,并不多留,喝了两碗水就要走。   临出门前,许林才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道,“明日过了午后再到衙门后门来寻人,就说是卖包子的,自然有人带你进去。蒋管事有些挑剔,但看你现在这样子,应该也应付得来。”   简清一一应下,许林看着少女的轻笑,自己也知道差点忘了今天过来最重要的几句嘱咐,摸摸鼻子,转身出门,了却一桩心事,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三天,许林一想到要从自家住的南城门跑到北城门买包子,就操心得不行。为了自己未来有包子吃,他连着游说了八个捕快,可到今天,加上他自己才九个人,剩下最后一个名额无论如何也凑不满。   好几个许林相熟的捕快一听是简清的包子,吃都不吃转头就走。无奈之下,许林硬着头皮去和父亲耍赖,说父亲是第十个捕快,这才叫他混了过去。   -----   生豆浆静置片刻,再以粗布反复过滤三四次,这才基本没有了豆渣的干涩口感。一大桶豆浆被姐弟两个一起抬进了厨房,倒入大锅之中。简澈在一旁添柴看火,简清另起一锅,炒制起豆花打卤。   前世华夏的北地咸味豆花,简单些的一勺酱油黄豆配榨菜辣椒油。复杂些的拿黄花菜、木耳、香菇、鸡蛋汇煮做一锅打卤,富裕些的还要烩入肉末,再配榨菜、酥黄豆、葱花和辣椒油。也有取榨菜、辣椒和葱蒜泼油做蘸水来配豆花的咸辣吃法。   简清此时炒制的打卤,可以说是简化版的简化版。之前晒干重新泡发过的木耳和香菇切丝,葱花和两截干辣椒炝锅后快速炒制,再淋些许酱油,就可以加水等它慢慢沸腾。香菇木耳属于山林的鲜香味道慢慢浓郁起来,裹着特殊的辛辣酱香,勾得人腹中馋虫涌动。   一旁大锅里的豆浆原浆刚刚沸腾,咕嘟咕嘟地沸了满屋子豆香,简清舀出一部分豆浆留做待会售卖时的添头,这才灭了火。   简清尝一口豆浆,又递给简澈一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的黄豆尚属于无污染绿色食品,豆味浓郁,还带着淡淡奶香,却被细微的渣滓口感破坏了美味。   工具材料还需要改进啊,简清无比怀念前世的滤网和破壁机。   简清正想着在材料缺乏的时代如何更新迭代工具,一旁的简澈喝完,已经兴奋地蹦起来,“阿姐,阿姐,我们家的豆浆,比钱家豆腐坊卖的还要好喝!”   简清笑笑,又加了一勺豆浆给他,“慢点喝,别烫着嘴。”   豆浆这种基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饮料,各家能做出区别的只有豆水比例、豆子泡水时间和过滤三点,有心尝试,总能找到合适比例。豆浆点卤变成豆腐的技术,才是豆腐坊真正的不传之秘。而在现代穿越到大梁,手握领先时代的完美比例的简清面前,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   调好的石膏水倒入豆浆中,豆花渐渐凝出,窗外夕阳即将落下,正是吃晚食的时候。   三天的包子摊经营已经让简氏酒楼附近的商户熟悉了那股辛香,从一大早辰时之前就会飘散开,折磨得人不得安睡,只能早早爬起来做早食。   也不是没有人动过买简清包子的念头,可自持身份的铺子掌柜们一看买的人都是些脚夫货郎,再想想简清和无赖儿们不清不楚的名声,擦掉背地里流的口水,出门嘴里全是嘲讽不屑,“也就这些泥腿子穷酸汉才不管名声去买她家包子”这个说辞引来许多人应和。   谁知道今日却和往常不同,太阳还挂在天上,正午那股热气刚刚过去,简氏酒楼那边就有豆香飘过来,随后是带一点辛辣的鲜香,勾得人百爪挠心,恨不得扒在酒楼厨房窗户上瞧瞧,究竟又在做什么吃食。   好在简清也没让他们等太久,拆了门板,依旧是熟悉的一张桌案,明快含笑的叫卖声响起,“刚出锅的豆花,麻辣咸香的豆花嘞——”   豆浆人人会磨,这豆花可就稀罕了,做得硬了难以入口,做得软了食之无味,很是考验技术。   但想到简家那道祖传的招牌菜一品豆腐,邻居们心里也就释然,要是没有自家做豆腐的方子,哪能把普普通通的豆腐做到招牌菜的高度。想来,简家这小丫头是功夫还不到家,做不出一品豆腐,只能先拿豆花练练手。   几家掌柜的假装没看见自家伙计往简氏酒楼飘的眼神,咽咽口水,暗自叹气,“唉,怎么就是这么个人,有这般手艺!” 第7章 一位夫子   日头偏西,下工放值的时间大多还要过一会才到,市集过了午后也散去了许多,此时街上正是人少的时候。   简清叫卖了许久豆花,也不见有客人。过路人大多匆匆离去,驻足的那些附近的伙计和闲汉倒是有几人,但他们全然是在看笑话。   简家这边味道香是香,可哪有人这个时候就吃晚食的?   怕是包子摊赚了点钱,简小娘子就张狂起来了。难道她还以为如今和简师傅在的时候一样,酒楼出个什么新品,就会有人排着队来抢吗?   简清也不气馁,她这个时候摆出来摊子,原本就不是为了单纯卖晚食。   三天来包子摊赚了点钱,但来买的都只是些穷苦人家,真正能撑起酒楼消费的一个没有。家有余财的不屑来买,豪富之家压根都不会听说她这小打小闹。好吃又怎么样,购买的圈子直接限制了她手艺名气的扩散。   而这个时间能在街上晃荡的,除了闲汉,就是家有余财的富家子,只要香味吸引到了人,把美味名声打出去就容易得多。   只是简清没想到,原身那个爱看俊男美女的浪荡名声,在有闲钱的人眼中更为无法忍受。好几次,明明街边过来了几个衣服料子看起来不错的少年郎,远远看见简清摆出来了摊子,他们连这条街都干脆不进,转头就走。   难道真要等明日过后,借知府衙门的名声才能立足?   简清揉揉额角,重又叫卖起来。   -----   远远的,一个妇人挺着肚子,快步向北而来。   穿着府学夫子靛蓝长衫的中年人在一旁小心托着自家妻子的手臂,缓声劝着,“唉,夫人,且慢些走,当心身子。”   若让府学学子看见,定能一眼认出二人。在府学,人人都知道徐夫子的事,他书教得好,却对自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妻子俯首帖耳,人说他怕老婆,他还要解释这是爱护,被一时引为笑谈。   自妻子怀孕后,徐夫子的伏低做小更是变本加厉,教完早午两堂课,就要早早回家来陪妻子。只是书院地处城西,也不知今日他二人怎么到了北城门这边。   徐夫子的话半点没起作用,徐娘子把他一扯,柳眉微竖,道,“真叫你这样慢吞吞的,我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   徐夫子苦着脸,“夫人啊,可钱氏豆腐坊在城东,你一个劲往北边来,哪里找得到?”   徐娘子脚下不停,也不顾徐夫子面子,当街就骂了起来,“你鼻子灵还是我鼻子灵?我闻到味儿了,就在这边。徐老三,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母子吃东西?想饿死我们娘俩就直说!”   “嗳嗳,哪能呢?别气别气。”徐夫子连忙给妻子顺气,“你两个人的鼻子,肯定是你闻得真切。要是真的有豆腐,我还能不让你吃不成?我们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绕过一条街,豆香和隐约的辛辣鲜香就明显起来,徐夫子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知道夫人说的豆腐味道就应该是这里了。   自家夫人害喜害得严重,鼻子又灵,总是会犯恶心。昨天吃了的东西就全都吐了,今天一整天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两块酸枣糕。直到下午,她忽然闻到有豆香,才闹着出门来吃。徐夫子原本还担心是妻子闻错二人扑个空,直到他也闻到了味道,才放下心来。   可等看到城门口支着摊子的简清,徐夫子的脸色就僵住了。小娘子身边一个套着棉布的大桶和一口架在简陋火堆上的小锅,豆香和辛香正是从那边飘来。   徐夫子停下脚步,一拉徐娘子,道,“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去钱记买豆腐吧?”   徐娘子皱眉,“都到这里了,你叫我走?”   徐夫子苦笑,“你且看看那是谁,吃她的东西,怕是不太干净。”   徐娘子仔细打量片刻,认出小摊背后是原先的简氏酒楼,那位小娘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她和闺中姐妹说笑时也听过简清的名声,不检点、爱好颜色、和男人胡混之类的带些桃色的故事数不胜数,但此时一看简清清凌凌一双眼,衣服妆容也并不花俏,她就不由得在传言上打了个问号。   离得近了,那股在家里远远闻到就勾得她饥肠辘辘的味道浓郁起来,徐娘子许久食不下咽,此时一闻,哪还管得了旁的,一推徐夫子,“你不想去买就直说,我自己去!”   “别别。”徐夫子无奈,硬着头皮走过去,问守着小锅的简澈,“简小郎,这豆腐怎么卖?”   简澈认出了徐夫子,之前父亲带他去府学问启蒙束脩,就是徐夫子做的回答。只是,过了没多久,父亲病倒,进府学下辖蒙学开蒙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简澈恭恭敬敬一礼,道,“徐夫子,这是我阿姐做的豆花,一碗十文钱,木耳菇子炒的打卤,淋上辣油,可香了!您要吃一碗吗?”   豆花徐夫子吃过,但这般香的却不曾有。他犹豫片刻,问道,“可否外带?”   简清没教过简澈这个问题的回答,他一时愣住,转头看向姐姐。简清一笑,道,“外带怕是不行,另外,这位夫人恐怕吃豆花也不适宜,还请夫子再考虑考虑。”   徐娘子看着夫君缩头缩脑不想和简清说话的模样就连连摇头,再一听店家居然还不想卖给她吃食,当即恼了,走近道,“怎么,我不配吃你家豆花?”   简清温和一笑,解释道,“客人上门原本不该拒之门外。但夫人有孕在身,豆类性寒,我家打卤又带些辣味,看夫人脸色恐怕已许久未吃正经吃食,骤然入口,恐怕对身子不太适宜,这才多嘴一句。”   徐娘子脸色稍霁,摆手道,“我闻着旁的都吃不下,今日你要是不让我吃,才是害我。”   “如此,少吃些也是可以的。”简清让出位置,引二人进门,“客人走动不便,且在堂中稍坐,豆花马上就送来。”   徐娘子当先而入,徐夫子在身后扯着她衣袖,不太情愿的模样,被徐娘子回身瞪了一眼才无奈跟进了门。刚坐下,他回头越过门前简家姐弟二人看看门外,不少人正瞧过来,伸手指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沉寂许久的简氏酒楼,大堂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唉,夫人。”徐夫子长叹一声,“你搭理那简小娘子做什么?可害苦了为夫!”   “又怪我?”徐娘子白他一眼,道,“吃食这么香,那些人瞧着都在流口水,只是不好意思来罢了。简小郎卖的豆花不也是简小娘子做的,你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掩耳盗铃的故事?”   简清盛了半碗豆花,用打卤汁将豆花盖满,再取一小碟辣油,和豆花一同送来,“不知夫人口味,这辣油比茱萸味道烈得多,夫人且斟酌着放。”   徐娘子应一声,瞥简清背影一眼,道,“如此贴心,这简小娘子我瞧着也与传闻大不相同。”说着,舀起一勺豆花,放入口中,当即神色一顿。   咸香醇厚的味道从舌尖浸进胃袋,嫩滑的豆花明明是脆弱的材料,却能一直凝润不破,入口比牛乳轻薄,轻轻一抿就化成乳浆。再辅以山林菌子的鲜,些许的辛辣,酱油的厚重,几种味道融在一起,反而将豆花本身的豆香凸显得淋漓尽致。   别说钱记豆腐坊,连徐娘子以前吃过的简氏酒楼的豆腐汤,都比不得这一口豆花。   徐夫子见夫人停住,连忙掏出手帕接在她眼前,问道,“犯恶心吗?快吐出来,我给你接着。”   徐娘子啪地拍开丈夫的手,稍稍倒了一点辣油进碗里,再尝一口,方才不甚突出作为点缀的辣味就明显起来,滚动在舌尖,将近日来的滞涩不适一扫而空。   徐夫子眼睁睁看着妻子一口接一口吃起豆花,动作斯文,速度一点不慢,好像怀孕之前的胃口突然就回到了她身上。他不禁呆呆看了一眼快要见底的豆花碗,问道,“这……竟如此开胃?”   徐娘子可不管他,唏哩呼噜吃完一碗,扬声道,“店家,再来一碗!”   简清听了,舀了比之前更少的豆花浇上打卤送来,道,“这碗吃完,客人可不能再吃了。”   徐娘子摸摸肚腹,心知她说得有道理,看着新送来的一碗豆花,许诺道,“再吃一碗。”   徐夫子在一旁瞧着,午食吃饱的肚肠竟也有些饿了。但他陪妻子来吃饭,还能说是事出有因,要是他自己也吃了起来,岂不是和如此品行败坏的人为伍?思及此,徐夫子咽咽口水,别开了头不再去看那碗颜色鲜亮的豆花。   然而,不论徐夫子吃了没吃,在旁人眼中,都没有多少区别。   街边坐在树下磕牙的几个老头眯缝着眼瞧瞧酒楼大堂,连连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又说起徐夫子此人畏妻,不堪为人师表。   一旁守着铺子的伙计听不下去了,他年幼时曾在蒙学墙外蹭过几堂课,哪肯让他们这样诋毁夫子,当即说道,“夫子如何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连本书都不曾读,就自以为比夫子还懂得多了!”   简清听着门里门外两边说嘴,垂眼搅了搅的打卤汁。读书啊,简澈也到年纪了,是该想想上学的事了,小孩子嘛,成天给她当童工算什么事。 第8章 方油糕   夜渐渐深了,徐夫子给妻子捏完浮肿的腿脚,二人终于睡下。徐娘子孕后好不容易吃饱一次,今天脾气格外地好,迷迷糊糊靠着丈夫打了个哈欠,道,“明早我还想吃简小娘子的豆花。”   徐夫子想到明天自己去简家摊子前面买吃食会招来多少异样目光,叹了口气。但妻子的情绪还是要照顾,他劝道,“明日她做不做豆花还不知道呢。”   徐娘子瞪他一眼,“你去看看,有什么买什么不就行了?”   徐夫子苦笑,拍了拍妻子,“好好,快睡吧,明早我去给你买。”   徐娘子这才罢休,沉沉睡去。   城西夫妇二人睡去,城北的简氏酒楼却有人未睡。简清倚着大门,似笑非笑地看着正拿簸箕和扫把,蹲在地上扫自家门前垃圾的干货铺掌柜,淡淡道,“这么晚了,刘掌柜可真是好心肠,不睡觉都要为别人家打扫垃圾?”   刘掌柜尴尬一笑,站起身来,“睡不着,睡不着。”   刘掌柜的妻子刘李氏趿拉着鞋子,站在旁边数落他,“我说别扫别扫,你非要过来!”   刘李氏不敢看简清神色,嘟嘟囔囔拽着刘掌柜走了。简清瞥一眼自家从未如此干净过的门口,嗤笑一声。   她刚到大梁就觉得酒楼异常脏乱,早上开门营业之前,也总是会看到门前有一堆垃圾,大多是落叶灰土混着碎瓷菜叶。原本她还以为是之前来讨债的雇工故意恶心简家,没想到却是这些邻居半夜出来倒垃圾,懒得走远,也欺负简家无人,干脆倒在酒楼门前。   想来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刘李氏倒了垃圾之后,刘掌柜不知为何又过来扫走罢了。   这种恶心人的手段,和简清前世见过的泼油漆、倒粪水、下药陷害比实在无关痛痒。简清在心里给他们记了一笔,来日方长,总有她回敬的时候。   ----   翌日,简清的包子摊在脚夫苦力圈子里也算有了些许名气,有脚夫一进城就拉着同乡直奔包子摊前,丢给简澈几枚铜钱,就要来拿包子。   同乡不大乐意,“你怎么买她家吃食?”   脚夫理直气壮,“包子归包子,我又不跟她说话,怕什么!”   简清把众人各自神色收入眼底,轻轻一笑,和简澈一同叫卖起来。   城门前挤挤攘攘,许多人都在包子摊前停下,掏钱来买的人也不在少数,眼看着一篓包子就要见底,简澈脸上带笑,只觉得所有的事都在变好。   徐夫子远远瞧见姐弟俩勤勤恳恳招徕客人的模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昨日简清的贴心周到和落落大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不得不反思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正想着,买包子的队伍忽然一静,有人恭恭敬敬一礼,“徐夫子。”   徐夫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摊前,他颔首致意,正要与简澈说买两个包子,昨天妻子那句“掩耳盗铃”就又回响在耳边。   徐夫子僵着脸,对上带着微微笑意的小娘子双眼,道,“简小娘子,两个包子,多少钱?”   几日都没有人和简清说一句话,这时徐夫子打破这个默认的规矩,不免招来异样眼神,只听背后有人小声道,“这徐夫子,难道也与她……”   有人不屑道,“呿,别乱说话,夫子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徐夫子耳根发烫,但话已出口,便再无回旋余地,他直愣愣站在包子摊前,顶着背后各异眼光,等着简清回答。   简清答道,“夫子,承惠六文。”   待他与普通食客无异的态度让徐夫子松了口气,若简清真热情迎客,他反而要吓得速速离去,徐夫子扔下铜钱,状似随口问道,“怎么豆花今日未上?”   昨日的豆花在徐夫子走后一碗都没有卖掉,全都进了姐弟俩肚子,水分太多,闹得两人不停起夜,这才让简清撞见半夜倒垃圾的刘掌柜。眼看销路不好,简清也就暂缓了新品计划,此时徐夫子问起,她淡淡一笑,道,“今早事忙,只做了包子,夫人若是还想喝,豆花下午便上。”   徐夫子轻咳一声,“不必。”   他拿了包子离开,留下看热闹的闲汉们心里泛起嘀咕,简家这样萧条的生意,简清有什么事好忙的?   很快,盯着简清行踪的好事者就看到了答案。   刚过晌午,日头尚毒,忙过一早的人们大多躲进树荫和屋檐下歇脚,简清正是在这时踏进的知府衙门后门。   嚯,居然进了衙门!消息一传二,二传三,得了最新八卦消息的人们都百思不得其解,简清又没吃官司,也没有衙门里做事的亲戚,她去衙门做什么呢?   简清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她拎了一包包子,正站在衙门厨房门口经受蒋管事的打量。   蒋管事是个马脸中年人,天生一副严厉模样,嘴角一直向下撇着,明显对简清十分看不过眼。他说道,“不晓得你走了什么歪门邪道,但进了衙门就要守衙门的规矩,明白吗?”   简清施了一礼,道,“谢管事提点。”   蒋管事嗤笑一声,引简清进门,“来吧,看看你的手艺。”   厨房内已经有一个穿着短打的瘦削男人等着,他见二人进来,搓搓手,勉强咧嘴一笑,“这就是简小娘子吧。”   简清瞧他利落打扮,再看看男人手背上的油疤,便知这人应当是之前管着衙门早点供应的厨子,果然,这笔生意没那么好做,还有一桩考验等着自己。   蒋管事取了先前放在厨房的一个油纸包过来,在二人面前摆在桌上打开。油纸包里的方油糕色泽金黄,还冒着热气,刚一分开,嚓嚓的酥脆摩擦声就响了起来,油香混着花椒的辛麻味道飘了满屋。   只听蒋管事说道,“平白换你家包子上来,查掌柜定然心里不痛快。今日将你二人叫来,便是做一次比试。将方油糕和包子交换,谁家吃食被对方挑出来的毛病多,谁就不许给衙门厨房供早点,如此才算公平。你们以为如何?”   方油糕显然新做不久,包子却已经是早晨剩下的,也没有人告诉简清定契之前还有这样一桩考验,这场比试天然就对她不利。   蒋管事说完,便等这小娘子自觉退出。谁料,简清上前一步,将自己拎着的布包打开,露出白胖的六个包子,微微一笑,道,“查掌柜,请吧。”   查掌柜脸色一僵,只觉得年轻人怎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即有些恼火,伸手摸了一个包子,随口就挑了一个毛病,“所用麦粉不佳,应是五文半斤的中品。”   简清挑一下眉。她用的其实是两文钱半斤的面粉,正经的米粮店见她来买货,连门都不让她进,哪里买得到贵价的麦粉。但她没说什么,取了桌上方油糕细细查看。   方油糕其实做法简单,只是油炸糯米块。但简单的东西反而更显功力,让多年大厨和新手来做,从最开始磨糯米的技巧、糯米粉的调和、油炸的时间到最后的调味,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在简清看来,查掌柜的方油糕就做得着实不好。   调糯米粉的时候应是水加得偏少,糕体外部虽然炸酥,内芯却是硬邦邦的。为弥补糕体本身的差错,油炸的时间也偏长,导致最外一层油脂过多,一旦冷了就必然发腻。而调味的花椒粉和盐的比例也没有把握好,椒麻味道太重,反而败了食兴。   等简清一一点评过去,查掌柜捧着一个冷透了的包子,从始至终只挑出来了麦粉质量一个毛病。   查掌柜叹一口气,神色颓然,“简小娘子年少有为,我自愧不如。”竟是缺点全都被简清说中了。   简清一笑,“哪里哪里,查掌柜过誉了。糯米粉调和时到最后水要一滴滴地加进去,多次尝试比例,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一点。掌柜的知道了问题所在,想必今后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她说得笃定,有着前世的经验,自然也有足够底气指点旁人。   查掌柜拱手施礼,“受教了。”   蒋管事看着二人交谈,大吃一惊,怎么这小娘子还给老行家做起师父了?他开口问道,“那这吃食的供应……”   查掌柜连连摆手,“有简小娘子在,我再占着位置不放,不成了班门弄斧。”   查掌柜告了饶,收起油纸包,回自家铺子按简清说的方法试验去了。蒋管事即便再看不惯简清过往名声,也只能如先前所说签了供应契约。   契是早写好的,只是蒋管事不肯让简清轻松过关才弄出这么一出罢了。当下一看,每天早上五十个包子,按旬付帐,条件十分宽松。   简清收了契书和未来一旬定金,含笑离开。才三天多,加上之前赚的铜板,她现在就已经有了二两多银子,半个月赚十一两银子的这个目标,离她更近了一步。 第9章 一品豆腐   简清这边迎着太阳回家,心情颇好地去推沉重石磨,凤溪城里却也有一边屋内气氛压抑。   小凤山兵营,华阳王住所。   瓷盏碎了一地,鲜香清甜的味道溢了满屋,地上残渣依稀能辨认出豆腐和各色配菜的模样。跪着的青年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着坐在上首的王爷斥骂。   “一品豆腐?你这豆腐连不入品都算不上。豆腥未去,菌菇春笋的味道完全和菜叶混在一起,你当真是简老爷子的徒弟?看这盘菜就知道,你除了追名逐利,还会做些什么?!”   侍卫奔霄闻言,觑一眼王爷神色,暗自摇头。往常王爷点评美食,碰到他难以忍受的问题时就会立刻判定厨子人品不佳,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刚巧被点评的简父唯一的徒弟方一品,的的确确是个追名逐利的人。   华阳王除了吃食和公差之外,万事不上心,自然不知道简家被偷了菜谱的事。连简师傅已经病死,都是他早上问起为何近日不见简家送菜来,才从奔霄禀报中得知。   但厨子死了就是死了,奔霄总不能去阴曹地府给王爷买吃食。他琢磨着既然王爷想起了简家菜,那叫徒弟来做也是一样。谁知道方一品这小子,空被简师傅取了招牌菜的名字,手艺却完全不到火候,这才惹恼了王爷。   一旁随方一品一同进门的迎仙楼伙计等王爷撒完气,硬着头皮送上自家食盒,恭敬道,“王爷,这是我家小姐专门下厨为您做的清汤抄手,特命小的送来。”   若真是有心送菜,何必等方一品碰了钉子才拿出来。   方一品涨红的脸色一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伙计。伙计半点不怕他,不过是个转投他们门下的叛徒,踩着他上位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待着。   奔霄懒得管他们之间眉眼官司,等着王爷发话。华阳王楚斐微微点头,他这才上前取了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   细瓷小碗里几根碧绿藤菜卧在抄手之上,碗端出食盒的轻微震动让金鱼般轻薄的抄手尾翼在琥珀色的汤汁中轻轻摇摆,薄透的面皮透出抄手头部淡淡的粉色,被尾翼带动,在碗中一点一点,仿佛真正的游鱼嬉戏。   想来应是晓得王爷口味,连本地常见的椒油味道都没有,只是淡淡的鲜甜。光这一点就十分贴心,引人好感。奔霄心里暗赞一声,将汤勺放进碗里,递给王爷。   楚斐垂眸看了小碗片刻,没吃到想吃食物的烦躁感又泛了上来,他一推瓷碗,道,“奔霄。”   “在。”   “把他拉出去,什么时候能做好一品豆腐,什么时候再放出来。”楚斐说罢起身,重又回了书房,桌上的抄手,连碰都没碰一下。   迎仙楼的伙计见华阳王离开,脸色也难看起来,剜一眼方一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是他败了王爷食欲,害得小姐亲手做的饭食也遭了连累。   “走吧,愣着干什么?”奔霄把二人都推了出去,自己心里犯起了愁。王爷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眼看着到了傍晚都不打算吃午食,自然是他这个近卫失职。   他跟在王爷身边也是尝过一品豆腐味道的,咬破豆皮,里面的鲜美味道就涌了出来,甜虾干贝并春笋鲜菇,不知炖了多久才能得那一小盏鲜汤,嫩生生的豆腐浸着汤汁,入口即化,称得上是绝佳美味。   而这美味佳肴,可一点都不好做。简师傅唯一的徒弟方一品学了几年也没学到精髓,但一时半会,哪能找到一个同样会做一品豆腐的厨子?   奔霄想了又想,决定去凤溪城豆腐坊碰碰运气。   小凤山在凤溪城北,要去城东豆腐坊只能先进北城门,奔霄一人一骑快马进城,迎面忽的撞进一片香气之中。   豆香浓郁,辛香更显,食材的鲜气蒸腾其中,虽然闻起来和一品豆腐完全不是一个菜系,但光是这勾人味道,就足够让奔霄将它带到王爷眼前。   凤溪城各家酒楼食肆奔霄都是去过的,没有哪家招牌菜是这种味道,他心中一动,莫非,是新开的食肆?   然而,等奔霄循着味道一看,香味竟是从他一开始就无视过去的简氏酒楼门前传来。   看到桌后守着大桶的简小娘子,奔霄不禁一阵头疼。简师傅那样和气到甚至有些木讷的人,谁能想到会生出这样胡搅蛮缠脑袋空空的女儿。前些时候,他可没少看见简清一个劲往王爷身边凑的蠢样。   要不是王爷爱吃简师傅的菜,恐怕简清早被兵士抓起来定个冒犯逾矩之罪关进大牢了。   不过,她不是连菜刀都不会拿吗?怎么看这样子,是在卖吃食?   奔霄按下心中疑惑,选了个邻近的小巷口躲了进去,远远瞧着简清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奔霄可不敢让那痴女人看见,不然若被纠缠上,他一时半会可脱不了身,王爷还等着吃饭呢!   没一会,奔霄看到徐夫子从街尾走近,脸色僵硬的和简清打着招呼,“一碗豆花,我端走。”   简清淡笑着应了,拿了个大碗出来,给徐夫子装上豆花,怕路上洒出来,没有装满,但量和小碗基本一样。   徐夫子放下钱,慢慢走了。奔霄心里纳罕,府学那群老学究,往日最看不惯简清这种浪荡品性,怎么徐夫子居然愿意和简清说话,还买她的吃食?   他心中疑惑,不免伸头出去频频张望。动作幅度一大,就落进了简清眼里。奔霄和简清望过来的眼神对上,脸色一僵,连忙挡住脸,试图躲过一劫。   糟了,他想,今天王爷怕是来不及吃饭了。   谁知,简清淡淡扫过一眼,又像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去。奔霄愣愣看着重又叫卖起豆花的简小娘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和越影两个近卫成天都跟在王爷身边,从王爷到凤溪城后,简小娘子就追在王爷身边,怎么如今看来,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王爷,对他们竟毫无印象。听说,简清爱追着俊男美女跑,难不成除此之外,长得不好看的就完全不入她眼了?   奔霄一咬牙,既然不认得他是谁,那他去定一盏一品豆腐,应该也没什么吧?说做就做,他牵着马出去,在简清的小摊前站定,道,“一盏一品豆腐,外带。”   简清早就看见了这个衣着不错、牵马带剑的高瘦青年。他从北门进来,说不准就是小凤山上的大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打量简清也就任他打量。谁料,这人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张口就要点菜。   不论是原身还是简清自己记忆里,一品豆腐这道菜可都不是好做的,奢靡的配菜和大厨多年的经验历练,才能凝出一盏鲜美。   如今简清手里的银子,连其中的一两干贝都买不起,听青年这话,只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不免皱眉。   简清淡淡道,“小本生意,指名外带,怕是没有这个闲暇。更何况,我们这一天下来也就挣个几文钱,哪里做得起一品豆腐?不过,豆腐没有,豆花倒是充裕,客官可要尝尝这辣卤豆花?”   奔霄一愣。简老爷子在时,简氏酒楼可还称得上是个富裕之家,怎么如今简氏姐弟竟穷困至此。   他看一眼桶中,白嫩豆花正散着豆香,一旁小锅里的鲜香也十分诱人,奔霄犹豫一瞬,当即拍板,“那就一碗豆花!”   不远处,几个流氓地痞说说笑笑走近,原本说着要来瞧瞧简小娘子的热闹,再赊几碗豆花吃,左右她也定然不敢与他们争执,这赊的豆花等于白吃。   可到了地方一看,华阳王身边的侍卫正守着豆花桶,等简清盛豆花吃,地痞们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当初华阳王为了安安心心吃简师傅一顿饭,可是杀了好几个在大堂里闹事的人。如今简师傅故去,简清做起了厨子,难道,简家的饭菜就如此美味,让王爷连简清的纠缠都能不放在眼里不成? 第10章 一次外卖   奔霄看了片刻简清舀豆花,只见小娘子拎着铁勺,一探一抖,就破开凝结的豆花,再盛到碗里,舀配料卤汁的手如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一下功夫,手臂上没有几分力气,是断断使不出来的,因此,奔霄对简清卖的豆花也多了些许期待。   相较昨天的豆花,简清今日还多炸了一捧酥黄豆。   她之前观察过徐娘子的口味,女子孕期不适影响食欲,老话说酸儿辣女,酸辣味道本就都能开胃,专门做醋浸黄豆有些来不及,她就转而做了酥黄豆这个十分讨喜的小吃。既能闲时做零嘴,也能拌在吃食里添一分颜色。   此时奔霄来得巧,刚好还剩了几颗酥黄豆,正放进他碗里。   简清托着碗引奔霄入座,放下碗道一声慢用,就又回了门前。奔霄独自坐在大堂,环顾一圈,以前见过的字画花瓶、华胜屏风都消失不见,如今简氏酒楼大堂里空空荡荡,只剩十余张桌凳,连柜前两个巨大的酒坛,都不翼而飞。   这一贫如洗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样子,倒是和先前简小娘子说的处境能够相互印证。奔霄想着,漫不经心拿起勺子,舀一口碗中豆花。   他本吃过午食,要这一碗豆花来吃不过是为了防患未然,免得送了什么不堪入口的吃食到王爷面前。可他刚吃了一口,奔霄就再说不出他不饿的话来。   如斯美味当前,谁能说出一句不饿,坚定意志只尝一口?   两大块豆花色泽莹润白亮,在红油里颤颤巍巍,用小勺一碰,还会轻轻弹动两下。一勺下去,红的白的黑的,豆香和菌子的味道香醇厚重,又被红艳的辣油激发出别样香味。仔细一品,炒熟的不知名果仁酥香就幽幽浮出,绕在舌尖勾着人继续舀起下一勺,暮春傍晚尚寒的天气里,这一碗豆花便是暖烘烘的无上美味。   而浮在汤上的青翠葱花和酥黄豆,更是锦上添花之笔,将一碗普普通通的豆花滋味推上繁复巅峰。黄豆像是用油炸过,但并不油腻,一咬下去,满口酥脆,没有一颗黄豆被炸得过头或者没有炸透,光是这一手就领先了当下许多厨子。   黄豆外皮裹着的咸盐和辣粉率先激发了舌头的反应,恰到好处的油脂很快将给予强烈刺激的口味中和,又在心间留下淡淡的不舍,追逐着味道又吃进下一勺,豆花的柔滑和黄豆的酥脆交融,一崩一弛,倒品出几分京中老餮追捧的什么什么并济之趣。   是什么来着?奔霄一时想不起来。他跟在王爷身边,也见过不少老餮点评食物,然而自家主子没有为菜肴长篇大论写诗作赋的文人习气,评点时也多是直白指出问题,让他们这些侍卫想附庸一下风雅,都不知道那些漂亮话怎么说。   尽管华阳王常常对各地厨子一张嘴挑出来十个以上毛病,丝毫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评论和骂人一样直白,并且奉行“以厨见人”理念,一道菜做得不好就能说厨师人品有问题,但他的美食鉴赏水平确实是举世公认。   作为大梁声名最盛的老餮,要不是华阳王有个从来不乐意吃自家养的厨子所做饭菜的怪癖,想做王府大厨的厨子必然如过江之鲫。华阳王这几年巡视各地,当地被他长期预订饭食的酒楼大厨,无不声名鹊起,其中翘楚就是跟着华阳王奔走各地的迎仙楼大小姐。   不过,那位小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旁人只知道迎仙楼,却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头。   迎仙楼大小姐和简小娘子?奔霄摇了摇头,虽然吃不出二者差距在哪里,但他还是觉得,那位小姐的饭食更胜一筹,两人一个做酒楼里高雅鱼脍出身,一个才拿起菜刀就卖些街头小食,高雅凡俗,哪个放在王爷面前更合适,一眼可见。   但是方才自家王爷摆明了不想吃迎仙楼的饭食,一个竞争对手消失,他要来寻摸吃食,自然是简小娘子优先。谁能想到,之前连菜刀都不会拿的小娘子,如今的菜肴居然要摆在王爷面前等待点评了呢?   奔霄两三口吃完豆花,走到门前一摸口袋,扔出一锭银子,豪气道,“给我打包半桶带走。”   简清在门口和对面几个要来不来的地痞已经对峙许久,奔霄的到来打破了僵局,地痞小心觑一眼他神色,连忙扔下铜板,一溜烟进了大堂,“我们一人来一碗豆花!”   方才想的白吃白喝,却是再不敢了,进门摸几个装饰,倒是可以试试。   然而地痞一进门,这才看见比蝗虫过境还干净的大堂,当下后悔不迭,却是没法子再退钱出去了。   简清掂掂银子,皱眉解释道,“豆花哪里有法子外带?不比旁的,您骑马带回去,豆花铁定碎了个干净,那吃着还有什么意思。”   奔霄瞧瞧天色,等不及了,一敲木桶,不耐烦道,“不怕碎,有的吃就成。稍少放些辣油,小娘子快些,我赶着出城呢。”   一旁从见到他就始终不发一言的简澈脸色难看,拉了拉简清衣袖,递上一个小桶。简清看他神色,重又打量一遍奔霄,心里有了几分思量,道“这位将军,就剩这些。卖了这么久,怕是味道不好了,不如您明日再来?”   “别废话,又不是强抢你的。”奔霄直接上手抢过木桶,往小桶里一倒,简清无可奈何,只得给他调上打卤和辣油,目送这个混人出了城。   简澈假装没看见姐姐倒进去的小半坛辣油,一甩抹布,偷偷对着奔霄背影唾了一口。这人当初在父亲面前为一口吃的极尽讨好,求着父亲拖着病体起来做菜,如今对他们姐弟却做起大爷。吃死活该。   大堂里的地痞没偷到东西,心中有气,嚷了起来,“店家,好了没有?”   简清应道,“就来。”   路过的放值的人从北城门过,不经意扫过简氏酒楼的位置,见酒楼开门,顿时一惊,嚯,这是开业了?不知道新请了哪位大厨。但等再一看出门守着摊子的简清,立时觉得晦气,甩袖离开。   早上买过简清包子的脚夫苦力们也下了工,见简清支着摊子,便有过来问价的,一听一碗豆花十文钱,纷纷大摇其头,“卖得这般贵,人家瞧不上赚我们的钱呢。”   大多食客都不会管成本究竟多少,只会一味埋怨价高。简清也不恼,含笑道,“明早包子会多做些,有荠菜和茄子两种馅,客人要吃,来就是了。”   送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地痞和问价的脚夫们,简清揉揉有些酸痛的手臂,关上了大门。   -----   徐夫子家在城西,住在府学附近不远,虽然他早早和学正告了假,上完早上两课就能回家陪娘子,但大多府学学生还是要在府学待到近傍晚,交了今日课业,才算一天课程结束。   近傍晚时府学和临近书肆都热闹起来,徐夫子托着一碗豆花一路走回来,几乎人人侧目。   尽管简清找了盘子将大碗盖住,香味还是从缝隙里溢出,飘了一路。   有好吃者闻了心痒难耐,也不管和徐夫子是否相熟,上前问声好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问起是哪家买的吃食。徐夫子僵着一张脸,不停被人拦住去路,只觉得今天说了无数遍“这是从简氏酒楼简小娘子那里买的豆花”这句话。   人皆好事,但当他们听了是简清卖的豆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止了谈兴再不多问。城中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名声浪荡又败家的小娘子有所听闻,一时只觉得徐夫子怎么能和这种人搅在一起。   徐夫子顶着他们的眼神,心中哀叹。夫人啊,为你这一口吃食,为夫的脸都要丢尽了。 第11章 蟹黄豆腐   奔霄进门时,兵营里训练刚刚结束,华阳王的书房灯火通明,越影守在门外,看见奔霄就瞪他一眼,“怎么才回来?”   奔霄扬扬手中木桶,得意一笑,“刚买的饭。”   越影嗤笑,“歇歇吧,迎仙楼刚刚重新送来的食盒王爷都没动。我瞧着,主子今晚怕是没什么胃口。”   “一天都不吃怎么行?吃过这一口才知道。去去,帮我拿个碗来。”奔霄赶走越影,敲门进屋。   楚斐停了笔,抬眼看他,“何事?”   奔霄连忙上前,献宝一样把木桶放上桌案,“王爷还没进晚饭吧?这不是巧了,尝尝,新鲜的豆花,那卤汁简直绝了!”   楚斐轻斥一声,“多事。”但还是将手边笔墨放到了一边。   奔霄赶忙打开木桶,低头一看,表情凝固。   简清说得一点不假,即便他一路小心,一桶豆花也碎了一小半,浮着白色的豆花碎,看起来卖相相当差劲。但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木桶里浮着的厚厚一层红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吃进嘴时的刺激火辣。   而王爷,吃辣真的不太行。   华阳王口味偏清淡,因为他的喜好,之前京中一度兴起了鲜炙这道菜。时蔬嫩叶裹鲜鱼脍,焯过鸡汤,取其鲜美,故名鲜炙。来到凤溪城,不管是简氏酒楼,还是迎仙楼,擅长的都是南地菜色并一两道北菜,再综合王爷口味调整,倒是也舒舒服服吃了半年。   可之后简老爷子病倒,迎仙楼的厨子虽常有巧思,但功夫毕竟还不到家,王爷挑挑拣拣,有时吃有时不吃。但无论如何,茱萸等等调辣味的菜肴,是绝不会上桌的。   王爷自己可以不在意被辣到,作为近卫的奔霄得记得。可是看着这桶辣油拌豆花,奔霄心里实在没底。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催了,专心盯着简清少放两勺辣椒,现在就不用担心会不会让王爷被辣哭。   楚斐见他久久未动,接过越影拿来的碗勺,问道,“怎么?”   奔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又去拆一旁迎仙楼的食盒,“爷,咱吃这个。”   和木桶掀开后的浓郁辛香不同,迎仙楼的食盒打开,却是鲜香扑鼻。   金黄的汤汁挂在嫩豆腐块上,间杂小葱和粉红虾仁,光是颜色就看着赏心悦目,更别提食盒打开时那股鲜美咸香,勾得人食指大动,是与辛辣刺激的辣卤豆花完全不同的美味。   只看卖相,蟹黄豆腐与辣卤豆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蟹黄豆腐是屏风后的江南娇俏美人,辣卤豆花就是北地市井里长成的泼辣女子。就像奔霄方才所想,简小娘子这街头小吃,完全上不得台面。   然而,奔霄的阻拦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木桶掀开之后,楚斐眉梢就是一动,一整天没有吃几口饭菜的肚肠闹了起来,明明他过往口味更倾向于蟹黄豆腐的鲜美,却不自觉地被这突兀闯进他世界的热辣风情所慑。   “拿去倒了。”楚斐扬扬下巴,对蟹黄豆腐失去食欲后,他连仔细点评都懒得。   越影向来最为听话,见王爷做了决定,他上前撇了撇红油,拣了木桶中没有碎的几块豆花捞在碗中,递给楚斐。中途却被奔霄拦住,奔霄顶着王爷冷漠的眼神,几乎要哭出来,说道,“主子,要不,再想想?”   楚斐对奔霄如丧考妣的表情视而不见,自顾自舀一勺豆花吃下。一勺进嘴,他顿了顿,脸色慢慢变红,露出些许忍耐之色,然而,一阵剧烈咳嗽声还是爆发出来。   “咳咳咳!”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王爷,要不咱们回京吧。您在凤溪吃不好喝不好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等楚斐终于缓过劲来,奔霄递一杯水给他,愁眉苦脸地说道。   楚斐抬头,手上舀豆花的动作不停,冷冷睨他一眼,“很闲?”   要是往常,此话一出,奔霄早就吓得自己去面壁了,可是如今楚斐被辣得眼圈通红,满脸是汗,再出声威慑,也缺了几分迫人气势。   楚斐顿了顿,道,“……去,再倒杯水来。”   他过往并不喜欢辛辣味道,调料味重,盖过了食材本味,失之精华,与他的饮食理念并不相同,然而这碗豆花却颠覆了他对辛辣味道的印象。   辛辣灼人口舌,豆香浸润人肚肠,一急一缓,刚柔并济,相得益彰,却是各自衬托出出彩一面。等食客被麻辣之味惊住,熬制的卤汁鲜香才真正迸发出来,食材本身的鲜香不仅丝毫未被掩盖,反而被推上了更高的顶峰。   原来先前他所尝到的辣味菜肴均被辣味盖住,只是因为厨子功夫不到家,而非辣味本身不佳。凤溪城何时出现了这般大厨?也不知他的其他菜品,是否也一样出彩。   想到这里,楚斐取帕子按了按唇角,问道,“这豆花是何人所做?”   奔霄老老实实回答,“是简小娘子。”   楚斐一皱眉,“是谁?”   奔霄一愣。   先前简小娘子那般纠缠,甚至还追到了兵营门前,动静闹得颇大,但这样痴心妄想的女郎每到一地都会有一两个,自家王爷不记得也正常。   可简小娘子是简师傅唯一的女儿,之前在简氏酒楼冲撞了王爷,还是靠简师傅的面子保下。怎么王爷爱吃人家父亲做的菜,却不记得他女儿是谁?   奔霄一时弄不明白王爷究竟对简清是什么印象,斟酌着答道,“简师傅的女儿,和迎仙楼比试输了简家招牌,之前冲撞过您,还寻到兵营门前被您命人丢回家的那位,便是简小娘子。”   楚斐先听到了输了比试,下意识皱一下眉,迎仙楼那些垃圾,也配和这位大厨比?他虽不记得简小娘子是谁,但简师傅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子承父业,有这般厨艺不奇怪。世间高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像简师傅就是多病,而他女儿……   楚斐思忖片刻,道,“有些怪癖疯癫也有可能。”也许,那场输了的比试对她来说和武功高手磨砺自身时的方法一样,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从深深宫苑和北疆战场上拼杀出来,什么奇怪的人楚斐都见过,早已见怪不怪。   奔霄不知道王爷想到了什么才发此感慨,问道,“王爷是不追究了?”   楚斐吃得饱足,重又摊开宣纸,继续写方才未写完的书信,闻言说道,“没什么好追究的。”   这便是不欲多言了。伺候完主子吃饭,奔霄和越影安安静静收拾了桌面,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奔霄才啧啧摇头,感叹连连,“真没想到,主子会连蟹黄豆腐都不要,偏要吃简小娘子的豆花,连不爱吃辣这个习惯都改了。”   越影却有不同意见,道,“不奇怪,简小娘子厨艺更高,所以王爷愿意吃。”   奔霄惊道,“她?厨艺更好?你听谁说的?”   越影一脸的理所当然,“王爷今天直到吃完饭,都没有点评挑剔一句,简小娘子自然厨艺高超。”   顺着越影的思路想,奔霄居然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但是,怎么可能,她还真是天才不成? 第12章 豆渣饼   等关门结束一天的营业,收拾了脏污锅碗,简澈就急急拉着简清进了房门,关起门来喊她点钱。   数钱这种的活动不论古今中外,都能够令人感到快乐。尤其是眼看着积少成多,铜板堆成小山,拨动几下,听着铜板相互碰撞的悦耳声音,就觉得一天的辛劳都被洗刷一空。   简澈把铜板点了三遍,拿起最后那一个银锭子,快活地报数,“”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个小财迷样子。   久富乍贫,历经大难,最能看出人的品性。最初她留下来只是不忍心看小孩子被殴打,现在简清再看简澈,心底却有点点滴滴温柔泛上来。   她前世随着师父长大,身边也只有彼此争斗的师兄们,倒是从未养过这么小的孩子。原本计划着拿了名厨大赛金奖就收个徒弟将手艺传承下去,谁知道拿着奖牌才下台,就一脚踩到油渍滑倒摔死,收徒这个念头,也只能遗憾放下。   不过,作为家长的简清还是很开明的,做不出强迫孩子学厨的事。   她还记得简澈看徐夫子时那种向往敬畏的眼神,简清曾经在师父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眼神,与那时的简澈如出一辙,自然清楚他在向往期待些什么。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鄙视链虽然与华夏历史上所载不甚相同,最卑贱的商户也能够通过技艺或者朝廷恩赐等方式跻身上游,但对于读书人的敬畏尊崇是刻在社会风向中始终不变的。   原身记忆里隐约有父亲带简澈背诵菜谱和带简澈去府学求学的印象,能够放弃让独子传承技艺,并送他去求学,想必简澈也有些天赋,只是后来家中变故没有去成罢了。   若是简澈去考科举,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条通天之路。想到这里,简清敲一下小朋友的头,拦下他用牙去咬那锭银子的动作,轻责道,“不知过了多少人手,你还当多干净不成?”   简澈才不怕她,顺势抱住简清手臂,笑道,“那可是五两银子!奔、咳咳,那人看着讨厌,给钱却是大方,不验验真假怎么行?”   好险好险,差点说出来了奔霄的身份。简澈可不想让现在这么好的姐姐,又想起之前心心念念过的俊美王爷,从而再次扔下他不管。虽然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被丢弃,总归是有些难受的。因此,姐姐既然不记得奔霄是谁,他才不要提醒她。   简清把简澈变幻的神色全都看在眼底,他毕竟才五岁,心里想什么全都暴露在了脸上。   简清回忆一遍青年的特征,大兵习气、衣着昂贵、从北边来、简澈又明显认得他是谁并且不喜欢他,不出意外,应当与小凤山兵营里那位王爷有关。   华阳王这个名号在简清这里,因为原身惹下的事端,已经成了麻烦的代名词。封建王朝皇家想要杀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之前几次骚扰华阳王都不知为何放过了原身,也不代表他之后也不会追究。   为了自己才刚刚起步的酒楼事业着想,简清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简清假装没有听见简澈吞下去的名字,提起了她刚刚思考的事情,“阿澈,府学入学要交多少束脩?”   “我不认识他。”简澈正紧张着奔霄身份被发现,这时简清一问,便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觉不对,他一顿,抓住简清袖子,急道,“我不去!”   简清看着他,问道,“只是因为钱?”   想好的理由在简清注视下卡在了喉咙里,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几日的银钱入账速度让简澈知道,对于银钱,简清当真有这个底气。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简清也不逼他决定,拍了拍简澈,道,“好好想想吧。”   简澈看着简清离开,吹了灯睡下,整整一夜,都在做站在府学墙外听里面朗朗读书声的梦。   -----   第二日,简清早早起来磨过豆浆,刚拎着桶起身,就觉得眼前景象摇晃,一阵发晕。她定了定神,有些无奈,原身这副娇小姐身子,才忙了几日,就闹着要罢工了。   滤过豆浆,将生豆浆倒进锅中煮沸,早前包好的包子也上笼蒸上,简澈看着两边炉火,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昨夜未曾睡好。   简清将刚刚滤剩下的豆渣聚在一起,稍切些许木耳葱花,碾好的辣椒粉和花椒粉拌着面粉一起撒进豆渣,等到搅匀,烙饼的面糊就有了。她另起一锅煎起豆渣饼,一时间简氏酒楼后厨炉火旺盛,三口大锅齐冒出各异的香气,竟有了几分昔日鼎盛的模样。   简澈擦了擦眼角,重又低下头添了一把柴火。简清昨天的话犹在耳边,若不是家中无钱,家业也无人支撑,他自然是愿意念书的。但阿姐一人操持酒楼,他哪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学堂里?   一时间念头杂乱,简澈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   忽然眼前递来一块油饼,香气扑鼻,金黄讨喜,简澈下意识咬了一口,豆类的醇厚和麦粉煎出来的香脆相辅相成,葱花和椒麻更是点睛之笔,让人一时忘却了烦恼,只顾着专心品尝美食。   吃了几口,简澈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简清双眼,简清笑道,“年纪丁点大就像个小老头一样操心,小心长不高。”   “阿姐……”简澈一时喃喃讷讷,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觉得眼睛酸涩无比。   简清揉了揉小朋友毛茸茸的脑袋,取下蒸好的两笼屉包子,数出五十个晾在砧板上,其余放进准备好的小篓。一边收拾着,她一边轻松说道,“姐姐说了带你吃香喝辣,银子大把大把地赚,你还不相信?”   简澈低下头又咬了一口豆渣饼,替简清装起来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五十个包子。等他把包子全部装进布袋,简清拎着如今包子装得越来越多的小篓已经打开了酒楼大门。   “包子,麻辣荠菜、麻辣茄子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买两个包子加一文钱送豆浆喝嘞——”   一旁准备好的豆浆在大桶里正热,在叫卖声里飘荡出汩汩热雾,简清叫卖几声,从简澈手里接过布袋,向知府衙门而去。   送早点就是有这样的不好,简家没有多余的伙计守着摊子,只能让简澈看着包子摊一会。想起之前不怀好意打量自家包子摊的地痞闲汉们,简清按了按额角,加快脚步。   身后的简澈学着简清的叫卖,一边吃着豆渣饼,一边招徕着客人。   小男孩小小一团,却聪明懂事,已经在包子摊买了几天的包子的食客都有几分喜欢他,自然不会难为简澈。   今日简清不在,碍于她名声买完包子从不多言的客人们明显放松许多,见简澈吃着油饼,还有心情和他说笑,问他这饼子卖不卖。   简澈答得一本正经,“阿姐专门做给我的,卖不卖饼,要问阿姐。”   方才逗弄他的货郎才不想和简清扯上关系,当即脸色一僵,转了话头,“饼子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包子。”   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挑夫过来凑趣,“要我说,早上吃碗面条,一天都不饿,这才算爽利。”   简澈一一记下,顺势问道,“您愿意花多少钱买面条呢?”   挑夫点点他,笑道,“小娃娃好生精怪!”想了想,又道,“一碗四两,加上浇头,四五文钱,还算便宜。”   货郎嘲他,“你哄起娃娃来倒是嘴利。敢去面馆里说一碗面五文钱,看人家不把你轰出去。”   二人还要再说,远远瞧见简清身影走近,连忙闭嘴离开。   等简清走回自家包子摊前,就只看到简澈扳着手指不知在算什么。她看一眼小篓,收拢桌面铜板,出声道,“在想什么?”   简澈压根没发现姐姐回来,忽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简清扶住他,摇头一笑,“这么入神?”   简澈连忙把刚才挑夫说的面条说给姐姐听,简清微微点头,将此事记下。   -----   知府衙门。   捕快们刚刚点完卯,一哄而散,有人出门去寻食肆吃早点,有人跟着许林,去厨房寻早食吃。进门却没闻到往日油腻腻的方油糕味道,掀开笼屉一看,一笼白白净净的包子躲在里面。   当即有人叫起,“好哇,就说今天你怎么来了厨房,原来你小子早知道有包子吃”   也有之前被许林拜托过的捕快一挑眉,没想到许林真能说动十人,让后厨换了早点采买。之前他们吃过许林拿来的凉包子,虽然比方油糕好吃得多,但也不至于惊为天人。此时却是能好好尝尝,热烘烘的包子,究竟能好吃到什么地步。   许林一人当先,先抢了四个包子在手,也不解释,自己拿了包子跑出门,正要找个不会被抢食的地方猫着,迎面撞上一人。   许林定睛一看,连忙整肃神色,抱着包子不伦不类地施了一礼,“大人。”   知府雍淮看他一眼,再瞥一眼吵闹的厨房,笑道,“看来,这厨子颇得你们心意。”   不比他父亲许阳跟在知府身边多年,许林一时不知知府何意,窥一眼雍淮神色,有些肉疼地奉上包子,“这包子味道的确不错,大人尝一个吗?”   雍淮定定看他片刻,直到许林被看得额角冒汗,才道,“去吧。”   许林如蒙大赦,倒退三步,转身一溜烟跑了。   雍淮想起管事禀报的新厨子来历,摇摇头,“起死回生?哪有那么容易。” 第13章 酸汤麻食   简清白天去看了几家城中食肆,虽然都被伙计拦在门前不许进门,但还是看清了菜牌上写的菜品价格,对未来自家面条定价便有了几分盘算。   当下面条分光面和浇头面两种,光面加的各色浇头价格另算,荤的贵些,素的便宜,但简清一一看过去,却是点了荤浇头的更多些。   简清前世手下开了不止一家餐厅,对这些手段清楚得很。四两光面大概五六文钱,再添四文就能吃到荤腥,而素浇头却比荤浇头只便宜两文,自然选荤浇头的人多。   贵和便宜,都是衬托出来的。若没有素浇头价格在旁作比,食客们会觉得荤的价贵,可有钱买素浇头,只需要添两文钱就能吃荤浇头,便会觉得吃到荤腥是自己占了便宜。   但此时简氏酒楼积蓄单薄,经不起风浪,若是买回来肉却没有人吃,当天肉就会坏掉,花的钱也就打了水漂。   简清只能先把浇头面的计划放下,琢磨起在光面上做什么花样。   但不论如何,面条放在今日售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待明日。时人早食吃得多些,午食随便应付,晚食虽然也吃得多,但少有人吃面食这种不易消化的食物。   待城门关闭,豆花摊子收起,简澈瞧一眼木桶,偷偷叹了口气。虽然豆花做得少,但每日仍然会剩下许多,只能进了他们姐弟肚子。   观望讥嘲者众,食客却少之又少,昨日来买了豆花的侍卫奔霄和那几个地痞也不曾再来。简澈有些愤愤,这么好吃的豆花,难道不值得他们再来吃一次吗?华阳王还说是什么老餮,看来不过如此。没看徐夫子每天都来,这才是懂得欣赏的人!   简清瞧他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免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言。简澈是为她愤愤不平,这时候阻止,岂不是伤了小朋友的心。   清洗完傍晚的豆花碗勺,夜色也渐渐深了,厨房烧起热水,面团发酵上,待洗漱完毕睡去,便又将迎来新的一天。   姐弟两人都有些困乏,打起了哈欠。这时,忽听前堂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人呢?快开门!,简师傅,开门!”   带着几分醉意的嚷嚷声在渐渐安静下去的夜里格外明显,几声关门声紧跟着响起。简清按住简澈,正要起身,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简澈眼巴巴看过来,声音紧绷,强自镇定,开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简清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应了,“走吧。听着像是来讨吃食的,别怕。”   像之前被雇工们追上门讨债时那样,简澈被姐姐牵着手,跟在她身后,心中一片安定。   ----   “嗝。”   门板刚拆了一半,醉醺醺的兵士就挤了进来,含糊地打着酒嗝,守城门时的披挂还没脱下,一天的汗臭和尘土味险些将人熏个跟头。   他嘿嘿一笑,一双醉眼看定简清,“小娘子,怎么是你来?啊呀呀,快去切盘肉来。”   简父在时也常常半夜有类似动静,只是原身没放在心上,简清当面碰到,才想起来那些模糊的记忆。城门卫离酒楼颇近,简清并不想同他们起冲突。她皱眉后退一步,让出了大门。   两个小兵拎着酒坛跟在打头兵士身后,也怪叫着挤进大堂,“好酒好酒,店家,上酒菜来!”   简清掌了灯,回身一礼,“夜深了,几位军爷稍候片刻,饭菜做好就送来。”   “要什么饭菜!上酒!给我酒,给我酒!”   “忒香,咥肉!肉!”   听了简清的话,醉汉们将桌椅踢得哐哐作响,大吵大闹,像小孩一样发着脾气。简清揉了揉额角,一边应和着,一边一拉简澈,退回了厨房。   刚发酵上的面团切一块檊平,再切成小方,手指一捻就是一片小小贝壳成型。简澈在一旁洗着木耳菌子,手僵硬得要命,声音都在发抖,“阿、阿姐,他们不是要吃肉吗?”   简清白他一眼,“醉汉的话也能听得?守城的小兵一日也就那些银两,买了酒哪里还够买肉?真想吃肉,酒醒得差不多了再让他们去别家买就是。”   简澈似懂非懂,但看着面不改色的姐姐,心突然就定了。   简清看他平静下来,也就专注着自己手中的麻食。麻食并非蜀地吃食,起于西北关中,也有叫猫耳朵的,前世简清师父就好这一口,每每酒醉就喊简清做一顿来吃。   小小的麻食用勺子舀来吃,也不会在喝醉后拿不稳碗筷的醉汉手中打翻,轻薄蜷曲的面片软和易克化,再烩一锅酸汤来解酒,做为醉后夜宵再合适不过。   -----   “军爷,您的夜宵。”   简清的出现及时解救了被三个大兵胡踢乱踹的大堂桌椅,她将海碗依次放到三人面前。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寒夜里一碗冒着热气的酸汤,任谁都会流下口水。   三人一闻,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安静下来,捏住勺子,舀起一勺酸汤。   汤煮的时间不久,汤中几味还都各自分明,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材料,但在调料的促和下,却生出一种平凡又恰到好处的和谐口感,属于家的温柔贴心感迎面而来。   先前第一个进门的兵士脸都快埋进碗里,吃着吃着呜呜哭起来,“阿娘,阿娘!儿不孝啊呜呜……”   另两人脸上显出戚戚之色,揩一下眼角,不再搭话,闷头吃了起来。不知不觉,碗都空了。   方才哭起来的兵士伏案哭着睡了一会,等简清重摆好大堂桌椅,并一一擦完,回头再看,三人身上虽还有酒气,眼神却已清明起来。   “夜深前来,叨扰小娘子了,我们兄弟在此给你赔个不是。”说话的兵士脸上还有泪痕,恭恭敬敬站起弯腰施礼。   简清连忙去扶他,“哪至于如此,食客上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军爷们守城一日,自然也疲乏些,只是我这里没有酒,倒是让三位扫兴。”   “小娘子客气。”兵士苦笑一声,“做下失态之举,还请小娘子不要同大人检举我们才是。”   就听兵士话头一转,又道,“不知这麻食,是小娘子从何处学来?”   “凤溪自然是没有这般吃法的,此物起于河套,兴于关中,酸辣口味也是那边的嗜好。不过是因为家中长……”简清一顿,将“长辈爱吃”换了个说辞继续道,“家中长辈书上有记,不知是否合诸位口味?”   “今日是我兄弟三人到凤溪城整整十年,想起故乡亲人,借酒消愁,却没想到,在这里吃到了一口家乡味道。”兵士失笑,“小娘子何必自贬,以你的手艺,放到关中售卖一定也是客似云来。”   简清压下唇角笑意,道,“三位之后常来便是。”   兵士摆摆手,“那是自然。”   三人中面皮最黑的一位,忽然开口问道,“前些时候见小娘子店里吵嚷,有打砸之声,不知我们能否帮上些忙?”   简清想了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之前帮厨小工们来闹事那几天。但昨日和简澈点过银钱,已有八两有余,离半月之期还有许久,按现在的赚钱速度,等再加上面条售卖,想来近日就能提前还上欠债。   欠债这件事虽说简清感觉事有蹊跷,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被人闹事,也无处说嘴。简清不知这些大兵为何说起此事,但无功不受禄,有些人情,还是不欠为妙。   简清笑笑,轻描淡写地答道,“多谢军爷为我们酒楼着想。有些口角罢了,事情很快便能了结。”   一旁一直沉默的那个兵士看她一眼,起身重又拎起酒坛,拍拍黑脸汉子,“等发了银两再来。”   黑脸汉子嘿地一笑,“小娘子,你这样做好人,迟早要被人纠缠上。”   不等简清细细思忖,三人摇摇晃晃站起向外走去,之前打头进来的兵士落在最后,抵住门板,“夜深了,小娘子留步。”   简清目送三人离开,上了门板。简澈担忧问道,“阿姐,谁要纠缠我们?”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简清打了个哈欠,“走吧,该歇息了。”   收拾了大堂碗筷桌凳,二人向后厨而去。隔着门板,寂静的街上三条人影被月色拉长,当中那人步伐沉稳,哪有半点醉色。   黑脸汉子道,“喊她上肉,就拿面食来应付我们,这小娘子好生奸猾!”   走在后面的兵士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开口。   出门后,以先前沉默的那个兵士为首之势就明显起来,他走在三人中间,反手给了黑脸汉子一个暴栗,“坏事就坏事在你小子身上,沾酒就冒土话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又摇头一叹,“哪里是应付,分明心细如发,这简小娘子,不简单啊。混了顿饭吃,走了,回去见大人。”   ------   剑南府,凤溪城,知府衙门后院。   月下二人对坐,一人煮茶,一人扇着炉火,白雾凝成一线,直引向深沉夜色,再慢慢散去。兵士们的低声禀告刚刚结束,夜晚重归寂静,扇着火的青衣仆从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捕头许阳。   许阳道,“大人对她有疑?”   知府雍淮撇去茶汤浮沫,摇了摇头,“迎仙楼仗着他家主子势大,近日愈发闹腾,久未尝一败,有个心思通透的牵着也是好事。”   他放下小勺,示意许阳坐下,却说起不着边际的一件事,“小林快要及冠,到娶妻的年纪了,只是简家女为妇,你还要多思量些。”   许阳一惊,起身跪倒在地,“大人何出此言?恩人之女,万不敢欺。”   他的顶头上司抬眼失笑,“你急什么?若没有这份心思,注意些照拂也就是了。姑娘家,名声要紧,浪荡还能说是年少无知,但……”   雍淮盛出一勺茶汤洒在地上,举手投足是锦绣堆里日积月累出的写意风流,他悠悠一叹,“恶犬的名头,谁沾上可都不好听啊。” 第14章 油泼面   天刚蒙蒙亮,凤溪城三处城门尚未开,早早等在城门外的脚夫苦力们正交头接耳,打着哈欠说着话,在迷迷糊糊的闲话里,早起的困倦慢慢淡去。   有两个脚夫正说起早食,稍矮一些的道,“今儿个不知酒楼做什么馅的包子。”   高个脚夫笑他,“梦没醒呢?人家酒楼还有闲暇给你做包子,买得起吗你?”   矮个脚夫嘁一声,道,“你从哪个村子来的,这事情都不知道?简家酒楼,那个挂着‘御厨酒家’招牌的,都卖了好些天包子了,三文钱一个。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酒楼,给的馅足还舍得放油,吃一个就能顶一早上。那滋味,嘿,跟肉包子也差不多了。”   高个脚夫想了想,“不对啊。简师傅人都死了,你跟谁买的包子?”   矮个脚夫道,“这不还有儿子闺女在,哪能让手艺断了。”   高个脚夫诧异,“简师傅闺女?那个败家女?她不都是跟那些公子哥儿破落户混在一起,还会做饭?”   正说着,城门开启,矮个脚夫推着高个脚夫进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吃一次就知道了,保管忘不了,下次还来买!”   走过北城门的城门洞,包子摊刚把桌案摆出来不久,矮个脚夫一眼就看到了守着摊子的简澈,小娃娃正抱着竹篓,不知想些什么。   “娃娃,今儿个包子有什么馅的?”   简澈打了个哈欠,背地里练了几遍的招徕张口就来,“麻辣茄子、麻辣荠菜、荠菜菌子的皮薄馅大包子,三文钱一个,今天还卖油泼面,六文钱四两,自带素浇头,吃一口就忘不掉!客官,您要哪种?”   矮个货郎原本只想买两个包子,一个早上吃,一个午食吃,此时一听六文钱就能买一碗素浇头的面条,不免有些意动。   他从简小娘子出来摆摊的第一天就吃过她家包子,见她连续做了几天生意,也不曾闹出什么嬉笑逸闻,和传言里那个整日胡混的女郎好似并非一人,当下对传闻就有些不信。   吃了几天包子,简家包子馅料给得实在,简简单单的材料硬是被做得好吃又顶饿,完全是正经做生意的模样。   若是抛开简小娘子那些不堪名声,平心而论,矮个货郎倒是十分愿意给简家新品捧场,但眼下当着众人面进门,还不知道要被人如何说嘴,他想了半天,一时犹豫起来。   简清从早起一直忙碌到方才,紧赶慢赶才在包子摆出门外之后没多久,将蒜末葱花并焯好的荠菜叶准备好,只等愿意来吃油泼面的客人上门。   但她开门迎客,自然不能学太公钓鱼之法。简清提前煮了一两多面条,拌进已经调好的汁水里,端出门外,要像最初卖包子时一样,进行吃播带货。   谁料,刚一出门,简清就看到一个面熟的货郎正待在自家摊子前不知想些什么,她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碗,道,“新上的油泼面,六文钱一碗,客人要来尝尝吗?”   矮个货郎本就在犹豫吃不吃,简清直接端着碗过来,他探头一瞧,面带红油,薄透发亮,葱蒜细末点缀其中,辛香扑鼻,还带了一点鲜嫩的菜香。   “四两面。”矮个货郎被简清引着进了门,又回头猛地吸了几口辣香,咽咽口水,只觉得那股味道顺着鼻子一路烧进了胃里。被人说嘴都是之后的事,美食当前,谁能抵住这般诱惑。   高个货郎在同伴的大力推荐之下,将信将疑买了个包子就要离开。包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及吃,他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刺激香味从背后飘来,一回头就见同伴被迎进门去,他看着同伴闹了个大红脸的模样,摇摇头,“真是着了魔了。”   简清将装着广告样品的小碗放在门口桌案上,自己安顿了客人,又去后厨下面。   酒楼门外,不论是专门来买包子的客人、凑热闹的闲汉、还是路过的路人,都闻着这股子稍带酸味的辛辣味道,肚子咕咕叫起。   来买包子的客人还好些,他们连着买了几天简家的包子,也没惹上什么纠缠,自然觉得传言夸大其实。何况,此时已经有人坐进了大堂,要被好事者说嘴也不该说他们这些后来人。因此更是抛却一重顾忌,只顾着在包子和面条两种吃食里选择。   而闲汉和路人就不同,赵记铺子一关,自北城门进城后,若是不买简家包子摊的包子,就得走再远些,去另一市坊里买吃食。往日还好些,包子香是香,可若不掰开来,总归是包在皮里闻不真切的。今日这股热辣辣面香涌过来,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等他们循着味道看清是哪家新做的早点,哪还顾得上说嘴,无一不是脸色一苦。怎么又是简家?   等他们装着毫不在意模样走过简氏酒楼大门,暗地里却都忍不住瞥一眼放在桌案上那碗青翠莹白相间、挂着红油的面条,只这一眼,腹中辘辘饥肠便闹得更厉害了。   -----------------   许林跑完几处凤溪城临近小县,在农家借宿一宿,等城门快开时,才匆匆赶回凤溪。近日总有人上报些古怪事,不是惊了牛,就是跑了猪,要么就是山神庙、城隍庙里的神像倒了半边,闹得人心惶惶,害得他们这些捕快也都疲于奔命,到处去探查情况。   若不是惦记着如今衙门后厨早上那口包子,许林才不赶回来。但等他一进城闻到一股熟悉香气,这才醒过神来。   真是忙昏了头,简家包子摊就在这里,他何必舍近求远,非得回一趟衙门。正巧今日他没穿捕快那身灰衣,也不怕这会进门被人认出来向大人检举。   许林走到简氏酒楼近前,被那股子辣香冲得差点没站稳,当即就淌出了口水。他敲敲桌子,向守着摊子算账的简澈问道,“你姐姐呢?”   “六文钱四两的油泼面——”简澈今天招徕的客人有些多,叫卖次数一多,嗓子都有些哑了,等他回过神看清是谁,咧嘴一笑,“许大哥!姐姐在厨房下面条,你要吃一碗再去衙门吗?”   许林往大堂里一看,竟也稀稀拉拉坐了三四个人,应该都是等着吃面条的食客,他瞧着一乐,“可以啊,你们这生意还挺红火!”   说着,不等简澈引路,他自行穿过大堂,进了后厨。   简氏酒楼厨房后门半掩,许林嗅着门缝里飘出来的面香和辣香,按按肚腹,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吃上一口面条。   等推开门,就见简清正颠起锅。锅内热油正沸,往辣椒面和葱蒜末上一泼,呲啦一声,香味四溅,油香、椒香、蒜香糅合一处,辛香诱人的味道完全被激发。那双细白小手灵巧拨动,再加酱油和醋少许,拌焯过的菜叶,加入下好的面条拌匀,一碗他在门口见过的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便成了。   许林同简清打了招呼,便腆着脸夺了一碗油泼面,不等简清阻拦,就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刚入口,浓郁的香味在舌尖爆裂开来,面条劲道弹牙,爽滑韧薄,蒜香油香和极其霸道的呛人香味直冲喉咙,从嘴巴一路烧进胃里,将赶路的疲乏一扫而空。   许林正值壮年,食量颇大,吃得又快,没多久一碗面就见了底,他抹抹嘴巴,感叹道,“若是每天都能吃上这一口,我真是当牛做马也乐意得紧!” 第15章 麻辣鸭脖   简清无奈笑笑,“许大哥且慢些吃,还要上值,这蒜味可一时消不下去。”   许林咽下一口宽面,辣得伸出舌头直扇风,闻言一指衣袍,得意道,“蒜味算什么,等去了各村子,谁晓得我是官差。”   许家父子帮了酒楼的忙,简清自然不能责怪他横抢,只能回身重下碗面条,等会端着一起给食客送去。   许林吃得畅快,等两碗油泼面吃完,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有口肉吃,肯定更香!”   见简清淡笑应了,他这才匆匆出门,又去跑另几处报了异事的村县。   即便许林不说荤腥,简清也正有此打算,准备等收摊后去东市转转,看看有什么买得起的肉食。   卤牛肉和猪肉臊子,都是上佳的荤腥浇头。按照原身的记忆,本朝不禁牛肉,只是价格贵些,但也有许多老餮不顾高价,趋之若鹜。   可原身记忆里的昂贵便宜,完全不能作为此时还在还债的酒楼的参考。简清估摸着价格,最后说不定只能买些边角料碎肉回来。但边角料相对正经肉食的品质绝不会太好,这让习惯精益求精的简清,着实有些难以忍受。   罢了,待看了再说。   简清端着食盘走进大堂,外面天色已经亮起,这会儿还在酒楼吃面的客人,大多是有几分闲暇的货郎挑夫,真正匆忙赶去上工的脚夫苦力揣着包子早已离开。   不知怎么的,一直几乎不与简清搭话的食客忽然转了态度,客客气气打起了招呼。简清察觉出客人们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再联系酒楼先前进过什么人,不免无奈。   不知不觉,竟又沾了许家的光。   许林没穿官袍,但逃不过这些走街串巷、顶会察言观色的货郎利眼。可此时若是专门解释,总会被当作掩饰,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任他们猜测。   而简清落落大方、不以为然的模样,更加印证了货郎们的猜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露深意。   ------   东市还是之前简清见过的嘈杂模样,但相较之前,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风言风语已经少了很多。有时候妇人们才起一个头,就被卖菜的小贩打断。再仔细一看,那小贩的面孔大多熟悉,是来过包子摊买包子的主顾。   简清牵着简澈的手,听了几句周遭议论,便低头专心看老农新带来的早熟油菜。   油菜脆生生的,不管是蒜蓉还是清炒都很适宜。然而如今简清手中的每一文钱,都要花到最该花的地方,没有余钱尝鲜,只能遗憾放弃,买了剩下的茄子作罢。   老农答应给他们把茄子送到酒楼,姐弟二人直奔肉铺。东市卖鸡鸭鱼虾的小贩倒是不少,但要论货品齐全,还是要去市坊前最大的两户肉铺。   两家肉铺对门而开,刚到肉铺门前,浓郁的血腥膻味就迎面而来。简澈脸色微白,简清握了握他的手,抬腿便要进门。   肉铺伙计正拉着一车木桶出门,看到简清就是一皱眉,“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买得起肉吗,就来这里闲逛,弄脏了我们家的肉,要你好看!”   简清瞥他一眼,眼神一凝,问道,“这桶,是要送到哪家去?”   伙计顺着她视线往后一看,嗤笑一声,“这些?哪有人要这些,运出城沤肥罢了。怎么,你要买不成?”   伙计身后的木板车上,桶中鸡爪鸭脖并家禽内脏,黑红腌臜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晓得这些东西定然吃不成的。   可简清却不一样,她点了头,问道,“鸡爪鸭脖并内脏下水,一桶多少钱?”   有人路过,正听到问价,连连摇头,“竟这般穷,连这些东西都吃得下去。”   伙计也是一惊,疑心自己听错,连忙问道,“你说什么?你要买这些?”   二人堵在门口半晌,惊动了铺子掌柜,走到门前一问情况,脸上便浮出些笑来,“简小娘子不要戏耍于我,即便要买,买些许玩耍也就是了。这些腌臜物,可不比蹄膀大肠。买了又吃不了,回头又要怪我不曾说与你听。”   简清瞧着他装腔作势,有些好笑。   肉铺的钟掌柜原身是见过的,想来原身在他这里也没有留什么好印象。如今他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好言相劝,但按着原身的性子,越是不让她做,越偏要做。若真是原身在场,被他这样用话一激,不仅要买,买一整车回去都有可能。   可惜,如今在场的是简清。从最初看到这些下水要被扔掉的惊讶里恢复之后,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无人吃这些。   鸭脖肉少且味腥,骨头还没什么嚼头;鸭肠难洗且少,泥沙颇多;鸭胗这些更不必说,若是处理不当,味道古怪苦涩。这些鸭货,着实难为厨子。   但简清是从什么都吃的华夏后厨历练出来,处理个下水自然不在话下。而前世华夏开遍大街小巷的麻辣鸭货店,也能够证明人们对真正美味的追捧。   简清神色不动,淡淡道,“瞧着新鲜,买一桶罢了,掌柜的不必担心。”   钟掌柜脸色一僵,没哄住冤大头让他有些悻悻,随口报了个数字,就又回了铺子,让伙计和简清交接。   简清说是买一桶,最后在木板车上几桶里挑挑捡捡,选了一桶真正能用的下水最多的拎走。   伙计看简清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傻子,才不管她到底要买哪桶。反正都是要倒掉的垃圾,她挑个重些的走,他推车也能轻省些。   路过肉铺的几人大声说起所谓古人的故事,说有人想着鸭脖有些许肉,而肚肠下水应当与猪牛下水处理差不离,就花钱买了回去。可没多久,就听说那人扔了下水喂狗,三餐拌着鸭脖骨头在吃,脖子上的肉丝都嘬干净了,还舍不得丢掉。问他为什么,无他,下水太腥,而肉太贵耳。   简清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在讽刺自己,等着看笑话。对此,她只微微一笑,看吧,是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   拎着勺子,简清翻搅一下锅内卤味,煮出酱红颜色的鸭脖四处支棱,沉在锅底的鸡爪肥油轻颤,一层发红的薄薄表皮裹着内里晶莹脂肪,只看一眼就能想到一口咬破筋道表皮后,那滑入喉咙的油脂美味。   等勺子下锅再捞出来,手柄上就挂上了细细鸭肠,鸭肠粉白透亮,长时间卤煮中融化的脂肪在它身上挂了一层润泽油光,让这从来都是被抛弃的腌臜下水竟也显出几分昂贵。   又有谁能想到,这么一大锅肉食,只花了五个铜板。   鸭货卤好,只待食客上门。简清挑出一根鸭脖,放在砧板晾凉。   简澈凑了过来,脸上惊讶和疑惑交织,“这当真能吃?”   简清敲一下弟弟的头,菜刀哐哐几下将鸭脖斩开,鸭脖内里骨节被汤汁浸透辨不清本色,和红褐色的皮肉几乎融为一体。   她伸手给小朋友嘴里塞了一块,简澈唔唔连声抗议,却不舍得吐出还有些烫的肉块,没几下就被辣到口水直流。   简清看着他手忙脚乱擦口水,又不停扇风的样子,这才递过去一碗凉水,认真说道,“若阿澈以后也想做个厨子,就要先知道尊重你的食材。万物皆可入菜,不分高低贵贱。”   简澈吃完一块,迅速上手又来摸下一块,只含糊应和几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简清无奈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第16章 一位邻居   太阳西斜,往日差不多这个时候摆出来摊子卖豆花的简家姐弟始终不见踪影。闻着已经飘了两三个时辰的麻辣肉香,干货铺刘掌柜揣着手,靠在门口,向对面仍然大门紧闭的简氏酒楼望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妻子刘李氏收拾完厨房,拿着两个烧饼和一坛酱走到堂前。见刘掌柜还在发呆,刘李氏忍不住靠过来拧了一把他的小臂,问道,“你看什么呢?口水都出来了。”   刘掌柜按住她的手,苦笑道,“顶着这股子味道,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嗐,瞎说什么呢。”刘李氏把烧饼塞进刘掌柜手里,翻了翻眼睛,“家里上个月才买的三坛子茱萸酱都要被你吃完了,就没见过你这饿死鬼的样子!”   茱萸酱是刘家常备的下饭酱,往日刘掌柜吃饭吃饼,挖一勺子拌上,又辣又香,稍带特异的苦涩药味,回味无穷。吃一口饭菜,再吃一口辣酱,端得是舒坦无比。   可自从简家摆出来包子摊之后,他闻着对面飘过来的那股辣香,再吃自家买回来的茱萸酱,总觉得哪里不对味。欠了几分香,辣也不如闻到的那股味道辣,辣酱吃在嘴里,好像都比平常淡了。   也不知连徐夫子都愿意每天来买的简家饭食,吃到嘴里,究竟是如何美味。   刘掌柜正想着,就见简氏酒楼大门敞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长桌推出门外,简清手中拎着一个大桶,桶盖未曾盖严,从缝隙中透出一缕香气,麻辣悠长,肉香馥郁。方一出现,刘掌柜就确定了那桶中必定是折磨了他一下午的香味源头。   刘家干货铺子早上开门晚,不曾见过早上包子摊的生意,但光看简家这几日下午寥落无人的豆花生意,想必包子也卖得不怎么好。   简家的穷困这条街人尽皆知,简师傅走后,一度到了被以前的小工堵门要债的地步。就算手艺还在,也才勉强卖了几天吃食,短短几天,刘掌柜可不觉得两个小娃娃就能赚够买得起肉的钱。   想起前些天与人闲聊时听说的赵记锅盔铺子用病猪做馅的事,刘掌柜心中不免起了疑。他把烧饼一放,正正衣袍,跨出门外。   刘李氏在背后叫了一声,“嗳,不吃饭啦?你干什么去?”   “不走远,你先吃着。”刘掌柜摆摆手,往前走去。越靠近简氏酒楼,那股辣香和肉味相互勾连,闻起来越发明显。刘掌柜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对自己重申一遍,只是看看,看看就走。   简清放下大桶,就见之前倒垃圾被她抓住现行的刘掌柜走了过来,探着头直往大桶里瞅,直勾勾盯着那桶,脸上一片严肃,问道,“桶中何物?”   简清挑一下眉,接过简澈递过来的砧板和菜刀,厚背刀在手里晃了晃,一片雪亮刀光。她露出一个笑,问道,“刘掌柜,来吃饭?”   刚刚想好的说辞卡了壳,刘掌柜僵着脸,不摇头也不点头。简清见他不欲多言,也就不再管他,径自开了桶盖,选了一根长些的鸭脖放上砧板。   桶盖一开,一直飘在风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近乎化为实质。   今日简清和简澈在后厨耽搁的时间久了,出摊有些晚。此时正是晚食时间,之前一直在铺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歇业的各家掌柜,被迫闻了一下午香气,本来忍忍也就过去了。但香气忽然浓郁,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   这一看,就看见干货铺的刘掌柜正守在简家摊子前面,眼巴巴看着人家的吃食。   就为了口吃食,脸都不要了……   各家掌柜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各自问起妻子晚食什么时候能好。   正嘈杂间,只听简氏酒楼那边哐哐几声沉闷刀声,简小娘子的声音随后扬起,“酒楼新出的麻辣卤味,今天新品免费试吃,不要钱!又香又辣的鸭脖鸡爪鸭肠,尝一口吗?不要钱!”   简清前世也算是立于厨坛巅峰,自然知道人天然会被不要钱或者大幅降价的东西吸引视线,促销活动的出现正是针对这一心理。   大梁此时的促销活动顶多也只是买多送一或者给些饶头搭卖,各家掌柜的哪见过这种亏本赚吆喝的事情,一时间都被吸引了视线。   离简清最近的刘掌柜第一个咽了口水,眼前挂着酱红卤汁的肉块裹了一层油润,实在看起来过于勾人。虽然明知道这是谁都不乐意吃的鸭脖,但他仍是挪不动步子转身离开。   有贪小便宜的伙计已经在探头探脑,站在铺子里问道,“这鸭脖不都是扔了不要的,能吃吗?”   简清将盘子往刘掌柜面前推了推,放上一双筷子,笑道,“左右不要钱,真觉得不能吃,或是不好吃,吐了不要便是。”   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众人闻言,暗自点头,不少人被说得有些意动。   眼前小娘子笑意盈盈,说得轻巧,却是胸有成竹,半点不怕人吃完不满坏了招牌。刘掌柜犹疑片刻,还是抵挡不住那股辣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脖放入口中。   甫一入口,刘掌柜就惊得睁大了眼,鸭脖块堵在口中,让他一声赞都说得含糊不清。   这股子辣味,比他想的还要霸道!茱萸酱的辣味与它完全不能相比,不仅没有苦涩药味,反而能与馥郁醇厚的酱卤味道完美相融,更用这独特的辛辣,将卤味激发得淋漓尽致。   只吃了这一口,他就能断定这味道正是前几天扰得他吃茱萸酱食之无味,只能就着香味扒饭的辣香。而徐夫子吃过简家一次饭食后就不顾众人眼光每日前来的行为,也变得合理起来。   为了这一口味道,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更何况简小娘子也只是浪荡些,怎不见说那些无赖儿公子哥儿的闲话!   卤汁浸透了每一根精细肉丝,待整块鸭脖都被啃干净只剩下骨头,刘掌柜仍忍不住嗦了又嗦,从骨头缝里含出最后一丝辣卤汁水,才依依不舍地吐出来了骨头。   刘掌柜还要伸手去拿下一块,就对上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讪讪一笑,缩了缩脑袋“简小娘子,不是说不要钱吗?”   简清另夹出一根鸭脖,递给刘掌柜,道,“若是好吃,还请掌柜的为我家吃食多多宣扬些。”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饭的道理,不过简清的要求也算合理,如此美味,怎么能让其埋没。   刘掌柜舔了舔嘴唇,伸手接过鸭脖,转身对上正看热闹对着简清摊子流口水的众人,不等他们问,就连声道,“莫问我,莫问我,我赶着回去吃鸭脖呢。”   嗬,这是好吃到一刻都等不得了?此句一出,更是勾得四邻心痒难耐。   眼看着刘掌柜拎着鸭脖一溜烟跑回家去,简澈在背后偷笑,简清也是一笑。没想到,这位还有几分情景表演的能耐。   犹豫片刻,掌柜们自持身份没有上前,各家伙计一个个跑得飞快,连筷子都没用,到简清摊子前摸了一个就走,那模样,就好像待久了会沾上晦气似的。   简清也不以为意,看盘子空了,便重取了一根鸭脖出来剁开,头都没回,按住准备偷吃的简澈肩膀,“阿澈,你再吃要上火的。”   见被发现,简澈只能默默把刚刚浑水摸鱼拿的一块鸭脖放下。   简清瞥一眼馋嘴小朋友微肿的嘴唇,无奈摇了摇头。刚刚简澈在后厨连着吃了两根鸭脖,一边吃一边吸气喝水,显然是被辣得不轻也不舍得放下手里的鸭脖。要不是她拦下,怕是还要再吃。   这副模样,简直是上了瘾。   而不远处摸了鸭脖就走的小伙计们的模样,现在也和简澈差不太多,吃完自己拿的一两块,不好意思再来简清摊子前拿,眼珠子却不住地往这边瞟。   简清微微一笑,麻辣鸭脖还不过是小吃,等她推出更令人欲罢不能的菜肴,他们又会如何呢? 第17章 鸭杂面   街边几个闲汉勾肩搭背,一路说说笑笑逛了过来。瞧见附近开着门的铺子里,各家伙计几乎人人都鼓着腮帮子在吃什么,当下便暗恨自己走得太早。   今日没有等到简家出摊,他们还以为没了笑话看,谁晓得刚走没多久,背后的叫卖声就响了起来,连忙回来。   白给的吃食和不花钱的热闹,不来凑都不可能。   简清刚刚分完几根鸭脖,假装没看见其中有几家伙计去而复返拿了不止一次鸭脖,正新取出来鸭脖鸡爪斩开,就见过来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青年笑嘻嘻伸手要拿。   简清一挑眉,咚的一声,菜刀刀尖剁进砧板三分,正停在青年手指尖前不到一寸。   青年嚷了起来,“你做什么?!杀人啊!”   食客这样投诉,本来是对酒楼声誉的极大伤害,但简清看着青年捂着手后退装腔作势,只觉得好笑,问道,“崔二,这么快就忘了你之前说过什么,来吃我家东西了?”   城北出了名的闲汉崔二附近人都认得,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惹上了简小娘子,一听这话,伙计们纷纷竖起耳朵。   “说了不要钱,又不让人吃,还拿刀砍人,哎呀好凶好凶……”崔二本来还扯着嗓子嚎着,听简清这样说,戏当即演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   崔二小心瞧一眼周围人的神色,却见往常众人看向简家摊子的厌恶或漠然已经消失不见,一声应和自己的都没有,人人都是在瞧自己的笑话。   崔二梗着脖子回道,“我说的哪里有错?你家吃食若不是腌臜脏污,怎就不敢让我吃了?”   前几天包子摊出摊时,简清就记住了崔二这张脸。当时怀疑柳郎中验错和后面抓着被吸引的食客反复说简清浪荡故事,抹黑简家酒楼的闲汉里,就他叫得声音最大,口口声声让人别来买包子,谁知道今天却自己凑了上来。   简清淡淡道,“我家吃食是送给客人吃的,与你何干?”   崔二道,“我来都来了,怎么不是客人?!我看,你就是怕小爷一尝,叫旁人知道吃食难吃砸了招牌,露了你的底!”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崔二家中也就混个温饱,哪吃得出来吃食好坏。但他这一嚷,刚刚还嘬着骨头的伙计们就不自觉停了口。   难吃?这崔二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就算没吃到,也该闻闻这股子味道,这么香的味道,吃起来哪里会差?   简清有意做出慌乱神色,崔二一看,心中一喜,大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吃食是不是坏了,才拿出来送人!”   若是吃食真有问题,他怕是能敲简家一大笔银钱,这几天包子摊的生意他可都看在眼里,不说四五两,二三两银他们总能拿出来封他的口的。   崔二又摸向砧板上的鸭脖,简清拿刀背将他手一挡,问道,“若是鸭脖没坏,反而好吃呢?”   怎么可能!崔二嗤笑一声,道,“好吃?要是好吃,我就大喊三声,让全凤溪都晓得!”他捏起一块鸭脖,不屑地想,好吃又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崔二身后两个闲汉原本就是今日和他凑做一堆来看热闹,见状也上前拿了一块鸭脖扔进嘴里。鸭脖霸道的辛辣味道在口中席卷,三人站在摊前,脸色都是一僵。   怎么、怎么会如此美味!   崔二顾不上说话,拿着一块鸭脖仔仔细细啃干净了骨头,伸手又来摸下一块,等他将下一块鸭脖扔进嘴里,正享受肉质的紧实有味时,忽听简清道,“不好吃,你还吃了第二块啊?”   四周传来窃窃笑声,崔二含着一块鸭脖,不能吃,却也不舍得吐,一时僵在原地,脸色变幻。   跟着崔二的两个闲汉慢他一步吃完,听简清这样说,连忙上前一边讨好,一边伸手来拿下一块鸭脖,“好吃,真的好吃,哎呀那股子味道,我从来都没吃过!”   简清放他们拿起下一块鸭脖,两个闲汉拿了吃食扭头就跑,她淡淡一笑,看向崔二,“如何?”   一旁,伙计们学着闲汉流氓的口气起着哄,“好吃就认了,不丢人!哎呀哎呀,好吃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二脸色涨红,却是反驳不能。他看着简清风淡云轻的嘲弄模样,一时心头怒起,捏住简清摊子的桌案一边,就要干脆掀了桌子闹起来。   简师傅走了,徒弟也跑了,简家就这小姑娘和一个小娃娃,就算他不认账将她摊子打砸了去,又能怎样!   他想得挺好,但还没用力,就见刀光一闪,一把菜刀重重剁在了握着桌案的手掌边缘,冰冷刀锋几乎贴着手指落下,桌案溅起的木屑全都刺进了手掌。   崔二脸色一白,猝然收手,抬头一看,一直含笑迎客的简小娘子,一手压着刀柄,正站在桌子后似笑非笑看过来。痛呼全都堵回了喉咙,崔二看着简小娘子那双清凌凌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若是他敢闹事,简小娘子是真敢用这把刀剁了他的手的。   吧嗒一声,崔二嘴里的鸭脖掉在了地上,他强撑笑脸,道,“简、简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简清勾了勾唇,问道,“好吃吗?”   崔二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方才打定主意要说的“不好”,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好吃,好吃。”   “大声点就放你走。”   崔二刚松口气,见她又要拿起菜刀,背后一凉,当即大叫,“好吃!简家酒楼吃食真好吃!好吃!”他一边喊着,一边扭头就跑,留下背后一片哄笑。   徐夫子正从街尾过来,只看到崔二背影,他问道,“什么好吃?”   简清一笑,“今日新上的卤味试吃,不要钱,夫子尝尝吗?”   徐夫子和之前相比,面对简清已经放松了许多,二人也有了些许熟稔。听她说不要钱,徐夫子当即就是一皱眉,“从商当本本分分,弄这些花哨做什么?”   再定睛一看,今日桌案上没有熟悉的豆花大桶,只有一盘切好的骨块,不免不悦,“既然没有豆花,为何早上不曾告知与我?”   简清迎他进门,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多谢夫子与夫人关照我家生意,但豆花性寒,让徐娘子吃了这几日已是不该。徐娘子孕中食欲不佳,每日只吃豆花和包子怕是影响身子,我今日专门备下了面食,还请夫子带回家给夫人尝尝。”   徐夫子脸色说不上太好,妻子连着吃了这几日的包子豆花,闲暇又有简清送来的酥黄豆压着味道,的确再不曾呕吐,但简清不同他夫妇商量,就擅自改了吃食安排,着实令他不快。   但简清一片好心,又不好推拒,徐夫子勉强点了头,“你且做来。”   没多久,简清托着一个海碗出来,酸香先声夺人,风中隐隐约约还带了一点酱卤辣香,等走到近前,徐夫子才闻到一股清甜的面汤香气。   简清指给他看碗中菜码,道,“这是专为徐娘子做的鸭杂面,泡椒和泡姜开胃,面煮得不算软,等夫子回去时入口正好软和。”   “鸭杂?”徐夫子辨认片刻,听了名字这才认出来码在面上的浇头究竟为何物,当即恼了,“这般物,如何能入口?”   简清笑笑,“夫子一试便知。”   徐夫子取筷子挑起一根切成小块的鸭肠,放进口中,他所以为的腥臭丝毫不见,鸭肠脆嫩,肉中浸满卤汁。待熟悉又不熟悉的辣味过去,更为奇妙的一种酸辣味道引得他口舌生津,不由得连连咽下口水。   徐夫子这才缓了神色,托起海碗,正要开口问价,就被简清拦下。简清取了新折的藤片罩在碗上,道,“若是夫人喜欢,再来时付账便是。”   圆形藤片周围一圈隆出,刚好卡住海碗边缘。徐夫子打量一眼,暗赞简小娘子心思精巧,面上不动,道别离去。   ---   徐娘子正在家中和手帕交姜娘子说着话,姜娘子天生一张圆圆脸庞,十分讨喜,即便正皱着眉责骂,也让人生不出对她的气恼。   姜娘子数落道,“哪里的吃食都吃得的么?你如今是双身子,更要小心些,徐六那人总是顺着你,我真该好好说说他!”   徐娘子听她说了许久,腹中空空,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正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偷偷瞧着门口,只觉得今日丈夫出门买饭的时间格外地长。   姜娘子嫁了府学学正,年初生下女儿,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听说徐娘子最近害喜害得厉害,压根都顾不上出门。此时见她敷衍,只觉得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恨铁不成钢似的点了点她的脑门,道,“真叫你气死了,你自个儿不操心自个儿,我在这里操的什么闲心!”   徐娘子握住她的手,哭笑不得,“简家吃食我吃着极为顺口,哪有你说的那样差。郎君快回来了,你等下尝一尝就知道了。”   正说着,房门一响,徐夫子托着海碗快步走进,没等绕过屏风,就扬声对妻子说道,“等急了吧?黄豆不好多吃,小娘子为你下了碗面,我吃着尚可,你来尝尝。若是不行,我再去寻她。”   话音未落,徐夫子走入内室,才看清有外人在,他面上有些尴尬,放下海碗,连忙施礼,“温夫人。”   府学学正姓温,徐娘子论的是她们的交情,徐夫子则只能从自己上司这边称呼。   姜娘子颔首,扶着徐娘子走到桌前。看她坐稳,姜娘子掀了海碗藤盖,抢过徐夫子手中勺子,当先舀起一勺汤水,道,“我倒要尝尝,是什么味道迷了你心窍!”   酸中带了一点辣味的汤水淌进喉咙,舀到的一点碎鸭肠带着酱香,咬下脆嫩弹牙。这是什么肉?这汤怎么会如此开胃?姜娘子当即怔住,她忽然明白了徐娘子为什么说“尝尝就知道了”,若是她孕中害喜时吃到这样一口,哪里还会有不适。   徐娘子看她神色,掩口轻笑,拿过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放入口中,细面软和,却并非全然软烂,入口尚根根分明,却不需要多用力去咀嚼,酸辣汤水颇为开胃,尝起来甚至比先前豆花更加贴合她心意。   看得出来,简小娘子为这碗面花了不少心思。徐娘子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少女,笑容温和,令人心中熨帖。 第18章 一个小贩   如简清所想,吃人嘴短这句话放到哪里都适用。   分过鸭脖第二天早上,简氏酒楼临近几家铺子早早开了门,将在屋檐下树下躲着凑热闹的闲汉赶了出去。闲汉没了地方待,又不好站在街上,只能悻悻找了附近巷子缩着。   简清盛了一碗面给客人,抬头一瞧,就看见开了门那几家铺子的几个小伙计拆了门板,正挤眉弄眼跟门前守着包子摊的简澈比划什么。   “阿澈,怎么不招呼客人?”简清一笑,叫住被比划得一脸茫然的简澈,扬声对正张望着的客人道,“客人可要来碗面?今日有油泼面、鸭杂面、鸭肠盖面、酸汤面,客人要吃哪一种?”   伙计们被简清开口一吓,正要进铺子里躲着,免得让街上过路人以为自家与简家有什么关系,影响自家铺子生意。   可再一听,酒楼昨日才上的油泼面,今日竟又出了这么多种面食,缩回门里的脚就停了下来。   想想昨天早晨闻到的那股辣香,和昨天傍晚吃到的鸭脖美味,伙计们舔舔嘴巴,忍不住对简小娘子掌勺的简家酒楼有了些许期待。   “姐姐!”简澈才不管这些伙计在想什么,站在板凳上大声道,“他们刚刚问我今天还有没有不要钱的卤味吃!”   几个伙计闻言,剧烈咳嗽起来,试图掩盖简澈的声音。好嘛,还以为这小娃娃没看懂他们在说什么,原来压根是在装傻充愣。巴巴地跟人讨白食吃,这种事被当街叫破,真叫他们丢了好大个脸。   过路人听了倒是来了兴趣,几个结伴而行的小贩其中一人停下,放了菜篓,向简澈问道,“怎么,之前还有不要钱的卤味不成?”   伙计们试图描补些,连忙抢白,“不过是些鸭脖卤了吃!”   鸭脖还能吃?小贩想起昨天东市流传的那个古人穷酸到只能买鸭脖回家吃的故事,这才明白主人公究竟说的是谁。   可要是不能吃,这几家铺子的伙计也不至于为了口吃食找人讨要。小贩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如今空荡荡的门额。   过往简氏酒楼在城中的盛名不小,以他们一个月卖菜换来的银钱,也只够酒楼一席的花销,对酒楼中菜肴也不甚了了。也许,简家真有什么独门秘方也说不定。   小贩只是因好奇驻足,此时解了疑惑,重新挑起担子,就要往东市去。   简清为堂中两三位昨日来吃过面的货郎摆好碗筷,走到门口,正看到小贩菜篓里的茄子,便开口拦下他,“阿叔且慢,这茄子几钱?”   “两斤一文。”小贩没想到会被搭话,下意识答道。等看清是谁在发问,他脸色一僵,抬腿就要离开。   “阿叔……”简澈眨眨眼睛,跟着叫了一声,小贩这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   简清看一眼菜篓里的茄子,几乎相同的品质,小贩的要价比东市老农要价要更低些。先前只有老农愿意与她做生意,自然由不得她选,但眼下却是一个机会。   简清道,“背去东市难免劳累,不如整篓卖与我,阿叔也能早些回去。”   小贩张口要拒绝,就见简澈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一家人近日总从北城门过,对简澈的乖巧聪明颇有印象。只可惜这小娃娃没了父亲,又有那样一个姐姐拖累,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想着想着,小贩一时心软,便点了头。简清迎他进门称了茄子斤两,点铜板给他。   正交接间,先前坐着骡车离开的小贩家人半天不见小贩跟上,调转回来寻他。一看小贩正在简氏酒楼门内,小女孩立刻喊了起来,“阿爹,阿爹,我们家的菜不卖给她!”   这声音颇为熟悉,简清一看便认了出来,正是先前在东市说不卖给她菜的那个小女孩。   妇人停了车随后进门,急急上前拖起背篓,扯着小贩就走,“你可真是,和她家做什么生意!”   之前小贩还有些不愿意卖给简清菜,此时被家人一拦,反而板了脸,夺下背篓,道,“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她家怎么了,也没祸害咱们丫头,你操什么闲心!”   “她、她不是那个什么……”妇人不好意思说出来,嚅嗫几声,反而自己闹了个红脸。   小贩有些不耐,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生意都定了哪有反悔的?她开她的酒楼,咱们卖咱们的菜,这有什么!”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边点头一边推着妇人出门,小女孩喊了几声见爹娘都没管她,这才闭嘴,一家人闹哄哄的,重又往东市去。   简清将茄子归拢到大堂一角,拍了拍简澈肩膀,指指门口,笑道,“客人都快上门了,还不快去?”   简澈扁了扁嘴,显然还想着方才的事,道,“以后,我们也不和他家做生意。”   “使什么小性子,来者是客。”简清一笑,推着简澈出门,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卖,“油泼面、鸭杂面、鸭肠盖面、酸汤面,筋道的软和的都有,今天吃面每碗还送卤味,瞧一瞧看一看嘞——”   没叫卖几声,附近几家铺子的伙计就跑了出来,站在简清摊子前问起了价格,“简小郎,这么几种面,都是四两六文钱?”   伙计们已经在酒楼附近看了许久,昨天油泼面的价格早都被他们记下,方才小贩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琢磨片刻,觉得十分有道理。简清开酒楼,他们只是去吃饭,而且昨天都已经吃过了她家鸭脖,吃都吃了,不差再多一口。   “油泼面和酸汤面都是素浇头,四两六文钱,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是荤浇头,四两七文钱。”简澈按姐姐教过的说辞向客人介绍着,稚嫩却十分有条理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看过来。   简清从一旁迎了伙计们进门,伙计们各自找地方坐下,交头接耳商量着吃什么好。   简清一一记下要求,瞥一眼门外各家铺子里偷偷往这边看的掌柜们,心知要是没有他们许可,这些伙计也不可能完全自作主张过来吃饭,就是不知道昨天伙计们拿走的那些鸭脖,有多少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简家酒楼附近都是些商贾人家,比不得城中心巨贾豪富,但和落难了的简家比,处境好了不止一点。先前他们冷眼旁观不过是眼红了多年酒楼生意,一朝简家无人,原身又荒唐事迹颇多,人人都觉得酒楼将一蹶不振,没跟着来踩两脚都是轻的,哪还会管简家姐弟死活。   等眼看着小摊生意好起来,又吃了简清昨天不要钱的鸭脖卤味,这些人倒是想起来了和气生财的老话。虽然做得并不明显,万一被说闲话也能有话遮掩脱身,但也算是一点善意。   想到这里,简清淡淡笑了一声。前世华夏总有人说,逃避可耻但有用,这句话放在如今简氏酒楼的食客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人言可畏,但是当人心倾斜向美食,就会自己给自己找出来许多借口,流言如何便没那么重要。一如她最初所想,又有几个食客,会管厨子私德如何?   -----   送走了伙计们和几位货郎,简清点了点厨房材料,回忆片刻客人们点的吃食,只粗略记得伙计们点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更多,货郎点油泼面和酸汤面更多些。   从垃圾变成入口美食的转变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接受,简清也并没有期待人们的观念能立刻发生变化。而如今酒楼刚刚有些起色,谈菜牌和传菜计数还有些早,简清把酒楼缺漏处一一记下,关了门,就见简澈兴冲冲从楼上跑了下来。   “阿姐!阿姐!”简澈抱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随着跑动传来阵阵铜板碰撞声。他兴奋得脸都红了,“你猜猜我们有多少钱了?”   前两天姐弟二人点钱时总共点了八两银子有余,简清粗略算算,到今天银钱总数应该是九两出头。像那个大兵出手阔绰的人不多,银两总归只能一点一点积累。   简清把估计的数字一报,就看简澈小脸垮了下来,“你怎么不用数都知道?”   简清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挑眉一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看,比如说昨天我们一共有一两银子和十个铜板,我们今天卖了两碗素浇头的面,那么我们今天有多少钱?”   简澈扳着手指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碗面六文钱,两碗面是六、七、八……十二文!”   简清看他一个个数字数过去,最后得出结果高兴叫出来的模样,笨拙又可爱。她闷笑片刻,开口引导道,“阿澈,两碗面就是六文钱的两倍,六乘二,就是十二,这样是不是快很多?”   简澈茫然地看着她,问道,“两倍是两碗面的意思,那乘是什么意思?”   乘是什么意思?简清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童年学加减乘除时老师的解释。便忽然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第19章 一间肉铺   昨日刚推出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时,还有些许质疑声,进酒楼的寥寥客人里也以买油泼面和酸汤面的人居多。   但等到了今日中午,局面一变,吃过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客人带了同伴来,点名要吃这两种面食。   这趋势和简清所料相差不大。能加一文钱就吃到荤腥,又是比别家低廉许多的价格,吃过一次的客人大多已经放下些许心中芥蒂,即便不是美食老餮的嘴巴,也当能尝出她手艺的与众不同,自然就成了酒楼回头客。   简清从后厨出来,托着托盘,按客人要求一桌桌送上汤面。   有的客人仍板着脸,只盯着碗不说话,就好像这碗面是凭空出现。也有的客人脸上见了笑,不等简清离开,就挑起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再赞一声“好手艺”。虽说得含糊,但赞扬总是实在的,听了夸这一声,板着脸的客人便也动了筷子。   简清仔细一看,后一种客人大多都是已经见过的面孔,她轻轻一笑,拎着托盘去收简澈归拢在一处的脏污碗筷。   门前的包子摊已经收了,简澈迈着小短腿在大堂中跑来跑去,收着空碗,摆着碗筷,时不时应和几声客人善意地逗弄说笑,看起来倒是比简清刚到这里时见到的倔强模样活泼许多。   简清只闲暇了片刻,就又新来了客人,没等她问,客人先行点了菜,“两碗鸭杂面。”   又是一个昨日来过的老客人。   简清笑着引客人坐下,去了后厨。   厨房里卤好的浇头所剩不多,简清从水井桶中取出放卤味的海碗,刚取出来,她就闻到辣卤浓烈的味道之下泛起了隐隐的酸味。浇头已是不能吃了,便只能倒进后院挖开的一角。   鸭肠鸭杂卤出的浇头放不了许久,饶是简清将浇头分成几份,放在桶中湃进水井,在这临近夏日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也只保存了一天多就已经变质。   简清抹了把汗,分外想念前世华夏的冰箱和冷库,要是有抽真空铝封的机器更好。可惜,她只是个厨子,这些工具只能等未来赚到钱之后寻工匠来,试试看能不能重现。   好在,剩下的浇头做两三碗面还是够的。简清刚下进锅里两把面条,就见简澈气喘吁吁跑进门,“阿、阿姐!再下一碗鸭杂面!”   简清闻言,往锅里又加了一把面条,递给简澈一碗晾凉正好入口的面汤,说道,“喝点汤顺顺肠胃,今天累坏了吧?”   简澈咕咚咚喝完面汤,有些干涩的喉咙恢复过来,他放下碗,双眼亮如星子,“不累!阿姐,我好高兴。”   简澈是眼看着酒楼从客人争相排队变得无人上门,再到慢慢有了客人的。前几日都只是三四个人的酒楼大堂,今日能热闹起来已是不容易,忙碌算什么,要是能天天这么多客人,他愿意天天这么忙!   小孩子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简清看着简澈神色,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去忙吧,后面来的客人要问鸭杂和鸭肠面,就说卖完了。今天辛苦我们家阿澈了,下午做肉来吃。”   简澈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说道,“不了吧,肉好贵的。”   简清神秘一笑,“不贵,下午你就知道了。”   -----   简清的话被简澈记得牢牢的,等姐弟俩出门去了东市,简澈看着姐姐目标明确往肉铺走的脚步,紧张得不行,没一会就要问一次,“你不是要买猪肉牛肉吧?”   简清只是笑,等二人快走到肉铺时,才叮嘱道,“等下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说‘我们去另一家看看’,记住了吗?”   简澈眼睛一亮,猜到几分自家不会吃亏,连声答应下来。   不远处码头的咸腥江风吹过来肉铺隐隐的血腥味,简清扫了一眼街头两间肉铺。一侧肉铺门前守着的伙计正好对上她扫过的视线,懒洋洋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站直,揉了揉眼睛,手忙脚乱地往门内跑去,“掌柜的!掌柜的!那傻、她又来了!”   虽然伙计及时把话吞了下去,但简清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傻子。她勾了勾唇,脚下一转,走进了钟记铺子对面的肉铺。   钟掌柜急急出来迎冤大头,却看到小娘子带着弟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了对面。他当即气得直拍伙计脑门,压低声音骂道,“想想就得了,你叫出来做什么?还说人家傻,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赔得起吗!”   两家铺子离得近,钟记二人眼看着简清与对面李记伙计说话,身边简澈不住点头,心下捏了把汗。   钟掌柜跺脚叹了口气,“唉,倒叫老李得了便宜去!”说着,又扇了伙计脑袋一巴掌。   伙计也不敢躲,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家铺子门口,也不觉得小娘子傻了,只眼巴巴指望着简小娘子回心转意,再来钟记买下水。他正在心里拜着各路神仙,忽然看到李记铺子里两个人影转身出来,伙计乐了,拽拽掌柜的,一指前方,“掌柜的,掌柜的,你看!”   钟掌柜还在骂他的老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了他卖出去下水的事情,横插一脚夺了自家生意。谁想峰回路转,抬头一看就看到简小娘子又往自家这边过来,脸色沉沉,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钟掌柜心中暗喜,定是李记伙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才惹了简清不快。做生意嘛,管她什么风流韵事、败家挥霍,卖出去自家东西最重要。如今两家铺子没了一家选择,简家要买下水,不就只能买自家的了?   简氏酒楼买面白送鸭脖鸡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来是用勉强算作荤腥的下水,以低价哄得食客上门。对简清怎么处理这些下水,钟掌柜并不感兴趣,只要知道她会持续需要下水材料,这个销路,他就绝不能放过。扔了下水去沤肥,和卖出去比,傻子才会扔了呢。   钟掌柜一拍伙计无礼乱指的手,瞪了伙计一眼,自己清了清嗓子,对简清道,“看来小娘子已经定好了?”   简清瞥一眼钟掌柜脸上压不住的喜色,故意沉着脸,道,“当真好没道理,做买卖便做,也不晓得成天念些旁的做什么!”抱怨一句,她又转向钟掌柜,毫不客气地问道,“掌柜的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   钟掌柜验证了心中猜想,连连摆手,道,“怎么会?听闻酒楼生意不错,还没贺简小娘子喜,不知今日过来,是要买几桶下水?”   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就认定了简清要买下水,但简清才不上当,刻意敷衍道,“鸡鸭下水哪里能久吃,猪蹄肚肠买回来还差不多。”   钟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都没想到她做着鸡鸭下水让买卖有了起色,却不打算再买了。   只听简清问道,“掌柜的,猪蹄大肠怎么卖?”   钟掌柜心中闪过算计,连忙道,“你那鸭杂面和鸭肠面名声都传到东市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猪蹄大肠买回去,这名声还要重新积累,多划不来。不若这样,鸡鸭下水你也做着,再多添两种浇头,酒楼生意不就更好了?”   简清低头看向简澈,“阿澈,你觉得呢?”   这时候,简澈已经明白了姐姐要做什么,努力绷着小脸不笑出来,答道,“阿姐,钟掌柜不乐意卖给我们,我们还是去李记再问问吧。”   简清听了点头,作势转身又要回李记,钟掌柜一急,赶紧道,“哪里说不卖了?一斤猪蹄或者大肠搭一桶鸡鸭下水,怎么样?”   简清皱眉,显然并不乐意,“我要鸡鸭下水做什么,还不如找李记单买猪蹄大肠。”   她一边说着,简澈在一旁跟着点头,拉着简清就往李记走。钟掌柜暗恨这小娃娃坏事,但放跑这一个买下水的人,下一个冤大头何年何月出现可就不知道了,他喊道,“一斤送一桶下水!”   简清仿若未闻,脚步没停,钟掌柜一跺脚,继续喊道,“一斤送两桶下水!”   姐弟俩这才停下,简清装出满脸的不耐,道,“既然掌柜的非要送,那就只买一斤猪蹄吧。”   钟掌柜这才松了口气,遣伙计去称肉,简清数了十个铜板给他,只等伙计拎着木桶出来。   简澈躲在简清身后,扳着手指暗自算了算账,果然如姐姐所说,肉一点都不贵。   当下一斤猪肉三十文钱,猪蹄方才在李记问的是十文钱一斤,而前两天钟记卖一桶下水就要五文,两相减扣,相当于他们今天买的猪蹄,根本没花钱。   钟记的伙计钱串儿拎着两个木桶送姐弟俩一起回去,这会简清是他家掌柜要仔细照应的客人,他也不敢再说些买不起或是弄坏自家生意的怪话,老老实实地跟在简清二人身后。   简澈偷偷回头看一眼钱串儿神色,小声和简清咬着耳朵,“阿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简清微微笑了一下,冲简澈眨了眨眼。   之前买了下水,钟掌柜必然关注后续,而酒楼生意刚刚起步,经不起肉铺抬价倾销,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一个以退为进的主意。   东市两家肉铺离得极近,生意冲突,又并非同一人所开,两位掌柜关系自然不会好。今日主要是靠钟掌柜脑补的“到手的冤大头要跑了”撑起局面,这种手段可一不可二,好在她也没有真想这样一劳永逸。   这次钟掌柜吃了一个小亏,白送了一斤猪蹄,等下次她再来买肉,想来钟掌柜就不会耍些不入流的话术手段,双方也能坐下来认真谈谈供销物价。   简清转了几圈念头,估算好之后预计来寻钟记的时间记下。三人一同离开东市,简澈想着回家吃猪蹄,脚步都忍不住快了起来。   这时,城东和城南分界处的码头长坡上,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第20章 一位师兄   “王爷!是王爷出巡!”   “嗬!落水了,有人落水!快来救人!”   “王爷身边那小娘子是谁?好生面生。”   码头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得很远,在这凤溪城中,能被叫王爷的不做第二人想。   天潢贵胄出巡,平民皆分立两侧让路,简清越过分开的人群,偏头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着窄袖胡服的高大青年。   阳光自他头顶斜斜落下,午后的炽烈阳光竟也像被他气势所夺,都不让人觉得刺眼了,好像因有这个人在,就被掠去了大半神光。   华阳王之名,名副其实。   第一眼为他气势所慑,第二眼才让人能够细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头长发被紫金小冠高高束起,冷白的肤色非但未让人感到孱弱,反而带来逼人的压迫感。高鼻剑眉,轮廓英挺,眼若寒星,眼角微微翘起,仔细看才能发现,如此冷漠的神色下掩盖着一双天生笑眼。   简清将华阳王的容貌和原身记忆里对比,倒是相差无几,不存在原身滤镜过度的问题。只是,原身看见他脑子里就变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法子想,光顾着脸红了,而简清却没什么心跳感。   大概是前世网络时代见过的俊男美女太多,对高颜值提前有了免疫力的缘故?所以像原身这种颜狗最适合生存的时代应当是现代,而不是如今这看个美男就要被说浪荡的大梁。   简清正肆无忌惮点评着,只见华阳王一身冷厉,自码头大船而下,抬眼远远望过来,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个死物,扫过她又很快离开。想来是发现了有人在打量他,只是像简清这种围观者太多,法不责众,他也并不想追究。   华阳王身后跟着简清曾见过一次的那个高瘦青年,青年身量本已经不算低,但在华阳王身边硬是被衬得矮了半个头,他远远看到简清,倒是满脸的兴高采烈,仗着自己在主人背后不会被发现,挤眉弄眼地冲简清打着招呼。   简清刚刚感到有人在看她,随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二人后面跟着一位女郎和她的婢女们。女郎一袭浅蓝对襟襦裙,裙摆层层叠叠垂下,颜色次第加深,轻薄如纱的料子随着走动在阳光下泛起点点波光,好似将云海江水穿于身上,而她正是那踏波而来的龙女。   如斯美人,倒是也十分符合原身的审美。简清扫一眼婢女们手中拎着的食盒,对他们一行人身份大概有了估量,不是华阳王府上内眷,就是在外的娇娘,左右与她无关。   正想着无关,随着队伍前进,简清看向了队尾,她目光一凝,忽然推翻了方才的推测。   正跌跌撞撞赶上一行人的青年浑身湿透,显然之前吵嚷中所说的落水者正是他。他容貌只能算得上俊秀,一身狼狈遮掩下,更显得平平无奇,却让只爱美人的原身印象十分深刻。   只看了一眼,简清就从记忆里找到了他是谁,方一品,简父的衣钵传人,简家姐弟的大师兄,也是偷了家传菜谱另投他人、将简父气得一病不起的最大凶手。   “景娘子、景娘子,你看,我将你的帕子捞上来了!”方一品脸上堆着痴迷卑微的笑容,腰身佝偻,摆足了做小伏低的模样,他一边喊,一边试图挤过婢女们的重重阻拦,来到女郎身边。   女郎轻声向婢女吩咐,“且把帕子收好。”半字没提为了给她捡手帕坠进江水的方一品。   婢女应下,去到队伍最后拦住方一品,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简清只看到方一品不住地往前看,连连点头,人也安静下来,乖顺跟着队伍前行。   这模样无比熟悉。简清想起记忆里简父没有病的时候,方一品也是这样围在原身身边,百般讨好,卑躬屈膝,生怕惹得原身不快,去找简父说嘴。   知道了他是谁,那位“景娘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只是不知道,她是方一品如今主子迎仙楼管事的女儿,还是大厨的女儿。   看来方一品带走了简家菜谱,也没有在新主子面前得到重用。简清无声笑笑,瞥一眼脸色铁青的简澈,握了握他的手。   简澈气到浑身发抖,被姐姐握住手才回神,这才想起来队伍最前面的华阳王,有些紧张地仔细打量姐姐神色,问道,“姐姐,华阳王、你没有……”   碍于肉铺伙计还在旁边,他问得含糊,简清却一听就懂了他的意思。   她?华阳王?别开玩笑了,就算他长得好,她也没兴趣和封建时代这种不把平民当人看的特权阶级谈恋爱,单身它不香吗?把简家酒楼做大做强赚钱不香吗?   简清拍拍简澈脑袋,“别胡思乱想,还要回去做饭呢。”   钱串儿走之前被钟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嫌弃简家姐弟,憋屈了一路,此时正好找到可以说嘴的地方。   见简家姐弟说得遮遮掩掩,他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谁不晓得你简小娘子当初为了王爷连酒楼招牌都不要了,孤身上小凤山过了一夜才回家,这会儿怎么还得意上了?怎么,还真以为王爷看得上你?”   钱串儿看简清不反驳,更得意起来,“要我说,也得迎仙楼这种京中老店的大小姐才能配得上王爷,你穷酸成这样,人家一条裙子都够你卖一年包子面条了!”   简清歪了歪头,忽然找到了迎仙楼分店几乎和华阳王同时来到凤溪城的原因。果然,美色误人,像华阳王那种容貌出身,身旁从不缺少少女芳心。   原身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迎仙楼大小姐这个人,但如今这种爱看美男就是浪荡的舆论环境下,能够追人追到这个地步,却没有半点负.面.评.价,她的手腕可见一斑。   之前迎仙楼刚到凤溪城,就和目标客户都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打起擂台。几次挑衅都被简父用实力打回去后,迎仙楼又找上原身,嘲笑她连饭都不会做还敢爱慕王爷。原身哪受得了这种激将,当场应下比试。   娇小姐对上大厨,结局毫不意外,梁朝首屈一指的老餮华阳王见证下,原身输了。   后来,目标同样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倒了,简家御赐招牌和家传菜谱丢了,桩桩件件,最大得益者都是迎仙楼。   简清在原身记忆里依稀看到当时所有交涉中,出面的都是迎仙楼的掌柜或者掌勺大厨,但前世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恐怕和这位景娘子脱不开干系。   就是不知道,简家受的劫难里,有多少是迎仙楼初到凤溪展示实力,有多少是因为景娘子看不惯原身被华阳王容色所慑,追人追得大张旗鼓的架势。   这样的对手让简清难得兴起了一点兴味,初到大梁读取原身记忆后得出的阴谋结论又在她脑海打转。既然这么喜欢抢别人家的东西,那不回敬一下,实在是过于失礼。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钱串儿,道,“你怎么知道,之前王爷不是请我去做了厨子呢?”   钱串儿刚想嘲笑,对上简清的眼神,却一时卡住说不出话。她眼中那股自信,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   牵马走过码头人声鼎沸之处,楚斐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奔霄一挡婢女送上的食盒,道,“不必了。”   马蹄翻起的烟尘滚滚落下,婢女回到队伍中,恨恨道,“张狂什么?之后……要你好看!”   另一个婢女一扯她,脸色沉沉,“慎言!”   杜景然轻轻压了压被吹起的裙角,仿佛没有听到婢女们的交谈,垂眼思索片刻,开口问道,“白果,她怎么还在城中?”   婢女白果上前答道,“回小姐,肖大郎说她延期了半个月还债,简家姐弟暂时还住在酒楼里。婢子去打听过了,简清拿出来了一种名叫辣椒的调料,颇为新奇。但只有些货郎苦力去买她家吃食,半个月定然凑不够十两银,地契还是要赔出来。”   “辣椒?”杜景然蹙眉,轻斥道,“若是事情有变,当告知于我,不要做多余的事。”   白果应了一声,觑她神色,道,“小姐,可要去寻雍知府?”   杜景然摇摇头,“不必了,唤方一品过来。”   方一品跟在后面,正拧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乍听小姐唤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景娘子,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吩咐。”   一旁婢女掩下眼中轻蔑,责道,“既然是我们迎仙楼的人,你就应该叫小姐,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现在都不记得?”   杜景然立起手,压下她们的斥责声,温声道,“一品厨艺卓绝,哪能用这些俗礼约束。”   方一品脸上一红,冲那几个一直瞧不起他的婢女扬扬下巴,正要向景娘子自谦一番,只听她又说道,“方才听闻了一个新奇物事,名叫辣椒,想到一品在简师傅身边见识颇多,因此想问问,可知道这是何物?”   辣椒?   方一品一怔,这名字闻所未闻。但刚被夸过见识,现在就说不知道,岂不是太伤颜面。   杜景然将他神色变幻看在眼底,不等方一品编出说辞,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同简师傅学厨多年,竟也不知么?看来,是老爷子留给女儿的家传秘方之一了。”   方一品只觉得血冲上了脑门,原来简知味那老东西口中说的“视若亲子”、“酒楼未来全靠他传承”,全都是哄人的鬼话!简清那蠢物会做什么,该出阁的年纪还赖在家里,十六岁了菜刀都不会拿,秘方关窍给她,岂不是暴殄天物。   想到自己来到迎仙楼后,即便将菜谱交给景娘子也没有得她一记青眼,方一品更是心生怨怼。若是老东西不曾藏私,将辣椒和秘方给了他,他早就青云直上,哪至于眼下连小厮婢女都能来踩他一脚!   方一品咬牙道,“景娘子不必忧心,简清压根没学过庖厨之技,秘方在她手中也没什么作用。以她的蠢笨,我略施小技,不需几日,辣椒和秘方便能呈在小娘子案上。”   杜景然柔柔看他一眼,道,“一品费心了。但如此,清娘子失了立身之本,该如何是好?”   方一品暗叹景娘子实在心善,生意场上还要为对手着想。他脸上显出狠厉来,道,“菜谱在我手中,传承理当归我。更何况,她无才无德,若真是稀世之宝,自然该有能者得之!” 第21章 猪脚蘸水   简清三人走到城北时,午后最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刘掌柜远远瞧见他们走近,一看伙计手中拎着的两只木桶里支棱出来的鸭脖骨头,嘴巴里的口水就泛了出来。   刘掌柜笑着迎上去,道,“简小娘子今日可是还要做卤味?”   先前刘掌柜的情景表演可以说是在四邻里为卤味做了好大一个广告,这才有了这两天的好生意。他能为了美食撇开偏见,宁愿受众人指指点点,简清自然要承他的情。   简清笑道,“下午会新加一种卤味,还请刘掌柜到时候多多捧场才是。”   刘掌柜搓了搓手,显出些许为难,道,“你家卤味好吃是好吃,但辣味过于明显,其他都失了颜色,不知是不是香料缺了几分?我家铺子别的不说,干货配料全城哪家都比不上我家齐全。老爷子在的时候也常常来买,几种一起买一两也是使得的。”   简清诧异地看刘掌柜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味觉如此灵敏。   先前的料包确实配比不佳,是她手中方子简化版的简化版。去买卤味之前,简清就想起来,原身记忆里香料铺子买一种香料最低就要买一两,多种香料买下来,酒楼如今财力实在有些经受不住。   还是简澈灵机一动,翻出来了去岁端午时父亲做的端午香包。那香包颇有厨师世家特色,别人里面放的是香茅雄黄,他里面放的是香茅八角桂皮。简清挑了有用的出来,混进辣椒葱姜,才煮就一锅卤味。   原本今日这第二锅卤味她准备再将就一下,谁想,瞌睡来了,刘掌柜就送来了枕头。   简清道了声谢,示意简澈和肉铺伙计回酒楼放下东西,自己随刘掌柜进铺子看起配料。   ----   黄昏时节,卤汤卤过一次,已经算得上老卤,如今新调了料包再煮,香味更显醇厚,回味悠长。   被飘了一下午的香味勾得腹中空空、口舌生津的各家掌柜和伙计早都坐不住了,隔一会就要站起来去瞧瞧酒楼开门了没有。在门前互相碰见时,伙计们互相瞪着眼睛,琢磨着等会要跑快些,掌柜的之间对上眼睛,不免面上有些尴尬。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叹息,“简师傅后继有人啊!”   这话说出了在场众人心声。正在心里埋怨着自家儿孙仍是那副混不吝样子,就见简家酒楼大门一动,和往常一样,又是一张桌案摆了出来。   伙计们已经冲了出去,围着简清七嘴八舌,连连发问。   “今日好似比前日更香了?”   “今天卤味还有鸭脖吗?”   “是不是还不要钱?”   最后一句问出,引发哄然大笑,问出口的伙计脸色涨红,缩了缩脖子,见简清不以为意,这才又理直气壮起来。   简清等他们吵嚷完,一双双眼睛全看向她时,这才介绍道,“酒楼卤味新上,新品免费试吃三天,不要钱,今天便是最后一天,还请大家抓紧时机。今天的免费新品是猪蹄蘸水,之前上的鸭脖鸭肠,来酒楼吃面可以赠送。想要单买也不贵,一斤只要两文钱。”   听闻今天是最后一天可以不要钱吃到肉食,也没有鸭脖鸭肠吃了,伙计们脸上的激动淡了些,显出沮丧来,纷纷叹了口气。可背地里说笑可以,当着店家的面要再吃几天白食,谁都丢不起那个人   但是又一想,猪蹄虽然腥臊多毛,可也比那些鸭下水贵得多,能吃一口,也划算得很!   有伙计道,“小娘子当真大方!”   一旁伙计连连应和,简清听着他们说笑,去后厨洗了手回来,从桶中捞出一块猪蹄放在砧板上,在门前桌案上现场剔了骨头,片了起来。   只见刀光纷飞如雪,红褐的汤汁顺着被破开的肉皮滚落,露出内里白花花的油脂。肉片垂落却不分散,被最底部的瘦肉以丝毫之差连接在一起,再用菜刀铲起置于平盘。也不知简小娘子那手是如何巧妙一动,方才还凝做一块完整剔骨蹄膀的肉块,就如花一般散开。   这才赶到的简澈托着调好的一托盘蘸料,放在桌案上依次排开。   简清看到慢了一步,被伙计们隔在外面的刘掌柜正踮着脚往里看,忙上前迎他进来,笑道,“掌柜的尝尝,如何?”   刘掌柜早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快步上来夹起一筷子蹄膀,也顾不上蘸蘸料,就直往嘴里送。   猪蹄早已入味,多毛的猪蹄上半点毛都不见。被片得薄薄的肉片上弹牙的肉皮和丰润的脂肪都带着辛辣酱香,味却不重,没有盖过猪肉本身的味道,反而将油脂的美味带上新的高峰。若说之前他只知道白肉蘸盐来吃,如今却是明白了辣味卤肉的妙处。   相较卤鸭脖,低俗又直白的肥肉让人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不知简小娘子最后放了哪些香料进去,他只吃出来了零星两种,但猪肉的滋味比先前繁复多变了不止一点。   淡淡辣味和油脂融为一体,吃到最后一点瘦肉时,对肥油的怀念油然而生。刘掌柜依依不舍咽下肉片,桌案上放着几个小碟,红白碎末搅进酱色碟中,想必就是简清所说的蘸水。   光是肉片就已经十足美味,不知加上这蘸水又会如何。刘掌柜夹出一片蹄膀肉,在碟中滚了一圈放入口中,若说方才是以猪肉为主,辣味点睛,如今便是辣味席卷,猪肉肥腴留下无穷回味。   伙计们见他吃得欢畅,便知道了简家新品没有失手,当下抢了起来。   “哎哎,别光顾着你吃啊,让开,让开,我也来尝尝。”   “你们怎么吃个不停了?”   一时间抱怨声纷纷停下,桌案前的木筷和蘸水碟都被抢了一空,没人顾上说话,都在进行着抢食大战,生怕慢了一步吃少了。   “……化腐朽为神奇,简小娘子手艺绝了。”   “如此美味,卖作肉价,我也乐意!”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盘中蹄膀被哄抢一空,这才有低低两声感慨响起。   还有比食客捧场更让一个厨师高兴的事吗?简清淡淡一笑,坦然受了夸奖。   她敲了敲一旁的木桶,扬声道,“今日猪脚买一斤送一斤,卤鸭肠卤蹄膀卤凤爪卤鸭脖,吃面还送卤味!最后一天不要钱的试吃,最后时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一声声的“最后”迫着众人,想起前日少吃了两口就再没了不要钱的鸭脖吃,伙计们筷子动得更快了。   也有机灵的伙计已经回自家铺子找掌柜拿了主意,挤开围着桌子的众人,把铜板拍在桌案上,大声道,“来半斤蹄膀!”   先前的肉片已经被吃完,简清正分着新的蹄膀,闻言一笑,拿油纸包起来刚刚摆上桌案的蹄膀,在简澈拿来的小称上一称,道,“五两三钱,只收半斤的钱,今日活动猪蹄一斤十四文,承惠七文。赠送的有鸭肠、鸡爪和鸭脖可选,客人要哪个?”   “鸭脖。”   简清又称了一根半鸭脖,一起递给伙计,“半斤蹄膀和半斤鸭脖,客人拿好慢走。”   桌案前等着吃的伙计们自知吃白食没有资格说话,只能瞧着他趾高气扬,把本来该不要钱给他们吃的一块蹄膀拎走。   再一看木桶中,只剩下一小只猪蹄,便着急起来。   七文钱不贵,光买个猪蹄也差不多这个价钱,铺子里掌柜的还等着吃呢,哪容他们磨蹭。   又一人叫起,“我!我也要半斤蹄膀!”   简清猪蹄本就买得少,取了剩下的一个猪蹄一称,抱歉地笑笑,“只有二两了,客人还要吗?”   刘掌柜刚从美味里回过神,一听猪蹄没了,连忙道,“我要!我要!”   伙计急了,“我先来的!应该给我!我要送鸭肠!”   简清用眼神安抚下刘掌柜,收了钱,给伙计包了起来。   剩下的伙计们见彻底没得吃了,自己还没给掌柜的带一点回去,这才傻了眼,连忙问道,“买一斤送一斤,买别的行吗?”   简清早有应对,笑道,“猪蹄价贵,买旁的买一斤送一斤,实在承担不起,不若买两斤送一斤,你看如何?”   买猪蹄不觉得贵,但拿钱买这些下水,伙计们就有些犹豫,便道,“两斤,太多了。”   简清闻言,道,“那不若来点碗面吃,鸭脖鸭肠也是会送一二两的。”   这主意正中伙计们下怀,左右自家掌柜也没吃过简家面食,借他们名头带回去也不算丢脸。当即有人要了面食,只说吃完将碗送回。   也有人问过掌柜的,掌柜不想吃面。可花钱只买一斤实在不划算,便干脆拎了三斤下水回去。   简清回了后厨,简澈守在门前忙碌不停,看着伙计们挤挤挨挨,急着买卤味甚至急出火气的模样,他舔了舔嘴唇,下午吃的猪蹄面的味道好像还留在口中。   阿姐说得一点没错,买买买的热情被折扣赠品调动起来,客人们哪还会记得旁的。   争抢的架势吸引了路人,拦住伙计还没问几句,就见他们匆匆告罪赶回了铺子。不由心下思忖,这般心急赶回去,也不知这卤味是何等的美味。   路过的人群凑起热闹,渐渐加入了排队的行列,再一问价钱,两文钱一斤,花钱尝一口也不亏,便喊守着摊子的小孩称肉。   简澈一边应着,一边大声叫卖,一遍遍重复的“最后一天买二送一”宣传勾起了人们好奇,也激发着他们的紧迫的购买欲。   没多久,简清出来送面时,就见自家酒楼前问价买卤味的人围了一圈,始终未散,可谓热闹非凡。   听到有伙计叫她“简小娘子”,许多人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挤着来买的是谁家吃食,当即脸色一僵。可花了钱的卤味,又不舍得扔掉,便只能气咻咻走了。 第22章 一盏灯火   无本的生意做起来最是赚钱,等天黑之后,简氏酒楼关门,姐弟两个坐下一数,加上卖包子和面赚的钱,竟是一天就赚了小半两银,还差十五文就要凑够了十两银子。   简澈守在酒楼门前,把大桶里的卤味卖了个干净,连张油纸都没剩下。要不是简清早早留了一日的卤味浇头,怕是明日卖面又要开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天窗。   夜深人静,酒楼二楼房间里窗户打开,迎进来月色。明明两人身上的欠债马上就要还上,简澈却愈发节省起来。前几天数钱还舍得点油灯,今日连灯都不舍得点了。   简澈借着月光数了几遍自家财产,每次不是多数出来一文,就是少数出去一文。直到简清看不下去,点了点他的脑门,简澈这才停下来扒拉铜钱的扰民娱乐。   简澈抱着还沾着油污的铜钱串,趴在桌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简清看着简澈,捏捏他这些天长回来一点点肉的脸蛋,笑骂道,“小财迷。”   “就是,我就是财迷。”简澈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是大财迷!”   简清一时笑倒。   虽然没读过多少史书,但她还记得前世华夏教科书里记载的文人墨客,无不是铮铮气节,不屑与铜臭为伍,不这样做的人反而都被认为是怪胎。想来大梁的文人,即便给了鄙视链底端的商贾跻身之路,也依然会不屑与商人为伍。   简清看得出来,简澈是想去读书的。正好,一个无视流言的敛财大厨,一个理直气壮的财迷文人,一家两怪胎,风言风语也是虱子多了不愁。   窗边的干辣椒被风吹得瑟瑟摇动,简澈托着下巴看着红艳如火的辣椒,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阿姐,你起名可真随便。别人家都起什么红玉、朱果,就你一张嘴,直接定了辣椒这名字。”   简清捏着他的脸蛋,手感颇好,一时不想松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小朋友喂胖一点,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嫌弃姐姐没读过书啊?辣椒怎么了,又辣,又与胡椒、花椒味道相近,这名字一报,别人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而尝过的人以后想到辣味,第一个就能想到它。”   简澈反反复复把名字咀嚼半天,硬是品出来了一点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懂了姐姐意思,连忙夸了起来。   随口胡诌的简清听了几句,大巧不工、朴实无华、大智若愚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词都被简澈往她身上套,不由得闷笑起来。   不行,这孩子真得送去念书,再被她忽悠几遍,怕是要忽悠瘸了。也就她穿越过来还能拽几句文,听得出来简澈用错了词,要真是原身在这里,这会儿没准就被吹得飘上天了。   简父是位开明的父亲,但简家是商贾之家,底蕴不足,给儿子启蒙都只能送去蒙学而不是请西席,更别说给女儿请女先生。原身小时候和简澈一样是背菜谱启蒙,这么多年早都忘了个精光,好在还认得香粉盒子上的标牌,也认得各家招牌,不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简澈见姐姐笑了,也猜到她在嘲笑自己,鼓起腮帮子生了会闷气,从凳上跳下来去推简清,“你走,你走,明天再出城摘辣椒,我不要跟你一起去了!”   原本简清也不是真的需要去小凤山上摘辣椒,只是从空间里凭空拿出来辣椒实在太招人显眼,拿小凤山做个遮挡罢了,去不去都没有什么所谓。   但惹了小朋友生气还是要哄哄的,简清坐在高脚凳上不动如山,伸手将简澈一揽,压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道,“我们阿澈这么聪明,不出城是准备在家里种辣椒吗?”   简澈被亲了一口,挣扎猝然停下,两只手捂住耳朵,小脸通红,“你、你干什么!”   简清笑眯眯在他额头又亲了一口,收获一只手忙脚乱准备逃跑的小团子,这才道,“姐姐喜欢阿澈,不行吗?”   简澈还小,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了,从小就没被父亲教过多少男女大防的观念,全是“你是男孩子以后要照顾姐姐”、“你要让着姐姐”之类的说教。   从前姐姐总是在外面跑,回来之后不是和他吵架,就是抓着他分享今天看到了什么漂亮神仙人物,他想着读书想着学厨,姐姐想着漂亮想着玩耍,两个人就好像不在一个世界里。姐姐对着旁人能够大大咧咧说出来好多句“喜欢”,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   而乍被简清一亲,又听她亲口说了喜欢自己,简澈捂着额头和一只耳朵,呆呆地看着姐姐。   她彻彻底底与以前不同了,好像终于破开了束缚着自己的枷锁,不再做一只追逐美丽光芒的飞萤或向光的藤蔓,眉眼弯弯,像是沉沉夜色里唯一的那盏灯火,永不熄灭,温暖明亮。 第23章 辣椒   等简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简清已经站在窗边检查起了之前绑起来晒干的辣椒。   先前简清是打算把辣椒拿竹箩装起来,放在后院里晒干。毕竟简家落败,包子摊对于过往对手来说不过小打小闹,也无人有闲心关注他们院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   但简澈不这样想,经历了被破门而入的连番打砸讨债之后,他生怕再来一次类似劫难,将辣椒紧张兮兮地全部收拢,藏进屋子里晒干。简清也就随他去了,就是不知道之后辣椒苗移出来后,会不会他还是打算种在屋内。   随着酒楼做大,需要的辣椒量必然增加,未来从空间里凭空取物想要掩人耳目将变得更难,在大梁的土地上推广辣椒种植是必然方向。   但眼下还不是种植之机,鸭脖鸭肠这些卤味推出后,很快简氏酒楼的名字就要重新出现在迎仙楼面前,她又在迎仙楼一行人面前露过面,想要完全断绝酒楼的生路,辣椒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切入点。   该如何利用这一点,且还要花些谋划。   而即便最后被偷去些许,简清也并不着急,她没有了辣椒将一筹莫展,但这不代表别人有了辣椒就能立刻与她并肩。毕竟,擅长做南菜北菜的厨子炒起辣椒,可就不是川菜那个味道了。   之后两日,风平浪静,简家的总资产也从快十两银稳步增长到了快十一两。简澈每天美滋滋的,简清却偷不了闲,早上卖过一阵面食,就关上门拿了烧过一端的柴火棍,一遍遍地在地上计算金额。   简澈看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就两眼犯晕,揉了揉眼睛才问道,“阿姐,你是在画画吗?”   简清摇摇头,用炭头在公式末尾的数字上画了个圈,“我在算我们该今天还是明天还债。”   简澈惊讶道,“不是还有五天吗?”紧接着,他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又道,“你怎么不用算盘?”   送上门的学生,不要白不要。简清略过他前一句问题,随口给原身扣了个帽子,“之前遇到胡商,他们教的。过两日闲下来你也来学,他们收的可贵了,听一堂课,就要我一盒香粉钱。”   简澈听到是胡商教的,又花了钱,连忙应下。答应后,还不由得偷偷愧疚了一下。原来,姐姐以前出门不都是去玩乐,也做了些事的,是他想把姐姐想得太坏了。   简清不晓得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引发了反思,拎着烧火棍写了一到十的数字先让简澈去记,自己默默又按式子确认了一遍各种余量和钱款。   既然将最初感觉到的阴谋锁定在了迎仙楼身上,简清就放下了侥幸心理。   这种能够说开店就开店的京中老店,不是提前疏通过官府关系,就是背后本有依仗。这欠债还是尽可能早还为妙,迟则生变。但酒楼如今原材料每天平摊下来的花销已然增大,一时抽出这么多银两恐怕影响周转,她反复计算,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   清澈的童声在一旁念着熟悉的“一二三四五”,简清眯起眼睛,在这个渐渐熟悉的时空,找到了一点熟悉的过往痕迹。   她还小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对着师父背公式背课文,背完学校的部分,还要背菜谱。就是不知道当年师父看她,和现在她看简澈,是否是同样的心情。   阳光抚过青砖绿瓦,流泻一地,不同世界,日月始终相同。简清喃喃道,“……我有迷魂招不得……”   蹲在地上用手描画数字轮廓的简澈回头,“阿姐,你说什么?”他清澈的眼睛将思绪纷飞的简清从遥远时空中拉了回来,简清笑笑,“没什么,数字记住了吗?”   简澈皱着小脸,“记住了,但是,这个为什么是一二三四五呢?一和零放在一起,怎么就是十呢?”   简清重又感受到了被简澈询问乘是什么意思时的语塞。   一阵敲门声响起,简澈把刚刚的问题抛在脑后,一溜烟跑去前堂开门。   简清按了按眉心,要不,还是教给夫子们,让夫子们去教简澈吧?   ----   简清到门口时,简澈还在哼哧哼哧卸门板。门板不是很重,但是上下卡住,对于还没门板一半高的小豆丁来说就有些过于难拆了。简清抱住门板将它挪到一边,开门一看,却是许林那张汗津津的脸。   三人已有几日未见,简清有些讶异,“许大哥,怎么这时候过来?”   许林咧嘴一笑,拎起地上捆好的两捆干柴进了门,扔了一串铜钱给她,道,“顺路来给你送下旬的包子钱。看你俩这小身板,也砍不动柴,就给你拎了些过来。”   这旬不过过了一半多,哪里就要结算下旬的饭钱了?但许林才是衙门里的人物,既然他来了,简清总不好摆出怀疑模样,再去官衙里对质。   简清道一声谢,按坊市薪柴价格将铜钱数出五枚,递给许林,“许大哥照看我们姐弟,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钱你便收下。”   许林板起脸,他神色冷硬时倒与许阳有几分相似,沉声道,“你叫我一声大哥,还要与我见外不成?山里全是这些木柴,我不过就拎过来,你付钱给我,是要做什么?”   简清见他要恼,便作罢了,收了钱,道,“这几日巡街都只见许叔,不曾见你,当真辛苦。”   许林摇摇头,“父亲坐镇城中协助大人,我们不过是去各地跑跑腿,哪里当得这句辛苦。”   凤溪城是剑南府首邑,凤溪捕快频繁去督查各地,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现象。简清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群刁民,哼!”许林重重哼了一声,见简清脸色有几分忧虑,笑道,“芝麻大点事,下面的人愚昧胆小,非要都报上来,什么神像倒了、狗死了、晚上有狐狸叫……大惊小怪。”   野狐夜鸣、神像崩颓……简清一皱眉,总觉得这些形容在哪里见过。她压下心中不安,应和道,“多亏了许大哥各地奔走。方才你说顺路,可是又要出城?”   许林本就顶着太阳被晒了一会,说了几句话便觉口渴,一点也不见外地从简澈手中抢下茶壶,对着茶壶嘴咕咚咚喝了几口,这才点点头,道,“是还有事做,但不着急,闻着你家酒楼里这味道,是卤了什么?”   简清抱歉道,“本来是有卤鸭脖和鸭肠的,但许大哥来得不巧,早上最后一点卖完了,材料还没来得及买。”   许林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也跟风做了这个?真不知道这腌臜下水有什么好吃的,昨夜当值有人在谷丰食肆买了些来,我吃了一口,那股子腌臜怪味,恶心了我一晚上,今早吃了你的包子才压下去。”   简清还没说话,简澈已经气冲冲地开口道,“明明是他们学我家,还做得难吃,害得我们客人都少了!”   “阿澈。”简清唤他,简澈这才愤愤住口。   许林惊讶道,“清娘子,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怎么都没人宣扬?”   简清无奈笑笑,鸭货之风起于简家,食客吃完却大多过不去心里的障碍,自然会找上别家。先前各家食肆是嫌弃费事腌臜,但食客上门要求了,哪里还会错失良机,仅两日,凤溪城中跟风者众。   原本食肆酒家出了什么火爆招牌,都应该是出招牌菜的那家扬名,即便有人跟风,也会提一句初做的酒家是哪家。但原身那浪荡名声,在这个封建社会要让人无视,并非一日之功,人人羞于谈及在简家买过吃食,就算有人说了,也少之又少。   一来二去,反而是第一个跟风的谷丰食肆得了名声,人人都去尝一口新鲜。   昨日简清去东市买下水时,眼看着各家食肆围着钟掌柜要买鸭脖鸭肠,有了新的顾客,下水不愁销路,钟记铺子的优厚待遇尽去。伙计钱串儿把她一挡,又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五文钱一斤,爱买不买。”   简清卖出去一斤鸭货卤味才二文钱,怎么可能接受这个价格。空着手从东市离开之后,姐弟俩顶着若有若无的讽刺眼神,将凤溪城食肆门口转了个遍,几乎处处都有人在问有没有鸭脖鸭肠卖。   再回忆一下客流,明显来专门买卤味的客人比昨日和早上少得多,自然是被城中别家酒楼分了流。   简清处理鸭货的手段特别,又有辣椒调味,心知别家做不到她这个口味,这局面只是暂时的。但简澈忍不了这口气,在许林面前吵了出来,简清便只能把事情简单说给许林听。   听完始末,许林攥拳在空中挥了挥,恼怒道,“岂有此理,冒了你家名声,还不给你卖下水,这不是害我连一口都尝不到了?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简清按下他,“他们学也学不到什么,之后还是要来求我,许大哥不必为我失了公允。”   许林从未听过简清这样自傲的口气,打量她几眼,才道,“你自有手段,不叫我帮忙就罢了。”   简清一笑,“今日倒是巧了,有一事相求。之前酒楼欠的债款凑得差不多了,但是肖大他们走时没有说该去什么地方找他们,许大哥能否给我指一条路?”   那天来酒楼要债的人简清不认得,问了简澈才知道带头打他的那个壮汉是肖大,本名早已没人叫。倒是他那个弟弟肖勉,当初还在酒楼干活时,人人都叫一声小勉哥,这才让简澈记住了他们兄弟。   许林嗤笑,“你真要还啊?老爷子之前可没亏待过他们,要我说,他们拿走的花瓶碗筷都不止那个数了。”   简清只是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许林哼一声,“好人可不好当。肖家兄弟似乎是在码头做工,你有空去问问就是。” 第24章 藿香水   知道了该去哪里,眼看天色还早,正适宜去寻人。左右今日也没有卤味可卤,简清支了锅,将之前上山去摘的藿香叶煮开。   绿叶在锅中浮浮沉沉,深绿的颜色慢慢泛开,简清留了一半做晚上售卖时的免费赠饮,剩下全都装进木桶,之后去码头寻人也不至于空手。   月末再过几日就要立夏,想来苦力挑夫们在码头扛了一日的包,多有头晕,送这藿香水去暑解晕正适宜。   先前包子摊初开时简清就打算过开辟码头市场,只是当时包子生意出乎意料地不错,也就没必要置身险境,去触碰别人紧盯着的蛋糕。现在酒楼渐渐立身稳了,这个市场却是不能放过。   人不去就山,山却可以来就人,只要在底层打出口碑,码头人多口杂,人流量大,总能将简氏酒楼的名声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地方包围中央的草根路子,和走高端路线,其实并不冲突。   简清打算得稳妥,只是到了码头后,喊号子的声音、监工驱赶的声音、推销货物的声音、开船前的吆喝声等等全部混在一起,她拦下一个挑夫喊了三遍,对方才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   “肖大肖勉?没见过没见过。”挑夫连连摆手,作势要走。   简清将他拦下,递过一筒藿香水,道,“谢谢阿叔,这是我们简氏酒楼煮的藿香水,喝了不会中暑头晕,您喝点再走?要是喝得顺口,之后上工前,就来城北喝一碗,不要钱。等您回去,要是您同伴知道,能让他来找我吗?”   挑夫斜眼看她,“女娃娃,那是你什么人啊,你大热天跑出来找他?”   简清知道他误会,道,“肖大肖勉是我们酒楼以前的雇工,我是酒楼东家,过来找他们是有事相商。”   旁边路过的一人揉着肩膀,闻言一指方向,道,“肖勉?那边船上呢,刚还见他了。那小子力气大,一个人能顶三四个。他大哥倒是就来过一次,不晓得是去哪里胡混。”   简清递过盛好水的竹筒,道,“多谢阿叔,这太阳晒得厉害,喝了我们简氏酒楼煮的藿香水,不会中暑头晕。”   “简氏酒楼?”来人一听,将竹筒一摔,踢翻木桶,大步离开,高声叫道,“肖二!小勉!你们那个黑心肠的东家来了,你有银子了!”   “谁黑心肠了!”简澈气得跳脚反驳,又想着简清,回身蹲下来用袖子去擦姐姐粗布裙子上的深绿汤水。即便他擦得很快,洗得发白的布裙上还是留下了深色痕迹。   简清扶起来木桶,见他眼圈发红,揉了揉他脑袋,淡淡道,“没事。”   刚刚那人离开后简清就在观察码头动静,原身的名声向来只是浪荡败家,这些人的眼神里憎恶有之,漠然有之,真正嫌恶看笑话的人少之又少,明显与这个名声不符。   再联系“黑心东家”这个形容,那么,是谁在码头大肆宣扬了简家欠钱的事?码头工向来辛苦,与矿山苦力比也不遑多让,听闻欠债不还,若是有心人再一煽动,没准就要为了“讨公道”与她用拳头说道说道。   一艘高桅大船缓缓驶出码头,一个身影从船上跳下,听到这边的喊声,回头望来,对上简清若有所思的视线,忽然动作一顿。   高大黝黑的青年迎上方才那个挑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叔,别乱说。”   挑夫哼了一声,推开他,“好心没好报,小勉,你可别被人骗了。”   “怎么会。”肖勉无奈道,与挑夫告别,快步走向简家姐弟。走到近前时,他脚步放慢,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襟,低着头,轻声道,“小姐,怎么好让你来寻我们。”   简清愣了一下。   小姐这称呼并不合规制,大梁只有豪商官宦的女儿才能被叫做小姐,原身只是个偏远州府酒楼掌柜的女儿,至多只能被叫一声小娘子。但原身记忆里,简父在时,知道自己女儿想过娇小姐的日子,让酒楼的雇工们都管她叫小姐,原身因此还招过好一阵嘲笑。   而简父去后,简清来到大梁这么多天以来,这是第一个如简父在时一样待她的人。   简清定一下神,微微笑了笑,道,“肖勉,要喝点解暑的藿香水吗?”   肖勉后面的话被一筒深绿的水挡了回去,他双手接过,听简清又道,“先前你哥哥来店里要钱,酒楼一时周转不开,缓了几日。眼下凑够了钱,我来寻他结工钱。不知他和那几位叔叔婶婶现在何处,你可知晓?”   藿香水入口微苦,极淡的药香飘散。不管这是简家姐弟谁煮的水,他们这都是有负简师傅的恩情。肖勉扬起竹筒挡住自己涨红的脸,直到水喝完了,才不得不又面对简清。   肖勉盯着地面,涨红的脸色在黝黑的皮肤和满脸胡茬下看不分明,他艰涩地答道,“他们都住在我家附近,等回去之后,我会一个个告诉他们。”   一声闷雷滚过,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云层翻涌,眨眼就暗了下来。夏日将近,雷阵雨的季节也即将到来,眼下便是预演。   简清看一眼天色,心知不能久留,道,“酒楼如今午时歇业,劳烦你同他们讲一声,明日午时过来,人到齐我就结账。”   简清顿了一下,又道,“若是家中病人需要照顾,你们兄弟来一人便可。”肖勉站得离她不算近,身上隐隐传来一股混着药味汗味的酸气,这股味道之前简父病时在原身记忆里也出现过,因此有了些猜测。   要人到齐再结账防的是有人不认账,但真有难处,简清也不是不能体谅。   肖勉点了点头,抿一下嘴,道,“我晓得了。小姐,快走吧,暴雨要下下来了。”   姐弟两个又喊了一遍“简氏酒楼发不要钱的藿香水,喝了不会中暑”的宣传词,牵着手匆匆离开。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   背后工头叫了几声,肖勉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向码头走去。 第25章 姜汤   天色越来越沉,肖勉拽着缆绳踩过舷桥,伸手揽下木箱,扛在肩上下船。旁人扛起来十分吃力甚至需要两个人一起抬下去的箱子,在他手里仿若不过一个孩童玩具,轻松几步便下了船。   有人放完货正往船上走,和肖勉打个照面,随口开了句玩笑,“扒皮鬼是不是来给钱了?”   肖勉脸色一沉,“她不是那样的人。”   但再多的话也来不及说,暴雨将至,码头上众人都在抢着卸货,要是来不及拿油布罩上或及时运走,难保就是成百上千的损失。   因为“欠肖家兄弟工钱的东家”来过,又正撞上糟糕天气,肖勉来来回回几次,哪里都能听到抱怨不晓得今天工钱还能不能发的声音。   若是货损失得厉害,连他们这些苦力的工钱都要被扣好些。连日来在码头和小凤山家里来回奔波的疲惫泛上来,肖勉用力咬一口口腔侧壁,挨过那一阵无力,又扛起一个木箱。   娘亲还在家里,柳郎中的诊金还没有给,只是每日靠他交过去的工钱在抵药费。肖勉知道柳郎中已经少算了他许多银钱,但他确实拿不出多的钱,也就只能将好意记在心里。   简家的事也一样。   自家哥哥带人去闹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娘病了需要钱,而大哥又确实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简家的欠条,他便只能闷声不吭,只劝大哥将酒楼的花瓶碗碟送还。   娘亲病了这么久,大哥都不曾问过一句,给娘说的来码头上工也只来了一天,天天都不见人影,只晚上待在家里一会,吃了饭便倒头就睡。   小姐却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家中有病人。   “咔嚓——”   雪白电光划亮天幕,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砸在还在抢卸货物的苦力、监工和船工们身上。肖勉抹去脸上雨水,快步甩上肩头一个木箱,喊道,“再给我一个!”   那筒药汤的暖意,慢慢泛了上来。   卸完货物,罩好油布,船工们收着船帆,苦力们搓搓手臂,挤在码头仓库屋檐下躲雨。没了事做,之前的议论便又响了起来,有人戳了戳肖勉,问道,“来的就是你哥哥说的那个没心肝的东家?小姑娘瞧着娇娇弱弱的,怎么做这种事!”   肖勉沉默了一阵,被又搡了几下,才道,“她一家都是好人,是我们不对。”   一片哗然。   “嘿,你怎么还向着扒皮鬼说话?你哥哥都说了,她家欠了你们一个月工钱没发,还嚣张得不行,要钱不要命那种!”   苦力们挤在一起,瞧不出这话是谁说的。肖勉望了一眼,就垂下头,道,“我哥哥手中是有欠条不假,但他上门打砸,又拿了那么多东西走,债早都该了了。也就简家仁义,还愿意再给一笔钱。”   肖勉来到码头不久,但力气大,人又仗义,早早和人混熟。他家中有病弱老母,每天忙着两头跑,自己只啃两口烧饼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活计也都乐意推荐他去。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方才还激愤的吵嚷声慢慢落了下去。   有早晚从北城门进出的苦力等反驳声小了,这才小声道,“简小娘子是个好人,不嫌弃我们脏,还会送汤水喝。做的包子皮薄馅大,吃两个能顶到中午呢!”   另一侧的一个苦力闻言,眼前一亮,喊道,“就是就是,那面条,卖光面的价钱,却还有素浇头,那滋味,啧啧,不愧是大酒楼出身!”   有好事者知道得更多些,“你们都被肖大哄了!他拿一张十两银的欠条,就要换人家酒楼的地契,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就是、就是,我就瞧着小娘子不像那样的人。”   风向为之一变,肖勉扯了扯唇角,把真相说出来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   ---   简清姐弟俩从码头跑回酒楼,横穿大半个凤溪城,快看见自家酒楼时,雨哗啦啦落了下来。两个人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冲进门,一通找布巾找干净衣服的忙乱。   等两个人都安顿下来,天色已漆黑如墨,坐在大堂里,门前雨点连成一线坠下屋檐,半透明的雨帘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雨下成这样,原本计划的下午营业显然泡了汤,就是不知道这雨会不会下到明日。明日若是也下雨,生意必然要受影响,好在加上许林送来的一百五十文钱,十一两正好凑够,要不然明天讨债的来了,拿不出钱可就太尴尬了。   简清坐在长凳上漫无边际地想,老天爷不赏饭吃,谁也拿他没办法,不,还是有办法的,前世那些人工降雨止雨是怎么做的来着?   简澈换了衣裳下楼坐到简清旁边,手里攥着一把半湿的干辣椒,有些沮丧,“我忘关窗户了,湿了好多。”   简清上下抛抛辣椒,无所谓地耸耸肩,“炒些辣油,或者剁碎拌进包子也一样,区别不大。”   “阿姐,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简清矢口否认,说了几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这座什么都缺的酒楼里,精益求精慢慢也变成了就地取材。为了攒钱,姐弟俩已经吃了好些天的包子、面条、豆花和凉拌茄子就烧饼。   简清听着雷鸣般的雨声,和简澈报起了菜名,画着未来的大饼,“水煮肉片、糖醋里脊、毛血旺、麻辣香锅……”   她咂咂嘴巴,感觉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然而,比肚子的咕噜更早到来的,是简澈的喷嚏声。   “阿嚏——”   简清顿时警觉,“受了凉还跟我在这里吹风!”   她赶了简澈去烧水,自己闩了门,去后厨切好姜,煮了浓浓两碗姜汤。   酒楼库存里没有糖,简清计划里的菜品短期也不需要用到糖,就一直没有补货。眼下面对姜味,姐弟俩只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毕竟和难喝比起来,生病更为可怕。   浓郁的姜味,彻夜未散。简清梦里,梦了一整夜前世的可乐、雪碧、柠檬茶和各色奶茶。   一夜雨声敲窗,等早上起来简清一看窗外,雨已经停了,连忙起来剁馅揉面,开始一天的忙碌。   昨日鸭货卤味就已经卖完,又没能买到新的下水,简家酒楼供应的四种面食开了一半的天窗,早上生意明显差了些。   听闻鸭杂面和鸭肠盖面名声寻来的几个货郎和邻街伙计都失望而归,简清推销一遍自家油泼面和酸汤面,还是没能挽留想要尝新鲜的几位客人。   简清沉得住气,简澈已经着急上火起来,但他凭空也变不出鸭脖鸭肠,就只能自己抱着热水壶倒一碗紫苏姜汤出来喝完,偷偷避过人打了个喷嚏,兀自生着闷气。   刚下过雨,夏日的闷热感明显泛了上来,这种换季前的多变天气最容易感冒。简清端了两碗面出来,正看见简澈拿帕子擦脸,神色恹恹,回复客人时也没以前那么活泼了。   这个时代的风寒轻则乏力重则要命,简清微微皱了眉,招呼了客人,走到简澈面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   还好,并没有发烧。她又倒出来一碗姜汤看着简澈喝下去,“店里我还忙得过来,不舒服就歇歇。明日若是还不舒服,就跟姐姐去看郎中。”   生病去看医生是一个现代人朴素的认知,简澈一听却红了眼圈,“我是不是添麻烦了?很快就能好,姐姐别为我花钱。”   简清敲一记他的额头,“胡思乱想些什么!赚了钱就是给人花的,迷糊成这样还不爱惜自己身子,等会儿你就给我上去躺着。”   简澈别过脸,道,“肖大他们要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简清还要再说,就听门口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简小娘子?人呢?”   简清眉梢一动,应了一声,拍拍简澈,走向大门。   堂中正吃着面的两三个货郎伙计们见简清转身,竖起来想听八卦的耳朵也都转了回去,互相挤挤眼睛。   简小娘子这脾性,嘿! 第26章 一张欠条   “简小娘子!东家,来还钱了!”   黑塔般的壮汉堵在门前,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酒楼里有了动静,便停下来抱臂打量着稀稀落落坐了几位客人的酒楼大堂。酒楼与他离开时已经大不相同,生意做得有了些声色。他舔舔嘴唇,想想流水般进账的白花花银两,只觉得心头火热。   简清一眼就认出来,门前这人正是那日来要债的肖大。往肖大身后一瞧,却只有不曾见过的两个跟班,十天前上酒楼讨债的熟悉面孔一个没有。她皱起眉,莫非,肖勉没有把今天结账的事情都通知到?   但人都到了,去细究发生了什么已经太晚。简清瞥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离午时应当还有一刻钟有余,便淡淡问道,“欠条可带来了?”   “我倒要问问你,银子当真凑够了?怕不是诓我们。”肖大哼了一声,晃着膀子绕过简清进门,左右瞧瞧堂中摆设,在最中央的一张桌旁坐定,好像此地主人似地伸出手,扬扬下巴,道,“拿来吧。”   这三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混不吝劲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方才听见还钱的说辞,又看见肖大三人进门,大堂里原本的食客大都神色一紧,捧起碗三两下将碗底扒拉干净,佯装镇定地快步出了门。   他们来这里只为了吃口饭食,无心被卷进店家惹下的祸事,心软些的,至多也就给简清递一个快跑的眼神,旁的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简清本也没指望他们什么,毕竟,哪有那么多的路见不平呢?她站在门口打量两眼肖大,壮汉身上的干净衣裳和脂粉气与昨天肖勉的外表截然不同,便忽的笑了一声,“急什么?人都没到齐呢。”   “你是不打算给了?”肖大重重砸了一下桌子,目露威胁。   面对肖大恶狠狠的表情,简清神色不动,她选定的上门时辰并不是无的放矢,经过十天的观察,凤溪城捕快们巡逻过北城门的时间正是午时前后,酒楼里一声尖叫就能引来他们。若是雇工们今天真背后受人指使闹起来,她也并不介意再借一次那位许捕头的力。   而今天的捕快巡城的队伍还没有来,肖大如果动起手,最后吃亏的是谁可还不知道呢。   简清垂眼掩去思量,仍站在门口,声音让四周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初欠条上写得分明,一共十五人的工钱,此时却只来了三人,这钱我眼下给了你,若旁人再来要,我当给还是不给?”   肖大咬牙怒道,“都是自家兄弟姨婆,我拿到还能不给他们不成?!”   “会不会给,你自己清楚。”简清轻飘飘扫来一眼,明明是个弱女子,却与那公堂上大人眼神同样犀利,“不然,离午时不到一刻钟,你早早过来做什么呢?”   被说破心底隐秘,肖大恼羞成怒,厉声道,“说了半天,钱呢?!”   简清轻笑,道,“说了半天,欠条都不见。你竟是想空口诓我先给了银子,等人齐了再赖我个无钱偿还?谁晓得你拿了钱要去哪里花销,拿钱出了这门我又无处寻人,一张欠条还两份的债,哪里也没这样的道理。”   “你胡说!”肖大脸色涨红,从怀里摸了两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胡乱晃了晃,又快速收了回去,“喏,好好看看,你要的欠条!”   离得远,简清只看清了纸背透出来的点点墨痕和红色手印,但纸张和原身记忆里似乎一样,应该是最初那张欠条。   肖大的心虚已经格外明显,简清心知自己方才关于他要坑自己的事情说中了几分,那这欠债更不能提前与肖大结算了。她瞥一眼正拎着棍子蹑手蹑脚走过来的简澈,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若此时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还是他们两人。   简清重看向肖大,挑一下眉,道,“欠条是有了,但其他人什么时候到?”   肖大冷笑一声,“我们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嘴上说得好听,让我们今日来结账,来了又找出来这般借口!不给就算了,我们自己来拿,送你到府衙,找官老爷评评理去!”   他一挥手,“兄弟们,给我搬!”跟着他来的两个跟班应声而动。   “放下。”简清脸色一沉,面对肖大,挡在门前一步不让。她眼神扫过尖嘴猴腮的两个跟班,冷声道,“不动手,工钱还能给你们算十取一的息,你们若听他的动了手……”   见两个跟班抱着桌腿没敢动作,眼神紧张地飘了过来,简清勾了勾唇,道,“这息钱,可没写在欠条上。”   两人连忙放开了桌子,好像那是什么怪兽似的连连后退,退出几步后,偷偷瞥一眼肖大,又看看简清,佝偻着腰,在肖大的瞪视中堆出讨好的讪笑,“肖哥,你看,哎呀……”   肖大伸头看一眼天色,重重哼了一声,“你哄得住他们,可哄不住我!富人爱财,我见多了。真拿不出来,就早点说,拿这酒楼地契出来,我还能饶了你们!否则,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可比这桌子还硬?!”   说着,他一掌落下,身旁的柳木桌桌角应声而断。肖大得意一笑,看向简清,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他想象里的惊慌失措。   肖大先前几次三番躲避话题,简清便猜到了后面还有其他雇工要到,更是一点都不着急,一门心思地拖延起时间。简清容色淡淡,条理分明,一点点把所谓欠债不还掰开来说给他和四邻听。   “我既请你们来,自然银钱是备够了的。我家雇工多年,该给的酬银节礼一个不缺,即便前些时候周转不开拖了几日,也同各位商议后定下了结清的日子。今日离定好的日子还有五日,我们姐弟提前凑够了银钱,立刻请你们来结账,你却是早早盯上了我家地契!”   简清看着他,讽刺地扯扯唇角,“十日前我就同你们算过账,酒楼地契卖给谁最低都不会低于五百两,你张口就要用十两银子的欠条换我家酒楼,倒是好大的脸面!”   即便不知前情,这两笔银两的数字对比人人也看得出有问题,一时四邻听着八卦热闹的各家铺子里方才听到简家欠债后生出的嫌弃声小了下去,传来低低应和声。   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一眼就看到站在酒楼门口的女郎背影。少女身姿绰约,单薄消瘦,对上这壮汉气势竟毫不落下风,   肖大脸色一变,硬声怒道,“嘴皮子谁不会耍,拿出来啊?!”   简清侧头瞥一眼街角,仍是不见捕快们身影,肖大的脸色却愈发凶狠,心底微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道,“你既带了欠条,等一刻钟后人到齐再结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咬了咬牙,道,“我家老母病在床上吃不起药,你空口就拖了十日,眼下又是不给,你等得起,我娘的病等不起,当然着急!”   简清都要被他的胡说八道逗笑了,“既然如此紧急,你这身衣裳少了说也能换一两银子,怎么还穿着?”   趁肖大还没想到该如何反驳,简清话锋一转,“不过我家向来积德行善,也不好让老太太断了医治。不如这样,你若愿意将欠条先给我,我便立刻去给你拿钱。先将你那份工钱结了,你写份文书给我就行。”   肖大黑黄的面皮已然涨成了紫红色,“我哪里识得字!不成不成!”   简清道,“我替你写好,交各位街坊邻居瞧瞧,这么多人作证,总不担心我骗你。”   看热闹的众人此时已经看出来几分肖大的不对,自然不再避着简家的麻烦,听到提到自己,立时嚷嚷起来,“就是就是,我认得字,我念给你听!”其中,以刘掌柜的声音最为响亮。   “啊呀呀!”肖大听着四周声音,酒楼地契显然今日已经弄不到手,他暴躁地大喊一声,猝然起身,上前两步,抬手就要来抓简清,狠狠威胁道,“你到底给还是不给!我捉了你去寻也不迟!”   简清本就站在门边,见他过来,向后一退,跑到街上,大声叫破肖大来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根本就是想白拿了银两,再抢走我家地契!”   “你给我闭嘴!”肖大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来,简清一边侧身看他动向,一边向前跑去,见他动手打人,向一侧躲去,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阿姐!”早早得了简清眼神暗示的简澈追出来,拖着一根烧火棍抡了两圈,直直甩向肖大,然而气力不足,木棍没打到肖大就落了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蒲扇大的手掌在简清眼前放大,身体却僵硬得无法控制。   失重感越来越明显,简清正要摔倒在地时,忽然感到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撑了起来。   克制、有力、有礼。   对面肖大恶狠狠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凤溪城午时的钟声,终于响起。 第27章 夹竹桃   “大哥!”   来人的厉声喝止在简清耳边炸响,他伸手挡去肖大手掌,简清借他的力道站稳,回身一看,正是肖勉。   肖勉背后跟着十几个老少,简清粗略看了一圈,都是之前见过的熟面孔。   不等她开口,肖大就抱起手臂,唾了一口,道,“老二,我来拿钱你都要管我?”   方才二人一追一逃之间,进门时理直气壮的肖大脸上只剩下凶狠,旁人看他的眼神也为之一变。   讹诈和欠债,这性质可完全不同,听肖大这么说,一直看戏的街坊邻居都七嘴八舌地开了腔。   “还钱是还钱,又不是不给你,你凶什么?”   “有这把子力气就去上工,在这里冲小娘子耍什么威风!”   “诶哟,脸黑成这样,怕不是真要当街劫道,大白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   简清没想到他们会为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一圈四周。肖大的心情可没她那么好,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脸红脖子粗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简清的眼神就像两把尖刀,恨不得当场将她杀了。   被瞪两眼又不会真少了一块肉,大义名分此时转到了简清这里,肖大再热血上头、再愚蠢,也不可能当街杀人,再夺了简家家财。因此,简清不但不怕,反而还瞪了回去,只是没瞪两眼,就被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身后。   肖勉回头,上下打量简清几眼,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松口气,愧疚地笑了笑,抱拳一躬,“让小姐受惊了,我替兄长赔罪。”   肖大顶着肖勉的沉沉气势站着,被他无视也只是脸色一僵。之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见,他摆着蛮横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软了三分,“赔什么罪?让她赶紧拿钱才是正理!”   简清侧身避过他的礼,淡淡一笑,对众人道,“人既然到齐,我拿了欠条就给诸位结账,还请跟我进店来。”   肖勉和肖大相对而立,两人均是一动不动,肖大看到这个便宜弟弟沉沉的眸光,愈发心虚,没多久额头就见了汗。一人身上胡须头发打结,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和药味,另一人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两人谁操持着家中杂事。   跟在肖勉身后一起过来的雇工们先向酒楼走去,人人挤过肖大身边都忍不住摸摸他身上衣裳的料子,均是大摇其头,走出几步才小声骂起肖大,“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家里老娘不管就来这里惹事”、“欺负小娘子算什么本事”、“谁晓得攀上哪家高枝了,啧啧”。   简清无意去管两兄弟恩怨,几步捡起简澈扔出来的烧火棍,重又回到酒楼。见她离开,肖勉这才挪了步子,肖大看见他向自己走来,下意识躲了一步。   肖勉压下心头火气,慢慢道,“阿娘还在家等我们。”   肖大顿觉压力一松,无所谓地甩甩头,“不是有你吗?拿了钱,我还有事要做……”   “大哥。”这两个字,像从肖勉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深深看了肖大一眼,重申一遍,“阿娘还病着。”   肖大这才闭嘴。   等二人进门,其他人已经在简氏酒楼的大堂里或坐或站安顿下来,正眼巴巴看着简清。   简清接过简澈拿来的布包晃了晃,铜钱相撞的脆响让堂中众人眼睛都直了,肖大也不例外。他咽了咽口水,伸手过来就要拿布包,“给我!”   简清一躲,肖大被肖勉一扯衣领拉了回去。简清道,“钱在这里,如今人已到齐,欠条该给我了吧?”   肖大从怀里摸出一团纸,擦擦几下就撕成了碎片,肖勉去拦都没有来得及。肖大盯着简清,咧出一口黄牙,“债清了。”   简清瞥一眼地上碎纸,虽也有点点墨痕,却没有一张碎片上有红色印痕,她扯一下唇角,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不成?拿欠条来,不然这债,我一文都不会认。”   堂中雇工们原本被肖大动作惊住,看他撕完却觉得也不失为一种结账方式,此时再一听简清的话,忽然品出些不对味来。   莫非,他撕的不是欠条?   撕一张假欠条,把真欠条继续留着,打的还能是什么坏主意!   肖大沉下脸,“我都撕了,哪里再去给你找一张欠条?你压根就是不打算认账!”   简清顺着他的话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都没有欠债了,我还还什么钱?”   肖大嘿的一笑,猛地拍了一下简清面前桌案,对身后众人大声道,“你们听听,她亲口承认了!”   雇工们的脸,也沉了下去,原本坐在长凳上的几人站起,向简清这边靠拢,急声道,“小娘子,你答应好的!”   “我承认什么了?”一道女声响起,肖大低头,这才看到简清不知什么时候收拢了他刚刚撕碎的纸片,铺在桌上,转向众人,指着桌上纸片道,“请各位来看看,这可是欠条?”   肖大脸色一变,正要伸手去拨,就被肖勉一挡,肖勉压住他肩膀向后一扯,自己走上前去。肖勉看了看纸片碎屑,得出了和简清一样的结论,“没有手印。”   既然断定为假,那么真的那张欠条必然还在肖大身上。   简清一直紧紧盯着肖大,见他又摸向怀中,眼神一凝,大声道,“你做什么!”   肖勉应声回头,一把拉住肖大手臂,顺着他动作在怀中一摸,便拿出来一张发黄的纸条,展开一看,正是简父按了手印的那张欠条。   肖勉将欠条在众人面前晃晃,都不用说话,雇工们就知道方才被肖大骗了。   雇工们刚刚被肖大煽动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挑拨人心这种活计,一个不好就会招来反噬。   简清托着下巴看着被雇工们指指点点吐口水的肖大,微微一笑,拿起肖勉交给她的欠条,念道,“三月里,肖大,三百文,肖二,八百文,刘三,四百五十文……”   这张欠条,简清也是第一次见。之前原身遇见事就躲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全是听简澈转述,眼下一看,欠条上记账条理分明,笔迹虽虚软漂浮,但仍能看出几分简父的字迹,又有手印在上,一时竟找不出造假的痕迹。   莫非,真是简父欠了工钱却在去世前没有给两个子女说?简清皱起眉,递给简澈再确认一遍,等他点了头,才转向雇工们,道,“欠条我已经拿到,与各位的欠债今日付清便算了结,谁第一个来?”   肖大离得近,推开肖勉,第一个凑了过来,“我来!十取一的息,就是、就是……”   肖大结巴半天,也没算清楚数额,雇工里有人抢答道,“三百三十文!”   简清挑一下眉,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谁同你算十取一?”   肖大暗喜,这是你送上门的!他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厉声喝道,“你这黑心肠的婆娘,说的话一点都不算数!”   肖勉正要拦他,却看见正对着肖大站在桌后的简清不但没有被惊住,连唇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她明明身处弱势,却好像正端坐高堂俯视蝼蚁,等肖大咆哮声落下,少女像是刚刚看完一场好笑的猴戏,轻笑起来,青涩眉眼展开,好像山间枝头初放的夹竹桃,灼灼艳色,美而有毒,肖勉一时呆住。   简清是真的被这个每次都会跳进自己坑里的壮汉逗笑了,她扫过一眼缩在人群里的两个跟班,道,“我一刻钟前才说过的话,你不会就忘了吧?”   雇工们都是一头雾水。两个跟班之前见到自家爷娘进来,早都蔫头耷脑地泄了气,乖乖跟在亲人身边,又被耳提面命地念了几遍不许和肖大瞎混。他们此时听简清一说,都来了精神,抢着回答,“不动手,工钱还能算十取一的息!”   简清指了指方才被肖大劈断一角的桌子,“这桌子,总是你肖大亲手劈的吧?”雇工们恍然大悟。   肖大有些悻悻,接二连三被阻挠让他愈发急躁,没办成那位交代的事情,他拿笔钱走总可以吧?这样想着,他向简清伸出手,“欠条也给你了,息钱我也不要了,工钱该给我了吧?”   这次,简清没有反驳,她一枚枚数了铜板,拿麻绳串起,动作做得慢条斯理。肖大盯着她慢吞吞的动作,眼珠子都要黏在那串铜钱之上,他看着简清扬起手,将铜钱一抛,钱串越来越近,他伸手一捞——   捞了个空。   肖大看着落进肖勉手中的钱串,气得眼睛都要红了,怒吼一声,“你耍我?!”   简清故作诧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既然你们是兄弟,家中又有病人照料,那工钱给你弟弟带回去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我自有用处!”说着,侧身转向肖勉,   肖勉回过神来,护住手中铜板,怒道,“大哥!柳郎中的诊费还没有还,你拿了钱走,是要害死娘吗?!”   肖大最讨厌他这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当即也被激出了火气,“你凭什么管我?!不是还有你吗?”   两人一抢一护,在大堂里直接动起手来,一时桌椅哐哐作响。肖大刚开始还只是在抢钱串,后来就招招拳脚都往肖勉身上砸来,明摆着泄起了私愤,肖勉却始终只是躲闪。   雇工们纷纷避让拳脚,简澈看得出神,不自觉往二人那边凑去。简清收了欠条,一扯简澈,将他拉在身旁。   没打几下,肖大明显落在下风,被肖勉一个锁喉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短暂几下来回里肖勉已经察觉出兄长对自己的怨愤,他将肖大压住,不解道,“大哥,我是你兄弟,娘是你亲娘,你就半点骨肉亲情不顾?”   “呸,谁跟你这个杂种是兄弟!”肖大狠狠啐了一口,懒得和肖勉装相,冷笑道,“嗬,亲娘?哪有这样的亲娘!她就知道你这个捡回来的狼崽子,哪管我死活!”   肖勉一惊,仿佛被雷电劈中,不自觉松了手,跌坐在地上。肖大瞅准时机,翻身而起,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你个小杂种,爷爷记住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临走时的狠话远远飘过来,人却已经跑不见了。肖勉还要再追,只听身后简清道,“工钱不要了?”   “多谢。”肖勉伸手接了又一串铜钱,声音沙哑,“我会还的。”   简清已经在清点后面一个人的工钱,闻言多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了肖勉的背影。   肖勉揣着两串铜板出门,胸口的钱串灼烫无比,他抿抿唇,望了一眼肖大跑走的方向,转身向邻街柳郎中的医馆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两更~   接档预收一个是美食/系统/穿越,一个是系统/穿书/基建,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看一下动动小手点一下收藏吗(瘫倒) 第28章 一只兔子   送走肖家兄弟二人,没了煽风点火闹事的肖大,后面的雇工们显然好说话许多,简清点着铜板一个个交到他们手中,每人的份额都在欠条所写金额之上加了利息。   有人点了点数额,抬头望来,“小娘子,哪用得着算息?不成不成,您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简清一笑,“仗着大家情分拖了这几日,之前也说好了,算息钱也是应当的。往后酒楼开起来还缺人手,各位要觉得是合适,便再回来做工。”   谁都知道这后半句只是说辞,简氏酒楼闭门已久,雇工们也都各自找了下家,哪会看得上如今这个卖些包子面条的小摊。更何况,即便他们真的来了,为工钱闹过这一出,哪家主家心里会没有疙瘩?   互相推让几下,被叫到名字的雇工们一窝蜂一样闹哄哄过来领工钱,简清一个个付了钱,了了他们的帐,进门时或愁云惨淡、或怒气冲冲的过去雇工们都喜滋滋出了门。   等人都散了,方才跟着肖大一起进来的两人脚底板蹭着地面,才磨磨蹭蹭地挪过来,自知有错,缩着脖子灰溜溜地摸了钱串道声谢,一溜烟地跑了。   简清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了结了欠债,没有债务压在头上逼着,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收拾了堂中乱糟糟的桌凳,拎着简澈上楼午睡。   简澈拿着最后剩下的三十文铜钱串,穿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感冒的乏力困倦好像一扫而空,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简清,道,“阿姐,刚刚那几下拳脚你看到了吗?好威风!”   简清摸了摸他的头,拿走铜板,将小朋友塞进被子里,一副铁面无情做派,道,“睡觉,睡起来再说。”   简澈乖乖应下,抱着被子睡去,去梦里回味那场短促激烈的争端了。简清垂眼看了一会他的侧脸,回了自己房间,脑中想的却不是拳脚的威风,而是他们姐弟二人若是真挨上那么一下,恐怕非伤即残。   简清合衣睡去,思绪慢慢飘远。   原身没见过多少打架的场面,简清又是在稳定和平的社会环境里长大,来到大梁之后,对于简澈所担心的安全问题,一直没怎么上心。安保嘛,要么雇人,要么寻求庇护,   本来想着有捕快管事,自家院墙又砌得高,大门一闩,若真有暴徒要对姐弟两人下手,应该也来得及逃跑。可今日正面看到了两个壮汉打架场面,简清就知道自己的估计有所偏差,若真是打家劫舍的强人上门,恐怕连跑的时间都没有,一个照面就要倒地。   而今日直到过了午时,也不曾出现的捕快身影,让简清在心里彻底将寻求捕快们庇护这条路堵死,不论他们是畏惧肖大背后之人、不想管她的闲事,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求人始终不如靠己,可以借捕快之威,却不能将他们看做最后保险。   唔,肖勉要是能做个看家护院的护卫,倒是不错。   简清想到这里,暗自摇头。她想得倒好,那种迂直的人,说不定出门就被肖大骗去了银子,又得重新为母亲攒钱治病。   方才肖家兄弟突然反目,引发了雇工们好一阵议论,简清一边派着钱,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八卦。这才知道,如肖大刚刚叫破的那样,肖勉并非肖大娘亲子。但十来年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肖勉也是个孝顺性子,赚的钱全都交给了母亲,回家就洗衣做饭忙里忙外。   可肖大娘毕竟已经年迈,人老了也糊涂了,肖勉给她的钱全都被她交给了大儿子。肖大那不着四六、惹是生非的性子,全是肖大娘惯出来的,这些年要不是肖勉跟在肖大后面收拾烂摊子,肖大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据说,肖勉不仅力气大,年纪轻轻就有一身武艺。那武艺还是同驻军在小凤山的将军学的,却不知为何,那位将军调走时没有收他做弟子或亲卫。   有肖大那么一个兄长,又有年迈的养母在世,想来肖勉也不能去做镖师。肖勉一个好好的武将材料,却要在这个小城里耽搁,还不知未来如何。   无钱雇佣护院,寻求庇护又此路不通。若是换个思路,从强大自身做起,可简澈不过一个五岁孩子,简清有意锻炼力气,但也知道即便是自己前世状态巅峰时期,手上的力气也做不到单手劈断桌角。   那么,有什么是不需要多少力气,又能够防身的?   简清蹙眉想了许久,眼前一亮,火枪!   随即简清叹了口气,笑话自己的异想天开。华夏禁枪,虽然每个现代人都会对它又畏惧又好奇,因此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她只是个厨子,就算知道硝石火药的制法,做出来也就是炮仗的程度,枪的内部构造什么样,她见都没见过。   和枪比起来,还不如在薄刃小刀上开好放血槽,以备不时之需。不过,酒楼后厨只有一把剁骨刀和一把稍微薄些的菜刀,两把都笨重无比,可以随身带着的小刀还是要去找铁匠铺子。   思来想去,还是要赚钱,简清打了个哈欠,闭眼睡去。   ----   暮春初夏时节,正午的太阳已经很毒,街上行人都下意识地往树荫屋檐下靠近,挎着刀巡街的捕快们也不例外,许阳领着一队捕快快步走在背阴小巷之中,正要出城门去邻城公干,没走多远,许林就叫了起来,“阿爹、阿爹,简家那边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许阳恍若未闻,直直往前走去,一队人走过简氏酒楼门前,到快出城门时才停下。许林甩开自己扯了一路都没得到养父反应的手臂,有几分恼火,“清娘子那里,不管了吗?”   跟着二人的小捕快们偷偷彼此交换着眼神,向简氏酒楼瞟一眼,又摇摇头,彼此心知肚明。看来这简家娘子,是上了少捕头的心,却又被总捕头嫌弃了?那之后,岂不是要没有简家的包子吃了,唉,当真有些舍不得。   许阳远远看着酒楼那边动静,过了好一会,见肖大冲出来才道,“去两个人,看看他要去哪里。”   捕快应声出列跟了上去,许林急得在原地转圈,“就这么放过那小子,太轻了!还不晓得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   刚刚八卦的几个捕快互相挤眉弄眼,都知道许林所说的“她”究竟是谁。也有些疑惑,许捕头这意思,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许阳回头,冷冷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手下们,昨夜大人的话,犹在耳边。他冷声道,“简小娘子与你何干,公差都不办就要揽这闲事?”   “她不是要……”许林看着养父神色,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   “少动你那花花肠子。”许阳警告地看他一眼,扶着刀向城门而去,“走了。”   背后众人皆神色一凛,不敢多言。   -----   街上捕快如何简清却是不知,她依旧自顾自地开门营业,尽管手中本钱只剩下三十文,但后厨已与最初空荡荡的模样截然不同,仓禀丰实,自然心中有底。   姐弟两个歇了半天,第二日清晨又是新的一天忙碌开始,凤溪城的鸭货之风还没淡去,简清早上卖完面条包子,送走又一波来问卤味的客人,这才闭门休息。   不知是不是太害怕去看郎中花钱,简澈感冒的症状好了许多,午睡起来只是有些鼻塞,简清压着他喝完一碗姜汤,才放他去前堂开门。   简清还在后厨扯面,就听远远传来简澈一声惊叫,“啊!”   简清神色一紧,放下面条,随手抄起砧板旁的菜刀,冲向大堂。   酒楼门前却只有简澈一人,他听到声音回身,看见姐姐拎着菜刀,明显吓了一跳,“姐、阿姐?”   简清松了口气,走近后看一眼门外,就知道了简澈为何惊叫。   只见酒楼门外正杂七杂八堆放着许多东西,从碗筷到杯盏,乃至小炉、茶壶和花瓶,一件件全都有些眼熟。而简澈脚下,正放着一个掀开了盖子的简陋藤篓,里面两只灰黑色的野兔一动不动,喉咙上一个血洞,已然是死了。   街上人来人往,见酒楼开着门,门前又堆着东西,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简澈却无视了他们的眼神,兀自蹲在地上,在一地杂物中挑挑拣拣,捧出一个青色茶壶,和两个颜色相近的小瓷盏,他最后又翻找了两遍,意识到的确找不到之后,才叹了口气,将茶壶递给简清看,“少了个茶杯,爹爹最喜欢这个了。”   这个茶壶在原身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简清接过茶杯,转动一下,在杯底看到了“清澈”的二字印记。   她记得这是原身母亲去世前早早挑好的一套茶具,本来是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却被原身嫌弃颜色难看,扔给了父亲。简父一用就是七八年,每当原身从外面玩耍回来,如果简父没有在忙,那这套茶具必然会在他身侧。   这套茶具和其他东西在简清初到大梁时就已经从酒楼消失不见,今日重新出现在门前,究竟是哪些人所为,昭然若揭。   简清拎起地上藤篓和烤炉放进门内,简澈也一起收拾着其他杂物,他蹲在简清身边,小声问道,“阿姐,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来讨债是真的,来还东西也是真的,这兔子恐怕是赔礼,至于其他……   简清揉了揉简澈脑袋,轻叹一声,“哪有什么人是彻头彻尾恶毒的呢?”   见简澈不解,简清也不解释,转了话题,道,“正好有两只兔子,等收拾完,姐姐给你做冷吃兔吃。”   听到有肉吃,简澈的思路一下子就跑偏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吃兔兔??   阿清:冷吃兔、麻辣兔丁、麻辣兔头、鲜椒兔、跳水兔、仔姜鲜锅兔、干煸兔丁、烤兔腿、蘸水兔、玉米嫩兔、双椒兔肉、孜然炒兔……   兔兔(瑟瑟发抖) 第29章 冷吃兔   凤溪城近日风行起来的鸭货卤味旁人都以为是起自谷丰食肆,但北城门附近这些吃过简家摊子的食客们却知道,其实最先做起鸭货的是简氏酒楼,而且味道比如今各家卖的都要好许多。   刘掌柜已经连着三天没能吃到一口鸭脖,昨日里自家娘子听了他的抱怨,去谷丰食肆排了一下午的队买回来的鸭脖,他只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呸呸呸,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酱味发腥,骨中带沙,浓烈的姜和茱萸味道把肉味盖了个严严实实,肉显然为了入味煮得时间久了,即便如此,泛苦的腥膻味道还是没能被酱料味道盖住,他只咬了一口,就感觉那股怪味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吃过别家的鸭脖,刘掌柜更盼着简家重新卖起鸭货了,日思夜想,下饭都多拌了两勺茱萸酱,早上起来一看,嘴边长了一溜的火泡。   但刘掌柜的着急上火,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口腹之欲无法满足。他牵头去捧了简清生意的场,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简清又买了他家铺子的香料,也算是他客户之一,眼看着简家已经许久不曾售卖卤味,每日卖卖包子面条就收了摊,自然也不会来找他买货。   等啊等,直到今日,简氏酒楼那边传来一阵异于往常的鲜辣香味,刘掌柜在铺子里转了两圈,实在坐不住了,便顶着一口燎泡登了门。   简清刚刚从后厨端了一盆刚做好的冷吃兔出来,就听见大门被敲响,开门一看,阳光下那圈水泡通红发亮,她晃了下神,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刘掌柜?”简清一挑眉,侧身迎他进门,“稀客啊,有什么事吗?”   刘掌柜顾不上回答,闻着风中飘过来的味道,直奔堂中放了木盆的桌子,越到近前那股香辣味道越浓,低头一看,盆中红艳艳一片,光看这一眼,都觉得有火烧上了喉咙。   简清在背后轻咳一声,刘掌柜的手从筷子上讪讪退下。   刘掌柜咽了咽口水,像是为了防止自己经受不住诱惑似的,从桌边起来,往门边找了个离木盆最远的桌子坐下,这才道,“哪至于让简小娘子叫一句稀客,我可是成天在门前盼着你家重新上鸭脖吃的。”   简清取了小碗,从盆中拨了些兔丁出来,取了筷子一起递给刘掌柜,闻言一笑,道,“鸭脖鸭肠且还得再等几日,这冷吃兔却是可以先让掌柜的尝尝。”   刘掌柜本就觊觎那一大盆吃食,当即欣然接受,提筷笑道,“刘某人今日来得巧,倒是能一饱口福。”   碗中橙红色兔丁和红艳配料混在一起,几乎无法分清,刘掌柜夹起一块兔丁放入口中,和所看到的不同,第一口下去是微凉的咸香椒麻,咬一下那紧实的肉块,一缕缕肉丝裹着的鲜辣油汁就爆了出来,一口气霸道地将它的主导地位在整个口腔中奠定。   刘掌柜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只吃了一块就眼冒泪花,声音哽咽,喉咙锁紧,哑着嗓子喊道,“水!给我水!”   简清一旁看着,递过去一碗清水,刘掌柜咕咚咚灌下,长舒一口气,道,“叫什么冷吃兔,火焰兔才对!光这一口,我便能下三碗饭。”   他原本是不爱吃兔肉的。兔肉偏柴,炒制时间久了又会发硬,嚼劲是有了,但实在吃起来不够顺口,今日若不是对简小娘子厨艺的信任,他听到兔这个字就会转身就走。   原本他也只是想尝一口鲜罢了,谁想到这味道竟然如此勾人,即便辣到五脏六腑都快要烧起来了,还是一口口狼吞虎咽将一整碗兔丁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碗底空了,刘掌柜看着挂在碗壁上的红油,可惜感油然而生。若是能再来一勺米饭拌着吃下去,那才叫痛快!   而再灌下的一碗水冲淡了口中火热辣味,舌尖发痛的同时,竟还泛上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麻、辣、鲜、咸四味互不冲突,这一缕甜味在最开始吃的时候只做辅位,将兔肉的鲜美推得更为鲜明,只有吃完回味之时,才让人察觉出它的存在。   和他之前吃到的简小娘子经手的吃食一样,光是这一手调味功夫就远胜城中许多食肆掌勺。刘掌柜忽然懂了这些天简清任由城中鸭货之风盛行,让谷丰食肆得了名头实惠,自家却始终不动如山的缘由。简小娘子不止会做卤味,连硬菜也做得如此勾人,她有这般手艺,怕什么别家抢了风头!   但终究还是有些可惜,刘掌柜又喝口水,道,“先前卤味生意热热闹闹,本以为不久就要叫一声简掌柜。但现在这股子风潮起了,借势而起的不在少数,怎么简小娘子倒是扔了东风,自己不动?”   他说得含糊,简清却听懂了,她淡淡一笑,也拿了一个小碗,拣起一块冷吃兔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出一点甜味余韵上的欠缺。兔子来得突然,她让简澈去隔壁买了一勺糖,如今的糖不知是提取品质的问题还是什么缘故,她按往常的比例放糖,最终成品却欠了几分味道。   吃完一口,简清指着碗底红油,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能让东风起,自然知道东风何时会落。”   刘掌柜诧异地看她一眼,道,“看来小娘子胸中已有成算?”   简清也不瞒他,轻笑道,“风潮只是风潮罢了,等这股子新鲜劲头下去,才是我出头的时候。”   刘掌柜点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沉得住气。”他话锋一转,回了方才的菜上,“此菜不知之后可还会上?”   简清摇摇头,道,“今日掌柜的是赶了巧,酒楼眼下只有我和阿澈二人,光招呼客人都有些顾不过来,哪还有去捉兔子的闲暇?冷吃兔等等大菜要上,怕也得过些时日了。”   其实并不只是没时间的问题,更多的是眼下酒楼虽然生意和重开时比尚可,但真与其他食肆比,也不过是占了开在城门口能卖一轮早点的便利。   眼下简清支起的小摊还更偏向于一个早点摊子,而非正式的酒楼食肆,客人也大多是脚夫货郎,少部分是周围铺子的掌柜伙计。这样的客户群体,指望他们成天来下馆子点硬菜,本就不大现实,但酒楼启动资金自底层赚来,天然便带上了低端食肆烙印,要吸引中高端客户自然困难重重。   原本简清是打算以卤味打头,做白日营业的起步,依次引进凉菜和其他堂食,再以卤味促销后美味引发的风潮来扩张自家名声。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钟记肉铺的涨价和酒楼还完债的贫穷刚好撞在了一起,一时间限制了酒楼发展,虽然美味将引来的老餮不会消失,但始终会让酒楼发展晚了些许。   错过此时风潮,酒楼要想在中高端圈子里重新打出简氏的名号,非得从过去的名声下手不可。无论是招牌还是方一品偷走的菜谱,只有大张旗鼓夺回来其中一个,才能让旁人正视简父去世后的简氏酒楼。   而和招牌比,那位明显在新东家迎仙楼那里过得不是很如意的师兄,自然就成了一个软柿子。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刘掌柜讲了。   刘掌柜舔舔上牙膛,捉住了简清话里那个“等等”,笑道,“看来小娘子也并非准备一直这样只卖早晚两次吃食?前日还听我隔壁的老郭抱怨,说一天只买得到两顿,真真是不够吃,等酒楼正式开了门,他怕是要做你家常客。”   简清轻笑,道,“还没谢过四邻的捧场,到时候开业之日,定然给你们都留一个位子。”   留一个位子,好大的口气。简小娘子明显是对自家开业那天有非常足够的信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刘掌柜今日过来本就是怕她被打击到一蹶不振,自己再没了吃食,也丢了一个客人。此时见她野心勃勃模样,非但不觉得女子如此思维过于离经叛道,反而颇为欣赏。   刘掌柜起身笑道,“那就要提前叫一声简掌柜了。”   简清起身送他,一指不远处桌上的木盆,道,“掌柜的可要带些回去?”说出来她自己也笑了,连连摇头,“上火如此严重,还是少吃些辣吧。”   刘掌柜恋恋不舍瞥一眼木盆,哀叹一声,也赞同地点点头,道,“口舌之欲,不可多吃啊。”   简清将刘掌柜送出门外,二人正道别时,只见一匹快马于街上疾驰而过,快如闪电,马蹄扬起的烟尘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简清咳嗽几声,皱眉望着马匹离开的方向,道,“这是什么人?城内不得疾奔不知道吗?”   刘掌柜掩面轻咳一声,道,“敢这样策马的,怕是也不会受知府规矩限制,小娘子慎言。”   简清不再多言。   而远去的奔马之上,却是简清熟悉的两个人,奔霄与方一品。   方一品被架在马上奔出城门,头倒吊向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极度的不适中,方才路过城门时看到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简清那个小丫头片子和刘棠那个倒腾干货、舌头刁钻的老头站在一起说话,笑得灿烂又得意。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被人这样羞辱,简清却还可以继续理直气壮享受她的生活?刘棠可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方一品恨得咬牙,若不是华阳王的奴才来得太快,他的布置这几日便能奏效,师徒传承大义压下,简清还不是得把秘方乖乖交出来?景娘子的青眼,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该死的华阳王!该死的简老头!该死的简清!   作者有话要说:冷吃兔有好多种做法,自贡是发源地(?),但是真要论最正宗的口味里应该什么味道更重,很难有人说得清,都会说自家做的最好吃哈哈哈。这里加了一点糖纯粹是川菜做法里的提鲜,其实做出来不是甜辣口的。而且,说是冷吃兔,冷热吃起来都很不错的。   三更结束啦,抱住小可爱们挨个亲亲,再求一波收藏评论营养液可以吗qaq   今天的新章评论会掉落小红包哒。   过几天我研究一下抽奖怎么抽给大家发福利呀~ 第30章 蛋包豆腐(捉虫)   “嘿!喝!”   奔霄牵马进营时,小凤山兵营之中,校场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不同隶属的兵士分别做着今日的最后一轮训练,他们身上还穿着深褐色的单衣,汗水止不住地从额角淌下。   各队的百夫长带着手下伍长在人群中巡逻,不时鼓励或斥责几句,其中最常见、也最能鼓舞人心的就是,“今晚有肉吃!”   穿过校场和演武台,厨房的炊烟早早升起,兵营里几个伙头兵经过半年的相处,早都知道了王爷在吃食上的挑剔,见奔霄带回来一个厨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奔霄把方一品从马上提溜下来,指了指厨房角落里一个小锅,“喏,你之前用过的。什么时候做的一品豆腐满意了,什么时候你就能走。”   方一品被倒挂在马上一路,乍然踩上地面还有些飘忽,他晃了晃脑袋,忍气吞声地冲奔霄点一下头,向厨房里走去。厨房里忙着晚食的伙头兵们瞅他几眼,其中一人忽然将这个眼珠暴突的青年认了出来,“这不是上次那个瞎讲究的小子?”   一旁的伙头兵闻言看过来,跟着点头,“就是,他扔了的那些,顶一个月伙食费呢!”   “听说啊,是王爷嫌他做的不好才让他在这里待着的。”   “瞎说什么,王爷哪是那么铺张的人,我看啊,就是他那股子穷讲究的劲头,才让王爷嫌弃的!”   方一品黑着脸,挤进伙头兵之中,站在了属于他的角落里。尽管他并不想听,但一句句刺耳的话还是不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想辩解,想骂回去,想离开,但是想想华阳王冷冰冰那张脸,和这些大兵手里的刀剑,方一品一下子就泄了气。   上次从小凤山离开,还是景娘子带他一同上了远去荆州的大船。本以为华阳王让他走,一品豆腐这事情就是已经翻了篇,谁晓得华阳王那个小白脸实在刁钻,空有一张面皮,哄得旁人晕头转向,让景娘子也受了哄骗,派个狗腿子过来就能将他呼来喝去。   要不是简知味那个老匹夫藏私,他早都能让华阳王服服帖帖,只为吃一口他做的菜了!而迎仙楼的掌勺之位,说不得也要换人。   想到景娘子和未来掌勺的前景,方一品手下一个不稳,捏碎了半个冬菇,破碎的菌伞盖在手上黏黏糊糊,他却没想着处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满脸通红。   他在迎仙楼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景娘子可是京城迎仙楼掌柜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等他得了景娘子青眼,洞房花烛之时,凤冠霞帔,娇容如玉,迎仙楼这偌大家业,怎么都能有他一杯羹!   等他美人在怀,大权在握,简家和简清又算什么东西。和迎仙楼比,都不过是乡下泥腿子,有御赐招牌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他手下苟延残喘,像他过去讨好他们一样来拼命讨好?   几个伙头兵凑在一起,眼神古怪地看着角落不住发出刺耳笑声的方一品,交换一下眼神,有人点了点脑袋,“这小子,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   ----   将方一品丢在厨房,奔霄径自回王爷书房复命。夏日将近,暖风熏然,但随着人走近建在小凤山高处的几间瓦房,只觉得寒风呼啸,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奔霄缩了缩脖子,和在书房门口候着的粮官对上视线。粮官姓汪,是半年前王爷提拔上来的文职武官之一,此时脸色发白地站着,也不知是被王爷的斥责吓的,还是在门口被瓦房背后悬崖边吹来的寒风冻的。   房中楚斐的挑剔已经到了尾声,奔霄从小凤山下去到带回来方一品全过程不到一刻钟,但今日王爷似乎是心情不好,分外挑剔,直到此时,房里的斥责声还是对着迎仙楼中午送来的那盘蛋包豆腐的。   “……所用鸡子腥且难凝,取材不正,你们以为用鲍汁掩住味道,本王会尝不出么?投机弄巧之徒,当斩!”   跪伏在华阳王对面的伙计被骂得满脸是汗,汗珠滴了一地也不敢擦一下,只能低头听训,想想回去转述时小姐会有的难看脸色,不免口中发苦。   自家小姐的一餐饭在外面千金难求,却在这里被说得如此不堪。小姐几年如一日的派人送来餐食,即便真入不得他法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的这华阳王骂起人来依然毫不留情,当真是捂不热的满腔冷心冷肺!   那鸡子哪里是他们故意找的次品?凤溪城这种穷乡僻壤,从京城一路带过来的白羽凤尾鸡,种鸡刚到就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在后面半年里陆续死了,光是因为这事解雇的小工就不下十人。   酒楼失了鸡子供应,去寻本地同样有白羽凤尾鸡的养鸡农户买鸡,却连续吃了闭门羹。王家人只说他们家三娘身子乏力、不大康健,因此避不见客。   自家酒楼上门被给了好大一个难看,好在小姐不辞辛苦在农间寻到其他鸡种,百般试验之下,才定了这种出产肉蛋味道与白羽凤尾鸡相近的赤翎鸡做供应,这华阳王却丝毫不体谅小姐辛苦。   但上一个顶撞华阳王的人的下场,他是见过的,被吊在悬崖上吹了一日一夜冷风,那人回来之后就怕极了华阳王三字,说什么也不愿意来为王爷送饭,这才轮到了他来。   伙计胡思乱想着,在华阳王的压力之下瑟瑟发抖,直到听座上传来一句“出去”,才如蒙大赦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奔霄见迎仙楼伙计两手空空跑出来,脸色犹如见了鬼一样。他嗤笑一声,拍了拍汪粮官的肩膀,道,“军事紧要,你先去吧。”   汪粮官被他拍得浑身一抖,差点坐在地上,好险回过神来,挤出一点笑容,战战兢兢走进了房门,躬身施礼,道,“王爷。”   楚斐火气未尽,冷冷道,“何事?”   汪粮官牙齿都在打战,结结巴巴地说道,“肃、肃、肃亲王自关中传令小凤山调拨一批马豆,这是往年惯例,下、下官来请示王爷是否派人押送?”   “惯、例。”楚斐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问道,“雍淮答应的葛衣,送到了么?”   汪粮官头都不敢抬,道,“春季的辎重补给知府说泰安仓还没有送来,一时短缺,要稍缓几日。”   “呵。”楚斐轻笑一声,道,“我这王叔,倒是有些好门生。今日复明日,明日又明日。汪谨,小凤山缺衣少食,你还惦记着马豆,是何居心?!”他的声音逐渐拔高,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厉声质问。   “殿、殿下……”汪谨扑通一声跪地,跪在地上讷讷无言,跟在他背后进来的奔霄假装没看到他求助的眼神,站在门口当背景板,眼珠子乱飘,正瞥见桌案上打开的食盒。   盒中一盅金黄汤汁半凝,乳白的豆腐从被切开的焦脆蛋皮中淌出,葱白点缀其上,远远站着仿佛都能闻到飘过来的鲍汁鲜味,即便放得时间久了,仍然不减它的色香诱惑。   只是,这盅蛋包豆腐似乎和他走时比没什么区别,王爷莫不是吃了两口就火气上头了?   不应当啊。奔霄仔细想想,王爷今日发怒正是从让他去捉上次那个做一品豆腐的厨子开始。但想起一品豆腐,是不是和之前简小娘子的辣卤豆花有关?三种都是豆腐,这可难说得很。   蛋包豆腐和辣卤豆花两种吃食,王爷吃的时候都是一派斯文优雅。但回想一下,似乎吃那碗辣卤豆花被辣到眼圈通红的王爷真的比往常多了些许人味,连点评都不曾点评。   奔霄心里犯起嘀咕,怕不是真让越影说中了?不过,上次那碗辣卤豆花之后不久他们就去了荆州处理过去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折腾出来的春夏粮草纠纷,奔霄很久没有听过王爷提起简家,究竟是不是肯定了简小娘子厨艺,实在说不好。   “奔霄?”王爷的声音传来,奔霄猛地回神,笑道,“王爷,我们才走几天,凤溪城就弄出来了鸭脖这些鸭货卤味,明日可要尝尝?”   刚说完,他就对上越影诧异的眼神。奔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说错话了。   座上楚斐瞥他一眼,摆摆手,“出去。”   奔霄张了张嘴,正想弥补几分,就被拎着食盒走过来的越影一扯手臂,拉出门外。等二人离开了王爷视线,越影这才道,“发什么呆,汪谨都出去了,就你还傻在门口胡说八道。”   奔霄一抹脸,干咳一声,指了指食盒,问道,“这是主子赏的宵夜?”   越影翻了翻眼睛,道,“美得你,王爷让拿去倒了。”   奔霄眼馋那盅豆腐许久,一听,立刻抢过食盒,“你舍得你去买一碗回来倒,我可不舍得。”   他脚下一拐,进了瓦房一侧的小厨房,将迎仙楼的食盒放到炉灶旁温着,“晚上我值夜,刚好有夜宵吃。迎仙楼大小姐亲手做的豆腐,别人想吃还吃不到,我这是沾了主子的光了。”   越影斜他一眼,“王爷未必只是不想吃,你小心把自己吃进阴沟里。”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奔霄推着越影出门,心里却转了一遍念头。倒了可惜,王爷又让倒掉,那干脆,吃一半倒一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蛋包豆腐其实就是蛋液炸豆腐然后炖,做起来挺简单的,这里是番茄汁换成了鲍汁,从酸甜口味变成了鲜味。   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11-2300:42:59~2020-11-2500: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九初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俞5瓶;加油哇4瓶;江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酒酿圆子   从小凤山回来的伙计已经结束禀报退出去很久。   夕阳沉落,月华如银,夜色降临后,迎仙楼中正是喧闹时候,坐在后院最高处倚窗看去,两列朱红灯笼挂在枝丫之上,宾客笑语与伙计侍女的迎来送往之声不绝于耳,   前厅低矮,酒令声时时响起,而被侍女们引着入内的客人们享受到的却是另一种美景。   四散的院落经过流觞曲水和花木掩映方能在曲径后寻得,有粉刷作江南白墙青瓦的小院,有带着西南风情的小竹楼,也有京中正风行的湖心亭和花香小院,不论是何处来的客人都能寻到称心如意的景色佐餐。   点点灯火,暗香浮动,各家小院内箜篌丝竹之声隐隐约约传来,静谧又不失热闹。和简氏酒楼那土气又老旧的装饰比,人人都该知道应当选哪家酒楼用餐。   杜景然微微翘了翘唇角,合上窗,婢女白果在一旁适时送上一盏酒酿圆子,将瓷勺递入她手中,“小姐,该睡了。”   杜景然拨了拨酒汤之上浮着的桂花,半透明的圆子浮浮沉沉,透出些许暗红的馅料颜色,她饮下一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声道,“同卞师傅说一声,这酒糟还需要再酿一日。”   白果觑着她神色,凑起趣来,“卞师傅年纪大了,连小姐几日前说的话都忘了。”   “浑说什么。”杜景然睨她一眼,“凤溪风土与京中不同,要想做出一模一样的滋味,步骤细节都是需要变的,卞师傅只是按之前的成规做来罢了,哪就至于让你说嘴。”   白果轻拍一下嘴唇,笑道,“是婢子妄言。听说,周边十几种水卞师傅都取来一一试过,最后才定下来了青凤山上的泉水做这酒糟。这种地方的物事,十中选一都不见得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呢。”   杜景然舀起一勺圆子,轻轻吹了吹,白果侍立一旁,琉璃灯下,甜香熏然若醉,自家小姐的眉眼温柔如画,与那些官宦小姐也不差什么。只是那华阳王着实不解风情……   白果猛地醒神,将不该有的念头死死按回心底。杜景然瞥她一眼,道,“方一品的夜宵记得拿去倒掉。”   白果镇定应了一声,然后才笑出来,“小姐,他被王爷带去做一品豆腐了。奔霄侍卫的意思是他不让王爷满意,怕是回不来了。临走前方一品还说他已经找了几个乞儿,简清欺师灭祖逼他离开的事情,这几天就能宣扬出去。”   杜景然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方一品回不来,他开了头的事情你便去看着些。城中,有一家酒楼已经够了。”   而这家酒楼,必然是她的迎仙楼。至于那样愚蠢的简清,就该认清她的位置,和她父亲那过时的酒楼一起被扫进垃圾堆。   杜景然微微阖眼,初到凤溪城时那几乎无处不在的对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推崇夸赞,好像又重现在眼前,而站在酒楼深处对那人毫不矜持露出惊艳目光的蓝衣少女身影,是其中最刺眼的一点。   绝对……不能忍受。   杜景然垂眼看着勺中被咬破的圆子,莹润表皮破开,暗红的陈皮豆沙内馅调了蜜油,很快淌满了勺中,向碗中滴落。   就好像胜利的火光,又或是对手垂死的最后一滴血。   白果应声后不再多言,默然侍候杜景然睡下,迎仙楼的夜晚还要欢歌许久,而高阁之上,一片黑暗沉沉。   等榻上小姐呼吸放缓,白果出门在院中小厨房放下碗勺,绕过重重花木和人影,打开迎仙楼外墙边缘一道小门。门上爬满了藤蔓,另一侧绘作青石院墙,若不是有人打开这道门,恐怕谁都发现不了。   “还不进来?”白果压低声音冲后街叫道。   一个壮汉低头缩身,侧着身子勉强从门中挤进,门框擦过他的手臂和额头,痛得他连声吸气。月光越过院墙照亮了他的面庞,却是昨日在简氏酒楼闹事的肖大。   此时肖大身上那身不便宜的衣裳已经满是灰土和破洞,露出来的地方大多青青紫紫,有些还破了皮,看起来相当狼狈。   白果上下打量他几眼,道,“看来,你的力气和脑子都是吹嘘出来的,连个正经模样都保不住了?”   肖大揉完痛处,听白果这样说,当即恼怒,一把握住白果肩膀,咬牙切齿道,“我这是谁害的?还不是你们迎仙楼说话不算话,居然敢当街把我打出门外,不怕我把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情全都抖搂出来吗?!”   白果一根根掰开肖大的手指,哼了一声,道,“酒楼有酒楼的规矩,你这副地痞无赖模样进来张口就要见小姐,我还没跟你算连累我家名声的帐呢,你就张狂起来了?什么腌臜事情,你说啊,你做的事,与我家酒楼有什么关系?胡乱攀咬,打你个二十板子都是轻的。”   肖大气得浑身发抖,但见白果胸有成竹模样,还是忍气吞声道,“那小娘皮牙尖嘴利,你们害我到如今田地,没了简氏酒楼赔我,总要给些银钱吧?”   白果诧异道,“我还当你有什么事,这样同我说话,你莫不是在发梦?就是讹诈诊金都没你这样的,怕是昨日走后又挨了你那好弟弟一顿打吧?至于简氏酒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好局面给了你,都能落到这般落魄!”   肖大别过脸去,愈发伏低做小,“我手头没了花销,要人办事,你们都不打算给钱?”   白果冷笑一声,“我可请不起你这位爷做事。肖大郎,你可想清楚了,若真想尝尝牢狱的滋味,我可不会拦你。”她一开门,指了指阴暗后街,“请吧?”   肖大深呼吸几下,伸手点点白果,低头又钻进了小门,“好、你们好得很!”   白果的回应是,没等他彻底挤出去,就啪地关了门。   肖大趔趄一下摔出门外,被后街阴影里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扶住。肖大哆嗦一下,飞快推开这只手自己站稳,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老、老二,你都听到了吧?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他们要害简家啊!”   肖大对上肖勉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神,辩解声越来越小。他不禁想起昨日被迎仙楼丢出去之后,肖勉踩在他头上问他和迎仙楼究竟什么关系时的模样,恐惧油然而生。   这么多年他踩在肖勉头上作威作福,仗着这个白捡的弟弟武艺好,又愿意跟在后面收拾他的烂摊子,很是闹了些事端出来。一朝肖勉突然不再管他,反而要他捏着鼻子给人道歉,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肖勉靠近拍了拍肖大衣摆,像没发现肖大紧张到屏住了呼吸一样,温声道,“走吧,明天一早出城。今日给柳郎中送药材柴火时辰晚了,我托了刘婶在家,还不知娘亲如何忧心。”   肖大唯唯诺诺地拎起一旁地上靠着的两个背篓,跟在肖勉身后,忽然觉得,他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弟。   -----   简清拎着被麻绳捆住双脚的黑翎鸡陷入沉思。   一夜好眠,和昨日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的两只兔子一样,这只鸡也是今早开门时就躺在门口的。   看从鸡眼穿过破开后脑的血洞模样,和死得干净利落的兔子应当是出自一人之手。昨日的兔子还能说是赔礼,可这只鸡又算是什么?   简清一时猜不透这些雇工们究竟想做什么。简澈倒是很高兴,摸着鸡尾巴上的翎羽,道,“阿姐,你看这些能不能做个帽子?”他挑起一根翎羽对着光,黑色羽毛上折出泛金的光泽,显得漂亮极了。   简清轻轻敲一下他的头,笑骂一声,“昨天的兔皮你瞧不上,就喜欢这个?以后给你加冠的时候做个羽冠怎么样?”   简澈吐吐舌头,“两只兔子那么大,给你做个围脖多好,我两只手都用不完。”   “还在晾干,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简清拎着鸡进门,简澈得在大堂摆放桌椅,不能跟姐姐一起去后厨,忙不迭地喊道,“阿姐,今天中午吃鸡吗?”   送上门的吃食,吃了也就吃了,不管那些人什么盘算,之后总会露出些马脚。简清想了想,上次从空间取出来的几个虎皮青椒还没有机会做,不若把鸡剁了馅做青椒酿肉。   想到做到,等早上的营业结束,简澈端着盆子任劳任怨地刷着碗,眼睛却不住地往一旁褪鸡毛的简清手中瞟,看到姐姐折断一根羽毛,就心疼得不行,叫了出来,“阿姐、阿姐,断了就不好看了!”   简清好气又好笑,放下开水水瓢,拿羽毛来搔简澈的脸蛋,道,“断了也能好看,要你好看!”   等到简澈笑得喘不上气,连连躲着羽毛大声讨饶,简清才住了手,把那根断掉的翎羽插进简澈头发,黑羽在一个白嫩嫩团子头上和头发融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一绺飞起的呆毛。   简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从被笑得一脸莫名其妙的简澈头上摘下羽毛,语气正经起来,指给简澈看尖端的断口,道,“羽毛断了也有用的,把这里磨尖,能当笔用。”   简澈摸了摸羽毛末端,惊讶道,“姐姐知道得好多啊!”   简清笑笑,“看得多了,也就知道多了。不玩了,等会吃完午食,我还要去府衙。”   简澈高兴起来,“是去找许叔吗?我也要去!”   简澈对许阳的亲近,简清毫不意外,她垂眼扯下鸡身上未烫净的绒毛,道,“许捕头对我们家多番照顾,之前说要请他们来吃饭,也一直没有碰上他空闲。不如就送饭过去,聊表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ps1:标题这个名字有的地方叫酒酿小丸子,有的地方叫酒酿小圆子,也有叫小元宵/汤圆的,江南沿海吃的多一些。大多这种小圆子做法是不放内馅的,这里取的是类似小汤圆的做法。   ps2:阿清收到的兔兔和鸡都是山上打来的,因为是古代背景所以打猎是被允许的,当时也不分什么是不是保护动物(当然她收到的也不是保护动物)。请小可爱们不要误会,不要模仿去食用/捕猎野生动物!   今天两更结束啦,明天见哦,抱住小可爱们挨个亲亲~ 第32章 青椒酿肉   知府衙门后门守着的还是之前的年迈府兵,简清早上连着送了近一旬的包子,和他也混了个脸熟。今日老兵见她正午登门,有些诧异地看过来,问道,“小娘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简清指指手中食盒,道,“不知许捕头可在?过往多受照顾,捕头忙碌无暇赴宴,我便做了菜送来,尽一份心意。老伯可否为我通报一声?”   许阳关于简家的吩咐大多停在捕快队伍里,留在外面的都是些许传闻。简清如今亲口承认了关系,老兵不免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我去给你问问。”   老兵进了门,年少些的府兵上前道,“简小娘子,日头这么毒,来站这边。”他一边给简清引路,一边探头探脑地去瞧食盒。   简家的落魄困窘已经在知府衙门里作为一个八卦传播了许久,前日还债的那场大戏老兵不曾听闻,他却是从混熟的捕快嘴里晓得了始末。此时一看,简小娘子手中梨木描金的食盒乍一看倒是十分气派,仔细看却能看到攒丝花纹边角其实已经磕碎掉漆。   正如强撑着气派还管自家小摊叫酒楼,实际恐怕兜里只剩了十几个铜板的简小娘子。   府兵啧啧感慨几声,就见老兵去而复返,面露难色,道,“小娘子,捕头正忙,让你回去。”   简清站在衙门后门屋檐阴影里,闻言神色不动,道,“再忙,饭总要吃的。还请老伯再跑一趟,就说这菜名叫青椒酿肉,是专按捕头口味做的,即便不欲见我,也请捕头尝尝,若有些许不合口味,下次我也好去改。”   老兵颇有些为难,终是念及往日简清每每早上来送包子都会给他留一个包子的情分,一跺脚,道,“罢罢,小老儿就再跑一趟,若还是不行,还请小娘子莫要纠缠。”   简清低头应是,老兵重又进了衙门,年少府兵在一旁剔牙看戏,咂摸出些滋味来。   青椒酿肉?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倒是稀奇。不过简小娘子如此倔强,恐怕是担忧靠山倒了,以后无人名号可以让她扯着狐假虎威做大旗吧?   老兵匆匆穿过游廊,在厢房门外候着。雍淮坐在窗边,正与许阳说话,一抬眼便看见门房去而复返,挑了挑眉,问道,“何事?”   许阳顺着上司视线回头,心头浮出些不好的预感,等老兵将简清的话复述一遍,他连忙起身告罪,“小儿无礼,屡次惊扰大人,请容属下去处理一二。”   “倒是精乖。”雍淮笑了,提笔在小几铺开的图卷上落下一笔,道,“刻意躲闪,反落人口实,阿阳,你这就是矫枉过正了。去吧,传她进来,让我也瞧瞧那青椒酿肉是何物。”   老兵应是退出门外,等年少府兵听到“大人让你进去”这句话时,惊得险些摔倒。怎么可能?这小娘子丢了捕头的庇佑,却惊动了大人,这是什么运气!   简清在门外站了许久,受着异样眼光打量始终神色不动,此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微微一笑,提裙随老兵进门,“多谢老伯为我美言。”   老兵自己都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听简清谢他,连忙摆手,苦笑道,“我哪帮得上什么忙?还是小娘子那菜名新奇,才有这机会。”往日大人议事最讨厌有人打扰,不知今日为何却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简小娘子自己的功劳。   简清含笑不语。   二人快步走近后院厢房,房内语声未歇,老兵使个眼色让简清候在门前,自己匆匆离去。   简清抬眼看去,认出背对门口的那个灰袍身影正是许阳。而许阳对面那位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郎君,凤眼狭长带笑,一派儒雅贵气,自然是衙门中唯一能被称作“大人”的知府,雍淮。   迎仙楼的靠山,会是他吗?而许阳前后改变的态度,是不是因为知府的命令?   问题暂时都还找不到答案,简清瞥了房内几眼,垂下头做出谨慎模样。简清与老兵走过来的动静不大,但足以让房内二人知晓有人过来,候了许久,也不曾见传她进门,简清也就沉下心来,听着两人对话。   “……另则,宗午遣人送了状子来,诉徐记、汤记两家食肆鸭货虽仿谷丰食肆而作,但味道品质极差,败坏谷丰名声,欲请大人禁其售卖。”许阳禀报完邻县事宜,说起城中诉案,雍淮竖手制止,转向简清,问道,“门外何人?”   简清拎着食盒施了一礼,道,“民女简氏酒楼现任掌勺简清,家父简知味,前来献菜于许捕头,不知大人在此,还请恕罪。”   雍淮道,“既是酒楼,在你看来,谷丰食肆一事何解?”   简清上前打开食盒,笑道,“民女妄言,大人且随意听之。名声之说为民间风言,若以官府之力禁止,恐有滥用之嫌。另则,既为仿作,谷丰应为其源头,但鸭货乃民女初做,却不知谷丰之名,从何而来。”一边说着,简清一边摆出碗盘,置于小几之上。   一股肉香裹着酱香和辣香迎面而来,雍淮本还在思索少女方才颇有见地的一番话,此时随香味看去,细瓷盘上碧绿圆筒码放整齐,青翠欲滴,油脂流泻,在盘底凝出一汪清亮红油。   “这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青椒酿肉?似竹似笋,倒是不曾见过。”雍淮挑眉,话锋一转,“鸭货之说,谁为源头,不过商家争利。仅是名声风言倒也罢了,但徐、汤两家鸭货售出后致人肠辟,却是不得不禁。”   肠辟,便是痢疾,简清垂眼思索片刻,道,“若查实为其售出鸭货所致,自然应禁。但因肠辟而禁,与因谷丰名声而禁,二者大相径庭,还请大人明辨。”   有味道的话题丝毫没有影响雍淮的食欲,他提起筷子,夹了一根圆筒到碗里细细端详。只见圆筒两边均被破开,内里烧成乳白色的肉馅挂着酱汁从孔中溢出,却溢而不落,仔细去看才能看到圆筒开口处内勾,将肉馅正好卡住。   雍淮听完简清的回答,看着碗中吃食,低笑一声,“倒有巧思。”   简清施礼拜谢,“谢大人夸奖。”   雍淮大笑起来,伸手虚点她几下,低头咬了一口碧绿圆筒,动作一顿,眼前一亮。   内里肉蓉看似凝固,吃进嘴里却一抿即化,浓郁的酱香和肉馅糅合一处,外皮的辣味浸透其中,留下淡淡回味。明明并不十分激烈的味道,却让他出了一身的热汗,这般佳品,却是这样一个顽劣多年的少女所做,着实是浪子回头,人不可貌相。   雍淮提筷夹起下一根圆筒,转向许阳,道,“来,吃食总是要吃的,尝尝这个。”   许阳侧身暗暗瞪了简清一眼,回头谢过大人赏赐。   雍淮指着盘中圆筒的绿色外皮问道,“这便是青椒?”   简清心里一紧,来了。她低头答道,“正是,因其青色,又为辣椒之一种,故民女为其取名青椒。”   “你倒是方便。”雍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辣椒又是何物?”   简清道,“辣椒乃民女发现的一种新菜,果实有红有绿,因其辣味,又与花椒等同样解腥之效,故起名辣椒。”   雍淮瞥她一眼,不再多问,转而道,“简氏之事本府有所耳闻,你既有厨艺,便应不负你祖辈名声,莫要做不肖子孙。”   说完,雍淮起身离开,许阳紧随其后,经过简清时低声责道,“当真莽撞!府衙是非岂是你能多言的?”   简清已经得到了知府给她的暗示,听着许阳责备只是微笑,许阳看她毫不在意模样,重重哼了一声。   雍淮走出几步,顿了一下,叫道,“阿阳?”   许阳连忙追了上去,简清收拾好食盒,离开了府衙。   ----   知府衙门里正吃着午食,凤溪城中另一处也正是人声鼎沸之时,一身锦衣的青年一只脚踩在桌案之上,撕下一只鸡腿,金黄油脂顺着他指尖滑落,本是粗鄙的动作让他做来却多了些恣肆风流。   但在在场另一人看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羞辱,白果用力一拍桌子,恼道,“金谷,你要如何?!”   金谷侧脸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让整张平凡面孔都显出别样的光彩来,他嚼着口中鸡肉,含糊说道,“如何?不是你要如何么,怎的问我?”   白果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她忍了又忍,将刚刚的话重说了一遍,“城北简家,随便你找谁去做,告她个饭菜不洁、管理不力。”   要不是为了小姐的大计,她才不要在这里受这闲气!都说金谷一张嘴能说会道,没有他哄不住的人,怎么就没人说请他办事却如此麻烦?!   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颇有名声,父母早亡,留下的家财足够他花销,成天什么正事都不做,就爱走街串巷凑热闹。结交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大多是些流氓乞丐,据说还有花楼管事,要问凤溪城下九流里谁的人脉最广,非金谷莫属。   没了肖大,他们迎仙楼一众都是外地人,真做起背后使绊子的事情过于容易让人抓到马脚,白果多般打听,这才找到了金谷。   金谷从嘴里拔了鸡骨头出来,舔去手指上油脂,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分外动人,他在手中掂了掂骨头,忽的一嗤,“简家啊,没意思。”   见他转身要走,白果补充道,“事成后,必有重谢。”   金谷歪头看她,“重谢,什么重谢,说来听听。”   白果早打听到金谷最近出手的酬劳都是一些食肆的招牌菜,当即一扬下巴,满脸的与有荣焉,道,“我家小姐亲手为你做一道菜,足够了吧?”   金谷又撕了一个鸡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说道,“你家小姐会什么?别等我辛辛苦苦做完,又说不会做我要吃的菜,那这笔生意,岂不是亏得厉害。”   白果微恼,道,“蒸炸炖烤,我家小姐样样精通,什么菜你且说来,没有难得住小姐的。”   金谷点点嘴唇,俯身靠近白果,挑眉一笑,语气缱绻,笑意温柔,“那,这生意我接了。白果儿,可别是说大话啊。”   白果愣在原地,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红霞不自觉地爬上脸颊。金谷笑起来那一瞬间,眼睛里的温柔情意,足够将任何人溺毙其中.或许,他就是靠着这一点,无往而不利吧?   作者有话要说:ps:青椒酿肉的肉馅本来是猪肉馅,这里就地取材放的是鸡肉,所以剁的是鸡肉茸,做熟泛白。   ----   傻簌簌写智力交锋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傻子呜呜,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嫌弃。   今天九点还有一更,读者老爷们起来就能看到啦。   接档的两个古穿预收,一个是美食文《我的厨房通东宫》,一个是基建文《假皇子她咸鱼登基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看一下动动小手点一下收藏鸭qaq 第33章 槐花糕   简清送完午食回来,雍知府的禁令第二日便发了下来。   城中捕快巡街时将处理结果大声宣读给众人,过一条街便要再喊一遍,连在楼上午睡的简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出她预料,最终知府只明言禁止了徐、汤两家售卖鸭货卤味,并安排了郎中和捕快监督他们两家后面一整个月的吃食情况,对于城中别家的鸭货生意,却是只字未提。   当然,知府的命令是一回事,底下诸多食肆如何应对是另一回事。当天下午,自谷丰食肆起,城中售卖鸭货的食肆酒家纷纷撤了鸭货的食牌,对上门问询的食客也避而不谈,一时间,鸭货之风顿绝。   简清从刘掌柜那边听完了最新的城中消息,刘掌柜还在犯愁这样局势,她这生意可该怎么继续。简清只是笑笑,安慰他不要心急,自有转机。   果然,等到第二日下午,简清午睡起来,酒楼就有客登门。   门外是一位特殊的客人,钟掌柜顶着日头远道而来,神色不安,手中还拎着纸包,没在外面站多久就已经满头是汗。简清走到前堂时,正看到简澈在给他倒水。   酒楼精致的碗筷杯盏早都被人偷了个精光,送回来的大多也都被磕碰过,如今剩下的完整杯盏只是些白陶粗瓷材料,再用这普通杯盏盛上白水,若是来的是个气量狭小的,说不好就要认为简氏姐弟在羞辱于他。   但钟掌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端起茶盏,笑着看了一眼简清,道,“小郎君颇为聪慧。”   简清坦然受了这个夸奖,在钟掌柜对面坐下,望着第一个上门的生意伙伴,轻轻一笑,“掌柜的生意兴隆?”   钟掌柜干咳一声,“过得去,还过得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骂一声精明。   自几日前在简清手底吃过一次暗亏后,钟掌柜就再不能将她当作普通晚辈来看。   本是在简清面前失了颜面,又有下水之风兴起,跟风者众,他手握材料,不愁没有销路,自然不再去紧抓着这唯一的客户。钱串儿给简清的难看也是出自他授意,毕竟,刺头的年轻人,总要敲打一下才会听话。   然而,钟掌柜设想里将几次三番求着他卖下水给她的简清压根不曾上门,问过一次价格之后就销声匿迹。   最初买下水的客户走了,而跟风来买下水的食肆却日益减少,一点点从十几家变成了几家,眼看着下水卖出的量越来越少,尝到了下水卖钱的甜头,钟掌柜哪里愿意再将它推去沤肥?   可左思右想,钟掌柜都找不到下水买主越来越少的缘由。直到妻子跟风买了城中新奇吃食回来,他打开一尝,呸!什么怪味!   钟掌柜这才意识到简清为什么毫不在意此时的不顺,处理下水的方子应是她独有,旁人跟风来卖,只会成为之前东市那个故事里的笑柄,其他食肆的食客跟风尝过新鲜,也就不会再去吃第二次,食肆进货自然越来越少。   可让钟掌柜向这样一个小辈低头,着实令他难堪。又犹豫两日,等到前日徐记和汤记出了事,昨日知府又发了布告,眼看着无人上门来买下水,钟掌柜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才急急忙忙收拾了礼物上门。   如今眼前端坐的少女,眼神清亮灵动,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底隐秘,过去那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仿佛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坐沉默许久,钟掌柜自知有求于人,对上简清的眼神,艰难咽了口唾沫,开口道,“贤侄女,来,尝尝内子做的槐花糕。她别的不爱,就爱做些糕点,也算有些心得,不然也不好拿来你这位大厨面前显眼。”   钟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干巴巴强笑着缓和气氛。简清也不逼他,从他拆开的纸包里拈一块糕点起来,触手微粘,灰白发青的软皮被压出精巧花边,顶部还有一点完整的槐花点缀,微甜的清香淡淡飘起,色香均足。   简清轻轻咬下一口,神色一顿。灿米粉米香浓郁,槐花被包裹其中,软中带韧的口感其实相当不错,但是糖的甜味将槐花的清甜完全盖过,只吃了一口,就让人觉得有些腻了。   糕点虽算不上味道上佳,简清随口也能说出来几个改进方向,但别人拿出来送上门的心意,总不能张口就是批评。   简清将一口糕咽下,淡淡一笑,道,“夫人心思精巧,这花样可漂亮得紧,掌柜的好福气。”   钟掌柜僵硬的神色稍缓,道,“因时制宜,这槐花也就这些时日好些。先前她还做过什么桃花、梅花糕,你是没看到,那才叫漂亮,跟抹了脂粉似的。”   简清道,“谷雨后确实是槐花当季,其实不仅能拿来做糕,裹粉蒸来吃,也是一顿不错的饭食。”   “说起饭食,谁能比得上厨子?”钟掌柜笑道,“没几日就要立夏,槐花打多了回来也放不住,不若做糕。”   简清微微挑眉,道,“时日短有短的卖法,长有长的卖法,端看选择罢了。”对于钟掌柜上门的缘由,她心知肚明,都是千年的狐狸,没必要绕着圈子讲聊斋。   简清点点糕皮,道,“钟掌柜做了几日五文钱一斤下水的生意,想必赚得盆满钵满。小店生意利薄,不知掌柜的今日上门,可是有旁的生意要谈?”   她的直入正题让钟掌柜一噎,顿了顿才道,“贤侄女莫要取笑于我,如今谷丰食肆一家独大,下水哪里卖得到五文?城中鸭货之风许久,小娘子第一个来尝鲜,却又舍了鸭货,不知如今招牌是哪种美味?”   简清笑道,“也就是些包子面条,聊以糊口罢了。知府禁令一出,哪家还敢再卖鸭货,掌柜的莫要说笑。”   钟掌柜脸色一僵,道,“大人也就禁了徐、汤两家,哪至于一点都不许不卖?更何况,你家的卤味滋味那般好,不做岂不是令人遗憾。若是嫌我家下水价贵,舍你几文利便是,何苦置气。三文一斤,如何?”   简清摆手,“并非如此,谷丰食肆都撤了食牌,我家酒楼还只是个草台班子,更不敢不听知府布告恣意妄为了。”   两人连番推拒几次,钟掌柜愈发心急,他一咬牙,道,“一文钱一斤,总可以了吧?”   简清轻笑道,“一文钱两斤,日日不断,如何?”   钟掌柜差点被她气得骂出声来。这个价格,就比当初简清五文钱买走一整桶下水稍稍高了一点,下水卖过五文高价的,如今到这步田地,让他如何甘心?   但看简清淡淡神色,钟掌柜转念一想早上被推出城外倒掉的几桶下水,终是点了头,“就按你说的来,今天的我等会就让钱串儿送来!”   简清捧着茶盏,将白水一饮而尽,掩去脸上笑容。   送走了钟掌柜,简清算算自家存款,少了重要收入来源卤味,还钱之后这么多天,花花赚赚,也只攒了一两银子。   但知府并非真的禁绝鸭货卤味,钟掌柜自己送上门了原材料,之后一段时间,凤溪城里鸭货还是自家一家独大,赚钱的速度也会变快。等她凑够银钱买了纸笔,一纸诉方一品盗窃传承的状子递进衙门,不怕方一品不跳脚闹到满城风雨,风雨之后,就该是酒楼重新开张了。   简清收了茶盏,进后厨处理起晚上营业所需的面食。厨房里几种肉香混在一起,虽然早上才吃过一餐鱼汤泡饼,此时闻着,也有些饿了。   不知道是哪位雇工连着送了三日的猎物,让她和简澈好好吃了几日荤腥,弄得简澈都快养成条件反射了,每天一开门就要看看地下有没有动物。   昨日送来的是两尾草鱼,今日却还没有动静。简清思绪一顿,摇摇头,送与不送,都是旁人的意愿,她有什么好惦记的?   不过,如今时代的鱼煮起来味道是真的鲜香肥美,不知道虾蟹如何,算算日子,明后日也该去小凤山“摘辣椒”了,正好趁此机会去捞些鱼虾回来。   “阿姐,阿姐,七九是什么?”在门外一边洗着衣裳,一边背着九九乘法表的简澈寻了过来,大声问道。   简清头也不抬,道,“明天去捉鱼。啊,不是,是六十三。”   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等简清重新报出答案,简澈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明天要上山捉鱼喽!”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爱玩爱闹。简清无奈一笑,也就随他去了,简澈背九九乘法表的声音,愈发大了。   徐夫子傍晚进门时,就听见简澈念念有词,听了片刻,却是筹算之学,不免惊讶,“简小郎,这是谁教你的?”   简澈不明所以,答道,“阿姐教的啊。”   徐夫子心中一动,简小郎还未开蒙,简小娘子不曾听闻读过什么书,那这本应念完蒙学才会有所接触的算学想来应当是家传,毕竟商贾之家,算术总是要会的。   之前简知味来问蒙学时,简澈不过一个背菜谱都背得磕磕绊绊的幼童,但如今小小年纪就能将九九歌背得清清楚楚,可见天分。   徐夫子让简澈又背了一遍,沉吟片刻,问道,“简小郎,可愿随我读书?”   简澈眨眨眼,眼圈忽然就红了,摇了摇头,道,“简澈不愿。”   徐夫子得到了他不曾想到的答案,不由得一皱眉,“为何?”   简澈垂头道,“我进了学堂,阿姐怎么办呢?酒楼里事事都要她做,四更起,二更睡,这样赚来的钱供我读书,我坐都坐不稳了。”   徐夫子虽然也猜得到两个孩子生活辛苦,但真正亲耳听到,还是心底五味杂陈。酒楼生意稀落,又有流言在外,简家姐弟二人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早早掌了勺,一个还是应受父母爱护的年纪就做起了跑堂,看他们这衣裳,显然也没赚什么钱。   “胡说什么呢?”简清招呼完旁的客人过来,正听到简澈最后一句,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在家里才是添麻烦,徐夫子愿意收你念书,还不快谢谢夫子?”   简澈眼圈红红,却始终不愿意说一句“愿意”,姐弟二人僵持一处,最后,还是徐夫子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左右今年春日开蒙已经过了时候,你们姐弟还能再考虑考虑,等入秋再决定。”   简清拉着简澈道谢,徐夫子摆了摆手,叹一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郎君是块好玉,莫要埋没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ps:灿米粉=粘米粉,也有叫大米粉的,做青团就是用的这种粉。粘米粉做的糕点会有些粘牙,大部分是热的时候好吃,做的好的话凉了也不错。   蒸槐花真的好吃,强烈推荐!尤其是面粉里拌上盐,干吃就是咸甜口,再蘸点辣椒油,真香,之前每到暮春家里就会做这个吃。槐叶冷面也不错,但是那个做起来好麻烦orz还要挤汁。   -------   今天两更完啦,明天的更新要晚一点,有面试要跑,实在抱歉,请小可爱们不要着急哦。   这篇文居然十万字了!不敢相信,感谢小可爱们不离不弃的收藏评论,第一次写文你们给了我好大的鼓励,抱住挨个亲亲。 第34章 水煮鱼片   简澈的小性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第二日说好的上山时间到了,简清刚收拾完厨房出来,就看到小朋友背着背篓站在门外,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一个网兜,一看就是久经磨练,是捉鱼的个中老手。   之前几次上山都是一人选一边去挖野菜菌子,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会合,简清倒是没见过简澈动手捉鱼的模样。原身记忆里,去年简父带他们姐弟去过一次山上,原身旁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溪水旁的太阳太毒晒黑了皮肤,下次再说去捉鱼虾就怎么都不肯跟父子俩去了。   对于容貌如何简清倒没原身那么在意,之前和简澈一起上山时她总是往树林茂密的地方去,只是因为要躲着简澈从空间里取辣椒出来。   如今看着小朋友期待又怕她反悔的眼神,简清不禁笑了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阿澈今天要抓多少鱼啊?姐姐的午饭可就指望你了。”   简澈一缩脖子,耳朵红了起来,“阿、阿姐别取笑我。”他晃了晃网兜,道,“阿……做出来之后还没用过呢,要是能抓到鱼,阿姐能不能做上次说的水煮鱼吃?”   简清知道他刚刚在嘴边吞下的那个称呼是谁,失去至亲的痛只能由时光冲淡,她虽然前世无父无母,但看到从福利院把她接走的师父离世时的心情,想必与简澈如今相差无几。   “你抓得到,我们就吃水煮鱼。”简清顺着简澈话尾应了一声,回头从厨房里翻出来小锅、菜刀和调料装进背篓,拍了拍简澈,“走吧,我记得小凤山山背有个小瀑布汇聚的水潭,那边应该鱼多点。”她顿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阿澈,你会游泳的吧?要不要姐姐教你?”   简澈本来靠在她身边,正踮起脚看背篓里装了什么调料罐子,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向后一退,跳开三四步,原本只在耳廓上的红晕漫开,涨了满脸,“不、不、不用了!!”   简清看着简澈一溜烟往前门跑去,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小孩子溺水了可就糟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   春去夏来,小凤山上依旧一片郁郁葱葱。从山脚向上,高大的乔木和藤蔓一起掩住进山路途,地上阴影里蜷曲的马齿苋和荠菜叶片颜色已经变深了许多,褐色的脉络增多,已然是变老不能吃了。   春日里独有的一口鲜脆即将过去,山中却还有许多其他的馈赠,仅仅是去山背处水潭这条路上,简清就不止一次看到了跑过的野兔山鸡。   远远看着的时候,它们好像跑得不快,可等人抬手拿石子去丢,试图击中头腿时,就只能遗憾地看着石头画出一道残影,从小动物们的皮毛边落下。   简澈已经撒欢跑了出去,站在山路转弯处回头冲简清招手,小声比划道,“阿姐,快点!这边还躲着一只。”   简清掂了掂手中从小溪捡起来的碎石,看一眼刚刚躲开石子跳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的棕毛兔子,随手将石块扔回小溪,提了提肩上背篓,扬声应道,“就来。”   捕猎果然还是需要天赋的,她没点亮这个天赋,还是好好做她的厨子吧。   简澈嘟起嘴,不满道,“你把兔子吓跑了!”   简清翘了翘唇角,出门之后,简澈明显活泼很多。   简清快步赶上靠着石壁的简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二人一前一后,扶着长着爬藤的石壁踏过沿水松软的山路,阳光一路从树冠枝丫间透出,给小溪水波镀上金纹。   当石壁触感从温热变成微凉,湿润的岩藓毛茸茸地搔着掌心,仿佛被巨人用斧劈开的小凤山山背就完整展现了出来。   踏过山阳山阴分界,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拂过,抬眼看去,山峰中央高耸,峭壁切面平滑如镜,两侧怪石嶙峋,稀稀落落的植株生长其上,几眼涌泉在山腰汇合,越过石丛形成一帘小型飞瀑,瀑下潭水深碧,有溪水延伸出来,深碧色渐渐变淡,淌到两人脚边时,已是清澈见底。   之前简清只是路过时远远看了一眼,此时直面瀑水冲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自然之美,鬼斧神工,尽在其中。   如此景色,在前世的现代已经极为少见了,还有所保存的地方,全是游客人山人海。简清曾经陪美食协会的评审出门玩了一圈,回来之后景色没记住多少,记得的只有人头。   感慨间,简澈已经丢下背篓挽起裤脚下了水,拎着网兜这里捞一下那里打一下,没一会,鱼没网到,倒是把水搅得哗哗作响。   简清看他没有走远,也就放心地在一旁支起锅架,寻了一块平滑些的大石准备搬过来充当之后的砧板。石头有些倾斜,简清拿了一块小些的石头准备垫在下面,谁知道大石才掀开一半,淤泥里就游出来了一群小虾,背节透明,正是鲜嫩时候。   河虾们晕头转向地往暗处窜去,简清一手托着大石,一手抄起水瓢去捞虾。可大石在水中泡得久了,底部湿滑,简清刚一弯腰,大石一边就脱手砸了下来。   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水花砰然一声溅起,远处正玩得开心的简澈听到声音,吓得匆忙回头大喊,“阿姐!”   简清站在溪水边,拎着自己半湿的裙摆,只觉得头大。   裙摆拧拧水还能让它在身上自然风干,进了水的鞋袜却是必须得晾干了。简清坐在罪魁祸首石头上,折起半边裙摆扎在腰间,把长裙当做后世及膝短裙来穿,挽起里衣裤脚,脱了鞋袜,用此时又重新清澈起来的溪水洗过脚,这才能开始做刚刚打算好的工作。   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姐姐豪放地撩了裙子,露出双足,下意识探头瞧了瞧四周,蹚水上来,挡在准备去洗锅的简清面前,小声道,“快穿上!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简清被说得一愣,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踩了一脚同样没穿鞋袜的简澈,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又没别人。看到了又怎样,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被人强娶?”顿了顿,简清想起原身不检点的名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官媒怕是都不会愿意上我们家门。”   简澈又想要让姐姐别这样贬低自己,又觉得她好像说的是反话,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等简清拎着锅回来,才把简澈从纠结中解放出来。简清点点小朋友皱起的眉心,道,“发什么呆?火也没生,鱼也没抓,还想不想吃水煮鱼了?要是累了,网给我,我去捉鱼。”   一听要没得玩了,简澈挥挥网兜,跑向水潭,“我去我去,你不会捉,兔子和山鸡都被你吓跑了,鱼肯定也捉不到!”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简清还是十分手痒想打人。吐出口气,简清叫住越来越靠近水潭中心的简澈,“回来!小心淹了你!”   简澈回头扮一个鬼脸,嘻嘻一笑,张嘴正要说什么,猛地一头扎了下去。简清心头一跳,丢下勺子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澈!”   那一瞬间,简清耳畔全是猛烈的心跳声,脚下发软,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简清对自己说。她水性很好,也有学过溺水后急救措施,简澈不会出事的。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让简清感到不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的怜悯已经变成了不忍舍弃,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支持她、保护她,以真心换真心,她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个亲人一样。   简清跑到水潭边,抬脚就要冲进去。此时,水潭中央,忽然一声惊慌的叫声响起,“阿姐、阿姐别哭,我没事!”   简清回过神来,只见潭水中浮起一个脑袋和两只脚,水花四溅,简澈狗刨着游回岸边,急忙来拉她的手,“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简清差点被这个熊孩子气笑了,她反手抹了把脸,甩开简澈,冷声道,“谁是你姐姐?我没有你这样拿生死吓唬人的弟弟!”   简清回身向锅架走去,简澈被姐姐爆发的怒气吓住,拎着一兜小虾,垂头丧气跟在背后,小声道歉,“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逗你玩。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行吗?而且水潭不深,不会有事的。”   开头两句还像模像样,后面就又胡说八道起来,简清握了握拳,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径自去溪边捞鱼。   方才简澈在水潭里一阵闹腾,惊得游鱼四散,有几只鱼就误打误撞进了浅水小溪,小些的鱼已经游不见了,还剩几尾大些的,正卡在溪石间挣扎。之前简清被简澈的消失吓住,这时候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送上门来的午餐。   捞一条上来,拿石块啪啪敲几下头,疯狂拍打的鱼尾就停了下来,整条鱼僵硬无比,任简清开膛破肚。简澈前两天看姐姐处理肉食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犯了错,再看简清冰冷无情侧脸和手下血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来生火!”简澈殷勤地凑了上来,简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洗了鱼腹腔后,沿着鱼脊骨分开,斜片几刀下去,完整的一条鱼就被分成了一堆生鱼片。   鱼头和脊骨一分两半放在一旁,等之后回家拿来煮鱼汤。将生姜切片贴在鱼片上去腥,简清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干冒烟的小锅,小锅旁,简澈守在一边正拿着水瓢探头探脑,准备往锅里加水。   简清淡声道,“放下。”   简澈一抖,水洒了一地,“阿、阿姐,你不生气啦?”   简清恍若未闻,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底,稍待片刻,备好的花椒、辣椒和葱蒜下锅爆炒,再添一勺之前熬的辣椒酱,辛辣的香气猛然腾起,正站在下风口的简澈被呛了一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酒楼里猪油菜油都得省着用,这么多天来简清也只舍得熬了这一小坛辣椒酱拿来做佐料。原本水煮鱼应该放豆瓣酱更为适宜,但霉豆瓣做出来还需要时间,也就只能拿辣椒酱先将就一下了。   等兑好的酱油黄酒入锅,简清瞥一眼眼巴巴盯着锅的简澈,道,“加水。”   简澈刚打了一瓢水回来,闻言不敢再多问,乖乖添水进锅。   没多久,锅中酱红色的汤底沸腾,橙红的泡沫堆积而上。简清尝了尝味道,点点头,搅动一下锅底沉着的调料以防粘底,将鱼片下进锅里,取出勺子敲了敲锅边,转向简澈,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简澈蔫头蔫脑地答道,“不该吓唬阿姐,不该不听你的话。”   简清冷笑一声,“我要你听什么话?你这样做,想过我怎么想没有?”   简澈纯粹是想着好玩,哪里想过别的,这时候被引导着慢慢回想,把自己放到简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慢慢的,脸就白了。若是、若是阿姐沉进水里……   “阿姐!呜呜,阿姐,我不要阿姐出事!我不该让你伤心,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小孩子惊恐尖锐的哭声就在耳畔响起,简清揉了揉被伤害的耳朵,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紧紧抱住自己不放的简澈,在他满脸泪痕抬起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塞了一筷子鱼片进去。   “嘶——好烫好烫。”   简澈张着嘴直吸气,鱼片上挂着的红艳汤汁先冲进喉咙,已经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月辣味菜肴的简澈对这个味道已然熟悉,已经不是那个当初会被辣到跳脚的菜鸟,因此得以细细品尝汤汁背后食材的滋味。   刚汆到七分熟的鱼片滑嫩鲜美,没有足够时间让它吸饱汤汁,反而令鱼肉本身的鲜甜更加明显,跃在舌尖,就好像将潭中精髓吃进了肚子。   简澈吐出两根小刺,扇了扇风,伸手就要去摸简清背篓里的另一双筷子。   简清斜他一眼,“等会再吃。”   简澈乖乖收手,蹲在锅架边,满脸写着“乖巧、可爱、等待投喂”。   他的变脸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简清虽然心中有气,但简澈已经知道了错在哪里,能讲道理让他改正,也就没打算再给什么惩罚。她拍了拍简澈脑门,“去,把那几条鱼装起来,收拾完了锅里就能吃了。”   “马上回来!”简澈来了精神,拎起他的小背篓跑去了溪边。简清看着锅,不时看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刚刚被吓到过速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这里是野外做饭,受场地和材料限制减少了步骤,水煮鱼出锅还要拿油泼海椒面(也有人还会加芝麻)的,不是我写错了,是阿清他们在水潭做不到(躺倒)。基础做法里为了让鱼片更加鲜嫩还会用生粉和鸡蛋清裹一层,拌上调料一起腌制,这里没有鸡蛋,就跳过了。   ----   四千肥章送上!谢谢小可爱们等我呀。   感谢“青丝沂”、“凌歌泛叶”和“小巴鱼”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蒲公英”小可爱的七瓶营养液,“璇音”小可爱的三十瓶营养液,抱住啾咪!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5章 红油抄手   先前被哭声惊起的飞鸟展翅滑过天空,凉风带着山下浓郁的香味飘散四处。   峭壁之上,书房的窗支着,往常凛冽的寒风今日却带来了一股鲜辣味道。坐在案后的楚斐提笔抬起又放下,在纸面留下一点墨痕,终是起身走到窗边,垂眼看去。   崖下飞瀑深潭,远远能看到两个人影正围着一口锅说着话,隐隐的笑声飘上来,和方才的香味一样转瞬即逝。   年长些的少女一身素衣,扎起长发,拿勺子舀起锅中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红汤翻滚,露出下面奶白色的汤底。楚斐心中一动,莫名有些饿了起来。   少女像觉察了有人在看她,抬头向山巅望来,清凌凌一双眼睛隔着虚空扫过楚斐所在,什么都没发现,便重喝起她的汤了。   因着畏惧小凤山上的驻军,虽然并没有发下明确禁令,但平常周边农户即便进山打猎砍柴,也不会逗留,大多来去匆匆,山背处更是罕有人至,今日却有人声响起。   奔霄见自家王爷站在窗边久久不动,不免担心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王爷清净,上前问道,“王爷,我去叫他们走?”   楚斐让开窗户,指了一下崖底,道,“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厨娘。”   奔霄目力不及他,但看一眼大致轮廓和两人身形组合,当即就晓得了下面的人的身份,便道,“不是厨娘,那是简氏酒楼的简小娘子,之前的辣卤豆花就是她家的。”   楚斐回忆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他没合上窗,回了案旁重提起笔,一行行写起给京城皇兄的密报。   奔霄觑几眼王爷神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一时猜不透这句“知道了”究竟是何意。难道,是王爷羞于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不成?   也不怪王爷认错,如今的酒楼食肆哪有女子做大厨的?庖厨世家代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迎仙楼小姐是闺阁玩乐,少有出手,大多都是在做些稀奇新品,或是给王爷送饭。帮厨的小工妇人算不上大厨,除此之外,也就官宦豪商后宅里会用些厨娘,免得乱了内外之分。   真论起来,倒是他们初到凤溪时,有听说过简氏酒楼简师傅过往曾动过将酒楼传给女儿的念头。可惜前十六年女儿顽劣,简师傅只能歇了念头,将手艺传给徒弟。等简小娘子真站出来掌了勺的时候,老爷子人也没了。   过了一会,等奔霄憋不住心底疑问避了出去,偷偷找越影聊起“王爷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未解之谜时,山风里裹着的那股鲜辣味道仍未散去,崖底的人声却已经消失不见。   楚斐落笔越来越快,从工整的写奏对时会用的颜体变作恣意柳体,到最后满篇狂草,字迹几不可辨。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变了几变,终是将一张信笺揉碎扔进洗笔水坛。   ----   最后,简清还是没有将剁下来的鱼头鱼骨留到回家再吃。鱼肉吃完,辣汤里没下什么蔬菜,勉强摘了几个菌子扔进去之后,汤的底味还是如同辣椒酱油水。   简澈倒是不介意喝完红汤,但眼下既然有条件,简清才不想委屈自己,当即将鱼头鱼骨扔进汤里吊着锅炖了一个时辰。   简澈在潭水边再捞些鱼虾,顺便看着汤锅。简清拎着背篓准备去找个隐蔽角落取辣椒植株出来,临走时三令五申不许简澈走远,简澈经过刚刚一场“吓到姐姐”的换位思考教育,此时还心有余悸,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简清还是不太放心他,但之前已经在知府面前说了发现辣椒的事情,此次来小凤山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转移她“发现”的辣椒。   虽然去见知府时,雍淮已经暗示过放手去做,他不会插手,但简清也不敢真的完全相信他。一种事物的出现必然有其生长轨迹,完全凭空出现总会招人怀疑,如果想得到辣椒消息的人能够出动足够人手搜山,必然会发现她之前撒的谎里面的漏洞。   而今天简清转移了植株,就能补上最后的不足,将辣椒的存在从暗处转向明处。   去知府衙门之前,原本简清还以为雍淮会要她呈上辣椒,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不论雍淮是不是迎仙楼在凤溪城的依仗,他的袖手旁观态度已经非常明显,毕竟,两家酒楼谁赢都不会影响他收取税银。   简清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在山阴附近寻了一个山洞,从空间中将几种常用的辣椒连根取出放进背篓盖好,掩人耳目地在山洞角落泥土里挫开几层泥土,又重新压实,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水潭旁,简澈守着小锅昏昏欲睡,一旁的小篓里已经装满了鱼虾泡在水里,见简清回来,简澈打了个哈欠,“阿姐,快来,就剩一点了,我们俩刚好喝完。”   简清一看锅内,汤水被熬干了一半,鱼头都露出水面一小半,当即无语,敲了一下简澈的头,道,“你看着要没水了,怎么不添一点?”   简澈理直气壮,“汤少了刚好够喝,多了不就喝不完了。”   简清舀一勺汤起来,熬的时间够久,鱼骨和鱼头上的脂肪乳化,红汤之下奶汤鲜美,一点微微的腥气被辣味掩下,过烈的辣味又被奶汤的温吞中和,入口正正好好。   简清最后留恋地扫了一眼飞瀑和潭水,有点可惜不能下水游泳。但遗憾很快淡去,简清喊简澈收拾了东西,灭了火堆,拿下来架在火堆旁烤干的鞋袜穿上。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换了背篓,简清背起重一点的鱼虾小篓,拎着厨具,慢悠悠走回城中。   今天出门野餐了大半个中午,等走回自家店门前,看着盖子盖严的两桶下水,和又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只山鸡,简清才有了些紧迫感。   看看一篓鱼虾,再看看死鸡和下水,简清让简澈去倒一半鱼虾养在盆里,自己进厨房生火,简氏酒楼每日雷打不动的香气,再次慢慢散开。   带回来的鱼虾有些多,没养在水中的一半剁下虾头将虾油炸出,身子剁碎,和鱼肉一起用黄酒腌制去腥。腌制后的鱼虾碎重分成两半,一半按往常浇头方式炒制,添一点酱油取其鲜味,另一半和木耳菌菇一起拌匀,等傍晚出摊时做新品售卖。   等简澈按姐姐说的法子安顿了鱼虾、泡好下水,再进厨房时,简清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鱼头虾壳,而是一个刚刚包好的金鱼状的抄手。   简澈看着姐姐长筷一点,手中面皮卷起,在头部一握,抄手就成了型,似乎很简单的样子。可等他自己也摸了一张面皮剜起盆中肉馅,再翻卷一下,啪嗒一声,肉馅掉地,简澈手中只剩下了一张合拢的面皮。   简澈悻悻捡起肉馅扔进后院角落,决定不来厨房添麻烦,从雇工们还回来的杯碗中翻出来三个有些裂缝没法继续用的海碗,和背篓一起拿着上了楼。简清余光瞥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她之前没想错,这孩子真的打算把辣椒种在屋子里。   究竟种在哪里,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简清其实也不知道从空间取出来的辣椒能不能成活,因此也就任由简澈去试验,自己加紧赶着做傍晚售卖的餐食。   ---   夕阳低垂,这几天循着味道过来买卤味已经成了简氏酒楼附近铺子伙计们的习惯,只是今日在桌案一旁不仅有放着卤味的大桶,还摆着一个小炉,炉上一口不大的铁锅正汩汩冒着白气,显然是又做了什么新吃食。   再一看,桌案上一半空着,一半砧板上摆着一个个皮白个大的抄手,平常守在桌后的简澈抱着钱篓站在一旁,似模似样地叫卖着,“四鲜抄手,红油清汤的都有,吃不吃辣的都来尝尝呀——”   简清从后厨托着托盘姗姗来迟,将盛好料汁汤水的小碗摆放一排,也跟着叫卖起来,“酒楼新上的四鲜抄手,鱼虾木耳菌子做馅,吃一口就能鲜掉舌头。瞧一瞧看一看,今天半价,一碗十五个只要三文钱嘞——”   生活在凤溪城的人大多吃过抄手,但红油辣味的却没尝过,卤味是肉,抄手馅也是肉,有伙计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一咬牙,决定相信简小娘子的手艺。他将铜板扔进钱篓,道,“一碗红油抄手!”   简清笑着应了,揭开锅盖数了十五个抄手进锅,没多久,抄手加过凉水,已经重新浮起,头部透亮嫩红,混着些许青黑若鱼头青鳞,捞出拌进调好的红汤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小碗中的红油是简清特殊炸出的,香料葱姜若干炸过,晒干碾碎的二荆条和小米椒下锅,有些许差异的辣椒香味在热油中彼此缠绕,沉淀为特殊的辣香等油汤的颜色由清亮渐渐转为暗红后,再调出料水,放入小块猪油,等抄手出锅时舀面汤冲开,就是一碗完整的红油抄手。   精心准备的红油汤底原本单单摆在桌案上还只是颜色招人眼,等热汤冲开,冷却的油脂裹住的香味便爆发出来。先要了一碗红油抄手的伙计守在摊前,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等简清递过碗勺,自己就先拿着勺子从锅里舀了一个抄手尝尝。   木耳菌子各有特色的鲜香,河虾的清甜弹牙和鱼肉糜的肥美嫩滑一同在口中爆出,分开吃任何一种都比不上的鲜美味道令人不由得吸着舌尖反复回味。等回过神来,伙计哪还顾得上尝红油的味道,看看四周盯着他的碗的视线,抱着一碗抄手迅速跑进了大堂。   被红油香气勾住的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望洋兴叹,咽咽口水,再想想今天抄手只要一半价钱,而三文钱平常也不过就买个包子。当即,掏钱的掏钱,回去找自家掌柜的找掌柜,北城门边,热闹起来。   简清依次应着客人的要求,挽起衣袖盛出一碗碗抄手,有的客人端着碗回了自家铺子,有的客人进了酒楼大堂寻位置坐下。简清拎着勺子搅动一下小锅,准备煮下一份抄手,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青年。   奔霄被王爷派回城中买一沓新纸,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问松阁才送来的纸怎么就用完了,但奔霄好歹还记得不要多言的准则,麻利地跑了腿。等从城西绕出来准备出城,远远的一股辛辣香味裹着鲜味就勾出了腹中馋虫,馋得奔霄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之前在城中查记刚吃的方油糕在肚子里还有些撑,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奔霄咽一下口水,自来熟地打起招呼,“简小娘子,一碗红油抄手,带走。”   听他说到带走,简清立刻把脸和人对上了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华阳王的侍卫为什么这么闲,成天在外面游荡着买吃食。不过,是华阳王派他出来探寻美食的也说不定。   简清唤简澈去拿了食盒,盛了一碗抄手放好,叮嘱道,“客人明日记得将食盒还来,承惠三文。”华阳王家大业大,侍卫估计也看不上她家这破烂食盒,让侍卫带走食盒,简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拿走不还。   没有招呼,没有恭维,和之前那次买豆花时一样,简清待他这个王爷近卫和旁人毫无不同。奔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角最小的银角子丢下,“不用找了,明天还食盒给你。”   简清掂掂银角子,这么一点起码顶五十文,她挑一下眉,更加肯定了方才对于华阳王家大业大的判断,连侍卫都出手如此大手大脚,恐怕本人也相差不多。   简清的小摊生意还在继续,奔霄一骑快马奔回小凤山兵营,将食盒丢进小厨房便去复命。   奔霄进门时华阳王还在执卷写写画画,他将怀中一包纸拆开一部分放在王爷手边,另一部分放进柜子,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了王爷思绪。   等奔霄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王爷身边时,忽然被出声叫住,“奔霄,方才吃过什么?”   奔霄愣了一下,答道,“查记的方油糕。”   楚斐从书卷中抬头,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没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奔霄点点头,就见王爷重又提起笔来,不再理会他,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等奔霄出门和越影站在一处,越影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吃了什么?这么大味儿。”   奔霄闻闻衣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王爷问的是什么,一时陷入纠结。他这份夜宵,究竟是该呈给王爷,还是不该呈给王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北方饺子,南方馄饨,四川抄手,都是皮包馅的做法,各地偏好不同。   鱼头汤和鱼骨汤真的好好喝哦(。)   ---   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五瓶营养液,抱住小可爱亲亲!呜呜我更新了,你看我多可爱(?) 第36章 几位儒生   奔霄在背后纠结了些什么,简清一概不知,把还食盒的事情记下后,这个人就被抛在脑后。   毕竟,手头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楼琐事就能从早忙到晚,勉强挤出来的午睡补觉时间都要炖上卤味,更别说还要抽出来时间写状告方一品的文书。   问松阁里的笔墨纸砚依次陈列在架上,穿着文士衫或府学学子服的文人们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许谈笑声在阁中低低响起。手不释卷者有之,买珠还椟者有之,但不论怎样,外面看来,都是一片书香墨意。   对着正门的柜台后,靠在椅子里翻书的掌柜忽然感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被少女身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惊了一瞬。   深蓝色蜡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气质差一些撑不起来的话,就会像个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戏。偏这小女郎穿着理直气壮,昂着头就阔步走进门来,裙子荡出弧度,倒有几分像着长衫坦坦荡荡的侠客。   再一看,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边总围着几个无赖儿,守在府学门前守了两个月要等着看连解元出门的简家小娘子吗?那阵子,问松阁和周围几家书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过屋檐下空闲,生意没多好,倒是对面茶楼卖出去的茶水多了许多。   连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称过“卫郎再世”,但也没人像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瞧,直把一个好好的书生瞧成了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似的。   想到这里,问松阁掌柜一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连少爷去岁秋闱过了乡试就进京去了,这会儿春闱都过了,没准,都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拉回来跑偏的思绪,掌柜的瞅着进门到处翻翻看看的简清,犯起难来。进门是客,他肩上好歹还有个举人帽子,总不能学那些蠢物大动干戈将她赶出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光他看这一圈下来,就有不少人回头瞧见了简清,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用膝盖想想简家女的名声都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问松阁平常也有女郎或妇人来买些纸笔,只是没有一人像简清这样引起瞩目的。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窃窃私语声就传到了简清耳边。   “这不是简家的那个?去年来看连师兄,今年又是要祸害谁?”   “也不看看她什么德行,给师兄当丫鬟都不配。”   “听说是在做厨娘,嗤。”   “卖些包子面条给那些……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厨娘?”   只有听到最后两句时,简清眉梢动了动,然后重又拎起笔架上悬的毛笔,试着轻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笔,笔尖那簇软毛都完全不听她使唤。笔尖软硬似乎也不是区分笔好坏的标准,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笔起来,身边看着她动作的人的嘲笑声愈发大了。   “瞧,笔都不会拿,还来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学之心莫要去拦,好学总是好的。没准,明年的蒙学,还能多一位师妹呢。”   “她?认得字吗?还想入蒙学?”   简清点点头,哦,看来是拿笔姿势不对。让一个用了二十多年钢笔铅笔的现代人顷刻间就学会用毛笔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原身就也压根没有学习底子,还不如让她回家拿鸡毛蘸墨汁写字。   好在今天她出门买笔墨时,没带简澈,不然让他听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两刀标价最便宜的草纸,简清将身边的苍蝇声视为无物,拎着两捆草纸走向柜台,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懒懒道,“掌柜的,再给我拿块墨锭和一个砚台,最便宜那种就成。”   “嗬,商贾家也混得这般穷酸?一股子烧火味,真真扰人清静。”   书架旁一声嘟囔响起,简清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论人长短,搬弄是非,念得圣贤书都忘了吗?”   问松阁掌柜刚刚皱成一团直发愁的脸展开来,笑着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说的话本到了,您一起带回去?”   简清回头一看,徐夫子还是气咻咻的模样,站在一个穿着淡青长衫的儒生旁,满脸的不认同。她抿嘴一笑,这老学究板着脸教训别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虽说人不该与苍蝇说话,但苍蝇总是嗡嗡作响,实在恼人。同旁人费口舌也是白费,说不如做,可对这些爱面子的书生来说,却是做不如说。   简清上前两步,笑着先唤了声夫子,又转向书架旁那几个儒生,说道,“几位郎君说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听得不大明白。厨娘会烧火做饭,商贾会买卖流通,便是买我家包子面条的贩夫走卒,也是些养家糊口的男儿,却不知诸位日日手不释卷,食家人时时劳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织就之锦,除却费了些笔墨口水,可曾赚过一文钱,养过一日家?”   几个儒生被小娘子带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听前面一句还以为她是来为自身浅薄道歉的,谁知道简氏女张嘴如刀,句句尖锐。待听到最后几句,问松阁里已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儒生们粗重的呼吸声。   青衫儒生指向简清,“你、你,张嘴闭口都是铜臭,简直有辱斯文!”   简清反问道,“人生在世,谁没花过银钱,莫非郎君每日餐风饮露,着叶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为难神色,道,“这铺子里笔墨纸砚,哪一个都要花钱,岂不是个个沾了铜臭?”   一旁同样听到目瞪口呆的儒生们互相看看,都觉得手中纸笔烫手了起来。   青衫儒生更是听得满脸通红,将手中书卷一放,甩袖而走,怒声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计较!”   他的疾走出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问松阁里放书的放书,搁笔的搁笔,眨眼间走的就剩下寥寥几人。   问松阁掌柜摸了摸胡须,苦笑摇头,“年轻人啊。”   简清转身躬身一礼,做的却是男子礼节,诚恳道,“影响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请掌柜有闲暇时来酒楼,让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摆摆手,道,“话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什么,谁又能餐风饮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声,“惹是生非。”   问松阁掌柜便笑,“夫子啊,这会儿又板着个脸,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简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学式冷脸哪还挂得住,转向简清,语气冷硬地问道,“来给简小郎买笔墨?”   简清摇摇头,“阿澈还没想好。”   徐夫子一皱眉,“长姐如母,哪容他胡闹。你也是个心软的……”   “夫子。”简清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提起另一个话题,“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后了。我欲写一份状书,还请夫子教我,大梁律我应当在何处寻得?”   徐夫子和问松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刑狱之事,不可闲谈!”   徐夫子顿了顿,望着少女不解神色,皱眉道,“以德教化,知礼明节,哪至于刑律起讼?若真有冤屈不平,托人代笔或击鼓鸣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击鼓鸣冤。   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又不是现代的民事诉讼,立案还需要交诉状,她只是想通过官府的威慑力,逼迫方一品站出来对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简家传承全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方一品可以不认当初的传承衣钵和答应的为师父养老送终,她作为简家人也可以不认他的传承资格,两边打起嘴仗,谁都拿不出证据,最后必然还是谁的手艺强菜谱传承归谁。   而比厨艺,简清从没怕过谁。   想到这里,简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虽然雍淮像是两不相帮,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门里借场地,官衙的主人还是需要打点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酿肉雍淮像是有些兴趣,那好歹提前送几道菜进去,试试看刷刷印象分。   简清打定主意,随口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没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罚又何必存在呢?我没读过多少书,若是有说错,还请夫子见谅。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顿好家里,便去衙门敲鼓。”   徐夫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满脸的一言难尽。   被徐夫子提醒之后,纸笔自然也不必买,简清许诺了等弟弟入学便来买文房四宝和开蒙书籍,这才成功脱身。临走时,徐夫子还站在柜台旁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清抬头瞧瞧天色,拢拢裙摆跨出门外。   穿过大半城池回到城北,简氏酒楼大门半敞着,简澈搬着他的小板凳正坐在门前剥虾,不时抬头瞧瞧门外。等一袭蓝衣远远出现,简澈脸色一垮,故意转了个方向,背对门口,以此来展示他因为腿短走得慢被姐姐丢在家里的不满。   可简清还没等看到小朋友气哼哼的背影,再去好声好气解释一番什么叫小短腿都是精华,就在酒楼门前不远处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谷挑高半边眉毛,上下打量几眼简清,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你做生意的时候就穿这个?肩膀上那是什么,虫子吗?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德服人=核平打击/嘴炮服人/正义铁拳(不是)   金谷的搞事在下一章hhh他的最初出场在32章。   今天中午或者下午还有一章,簌簌努力赶稿中,面试真的前后花好多时间,吐血。   --   谢谢“氧分压”小可爱的五瓶营养液,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抱住挨个亲亲。 第37章 口水鸡   简清招呼客人的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对面这个桃花眼的青年,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简清在原身记忆里翻翻,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凤溪城著名无赖头子金谷,一天到晚的不干正经事,油嘴滑舌的时候讨人欢心,刻薄毒舌的时候令人火冒三丈,原身也在他这张嘴上栽过跟头。   几个月前,金谷花言巧语哄着原身,原身好话听多了耳根子一软,就去求了已经不常下厨的父亲做菜,让金谷骗来了一顿简氏酒楼免费的招牌菜招待。   原身本来没把金谷当回事,纯当酒肉朋友。但等简家出事,原身想起来金谷这号人物,求到他门上,希望他念着过去朋友情分帮帮忙。   金谷却立时翻了脸,靠在门上连门都不让原身进,在大街上各异的诸多视线之下,冷声嘲笑道,“你当我真是见你貌美,简家菜好吃不成?老实告诉你,吹上天去的简家菜也不过尔尔,戏耍而已,何必当真。”就好像之前死乞白赖围在原身身边,好话说尽要吃简家一品豆腐的不是他一样。   原身气他羞辱拒绝自己,简清做了近二十年厨子,却对这句“不过尔尔”更难以忍受些。虽然她知道金谷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报复原身之前嫌他长得相貌平平,但知道归知道,说一道菜不过尔尔,无异于挑衅厨师的尊严。   简清假笑一声,道,“金大,眼睛不要了可以留给瞎子,开门做生意,你吃饭还是看衣裳呢?”说罢,一推门走进酒楼。   金谷一点也没动怒,跟着简清进门,自顾自找了个长凳坐下,翘起腿,大爷似的吩咐道,“有肉没?随意上几盘来。”   简澈听到背后的推门声,刚想控诉姐姐的恶劣行径,就听到了旁人的声音随后响起,连忙站起,应道,“有鱼虾四鲜抄手,还有鸡和卤鸭脖鸭肠,客官要点什么?”   没等简清出声阻止,金谷已经点了菜,“别拿肉馅糊弄我,鸡,这个好,我要吃鸡。”   简清无奈看了一眼没眼色直接拆了台的简澈,深深吸了口气。行吧,要吃就别怪人宰你。她走到金谷面前,伸手要钱,“土生土长野山鸡做的口水鸡一盆,承惠三两银子。”   金谷看见她这身衣裳就觉得辣眼睛,又听见“口水鸡”这种听起来就脏兮兮的名字,要不是答应了迎仙楼那边,他肯定掉头就走,才不来陪这个虚荣愚蠢的小丫头玩。   不过,虽然答应了来找茬,但他可不是来花钱的。金谷转了转眼睛,笑了起来,桃花眼里蕴着温柔情意,伸手来握简清的手,说道,“好阿清,不说我们昔日把臂同游的情分,你这么漂亮善良,总不舍得看着我饿肚子吧?”   简清一缩手,神色冷冷淡淡,道,“别叫得这么恶心,谁跟你有情分?欠钱不还的情分倒是有些,之前的宴席算你十五两,一盆口水鸡三两,客官,结账吧。”   被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噎,金谷神色一僵,咽了口气才维持住脸上笑容,“哪有饭前结账的,你这要求好生奇怪。”   简清假笑道,“吃白食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啊。金大,你说要是我去给你宣扬宣扬有人吃了饭不念情分,见死不救。到时候你那些好兄弟好妹妹,还有多少敢再信你?”   金谷脸色一变,哪还有半点柔情蜜意,怒声道,“你中了邪吧!”   简清歪了歪头,无辜道,“你敢做,我就敢说,做什么平白赖人中邪?”   金谷知道简清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不能和她硬杠,万一她真热血上头出去大嘴巴一喊,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名声不说毁于一旦,怕是也要受严重打击。   左右想想,他带来的那些跑得快的地痞流氓们就守在门外,等菜上了桌子,好坏都由他说了算,就能再坑简清一把,把她这些天逐渐从浪荡变得有些人会提起她做菜手艺的名声,换成做菜不干净。到那时候,她再求着自己,可就不是眼下强弱光景了。   金谷磨了磨牙,冷着脸从钱袋里掏出几锭银子丢给简清,“喏,快给爷上菜。”   简清拿着银子,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稍等。”   金谷摸了摸瘪了许多的钱袋,暗恨自己一时被外面传言的简氏酒楼稀奇辣味和简清手艺听昏了头,竟然决定自己亲自来了简氏酒楼。要是换成手下随便几个无赖,哪还有这般事情!   空手套来十八两银子,酒楼一度惨淡下去的账面瞬间好看起来。简清示意简澈去给金谷倒水,自己进厨房给客户做口水鸡。   简澈茫然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到姐姐眼神,傻愣愣上前拎起水壶倒水。金谷看着他手上没擦干净的虾线,那股上头的腥味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金谷劈手夺下水壶,“我自己来。”   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金谷喝着没什么滋味的白水,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开始还想些十八两银子和迎仙楼的事情,等到后厨飘过来一股香醇的鸡肉味道,他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犯起嘀咕:这口水鸡,别是真的有口水吧?那让人还怎么吃?   ----   后厨的简清可没金谷这种想七想八的闲心,捞出在井水里湃凉过两遍的去骨鸡腿肉切碎,鸡肉本就煮得时间短,关火后在葱姜花椒水里又多焖了一会,此时拈一块来尝,入口鲜嫩,带一点椒麻,已然是入了味。   口水鸡这种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的菜品,最考验厨子调味和食材本身处理的功底。简清当年学厨时被师父逼着调过不下百种调味比例的料汁,一碟碟尝过区别,又分别拌入鸡肉,这才明白了什么叫调味时哪怕一丁点细微差别,都会在成品上显现出天壤之别。   简清调好料汁,一手拿着鸡肉,一个不小心将上面没沥干的水甩在了肩头。咽下鸡肉,取了一块干净抹布擦了擦肩膀,看见肩膀那两团缠在一起的“虫”,简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原身衣箱里原本的绫罗绸缎衣裳早不知道被谁摸走了,就剩下两身粗布衣裳和几条压根没人会穿的裙子。这条布裙的料子还是之前原身被家里开布庄的纨绔哄着买下的陈年旧货,样式颜色老了些,但对现在没多少钱的简清来说,好歹多了件衣裳。   只是肩膀上这对原身闲极无聊时拿同色针线绣上去的鸳鸯,实在是七扭八歪,金谷能认出来是个东西而不是胡乱绕的线团,都有些难为他的眼睛。要不是金谷眼尖看见,简清还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发现这个。   简清想了想,之前雇工们还回来的东西里好像就有剪刀,打定主意等晚上关了门,就把这团线拆掉。   心底琢磨着事情,简清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留好自家吃的部分,将鸡肉碎装盘,淋上在等鸡肉晾凉的时间里已经拌好的料汁,口水鸡便能直接端上食客桌子。   简清端着瓷盆出来的时候,金谷已经就着后厨飘过来的浓香喝了两壶水了。   明明闻着味道只是普通的水煮鸡肉,可风中隐隐约约带着的一点椒香总是勾着人一直去嗅闻,越闻越饿。   等一盆红艳艳的鸡肉放在面前,金谷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好像不存在了,不等简清做酒楼里例行的饭菜介绍,他提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鸡肉已经饱蘸汤汁,入口麻辣鲜香,强烈的刺激性味道直冲脑门,金谷眼睛发红,等那阵味道淡去,只觉得嘴角都烧了起来。   口中留着的一点辣中带甜的余味还在引诱着人再夹起下一块鸡肉,和他即便爱吃也只能半个月顶着油腻吃一次的烧鸡烤鸡不同,水煮的做法将鸡肉本身的油腻冲淡,只留下柔嫩的口感,如春天初绽的花瓣一样,亲吻着他的嘴唇。   若是家家食肆的鸡肉都能做到这般水准,金谷能天天吃鸡肉!   金谷久久不能放下筷子,等吃了个肚儿圆,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简氏酒楼会传出来稀奇辣味的名声。这股子辣味,吃过一次的人,就真的忘不掉了。   望着被吃得只剩下葱姜蒜末的盆底,金谷这才想起,他是来给简清挑刺找茬的。   但转念一想,简清能从绝处走到这一步,一个只会玩乐的草包能短短时间变成一个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大厨,那迎仙楼大小姐的手艺,说不准还不如她,他又何必为了一道不知道品质如何、又还没吃过的菜,丢了自己眼前这么大一个厨子。   金谷打了个饱嗝,懒懒问道,“你这鸡肉味道这样好,怎么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名字?”   简清等他这句话等了许久,向后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离开可能会有的呕吐范围,这才笑眯眯地答道,“你这问题问得不觉得傻么?为什么叫口水鸡,自然是因为里面有口水啊。”   金谷刚刚还泛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的脸色,一下子变为铁青,他捂住嘴巴,有点想吐。   口水?什么口水?鸡的口水,还是人的口水?!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混了这么多年,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简清已经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全靠手遮着脸藏住神色。   等肚腹里泛起的一阵阵恶心感下去,瞥见一旁简清神色,金谷就猛地察觉了不对,冷声道,“你耍我?”   简清这会儿也笑够了,放下手掌,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又是一派冷淡神色,道,“你没耍过我么?”   金谷一时语塞。   作者有话要说:口水鸡里没有口水,没有口水,没有口水!这里纯粹是阿清说来恶心他。   金谷:搞事胎死腹中x   ----   口水鸡做法里还要放香菜和芝麻花生的,这里时代设定上花生没有传入,香菜芝麻暂时还买不起,依旧是个简略做法。口水鸡本身是香辣带甜的调味,甜味视个人口味和厨子配方增高降低,所以这里取的是吃的时候辣,回味一点点甜的调味配比(?)   ------   谢谢“44331360”小可爱的一个地雷,“故凉词”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的!   [簌簌360度到处鞠躬.gif] 第38章 糖醋虾仁   金谷怎么都没想到,僵持住的气氛最终会被自己的饱嗝打破。   简清噎了他一下,看金谷神色也不像会再吐,便过来收了瓷盆,道,“钱货两讫,客官,请吧。”   金谷有些悻悻,但过往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不认,他撇一下嘴,道,“死鸡烂油,味道尚可罢了,哪来的底气收三两?”   简清假笑一声,道,“既然小店容不下您这尊大神,那就请去别家吧。”   金谷被这疯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阴阳怪气顶到眼皮直跳,就她这一点气都不忍的臭脾气,还开酒楼?也不怕哪天一张嘴得罪了大人物砸了她的店!   不说远的,光是拿了京城大人物手令来凤溪开店的迎仙楼就够简家喝一壶的。当初各家豪商官宦为迎仙楼大开绿灯,活在阴影里的蛇鼠蝇虫纷纷避让,一时风头无两。简家不是唯一一个不识趣的眼中钉,却是唯一一家闹到这步田地的。   曾几何时,城中百年老店里简老头宠了十六年,宠出来了一位挥金如土、总爱缠着漂亮男女说话的小女郎。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起任何事时眼中都盈着近乎满溢的欢喜,一派天真娇纵的无忧无虑,连以后要嫁最好看的郎君这样的话都能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凤溪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简清,有的人花言巧语从她口袋里拿钱花,有的人虽自持身份瞧不上她,但在宴会上碰见总能好好说些话,就算是老学究们,也只是摇头骂一句言行无状。   毕竟,人对生得好看的少年少女,总会多一分宽容的。都是少年慕艾时候过来的,简清人虽愚笨无状了些,但总没什么坏心。   去岁秋闱前,连家少爷和简小娘子的八卦韵事,疯传过好一段时间。那阵子,城中才子佳人的话本听说都卖得少了,人人都等着听现成的故事。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金谷定定看着简清的脸庞,两月未见,少女瘦了很多,眉眼愈发锋锐,过往的稚气全都化作乌有,一双眼睛里的骄傲却未减半分。   他无声笑了笑,这样的简清,就很好,比以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简清皱眉看着金谷又怒又笑,不耐烦地敲敲桌子,道,“金大,要发疯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金谷回过神来,不怎么讲究仪态地剔了剔牙,弹掉一块姜皮,道,“你卖这包子面条,算什么酒楼生意,也不嫌累。把鸡准备好了,哥哥明天过来还要吃的。”   简清压根不睬他,端了瓷盆就走,“小店就这一只鸡,没钱买旁的。”   “你!站住。”金谷虽然知道会被她顶回来,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厚颜无耻的话,他咬咬牙,耍起赖来,“你家酒楼总不会饿死客人,没有鸡总有旁的,给我备好就是了。”   简清转身打量金谷几眼,“不过尔尔?”   金谷难得有些羞恼。吃过简家招牌菜后到今天之前他都总觉得别家吃食差几分味道,要不然也不会之后收别人办事的酬劳都是一道菜或者一餐饭,当初说这句话时有多解气,现在被人把话当面回敬就有多难堪。   金谷恼也只是一瞬,很快笑了起来,桃花眼明亮,脸上神色都生动多情许多,“那就这么说定了,要等我来啊,阿清。”   简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金谷露出一点受伤模样,委屈道,“我放着迎仙楼不去,单单来找你,还不能说明我的心吗?”   简清挑一下眉,听听,这都说的是些什么鬼话!但是……迎仙楼?   金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抽了插在后衣领的折扇一打,哼着小调出了门。   藏在不远处巷子里和门后、树荫的几个地痞等了许久不见简氏酒楼里传来吵闹声,正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就见金谷摇着扇子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金爷,怎么没……”   金谷含笑瞥他一眼,问道,“迎仙楼那个白果,谁领来的?”   地痞甲一缩脖子,“漕帮的雷爷啊,您忘了?”   金谷恍然大悟,“喔,老雷这家伙,真是年纪大了脾气好了。”   地痞甲有些莫名,继续问道,“那简家?”   金谷合起扇子一敲他的头,“简什么简家,多嘴。”   一旁的地痞乙看出些什么,笑着凑上来,道,“金爷,汤记那边托人递了话,备好了菜等您过去,您看?”   金谷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要来问小爷我?不就是鸭货被人坑了想找回场子,也不看看他配吗?”   连着两个人都被骂了下去,金谷扇着扇子一摆手,“走了,爷今儿个高兴,去喝酒!”   刚刚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几个地痞都笑了起来,簇拥着金谷离开。   ----   简清被金谷拦着做了一道菜,再准备晚间吃食就有些晚了,好在卤味都是早早炖上的,也不至于傍晚的营业开天窗。   之前留下的肉碎拌上料汁就又是一盆口水鸡,简清一边剁着抄手的馅,一边等昨日那侍卫还回来食盒,好让简澈去知府衙门送菜刷脸。   然而食盒没等到,酒楼门前又来了新的客人。简清应着简澈的喊声向外走去,一时不知道简家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傍晚未至,酒楼门前的桌案还没摆出来,正好让挡在门口的一家三口并排将大门堵了个严实。   简清认出来,是之前卖过茄子给她的菜贩一家,上次买过茄子后菜贩还来过几次酒楼送菜,一来二去多了几分熟悉。但今日他们没有推板车,没背菜篓,只有菜贩手中拎着一个木桶,瞧着也不像是能装几斤茄果蔬菜的模样。   正疑惑间,菜贩冲简清扬了扬手中木桶,打开桶盖,简清一瞧,桶中相互交缠盘着几尾黄鳝。虽然此时不是黄鳝最为肥美的时候,但桶中黄鳝个个个头不小,皮脂光亮,瞧起来味道就不错。   刚刚入账一笔意外之财,手头宽裕,简清一时有些心动,开口问道,“阿叔可是来卖鳝鱼?”   菜贩摇摇头,牵着女儿上前,道出来意,“今日小女生辰,一家人想好好吃顿饭。思来想去,城中食肆里同小娘子还算有些交道,便想请小娘子代为炮制一餐。”   简清有些讶异,多看了菜贩一眼。与所有封建王朝一样,大梁民间最重香火传承,重男轻女的不在少数,富家尚且如此,更何况贫民小贩。   菜贩误会了简清的不发一言,急忙补充道,“这桶中一半泥鳅都是给小娘子的谢礼,不值得什么钱,请小娘子莫要嫌弃。”   小女孩被自家父亲牵着手,挣了两下没挣开,有几分不满地说道,“爹爹,去谁家吃不都一样,做什么非要求她!阿娘,你不是说不做她家的生意,你看他,次次都不听你的!”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捂住女孩嘴巴。菜贩有些恼火,瞪了小女孩一眼,道,“浑说什么,还不是你馋嘴想吃辣味?简家菜你不要吃,那干脆别吃了!”   小女孩往母亲怀里靠靠,眼圈红了起来,一家人的神色转瞬就沉了下去。   简清轻咳一声,从菜贩手中接过木桶,笑道,“还没贺小女郎生辰之喜,几位稍坐,我去去就来。阿澈,来倒水,”   简澈不情不愿地过来引三人坐下,小女孩嘟囔道,“谁要你假好心。”   女孩声音小,菜贩并没有听到,只有走在她身边的简澈和妇人看了她一眼。简澈按姐姐吩咐倒了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自顾自生着闷气。   一个个自己找上了门,又摆出来一个不爱吃的样子,净给人添堵!   简澈没气多久,后厨里简清就将他叫走,大堂里剩下一家三口互相看看,妇人埋怨道,“老乔,你也真是,大好的日子,跟孩子生什么气?”   乔菜贩叹了口气,道,“你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也不想想她好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看到的是她被人说嘴,我看到的却是这几次送菜过来,不管我送多少,简小娘子拿钱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妇人迟疑道,“你是说……想和她定契?”   菜贩做得好或者有门路的,都会和城中食肆或豪商官宦家中采买管事定契,一年到头不用辛苦每日去东市交税,还能保证自家蔬果不愁销路,是绝好的一笔生意。简氏酒楼曾经就和几家庄子有过契约,据说,当年简师傅给的条件,在一众酒楼里是独一份的优厚。   想到这里,妇人眼睛亮了起来,还要多言,就见门帘一掀,简澈端着菜从后厨出来,踮着脚把盘子推上桌子,硬邦邦地说道,“糖醋虾仁。”   糖?那可是好东西!   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一直心不在焉听着父母说话的小女孩坐不住了,一把拿起筷子,探头探脑地往桌上看。   乔菜贩愣了一下,道,“可是,我们拿来的是泥鳅啊?”   简澈臭着脸回答,“姐姐好心,做来送你们的,鳝鱼是下一盘菜。”   确定了能吃,小女孩先夹了两块虾仁给父母,自己迫不及待从白瓷盘那一汪明亮的橙黄色汁水中夹出第三个虾仁,在挂在虾仁炸至金黄色表皮上的汁水滴落之前,放入口中。   虾仁粉白的软肉被藏在汁水之下,只有咬下去才能尝到内里的鲜甜弹牙,酸甜的调味汁水和虾肉本身的鲜美混合,汁水里藏着的油脂美味紧随其后。   只吃了一块,小女孩就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将自己刚刚说的换一家食肆的话抛在脑后,又伸手去夹虾仁吃。   “好吃,太好吃了!爹爹,阿娘,你们快吃呀!”   作者有话要说:糖醋虾仁在没有番茄酱的时候是白糖、米醋、白醋和冰糖加上明油(葱姜/蒜/麻油爆香后的油)炸出来的糖醋汁,现在自己在家做不用难为自己,现代做法大部分都是番茄酱加糖加醋。这道菜挺简单的,就是油有点大hh   ---   为什么你们都盲狙中了金谷是逗比小伙伴,感觉太准了xd   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挨个亲亲,感谢“44331360”小可爱的一个地雷,感谢“阿丞”小可爱的四个地雷,感谢“曾弃”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一章更新!不用等啦,12月1号恢复2更,呜呜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今天短小好愧疚。[簌簌滑跪道歉.jpg] 第39章 爆炒黄鳝   自带食材上门请酒楼食肆代为处理,而食肆收些处理费用的做法,自古有之。简清前世倒是没有碰到过,只是听师父说起,早些年口味刁钻的食客或嫌下馆子价贵但又贪酒楼滋味的人,会自带食材。   既然应了别人做菜,总不好叫人久等,简清先做了一道简单些的菜让简澈送上去,这才回头处理刚刚剁开腌制起来的黄鳝。   鳝肉天生自带一股泥腥气,腌制时间不够就容易影响口感,但等去了腥味,天生只有一根大刺的鳝鱼肉吃起来相当鲜美,不论是清蒸还是爆炒都十分适口。   爆香后的葱姜香气在厨房里飘起,简清适时倒入鳝段和黄酒,灯笼椒切丝下锅,菜椒本身的脆甜和辣椒酱的香辣混合,辣味炒制出几分焦香时,加入酱油和一点糖粉翻炒提鲜,等一盘爆炒黄鳝出锅,算算时间,炒制过程还没到方才腌制时间的一半。   一旁小锅里的水已经滚了起来,简清取了切好的面段一次次扯开,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厚面片在自家姐姐手里从手指粗细被拉扯到细如发丝,直到一根完整不断的纤细面条下进锅里,简澈还没回过神来。   往常简家卖的面条也是扯面,但简清从没将面条扯到如此细的程度。简澈之前也尝试过自己上手扯面,别说扯到发丝粗细,光是拿在手里把面条扯开都是一桩难题,他都不知道揪断过几次面片了。   简清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了?不用羡慕别人,等你过生辰,姐姐也给你做长寿面吃。”   想想被姐姐按头吃完自己揪出来的面片汤的可怜经历,简澈把“面条怎么能这么细”的问题咽回肚子里。不用问,肯定答案还是理直气壮的一句“随便扯扯就行了啊”。   人比人,气死人,庖厨天赋这东西,他和姐姐比,肯定是先气死的那一个。   ---   外面大堂里,一家三口刚刚吃完一盘糖醋虾仁,盘子里还剩下些许汁水,被小女孩珍惜地捧着盘子一点点舔着。酸甜的滋味就好像一颗味道特殊的饴糖,做着舔一下就相当于多吃了一颗糖的替换的小女孩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但即便被酸甜气味包围,女孩还是闻到了后厨传来的另一股气味,她抽了抽鼻子,转向父亲,问道,“爹爹,你闻,是不是炸茱萸酱的味道?”   乔菜贩摇摇头,道,“这是简家的辣椒味道。”   “辣椒?那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等会吃就是了。”乔菜贩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道。说完,他叹了口气,“这种稀奇物事听说山里就有,怎么我家没这个福气找见。”   妇人也跟着点头,神色颇有些遗憾。   前些天,一伙人挨家挨户问过东市菜贩知不知道辣椒,有没有人家里种过,若是有人能拿得出来,一斤辣椒他们花一两银子来收。可菜贩们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加上这些人也拿不出辣椒的模样比照着来找,因此即便高价在前,也没有人上前冒认。   等这些人离开后,才有人忽然想起辣椒这名字究竟在哪里听过——城北简家卖的包子面条卤味,不就是用的辣椒调味!   一时间,众人对简小娘子的败家有了新的认识,一两银子一斤的辣椒,拿来调味的包子面条却只卖几文钱,这不是做善事又是什么?知道了辣椒价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才有了今日乔家三人来请简清做菜的事情。   正说着话,就见简澈端来了一盘新菜,黑黄鳝段和颜色鲜艳的青红菜丝交叠,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乔菜贩按住已经拿着筷子站起来,眼巴巴瞅着简澈手中盘子的女儿,对跟在简澈后面的简清一抱拳,“多谢简小娘子。”   “无事。”简清轻笑一声,将手中小碗放到桌上,推至小女孩面前,道,“长寿面,吃的时候不能咬断,才有福寿绵长,心想事成。”再看一眼小女孩年岁,简清补充道,“许个如意郎君的愿望,也许几年后就会成真哦。”   鸡汤的香气和菜肴的辣香蒸腾而上,小女孩咬着筷子尖,愣在原地,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等到菜贩夫妻忍不住去拍她,催她道谢的时候,小女孩猛地站起来,叫住准备回后厨的简清,“喂!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你但是别人都这么说你就一点都不管吗?!”她憋着一口气,说完了长长一段话,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在尖叫了。   乔菜贩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坐下!胡说什么!”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清收到的第一声道歉。人们总是口出恶言,但真正在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能道歉的人少之又少。   简清回头打量几眼女孩,漫不经心道,“不知廉耻、浪荡风流、败家成性、一个草包?我都知道。你娘不让你跟我说话,怕带坏了你名声,我也知道。我敢做,就敢任你们说,但你们怎么说、怎么想,我开着我的店,进门是客,其他与我何干?”   菜贩的脸色已经白了,汗珠从额头滚落。妇人跟着在旁边扯女孩坐下,女孩甩开母亲的手,倔强地仰着头,对上简清眼神,继续道,“不是这样的!你做饭很好吃,笑得也很好看,一点都不嫌弃我们穷,还、还会给我煮长寿面吃,不该这样被他们抹黑!”   简清忍不住笑了,道,“说什么孩子话。快吃面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女孩呆呆看着简清转身离开,直到被母亲拉着坐下,简澈默默递过来一方粗布帕子,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乔菜贩看看女儿,再看看简家姐弟,一跺脚,连刚送上来的菜都顾不上吃,便去追简清。   女孩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鳝鱼给母亲,自己舔了舔筷子尖的油花,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起汤来,碗沿遮住了她的脸庞,女孩哽咽着说道,“太辣了。”   爆炒鳝鱼的辣味被长寿面清淡的鸡汤醇香冲淡,女孩的眼泪一滴滴砸进碗里,真、真好吃。   ----   乔菜贩在简清重新进厨房之前拦住了她,“简小娘子留步!”   简清回头,有些诧异地望向他,“阿叔何事?再不去吃,菜就要凉了。”   乔菜贩抹了把汗,躬身一礼,苦笑道,“小女不懂事,还请小娘子勿怪。先前婆娘听了传言有所误会,但这几次往来下来,她也晓得了小娘子人品,我一家是定定不会听人胡言的。”   简清摇摇头,道,“多谢阿叔好意,但传言罢了,左右于我无碍。”   乔菜贩新起的话头被堵了回去,不免有些尴尬,又道,“那如今城中传闻小娘子不顾师门情谊的事情,也必不是真的了。这几日胡瓜、菠菜也要熟了,不知酒楼可还需要?”   简清不用猜都知道所谓师门情谊的传言从何而来,方一品和迎仙楼既然已经跳了出来,那计划里的击鼓鸣冤也要提前。只是这些事不便同菜贩说起,她笑了笑,道,“菠菜暂稍少送些,不知阿叔家可有豇豆凉瓜在种,和胡瓜一同送来便是。”   乔菜贩听她应了,便道,“简小娘子生意兴隆。之后要多少胡瓜凉瓜,不若定个契书,结算起来也方便些。”   简清对立契倒没什么别的想法,这家的菜送来频繁,品质价格又都不错,方便他们也是方便了她,当即点了头,“这也是应当的。”   乔菜贩得了应诺,脸上的喜意压都压不住,连还在吃饭的妻女都顾不上,便要急匆匆出门去城西寻个懂文墨的书生来立契。   简清将他拦下,一同去寻了对面的刘掌柜做中人写契书。   刘掌柜还以为菜贩是简清带来的新客户,等迎出来听了始末,一时失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先前不是去城西买下笔墨了,怎么又来寻我作书?”   简清笑道,“自然是因为掌柜的人品贵重,值得信任。”   菜贩应了一斤凉瓜,简清允诺了一斤鸭脖,得了酬礼,刘掌柜这才去拿了笔墨来,问着要求洋洋洒洒写了两张契书。等刘掌柜念完一遍,两人分别按下手印,简清的酒楼也成了有人专门供货的酒楼之一。   离开时,简清落后一步,便听刘掌柜笑道,“菜有了,小娘子什么时候去找钟记定契?”   先前钟记卖鸭脖下水给简清,只是口头约定,每日送到之后结算,若是一方不送或是一方不要了,彼此也无可奈何。简清跟菜贩这次定下的契书却是送菜月结的规则,关系紧密许多。   刘掌柜问这话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暗搓搓催简清开业,简清只是笑笑,“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且再看看。”   乔菜贩走在前面听到了,回头说道,“钟记也就是家业大些,鸡鸭猪牛大多还是到处收来的,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处说理。小娘子若是要买鸡鸭,当去找王三娘子才是。”   王三娘子的名头简清倒是不曾听过,东市也未见到过有王记鸡鸭的铺子,便问道,“王三娘子可是擅养鸡鸭?爹爹去得匆忙,许多事都不曾交代于我,还请阿叔教我。”   菜贩摇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但王家的鸡鸭蛋类,向来都是只定契不外卖的。只是先前王三娘子病了,精力不济,她家里人才将有些没出窝的鸡鸭拿出来售卖,吃过的人都守着李记钟记要他们去找王三娘子订货呢。”   代换一下,王家就相当于现代的酒楼专供养殖户了。简清追问道,“那想必是没有成行了,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   乔菜贩耸耸肩,道,“那我哪知道,小娘子和钟记有旧,不如去同钟掌柜打听打听。”   简清记下此事,轻声道谢,虽然眼下去寻养殖户商量长期合作有些太早,但这不妨碍她提前开始收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从干货铺子出来,城门边一骑快马驰近,骑士在即将冲到简氏酒楼门前时才一扯缰绳,“吁——”   骏马长嘶,人立而起,简清看着眼前滚滚烟尘,咳嗽两声。   奔霄从马上跳下,听到咳嗽声往旁边一看,连忙道,“简小娘子,怎么不在酒楼?我来还你家食盒,不知今日可还有抄手售卖?”   “有的。”简清应了一声,穿过街边烟尘,走进酒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若要外带,还请稍坐片刻,酒楼只这一个食盒,今日另有他用……”   简清的解释在看到奔霄手中拎着的两个食盒时卡了壳,奔霄笑出一口白牙,道,“不碍事,我拿了食盒过来。一份清汤抄手,一份红油抄手,多谢简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豆瓣酱菜椒炒鳝段,方便又好吃,是可以糊弄着自己在家瞎炒的菜(不是)   ----   感谢“阿丞”小可爱的一个地雷,“一朵见手青”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故凉词”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中午还有一更。 第40章 一场招工   简清将口水鸡和糖醋虾仁两道菜装进食盒,交给简澈送去府衙,自己进后厨去做要打包带走的抄手。   此时还不到酒楼往日营业时间,奔霄喝了一口白水,被晾在了大堂里。简清去了后厨,大堂就剩下了他一人,大门无人看顾,客人无人招徕,柜台上的菜牌都一个未挂。   可真是……捉襟见肘、可怜至极。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家酒楼里做出来的菜,居然能让从不吃夜宵的王爷破了例,还一吃就吃完了一整碗。   想到昨日半夜吃夜宵被王爷抓包的经历,奔霄就觉得牙疼,大半夜辛辛苦苦烧火热好的饭食,还冒着热气,勾人的辣香四溢,就在眼前被王爷端走,吃得一口都没给他剩。   今天他长了记性,一口气打包两碗回去,总不会再没得吃。   -----   送走了奔霄和菜贩一家,紧赶慢赶,简清总算是将傍晚的卤味和抄手都赶了出来,天色微暗,卖不了多久就要到关城门的时候,但等着买吃食的伙计和货郎们依旧热情不减。   今天简氏酒楼的营销策略换成了买两碗抄手送一碗,买完卤味高高兴兴回家的客人散去,剩下的伙计们围在酒楼门前,窃窃私语算着帐,你凑一碗,我凑一碗,铜钱彼此递来推去,许久才定下三人共买一单。   城门前不远处围着这样一群人,自然吸引了不少视线,趁着人多,简清敲敲桌子,现场招起人来,“酒楼招小工帮厨有没有人愿意来的,包吃包住,工钱可谈,力气大之前有帮厨经历的优先。”   大梁如今的佣人小工分牙行买奴和良民雇佣两种来源,作为一个现代人,简清始终对买奴这种事有些心理障碍,便只剩下雇工一条路走。   简清雇工的想法已经酝酿许久,平常还好些,今日连番有客人上门点餐,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忙不过来,而酒楼总会再次开业,到处都有用人之处。先前是账面没钱,正好今天从金谷身上宰了钱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开始雇工。   谁知道,听到简清这话,伙计们扔下铜板预定完抄手,全都纷纷跑回了自家铺子。开玩笑,被掌柜的当作自己要去别家做工,那不是一层皮都要被扒掉?   一连串的“等会送到某某铺子”声音落下,简清和简澈匆忙记下分别名目,再抬头去看,面前就剩下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和还在纠结买什么的货郎。   简清按按额角,有点好笑,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会拉别人家伙计来自家做工的人吗?   两个伙计跑回自家皮货铺子,掌柜的还在门内打瞌睡,两人瞧瞧正往锅里下抄手的简小娘子,一个没忍住,一齐咽了咽口水。   一人道,“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简家这吃食,要是每天都能不要钱吃上,倒是真划算。”   另一个伙计扯了扯他,道,“你小点声,让掌柜的听见了!”   “嗐,怕什么,昨儿个我还听掌柜的说嫌给咱们工钱多了……”   “看来是真给你们发多了闲钱。”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两个伙计神色一变,转身挤出笑容,齐声道,“掌柜的,别听他瞎说!”   皮货铺子的方掌柜哼了一声,越过两个伙计看向街边。   简家摊子前没多少人,但从桌案上一溜摆开的小碗来看,显然生意红火。一侧敞开盖的木桶里放着各色卤味,鸭脖那股子味道光闻闻就令人口水横流,鸭货的禁令已经下了几天,城中只简家一家还在售卖鸭货,也不知背后有什么依仗。   眼看着简家在简清手里起死回生,方掌柜不是不惊讶的,但古往今来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少,没准还真能让简家丫头闯出点名堂。想想昨日闲聊时老友说起简家那个徒弟辛苦多年,到头来还被简家赶走,好在有迎仙楼惜才的事情,他嗤笑一声,回了店里。   全是鬼话!   ----   简清喊了几遍,也没有一人上前应聘,倒是有下工的脚夫苦力听见她的喊声,笑嘻嘻地过来凑起趣,“我力气大,简小娘子看我怎么样?”   没等简清回答,一旁凑热闹的伙计们就把他嘘了回去,“你在这里开什么花腔,酒楼里的事情,切菜做菜你懂吗?”   简清看看说话的方向,低头给那个伙计碗里多加了一个抄手。   连着来应招几个人都是凑热闹的,眼看着下工放值的人流慢慢稀疏,简清估摸着今日是招不到人了,便不再宣传,专心为自家抄手叫卖起来。一旁的简澈却上了心,每每送完碗回来,都要站在摊子前喊一遍招工。   正忙碌间,街边走过来一个一身短打的青年,模样生得白嫩清秀,开口就是一副熟稔语气,“清娘子,听你要招人,你看我怎么样?一个月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只要?去抢比较快。   简清眉梢跳了跳,望向来人。   青年有几分眼熟,仔细想想简清才想起来他是之前和原身玩闹过几日银子哄到手就走的无赖郑三。原身不在乎银钱,就喜欢他好看,郑三不在乎原身爱玩,只喜欢原身的钱,两人倒是一笔皆大欢喜的买卖。就是不知道此时郑三上门满嘴叫得亲热,意欲何为。   既然有人应聘,简清也就公事公办,问道,“郑三是吧?你力气大,还是会厨艺?”   郑三没骨头似的倚在桌案上,一边伸手去拿已经盛好简澈还没来得及送的抄手,一边说道,“过往你倒是心狠,都不曾与我洗手作羹汤。”   完全答非所问。   旁边的各家伙计和在酒楼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们已经竖起耳朵,专心听起门前的八卦。   方掌柜在街边自家铺子里看着简家门前闹剧,皱起眉。简小娘子刚消停几天,不会这就又要和小白脸无赖们鬼混了吧?   简清皱眉打开郑三的手,将碗塞进简澈手里,转向郑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伤春悲秋请去别家,我这里招帮工,你什么都不会做就别在这里耽搁生意。”   郑三叹了口气,道,“唉,过往海誓山盟,终究比不得银钱……”   简清被他的话逗笑了,一扯郑三衣领,把他从桌案上拉开,像丢垃圾一样甩到一旁,道,“来,大声点说,说清楚,哪个同你有什么海誓山盟?要不要我来一笔笔算算你从我这里拿过多少钱,过往年少无知被你哄住也就罢了,还以为我这里能任你胡说八道?”   郑三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被简清这样对待,他始料未及,当即恼了,站稳后一指简清,大声道,“小爷看得上你花你的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真当你是天上仙女谁都要捧着不成?也不想想你这不要脸的名声,哪个敢给你家做工?”   说到这里,他忽地嘿嘿一笑,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猥琐来,“也不知道,做的是哪份工!”   简清歪头看了一眼郑三,也笑了起来,轻声道,“花楼里小倌儿都知道捧着金主说话,你这拿了钱的也不知学的是哪里的道理,倒是趾高气扬。”   说完,不等郑□□应过来,简清一抄桌案一侧剁鸭脖的菜刀,上前一步劈下,一瞬间刀光乍闪。   嘶——   旁边看着的人没听清简清说了些什么,但看见她的动作,都不自觉抽了口气。先前简小娘子和那个讨债的壮汉肖大对峙时还不明显,今次她对长得好看的郑三说话也毫不留情,显然有了几分脱胎换骨、浪子回头的意思。   但、但哪至于动了刀子这般凶狠?   郑三也这般想。雪白刀光从眼前闪过,贴着皮肤斩下,仿佛将他整个人一劈两半。他惨叫一声,向后退去,没退两步就左脚绊右脚倒了下去,“杀人啦!”   他一后退,简清便停了手,刀放在一旁,站在原地,摇头叹气道,“我还当你有什么本钱说这般话。肌肉无力,胆小怕事,怕是连我家肉桶都拎不动,还敢夸口要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众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哪里有半点血光。郑三上身只衣带断开,衣襟敞开,露出他苍白瘦弱的身体,其他竟是毫发无损。   这一手刀功十分漂亮,口花花的无赖被小娘子强硬拒绝羞辱回去的戏码也实在精彩。有郑三口无遮拦污人清白在前,小娘子没给他个头破血流都算是轻的,因此,不管心里如何想,看热闹的众人口中风向全往一面倒起来。   此时在北城门附近的,除了简清,都是些男子,彼此间少了顾忌,指着郑三大声嗤笑。   “瞧瞧,那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   “诶哟,看起来个头挺高,胆子小的很,不顶事啊。”   “年纪不大肚子都有了,难怪口气放得大,宰相肚嘛!”   郑三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听着周围人的嗤笑声,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捂住胸口,脸色涨红,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流氓模样,活像个遭了调戏的小姑娘。   郑三抬头看向简清的方向,过往随便跟她说几句话就能拿到银钱的少女,此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变了个人似的,他也不会听说简家又赚了些钱,就打起了靠简清拿钱花销的主意。看看,这下弄得多难堪!   正后悔间,侧里一声斥责响起,“还不快滚?”   郑三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还在街上受人围观,他顾不上看究竟是谁说的话,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简清看见郑三匆忙逃跑的背影,摇了摇头,盛好下一碗抄手递给简澈送去,对还等着看八卦结尾的四邻道,“各位瞧见了,我家招工要的是力气大,做过帮厨的,像郑三这种货色,我可不要。”   这一番话说得利落干脆,丝毫没有小女儿娇态,全然打的是做生意的精明算盘。   方才四邻还有几分等着看简小娘子新的浪荡故事的想法,听她这样说,却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四下里正是窃窃私语时候,一个高大汉子越过人群走到简清面前,低声道,“我力气不小,做过帮厨,你看我怎么样?”   刚刚发生了那样一场闹剧,眼下居然还能有人来应聘,简清愣了愣,对上他的眼睛。   肖勉还是那样一张黝黑的脸,他弯着腰,有些卑微地说道,“小姐,您看我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今天的我仍是背景板,还吃不到饭,我认为我不是亲儿子。   簌簌:对啊,只有阿清是亲女儿来着。(理直气壮)   ---   阿清是专注事业独自美丽的性格,和肖勉真的没有关系,肖勉是伙计是伙计是伙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害怕小可爱们狙歪,我决定提前透底x   谢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41章 香辣猪脑   肖勉这个人选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会武、力气大、人品不错、又有帮厨经验,简清先前就动过请肖勉做护卫的念头,但当他送上门时,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不论他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劳动力送上门了,也没必要拒绝。   简清思量片刻,抬眼笑道,“欢迎加入,肖勉,什么时候方便把你娘亲接来酒楼住?病人离不得人照顾,我作为东家也是能体谅的。”   肖勉满肚子的自我举荐全被堵了回去,闷声答道,“我夜里回家住。”   闻言,简清一皱眉。晚上要回家住那么第二天早上得开城门之后才来酒楼,一天里最忙的时候一半都过去了,还要他这个小工做什么?而且这样一来,护卫的作用也起不到。   算了算开销,简清道,“既然这样,便只能算你做半日工,未必有你在码头赚得多。大概,一个月两百文的样子。”   不等肖勉说话,简清塞给他两个碗,指了指皮货铺子的方向,道,“你好好考虑下。对了,那家伙计的两碗抄手,你先去送了。”   好一阵忙碌,赶在关城门之前,肖勉匆匆离开,走前帮简清姐弟搬了桌凳进门,往常有些吃力的活计在他做来轻轻松松。   简澈站在姐姐身边,看着肖勉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阿姐,你为什么要他来做工,又好像有些不高兴?不喜欢他们这些讨债鬼,就不要他好了。”   要他做工,自然是因为有用,不高兴,却是因为他的选择毫无来由。简清捏捏小朋友的脸蛋,笑了一声,“你跟谁学的管人家叫讨债鬼,嗯?今天让你打听的事情问了吗?”   简澈挣开她的手,往后跳出两步,“知府后日坐堂审案,阿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后日。   简清算算时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挂起来了夜间风灯的城门,唇边泛出浅淡的笑意,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淡,“自然是去讨公道。那位师兄欠下的债,总该还了。”   ----   有了肖勉这样一个劳力,推车去东市买面粉也方便许多。之前简清和简澈两人进米粮店都会被嫌弃,派肖勉去却是正好。   收了早上的摊子,简清姐弟和肖勉在东市门口分道扬镳,沿着东市入口一路向前,摆摊的各家菜贩肉贩筐里放着时令蔬果和活鸡活鱼,泥腥和肉的腥臊味道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自从有了专供菜贩和钟记的送货上门,简清已经许久不曾踏足东市。今日出门前简澈闹了许久,不愿意让姐姐一个人去逛东市,他怕的是人言嘈杂,谁知道到了东市,却是另一番景象。   少数几个肉贩还好些,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没有了那背后的隐隐目光。而菜贩们的态度堪称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个个见到简清笑逐颜开,热情地招呼着,“小娘子,瞧瞧这个,新摘的,脆嫩得很呢!”   简清循声走到最近的一家菜贩摊子旁,看起了新上的胡瓜。胡瓜便是现代的黄瓜,如今还未经过代代品种改良,模样长得周正的少之又少,表皮尖刺摸起来相当扎手。   没等简清问价,菜贩就小声说起了旁的事情,“简小娘子,你家那辣椒,卖吗?我拿胡瓜与你换。”   简清收回手,不动声色答道,“哪有卖菜的来找酒楼买菜的事,阿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菜贩脸上露出些尴尬来,一旁另一家小贩听到声音,抢先道,“小娘子,我家有菠菜莲藕,同你换辣椒,别要他那胡瓜!”   简清淡淡笑道,“各位阿叔阿婶既不是想做生意,那便罢了。若是想吃辣味,来我家酒楼就是了。不然,换了辣椒回去,不会处理,岂不是得不偿失?”   菜贩被简清推拒两次,已然有些不耐,道,“要不是山上找不到那劳什子,谁要来求你?装得好像是你家独一份儿似的,还不是挖的山里的东西!”   简澈跟在简清身边,经历了转瞬间菜贩们态度的大起大落,眼圈一红,就要和他吵起来,“哪有你们这样的!”   简清扯了简澈一把,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一旁守着两只鸡和一筐鸡蛋的小贩哼了一声,啐道,“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还不是指望着第一个拿到你家一斤辣椒,去找贵人换钱呢!”   简清回头笑了笑,“多谢阿叔指点。”   鸡贩子老脸一红,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   穿过东市小贩们聚集的地方,就是各家铺面,钟记门前正是喧闹时候,有小孩子在门前高兴得手舞足蹈,“杀猪喽,杀猪喽!”还没叫几声就被大人抱走。   往常守在门前的伙计不见踪影,简清进门就看见石案后几个人正死死压住一头捆好的肥猪。钟掌柜一身粗布短打,举起尖刀往猪颈间一刺,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钱串儿端着的木盆里。   简澈正看见猪死前那一刹那的挣扎,脸色一白,奔出门外。简清瞥一眼简澈蹲在门口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就好像第一次被师父逼着杀年猪时,捅了猪一刀,猪还没哼哼出来,她就丢了刀跑到一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猪哼哼挣扎几下,很快没了动静,钟掌柜顺势快速割了猪头四肢,将猪沿腹部整只剖开。等全部忙完,剩下的烫毛分割交给伙计,钟掌柜丢了尖刀下去,一回头就看见简清正站在门口,神色怔愣,他脸色一沉,连忙擦擦身上血迹,迎了上来。   钟掌柜挡在简清和死猪之间,伸出手引简清出门,“小娘子怎么这时候过来,来得不巧铺子里血腥气重,没吓到你吧?”   简清从过往年夜饭前师父喊她杀猪的回忆里醒过来,淡淡一笑,“吃这口饭的,哪能这样就被吓住?只是见到有新鲜猪肉,想起来要买两副猪脑回去。”   钟掌柜仔细看看简清脸色,丝毫不见苍白畏惧,这才放下心来,“简小娘子却是好口福,这新取出来的脑花,最是美味,今日一共就得了两副,全叫你预定了。”   简清随钟掌柜走出门外,拍拍正蹲在外面干呕的简澈背脊,柔声问道,“阿澈,害怕了?”   简澈又呕了一声,脸色惨白,还在嘴硬,“没、没有。”   简清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向钟掌柜,道,“若是掌柜的要吃,我便不夺人所好,只匀我一副猪脑就行,给小弟回去做个香辣猪脑补补身子。”   听这菜名,就猜得到这道菜与近日疯传的简家那个稀奇物辣椒有所相关,钟掌柜笑道,“不若我用两副猪脑,换一盘香辣猪脑来尝尝如何?简小郎若要补身,还是鸡汤参汤有益,这猪脑怕是太油腻了些。”   简清抓住话头,道,“说起鸡汤,不知掌柜可知王三娘子?听闻她家鸡鸭养得颇好。”   “王家,哼……”钟掌柜哼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样子,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她家鸡鸭养得个个壮实,也不知有什么妙法,前年寒冬家家死鸡,都没断了你家的肉蛋供应,不过那时你恐怕也不在意这个,自然不晓得。只是,她一介女流,也太争强好胜了些。亲弟弟侄子都信不过,什么都亲力亲为,这不,累病了也没了钱赚。”   王家居然还是酒楼过往的供应方,这件事简清在原身的记忆里一点都没发现蛛丝马迹。简清略过了钟掌柜对过往的点评,笑道,“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既有过交集,如今我接手酒楼,自然当上门拜会。”   钟掌柜哪里不知道简清打得是什么主意,但王家如今情况,让她去看看死了心也好,便道,“青凤山山北王家村,村头那家大宅子就是她家。只是王三娘如今病得起不来身,王家上下都犯着愁,请了城中十几个郎中都说她身子虚弱,旁的病症一个都无,真是奇哉怪也。听她家侄子说一口药都不肯吃,饭吃了便吐,你即便去拜会,怕也是见不到人。”   “饭吃了便吐?”简清皱眉道,“她可曾……?”   钟掌柜摆摆手,“王三娘早年被人退了婚,如今是立志不嫁,莫要多想。”   身体没病,大多便是心病,又或只是饭食不合口味。简清将此事记下,笑着安慰道,“那看来也不单是我与掌柜见不到人,旁人去了,也是没用。”   “那是自然,你当我诓你不成?”钟掌柜压低了声音道,“迎仙楼派人去找她家买鸡,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我劝你早歇了念头,免得面上无光。”   简清谢过他好意,心里却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去买面粉的肖勉推着车走到肉铺门前,钱串儿从门内拎出两桶鸭脖下水,简清结了账,约好晚上钱串儿来酒楼拿做好的香辣猪脑,牵着简澈,三人一同离去。   今日半掩着的酒楼门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简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推车走在前面的肖勉,也不说破,只抱着自家小朋友,拍着简澈肩背,减轻他的恶心感觉。   简澈被之前的血腥场面恶心得不轻,简清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看杀猪和之前看她杀鱼杀鸡究竟有什么不同,不禁有些检讨自己是不是高估了小朋友的承受能力,因此,傍晚的准备工作只让他做了些洗菌子木耳的事情。   处理下水揉面剁馅的活计全被肖勉一人包圆,真做起事来,之前欠条上肖勉一人工钱顶别人接近两倍的缘由就十分明显了。无他,又快又好罢了。   简清看了一会肖勉的动作,确认没有什么差错,便放下心来去处理刚买回来的猪脑。   单独买回来的两副猪脑血淋淋的,已经把纸包浸了个半湿,好在她一路拎回来小心,还是红红白白一片没有碎裂,间有黑红筋络,却是要挑出来的。   分筋膜血丝和清理鱼腹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没什么技巧,唯耐心仔细,若去不净,则肉腥,若清理时弄破材料,则味苦。简清挑完筋膜,将猪脑加黄酒泡住,就暂时能搁置一会。   一旁肖勉揉完了面团,让出位置让简清检查软硬,简清按了按面团,摇摇头,“还是要揉。”   简清卷起衣袖按住面团,按揉,摔打,原身孱弱的身子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练中体质已经大为不同,等揉完面团停下,简清一回头就对上了肖勉惊讶的眼神,她轻笑一声,“发什么呆?那边的鱼虾还要剁泥,事情早点做完,你也好下工。喏,以后按这个程度揉,不确定的话再来问我。”   肖勉喏喏应下,简清接着处理方才的猪脑。两副猪脑对半分成四份,三份香辣一份清蒸,送完徐夫子、府衙和钟掌柜三家,还能给简澈留一口尝鲜。   计划做得挺好,只是赶不上变化。简清刚把腌好去腥的猪脑冷水下锅焯水,就听到前堂有人叫门,“简小娘子,开开门。做什么呢,这么香?”   猪脑下了锅要算时间,简清守在锅边根本脱不开身,方才自觉避出门外的肖勉敲了敲后厨的门,问道,“放他进门?”   简清摆摆手,“快去。”   肖勉应了一声,从厨房离开,没走几步就见简澈迈着小短腿追在一人身后跑过来,边跑边喊,“别过去!别过去!那是我家厨房!”   来人轻摇折扇,桃花眼里笑意轻淡,一派风流模样,在肖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几眼肖勉身上完全不合身的粗布围裙,一合纸扇,叹了口气,“小勉兄弟,雷兄才得了你这么一员大将,竟舍得让你来这里蹉跎?”   肖勉先前一直弯着的腰身挺直,身上有些唯唯诺诺的气质一扫而空,沉声道,“雷帮主青眼我自然承情,但在简家也算不上蹉跎。不过,金郎君不在美人乡里寻你的乐子,来这里做什么?”   “酒楼大门朝街开,食客上门,自然是来吃饭。”金谷说着,一歪头,偏向厨房大门叫道,“清娘子,哥哥今日的吃食好了没?”   门外传来的声音温柔如水,简清却从里面听出来一股花孔雀似的骚气,有肖勉拦着金谷,倒不担心他进来捣乱。   简清无视了门外的声音,专心将炒好的调料分锅放好,猪脑分别下锅炸片刻加水炖煮。盘中仅剩的半副猪脑放入碗中,切半把姜丝盖住,加酱油糖粉淋上,就能上锅去蒸。   一时间厨房里全是水雾缭绕,猪脑本身的肥腴香气和辣香彼此缠绕,简清记下时间,又等了一会,香辣锅里的猪脑先出了锅,分别加蒜泥辣椒泼油,油香爆起激烈的蒜香辣味,褐中带白的猪脑受不住热油似的在碗中颤颤巍巍,红油顺着脑花纹路淌下,流入碗底汤水之中。   门外等着的金谷闻到香味,已经是等不及了,“清娘子,你家这刁奴可要好生管管,哪有把客人拦着不让吃饭的?”   简清算算时间,清蒸的猪脑还要再等一会儿,便开门迎上金谷,道,“金大,别在这里欺负我家伙计老实。卤味盖面和抄手,要吃哪个?”   门一开,那股浓郁又清清亮亮闻着令人提神醒脑的辣香就飘了出来,金大吸了口气,上前道,“你在煮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东西分着吃才香啊。”   简清把他一拦,道,“火上煮的都有人定了,还剩一份猪脑是给阿澈的,同小孩子抢食,你也不知羞。”   金谷被简清骂了一句也不恼,蹲下来对上简澈听到“猪”字开始就微微发白的脸庞,忽的一变脸,做出可怜兮兮神色,眼神诚恳真挚地说道,“小澈,你看你姐姐多狠的心,我们昨天说好的给我留菜,可今天我诚心诚意来求了,都不舍得给我吃一口。你这么聪明可爱,不会看哥哥饿肚子的对不对?”   简澈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问了两句就脸红起来,结结巴巴道,“给、给你就是了!”   简清哭笑不得地看着简澈一溜烟跑走,摇了摇头,对金谷道,“你也就这一张嘴忽悠人了。”   金谷目的已经达到,才不管简清说什么,站起来啪得打开扇子,在扇后露出一双桃花眼,自得一笑,端得是风流多情。   既然简澈亲口答应了他,简清也不好再反悔,进门端了一碗猪脑出来,交给肖勉让他带金谷去大堂落座。   送走金谷,后厨里才得了片刻清净。算着时间,简清掀开锅盖往清蒸的那碗猪脑上撒了一抹葱花,立刻取出来放进食盒,和早早下好的一碗清汤抄手放在一起。   香辣猪脑冷着吃别有风味,清蒸的猪脑要是冷了味道难免会腥,而将最后一分钟的焖烧留到打开食盒吃饭之前,才能避免蒸过头导致的口感发糟。   简清拎着食盒出门,临走前,拉过来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的肖勉,嘱咐道,“我去寻徐夫子,阿澈我不担心,但是金谷这人,你可要看紧了,别让他生事。”   肖勉低声应了,“小姐,快去快回。”   肖勉目送着简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回头扫过简澈苍白的小脸,他被满屋子肉味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自顾自缩在角落捧着碗喝水。   简清走后,大堂里气氛沉了下去,三人里只有金谷满脸陶醉,含着一勺子猪脑,猪脑入口一抿即化,满口香滑,比豆腐还嫩三分。   半晌,金谷才取出勺子,唱戏似的感叹道,“哎呀呀,我这眼光好生了得,撞上清娘子可真是走了大运!”   肖勉看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喃喃道,“真是走了大运。”   ----   简清只知道徐夫子住在城西府学附近,但具体是哪一户,还是靠问松阁掌柜指的路。   原本是没必要拎着食盒找上门的,毕竟徐夫子每天雷打不动来酒楼两次带饭食回去,但今日做的清蒸猪脑实在放不了许久,简清问清了住址,便向府学旁桂花胡同走去。   桂花胡同这名字据说是为了取蟾宫折桂的名头,巷外屋舍间遍植金桂,和府学只有一墙之隔。   胡同里除了府学夫子,还有些不差钱的学子租住,简清越往这边走,越觉得景色熟悉,在巷口停下脚步一想。能不熟悉吗?先前原身为了和那位连解元多说几句话,每每给他买了经注批文送来桂花胡同等他。   当然,落花爱美流水无情,原身见了更好看的男子就把连少爷抛在了脑后,连少爷好不容易没了人纠缠,据说是得了头名外面还在敲锣打鼓的当天,就收拾行囊上京赶考去了。   简清收了收吐槽的心思,抬头望去。问松阁掌柜指的路是桂花胡同第一家,外面看去不大的一个院落,木门矮檐,门额上一板一眼的两个字,“徐府”。   光看这笔字迹,就好像看到了徐夫子那板着的一张脸,简清隐去唇边笑意,上前敲门。   门敲三遍,半晌没人前来,简清正犹豫是否离去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徐夫子咳嗽两声,问道,“谁啊?”   “夫子。”简清叫道。   徐夫子有些随意的神色一敛,又是比木板还板正的一张脸,“简小娘子?何事上门寻我?”   简清显出手中食盒,道,“我做了猪脑送来,猪脑肥腴中正,给孕妇补身子最为适宜。今日的吃食没放辣味,若是吃不惯,之后我再去调换。”   在简家连着吃了许久早食晚食,徐夫子对简清的手艺不再那么抗拒,反而颇为乐意让妻子尝尝。毕竟,从吃什么都吐到能吃进去些辣味酸味的正经饭食,再到能吃些味道不重的普通补品,全是简小娘子的功劳。   没听怀过一胎的温夫人说吗?他这是好运才撞上了这样一个厨子,不然,还不知道夫人要受多大的罪。   徐夫子让开门,带简清进门。徐家陈设简单,路上的花草碎石被铲了干净,青石板直通正房,铺得平坦无比,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晒太阳的摇椅,简清打量一圈,处处都能看出徐夫子对夫人的小心珍视。   正房里徐夫人和小丫鬟说着话,听见徐夫子脚步声,扬声问道,“谁来了呀?”   简清同徐夫子一同进门,对许久未见的徐夫人一笑,“夫人,今天换了个口味,送来给你尝尝。”   徐夫人怔了怔,才认出来眼前这个蓝衣少女是谁,也笑了起来,拍拍榻边示意她过来,亲昵道,“别忙了,快来,你这日日为我着想,都不知要如何谢你才是了。”   简清拆了食盒端出两个小碗,将猪脑交给丫鬟,嘱咐道,“水沸后再放锅里蒸,数五十个数就要取出来,记住了吗?”   丫鬟被简清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惊住,顾不上去看主家神色,愣愣地点了头,捧着碗出门。简清这才端着另一碗抄手上前,放在榻上小几之上,递了勺子给徐夫人,“出锅就送了过来,现在吃正正好。”   徐夫人瞪了一眼没眼色的丈夫,拉着简清坐下,嗔道,“叫你别忙了,还做这做那的,存心不听我的是不是?”   徐夫子僵在旁边,板着脸久了,对外人总是做不出什么微笑的好脸色,挤了半天才露出一个笑,附和着妻子道,“你酒楼生意要做,还要操心她……”   后面的话被徐夫人横过来的眼神止住,徐夫人道,“真是可怜见的,一个人撑着酒楼,劳心劳力,我看比之前都瘦了。”   简清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徐夫人这句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她才来大梁时两姐弟吃的都是些酱油泡饼,现在生活好些了补了起来,光是看简澈脸上圆起来的婴儿肥就知道伙食好了。   但简清本也是要拿酒楼的事情做文章,徐夫人递了话头,自然是要接的。简清坐在徐夫人身边,垂下头,叹了口气,道,“酒楼本就是我应做的事,哪至于劳心劳力一说?只是……”   明显语意未尽,徐夫人正等着听下文,却听简清自知失言似的咳嗽一声,转而道,“夫人,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欲言又止最惹人心急,徐夫人一皱眉,“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简清故意苦笑一声,道,“夫人好意阿清心领了,只是我的名声,我也晓得,哪能要夫子与夫人淌这浑水。”   徐夫人自认与简清打了这么久交道,对这姑娘人品有所了解,听她这样说,当即正了神色,斥责道,“你什么名声?净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你好好做你的买卖,怕他们做什么!什么麻烦你且说来,总有办法的。”   “夫人莫动气。”简清低头,掐着大腿挤出些哽咽声,说道,“我家酒楼情况夫人应当也晓得,过去偌大名声,如今毁在我手里,招牌没了,菜谱也叫人偷了,好不容易才靠山上侥幸发现的辣椒重新做起生意。”   徐夫人越过简清,与丈夫交换一下眼神,摇了摇头:这丫头,实在是坎坷。   “可恨那偷儿如今在城中四处宣扬我赶他出门、欺师灭祖,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我真是、真是百口莫辩!”只听简清越说越快,已是动了怒,顿了顿才又小声道,“怕夫人听了多想,不愿意再吃我家吃食,我带来了清淡些的做法,若是夫人能吃下去,那今后吃别家的饭食,也是可的。”   这么一通坚强又为人着想的唱念做打下来,徐夫人心中怜惜,揽过简清肩头,轻声道,“傻孩子,哪就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最难的时候都是吃你们家饭食过来的,好了就一点恩都不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简清咬着嘴唇,耳尖红了起来,道,“是我想差了。”   徐夫人想想她方才说的事情,又道,“那偷儿好生无耻,既然如此,也不必给他脸面,干脆上府衙告他一状,让他被判了刑,那才叫痛快!”   简清苦笑道,“我也想过,先前去寻大梁律书,还同夫子碰过面。可当初爹爹收他做了徒弟,说好了让他发扬酒楼、养老送终。虽然不曾真写下文书改了姓氏收入门墙,但一年年的事情也交到了他手里。谁晓得,最后却是他偷走菜谱转投别家气死了爹爹。我空有个简家人的身份,空口白牙的,哪里说得清楚。”   这确实是件麻烦事。   徐夫子这才明白之前为什么在问松阁碰见了简清,他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会儿,沉吟道,“他没有师徒契书,你作为简氏女,简家又还有香火在世,说什么这传承也归不到他身上。更何况,当初若是他转投别家在先,郎中诊治时间和你家当初小工都能出来作证,盗窃和害人之事,倒也不算空口白牙。”   简清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惊喜道,“多谢夫子教我!那、那我这就去击鼓!”   徐夫子找到了些教学生的感觉,瞪她一眼,道,“胡闹!鼓是能随便敲的吗?后日、不,明日知府坐堂问案,你去就是了。”   说完,一皱眉,“罢了,你午时前到府衙,我送你进去,免得犯了什么忌讳你还不知。”   简清得了允诺,过来送饭的目的达成,仰头感激地一笑,“多谢夫子。”   徐夫人拍拍简清肩头,“你这孩子,受了气还忍这么久,就让别人说嘴。”   简清扮演完一个合格的小可怜,又收获一通对厨艺的夸赞,拎着食盒,功成身退。   门外桂树绿叶婆娑,阳光正好,府学往前全是低矮铺面,只有两条街外,城西偏城中心的府衙飞檐分外显眼。   简清深深呼出口气,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要搞方一品了!   阿清:徐夫子忽悠计划通√   ----   谢谢“夏不语”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故凉词”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肥章送上,簌簌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一本菜谱   北城门前简家的小摊,今日不仅晚开了门,还换了人招徕。   老邻居们认出来门前站着的是先前在简家做过工的帮厨,新食客却不认得,拉着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刨根问底,时不时感叹一声。   “小娘子手艺好,就是命太苦了些。”   肖勉垂着眼睛笑了笑。命苦么,之前他听到的话可都不是这样说的。   等关于简家新来的帮厨议论声下去,一早上不见人影的简氏姐弟才显了人影,还在堂中吃饭的几个货郎看见楼梯上走下两个白影,一时间惊掉了筷子,“简、简小娘子?!”   少女一身粗布素白衣裙,牵着幼小孩童,孩童一身白衣,捧着黑漆描金的牌位,眼圈泛红,一步步走进了堂中。   食客们这才想起,过往只挂在他们嘴边作为谈资八卦背景的简师傅的死,距今其实也不过一月。而两个重孝在身的孩子撑起家业,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心底多少苦楚。   旁人如何想,简清从他们的眼神中大抵能猜到些。不过苦楚她半点没有,至多只是些遗憾——看一位大厨陨落的遗憾。   简父去得太匆忙,原身不肯面对父亲离世的现实躲在屋子里,前后丧事全是简澈在料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全听白事铺子的人忽悠,白烛孝衣纸钱棺椁,该花钱的地方一个不少,只是最终只用到了下葬的棺椁罢了,连今日这身孝衣,简家姐弟都是第一次穿。   “小娘子,节哀。”   大堂里陆陆续续有些许安慰声响起,简清无声勾了勾唇角,向四周盈盈一礼,神色沉重,眼角一点泪光,“多谢诸位照拂我家生意,今日家中有事,扫了各位的兴,实属不该。”   有人犹豫着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去?”话说出口,他向后缩缩,暗怪自己多嘴。   简清脚步不停,走出门外才对听见声响出来看情况的四邻道,“今日我欲至府衙诉简家小工方一品偷盗传承菜谱,害死我父,若是各位无事,可否为我来做个见证?”   不等四邻回答,简清转向守在门前的肖勉,声音又轻又快,“你既答应了作证,就不要反悔。”   眼看着两个身影远远离开,肖勉摇了摇头,进门收起碗筷。   刘掌柜早早看见了简清出门,先前打交道时简清始终一副眉眼带笑、胸有成竹的模样,此时一身重孝压下,他却品出些少女的孱弱疲倦来。刘掌柜跨出门外,一抬头望见隔壁的老方头也出了门,他扯起嘴角,“干什么去?少给小娘子添乱。”   方掌柜整整衣袍,哼了一声,“就你是好人?简师傅人没了,我就不可惜么?”   两人相看两相厌,却还是往一个方向走去。   议论声在几家掌柜相携而去后爆发开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将简清说的偷盗菜谱和害死简师傅的事情,与这两天刚刚开始流传的简小娘子逼走父亲唯一传承弟子、将秘方占为己有、不孝不悌气死父亲的小道消息联系在了一起,再同被简清几句话吊起来胃口的好事者一说,当即若水入油锅,一片哗然。   “师父徒弟、亲生父女,这、这,好狠毒!”   “这两边两样说辞,谁知道美人面下藏的是什么心?”   “去去,简小娘子是犯过混,也不至于拿自家传承和父亲性命开玩笑。”   “我看不然,方小师傅也掌了有一年的勺了,要不是被人逼走,犯得上跑去别家酒楼去做个小工吗?”   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有人听了半晌,也听不出什么是非曲直。什么传承不传承的,乱七八糟,与他们何干?但这场热闹,倒像是可以瞧瞧去。   ---   简清走到府衙时,徐夫子已经等在门前了,看见姐弟俩的衣裳,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简澈抢先一步,抱着牌位恭恭敬敬开了口,道,“多谢夫子前来。今日澈与阿姐来为父鸣冤,希望爹爹在天有灵能够看到,是会犯什么忌讳吗?”   想好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徐夫子看着简澈小大人似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无事。”   等絮絮叨叨的一连串行礼说辞嘱咐完,已经接近午时。来看知府坐堂问案的城中居民频频回头看向三人所在角落,简清垂着头,摆足了忧郁架势,在心里算着时间。   一身重孝越过大半个城池走来,又在府衙门前徘徊了如此久,建在城中偏北的迎仙楼怎么说都该得了消息。   “阿姐。”简澈晃了晃简清的手,有些担忧的望向她。   简清淡声道,“别怕。”   等待时已早早递了消息进衙门,府兵有些不耐烦的传唤声在一旁响起,“简澈与简氏女何在?”   等看到二人一身重孝,年轻兵卒的脸庞突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简清垂首轻声道谢,跨过高槛步入府衙,不用回头,光是听四下不时响起的议论声,就能猜到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同情弱者是人性,而人情分、同情牌,在这个儒学以德治、人治断案的时代,向来无往而不利。   简清抬头,对上高案后正襟危坐的知府眼神,雍淮支着头,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才道,“堂下何人?”   “回大人。民女简氏阿清,与幼弟简澈,今于府衙状告酒楼雇工方一品盗窃家传菜谱,害死我父,并一仆事二主转投迎仙楼,还请大人明断。”   雍淮道,“可有证据?”   简清跪在地上,答道,“物证有雇工契书为证,人证有酒楼其余雇工、问诊郎中为证,大人传方一品上堂,一问便知。”   “既然如此,来人,传方一品上堂。”   方一品来得不快。   简清姐弟二人跪在堂中一侧,听雍淮问审其他案子,等案子断得清楚明白了,来对簿公堂的苦主恶人眼神不住地往一侧的简家姐弟身上瞟,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不知多大的一场好戏。   看戏归看戏,简清始终安静等待着,只是谁都没想到,和方一品一同到来的除了他如今主家迎仙楼的一个管事,还有华阳王。   这乐子可大了!   围在府衙门前的众人互相看看,眼中皆是惊诧:都说迎仙楼背后有贵人撑腰,怕不是王爷吧?!诶哟,简家小娘子这次,怕是要倒了大霉。   楚斐带着两个侍卫越过人群走进堂中,一举一动里皆是冷意,方一品像是个犯人似的被侍卫们拉着进门,死狗一样扔在地上。   雍淮起身迎道,“王爷今日倒有雅兴。”   楚斐道,“雍知府不欢迎么?”   雍淮一笑,“来人,给王爷看座。”   楚斐落座堂中,两侧差役木棒敲地,长声喊道,“威——武——”   雍淮一敲桌案,问道,“堂下可是简氏酒楼雇工方一品?简氏后人告你偷盗菜谱并害人性命,你有何言?”   被在马背上七荤八素颠了一路的方一品一惊,背后汗湿一片,急道,“大人!休要听这疯婆娘胡言!菜谱本就是师父亲手传给小人,几年来手把手教会我厨艺,视我为衣钵传承,何来偷盗之说?!至于师父,我欲侍奉汤药在旁,是简清将我赶出门外,要让简氏断绝传承,这才气死了师父,实在与我无关啊。”   “自古传承衣钵当养老送终,立文书、改族谱、列入门墙,不知你占了哪一项?”简清跪在方一品身前一步,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嫌恶道,“你早年丧父来我家帮厨,爹爹见你可怜,手把手教你厨艺,你却毫不感激,趁着爹爹身体虚弱无暇顾及,连自己身上的佣契都不顾了,偷了我家菜谱就转投别家,也不知在新主子那里,得了几多青眼!”   少女素衣似雪,未施粉黛,转过头的一刹那,如初绽玉兰,娇弱清丽。方一品恍惚了一瞬,随即被简清的话气了个倒仰,果然,这疯女人还是那副令人七窍生烟的德行,比过往更添三分牙尖嘴利!   趁方一品没回过神来,简清伏地叩首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满嘴胡言,还请大人明察!”   一仆二主,又做出了偷盗主家财物的事情,在哪都说不出道理,一时间门外守着的众人都议论起了方一品的人品。   “胡说!你胡说!”方一品听到议论,气得仪态都不顾了,直要站起来打简清。   “跪下。”雍淮一敲桌案,沉吟片刻,道,“本次问案疑点有二,方一品与简家师徒之名是否为真,简……”   简清接道,“我父讳知味。”   雍淮道,“简知味之死,究竟为你二人谁所致。”他抖了抖手中契书,问道,“既为弟子,不曾改姓,亦不曾列入族谱。简氏女呈了你与简家定的雇佣契书上来,如今,方一品,你有何证据证明你为简家徒弟?”   雇佣文书?简氏酒楼都该是他的,哪来的什么契书?!方一品咬牙,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简清垂下头时唇角的一点笑意,心跳似鼓声响起。   他忽然明白过来,简清正是要他在这一点上纠缠不清,简老头的确没有立师徒的契书给他,他空口白牙也变不出文书,只会越描越黑。   方一品叩首道,“大人,师父在世时未立下文书,但我已于简氏酒楼掌勺一年,城中各家食肆掌柜都可作证。若我非衣钵传人,师父怎么会让一介外人掌勺?”   简清嗤笑道,“简氏有我与阿弟二人尚在,让你掌个勺就是传承给你了?当真可笑!”   方一品道,“大人,简清此言正能证明小人所言非虚。庖厨传承向来传男不传女,师父正是见幼子无知,为了传承延续,才决定将酒楼托付予我。而简清心思歹毒,见我得了传承便怀恨在心,趁师父病重,将我赶出酒楼,眼看传承断绝,师父一病不起,驾鹤西去,全是这毒妇所为啊!”   方一品越说越激动,抬手指向简家姐弟,冷笑道,“大人,莫看她此时披麻戴孝,若真心孝顺师父,怎么会一月都等不及,就将酒楼开门营业,日日吃肉喝酒,与旁人说笑?如此不孝之人,哪里能够信任!”   “你!”简清咬唇道,“难道要眼看着我们姐弟饿死,才算孝顺吗?!”   方一品看着简清发白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酒楼位列凤溪首位多年,一顿不吃酒肉,不与人说笑,便会饿死你们不成?这般孝顺,不要也罢!”   堂外众人被这一句提醒了简清过往的花钱如流水和放浪不羁,风向一转,一时间,“败家女”、“不孝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阿、阿姐。”简澈小声唤着,握住了简清的手,“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目前为止,除了不知道跑来做什么的华阳王,事情全都在简清的预料之内。   简清一来大梁面对的就是釜底抽薪局面,哪有什么替原身守孝的心思,简澈也只目睹过这一次死亡,哪知道还要守孝。二人胡乱过了一月,到昨夜与简澈谈起今日上堂之事时,简澈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与其等别人说起,不如干脆把问题摆在明面。孝服是昨夜翻出来的,她送上门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方一品和迎仙楼不咬钩都说不过去。   简清回握住简澈汗湿一片的小手,这才止住了他的颤抖。简清回头扫过方一品与堂外众人,脸色苍白,泪光盈盈欲落。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议论声不知不觉就停了,徐夫子站在一众陌生的路人之中,面皮发红,还是坚定地对简清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她:我信你。   简清感激地笑了笑,回头叩首道,“禀大人,方一品盗走菜谱后,我与幼弟忙于照顾父亲,酒楼停业许久,财物大多遗失,到送别父亲后,我二人手中只剩下空空酒楼与一两白银。又有过往雇工上门要债,若是不开门营业,我姐弟在催债下早已流落街头。欠条在此,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传雇工与当日问诊的柳郎中上堂询问。”   简清呈上从肖大手中拿回来的欠条,许阳侍立一侧,抱拳道,“大人,简家欠债之事,我巡街时有遇见雇工上门打砸,可以为简氏作证。”   方一品急道,“大人!许捕头受简、受师父恩惠,自然向着简清说话,请您明察!”   雍淮一抬手,玩味道,“既是受简知味恩惠,她二人是简家血脉,你自认身负简家传承,有什么好怕的?”   方一品一时语塞,堂外围观众人里有人出声道,“大人,我为简家过往雇工,我可做证。”   “来人,传城中谷丰食肆、方记、汤记三家掌柜与柳郎中上堂。”吩咐完,雍淮转向门口,道,“你是何人?”   肖勉拖着肖大衣领穿过人群,一同跪于堂中,他身后跟着些简清面熟的男男女女,有些畏缩地站在门口。   肖勉推了肖大一下,肖大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大人,我二人为简家过往雇工。半月前简家欠了我们十两银工钱未发,要债时一文也无,简氏请我们宽限半月还债,之后卖起了包子面条凑钱,几日前连本带息还清,正是您手中这张欠条。”   肖勉叩首道,“大人明察,我二人于简家做工两年有余,简掌柜先前曾想传手艺给女儿,是方一品百般纠缠进了厨房学艺,后简掌柜身体不适,才给了他掌勺机会。月余前简掌柜偶感风寒,方一品那时已拿着菜谱投奔了迎仙楼,掌柜听闻消息后气到吐血,一病不起,乃至身故。”   站在门前的男女附和道,“是啊,大人,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们也不会那样逼小娘子。”“方一品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气死了老掌柜,还有脸在这里!”   一时堂上吵嚷不休,雍淮瞥一眼跪着安安静静的简清,敲了下桌案,“肃静。你们是简家雇工,可有文书?”   肖勉起身呈上一沓契书,“大人,一共十五人契书。”   雍淮正翻阅间,门前三家掌柜带到,原本雍淮就是点了距城中近的三家食肆前来问话,当即便道,“你三人,可知简氏酒楼简知味的徒弟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顿了顿才齐声道,“回大人,简掌柜徒弟正是堂中方一品,他已在酒楼掌勺一年,此事人人皆知。”   雍淮点点头,问道,“食肆庖厨传承,可须写于族谱方算收入门墙?另则,女子可否传承庖厨之技?”   谷丰食肆冯掌柜第一个皱了眉,道,“女子哪能传承技艺?”   汤记食肆的汤掌柜道,“回大人,庖厨传承分两种,学徒与徒弟,学徒不过打些下手,学些普通技艺,随便收了就是。徒弟却是要传承招牌绝学、养老送终的,自然需要写入族谱。”   雍淮道,“方一品、简氏,你们可听得了?”   方一品笑了一声,“大人,事情已经十分分明,人人皆知我是简氏徒弟,却被简清逼走,此女连孝道都不顾,嘴里哪有实话?”   简澈急道,“不许你这样说我阿姐!你没入族谱,算什么徒弟,气死爹爹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简清一扯简澈,叩首掩去神色,轻声道,“莫非只有我与幼弟闭门不出、饿死家中,才是对我父亲的孝顺吗?传承被盗,恶人猖狂,大仇未报,哪里容得我们悲伤?”   门外刘掌柜听到这里,已经叹息起来,出声道,“简掌柜当初宠女之名人皆知晓,如今简小娘子靠厨艺撑起酒楼,足以说明简掌柜传了技艺给她。困难当头,非要苛责于孤女幼童,也不知方一品你是何居心!”   一时有人说简清不孝,也有人说她姐弟可怜,众说纷纭,雍淮摆摆手,“莫要喧哗。既然说族谱,那么简氏,你家族谱现在何处?”   简清道,“族谱与简家菜谱一体,被方一品盗走,不知所踪。”   雍淮转向方一品,道,“方一品,菜谱现在何处?”   方一品拿到菜谱看完就交给了杜景然,看到上面全是些他学过的菜式就失了兴趣,哪里知道还有族谱这事,当即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起来。   一旁守着的迎仙楼管事上前一步,道,“大人,方一品临行前将菜谱托付于我家掌柜,小人听闻此事,已带来堂上,请大人过目。”   简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本泛黄的线装菜谱,呼吸沉了下去。雍淮拿了菜谱,翻看几遍,皱眉道,“简氏,若有欺瞒,按律应杖责二十板,你可知晓?”   简清神色不动,道,“大人容禀,族谱藏匿隐蔽,请将书脊侧面绳索拆开,再以水沾湿首页四角,便能得见。”   雍淮按简清的说法拆了书脊,沾湿书页,再一搓动,首页竟又分出一张薄纸,开头便是“漯河简氏,蒙受圣恩,自简山始……”   正是族谱!   而最下面一行,只写了简清姐弟名讳,再无旁人。   雍淮点点头,“那按掌柜方才所说,方一品便是简家学徒,而非徒弟,传承之说自然为假。”   递上菜谱的迎仙楼管事脸色苍白,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掌柜便道,“大人!虽未记入族谱,但简家人丁单薄,男丁尚是黄口小儿,简掌柜身边只有方一品一人,除他之外,哪有旁人可传承技艺?”   简清淡淡道,“不劳掌柜费心,家传技艺,自有我来传承。”   冯掌柜一瞪眼,“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庖厨之技!”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一旁差役禀报道,“柳郎中到。”   雍淮轻咳一声,止了堂中喧闹,问道,“柳老先生,月前城北简家可有寻你看诊?”   柳郎中年事已高,又在城中不知帮了多少无钱的人看诊,倒是当得起他这声老先生。柳郎中摸着胡须,想了想,道,“确有此事。”   雍淮一指堂下简清与方一品两人,道,“是他二人何人所请?简知味是何病症?”   柳郎中眯着眼打量两人几眼,又回忆片刻,才道,“是那小娃娃请我去看的诊。那时简氏酒楼已经空了,女娃娃我还见过几次侍奉汤药,这小伙子嘛……不曾见过。简厨子本就年纪大了,身体虚弱,那时诊出来是气急攻心,有卒中之兆,拿药吊了几日命,还是没能留住。”   见过简家姐弟,没见过方一品,简知味又是气死,这三点不论放在谁的说辞里都说得通。雍淮按按额角,道,“菜谱传承归于简家,简氏女所告方一品害命之事至此没有证据,不成立,按律责二十板,退堂。”   简清脸色一变,她怎么都没想到雍淮居然是这样一个和稀泥、各退一步的处理,若是真受了板子,今日在场的人知道是事情不明,但等流言传开,恐怕便要说她谋害亲父了!   “大人!”简清叫道,“既然传承之说不成立,方一品所言我赶他出门自然为假,还请大人明察!”   “师父只是一时忘记将我写上族谱罢了!”方一品神色扭曲,瞪着简清,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是靠着辣椒而已,传承中的厨艺菜式,你懂个什么?你不会厨艺,自然嫉恨于我,趁师父重病,将我赶出门外,这才气得师父一病不起!”   雍淮摆摆手,起身欲走,“退堂。”   “慢着。”高堂之上,自进门后始终沉默的楚斐开口止住雍淮脚步。   雍淮诧异道,“王爷何事?”   楚斐看着跪在堂中的少女,一身素衣,容色清丽,眸中水光将落未落,分明是柔弱的模样,却总是支着刚硬不退的风骨。她的身影和先前峭壁之下的影子隐约重合,辣味鲜香翻涌于记忆之中,他想,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既然是由庖厨传承起的风波,二人比试一场厨艺,自然结果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啊,撕逼现场。写彼此作证哔哔写的我头发都掉没了,马上是厨艺比赛,王爷终于出现,感天动地。   ----   谢谢鲸落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啾咪! 第43章 麻婆豆腐   华阳王身上还有离开京都时帝王给的钦差巡查之权,当堂一锤定音,知府也没了反驳余地。   徐夫子在大堂外躬身一揖,“王爷所言极是,传承之说既然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自然应由技艺说话。”   简清歪头向后看去,一时没想到徐夫子这样刻板的人,会直截明了地为自己说话。   方一品牙咬得咯咯作响,道,“若我输了,菜谱便归你,可你输了的话,又当如何?”   简清垂头,做出些许畏惧但强撑精神的模样,轻声道,“自然当由知府大人评判。”   方一品大声道,“我不服,大人!既是比试,若我输了则菜谱归她,绝无二话,若简清输了,我要她交出辣椒,赔礼道歉!”   简清在方一品能看到的地方故意攥紧了手掌,顿了顿才一叩首,道,“大人,既是以比试结果评判我所诉真假,小女子以为,当也不设比试彩头。”   雍淮看了看堂下跪着的两人,一人紧咬不放,一人步步退让,与先前情态竟是倒转了过来,他笑了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既然是传承比试,若方一品赢了,则简氏交出辣椒,不再行庖厨之事,并按律受诬告的二十板。若简氏赢了,则方一品交还菜谱,不再行庖厨之事,并向简家赔礼道歉。”   简清惊呼道,“大人,不可!”   方一品得意一笑,重重叩首,“谢大人!”   雍淮深深看了一眼简清,摆摆手,“我意已决,王爷怎么看?”   楚斐颔首,“公平合理。既有了安排,后日我有闲暇,便定在后日再唤他二人比试吧。”   说定了要比试,评判和场地都需要另行准备,今日的断案便中止了。   雍淮和楚斐两个身份地位最高的先行离开,简澈扶着姐姐起身,方一品上前一步,冷笑道,“你才摸过几日菜刀,就敢与我比试?不自量力,走着瞧!”   简清垂眼仍是柔弱模样,有些不服气地道,“后日便见分晓。”   方一品冲迎仙楼管事一使眼色,两人并肩离开,丢下一句话给简清,“你就该回你的漂亮衣裳堆里去,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   简清在他背后扯了扯唇角,刚愎自用,自视甚高……预料之中。   府衙门前看热闹的人散了些,也有些人仍留在原地,放眼看去,都是些熟悉面孔,简清施了一礼,道,“多谢诸位,今日前来为我说话。”   徐夫子伸手扶住了她,望着方一品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   刘掌柜和肖勉脸上有些担忧之色,刘掌柜跺脚叹息道,“简小娘子,唉,可真是,怎么就让大人做了这么个比试彩头!”   简清轻声道,“大人总不至于偏颇的。”   确实不至于偏颇,这位雍知府怕是看出来了她的利用计划,铁了心要把他的袖手旁观进行到底,一碗水端得不能再平,让两家酒楼自己咬出个结果再来摘果子。雍淮的想法无可指摘,而华阳王的横插一手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刘掌柜几人陪简清一道回酒楼,一直守在一旁有些犹豫的瘦削中年人走过来,招呼道,“简小娘子,可还记得我?”   简清抬眼望过去,道,“查掌柜,许久不见。”   查掌柜在城中卖方油糕,先前知府衙门的早点差事就是他在做,后来才换了人。如今再碰面被简清认了出来,他脸上浮出些喜意,道,“小娘子虽是女子之身,但厨艺冠绝,不输男儿,莫要听旁人胡言贬低。上次多亏了小娘子指点,如今我家生意颇好。”   “那便给查掌柜道喜了。”   查掌柜摆手,“同喜同喜,后日简小娘子必赢得比试,让方一品赔礼道歉。”   简清淡淡笑道,“借掌柜的吉言。”   ----   与查掌柜告别后一行人回到酒楼,简清送走刘掌柜几人,与简澈去换了孝服出来,肖勉和肖大还等在楼下。   简清挑眉道,“你兄弟二人这是做什么?”   肖大被肖勉瞥了一眼,不自觉又哆嗦一下,缩着脖子低下了头,抱拳一礼,道,“对不住,是迎仙楼他们逼我的,我不该上门打砸。”   简清避让开了他的礼节,冷声道,“若是道歉有用,我姐弟二人当初就已经流落街头了。肖大,请回吧。肖勉,若你也是这样想,酒楼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如今证做完了,你也该走了。”   肖勉怔愣一瞬,上前一步,道,“我不是为这个留下,我以为你会——”   简清打断道,“不必多言。”   ----   简氏酒楼闭门两日,除了每天上门取吃食的徐夫子和连吃带拿的金谷,也只有早上送去府衙一袋包子会让简清露面,走在街上,处处都能听到或好或坏的议论声。   关于简氏女与简家徒弟对簿公堂的故事已经满城皆知,即便对吃食没什么在意的人,也知晓了今日两人要在知府主持下进行比试,输的一方,永不为庖厨之业。   这么大的热闹放着,几乎每个有闲暇的人都赶来了知府衙门,简清到时,门前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   金谷向来神出鬼没,摇着扇子从一旁树荫下出来,状似不经意地与简清擦肩而过,“别紧张,好阿清,方一品给你做脚踏都不配。”   简清才听到话声,金谷人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是什么?考前安慰吗?   没一会,知府衙门内许阳领着一队捕快出来,将人群驱散,在简清身前站定,板着脸公事公办道,“简氏,随我去比试台。”   等简清跟在了他身边,许阳才低声道,“大人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   简清勾了勾唇角,“只要大人给我一个公平,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雍淮准备的比试台在城中府学一侧,离府衙不远,原本是武举选拔时用的擂台,此时堆了两个新砌的泥炉灶台和两口铁锅,有些不伦不类。   许林引着方一品早早到了台上,简清自一侧拾阶而上,抬头对上方一品的眼神,她抿了抿被风吹起的鬓发,神色不动,用口型唤了一声“方师兄”。   自简清出现后,方一品便死死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句师兄,他冷笑一声,“我哪配你这句师兄?”   简清刚在炉灶前站定,正拿着锅柄检查,闻言诧异道,“真没想到,你这样脸皮厚的人,也如此有自知之明。”   方一品那日离去后不知在迎仙楼受了什么嘱托,今日一身簇新衣裳,仪表堂堂,倒是有了些风流俊秀模样,除了不像个厨子,什么都像。   他被简清一噎,也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恼怒,反而只喷了喷鼻息,“女人就是嘴皮子功夫,真功夫还是要手下见真章,你这样检查炉灶厨具,是不信知府么?”   两队捕快正围着擂台,两人的对话无疑会被他们之后如实禀报进知府耳朵。简清手下一顿,肯定了方一品必然在背后受过人指点。原本这个问题出来,此时不论答是或否都不合适,要么被认为心思阴暗,要么被认为敢做不敢当,但……   简清微微笑起,继续按部就班检查她的厨具,毫不顾忌地点了头,“炉灶厨具,是厨子的看家伙伴,大人虽公正,但毕竟不是厨子,难免会有疏漏,我自然要上心些。”   许阳巡视四周的脚步一顿,正被方一品看去,他得意一笑,不再多言。   不多时,擂台不远处的观景台上陆续落座几人,雍淮、华阳王和谷丰食肆的冯掌柜简清是见过的,另外三人却是生脸。简清敛去眸光,低头施礼。   方一品拜见完了在场地位最高的两人,又转头斯文一揖,“刘老、吴大人、宗先生、冯掌柜,今日前来,在下不胜感激。”   方一品叫出了名头,简清也就将人对上了号,抬眼望去,胡子花白的前任尚书刘老大人眯起眼笑了,点点头,“你是……简家那个方小子对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得了致仕后以一本记载宴饮饮食之事的《留园宴饮杂记》声名鹊起的刘老一句夸赞,方一品轻哼一声,余光瞥向一旁,却看见简清还是那样一张冷冷淡淡的脸,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呵,他就知道,这疯女人,怕是连刘老是谁都不知道!   许阳留许林和其他人在台下巡视,确认四周来看热闹的百姓安全后,自己回了一侧观景台上复命,“大人,准备妥当,何时开始?”   雍淮坐在楚斐一侧,似笑非笑地摆摆手,“既是王爷的意思,便听王爷的安排。”   楚斐点点桌案,“简家菜以一品豆腐闻名,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今日你二人便以豆腐为主材做一道菜送上,评判为佳品者多的一方获胜,可有异议?”   简清应下,“民女并无异议。”   方一品却站了出来,躬身施礼,“王爷,小人请求以屏风将我二人隔开,以免简氏偷师。”   “咳。”雍淮脸色古怪,咳了一声,见楚斐转头看他,竖起手掌,“偶感风寒,王爷勿怪。”   府兵们护送着两个托盘自人群外来,分别放于擂台上两人桌案之上,掀开盖布,方一品迅速看了一眼,冬菇、干贝、鸡子、春笋、猪肉、葱姜蒜并一整板豆腐,全然是一品豆腐的配料。   方一品摸了摸怀里备好的鲍汁瓶子。果然,景娘子与知府大人打过招呼。   这道菜他这十几天来做了不下百次,即便没有先前学艺经验,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更何况一品豆腐极为考验最初学厨时的基本功,即便简清真记得菜谱上写的做法,凭她才拿了菜刀几天?   跟他比,下辈子吧!   方一品拿起五花猪肉放在砧板上欲切,侧头看向仍站在炉灶前一动不动的简清,几乎要在心里放声大笑了。   屏风很快搬来,隔档两人,简清望了一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方一品身影,按下唇角笑意。   真是,多谢你给我如此机会。   ----   观台上几人看着擂台,宗午先皱了眉,“听闻简氏先前对厨艺一窍不通,比试时还将自家招牌输给了迎仙楼?她这样站着都是羞辱于我,不如认输!”   宗家的钱庄和商行在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来了蜀地,当地的大小商户也得捧着他,偏这一代掌门人宗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爱吃爱玩,更是被捧出来一身的暴脾气。   谷丰食肆的冯掌柜先前还得意自家笼络到一位豪客,此时听他说话,脸都要被吓白,连忙扯了扯他,低声道,“宗先生,几位大人定的事情,不好妄言。”   楚斐坐在主位,看着台上目不斜视,道,“与迎仙楼那场比试,我做了见证,简氏认输,将招牌拱手相让。”   都转运使吴恪府中养着私厨,向来品鉴之名在外,此次来看这样一场比试,还是看在华阳王面上。眼下吴恪得了王爷的话,才开口道,“既是认输,那必然技不如人。但今日这场比试,恐怕简氏想认输也难。”   楚斐不置可否。   刘老笑眯眯道,“在王爷看来,谁会赢?”   “方一品此人,心术不正,自然是简氏赢。”楚斐说到简氏时,皱了皱眉,正落进一直窥他神色的几人眼中。   刘老摇头而笑,“王爷怕是这次看走了眼,庖厨之技,日积月累,方有所得。”   楚斐淡淡道,“有志不在年高,达者为先。”   刘老神色一僵,“你!”   一直看戏的雍淮出声打断道,“她在做什么?”   各怀心思的众人抬头重望向台上。   离得远,只能看清两人动作,旁的却看不分明。方一品正守着大锅,不时搅动一下锅中物事,动作没什么出奇的。简清行动却颇为奇怪,取了一侧摆开的六个食盒,正不知往食盒里小碗中呈什么。   一旁细香,才燃了三分之一。   冯掌柜刚刚也没有看台上,但看时间,怎么都不够做完一餐菜品,不禁皱眉道,“她这是做好了?果然妇人夸口,还不知要如何糊弄!”   鲜香从擂台上飘过,方一品得意一笑。简清这是也做起了一品豆腐?在他这千锤百炼、精心准备的一品豆腐光芒之下,她必然只能做个陪衬!   屏风后随着那股鲜香涌来的是油脂肥腴香气,辛辣香气霸道席卷而来,刺激得方一品不自觉打了个喷嚏。他心中一动,更是惊喜非常。   这一定是临行前景娘子所说的辣椒!   景娘子言犹在耳,“她若是用了辣椒,自然是简家菜谱上未载之秘方,你大可以此驳斥要求重做。等她重做一遍,有你的一品豆腐在先,比起对这道菜的熟悉、了解……哪一项你不比她强?”   方一品胸中滚烫,取出鲍汁小心滴在锅中,一股浓郁的甜鲜之气蒸腾而起,一时间与隔壁辣香竟不相上下。   可辣香之后,屏风背后又是阵阵清洗水声,方一品小心搅动着锅中六块已经逐渐成型的豆腐四角让它受热均匀,心思却全在隔壁。   简清究竟在搞什么鬼?   这个问题,不仅方一品在想,观台上众人,也十分费解。   冯掌柜刚刚看着简清利落动作点起头,赞了一句“倒是有些功夫”,就被简清拎起一侧水瓢开始洗锅的动作闹迷糊了,他惊了片刻,“这、这,现在要认输不成?!”   一炷香燃尽,简清方才将锅中食材一个个盛入碗中,捕快的催促声响在屏风一侧,好半天简清才出声道,“此菜名为麻婆豆腐,多谢捕快大哥帮忙递送。”   方一品将最后一个食盒盖合上,对来提食盒的捕快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此菜名为一品豆腐,多谢。”   食盒封闭依次送入捕快手中,两队捕快分别拎着食盒离开,屏风撤下。   方一品侧头望着一旁刚刚匆忙盛出食材却失手将汤洒在了灶台上的简清,道,“简清,一炷香时间绰绰有余,你却做了如此久,莫不是想了许久该做哪道菜吧?现在认输去挨板子,还来得及。你上次逞能丢了招牌,这次,别是要丢了性命。”   简清熄了火,专心致志地拿灶台上帕子擦着手指,不咸不淡道,“输赢如何,自然有大人去判,你莫不是心虚了?”   呵,牙尖嘴利。方一品冷笑着转向台前,看着食盒在几位老餮面前依次打开。   方一品的食盒里是金黄半凝的一盅豆腐,炸到酥黄的边角翘起泡在汤汁之中,点点青葱点缀其上,明明眼看着只有一块豆腐,豆腥味一点也无,却有浓郁的山海珍品鲜香自其中散出。   简清的食盒里是一碗艳红,食盒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霸道辣香喷涌而出,乳白的豆腐在碗中颤颤巍巍,炸至褐色半透的肉沫夹在两层豆腐之间,下层豆腐吸饱了汤汁,颜色微微泛着橙红,煞是可爱。   单论色香两点,一辣一鲜,同样吸引着人眼球,却是不相上下。雍淮并未动筷,宗午取了小勺已经放入口中,余下三人都侧头小心去看上首华阳王神色,却一点情绪都不曾读出,不由得纷纷叫苦。   楚斐低头望着两个小碗,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各位评点不必顾忌本王。”   三人对先前简清莫名其妙的动作还记忆犹新,纷纷选择了方一品的一盅豆腐先下筷。   方一品看着他们的动作,露出笑容。鲍汁之鲜,将一品豆腐本身著称的八珍鲜味推到了一个顶峰,尝过如此鲜美,任简清那辣椒如何新奇,也得不了头名!   当年围在简清身边苦苦乞求,雕萝卜花、捏面人、大半夜守在院中给她送一碗她点名要吃的酸汤鱼儿的时光,早已离他远去。如今他已不需要靠着这张脸去哄一个女孩才能得到进后厨的机会,也不需要围在女孩身边说尽好话才能让她父亲看见。   美人、权柄、贵人的赏识……于他近在咫尺,方一品望着不远处人群中守在边角处的白果,飘飘欲仙,只等着结果宣布,让简清永世不得翻身。   简清对方一品挑衅的眼神恍若未见,只专心擦着她的灶台,好像对台上结果毫不关心似的。方一品看着她无动于衷模样,原本的得意像是打了折扣,平添气闷。   等着瞧吧,他倒要看看,简清凭什么赢!   没多久,台上六人一一尝过食盒中吃食后,有人咳嗽,有人连连喝水,有人目露嫌恶,但最后,每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结果。雍淮瞥了一眼桌上的两个食盒,淡淡道,“胜者,简氏简清。”   许阳大声重复一遍,声音远远传开。   方一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方一品大声道,“大人,诸位,简清定是以辣味取巧获胜,并非是她简家厨艺,不可以此为评判标准啊!菜谱传承是简氏传承,她简清连简家招牌菜都不会做,算什么传人?!”   观台上连连咳嗽的冯掌柜勉强开口道,“此子所言甚是,这辣味颇为霸道,让人只知辣味却不知旁的,实在是失之庖厨本意。”   刘老捧着茶盏连连点头,吴恪却一翻白眼,道,“姓冯的,你不会吃别吃,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沾了一点辣味就咳嗽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豆腐动都没动,就说人小娘子厨艺不精?”   宗午吃完一整碗麻婆豆腐,又回头将方才剩下的半碗一品豆腐吃完,搅搅碗底食材碎屑,笑道,“他说得也不错,不同的两道菜,要分个高下,着实太难。”   雍淮瞥一眼还捧着碗吃得慢条斯理的楚斐,除了方才评判结果时他尝了一口方一品的一品豆腐,剩下时间都捧着那一小碗麻婆豆腐,也不知在品味个什么。   眼看着楚斐无意出声,雍淮道,“简氏,方一品所言你以为如何?”   简清淡淡道,“一品豆腐乃家学,我自然会做。”   方一品嗤笑道,“呵,十六年不曾见你学厨,如今不过借辣椒这稀奇物事取胜,算什么庖厨之技!若是会做,你方才怎么不做?”   自比试开始后,简清第一次对上方一品目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呢?”   不等方一品反应过来不对,简清垂首施礼,道,“请捕快大哥们帮忙打开食盒第二层,简氏一品豆腐,请各位品尝。”   方一品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上前一步,大声急道,“大人,这不公平!她一人做了两道菜,分明是不按您比试规则做事,还请您处罚于她!”   作为主持比试的人,食盒放在雍淮面前自始至终都不曾打开,此时听到二人所言,雍淮淡淡笑了一声,道,“同样的一炷香时间,简氏能做两道菜,而你只能做一道,不过技艺高下有别罢了,何来不按规则做事?本府以为,这很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许阳:汇报blabla……   雍淮:偏袒?不可能。动手脚?没必要。公平?那是自然。   方一品:简清会偷学我。   雍淮(憋笑)这小子吃了几粒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王爷(抓紧时间吃饭ing)   ----   麻婆豆腐做起来很简单,没有一品豆腐那么麻烦,但是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说真正的大厨是拿简单菜色和简单材料就能做到绝顶美味的,所以想了很久定的麻婆豆腐做比试菜色。自家做的话豆瓣酱炒肉末烩豆腐,拌饭吃,绝美。   ---   谢谢小可爱“慕容”的三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抱住小可爱们挨个亲亲,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营养液鸭。 第44章 一场胜利   方一品犹不死心,咬牙道,“快有什么用,厨艺自然要品尝后评判,还请大人明察!”   观景台上,刘老已经漱过口,重新端起简清食盒里的第二碗菜品。方才麻婆豆腐红汤的辛辣还留在他舌尖隐隐作痛,不由得便对这碗看似无害的豆腐有了些畏惧。   同样炸至酥黄的豆腐皮浸在汤汁之中,四角尖尖,气味清淡,光是闻着味道便比不了方才方一品那盅一品豆腐的鲜香诱人。   刘老摇摇头,小勺舀向豆腐。方一品说得没错,做得快又怎样,作为吃食,味道差了一截,怎么都比不上的。即便再评判一次,他应该还是会选……   豆腐在勺下一触即破,酥脆的外皮绽开,内里包着的一汪鲜汤溢出,四颗丸子圆溜溜盛于其中,一股次第分明的鲜香沁人心脾。   虽比不得方一品那盅豆腐鲜香味道的先声夺人,令人目眩神迷,但一口下去,菌子的柔韧鲜滑、春笋丁的脆嫩爽口、鸡子的清鲜嫩滑,全都融入肥而不腻的肉丸之中,再加以干贝汤汁提鲜,层层各异的鲜美滋味令人回味无穷,仿佛将整个山海吞入腹中。   刘老怔愣许久,方道,“简氏一品豆腐,更优。”   守在观台旁的许阳大声报出第一个评判结果,方一品浑身发冷,急道,“不,这不可能!她哪有这个本事,肯定是使了什么奇巧物事提鲜!刘老,刘老您再尝尝?”   原本一心认为方一品技艺优胜的刘老忽然换了决定,冯掌柜捧着小碗,只觉得烫手。他咬开豆腐尖角,酥香之下是豆腐本身的柔嫩,肉丸鲜汤流入口中,像春日里的第一缕微风,轻柔拂过舌尖心田,留下近乎满溢的温柔。   冯掌柜艰涩道,“我……弃权。”无数违心的斥责挑剔之言堵在舌尖,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一旁左右吃得畅快的宗午乐了,“不错不错,小娘子这手艺,可不输大厨,我刚刚那个优胜选得不冤!”   楚斐仍是一举一动斯文优雅模样,简要道,“简氏优胜。”   吴恪早在一开始就选了简清,此时简清四票优胜,一票弃权,不用雍淮宣布,方一品也是板上钉钉的输家。   听着许阳连续的报数,方一品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神经质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道,“大人,大人您不会看我输的对不对?景娘子肯定拜托过您,快,快让简清交出来辣椒,给我赔礼认错!”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方才还议论着简清这场几乎不可能的胜利的人们惊呼出声后,霎时一静,眼神直往一旁的观台上瞟。   雍淮神色微敛,刘老一板脸色,沉声斥责道,“技不如人,当知耻后勇、磨砺技艺,怎容你胡乱攀咬?”刘老看着台上已经有些恍惚的方一品,只觉得最初自己对他的看好简直是瞎了眼。   大起大落,方一品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状似疯魔地一指简清,叫道,“她下了药对不对?一定是她!”   简清迎着他的手指走去,台下许林担忧叫道,“清娘子,别过去,他疯了!”   简清摇摇头,上前一步拎起方一品还未清洗的铁锅,用手指沾了一点锅底汤汁轻嗅,末了,就像擦脏东西一样将汤汁擦去,怜悯地看了方一品一眼。   方一品愣愣地看着简清动作,直到简清转身要走,他才急急出声,“怎么,觉得自己不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眼中盛满了祈求,哪怕,能得到一个点头、一句认可也好。   简清停住,道,“一品豆腐,自然是豆腐为主材,你添鲍汁入菜,繁复堆积,被繁华所迷,却失了豆腐本意,我没什么好与你说的。”   方一品恍恍惚惚看着简清的背影,同样的话,他仿佛许久之前也曾听过。那时简知味刚刚开始教他一品豆腐,冬日里中年人指着他按菜谱做的一品豆腐,面带病容,语气却十分严厉,“菜之主次,如药之君臣佐使,不可偏倚,你一日想不通,我便一日没什么好继续教你。”   观台上结果已出,雍淮慵懒地抚了抚衣袖,命道,“简氏简清胜,方一品永不为庖厨之业,交还菜谱,向简家赔礼道歉。”   许阳重复结果的声音远远传开,真正的热闹即将开始。方一品望着四下里投来的兴奋眼神,他们若豺狗虫豸,只等着见血那刻扑上来撕咬输家血肉,人群中一直旁观的婢女白果也不知所踪。   没有了,什么都没了。方一品忍不住发起抖来,双膝一软,跪在台上,“简清,对不起,你饶了我,我道歉,是我该死、我鬼迷心窍,放过我吧?啊?”   方一品将自己卑微地缩在简清的背影里,连连磕头。简清向台上六人施礼谢过,方转头看向方一品,唇畔勾起一点笑意。   “嗳,方师兄。”   方一品听到她这声唤,仿若从遥远时光里传来。曾经娇纵天真的少女站在后厨门内,歪头看着院落里择菜的俊俏小工,张口给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我一直知晓。可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可以给你,你却不能动手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现在还不明白?”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甜,这一瞬的简清狂妄、骄傲、对拥有的一切不屑一顾,恍若魔魅附身,又不谙世事,带着被宠坏了的得意。   一个念头在方一品心里疯长起来,是了,还有简清,还有简氏酒楼!她曾那么喜欢他这张脸,他没了厨艺,没了一切,却还有这张脸!   方一品仰着头,让少女看清他的脸,拼命挤出一点温柔的笑容,“小师妹,阿、阿清,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简清敛去笑意,神色冰冷,“这句话,你还是留给我父亲吧。”她转向上台来的许林,“许大哥,能帮我押他去我父亲墓前吗?”   许林走上台时只看到了方一品那恶心的笑容,他厌恶地看了方一品一眼,向简清点头,“交给我吧。”   许林拎着方一品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扯了起来,对着四周大声道,“方一品,一仆二主,偷盗主家菜谱传承,气死主家掌柜,人品低劣,令其永不为庖厨!”   最后的判词落下,简清面向人群,仍是一副坚韧又不失柔弱的模样,眼圈发红,施了一礼,少女哽咽的声音穿过嘈杂人声,“今日多谢大人与诸位为我讨回公道,爹爹也能安息了,简氏酒楼不日将重新开门迎宾,以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清丽坚强的少女,无父无母,拉扯幼弟,守着家业,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一时间,“早做什么去了”、“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败家不孝”等等一直在人群中没有消散的声音销声匿迹,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感慨,“简师傅后继有人,也该瞑目了。”   简清含笑对着话音响起的方向施礼,鼓噪声便更大了些。   “简小娘子年少有为!”   “什么时候开门,我们去尝尝小娘子的手艺!”   “我知道我知道,小娘子卖的抄手,鲜的鱼都能蹦起来呢!”   夸赞的喊声此起彼伏,送着简清与守在台下的简澈姐弟一路离开,简澈揉了揉眼睛,偷偷侧头望了姐姐一眼。   这是他的姐姐,他优秀、美丽、面对任何事都不会畏惧的姐姐。   ----   简知味瞑目与否,方一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小凤山脚下,简家姐弟披着孝衣,在简知味墓前烧了几张纸钱,许林拖着一直挣扎后退的方一品,一脚踹在他膝弯,按着脑袋往地下撞,“赔礼道歉,赶紧的。”   “放开我!”方一品额头被撞得通红,咬牙挣脱了许林的钳制,满怀希冀地看向简清,“阿清,你还记不记得我们……”   简澈脸上泪痕未干,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从姐姐怀抱里冲出来重重扇了方一品一耳光,唾道,“你凭什么同姐姐这样说话!道歉!”   方一品后面半句全被简澈扇没了,小小孩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一巴掌下去就让方一品嘴角见了血。   简清扯了扯唇角,“你替迎仙楼来害简家的时候,可想过半分情谊?”   希望应声而碎。   是了,是了。方一品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要是没有迎仙楼,他如今还是城中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掌勺,未来是酒楼掌柜,风头无两,少年英才。   “哈哈、哈哈哈哈!”   想着想着,方一品癫狂地笑起来,不用许林强压,自己砰砰砰对着简知味的墓碑连着磕头,泪水和额头的血混在一起,落入泥里。   他,后悔了。   简清摸了摸仍哭得直打嗝的简澈头顶,内心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想笑。方一品便是一条喂不熟的狗,总想要更多,祸到临头后悔莫及,又能怪谁呢?   “你便在这里给爹爹守灵吧。阿澈,走吧。”简清最后瞥了一眼墓碑,揽着简澈转身,肖勉拎着没用完的白烛纸钱沉默跟在背后。   许林陪着简家姐弟离去,留下的捕快腻烦地看着方一品又哭又笑,打了个哈欠。   疯着吧,有足够的日子给他疯。   原本赔礼道歉就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若知府不说,也就是他们下面人的运作范围,吃了简清那么久的吃食,花着素馅包子的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沫,总该还点人情。   陌生人尚且记恩,这方一品真是一头无情无义的禽兽。   ----   小凤山上的茂密树林掩住了华阳王主仆身形,原本胜负已分后,他们已早早从观台离去,却在看到简清一行人到来时停在山脚。   楚斐望着少女转身离开,放开压下去的树荫枝条,重新踏上山路,垂眼问道,“先前,她如何评价方一品的菜品?”   越影在离开前正好听到捕快们给知府的禀报传话,将简清的评价复述一遍。   “豆腐本意……呵,她倒是看得通透。”楚斐轻笑起来,一转头看见奔霄动作,神色一顿,“奔霄?”   越影被王爷叫去说话,奔霄只能一个人一手拎着从雍知府面前摸走的食盒,一手去解绑在树上的缰绳,正是手忙脚乱时候,听着主子叫自己,忙忙应了一声,侧身转了过来。   楚斐向他伸出手,“给我。”   直到跟在王爷背后走上山路,奔霄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望着前面拎着食盒的王爷,只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上! 第45章 蒜泥白肉   简小娘子赢了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凤溪城的每个角落,平日里没多少大事发生的凤溪城中,茶楼里说书人的评书也随之一变,四处都是“恶仆恩将仇报,简娘妙手服人”的一波三折比试故事,过往的故事大多听腻,一时捧场者众。   “……却说那日简娘归家,老父病重,一口血喷出人事不知……”   白果坐在厢房雅座里,心烦意乱地灌下又一杯茶水,门外楼下大堂里围坐一团听评书的叫好议论声此起彼伏,刺耳非常。   “呸!”白果恨恨地一砸茶杯,要不是出门前小姐让她低调行事,她非要让这些人统统闭嘴才行。   什么足智多谋、厨艺超绝、美若出水芙蓉的好词都被他们往简清身上套,呸,她也配?!   不过是个小城商户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若是前朝时候,做下的那些浪荡事拉她去浸猪笼都是轻的。当初为她宣扬也花了自家不少银两,谁晓得这些人现在又都忘了对简清的厌恶似的,一个个夸嘴起来了。   厨艺超绝这话也说得出口,简清怕是当初输了招牌后才学了半年的厨,怎么能跟迎仙楼养了多年的掌勺师傅比?走运捡了辣椒,又借了老简头的势入了王爷眼,哪有什么真材实料?   简家、简家,怎么到处都是简家,泥腿子出身就是命大,居然又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又来坏小姐的事了!   白果想起来昨日台上专注吃着简清菜品的华阳王,就觉得像自家宝玉沾了脏东西一样难受。往日送食盒去小凤山的伙计回来回话,压根就没有不灰头土脸的,简清凭什么能得那人一副好脸色?   旁的不说,以小姐的身份,让老太爷去求求肃亲王,嫁入宫中也不是不行,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华阳王身上,却不见这人半点领情,真真是气死人。   正心中着恼,门扇一响,一柄素面描桃花纸扇后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脉脉柔情尽在不言,金谷含笑一眼望来,白果等了许久听着楼下议论积下的一肚子火气,便忽然被尽数浇灭了。   金谷轻笑一声,收了折扇,取了白果对面一盏茶杯把玩,“白果儿,急急约我出来,是谁给你气受了?”   白果这才如梦方醒,横他一眼,“还不是你?答应好的事情究竟何时去办,你看看如今到处怎么说简清的,我们说的是让简家倒霉,你明不明白?!你那名声都是吹来的不成?”   原本想好的责难说出口全都软了三分,迎着金谷盈盈笑意,白果脸颊发烫,吸了口气,鼓着气势瞪住金谷。   金谷倒了杯茶给自己,无所谓地调笑道,“我的名头,许是白果儿替我吹来的呢?”   “你!”白果咬唇怒道,“小姐许了你一道菜,你还要怎样?三催四请才肯动吗?”   金谷以扇柄敲敲下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风言最不长久,简家孤女稚童,不过一时之势,你们怕了不成?”   白果冷声道,“胡言乱语!”   金谷靠在圈椅之内,慵懒一笑,“恼什么?这般沉不住气,我便要想想要不要先收了报酬再做事了。”   白果怀疑地打量他几眼,“你莫不是与那简清有了交易?去了那么多次简氏酒楼,一次机会都不曾找到?”   金谷神色自若,“耳目倒是灵通得紧。既不信我,又来找我作甚?既然如此,生意作罢,另请高明也就是了。”   白果脸色一僵,“谁说不信你了?若是不信你,早些时候就该来寻你问了,哪会等这么几天?罢了罢了,你且记住这事,别想糊弄过去!”   金谷拿折扇一挑白果下巴,“我的诚心诚意,你感觉不到么?”   “你、你、你记得做事就是了!”白果霞飞双颊,慌张后退,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开门出去,好一阵才平复了心跳。   “走这么急做什么?”金谷叫住白果,倚在房门上含笑望她,“回去同你家小姐说,我要吃口水鸡。”   “……知晓了。”白果脸色难看,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光是听着名字就不知所谓,像金谷这种混在混混堆里的人,怕也就配吃这种东西了!   茶楼大堂里的评书换了一段“旧主深夜托孤,小将千里单骑”,白果一步步下楼,不自觉听入了神,与有荣焉地微微笑起,一时便没看见迎面来的女郎。   “站住。”女郎扶着头上被碰歪的流苏簪子,娇声道,“没瞧见本小姐在这里么?”   白果收了心绪,低头认错,“张小姐,一时冲撞,实在抱歉。”   先前迎仙楼开业时白果随侍小姐身侧,对上门贺喜的官员和家眷都认了个脸熟。达州张知州的家眷一直留在剑南首邑凤溪城,张婉便是他的嫡女,据说,之前张婉和简清两人在不少宴会上都互相看不顺眼过呢。   思绪电转,白果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轻声道,“方才婢子下来还在想怎么简小娘子的评书换了一段,原来是张小姐到了。”   “阿简得了偌大风光,我啊,欢喜得很呢。”张婉哼笑一声,也不追究白果的冲撞了,甩着帕子带着婢女上楼。   白果掩下唇边笑意,回酒楼寻小姐复命。   -----   “一份红油抄手带走,承惠六文。七日后酒楼开业,还请赏光。”   简清将绘着青花水纹的瓷碗放入描金食盒内,抹了把汗,笑着送走一身青衣小帽也藏不住出身府邸富贵的仆从。   夜幕时分,简家小摊已经今非昔比,城门关闭后摊前仍排着长队,多是拎着食盒来买一口尝鲜的富家仆从。   若只是一场寻常比试,倒也不至于如此跟风者众,但简氏女与方一品的比试惊动了知府和华阳王,胜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了两人认可,这才引了城中富商官宦纷纷遣人来买。   简清本就是为了借力,如今场面正合她意,只是虽说她想要立刻开门营业,但大堂装修还要些筹谋准备,约好了木匠做工时间,也就趁闭门装修之前,再售卖两日吃食。   肖勉在城门关闭之前已经离开,眼下简澈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跑着,从后厨带过来的抄手已经包得有模有样,得了简清赞许的一眼,便能笑许久。   姐弟两人配合无间,只是忙碌仍令人有些吃不消,简清将几碗抄手下进锅里,便到一旁剁起卤味。   守在摊子前等着卤味的食客脸上有些许不耐,但始终不曾闹起来,等卤味到手摸起来重量不对,再诧异望向简清时,只得到了女郎一个笑脸,“劳郎君久等,多的算是添头。若是好吃,下次再来买便是。”   四邻的铺子大多门扇半掩,酸溜溜地看着先前冷冷清清,如今门庭若市的简家门前,各家掌柜叹了口气。   啧,好会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买卤味的食客,锅中抄手未熟,简清呼出口气,喉咙发干,对眼下的忙碌有些疲惫。   早晚两次售卖招工时上门自荐的帮厨小工倒是不少,但酒楼初开,也用不了十几个人,简清与他们一并约了明日白天来现场考验,择优录取,却没想到今日晚间会有这般多人来买吃食,才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卤汁醇厚辛香随风飘散,整条街上都飘着卤味的香味,简清搅搅木桶里剩下的一点鸭脖猪蹄,盖上盖子,一抬头,就见桌案侧面站了一个锦衣中年人。几十两一匹的藏蓝色锦缎裁就的长衫在夜色中并不起眼,若不是简清曾见过类似锦缎裁的衣裙,恐怕也要将这人认成普通食客。   不过,不论贫富,上门也都是为了吃饭,简清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小店夜间售卖抄手细面,卤味还有猪蹄鸭脖,不知客人要哪种?”   中年人皱眉,“竟是没有肉食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差钱的,原本不是不能专门做一道菜出来,但一旁抄手锅前还有人在等,简清实在分身乏术,推脱道,“若是要点肉食,怕是要稍候些时辰,不若待小店开业后菜牌齐备时客人再来尝鲜?”   中年人已走到此处,哪有再回转的道理,一皱眉,道,“且做来便是。”   客人坚持,又是这样一个即将重新开业的关头,简清并不想惹出什么不快事端,想起湃在后院井中的那块备着晚上做来吃的五花肉,叹了口气,无奈应下来,“阿澈,引客人进去坐。”   等送走排队的食客,简清才得了闲暇,想来堂中一直候着的客人是被卤味香气吸引,但现炖卤肉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做个凉菜,方便快捷。像他这种猪蹄都不当做肉的人家,在外也就吃个新奇罢了。   至于客人究竟是豪商还是官宦管事,菜色送上,银子给到手,简清才不管他。   五花肉带皮下锅,皮脂煎至金黄焦脆捞出过水清洗,再和葱姜花椒黄酒一同放于小锅中煮熟,熟肉过冷水冷却,方才还松散的肉质便紧绷起来。   一旁碗里是剁碎的整头大蒜蒜泥,搅入盐糖酱油香醋,等均匀后加一勺芝麻香油并两勺辣椒红油,蒜香浓郁,几乎能将人呛个跟头,连原本气味浓烈的辣油都在蒜味的遮掩下变得隐蔽起来。但只有吃进口中才会知道,两种迥异的刺激辣味,会产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简清一手按肉,一手提刀,刀光连闪,菜刀余声未落,她一抬手,一整块五花肉就被均匀铺在盘中,如花一般错落绽开,层层叠叠,每片都切得极薄,最底部一圈,还能透过肉片看到瓷盘盘面上的细致花纹,再将调好的料汁绕圈浇上,红艳的油花挂在粉白透亮的肉片上,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那位显然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也不例外。他持着筷子,显得有些踯躅不定,简清知道他犹豫什么,吃了大蒜和韭菜之后的口臭,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开的一道难关,尤其是还需要见客或者服侍主人的人,很少会吃这样味道重的食物。   不过,简清有打破他犹豫的自信。果然,中年人犹豫许久,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动作久久不变,简清心知自己已经过关。当然,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食客能拒绝呢?   蒜泥白肉这道菜在前世已经很少有人点,那个时代流行低脂健康饮食,像这样大口吃肥肉的菜色,被大多数人敬谢不敏,加上许多厨子刀工不过关,切得肉片过厚,自然会影响口感。但在简清手下,这都不是问题。   和梅花肉或者肋条里脊相比,五花肉那种肥瘦相间,油脂满溢的口感,是无法替代的脂肪美味。哪里有人能够拒绝热量、脂肪和胆固醇呢?   简清见中年人吃上了,也就不再多管,去门口接替了简澈,让他去后厨先收拾起来。   中年人本只想尝一口,但等他停手时,盘中已经只剩下红油和蒜末,肉却是吃得干干净净,肥腴弹牙、辛辣酸香的味道还在口中缭绕,他手下一顿,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嘴角。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他结账,中年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什么正辉煌的昂贵酒楼里,看简家姐弟模样,这营生甚至只有她二人支撑,一人在前,一人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小短腿捧着一摞空碗跑得飞快,哪里有多余的跑堂小二来招呼他。   小娘子年华正好,却要陷于商贾之事抛头露面,无人庇佑,人生多艰,不好不好。   简清刚煮完一锅抄手,安顿好客人,夜色渐深,人流渐少,能稍稍偷得几分闲暇,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简小娘子可有怨怼?”   所谓交浅言深,这一问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礼了。简清回身,对面正是那个中年人,她有些惊讶,弯腰一礼,“客人何出此言?宾客盈门,仓禀丰实,大好生活,无从怨怼。”   中年人轻咳一声,“小娘子如此,终究非长久之计。”   他说得含混,简清听得也迷糊,她皱了皱眉,“以一技糊口谋生,如何不能长久?”   中年人见她迷惑,只得把话挑明,“女子之身操持酒楼多有不便,无人庇佑,风浪多多,不若寻个厨娘或府邸内的差事,安稳度日。”   “独立门户,生活亦佳。”简清笑笑,又是一礼,“客人有心了。”   中年人得了确定的回复,探究地望了简清一会,摇摇头,也不再多言,掏了银两就速速离去。   凤溪城不设宵禁,中年人转过城中街巷,知府衙门对面的查记糕铺里还亮着灯,他转到后门敲了敲门,府兵迎他进去。   雍淮正斜倚在榻上看文书,偏头看见中年人进门,笑了一声,“桂之,可真是稀客。怎么,不在关中待着侍奉老师,却来找我的麻烦了?”   话说得随意,但他身体已然绷紧,符桂之作为肃亲王身边谋士之一,自肃亲王被遣至关中后,轻易不会出州府,眼下深夜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符桂之道,“老师身边也不缺我这一个侍奉笔墨的人。我正好路过,听说这些天那位闹出了些动静才来看看,却被你空口白牙抹黑。”   雍淮神色一顿,握着书卷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口中笑道,“不过是吃食挑嘴罢了,于他算什么稀奇事不成?老师遣你去何处,竟要从这条难于上青天的路路过?”   “你不曾有家室,看走了眼也不奇怪。我看这其中恐怕还有些郎有情妾无意的逸事。”符桂之摇头失笑,“杜家那位流着王爷血脉的小姐他看不上,却要为旁人出头,也不想想一个商户比试那般排场,她受得起么?那位也是到了年岁,呵。”   后半句问题被他避过,雍淮没再追问,接着话头不动声色道,“物以类聚,向来如此。你去见过简氏女了?”   “厨艺上佳,性子太好强了些,左右不过商贾女,拿来磨磨那位的性子也好,回头便知杜家小姐的好处了。”符桂之说着,坐到榻上,侧身毫不见外地夺了雍淮手中书卷,歪头一看,笑了,“你这风流才子,也有读达摩经论的一天?”   雍淮敛去眼中光芒,淡笑一声,“修身养性罢了。”   符桂之放声而笑,揶揄道,“你啊,你啊,当快些娶妻才是。早年郡主青眼你不愿意放弃满楼红袖才躲来这深山,如今怎的转了性子,眼看着要去做和尚了?”   雍淮附和着笑了两声。经云贪嗔痴三毒,他早已泥足深陷,却不甘心只做一条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ps:蒜泥白肉,煮的不好的话会腻,但是处理得好的话很好吃,一个比较有趣的事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蒜泥白肉是在新疆川菜馆哈哈哈。   ps:最后的达摩经论说的是《悟性论》,有一节讲的是贪嗔痴超脱。   ---   三更写不完了,今天是两更半的量,加起来小八千,呜呜不算短小了吧!   谢谢小可爱们等我,抱住挨个亲亲。   明天的更新预计中午下午,被面试侵占时间导致赶稿说的就是我(。) 第46章 胡瓜冷淘   查记糕铺的烛光亮到了深夜,查娘子打着哈欠去了前堂,看见自家夫君不知还在桌前写写画画什么,不由蹙眉,“老查,你这是在做什么?”   查掌柜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面粉,见妻子过来,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机会摆在眼前,我终究是不年轻了。”   查娘子有些不解,“近来生意颇好,我瞧见许多客人夸你,账面上也比上月多了一半多的银钱,你还要挣什么机会?莫不是那个赶走你的简小娘子,又来步步紧逼?”   “别胡说,简小娘子可是帮了咱们家大忙,没了府衙的供应算什么,这个月的银钱不是比先前反而多了?”查掌柜苦笑一声,“客人夸我的时候,我这脸皮都发烫,若不是简小娘子教你夫君做糕,哪有我们今日?”   “呸呸呸,当我方才没说,恩人勿怪、勿怪。”查娘子双手合十拜了拜,转念一想,问道,“那你说的什么机会?”   查掌柜耐心道,“简小娘子的酒楼这几日便要重新开业,像包子面条这种没甚技巧又赚不来许多银钱的,大抵之后不会再卖。但她摊子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我便是在想,若我家买了她的方子,早点也卖起包子,也算沾了她的光。”   查娘子皱眉道,“我们可是做糕的,转头卖些包子,恐怕没人捧场罢?”   查掌柜叹了口气,“简小娘子非寻常人,我去寻她问问,也是好的。”   查娘子嗔他一眼,“既是已经打定主意,又来问我?还不早些安歇。”   查掌柜赔了笑脸,灯熄夜深。   ---   一夜好眠,简清早早收了包子摊位,等约好来面试帮厨小工的十三人到齐,便闩了酒楼大门,引他们进了后院。   平日里也没觉得院落狭窄,今日十三人依次排开站着,一旁又有个黑塔似的肖勉,简清就忽然生出来些地皮不够用的念头。   简清想了想,先给候选人分了组,“觉得自己力气大的站在我右手边,力气不大但是有洗菜择菜等小工经验的站在我左手边,有做面食或切菜经验的站在中间。”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怯怯问道,“那、那要是既会洗菜又会切菜呢?”   简清多看了她一眼,“站在中间,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声细细的回答,“阿菇。”   感觉到她的紧张,简清笑了一下,“别怕,我做东家,好好做事就能拿工钱,不吃人。”   几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配合地笑了起来,阿菇脸上微红,缩了缩肩膀,站在了中间。   分好了组,自认为力气大的有四人,三男一女,简清叫来肖勉,一指右边一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比一下他们的力气大小,力气最小的两个人排除。”   肖勉方才送进后厨提前发好的两盆面团后也没有退出去,抱臂站在一边,神色暗沉。   自上次肖家兄弟来道歉被简清拦下,他就一直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事情倒是一件不少的在做,只是一天下来三句话都说不完,简清也懒得管这个还没出试用期的伙计心理健康问题,事情不耽误也就是了。   等肖勉闷声应了,准备带四人去前堂时,简清犹豫一瞬,扯了一下他衣袖,靠近轻声道,“若是那位大娘力气比一般人大,不用和其他人一起排序,直接把她留下。”   肖勉被她突然地贴近惊住,僵了半晌。简清已经转向了另外两列,正要说话忽然发现肖勉没有动作,偏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肖勉这才猛地一转身,“跟我来。”   简清看着肖勉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读出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洗菜择菜这队,酒楼新到了一筐胡瓜菠菜,就交给你们来处理,限时一刻钟,谁洗得干净并且洗得多,谁留下。”   左手边这队有七个人,男女各半,简清心算片刻,报出最终用工数字,“我只留最好的两个人做进一步的比试。”   看着七人有些犹疑的眼神,简清顿了顿,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继续道,“最后按处理的情况,都会付工钱。”   后院一侧水盆和竹筐已经备好,简清看着七人分别找了位置蹲下,正要说开始,阿菇咬着嘴唇,小声问道,“我能一起比吗?我也会的。”   简清点点头,“若是不怕洗完菜太累没有精力切菜,你也去试试吧。你的另一份比试,之后再进行。”   阿菇没有犹豫,加入了七人行列,中间的队伍便只剩了一个大娘,不等简清询问,她主动开口道,“我姓李,行二。切菜择菜我也可以,但小娘子应当不缺这样的帮厨,先前在娘家时做的面食还不错,不知小娘子要如何试我?”   十三个人里才出一个认为自己有资格试试在酒楼后厨做饭的人,简清一时不知该感慨古代人简历造假吹牛皮现象少,还是自家酒楼吸引力不强招不到能人。   简清道,“不知李二娘擅长做什么面食?后厨面团已经发好,随便做些便是。”   “细面粗面都有做过,包子抄手包过,关中的面皮也会些。”李二娘望望天色,道,“这时节开火有些热了,不若给小娘子做碗冷淘尝尝。”   简清颔首轻笑,伸手引路,“请。”   三处都忙了起来,简澈在楼上照看新开了花的辣椒苗,左右看看,倒是只有她一人闲了下来。   简清躲进屋檐阴影之中,看了一眼愈发炽烈的日光,明日就要立夏,从前两日简澈就提醒了她要吃立夏饭,这才将招人面试的时间定在了立夏前一日。   大梁的习惯是立夏当日吃五色立夏饭,前世的现代华夏已经没了这习惯,但当天气酷热的时候,吃些雪糕、凉皮、冷面,喝点冰镇饮料也是日常的一种消遣。   如今酒楼的银钱没了那么窘迫,留出装修费用,买了五色豆类做立夏饭的售卖准备,简清琢磨着是不是也做些米糕糖水在立夏当日卖,作为酒楼闭门装修前的最后一轮宣传。   凤溪城地处偏远,看不到皇都祭祀迎夏的热闹,但好歹立夏也算是个小节,今年立夏又正撞上休沐日,逛街解暑的人应当不少,说不得也能再赚一波银钱。钱么,总是不嫌多的。   想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等简清回过神来,一刻钟刚刚过去,她叫了停,一个个查看过八人盆中洗完的菜品。   有的人盆中摞满,几乎溢出,有的人盆中却只有半盆,简清一个个看完,心中有了思量,伸手点过两人,“你们俩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阿菇也留下,后厨里还有几个胡瓜,你且去切了。”   闻言,阿菇乖巧点头进了后厨,一旁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跳了起来,“我不服,我洗得明明最多,凭什么我没有留下?”   简清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洗得多?全洗得是胡瓜,就算木盆装满,也费不了什么劲,你指望靠这个浑水摸鱼,还是去别家吧。”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她一语道破关窍,只得灰溜溜走了。   李二娘端着碗从后厨出来,未语先笑,“小娘子这双眼睛,不像是刚接手的新掌柜,倒像是十多年的老东家呢。”   虽知道穿越之事无人知晓,简清听到这句十多年的评价,伸出去接碗的手也顿了顿,才若无其事道,“李娘就取笑我吧!”   李二娘端来的是一碗胡瓜冷淘,是后世常见的凉面做法,根根面条又细又匀,码在面上的胡瓜脆嫩碧绿,只看一眼便解了一分暑气。简清将面条拌开,均匀洒在面上的料汁也跟着晕开,清淡的酱香混了一点椒麻,浓郁的醋香蔓延,在大热天里带来了一点开胃气息。   简清卷了一筷子凉面,入口滑而筋道,丝毫没有普通面点过完几遍凉水后的酥软,微咸的口感拌上一点胡瓜入口,便是正正好的滋味。若是在加一点辣油或是花生酱、芝麻酱,这一口凉面就能统治一整个夏天热到不想吃饭的胃口。   见简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不再品尝,李二娘愣了一下,急忙问道,“小娘子,可是不和胃口,还是觉得哪里有差错?”   简清按住李二娘的手臂,让她站来自己身边,笑道,“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和胃口?只是午食吃得有些多了,剩下的便过些时候吃。”   瞧她神色不像说假话,李二娘心便定了一半,松了口气,“东家吃得适口便好。”只是往日她做的面食家里夫君孩子就算吃过了一餐,也会忍不住吃完,而这小娘子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虽说可能真是吃得多了,但也说明她这碗面,仍没到让简小娘子觉得十分美味的地步。   李二娘改了口,自然心里也是有她的算盘,简清瞥她一眼,道,“别急,等另外一组出了结果,我再问几个问题,谈谈工钱,二娘便能留在酒楼帮厨。”   李二娘脸上微红,一时暗怪自己心急,在小娘子面前露了怯。   事情基本定下,简清进后厨看了看阿菇切出来的胡瓜丝和胡瓜片,虽说比不了李二娘方才冷淘里胡瓜切出来的程度,但也勉强够用,也就点了头。   正和李二娘与阿菇闲谈,肖勉一推门进来,低声道,“掌柜的,结果出来了。”   外面站着的一男一女不知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比试,满头是汗,还喘着粗气,简清偏头看向肖勉,挑了挑眉,“那位大娘……”   肖勉脸色古怪,“我没放低要求,她比另外两人力气都大。”   简清眼前一亮,招手将几人聚在了一起,闲闲问了几个“家住哪里、有什么人、能不能住在酒楼”的问题,最后剩下四人。   力气大的那个男子走时还有些不忿,捏了捏拳头,但目光触及挡在简清身前的肖勉时,他一个哆嗦,一句话也没敢说,便溜了出去。   阿菇与李二娘之外,剩下的是力气大的柳二丫和有些结巴的洗菜小工朴小六,简清分别谈好工钱,约定了尽快来上工的时间,送走四人,长出一口气,“可算是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胡瓜冷淘,黄瓜凉面。有酸辣和麻酱两种大众口味,也有人加花生酱,味道也不错。   ---   阿清终于要摆脱起早贪黑进入资本家和高端产业了(不是)   关于面试男女选择那个细节是我的恶趣味,最近好多面试都是去了之后,表示我们只要男性或者虽然你能力强但他是男性出差方便/抗压会强,就很气。许愿未来面试这种面试官少一点。(这段只是个人经历,请别杠我) 第47章 立夏蛋   话音方落,简澈从楼上哒哒跑下来,趴在楼梯扶手上露出半张脸扭头望她,“阿姐,定下什么了?”   简清伸个懒腰,走过去捏捏他的脸,“以后有人叫你小掌柜了,开不开心?”   “别、别捏。”简澈脸红了红,躲开姐姐的手,“我是小掌柜,你做什么?又想做你的小姐啦?”   简清随手将一旁的胡瓜冷淘递给他,懒洋洋笑道,“做小姐有什么意思,以后他们见我,都得管我叫一声简大掌柜、简大勺。”   简澈对吃的一点不挑剔,也不在乎这碗冷淘是姐姐吃过的,捧起碗夹了一筷子,嚼了几口却皱起眉,“这不是阿姐做的?”疑问的句子,肯定的语气。   左右无事,简清取了一旁工匠们送来的木板,拿炭笔描画新的菜牌,闻言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简澈原本很笃定自己尝出来的味道,被姐姐问了却有些拿不准,迟疑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和姐姐平日做的味道好像不大一样。是谁做的?”   简清笑而不答,赶了简澈去泡立夏饭的豆子,等了片刻,送今天的鸭货的伙计才姗姗来迟。   钱串儿从车上跳下来,此时的态度与过往已大有不同,殷勤地捧着怀里的竹篮送到简清面前,“简小娘子,您要的鸡子,一个没破,完完整整带过来了。”   接了篮子,盖布一掀,红皮鸡蛋一个个圆滚滚地躺在篮底,简清数了铜板递给他,让出进门的路径,“多谢你。”   如今简清可是钟记的大主顾,钱串儿半点得罪不起,他摸着脑袋,故作憨厚地傻笑两声,接过简清手里昨日用完的空桶放好,吃力地拎起车后的几桶下水。   还没动作,一侧伸出来一双手将木桶从他手上接过,肖勉一言不发地拎着桶进门,沉重的木桶在他手上和小孩子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钱串儿呆滞片刻,才惊道,“好大的力气!”   简清没什么议论的心思,只笑道,“明日立夏酒楼会卖些立夏饭和立夏蛋,六日后酒楼开门营业,钟掌柜若是有空闲,还请多多赏脸。”   钱串儿连连点头,“话我一定带到!”   钟掌柜来与不来,都是后话,简清拎了鸡蛋进后厨。   后厨里,肖勉正揉着面,自初次被简清指出了面软硬程度之后,他再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出过错。不过是迎了伙计的片刻,他就已经将两盆面团揉开,傍晚售卖的抄手皮在砧板边缘摞了高高几叠。   扫了一眼,简清就喊他停下,“够了够了,再多就要卖到早上了。”   肖勉停了手,望望还剩大半盆的面团,显出些无措来。   钟记送来的木桶里已经倒上了黄酒清水去腥,两块肥油和肉块被挑在一边,简清一指肉块和院子里先前雇工面试时洗完的菠菜,道,“切蓉吧,一会儿拌馅用。”   肖勉得了命令,拎起菜刀,在一旁笃笃剁着馅,简清取了两个鸡蛋下进调好酱料的冷水,水沸后慢慢数起数来。   汩汩热气浮上,厨房里一时间无人说话,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透过白雾,肖勉用余光瞥见小姐专注的神情和翕动的唇瓣,他猛地收回视线,深深低头。   简清数够了时间,捞出鸡蛋,在水里添了一把茶叶,取筷子轻轻敲碎鸡蛋外壳,又重新丢回水中。   伴着咕咚一声响,少女平淡的声音响在后厨,“肖勉,你想做个厨子么?”   他应该立刻说是的。但当肖勉对上简清清凌凌的眸光,艰难地呼吸一下,不知该回答什么,“小姐,我……”   前堂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简清擦了擦手,笑了一声,“你与金谷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酒楼给不了你什么,你也不欠酒楼什么,当为前程好好打算。”   肖勉手中的刀一顿,重重剁进了砧板。   简清卸了围裙搭在厨房一角,推开门走出去之前,回头恍然道,“对了,锅里的蛋,你切完菜记得叫我一声。”   厨房门外,简澈将手塞进姐姐手心,仰头有些沮丧地问道,“阿姐,我是不是不该把他们的对话告诉你?他会走吗?”   简清捏捏他的手,笑道,“姐姐喜欢诚实的孩子,阿澈做得没有错。肖勉走了,还会有别人,怎么,这会儿不说他是讨债鬼了?”   简澈脸颊羞红,跳起来要捂简清的嘴巴。两个人笑闹片刻,等开了大门,简清一怔,“查掌柜?”   瘦削的中年人一拱手,他似是许久不曾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睛却亮得惊人。   查掌柜手中拎着的油纸包中飘出来椒麻油香,被简清让进门内坐下后,他急急拆了纸包递给简清,“简小娘子,这是听了你指点后改进的方油糕,你且尝尝?”   上来半句客套也无,直愣愣就要人尝糕,那副模样,不像是来找麻烦的同行,倒像是个急于得到老师认可的学生。   热情好意,无可推拒。简清拣了一块方油糕,糕体温热微油,却没有十几天前她第一次品尝时那股油腻感,入口焦脆香麻,嵌在糕体中的芝麻随着咀嚼裂开,放出一股细腻油脂香味,酥脆外皮咬破后糯米糕的软弹粘牙质感就凸显出来,外酥里嫩,相较之前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简清含笑道,“查掌柜背后下了不少功夫,手艺又有精进。”   查掌柜一时赧然,“多亏了小娘子指点,如何,可还适口?”眼看简清要开口,他又急急制止,道,“莫要诓我,有什么问题,还请小娘子教我。”   简清便将商业吹捧吞了下去,耐心道,“方油糕添上芝麻的确滋味更上一层,但椒盐芝麻三者味道有些许不洽,掌柜的之后若想再进一步,还要在这上面多多钻研。”   查掌柜沉思片刻,起身一礼,“多谢简小娘子。”   简清伸手去扶他,二人重新落座,简澈如今颇有眼色,上来倒了茶水又离开。   查掌柜落座端了茶盏,张口几次,从简清赢得了比试夸到酒楼空空荡荡的陈设,终于夸无可夸,有些尴尬地道,“不知小娘子重新开业后,有何打算?”   简清瞥他一眼,心中有数。查记糕铺远在城中,虽然不至于跨过半座城池,但也要花些脚程,查掌柜专门来此,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得一句评点。简清淡淡道,“糊口谋生,操持家业罢了。查掌柜有何教我?”   查掌柜连连摆手,“哪至于此。人活于世,大多糊口罢了。只是既要做酒楼,起初卖的包子面条这些价廉之物,之后可还要继续售卖?不卖则损声名,卖则空耗精力,不知小娘子可有心思卖方子予我?”   酒楼的高中低分流是必然趋势,原本规划里她是打算将面向脚夫货郎的这些吃食交给未来酒楼一部分帮厨负责,但此时查掌柜上门谈及方子,却也是一条路子。   简清思索一瞬,笑道,“单卖方子有什么意思,查掌柜今日上门寻我,想来也并非只为了方子。我无精力,查记缺新的吃食名头,不如我出名头与方子,你出铺面,二者合则两利,只是账面清算要费些功夫。”   说完,简清静静喝起了白水,一边分神想着之后该煮什么糖水,一边注意着查掌柜连续变幻的神色。   技术入股这种相对前卫的概念不知道这古人接受度如何,若不是查掌柜从比试开始就坚定地站了她这边,前后也没有什么不良行为,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去回头苦心钻研祖辈留下来的糕点方子,简清也不会同他提起这个想法。   查掌柜思索片刻,笑道,“小娘子好大的志向,如此一来,查记也就变成了第二家简氏。”   “有何不可?掌柜的不信我的手艺不成?”   简清这话说得口气颇大,查掌柜却毫不以为意,放声而笑,“自然,自然,我可是要好好沾一下小娘子的光才是。”   二人坐在一起谈起来后续事宜,简清这才知晓,查记糕铺说是糕铺,但糕点方子却一概没有,只靠着方油糕和几味小吃早点维持生计。简清想了想,问道,“不知之后查记是想做早点,还是点心糕点?”   查掌柜来寻她就是为了早点,乍听这样一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然是早点……等等,小娘子也会做糕?”   简清含笑不语,从肖勉手中接过卤好的立夏蛋,素手敲开,闲闲剥起壳来。   咸鲜微苦的香气飘起,蛋壳下卤出来斑斑裂纹,简清递了一个蛋给查掌柜,查掌柜咬了一口,茶叶清香混在卤料里不甚分明。   他这才想起,简家菜向来擅长的可不是卤味,但简清却可以说是借着卤味发家。而曾经从未学过厨的少女,却能一口叫破他的短板,并且指出一条明路。   卤味、糕点、辣椒……她究竟不会什么?   此时再看简清,尚年少的少女身上像是笼了一层令人看不真切的迷雾,处处是难明的神秘故事。   查掌柜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近在咫尺。   他激动地从长凳上站起,根本坐不住了,声音发抖,“我、我这就回去拿账册。”   简清摇了摇头,及时止住他这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盲目激动,轻声道,“不若这样,我先将包子方子卖予掌柜,掌柜做几日后看看收益,再来谈后面的合作,如何?”   查掌柜深呼吸两下,勉强点头,“不知作价几两?”   简清扳着手指一条条说与他听,“如今酒楼售卖包子是茄子包和豆角包两种,做法大致相同,我不与你说虚言,只要五两银子就可。之后我会将做法写给你,并且去你家糕铺教你一次。我会在酒楼售卖时为你宣传,等你会做后,每日供给酒楼两百个包子,我按成本银钱结算给你。若是糕铺生意好,掌柜的再来寻我定旁的契书也不迟。”   查掌柜皱眉道,“小娘子仍要做包子生意吗?”   简清轻笑,“城门这么好的位置,总不能浪费。更何况,做人自然不能忘本。”   作者有话要说:立夏蛋,北方立夏习俗,现在比较少见了,有煮茶叶蛋也有煮白蛋的,拿网兜兜着玩。 第48章 一位小姐   即便白天问了肖勉去留的问题,他仍是沉默地做着他的伙计小工,直到城门关闭之前才走,始终不曾给出一个回复。   人生大事抉择,思考久一点也正常,简清也没有逼他。   夜深人静,简清将掩上的大门打开,做闩门前的最后一次确认。一开门,就看见原本门外台阶上坐着的一个瘦弱身影慌忙起身要跑,简清一怔,叫住了她,“阿菇,你怎么没有回家?”   阿菇缩着肩膀,在温热的夜风中发着抖,声音像一只刚出生的幼猫似的,又轻又弱,“掌、掌柜的,我不是有意给你添麻烦的。让我坐到天亮就行,求求你了,别赶我走。”   天亮后,就是立夏当日。简清白日里与新的四位帮厨约好了上工时间,四人都是凤溪临近村落的人,会在立夏当日或后两日住进酒楼,而阿菇答应的便是立夏早上就能上工。可看她如今这模样,哪里是回过家已与父母说好来做工,分明是无家可归。   这个时代,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三更半夜在外,几乎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简清皱一下眉,上前拉住阿菇,领着她进门,“既然没地方住,当早早告诉我的。”   自简父去后,雇工四散,酒楼二层一直只有简清姐弟在住,为了安顿新招的小工,前两天简清大概收拾了一下二层其他的房间,此时让阿菇住下,倒也并不仓促。   简清下来关门时没有拿蜡烛,此时借着月光带阿菇上楼,木梯的吱呀声和手中小姑娘冰凉的手掌总让人有些不大好的联想。简清引着阿菇走进楼梯右手边第二间房,房内极其简陋,两张木板床上被褥全无,剩下的还是先前垫床的稻草。   这个居住环境,让小姑娘住一夜怕是就要得病,简清原本让四人回家一趟就有自带被褥的意思,哪知道碰上这么一件事,想了想,简清道,“你且等等,我拿被单来。”   阿菇在简清身后牵住了她的衣角,怯生生道,“不、不必了。”   简清全当没听见,拿了自己屋里的一床褥子,强行按着阿菇坐下,“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东家,对不起,我骗了你。”阿菇细弱的声音放大了些,急急扯住简清衣袖,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迟疑,问道,“您没什么问我的吗?”   简清像揉简澈脑袋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重复道,“明天再说。”   阿菇望着简清离开的背影,慢慢蜷起身子,抱住单薄的被褥,小声哭了起来。   简清站在门外,浅浅叹了口气。   ----   立夏当天的热闹最后是由简澈回来报告的,站在北城门前,只能瞧见城墙上新换的烈烈红旗。   燥热的风声吹过,简清收了立夏蛋和立夏饭几乎卖空的小摊,抬手给出去玩了一圈的简澈擦擦汗。一直在旁边打着下手的阿菇适时递上一碗白水,细声细气地说道,“小掌柜,喝水。”   原本还以为是姐姐的玩笑,等真听到新招的帮厨这样叫自己,没等简清打趣,简澈就闹了个大红脸,攥着胸前挂立夏蛋的彩缕小兜,像没听见似的,避过阿菇直冲向后厨。   阿菇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简清从她手中接过水碗,一饮而尽,笑着安抚一句,“他不是针对你。后厨备的有五色饭,你要是饿了,先同阿澈去吃。”   阿菇摇摇头,帮简清拎起地上只剩卤汤的小桶,一边往后厨去,一边问道,“掌柜的不吃饭吗?”   简清道,“约好今日来涂墙的李师傅还没到,我再等等。你去后面把包子热上,等下人来了刚好能吃。”   说曹操曹操到,泥瓦匠李师傅带着他的两个徒弟赶着车,从街角过来,笑了一声,“简掌柜,怎么好意思让你在大太阳下面等我?快快进去。”   简清让开大门,喊大堂里清理着木桌板凳的肖勉过来帮忙,从车上卸下诸多工具木料。简清迎上李师傅,道,“李师傅还没吃午食吧?先歇歇脚,饭食很快送来。”   李师傅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两张折好的纸片,递给简清看,“你看,我和老朱回去商量了一下,改了改这里,应当没甚差错。”   简清接过纸张,一张是她先前拿炭笔画的设计草图,一张却是十分精细的样图。   图上取的斜面视角,自正门入,四面雪白墙面,正中柜台前两张长条食案,两侧是错落摆放的方桌长凳,再靠里些,便是打好的隔间。右手角落里简单画了几笔的是屏风和屏风后的两桌私密隔挡,左边角落连着后院厨房,在墙上画了个窗口,正是简清反复要求过的传菜窗。   看看专业人士画出来的样图,再看看自己画的全都是框框的灵魂草图,简清默默将草图折起来收走,“李师傅画得真好,惟妙惟肖的,按这个做出来,便和我想要的差不离。”   李师傅笑了,“哪是我的功劳,还不是老朱,成天琢磨着在他那些木头块上画几笔,见了你的草图,就非要再画一张画出来不行。”   阿菇从后厨出来,将手中篮子放在大堂里仅剩的没被肖勉搬去后院的桌子上,偏头对简清道,“东家,包子热好了。”   简清闻言,引三人入座,分了剩下的三个立夏蛋递给三人,道,“先吃饱肚子,再忙也不迟。午食备的简陋,莫要嫌弃,晚食会煮卤味吃。”   正说着话,酒楼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青篷素木,低调非常,坐在车辕上的丫鬟轻声道,“小姐,可要唤她上来说话?”   简清感觉这丫鬟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但城中用得起马车的也就那些官宦富商,听话里的意思他们并不是来吃饭的,她也就不想理会,继续与泥瓦匠说着装修的事。   “阿简,怎么不理我?”   一声轻唤传来,简清回头正看见杏粉色衫子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少女温婉一笑,娇娇柔柔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自带三分尖酸,“如今做了掌柜,瞧不上我了是么?”   简清哭笑不得,迎上去还没说话,就被丫鬟的一惊一乍堵了回去,“哎呀,怎么还有匠人在?我家小姐今日包了你家酒楼,快快将闲杂人等赶走!”   “婉小姐。”简清无奈道,“那是我家请来重新涂墙的匠人,他们走了,酒楼还怎么开业?你行行好,讲讲道理吧。”   对面的少女正是达州知州嫡女张婉,原身过往记忆里两个人可谓是不吵不相识,连做了酒肉朋友之后,也是见面不吵一架就浑身难受。   当初原身冒冒失失没拿到帖子就去参加凤溪城中公子小姐们的宴会,要不是在门前和受了气跑出来透风的张婉遇到吵了一架,之后那些大小宴会,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张婉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嫌弃地看了简清一眼,“你这穿的是什么鬼东西,丑死了,总不会还以为那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吧?”   “我与他何干,你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简清回了句嘴,知道张婉爱洁,让阿菇肖勉招待着泥瓦匠三人,自己领着她们主仆上楼,在闺房里拖出一张凳子,让张婉坐下。   张婉上下打量她几眼,哼了一声,“这时候又急赤白脸地撇清了,也不知道谁当初两只眼睛都快黏王爷身上了。也是,到手了的男人就没什么好珍惜的了,要我说,他那张脸冷冰冰的,哪有连书生好看?”   简清前世生活的圈子里这样的姐妹淘少之又少,听着张婉点评揶揄,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倒了杯白水给她,绕开华阳王这个话头,“怎么今日过来,你爹爹回达州了?”   简家出事之前,张婉就被家里人禁了足,她虽然顶着个嫡女名头,但家里继母当道,衣食住行全然是奔着把她养废了去,每当张大人回凤溪的时候,继母才会把她拘在家里,装几天三从四德的官家小姐。   张婉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听说你闹出了大动静,老头子在家都晓得了一个商户比试惊动了三个半官老爷。”又嗔怪道,“先前你家出事,怎么不递话给我?我也好想办法帮你。”   简清瞥她一眼,“你继母那边,你都是泥菩萨自身难保了,还夸口帮我?”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在原身记忆里压根就没对张婉上多少心,原身那么一个只喜欢漂亮人物的人,要不是金谷眼睛好看又嘴甜,连他的用处都想不起来,更别说相貌平平的张婉了。   张婉闻言脸色暗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我自然知道她没安好心,但我不这样又能如何?好歹在外面多玩几年,到时候被嫁出去,也晓得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以后孤独度日,想着年少时候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各人有各人的苦处,简清叹了口气,和她说起高兴的事情,“酒楼重新修缮一遍,我打算五日后开业,你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你缺人撑场面,又要赖我爱凑热闹。”张婉蘸着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嘟囔道,“你说这日子我想起来了,你开业的帖子送出去没?迎仙楼早上刚送来帖子,说是五日后开消夏宴,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那姓杜的一天到晚鼻孔朝天,在你这小厨娘身上栽了跟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提及迎仙楼,简清便来了些精神,仿着原身语气试探道,“呿,这叫掌勺,以后你可得叫我简掌柜。她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跟我一样是个商贾女儿,当自己攀上官府哪位高枝了不成?”   张婉将水弹到简清脸上,嫌恶道,“谁晓得她?她背靠大树倒是一定的,迎仙楼开业那日,老头子早早传信要我们去赴宴,那股子巴结味儿,我都替他脸红。你要是真攀上了华阳王或者我们风韵犹存的知府大人,说不定,叫她跪下学狗叫也成呢?”   没说几句张婉就故态复萌调侃起来,简清瞥她一眼,“你这是被关在家里了一个月还是去哪家花楼住了一个月,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做我的生意,卖菜可不卖自个儿。”   张婉笑着来捏简清的脸,“别人说你浪子回头我还不信,这一看,阿简你这是真改邪归正了不成?就算只是卖菜,你这身衣裳都是什么时候的了,快起来,我们去布庄转一圈,给你做几身好看衣裳。”   简清拍开她,正要问些其他,就听楼下有细碎话音传来,“简小娘子不在么?”   张婉眨眨眼,“喏,你的高枝送上门来让你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迎仙楼白果:打起来,打起来!   金谷/张婉:阿清我跟你说哦,迎仙楼那群人不是好东西blabla   阿清: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得华阳王,我不知道他干嘛要帮我。(ps:感谢迎仙楼为我送战友,谢谢谢谢。)   --   谢谢读者老爷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49章 响铃肉片   常年混迹于各大宴会的张婉旁的本事没有,听声认人无比精准。   简清下楼一看,高枝倒是真的,华阳王身边先前来买过几次吃食的侍卫正守在大堂里,然而她一点攀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头疼。   肖勉将大堂里的桌椅清理到只剩下李师傅三人坐着的那桌,奔霄无处可坐,只能站在大堂里,一副格格不入的无奈模样,见到简清下来,眼睛一亮,像见到救星似的迎了上来,“简小娘子,且速速随我走吧。”   背后房门内几声低笑响起,简清听出来张婉的揶揄,奔霄来得时机太巧,张口又说这样的话,实在惹人多想。   但一抬头,她的眼睛就在奔霄脸上一顿。青年的俊秀面孔全然被鼻尖冒出来的一颗通红痘痘毁掉,看起来相当滑稽。   简清忍笑道,“客人上门我自是欢迎,食盒外带可以,但若是过府料理宴席,如今酒楼正收拾修缮,实在没这个闲暇。”   奔霄一愣,来的路上他想过多种简小娘子的回答,唯独没想过会被拒绝,他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正了正神色,沉声道,“王爷胃口不佳,命我来请小娘子入营做餐饭食,还请随我走吧。”   出手大方的豪客在哪里都总会有些特权的,更何况华阳王在知府衙门还帮过自家忙。原本简清还与他好声好气说话,但奔霄这样不顾他人处境的反复敲打,着实令人不快。   简清脸色微冷,道,“王爷想吃一口吃食,哪里不可吃得?如今的确脱不开身,若是要我入营做菜,还请改日。”   奔霄一噎,向来都是厨子们求着给王爷做菜,这样的软钉子,他哪里碰过?想想营中等他回去复命的王爷,奔霄摸了摸鼻翼,道,“简小娘子莫要动气,后厨备了什么,我带走就是。”   简清神色稍缓,“店里有些包子与五色饭,不知客人要哪种?如今肝火正盛,吃五色饭清淡些。”   奔霄垂头道,“便依小娘子所言,但只有饭怕有些寡淡,不若再添盘菜让我带走。”   简清让肖勉搬了板凳过来给奔霄坐下,自己进了后厨。张婉从楼上下来,绕着奔霄转了一圈,轻笑道,“奔霄侍卫,你家王爷这是怎么的,这会子回头瞧见我们阿简的好处了?”   奔霄脸一板,“王爷欣赏她庖厨之技罢了,张小姐不要胡言。”   “呵。”张婉哼了一声,偏头去与丫鬟说话,张口就是细细碎碎的念叨,小娘子间的争斗显了个分明,“姓杜的要给阿简难看,设个宴都要放在开业当日,可不能让她太得意了。回去把笺纸多翻出来些,我倒要看看迎仙楼给他们多少人下了帖子。”   两人出了门,奔霄摇摇头。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简清虽心中有气,但不至于因为一口气就砸了自家招牌。   奔霄那明显是上火冒出来的痘痘,想必他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做辣味菜色显然不大适宜,五色饭是清淡口味,再添一盘开胃菜色,便足够了。   后厨里肖勉早早备下的抄手皮和馅十分充裕,早上乔菜贩送来了两根新鲜嫩笋,过了吃春笋冬笋的季节,这一口脆嫩少有,看一眼厨房里糖罐,简清净手热锅,调出酸甜的汤汁来。   油热六成,抄手下锅缓炸,简清仔细将抄手摆盘放好,守在大堂里的阿菇从厨房房门缝隙里探出头来,小声道,“东家,张小姐走了。”   简清一怔,将原本分成两碗的抄手归在一处,转入食盒,拎出后厨。   酒楼后厨自重新启用后,向来是辛辣味多些,今日却始终是清淡滋味,一股甜蜜滋味挂着隐约的酸袅袅飘出来,奔霄吸吸鼻子,想起去年在岭南得的那车桂味荔枝,王爷只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下去。   简清在奔霄面前打开食盒,指着几个碗一一解说,“此菜名为响铃肉片,客人回去将芡汁重热浇上就是,不论拌饭还是空口吃,都是可以的。”   奔霄取了银锭放下,拎着食盒起身欲走,忽然想起张家小姐走时那几句话来,脚步一顿,问道,“简小娘子何日开业?”   简清已低头与李师傅说起粉刷活计,忽听奔霄这样一问,诧异回头望了奔霄一眼,道,“定于五日后,三月廿九,顶好的日子。”   奔霄也说不出他问这一句是要做什么,问来了日子,也只贺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简清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李师傅三人吃完了午食便要开始干活,拆了原先酒楼的陈旧隔挡,补了地上青砖破处,泥沙白腻调了一桶又一桶。   简澈吃完了蛋,兜着彩缕迟迟不肯卸下来,前后跑了两圈,又凑来简清身边看她写写画画,“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简清在草纸用炭笔一遍遍写着字句,她的手挡住了中间,简澈只看见了“夫子敬启,适此惠风和畅之际……乙寅年三月廿九日巳时开业,诚邀夫子拨冗莅临,简氏阿清拜上。”   简清写完却又叹了口气,将草纸揉成一团,简澈惊道,“阿姐!”   “你看得懂么?”简清将纸团交给简澈,揉揉他的脑袋,“写了也送不出去,收拾一下,我们去拜见夫子。”   如今简家刚刚起势的状态,若真按前世餐厅开业前发邀请函那样四处发函,原本借着比试胜利的气势能邀些富商小吏来,但如今背靠大树的迎仙楼将宴会时间定在同日,怕就是打着给她难看的主意。   知府和王爷的势可借不可强求,但府学夫子应邀前来,也不算太没脸面。   ----   奔霄惦记着食盒内芡汁冷了,一路匆匆赶回小凤山,门扇一推,内里几日不见的越影正站在王爷书桌一侧,“符桂之见过雍淮后,搭船往荆州去了,走的是漕帮路子,再往下跟恐怕打草惊蛇,属下便回来复命。”   “知道了。”楚斐提笔在疆图上圈出一点,颔首让越影退下,瞥了一眼奔霄,皱眉问道,“人呢?”   奔霄背后渗出一点冷汗,斟酌着用词道,“五日后就要开业,简小娘子忙于酒楼修缮无法脱身,让我带了食盒回来,王爷,尝尝看?”   说着,奔霄利落地拆了食盒,盒中一碗折成元宝炸至金黄若铃的抄手,另一碗晶亮芡汁轻薄半透,宛如上好琉璃似的折着七彩色泽,白笋上浅橙芡汁滴落,若荔枝初落枝头,再拆一层,一碗五色豆饭自山野而来,清新可人。   楚斐有些冷沉的脸色随着食物香气涌起慢慢缓了下来,随口道,“偌大酒楼无人可用,都是废物不成?”   奔霄生怕王爷下一瞬要像过去砍了在简氏酒楼闹事的食客脑袋一样,说出来血腥的命令,连忙为楚斐端碗布菜,“小娘子心细,又是初次做掌柜修缮,总要看着布置才放心。”   芡汁倒入一碗金黄抄手时已经微凉,楚斐夹起一个炸抄手,感知到温度时就是一皱眉,但舌尖一点点残余的甜味像堵住了他的嘴巴,挑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楚斐忽然明白了民间过年节祭灶,给灶王爷嘴巴抹糖的典故由来。   几年来,楚斐吃过的各地厨子们做的菜,除了食材本身的清甜,很少会放糖,即便饮食偏甜的南菜厨子,在他面前也是将糖的用量减之又减。   糕点更不必说,能够走到他身边奉上点心的师傅不知什么原因,有志一同地做着原味或咸味糕点,真正蔗糖的味道,他却是许久没有吃到了。   奔霄看着王爷松下来的眉头,好悬喘了口气,拍着胸口退出门外。越影在他身后捡起一张洒金笺,一挑眉,“迎仙楼的消夏宴?不报给王爷?”   “你懂什么?”奔霄扯着越影退出几步,嘴角努努门内,“王爷恼了两日,我也跟着吃茱萸酱吃出了火气,好不容易消了气,何苦现在呈上去让王爷找人撒气?”   越影斜他一眼,沉稳中透出些精明来,“迎仙楼给了你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ps:响铃肉片,川菜里的荔枝味型菜色,甜味偏多,做起来芡汁有些难度,一般做法里还要放番茄做配菜,取酸甜味道,大梁这个时代还没有番茄,直接调的料汁。   谢谢“清明红雀”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呀,抱住亲亲,簌簌会继续加油哒。 第50章 泡椒凤爪   夏日初至,桂花胡同一侧的桂叶愈发茂密浓翠,随简家姐弟一同出门的阿菇像是没见过城西景色,左顾右盼,到处都是稀罕。   简清观察了她一路,确定阿菇并没有躲着人群或是不敢经过府衙之类地方后,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逃奴或离家出走,便都不算什么大麻烦。   简清示意简澈将手中陶坛交给阿菇,“阿菇,你带着坛子去那边问松阁候着,我们等会儿出来,一同出南城。”   阿菇乖乖点头,抱着陶坛离开。   简清拎着陶坛敲开徐夫子家门,开门的是先前见过一面的小丫鬟,见她先吓了一跳,圆脸红透,眼中透出喜悦,像是见到偶像似的叫起来,“呀,简娘子,你今天真好看。”   简清含笑睇她一眼,“夫子和夫人可在?”   丫鬟慌忙迎简清进门,道,“在的在的,小娘子慢慢走,我去报夫子。”大抵是先前得了吩咐,未经通传,她就这样放了简清进门,去找主家前还给简清指了方向,生怕她不认路。   “阿姐,她喜欢你呢。”简澈来之前将自己拎的陶坛寄放在问松阁,此时揉着手上勒出的痕迹,仰头问道,“徐夫子一家真是好人,上次来时也是这样吗?”   今日出门前简澈认真束了发,头顶一个小团,简清刚把手放上去,就被他躲开,“阿姐!”   简清退而求其次,将手搭在简澈肩膀之上,道,“你既然喜欢,怎么不愿意读书?”   简澈嗫嚅几声,说不出来话。   两人并肩穿过石径,丫鬟先行一步已报了来客,徐夫人与姜娘子对坐绣花谈天,忽然听得一声“简小娘子来访”的通传。   姜娘子一笑,“徐大才子,人家上门来谢你呢。”   徐夫子苦笑起身,“温夫人,莫取笑在下了。”   “怎就是取笑了?”徐夫人看他一眼,还没继续说话,就见屏风外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她笑着扬起声音,“阿清来了。”   简清也笑了起来,话里带了三分亲昵,“夫人近日可好?前些日子忙着安排修缮的事,来得迟了,我带了新制的泡椒凤爪来……”   转过屏风,简清一顿,迟疑道,“见过夫子、夫人,这位是?”   徐夫人望一眼姜娘子,见她微微摇头,才道,“这是姜娘子,嫁人前我们就玩在一处,今日来得巧,正好让她也尝尝你的手艺。”   简澈跟在简清身后向三人团团施礼,小小一个人穿起素色长衫束起发来,倒有了几分书生模样,徐夫子越看越心喜,脸上也见了笑影,“来便来罢,带什么礼?本也没帮上什么忙。”   “夫子待我姐弟情分总是要谢的。”简清摇摇头,对丫鬟道,“且取三个小碗并四双干净长筷来。”   丫鬟跑得飞快,徐夫人掩嘴而笑,“这小丫头,这两天最爱跑的就是茶馆,说是简娘的故事怎么听都听不腻。这会儿看见真人站在眼前,说话可比我们管用呢。”   简澈双眼发亮,“说书人怎么说的,夸我阿姐了吗?”   简清一扯他,“阿澈。”   “无事。”徐夫人摆摆手,笑道,“何止是夸赞,阿清智斗恶徒的故事如今正风行着,随便进一家茶楼食肆都能听见说书人在讲。”   她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嗔怪道,“那日郎君回来同我说起你大胜那偷儿,我这心才放下,好端端的,作甚要与他下赌?宝瓶与瓦砾相碰,伤到了还是自个儿心痛。”   简清浅笑,“黑的总变不成白的,知府大人话都说了,我若不应,还不晓得他怎么说呢。”   “不让豺狗占去便宜没错,但女儿家,总得珍惜才是。”徐夫人不赞同地嗔她一眼,像拉着小女儿似的,牵着简清坐到自己旁边,问道,“你胜了那日说要开门营业,可定下了日子?”   简清坐在榻上替徐夫人和姜娘子卷起线团,随意答道。“三月廿九,工匠已经在刷墙了。到时候会给夫人送来宴上食盒,吃个新鲜,还请不要嫌弃。”   “郎君那日可有空闲?”徐夫人转向一旁领着简澈问认了多少字的徐夫子,轻声问道。   徐夫子不悦回头,看见妻子眼神时才轻咳一声,“自是有的。”   徐夫人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阿清不必专程送来,郎君给我带回来就是。”   “恐怕劳烦夫子。”简清从丫鬟手中接过小碗和筷子,起身开了陶坛,问道,“前些时候鸭杂面里的泡姜泡椒滋味不知夫人可还吃得顺口?这凤爪是新做的滋味,先前没有卤够时候,刚开了坛,夫人若是不喜,我便回去做些旁的。”   启坛后,一股微酸的清冷辣味涌出来,味道不烈,好似深潭冷水,异于过往辣油气味的辣味却在清冷之下勾住人的舌尖,让方吃过午食的三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姜娘子仔细闻了闻,恍然道,“这味道,不就和自家做的盐水泡菜有些像?”   简清笑道,“叫姜娘子说准了,做法大抵相似。”   徐夫人和姜娘子接过碗筷,小碗里盛着一只剁开筋络的乳白鸡爪,鸡爪本若非浓油重酱炸卤,总有些自带的腥气去不干净,但这鸡爪与以往不同,白皙半透,还看得清爪上皮肉纹路,好似在寒潭里浸过,光看一眼就能觉出其中冷意。   姜娘子快言快语,“你先别吃,我尝尝再说,免得吐了又惹你难受。”   “阿清送来的吃食从没出过错漏的,你就是嘴馋罢了。”徐夫人无奈道,“阿清别听她胡言。”   简清笑了笑,“姜娘子也是为了夫人,夫人且等姜娘子尝完再吃吧。”   姜娘子本以为虽闻着没有什么腥气,但咬下去定然还是会有点鸡骨腥味的,谁成想一口下去,清淡咸辣滋味充斥满口,稍微带的一点酸气勾人继续向下吮吸,嫩生生的鸡爪皮肉酥烂,内里筋络弹牙,软骨脆生生的,三种相异口感融洽共生,让人吃起来多了许多趣味。   简小娘子靠山上的辣椒翻身的故事她也是知道的,但这鸡爪里辣味并不重。恰到好处的一点辣味正适宜入口,即便吃不得辣的人也能尝上一口,但再往下吃,等不知不觉吃完一整只鸡爪,才能回神感觉到唇角微烧,口中已然不自觉吸起气来。   能将鸡爪这般普通食材料理到这样地步,上次的酸汤滋味也好,不晓得她家酒楼旁的吃起来,又是怎样滋味。   “简小娘子,劳烦再给我夹一块。”姜娘子递了碗出去,脸上的笑容真诚许多。   徐夫人搡她一下,“喏,叫你不信我。阿清别给她夹,让她看得见吃不着罢!”   姜娘子抢先一步上前揽了陶坛,“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小环,拿个坛子来,我不仅要吃,还要带回去呢。”   丫鬟小环一直在角落里偷看简清,闻言急忙出了门。他们好友斗嘴,简清不好插嘴,只在一旁笑道,“顺口便好,我还怕姜娘子不满意,将我打出去呢。”   “嗳,说得哪里话。”姜娘子成功从坛里夹出一块鸡爪放进自己碗里,没急着回榻上,坐在桌边问道,“你家开业可定了谁揭牌?”   简清摇摇头,“家中没有师长,阿清今日前来,也是想请夫子赏光,做次揭牌,给小店添添文气。”   闻言,徐夫子一皱眉就想拒绝,触及妻子目光,终是应了下来,“我会早些到。”   简清招手唤过来简澈,二人一齐向徐夫子道谢,又停了一会,方告辞离开。   简家姐弟一走,分了一小坛泡椒凤爪,姜娘子也心满意足地告别手帕交回家,路过书房时止了步,笑盈盈推门进去,按住夫君肩膀,“嗳,又皱了眉,再皱就真成老头子了。”   温学正本就比她年岁大些,闻言下意识松了松眉宇,一抖手上洒金笺,“你瞧瞧,这商贾女成何体统,半年前开业迎宾迫人捧场也便罢了,这时候又想个消夏的名头开宴。”   姜娘子瞥一眼落款“迎仙楼杜氏景然”,放下小坛,随口道,“这时辰,倒是与简氏酒楼开业时间撞上。迎仙楼左不过是些珍馐稀奇,旁人设宴总在他家,吃多了也有些腻了。要我说,不若去简家吃个顺心如意。”   “话虽如此。”温学正叹了口气,“简氏那名声你又不是不晓得,哪来的顺心。”   姜娘子哼一声,“那算什么?谁还没个年少时候了,我出阁前要不是看上你俊俏,谁稀罕嫁你这么个老头子。”   温学正胡子背后的脸红起来,“夫人!”   姜娘子神色正经起来,“你若不去,我自己去便是,不叫你难做。更何况,说是浪荡,风言传起来快,落得也快,如今这大街小巷说书人的故事,当真不是你那些好学生写的?简小娘子又没读过书,哪想得到为自己谋算这个,我听来那一段段却有些文采。”   温学正摇摇头,“文采虽有,终是有些市井俚语习气,应是念过几年书罢了。能当日就流传开来,想必也有几分手段。”   正说着说书故事的事情,冷不丁姜娘子问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温学正下意识答道,话出了口不好收回,只得看着妻子得意笑起来,姜娘子道,“说定了,正好她家少个揭牌人,你这身份多合适。”   温学正苦笑道,“夫人早有打算,何必问我?”   ----   青凤山在凤溪城南,山脉绵延,一出城门便是山北脚下村庄,简清离了徐府,便往今日出门的下一处赶去,按着当初钟掌柜指的路径向前,不多时就看见了一处宅院,厚墙高瓦,很是气派。   正要走快几步上前扣门,一侧一个壮汉耷拉着脑袋走出来,抬头见着简清三人,像看见鬼似的一个哆嗦,往后窜去。   那人逃跑的动作幅度颇大,这才惊动了简清,她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肖大?”   肖大被简清一声定住了脚步,哭丧着脸过来,“姑奶奶,我不晓得老二在哪,我也给你认过错了,你就放过我吧。”   高壮的汉子此时灰头土脸,一身短打不知多久不曾洗过,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和当初那个穿着一两银钱衣袍的恶徒判若两人。   简清皱眉道,“我不找肖勉,他不曾回去么?你怎么在这里?”   肖大垂头丧气道,“我家在青凤山,我自然在这里。肖勉,有几日没见他了。家里老娘还等着人伺候,简掌柜,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肖勉这些天和前些日子的行踪没什么区别,都是城门关闭前就离开。简清知道他不住在北城门外小凤山上,却从未打听过他究竟家住何处。   但伙计回不回家,并非简清需要关心的事,她挥挥手,“你走吧。”   肖大连声道,“多谢掌柜的,多谢。”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退了两步,扭头就跑。   简澈惊讶问道,“他怎么这么怕我们?”   简清想起那日肖勉和肖大上堂作证后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扯了扯唇角,“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吧。”   肖大的出现只是路上的一个插曲,简清拉起门环扣响王宅大门,敲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谁啊?”一身褐衣短打的男人探出头来,大声问道。   他身上还沾着没扯干净的绒羽,一股难言的鸡鸭粪便味道迎面而来,简澈向后躲去,简清面色不改,上前道,“简氏酒楼新任掌柜,前来拜见王三娘子。”   男人上下打量简清几眼,嗤笑一声,“你这娇娇女还做了掌柜?谁给你指的路,我姑姑病着,没有鸡鸭可卖,说了谁来都不见,别在这里做无用功。”   简清道,“王三娘子身体不适,食不下咽,左右也无人能医,所谓药食同源,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试试能否医治。”   她说话的口气实在过于自信,一时间男人被惊住,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简清几眼,“你等着。”   男人掩了门进去,简澈扯扯姐姐衣袖,“阿姐,你还会治病吗?”   简清笑得神秘,“姑且一试罢了。”   男人很快回来,依旧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对简清伸出手来,“你既然晓得姑姑病症,自然是带着方子来的。将方子交于我,若是真有效用,再进门不迟。”   简清纹丝不动,问道,“这是王三娘子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男人有些着恼,“自然是姑姑的意思,我们一家还能害她不成?!”   “阿菇。”简清点点头,示意阿菇将手中陶坛递给男人,这才解释道,“许久不曾见王三娘子出门,外间多有猜测,既然猜测是假,我也便放心了。”   “哼!”男人接了陶坛,重重一摔门。   王三娘子在城中肉贩之间颇有声名,简清上门来谈养殖供应,姿态便放得十分低,带着两人在门外候着,被太阳烤了许久也没动弹。   简澈站久了有些疲累,靠在姐姐身上抱怨道,“阿姐,钟记也不错,为什么偏要来寻她?那人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拿了进去,还不知道给不给王三娘子吃呢。”   话音未落,大门应声而开。   先前那个男人已经换了身衣袍,恭恭敬敬对简清一躬身,“简掌柜,姑姑请您进去。”   简清牵着简澈,勾起一抹笑容,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澈,记住,既然要做,便要做第一才有人记得你的名号。”   王宅里人来人往,人人都有些疲乏神色,鸡毛鸟粪到处都是,还有些在院落里跑来跑去的鸡鸭幼崽,正从简清三人脚边穿过。   简澈连声惊呼,躲过那些看起来就无比脆弱的幼崽,道路两侧有人追着幼崽跑来,见到三人从正门进来,便是一愣,回头去问同伴,“三娘竟许人进门了?”   “老天爷开眼,三娘有精神了!”   兴奋的声浪一波波传远,迎简清三人进门的男人咳嗽一声,关好门引他们向前,“在下王小,先前多有得罪,请掌柜的原谅。”   简清轻笑一声,“先前言语冒犯,还请勿怪。”   王小走在前面,“这边请。”   王三娘子所在的院落按一般宅院布局来说应是最大的一处,简清随王小穿过小桥溪水,王小在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姑姑,简掌柜到了。”   简清曾想过传言中得了怪病食不下咽的王三娘子如今是何种相貌,做好了无论什么蜡黄憔悴模样都不会惊讶的心理准备,却在真正看见她时一惊。   倚在榻上的中年女郎乌发披散,皮肤微黄,有些憔悴,却并非是不健康的模样。王三娘子见到简清进门,抬眼时眼波流转,神采动人,“多年不见,小清出落成大姑娘了。快来,让我瞧瞧。”   王三娘子语气亲昵,简清也就放下了客套,让阿菇守在门前,牵着简澈上前,一同施礼,简清道,“听闻三娘子重病,如今看来,传言大不可信。”   “先前人乏累了些,没管家中琐事,倒是让外面什么话都传了出来。”随着简清靠近,王三娘子看着简清的眼神放空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接着道,“如今你管了酒楼,可还乏累?这世道女子多艰,你既然有这般手艺,当好好守着酒楼,莫被人骗去。”   这话已经不止是亲昵了,就好像是一位非常熟悉的长辈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   简清仔细打量王三娘子脸庞,在原身记忆里搜索一圈,却一无所获,便斟酌着道,“此前年少无状了些,前些天赢了场比试,想来之后酒楼生意也会好起来。”   王三娘子惊讶问道,“比试?什么比试?”   简清将与方一品的比试拣简要地说给王三娘子听,说到最后方一品在简父墓前磕头认错,王三娘子竟簌簌落下泪来。   简清话音一顿,王三娘子擦了泪水,望见简清眼神,勉强笑了一声,道,“我真是躺得久了,这些事都不曾知晓。”   “三娘可还感觉身体不适?”   王三娘子摇摇头,含糊道,“月前想歇息些时日,躺久了人便懒了。王小那小子也不懂事,非得等我问了这凤爪是谁送来的才说是你。一听你来,我便知有大生意上门,哪还有疲乏?”   简清心知事情没有王三娘子说得那么简单,要真只是歇息,自家产业总不会放下,但交浅言深,她也不便深问,附和了一声,“那三娘子如今应是没那般疲累了。”   王三娘子抿嘴轻笑,“不必与我绕弯,你既然来了,鸡鸭肉蛋,总是不会少你家一份的。”   简清松了口气,道,“那便多谢王三娘子了,今日三娘好好休息,我明日带契书来。”   本来这种肉蛋菜贩大户的出货都有定例,简清之前还担心过简氏酒楼倒了,会不会过去的这些供材来源都被迎仙楼收拢,如今一看,或许是时间尚短,迎仙楼在凤溪城还没有形成垄断上下游的统治。也或许是钟掌柜说的迎仙楼在王家碰了钉子的事是真的,不论怎样,今天出门要办的两件事都出奇的顺利。   王三娘子夹凤爪的筷子一顿,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紧张,过后按旧例送来也就是了。”   简清贴心地为她递上空碗吐骨头,王三娘子瞧过来一眼,“你有了手艺,手艺便是你的底气,我既然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哪至于做这佣人事?”   简清笑道,“不知为何,见了三娘总觉得亲近。这哪是佣人做的事,分明是我亲近三娘。”   前世为了一个比赛候选人的名额,简清在背地里下的功夫一点都不少,自己都不记得说了多少好话,此时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王三娘子眼圈微红,似是察觉自己失态,偏过头去,道,“我家大哥二哥都没有女儿缘,害得我成天身边都是些小子。小娘子这般待我,说句冒犯的话,我女儿要像你这样便好了。”   简清一怔,正要接话,便听王三娘子又道,“酒楼那边事情定然繁忙,我也不留你了。小清,你且记得,有了夺不走的物事,旁人才会敬着你,莫要像以往那样犯傻了。”   后面一句话王三娘子说得缓慢,简清猛地将王家前后事务联系在了一起。   若是王三娘子没有旁人学不走的技艺,又始终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一个昔年被退了婚的女子,哪有如今全家都指望她生活,敬她尊她的日子?   这是王三娘子的经验之谈,她的好意虽来得突兀,但心是好的。   简清认真点头,“多谢三娘教我。酒楼五日后开业,不知三娘可有闲暇?”   王三娘子猛地回头,声音干涩,“酒楼开业,都是些达官贵人,我去做什么?酒楼招牌下面,哪里容得下我们这些人。”   简清握住她的手,笑道,“三娘说得哪里话,食客进门,哪分高低贵贱。三娘若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作者有话要说:泡椒凤爪和泡椒笋的滋味,真的上头,越吃越停不下来。我之前买过一大包泡椒笋,本来是打算一周吃的,结果一天吃完了……(高危动作,请勿模仿,下次还敢)   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小可爱的两瓶营养液鸭!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51章 开业大吉   五天时间,转瞬而过。   一大早柳二丫和简澈就守着两筐包子叫卖起来,柳二丫身材矮胖,喊起来声音中气十足,吆喝声传出很远,任谁都能听出来里面的喜气洋洋,“简氏酒楼今日开业,包子一文钱一个!”   查记早早送来的包子在简清连续几天的指导下已经有了些模样,掰开来,散发出的香味都如出一辙,只是其中夹杂着的辣椒丝换成了不甚明显的辣粉辣油。   脚夫苦力们大多也不在乎这个,听了价格,争相拿钱凑上来,嘴里说着讨喜的吉祥话,没一会儿便逗得简澈满脸通红。   有相熟些的脚夫感慨道,“这开了业,怕是以后便吃不到喽。”   码头苦力抢了两个包子在手,边走边吃,含糊道,“大酒楼哪是我们能逛的,这一个月的吃食,都是趁掌柜家落了难,才让我们占了便宜。”   这个说法一时应和者众,有人拿着手中包子,有些伤感起来,“这以后,哪里还寻得到这一口吃的?”   简清手中备菜的活计告一段落,出来迎钟记送来的第二车肉食,刚好听见这句感叹。她捋捋耳边碎发,轻笑道,“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客人,酒楼开业哪能就不要各位进门呢?以后这包子依然是三文钱一个,要是家住城中或是离得远的,去查记糕铺买,也是我家这个滋味。”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哎哟,简小娘子,好善心呢。”   简澈也跟着小声喊了一声,“阿姐,你真好。”   简清抿嘴一笑,点点他的脑门,“来者是客,你可不能忘了。”   简澈故意偏过头去,再次大声叫卖起来。包子价廉,卖得比往日还快些,上工上值的人流渐渐少了,柳二丫回了后厨,端出来怪模怪样的一个木盆,一侧卡着一捧木签。   糖的甜腻与油脂的香气从木盆里溢出,混在后厨飘过来慢慢带上了辣味的轻风里,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只让人浑身感觉暖洋洋的,如晚间袅袅炊烟飘散,只一闻,便知烟火人间。   “糖油果子!又甜又脆的糖油果儿,酒楼开业,一人一个,不要钱——”   孩童的叫卖声轻快地传了老远,柳二丫抱着木盆,随简澈一路走过相邻街坊,一路走,洒下一路的叫卖声。   糖油果子向来是凤溪城孩子们心中和糖画、猪肉一样好的奖励,此时一听有不要钱的糖油果子吃,不管是在做什么的孩子,都揪着父母的衣袖闹着出了门,“喂,你家糖油果子,真不要钱吗?”   简澈和孩子们差不多高,取木签扎了一个递给站在最前面的男孩,笑道,“真不要钱,一人一个,给。我们家简氏酒楼今天开业,就在北城门,要吃饭的,今天来酒楼,可便宜了呢。”   孩子们大多无视了他后面半句,争相跳起来拿简澈手中的木签,“给我!给我一个!”   拿到手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咬起了果子外的脆皮,连溅起的酥皮粘在了脸上也顾不得,含糊地叫着,“好甜好甜!”   “小妹还没吃到,等会还有吗?”   简澈发完一圈,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发问,歪头想了一下,干脆答道,“当然有,你们早点来,等会儿要是找不到我,直接去北城门拿就行。”   一阵欢呼声响起,有玩伴不在这条街的孩子们已经兴冲冲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喊,“快点,快点,不要钱的糖油果子,晚了就没得吃了!”   声音传出去很远,自城北开始,向外蔓延。   柳二丫掂掂木盆,盆底专门刻出的漏网上只剩下几个炸至嘭起的糖油果子。一滴滴油脂顺着漏网落进下一层,这样一来,一般只能现炸现吃的炸物,也有了带出来四处售卖的余地。   这般巧妙的设计,听木匠朱师傅说是东家的主意。真难以想象,她那颗漂亮脑袋里究竟有多少奇思妙想。   二人又多转了一条街,才回了酒楼。   后厨外小院里朴小六正赶着时间洗菜洗肉,李二娘在院子里新支的桌上扯面,简清刚刚调完一锅料汁,转头就见简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阿姐、阿姐,还有糖油果子吗?不够分呢!”   简清取了布巾擦擦他的汗水,向外瞧一眼天色,道,“你歇一会,等会徐夫子就要来了,你可得好好招待客人。二娘,你随二丫出去吧。”   新出锅的糖油果子已经在一旁控起了油,阿菇换了柳二丫抱着的木盆,将新的糖油果子倒了进去,回头应了一声。   李二娘探头看看后厨内的陈设,剥了皮的鸡鸭血腥味被黄酒姜汁掩下,蒸笼里不知还在做些什么,她收了视线,问道,“掌柜的,不要我帮忙吗?”   酒楼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只有进了厨房才算是不再做小工。招人时说好的做帮厨,从昨日到现在却连后厨的边都没摸到,也难怪她不安。   简清笑道,“今日初开,你和二丫让越多人知道,就越是帮了我的忙。”   李二娘有些迟疑,终是点了头,正要出门,方才一直守着油锅的阿菇叫了起来,“东家,你让我数的数儿够了!”   简清一拍额头,转身回了锅边,漏勺一抖,便是酥脆相撞的沙沙响,“差点忘了。二娘你们先别走,这边的椒盐鸡柳也一起带出去发了,还是老规矩,一人只能吃一个。”   糖油果子被分到一边,炸至金黄的细长鸡柳落进空隙里,炸物的喷香油脂气味令人发自内心的咽了咽口水,一缕混在油香里的椒麻咸香冲淡了油脂气息余味里的腻感,要不是这是属于酒楼的吃食,李二娘此时自己都想拿一个尝尝了。   又是糖,又是油,又是肉的。光看着简清这大手大脚模样,李二娘就心肝乱颤,心里犯起嘀咕。旁人说简小娘子败家她还不信,今日一看,这铺张浪费的,这么些好东西竟都要白送!   简清瞧出来李二娘脸上的心疼,摇了摇头,将一根鸡柳塞进她嘴里,解释一句,“这都是以后要卖的吃食,趁这会子热闹,多派些出去,以后才好卖呢。”   入口外酥里嫩,鸡肉软嫩多汁,只是量太少了些,还没回过神来,就吃了个干净。   李二娘不甚理解简清说的话,但东家吩咐下来的事情总要做的,便和柳二丫一同走了。   早起的各家掌柜有的换上了簇新衣裳,拎着红纸包起来的礼包,正一边探头往简家看,一边算着时间。有的掌柜打定主意不去,只抱臂站在自家铺子里,酸溜溜地往简氏酒楼里瞧。   简氏酒楼空荡许久的门额上挂起了一块匾额,以红布遮掩,只等吉时来到。   酒楼内四壁雪白,先前被打砸过的痕迹完全消失,长桌桌明几亮,自二层吊顶垂下来的小灯笼串成一片,不知到了夜晚点灯时分,会是怎样一副辉煌景象。   柜台上花瓶里斜插着山间摘来的晚开桃花,给热闹里添了一分艳色。一溜菜牌挂在柜后墙上,上面绘的鸡猪鱼虾活灵活现。   数了几遍,都是二十多个菜牌,确认自己没有数错数字,有掌柜低低吸气。要知道,菜牌上写的都是招牌菜色,一家酒楼有五六个招牌大菜已是相当了不起,当初简知味在的时候,酒楼也不过九道招牌菜,堪堪凑够一桌宴席。   这简小娘子倒是好大的口气,一口气挂出来了这么多菜色,也不怕手艺配不上么!   在大堂里来回穿梭的几个新招的小工走动时带起微风,让菜牌和灯笼纷纷轻晃。   两侧垂门和屏风糊着白绢,虽然看得出不是什么昂贵料子,但这一陈设已是仿着先前酒楼极盛时所作,新任掌柜的野心呼之欲出。   有掌柜在背后咂咂嘴巴,“这钱花的,怕是之前赚的全都没了,之后要啃炊饼哦。”   旁人的酸话简清一概不知,安排肖勉搬完大堂里的桌椅,自己回了后厨,肖勉陪简澈一同站在门前迎宾,简澈踮着脚望了街角许久,才惊喜叫出声来,“徐夫子!”   徐夫子今日穿的是一件没浆洗过几次勉强还算新衣的蓝袍,颜色颇显眼,先前还有些不自在,见了简澈,露出些笑来,“简小郎,老夫道喜了。”   简澈迎他进门,“夫子稍坐,今日多谢夫子来为我们揭牌了!”   徐夫子想起妻子前日说的温夫人的打算,一时欲言又止,不知是否该告诉简澈今日有旁人为他家揭牌。正犹豫间,瞥见街角走来一对夫妻,他这才松了口气,推着简澈迎上去,躬身行礼,“学正大人。”   温学正穿着便服,摆了摆手,“今日休沐,只是食客罢了。”   姜娘子挽着他的手,在背地里捏了一把,温学正脸色微变,转向简澈,一副沉稳模样,“这位是?”   简澈随着徐夫子的叫法恭敬行礼,“学正大人。”又对着姜娘子一礼,“姜娘子。”   姜娘子本就是刚生了孩子不久,这会儿看见小童心中柔软,摸了摸简澈发顶,柔声道,“好孩子。”   刘掌柜正站在铺子里收拾衣袍,抬眼看见四人站在街上互相行礼,顿时一惊,“学正大人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又有简澈站在对面,答案呼之欲出。刘掌柜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简小娘子这回,可真是要翻身了。”   他的妻子刘李氏在一旁瞪他一眼,“你早早和那丫头片子示好,不就是等她翻身,怎么临了怕起来了?”   刘掌柜苦笑一声,“我等的是翻身,可谁晓得这小掌柜竟是快赶上老简在的时候那风头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那个可畏的后生刚从厨房里出来,立在门口招徕几声,后厨里的那股闷热感才渐渐散了。方立夏几日,夏日伏天的威力便慢慢露了出来,在厨房待久了便是一身的热汗,人也少了些胃口。   在后院长桌上被纱网罩住的几盘凉菜除了肉食便是当季的时蔬,胡瓜菠菜落了地,再过些时日,莲藕也该摘了,开业后紧跟着便能推出凉拌菜、凉皮和凉面,赚钱发展的法子万万种,总不能倒在第一步苦夏上。   改造后的厨房多开了换气孔,但一年里夏热冬寒总是免不了的,在大梁待得时间越久,简清便越发想念现代各色设施,别的不说,光冷暖空调就是一大利器。   只是,前两日装修时和朱木匠说了好久才做出来一个现代炸鸡常见的分层隔网,手拉风扇倒是能做,但对于目前的酒楼来说人力成本太高,这样一看,冷暖空调的设想要实现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简清正忙里偷闲发散一下思绪,就被从前堂跑来的简澈拉走,“阿姐,你一定猜不到是谁来了!”   自家小朋友的声音兴奋到发抖,简清有些惊讶,“徐夫子带府学的夫子来了吗?”   走到大堂,靠近柜台的长桌主位上坐着一人,徐夫子与简清见过的姜娘子分坐两侧,不等简清施礼,徐夫子先行介绍,“简小娘子,还不快些给学正大人见礼。”   简清微讶,正正神色,“多谢学正大人拨冗前来,小店蓬荜生辉。”   温学正抬眼看她,小女郎颇为年轻,一双眼黑白分明,任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有这样清澈的眼神的人,身上会有那般恶名。他沉声道,“不必多礼。”   姜娘子看着自家夫君又摆起了架子,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挤挤眼睛。温学正轻咳一声,顿了顿。   不等他开口问询,简清便瞧出来了他的不自在,给三人倒了新煮的酸梅汤,递上话头,“酒楼巳时正式揭牌开业,学正大人且先喝些饮品。不知大人今日可有旁事在身,若是没有,可否赏脸为小店揭牌?”   温学正颔首,“自然。”   简清笑起,“多谢大人。大人稍坐,后厨还有些菜品要忙,我先失陪片刻。阿澈,来给客人添水。”   得了三人点头,简清回后厨继续盯着锅里的几种菜色,姜娘子捧起小碗,啜饮一口,眼前一亮,贴近夫君耳边,轻声道,“这简小娘子的酒楼,当真处处精心。”   温学正沉沉一眼看过来,“吃食琐事罢了,再夸便是瑶池宴饮了。”   姜娘子将碗递到他唇边,“你尝尝再说。”   徐夫子低下头研究碗底飘着的细碎桂花,假装没看见上司红了的耳朵。   府学学正坐于大堂,后面来的各家掌柜大多认得学正大人,即便不认得的,豪放笑着进门后也被坐在侧边小桌上的同行一把拉走,再窃窃私语几句,神色也端正起来。   守在门前的肖勉翻翻草纸,白纸黑字签着进门几位掌柜的名姓,各家掌柜贺礼放在一旁的竹篓里,放不住的也被送去了后厨,他垂眼一个个字迹看过去,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学武时没有同将军识字。   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在门前止步,看了看门内,有些畏缩地问道,“我、我没有贺礼,能进吗?”   肖勉看他一眼,让出路来。货郎感激不尽地进门,喊着“恭喜恭喜”,自行在角落找了地方坐下,探头探脑地找旁边掌柜说话,问着什么时候开席,占小便宜的意图,一览无余。   但简清早吩咐过无论带没带礼,来者是客,肖勉也不能将他扔出去,只能沉着一张脸继续守在门前。   不多时,一个身影远远跑进来,不等肖勉拦他,就冲了过去,直冲向后厨,扒在门扇上喘气,“呼——呼——清娘子,你要不要去求求父亲,问问他能不能请动大人?”   简清递上布巾和白水,蹙眉问道,“许大哥何出此言?”   许林一跺脚,又急又恼,“你不知道,迎仙楼那边开宴,邀了半城的官宦豪商,比你这边热闹得多!他们这是把你的面子,往地上踩啊!”   简清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若我去求捕头,却是让捕头为难。她要开宴便开吧,我的面子,从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我的手艺给的。”   许林一时语塞,他想说他们是什么交情,父亲不怕为难,但又想起父亲曾说的那句“少动你那花花肠子”,终是沉默下来。   简清让阿菇引着许林去前面稍坐,自己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时间一刻刻流逝。   有褐衣伙计躲在一旁背阴巷子里,一直瞧到巳时到来前几刻。   眼看简氏酒楼往来不过是些掌柜货郎,达官贵人一个没有,光是两个府学的酸儒愿意过来,不由得心中暗喜,伙计冲同伴努努嘴,“抓的死老鼠死虫都带了吧?我回去和白果复命,你们看准了时间,到时候就出去。”   换下了迎仙楼衣裳的伙计们嘿然而笑,“走你的吧,非要让这开业变成关张不成!”   褐衣伙计又望了一眼热闹的简氏酒楼门前,简清已经备完菜色,站在门前迎客。从简氏酒楼飘出辣的那股香辣味道裹在风里,让人燥得口舌发干,他狠狠唾了一口,转头跑向城中。   余下几人摸着怀里纸包,一股恶臭从纸包里散出来,他们却毫不在意,依然互相商量着是现在就去吃简家的宴席,还是等他们开席之后再进去,正嬉笑间,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含笑提问,“想去吃席,可备下了礼么?”   “什么人?!”   几个伙计一个激灵,脸上显出些凶恶来,抄起脚边木棍回头就要将说话人拿下。这次陷害他们都得了白果的银钱,自是知晓小姐对这件事有多么重视,决不能有人来坏事。   木棍方抬起,就被几个壮汉一同劈手夺下,踹在几人膝弯的力道又狠又快。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挨了一闷棍,想要揍人的人顷刻换了身份,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倒在了地上。   金谷一合折扇,从方才出手的壮汉后走出,视若无睹地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个伙计,站在了背阴巷子口,整了整衣袍,一抬头和正好出来问简清事情的肖勉对上眼神。   肖勉看了一眼他,眼神越过金谷,停在背后空着半边衣袖的大汉身上,张了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声,“雷帮主。”   金谷回头有些遗憾的模样,调侃道,“老雷,你这爱将看来更喜欢做个小工啊。”   漕帮雷副帮主雷山长着凶恶面孔,说话却慢吞吞的,“他要报恩,就让他去。我手里用的人,只要他忠心二字。”   金谷笑一声,“你看人的眼光可得加强了,先前送到我面前那个白果儿,啧,真是傻得可以。”   雷山仍是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如何,那是你的事。我看你,看得准就可以了。”   “不就借了你几个场子说书,赚的赏钱抽成也够用了,何苦这么噎我?”金谷耸耸肩,叫过来随他一起来的地痞,一伸手,“叫你买的画呢?”   地痞战战兢兢,将木盒双手奉上,“金、金爷,我们过去,真不会被打出来吗?”   “还挺有自知之明。”金谷笑着拿折扇敲敲地痞肩膀,道,“怕什么,我们是正正经经去吃饭的客人,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   取了木盒,金谷抬步要走,却见一条街街头街尾两侧同时起了喧哗。   三匹快马自北城门入,在简氏酒楼门前骏马人立而起,长嘶惊破喧哗。算着时间随学正出门准备见证酒楼揭牌的徐夫子望着翻身下马的三人,呆愣一瞬,“王、王爷?”   南边街尾一行灰衣捕快随着马车行至简氏酒楼门前,捕头许阳从车辕跳下,取了脚凳,躬身迎道,“大人。”   还在一旁看热闹的伙计们倒吸一口冷气,这简小娘子究竟有多大的面子,小小酒楼开业竟是惊动了这两位出面!   隐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几家的仆役见了长街两端这架势,顿时吓白了脸,连滚带爬地退出人群,匆忙跑回主家宅邸,将这非同一般的消息传了出去。   要是主子早知道这两位会来,还去什么迎仙楼!   楚斐下马将缰绳交给越影,风里与众不同的辣香令他的嘴唇隐隐有些灼烫起来,他滚了滚喉结,带着奔霄向简清走去。   从没有这样一个人,做的食物不论酸辣鲜甜,令他吃完只觉得其他人所做的食物都食之无味。上次他为了验证这一点,逼着自己吃了几日茱萸酱,却没有将简家菜的滋味从记忆里抹消,反而更显出旁人手艺的难以下咽来。   但他品尝出了菜色的独一无二,简氏女,不,新任的简掌柜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只当他是普通食客。既然这位简掌柜一心要在酒楼打算,他倒要瞧瞧,究竟有什么麻烦,让她不能脱身。   雍淮走下马车,当街挥袖一礼,“王爷。”   他端得态度恭谨,楚斐只得停了脚步,冷着脸道,“雍知府,何故前来?”   雍淮露出些刻意的讶然,“杜小姐的消夏宴帖子发了那么多,竟是没请王爷么?”   楚斐听出他话里的试探,冷冷堵了回来,“知府大人不也没去么?”   雍淮恍然道,“那定是与本府一样,觉得此处吃食味道独绝,来捧场的了?”   二人站在酒楼门前打起机锋,雍淮的马车一时不好过去,街尾缓缓驶来的几辆马车被迫停下,其中一辆里张婉身边的丫鬟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酒楼门前的两人身影,惊呼一声,又缩了回去。   金谷啪地打开折扇,遗憾地叹了口气,“诶呀,怎么叫他们抢了风头。”他回身踹了一脚地上倒着的伙计,吩咐道,“把他们架起来,送到迎仙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ps:糖油果子,四川小吃,和别的地方的麻团、油果子基本是一个东西,大多做出来还会裹芝麻。   椒盐鸡柳我超爱吃的,蘸辣粉或者番茄酱或者干吃都棒棒,垃圾食品使人快乐x   开业酬宾送小吃,应该是很多地方都会有的做法,也是顺路宣传新品。   ---   谢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妍”小可爱的18瓶营养液,“清明红雀”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鲸落”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挨个亲亲鸭。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52章 荷叶饭与毛血旺   丝竹缓奏,轻风习习,迎仙楼偌大院落中,连侍女伙计们的走动声都轻了三分。   碧色纱罗烟笼于上,苍翠桂树枝叶摇曳,将庭中日光掩去九分,绕着高阁淌过的小溪流水上荷叶铺散,或盛玉杯,或盛精巧手书,闲谈宴饮间隙随手取一,又是一轮笑谈伊始。   论诗书画作的凑作一堆,间或有不远处池塘边的娇客嬉闹笑声,夏日炎炎之感仿佛在这里丝毫不存。   今日消夏宴开得早,一声声唱喏远远传来,听着都是些城中熟悉的名号,各家夫人们待得乏了,面上也不见疲色,雍容端坐席间,只轻声议着今日的宴饮缘由。   “郎君今日有些疲乏,听闻消夏宴之事,说是让我来瞧个新鲜呢。”这是给自家夫君撑面子的。   “不晓得有什么新奇吃食要上,说来也怪,进了迎仙楼,便比外间凉三分呢。”这是自己要来的。   “呵,能不凉吗?这溪水底下,全倒的是新制出的冰块,怕是比寻常一夏的花销还多。我瞧着,这巧思之后要像杜家小姐那条洛神襦裙一样时兴一场呢。”这是眼红的。   “请了半城的人,怎的不见知府大人与华阳王殿下?莫不是请不动吧?”这话一出口,说话的小姐就被谨慎些的邻座扯了衣袖,“慎言。”   说着慎言,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是止不住地一个传一个流传开来。   有指望着来宴饮上寻多条门路的小吏商贾已互相在席上劝起酒来,迎仙楼初酿的青梅酒入口清醇,酒意浅淡,微酸带甜的滋味长留舌尖,即便不饮,盛着琥珀色酒液的玉杯放在荷叶上也顶顶好看。   轻歌曼舞赏过,此间主人带婢女现了身,婢女们端着深口瓷盘在赴宴客人面前半跪,雕琢成深碧荷叶的瓷盘上如花枝初绽,莹白糯米裹着几块切至大小正适宜入口的小排,清淡荷香与油脂融合地恰到好处,点缀其间的青豆翠色与盘底荷叶呼应,俏皮又不失美感。   “多谢各位前来赴宴,这是我研制的新品翠梗消夏排,请各位品尝。”   杜景然相貌顶好,清丽婉约,启唇浅笑时引人不自觉地去关注她说了些什么,即使她话里自带着三分倨傲,非但不令人厌恶,反而让人觉得理当如此。   迎仙楼中自有仙。   这话是从京都传来的,据说,说的便是这位杜家大小姐。有才有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有家财与不可说的身份,若不是每次她出行都与华阳王一同,显然关系非比寻常,早有人要在杜景然身上打起歪主意。   有客人尝了一口,已急急唤起,“这是江南的做法,多年不曾吃到了,不知此宴之后是否还会再做?”   杜景然眼眸一转,换了吴侬软语口音,“自然是做的呀,夏日炎炎,碧梗可解郎君思乡否?”   佳人语声如琴,只一声就令人怅惘许久。   自前院跑来一个褐衣伙计,白果迎了上去,杜景然安排楼中伙计伺候各家大人夫人用餐,自己也先行告退。   转过游廊,白果攥着帕子跟上来,为杜景然正了正歪斜的步摇,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小姐,简家那边只有府学两个酸儒去了,其余都是些泥腿子,连脚店揭牌都不如,看她简清怎么和我们比?!”   杜景然倚着游廊廊柱坐下,此处正好能看到庭中宴饮场面,又格外僻静,她拿丝帕按了按额角,轻声问道,“张家小姐未至么?”   白果笑起,得意道,“张小姐给几家小姐公子传了信,几人碰面时还大肆嘲笑过简家,应是今日去看简清笑话了。”   杜景然睇她一眼,像洞察了白果在背后做过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张婉也是好心肠,何苦这样说她?”   白果恨恨道,“知晓我们今日要开消夏宴,也不知道换个时间开业,当真是不识好歹,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才行。凤溪这小地方连地头蛇都不是什么说话算话的好东西,婢子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今日时间一到,就让简家彻底关张!”   杜景然原本微阖的双眼猛地睁开,沉声问道,“你准备了什么?!”   白果一吓,讷讷道,“死、死老鼠,指甲,死飞蝇。”   “蠢物!”杜景然脸上一片铁青,猝然起身,盯住白果,“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准备这个的,快叫他们回来!”   此时的杜景然哪还有半点仙子临尘的清丽,白果吓到浑身颤抖,“我、我,我这就去。”   不等白果去叫回来她安排下去的伙计,从前院匆匆跑入的几家仆役找到席中主家,伏在主家耳畔不知说了什么,顷刻间便有几家官职不高的官员提前退席。   有人走得急了,竟是将庭中甩着水袖的歌女一推,强行破出一条近路来。   只看他们离开的背影,就好像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似的,慌不择路,狼狈不堪。没一会儿来赴宴的官吏就走了个干净,席中杯盏倾倒,与先前景色大不相同。   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的两家夫人倒是面上半分神色不露,只低声与一旁邻座的夫人说话,她们唇畔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时往杜景然这里瞟过一眼。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杜景然推开白果,厉声道,“还不快去!”白果脸色煞白,急忙向褐衣伙计离开的方向追去。   走出游廊几步,杜景然闭一下眼,吐出一口气,又是娴雅模样,轻笑着走近席尾夫人身边,柔声问道,“不知夫人吃得可适口顺心?”   席尾坐着的是吴家如夫人齐氏,她见杜景然过来,掩口轻笑几声,才止了笑声,道,“招待备至,适口得很呢,咯咯咯……”   刚说完话,她又笑了起来,坐在旁边的几位夫人脸上笑意也掩都掩不住,只是没像她这样放肆罢了。   杜景然的指尖深深刺进掌心,都转运使吴恪在政见上与外祖父相左,他家小妾也有着这样一副讨嫌的面孔,她勉力稳住呼吸,故作无事道,“那便好,我看大人们不知为何匆匆离去,还以为菜色出了什么问题呢。”   齐夫人咯咯一笑,曼声道,“老爷们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烟视媚行之态,呼之欲出。   杜景然脸色微冷,正要另起一个话头好找借口脱身,就听从前堂传来一阵刺耳喧哗。   “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死老鼠死蝇虫,你们迎仙楼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迎仙楼吃死人啦!”   齐夫人起身抚平裙角褶皱,微微一笑,“杜小姐,你这消夏宴时候不巧,既然你家酒楼有事情要处理,我也就失陪了。”   随着齐夫人起身,尚留在庭中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收了笑意,一一告别,裙角蹁跹,与扛着人进门的壮汉们擦肩而过。   白果跌跌撞撞地跟在壮汉们身后,追在后面的伙计大多一瘸一拐、鼻青脸肿,壮汉们走到近前,呲着牙将几个人事不知的伙计扔到地上。   “杜小姐,诶哟真是不巧,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伙计?走路上都能把死老鼠扔人身上,我们兄弟一问,说那是你家新买的材料,我们不信,这不,只能带来这边找你评评理。”   隐在暗处的护卫们提剑护在杜景然身前,厉声喝道,“不得放肆!”   杜景然认得壮汉们腰带上属于漕帮的五彩缕纹绣,被护卫喝止,他们搓着手,挤出憨厚模样,“不是、不是,凶什么?大家讲讲道理嘛!真不讲道理,我们走就是了。”   说着,竟是转身就跑。   杜景然怔怔扫过被毁了个干净的宴席,溪水潺潺流过,刺骨的寒意让早晨的阳光都显得冰冷异常,她脑中一时晕眩,跌坐在地,双唇翕动,几近无声。   白果战战兢兢靠近自家小姐,才听清了她在咬牙切齿念些什么。   “混蛋!势利眼!不要脸!”   即便面容扭曲,自小受的教育也不容许她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   “小、小姐。”白果紧张地叫道,“知府遣人送了消息来。”   杜景然眼珠动了一下,搭着白果的手起身,“他说什么?”四个字,好似从牙关中挤出。   白果道,“王爷去了简家,雍知府确认华阳王要做什么之后,定然第一时间再传信给小姐。”   “简清……简清!”杜景然身子晃了晃,一挥袖,向自己住的高阁而去,冷哼一声,“他还记得自己是谁。白果,派人去查,多少人今日去了简家,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披帛裹纱的歌女们抱着乐器缩成一团,望着杜景然离去的背影瑟瑟发抖。   “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吗?”这样的问题在今日见过杜景然冷脸的婢女小厮之间流传起来。   那层仙子温柔的假面,终是有了裂痕。   ----   一座城池,两种悲欢。城中有人气得够呛,也有人喜气洋洋。   临近巳时,后厨早早备好的凉菜依次送上长桌,做着半个跑堂活计的阿菇和李二娘挨个介绍着菜品名称。   口水鸡、蒜泥白肉、泡椒凤爪、翡翠胡瓜。   四道凉菜色泽鲜亮,气味各异,光是这凉菜拼盘就十足显出功底,有先前吃过简家菜的掌柜已经低声交谈起来,这四道菜,竟是先前从未见过!   简清站在柜台前,将惊讶的眼神收入眼底,正算着时间看什么时候上热菜,就听到坐在两张长桌之首的两位大人物语声一停,楚斐转向了她的方向,“简掌柜。”   因着知府和华阳王的到来挪了位子的学正和徐夫子同时以汤碗掩面,想起来先前简清肆无忌惮倒追华阳王的“丰功伟绩”,对今日开业宴席能否成功进行多出来了些许担忧。   人说小娘子皆长情,若是今日惹恼了华阳王,这酒楼怕是又开不下去了。   简清神色不动,像之前迎两位大人物进门时一样含笑一礼,“王爷何事?”   楚斐沉默地打量着她。   记忆里那个眼神晶亮、会像只小狗一样看着他的少女与她逐渐重合,楚斐愈发肯定曾经简清那副张口闭口全在夸他好看、说要嫁给他的模样和简清故意输掉自家招牌一样,都是厨艺绝佳的大厨的一时怪癖。   楚斐忽然想起,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从未敬畏过他的身份。就像现在,简清口称王爷,但腰身挺直,目光澄澈清冷,仿佛“王爷”二字只是一个食客的名字。   这很好,毕竟他要的是厨子,而不是畏缩的奴才。   “王爷?”简清久等不到回答,催促地又唤了一声。   一句“你有什么麻烦”在喉咙里滚动一圈,重又咽下,楚斐打消了提剑斩了简家的麻烦让简清为自己专心做菜的念头,垂眼扫了一眼桌上菜色,问道,“为何不再做简家菜?”   简清轻笑道,“我是简家子孙,我做的,便是简家菜。”   顿了顿,确定华阳王没有再提问的意愿,简清看向一侧喝酸梅汤的温学正,正要起话头,就被温学正抢先一步。   温学正对上首的知府一礼,“大人,先前不知您百忙之中竟抽空前来,下官一时无状,应了简氏酒楼开业揭牌之礼,不知这揭牌礼,大人可愿为简氏扬名?”   雍淮淡淡一笑,转向楚斐,“王爷意下如何?”   楚斐冷着一张脸,还没开口,忽然外间一阵喧哗响起。穿着便服的官员们鱼贯而入,急得满头大汗,在长桌上自行找了位置站定,对上首一礼,“下官、下官来迟。”   雍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欸,今日酒楼之中,都不过是来贺开业食客罢了,各自找地方坐吧。”   官员们像是得了什么指点,连忙又对简清点点头,“简掌柜,开业大吉。”   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散去,原本有些坐不满的大堂里挤满了人,简清侧身对后厨窗口中探出头来的阿菇点点头,守在后厨的几人捧着菜盘次第走过。   麻婆豆腐、响铃肉片、青椒酿肉,三道菜上完,响铃肉片的芡汁倒入盘中,呲啦作响,抄手金黄若铃,堂中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雍淮似笑非笑地瞥简清一眼,楚斐翘了翘唇角,他就知道,即便先前简氏酒楼还未开业,送到他面前的也是酒楼的招牌菜色。   肖勉在门前大声提醒,“东家,巳时要到了。”   简清迟疑一瞬,还是转向雍淮,躬身施礼,“可否请大人赏光,为小店揭牌?”   雍淮点了头,起身随简清向外去,瞟了一眼楚斐,问道,“简小娘子,不知这七道菜的数目,可有什么说法?”   时下宴饮菜色成双,单数的几乎没有,难怪他有疑问。   简清淡淡笑道,“实是八道菜,四冷四热,取个吉利。还有一道压轴大菜毛血旺,等揭牌后就上,大人稍后便能尝到。”   毛血旺。   这名字楚斐不曾听过,看着简清落后雍淮一步的身影,和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他忽然觉得有些腻烦,按这速度,要什么时候才吃得到菜色?   “奔霄。”   侍立一旁的奔霄立马上前,“王爷。”   楚斐扬扬下巴,淡然起身,“去,告诉雍淮,本王为简氏揭牌。”   奔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就算是为了和雍知府别苗头,似乎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王爷脸色,前面简清与雍淮两人离门口越来越近,楚斐横过来一眼,“嗯?”   奔霄瞥见门前肖勉刚刚挂上去的两串鞭炮,终于想出来了合理的理由,急急道,“王爷,我替您去揭牌,您万金之躯,万一伤了可该如何是好?”   话没说完,楚斐已经大步走上前去,“回去自己领罚。”   奔霄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看着王爷在匾额下站定,先知府一步,生疏地握住牵动门上匾额盖布的布条,冷着一张脸道,“雍知府,你自视比本王地位更高么?”   雍淮目光扫过楚斐与简清二人,含笑后退一步,“自然王爷为先。”   简清诧异地看一眼身侧站定的华阳王,捏住肖勉递来的线香,不伦不类地施了一礼,“多谢王爷赏光。”   她本应说谢恩的,楚斐想。但他向来不是个计较礼数的人,这次也一样。   吉时已到,吉时已到,简清一手提前捂住耳朵,一手拿着线香去触爆竹尾端的引线。   “开——业——大——吉!”   简清的声音和许多人的喊声混在一起,红布落地,或真诚或敷衍的笑容同时转向简家姐弟,一时间铺至长街的两挂爆竹同时燃起,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如雷霆轰鸣。   雍淮与楚斐揽袖站在匾额之后,楚斐手中还攥着红布的布条。火药熏人的烟尘升腾得到处都是,掩在二人面孔之前,让再冷的脸色都模糊温和起来。他们不坐,堂中匆忙赶来的大小官员也不敢坐下,僵着一张笑脸道喜。   金谷自烟尘一侧走过来,打开木盒,卷轴一落,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和气生财”显于人前。金谷含笑摇起折扇,靠近简清,“如何,这份礼,阿清可喜欢?”   酒楼大堂里有识货的人惊呼出声,“这、这是张千山大师的笔迹!价值千两啊!”   简清瞥一眼金谷,问道,“你什么意思?”   金谷在折扇后对她眨眨眼,“恭喜你开业,高兴吗?”   四周都是喧哗声,简清选的爆竹十分长,直到现在炸响的声音仍不绝于耳。两人说话非要靠近才能听清楚,楚斐看着两人贴近的身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不等简清再问,金谷一个闪身,带着身后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大摇大摆进了门,简清看见肖勉跟在他们身后,也就不再多管。   简澈站在铺天盖地的道喜声中,紧紧抱住姐姐的腰身,侧着脸仰头去看新挂上去的匾额,在轰鸣喧闹中大声喊着,“阿姐,我好高兴!你最厉害了!”   简清回抱住他,眯着眼睛躲开空中红纸碎屑,勾起一个笑容。   经过北城门,无论是准备去做什么的人,都在这条街前停下脚步,随大流道喜起来。先前不曾出门道贺的几家掌柜,不管心里怎么想,都站出来团团施礼,嘴里的吉祥话不曾断绝。身边全是笑脸喜声,刚到这个世界时的冷言冷语和讥讽仿佛从不存在。   无论后来过去多少年,小简掌柜手下的简氏酒楼初次开业时的景象,仍被凤溪城的居民们津津乐道,再也不会有一家酒楼能得那般待遇。   揭牌之后,众人随着知府和华阳王重新落座,猛然发现,桌面上除了先前上的七道菜色,还多了一盆红艳艳的菜品。   简清牵着简澈站在大堂中间,扬声介绍,“这是今日的压轴菜色,毛血旺。多谢各位今日赴我简氏酒楼的开业宴席,后厨备的有米饭和冷淘,稍后便会送上。”   眼看两位大人物对简清点了头,道谢声在大堂里此起彼伏,虽然惊讶今日知府与王爷为何不入雅间,但下面的官吏商户也不好提问,只得动起筷子,闷头吃起来。   鸭血凝而弹牙,半点不带血腥气,毛肚脆嫩爽口,黄喉认得的人不多,吃到嘴里便令人眼前一亮。压在底部吸饱了骨汤的豆芽豆衣软嫩嫩的,解了一时之辣,再回头尝三样主料,鲜香麻辣,红油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夏日里的炎炎火烫提前到来,没吃几口便满身是汗。   但奇怪的是,明明又热又辣,却少有人停嘴的,都是一边吸气灌水,一边与同桌食客争抢着盆中吃食。   从迎仙楼消夏宴上赶过来的几个官吏吃了个肚圆,才停了筷子,小声将两家菜色相对比。简家菜材料低廉,碗盘也是普通瓷器,完全比不了迎仙楼的精心奢靡,但……   一人叹了一声,“简家这滋味,够味!”   吃饭么,追求的不过是食物本身罢了,装点和材料再好,也抵不过能抓住人的胃的味道。   宴席方开,简清在长桌旁站了一会,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等到。   雍淮和华阳王动筷的动作都带着相似的端雅,一人眉眼温和带笑,一人冷峻严肃,左右都是奉行“食不言”准则的模样。   眼看两位大人物似乎不需要陪侍,简清也就告了退,带着自家几个小工穿梭在大大小小桌间。   八道菜加上后端上桌的米饭冷淘,吃完还不到一个时辰。   雍淮带着许阳先行离开,楚斐坐在长桌首位半晌没等来酒楼新任的简掌柜目光落在他身上,脸色一沉,也挥袖离开。   大人物走了,剩下为了来讨好他们赶来的豪商官吏既没了目标,也吃完了菜色,便跟着纷纷离开。各家掌柜货郎恋恋不舍地灌了几碗酸梅汤,来简清面前一一许下未来再来的约定,也走了个干净。   忙了一早上的酒楼众人收拾起杯盘碗盏,倒是没有残羹剩饭,大多连汤汁都拌了饭吃,但要再次使用,总得好好洗刷一番。   简清指挥着几人将东西运回后院,给自己和简澈各倒了一碗酸梅汤,长长吐出一口气。   金谷和雷山带着他们的人仍大大咧咧坐在角落,金谷剔了剔牙,歪靠在墙上,侧头听了几句刚刚从门外跑进的地痞禀报,勾勾唇角。   一旁宴席初歇,简清正准备应对正式营业,金谷冲她招了招手,“阿清,想知道迎仙楼的消夏宴今日做的是什么菜色吗?”   他那双桃花眼缱绻温柔,只差把“你说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写在脸上,怎奈对上的是正忙碌的简清,半点不给他面子。   简清道,“虽然你送的那副字不错,但是想点菜,门儿都没有。给你折算成饭钱如何?”   楚斐去而复返,刚刚跨过门槛,正听见简清这句,不知怎的面上一热。他轻咳一声,“简掌柜,如今可有闲暇?”   作者有话要说:夏天吃毛血旺火锅串串香小龙虾,不要太爽哦。翡翠胡瓜是菠菜拌黄瓜,清淡口味。   其实杜小姐做的是荷叶糯米排骨,清甜口味,做好了挺好吃的。   小剧场:   王爷:我就知道她对我非同一般,哼,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阿清:承惠xxxx元,银锭还是银票?   金谷:看我看我看我!   知府:啧啧,王爷这次真是栽了。   ----   王爷翻车预备了,认清现实的追妻也快上线了……52章,男主终于有了面对面交谈,感天动地(挨打)   ---   谢谢“夏不语”小可爱的三瓶营养液呀,啾咪~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53章 沸腾鱼   金谷脸上笑意一收。   简清瞥他一眼,放下手中抹布,从角落里迎出去,淡笑施礼,“王爷有何事寻我?冷淘与先前几样凉菜后厨还有备下,菜牌上其他招牌点来还需稍坐片刻。今日开业首日,全部菜品都是半价。”   柜台后墙上的一溜菜牌正好被风吹起,哗啦啦地响着,若是认真去看,就能发现其实二十多个菜牌上,只有六道菜名。   楚斐盯着其中写着“毛血旺”三字、下面绘着方块鸭血的牌子,径自带着身后方才被训斥过,还蔫头耷脑着的奔霄进门,闻言脸色一沉,脚步顿住。   简清见华阳王站在门口久久不动,想了想,又问道,“王爷是去雅间还是在大堂?”   “前面带路。”   酒楼侧面远离厨房的雅间已经被张婉和几位小姐占去,此时里面行酒令的嬉笑声仍未停歇,显然也不晓得外间发生了些什么。   楚斐主仆被引进旁边一间,雅间的名字别具一格,与旁的酒楼大不相同。   门上书着“沸腾鱼”,进门一眼便能瞧见白墙上绘着的辣椒活鱼和红汤大釜,工笔细绘,活灵活现,却被突兀点上去的简单五官破坏了画的完整。楚斐记忆里那日峭壁之下吹来的风中鲜香麻辣的滋味再次翻涌重现之前,便被画上滑稽的五官表情中止。   长得好看的人,连静止不动时都是一幅画作,他若不开口,仿佛说话惊醒他的沉思都是一种错误。   然而他身处的并非什么高阁巍峨之所,隔壁的嬉笑声不绝于耳,跟在华阳王身边的简清铁了心要做那个满是铜臭味的错误,开口道,“方才席上王爷只动了几道菜品,我给王爷上一碗卤味冷淘如何?”   楚斐拧起眉头。刚吃完的那顿过于丰盛的早食,本就不符合他的行事习惯,如今再踏入酒楼,她竟还当他是来吃饭的?   年轻掌柜的脸上毫无畏色,甚至带了点疑惑,好像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悦。   楚斐收紧手指,沉声道,“掌柜先前忙于修缮开业,无暇为本王料理吃食,如今开业之事已了,不知何时践诺?”他拖长了一点声音,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不悦,“或者,还有旁的麻烦?”   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沉沉而下,迫着简清给出一个答案。华阳王的勋爵并非来自血脉,而是北疆战场上一步步杀出来的血路,此时沉下脸,似有尸山血海汹涌而来,满是冰冷的血腥杀机。   奔霄听到主子的话音,脸色一正,手掌已经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显然,他们若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并不介意直接强令简氏酒楼关张。   金谷在角落里侧头与雷山说话,像是看到什么有趣事情似的,低低笑了起来。   房门未关,留在大堂里的几人见奔霄按刀的动作,皆是脸色微变,阿菇战战兢兢差点跪下,李二娘一把扯住她,拉住阿菇向后退去。肖勉抬步上前,却被雷山带来的漕帮手下之一在背后按住了手腕,“别动。”   简清歪了歪头,淡淡笑了一声,“王爷上门既是食客,如今酒楼初开,只有我一人掌勺,王爷若是想吃饭食,来简氏酒楼便是,为何偏要我去军营?”   “放肆!”奔霄厉声喝止,“王爷行事,还需向你解释不成?”   简清眉梢都没动一下,平静道,“殿下礼遇庖厨之名,我有所耳闻。当初我父亲在时,王爷前来我家酒楼用膳,从未要他去军营料理吃食。如今换我掌勺,王爷却要我入营做菜,不知是认为我不如我父,还是瞧不起我简氏酒楼?亦或是,殿下的礼遇其实全是虚名?”   这话说得诛心。   “你以为自己凭什么和简师傅比”这句话已经冲到了奔霄嘴边,却被楚斐抬手示意住嘴。   楚斐点了点头,漠然道,“既然如此,那便作罢。”   他说着作罢,人却一动不动,气氛一时僵住,简清笑道,“既然如此,之后王爷想要用膳,吩咐一声,酒楼送去或派人来取就是。”   楚斐冷着一张脸,霍然起身,丢下一句“晚间奔霄会来寻你”匆匆离开。   门外几人眼看着天潢贵胄从面前风一样离开,方才还拦着阿菇的李二娘整个人软了下来,靠在桌角连连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亲娘诶,好吓人!”   阿菇急急跑过来,小脸上全是担忧,“东家,没事吧?”   简清推着阿菇肩膀让她转身,“有什么事?快去忙你们的。”   越过阿菇肩膀,能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金谷唇角含笑,遥遥举杯相敬,简清扯扯唇角,笑了一声。   金谷这样一个向来唯恐天下不乱、四处找乐子的人,只是因为这里的饭食好吃,可完全不能解释他如此劳心劳力地又是每日来吃饭、又是开业送字画、又是传递对手情报的做派。   联系金谷踏足简氏酒楼的时机前后想想,也只有一个解释。他认为简氏酒楼能让他看到更大的乐子,这才乐此不疲地出现在她眼前。   看乐子便看吧,迎仙楼摆在那里,后面可还有更多的乐子可看呢。   简清抬步出了雅间,肖勉甩脱了制住他的漕帮壮汉,堵在门前像铁塔似的拦住她的去路,声音艰涩无比,眉眼却带着笑意,“小姐,你、你不……”   他结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侧雅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张婉倚在雅间外,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掩口轻笑,“阿简,你什么时候换的口味,我怎么不晓得?”   简清偏偏头,“让开,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   肖勉黝黑脸庞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住了。   简清转向张婉,淡淡笑道,“少来取笑我,先前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还不是你家这木板,实在太薄,哪里就能怪得到我头上?”张婉理直气壮地说完,神秘兮兮地伸手来拉简清,悄声问道,“我听你口气,当真不喜欢他了?”   张婉声音放得极小,却瞒不过站在近前习武后耳聪目明的肖勉耳朵,闻言,他紧张地偷眼看向简清,不自觉攥住了拳头。   简清无奈一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怎么还问?吃你的饭吧!”   张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动心也好,酒楼赚了银钱什么人招不来?你这手艺,等有了合适时机,呈上去赚个御厨名头倒也不错。京城离得太远,摄政王,啊,不对,现在当叫肃亲王了。肃亲王殿下封地在关中,你要不要试试看,去搏他的青眼?”   简清心中一动。   通过御厨或富商之路跻身上游改变阶层,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原身记忆里对朝政没什么了解,又地处偏远,只记得如今是大梁庆德十年,三年前府衙因为当今圣上亲政还放过一批犯人。但皇帝亲政之前发生了什么,实在是一概不知。   而她即便历史学得不好,也晓得历史上凡是摄政王,要么最后自己做了皇帝,要么尸骨无存,没什么好下场,这个被分封到边城的亲王,却像是一个异类。   上下打点关系可以,若说去抱旁人大腿,简清本身没什么心理包袱,但前世商海浮沉,高位者大多对附庸有自己的打算。像肃亲王这种贵族,恐怕和华阳王态度一样,要么当酒楼是他的钱袋,要么当厨子是他的私厨。左右都没什么自主权,即便去抱了大腿,最后怕是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嗳,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张婉摇晃着简清手臂,简清按住她的手掌,推她进门,“瞧你想得那么远,事事为我打算,要不要考虑一下,投钱入股酒楼?”   雅间里几个纨绔男女正拿筷子敲着碗边,不伦不类地端着酸梅汤唱行酒歌,这一句话出口,霎时令房间一静。   一行人进门时简清正陪在知府和华阳王身边待命,没顾上招徕,还是李二娘心细,看到几人里大多是富家女郎,引着入了雅间。此时简清大概扫了一眼,都是些过往原身宴饮上的熟面孔,大多身份上与张婉相似,是不怎么受人欢迎的边缘人物。   张婉被简清的话惊住一瞬,回过神来搡了一把她的肩膀,苦笑道,“你浑说什么,谁要你家酒楼了?”   简清淡笑道,“别赖我,我说的是你投钱来拿干股,我赚多少,起码能分你一点,也算是个零花。怎么样,我对你可是青眼有加,才同你讲这笔生意。”   张婉哼了一声,带着点娇蛮嗔道,“父母在,如何置产,你且戏弄我吧。”   见张婉不为所动,简清也就放弃了继续游说的念头,笑道,“不入股便不入,生什么气呢?酒楼之后我做掌勺,各位小姐公子家中若需办席面,替我提一句可好?”   张婉呸她一口,“当真是做了掌柜威风起来了,到哪里都不放过拉生意的机会。走吧走吧,你在这里,平白熏了我们一桌铜臭。”   简清被张婉两下推出门外,门扇一关,门内五人面面相觑,有人喃喃道,“她这手艺,可比平常在家吃的席面好多了。”   张婉横过去一眼,“你有那本事说动管事,便去啊。到时候别席面吃不到,还给阿简惹一身腥!”   那人缩缩脖子,讷讷道,“但、但她说的投钱,可是真的?”   张婉按着门板,叹了口气,“再看看吧。阿简如今做了掌柜,心思我却是愈发看不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一下目前的关系网:   肃亲王-摄政王-皇帝叔叔-现在封地在关中府(剑南府隔壁);   雍淮-肃亲王门生,剑南府知府;   楚斐-华阳王-皇帝兄弟;   杜景然-肃亲王的外孙女,肃亲王的女儿嫁进了杜家,杜家祖产是京城迎仙楼,凤溪城的是分店。   ---   感谢“夏不语”小可爱的2瓶营养液,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举高高亲亲呀。   --   今天不太舒服,还有一更白天写完发。 第54章 一段恩情   此时不是吃饭时间,酒楼大堂里只有金谷一桌,喧闹声却半点不小。   简清出门便看见金谷正举着装了酸梅汤的小碗与身边人说笑,几个壮汉围坐一圈,笑起来声音几乎能震聋旁人的耳朵。   肖勉站在一旁,拎着茶壶为金谷带来的独臂客人添汤,动作熟稔,显然是早就彼此熟悉。倒完汤,他一抬头看见简清从门内出来直向这边而来,手下一顿,汤半点未洒,仔细去看却能看出来茶壶在空中微微颤抖。   简清接下茶壶,稳稳放回桌上,笑道,“金大,你过来到底是贺喜,还是来拐跑我家伙计的?”   我家伙计,四个字在肖勉舌尖来回咀嚼,心上几乎溢出蜜来。   从出生到生存,他向来是没什么选择余地的。年迈的老者给过他人生中第一次选择,如今娇小的少女又以掌控者的身份挡在他身前,他想他此生都会挂着这个名号,带着属于简家的印记,为她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但有人戳破了他的美梦。   金谷无辜地眨眨眼,“我分明是事事为阿清打算,你家酒楼过往拜的码头换了人,这不就让你过来拜见一下雷帮主和他的爱将?”   肖勉从陶陶然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这位是蜀中漕帮的副帮主,雷老大。别怕,雷老大是个好人,我在码头时多受雷帮主照顾。”   凤溪城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山路难走却漕运便利,漕帮的名号对于各家商号来说,几乎等同于一面金字招牌。而对食肆酒楼而言,它意味着的却是漕帮手下比地痞凶蛮得多的帮会成员。   简清连看都没看肖勉,低头施礼,“我招待不周,叫雷帮主受了冷落,不知一年的奉金如今多少,折算成饭食可好?”   少女的气质过于淡然,以至于说着交保护费的事情,都好像是在谈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金谷哧哧笑起来,“偏你会做生意。有肖勉在这里,还犯得上交什么奉金呢?”   雷山慢吞吞开口,惜字如金,“小勉,你的恩,可报完了?”   金谷在一旁闲闲插嘴,“若不是肖勉觉察今日酒楼门前有人鬼鬼祟祟,求了老雷来,你家这开业之日,怕是要闹出大事。”   简清讶然看了一眼肖勉,肖勉垂头并不看她。   肖勉行踪有问题并且不会在酒楼长留,这是简清一早就知道的,但被人上门来要自家伙计,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肖勉与她之间并无恩情,想来和许阳一样,也是简父留下的善缘,但他能出面作证,又前后帮了这段时间的忙,再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旁人既替肖勉开了口,简清便顺势点头,“肖勉,多谢你这些日子的帮衬。你这一身机敏武艺留在酒楼也是空费,既然有了前程似锦的去处,我也不耽误你,工钱你且拿好。”   简清边说着,边从荷包里点出铜钱,拿一根细线穿过,递给肖勉。肖勉僵在原地,半晌没有接过。简清皱眉看他一眼,肖勉才收了钱串,站在雷山身边,肩膀垮下,气势低落下来,有如一头弃犬。   “啧,阿清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金谷挑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简清瞥他一眼,重新向肖勉二人笑道,“下次见面,说不得便是肖舵主了。若是之后想吃酒楼菜色,雷帮主与肖勉遣人来寻我便是。”   几句之间,便从伙计变成了外人,肖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就他们寻你可以,我便只能来酒楼吃不成?”金谷摇着扇子起身,说着,像被简清提醒了似的,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是了,忘了告诉你,迎仙楼今日消夏宴做的是碧梗消夏排,据说之后要做时令招牌之一,主材他们瞧见了排骨、糯米和荷叶,这滋味你会不会做?”   简清挑了挑眉,“你自己想吃,何必拿迎仙楼激我?”   金谷露出些落寞来,假惺惺道,“人生苦短,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雷山像是寡言的性子,进门后简清也只听他说过一句话。雷山一挥手,几个漕帮壮汉也随他一道离开。金谷在他们背后哼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走路七扭八歪,出门时还转了个圈,有些疯癫的样子。   简清送他们出门,折扇掩住金谷半张面孔,远远望来,一双眼睛里并无半点柔情,桃花眼灼灼发亮,全然是迫不及待的亢奋。   简清手一顿,转身进了大堂。   进门前能与雷山并肩的只有金谷一人,离开时却多了一人。肖勉和金谷一同落后雷山一个身位,他冷冷看了金谷一眼,“就你有张嘴不成?”   金谷折扇一合,敲了敲他的肩膀,“小勉兄弟,这求娶女郎的事情,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肖勉脸上的红晕连黝黑的肤色都盖了下去,若是简清在这里便能看出来,他脸上全然是在她面前常见的无措。他吭哧吭哧喘了几口气,差点憋到背过气去,许久才道,“金郎君不要胡说,空口污了东家声誉。”   金谷摇头大笑,“你啊,你啊!小娘子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你都看不清。”   一行人渐行渐远,酒楼里只剩还在雅间玩乐说笑的几个纨绔。   柜台前的桃花枝还是肖勉早上上工时从山里折回来的,此时香气淡淡,旁人看见都该起了物是人非之念,简清望着它,在柜台上摊着的草纸本上记下一笔,“有空记得去摘花”。   墙上挂着的菜牌里空落者多,简清捏起其中之一,想了想,在空菜牌上落笔写下“荷叶叫花鸡”,菜牌上上了一层清漆,炭笔痕迹浓黑,有簌簌粉末掉落,在一排工笔细勾的小字里颇为突兀。   这种画画写字的活计,还是朱木匠做来更顺手些,就好像选菜色,还是她做来更好。   听金谷的说法,迎仙楼做的应是荷叶糯米排,荷叶相关菜色简清做得不多,但厨艺总是相通的,不过调味和材料上要多费些功夫。   凤溪城中除了富家宅院里的池塘,没有地方种着荷花,去别处买有些颇费周折,还是药铺里的干荷叶合用些。而选了干荷叶,取鲜嫩荷叶之味的几种菜色便不能再做,在其他里选择,最优的便是叫花鸡。   即便金谷不说,简清这几日也派阿菇他们出去打听了些迎仙楼招牌菜的消息,此时只是把旁的菜品换成这个。   没了方一品在两家之间做跳梁小丑,迎仙楼腾出手来对付他们眼里死而复生的简家是必然趋势。而酒楼之间,除了吃食出问题或者官府强令关停,也就是招牌菜能吸引多少客户的争夺。   食客总是纯粹的,吃食好吃,便是他们唯一的追求。而其中少有的恋旧者会因为往日记忆,遗憾老店的江河日落,因此拒绝选择别家食肆,但显然,到凤溪城才半年的迎仙楼并不足以构成恋旧的那个“旧”字。此次的感情牌,抓在自家这个百年老店手中。   “阿姐!”正想着,简澈一蹦一跳地跑来大堂里,举着礼单本子给简清看,“阿姐,王三娘子好像没有来,你看是不是?”   王三两个字,笔画简单,简澈认得的字里,刚好就有这两个。简清拿了本子扫过一眼,的确没有王三娘子或是王小的名字,不免皱了皱眉,“阿菇。”   提了小桶来收拾方才金谷那桌桌面杯盏的阿菇应声抬头,“东家?”   简清一指后厨,“手里的活交给二丫,你去替我跑个腿,去后厨把凉菜装上几道,往先前去的青凤山王家送去。就说今日开业,与三娘子分分喜气。”   阿菇喏喏应了,也不多问,攥着抹布就急急跑走。简清几日看下来,阿菇虽是招工四人里最瘦弱的那个,说起话来也文文弱弱,但手脚颇为利落,什么活都抢着做,倒是个急性子。   简清遣了阿菇去王家,一回头看见简澈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半天,看上去却不是专心来做事的样子,半晌问道,“肖勉去哪里了?”   简清看破他的心思,点了点简澈脑袋,“说吧,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简澈耍赖一样抱住姐姐腰身,小声道,“朴六是青凤山人,听他说,肖大被肖勉扔回家之后,四处敲门道歉。说是当初被我们家收留,却做下恶事,还叫乡亲们一同作恶,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我觉得,他们上次来道歉,应该是真心诚意的,阿姐为什么要让肖勉离开?”   简父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帮过多少人,他自己也记不清。可若不是简清穿越到大梁,恐怕此时已然是家财散尽,连独子都要流落街头的结局。那时候,那些想报恩的人又在哪里?   肖勉或许是诚心报恩,但真正该受他报恩的人,早已不在了。   简清摸了摸简澈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肖勉:突然换岗,笑容逐渐失去理智.jpg   ---   感谢“frogbrohers”小可爱的一个地雷,抱住亲亲呀,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55章 叫花鸡   要说今日最大的热闹是什么,在凤溪城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任谁都会说是简氏酒楼的开业。   消夏宴?那是什么?   来自简氏酒楼的炸鸡柳、卤鸭脖、泡椒凤爪三大小吃短短时间里风靡全城。   在酒楼开业宴席上吃过的人,有的去寻了相熟食肆点名要做,有的回去辗转反侧,又跨了半城来找简家购买。每日在街上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得了不要钱的吃食,吃食又相当美味,就此对鸡柳和糖油果子的滋味念念不忘,见了穿着类似柳二丫和李二娘衣裳的人都会扯住衣袖问一句“今天还有鸡柳吃吗”。   一传二,二传三,地处城中心离城北简家相当远的迎仙楼也躲不过风潮的席卷。带了家人来迎仙楼吃饭的宾客里,就有孩子吵嚷着要吃椒盐鸡柳,大哭大闹之势,连平日里最爱的甜羹都哄不住了。   掌柜堆着笑容在一边擦着汗,迎仙楼掌勺卞大厨被从后厨叫出来,手里举着萝卜花,有些尴尬地哄着孩子,哄了半晌也没哄好,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道,“小少爷,那椒盐鸡柳长什么模样,你告诉我我才好去做啊。”   刘小宝拍着桌子,大叫,“椒——盐——鸡——柳!炸出来的,脆脆的,你是厨子吗?怎么听不懂我说什么!”说着,他转向一旁的母亲,身子扭糖似的缠上去,“阿娘,杜姐姐不在,他连我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刘家少夫人按按额角,传来跟着小少爷的僮仆,“少爷在外边吃了什么,怎么没有报过来?”   僮仆从刘小宝开始拍桌子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地答道,“是、是蒙学回来路上一位娘子发的,说是今天开业不要钱。她是简氏酒楼的人,小的想着是酒楼出来的吃食,应当没什么事,就、就让小少爷吃了。吃完没多久夫人便带着少爷出门,小的一时忘记禀报,请夫人责罚。”   杜景然午睡初醒,就听闻白果禀报城中刘老的孙子在院子里闹了起来,说的吃食名字卞大厨听都没听过,叫什么“椒盐鸡柳”,四个字拆开来都晓得是什么,放在一起却让人有些难以理解,这才请她出面。谁知道她匆匆过来,却又听到了简家的名号。   简家,又是简家!   杜景然吸了口气,挑开小亭竹帘,温柔笑着迎上母子二人,“小少爷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可是谁惹你不快了?说给姐姐,姐姐去罚他。”   刘小宝惊喜地欢呼一声,“杜姐姐,快来,给小宝做椒盐鸡柳!”   听到这道菜名,杜景然狠狠攥了一下手心的帕子。来之前她还想过要研究一下这道新菜究竟是什么,毕竟厨艺总是在一次次磨砺中精进,即便是在这荒僻小城,或许也会有人有奇思妙想。但当知道了这是简家菜之后,让她仿制无异于羞辱。   可刘家有刘老坐镇,光是一本《留园宴饮杂记》就让他被嗜好吃食的老餮们在文坛中夸了又夸,虽然他年已老迈,但若是此时得罪于他家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出一本《凤溪风土》之类的文书,将自家产业贬低一番?   刘老已经致仕,后辈里尚无踏上官途之人,连外祖父的名声在他那里都不一定管用,文人的笔杆子,实在令人厌烦。   杜景然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椒盐午食过咸了,不若吃圆子可好,或是翡翠莼鱼羹?”   刘小宝猝然翻脸,两条小短腿在座椅上翻腾起来,“我不要,就要椒盐鸡柳,我就要!杜姐姐不会做,我就去、去那个叫简什么什么的酒楼吃!”   刘少夫人外面看着是个端庄雅正的大家夫人,骨子里却再疼孩子不过,此时见儿子不悦,连忙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好好好,我们去简家。”   杜景然看着刘家人匆匆离开,脸色沉了下去,被睡意冲淡的恼火重又涌上,她死死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到浑身发抖。   进了迎仙楼的客人,还从未有过转头去了别家的事情!   卞大厨在一旁喃喃道,“椒盐鸡柳……这个柳字,莫不是柳叶?可凤溪城里,哪有柳树呢?”卞大厨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向自家在庖厨之事上颇为擅长的小姐请教,就被掌柜一扯衣袖,这才看见杜景然阴沉的脸色。   “以后,不许刘家小少爷和少夫人进店。”杜景然下完命令,连看都没看卞大厨一眼,挥袖出了水榭小亭,“白果,简家除了这道菜,还做了什么?”   “主菜叫毛血旺,还有响铃肉片、夫妻肺片……”白果一口气报出来七八道菜名,窥见小姐神色不虞,小心翼翼道,“都是些肚肠鸭血,边角料罢了,给下等人吃的吃食,小姐不必忧心。”   杜景然猛地止住脚步,冷冷看向白果,“你说谁忧心?简清是贱役,王爷也是么?”   “奴婢、奴婢说错了。”白果深深低下头去,左右开弓扇着自己耳光,许久才听到杜景然一句,“起来吧。”   杜景然的怒火在三月末的这一天里被简家这一名号反复点燃,直到夜深也灼到心口发闷迟迟食不下咽。等到去小凤山送食盒的伙计回来禀报王爷用了别家的膳食时,她下意识冷笑一声,“莫不是简清做的?”   伙计一愣,小心向后缩了缩,这才答道,“正是简家送去的食盒。听奔霄侍卫说,做的是菠菜冷淘。”   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又出现在耳边,杜景然压抑道,“出去。”   夜沉人静,第二日杜景然仍是那副温柔模样,只有白果晓得夜里小姐完全没有睡好,连梦里都在叫着,“我不许你看她,不许!”   消夏宴后,虽然当日捧场的官宦富商大多匆匆离席,但后来念着一口碧梗消夏排回头来寻的客人也不少,杜景然应着食客问询还会不会做江南菜色的话音从大堂中间走过,吴侬软语,佳人轻笑,清甜滋味顺着各桌上的菜色腾起,夏日暑气便消了个干净。   正说着话,便听见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话头,感慨道,“江南的荷叶鸡也是一绝,简家做出来那个滋味,啧啧,比我在江南时吃到的还要好三分。”   杜景然已经走到了大堂边缘,闻言微微皱眉,脚下一顿,侧耳去听堂中话音。食客评点,她不好干涉,但简家这荷叶鸡的名字,听起来便是与她做的消夏排一个路数,实在令人心中不适。   有人在一旁来了兴致,“简氏酒楼人家那叫叫花鸡,哪是你在江南吃的荷叶鸡。名字起得低俗,出炉时那味道却能飘十里去。这几日做的叫花鸡每天只卖四只,听说做完这段时日便不卖了,我昨日去时别说是鸡,连吃鸡的人都没瞧见一个,光是满酒楼那股子香气久久不散,真是令人馋得慌。你可是抢上了?说说,怎么个好法?”   “你心急什么?”有人追问,先前说话那人便卖起了关子。杜景然侧耳细听,半晌没听到关窍细节,但光是食客们对简家的盛赞就已然令人心中躁郁。   白果见杜景然久久不动,在她身后小声唤道,“小姐?”   “先前你说的简家开业宴的主菜是什么?”   白果摸不清小姐在想什么,只得老老实实答了,“毛血旺,里面有毛肚、鸭血,是辣味菜色。”   杜景然离了大堂,对着空无一人的小径命道,“先前巡山没有找到辣椒说是被她挖了回去,去拿银钱收买也没人献上来。既然如此,你们去简家把辣椒给我拿回来吧。”   隐在暗处的侍卫现身出来,抱拳拱手,“小姐,入室飞盗是重罪,王爷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杜景然冷冷道,“又不是让你们去动手,怕什么。怎么,难道你们习得多年武艺,连一个商户家进去都会被人发觉么?还是你想替我做主不成?”   “属下不敢。”   ---   简清将立在门前的招徕木牌上的炭笔痕迹抹掉,换上新的营销方案。   正写着“买够四只送一只”,就听见背后有人咯咯笑起来,“嗳,小简掌柜真是难为人。又不让人一次全买走,还要每天抢着来买,够了四只才送一只,比先前的第二只半价可是要贵不少呢。”   简清落下最后一笔,回头笑道,“齐夫人,第二只半价是前两日的活动,今天您来得巧,刚好换了折扣,要不给您还按先前的活动如何?但是买四送一的活动,可就得下次才能参与了。”   齐夫人挽着自家夫君吴恪的手,下了马车,倚着吴恪娇声道,“郎君,你看她。我还没说什么,就把我们明日的行程定下了。”   都转运使吴恪故意板起脸,道,“我倒要看看你夸了这么久的叫花鸡有什么好的,若是不好,别说明日,你后日也别想为夫陪你出门,自己去做那叫花去吧。”   “哼,我若是叫花子,你却是什么?还不是怪你带回来那个泡椒凤爪,勾得人心里总是惦记,这不就找到简家了。”   简清假装没看见吴恪与宠妾的打情骂俏,平静施礼道,“吴大人。”   在齐夫人娇滴滴的埋怨声中,三人进了店里。此时时间尚早,店门初开,早上买过包子的人已经散去,零星几个食客坐在店里吃面,还未坐定,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青衣仆从,大声问道,“简小娘子,可还有叫花鸡卖?”   简清示意阿菇上前发给他一个号牌,“今日第二只叫花鸡便是您的,早上刚烘进炉子,客人须得稍坐片刻。”   吴恪打量着这个不知为何得了王爷青眼的少女,与两日前开业那天相比,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若是与先前做派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齐夫人把玩着简清刚刚递上桌子的号牌,绘着一只简笔小鸡的木牌在她手中来回晃荡,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们便是第一只对吧?”   简清适时递上一小碟凤爪,轻笑道,“夫人若是等待无趣,四下转转再回来取便是,等游玩回来,鸡也便烤好了。”   “就你乖觉。”齐夫人笑着拈了一块剁开去骨的鸡爪递进吴恪口中,“喏,我叫府里厨子怎么做都做不出这味儿,还怪我挂念。”   吴恪握住她的手,“我只逗你一句,你却半点不饶人?”   “不吃便算了。”齐夫人哼了一声,对简清招招手,“先前问你的话,你光是搪塞于我。如今我夫君在此,你放心说出来,不怕旁人听见找你麻烦。”   开业当天下午齐夫人吃到泡椒凤爪后寻来,正巧赶上简清做了叫花鸡,她上午吃过消夏宴的排骨,下午又吃到叫花鸡,两种相近材料自然产生了联想。   简清故作不知,“夫人相问的事情如此多,不知是哪一件呢?”   齐夫人道,“你这叫花鸡,和迎仙楼的消夏排,是不是有些关联?”   简清笑道,“这荷叶鸡的做法起自江南,我连迎仙楼的消夏宴都不曾去过,怎么就与她有所关联?夫人若说,也当说我与江南洪家有所关联才是。”   洪家,说的其实是历史上江浙荷叶鸡的传承,简清不晓得大梁的传承家族是否还是姓洪,但她做菜的做法本也只是托词于简父提及,若他家其实在大梁并不姓洪,拿句记错了也能搪塞过去。   吴恪点点桌子,一时失笑,“你简家菜做的向来是豆腐出名,你继承酒楼后做的皆是辣菜,却忽然做了道江南菜品,这时机,怕是也太巧了。”   简清眨眨眼,“难不成,只有她迎仙楼能做江南菜品么?吴大人这要求,怕是偏颇了些。”   说话的人理直气壮,听的人自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吴恪按下唇边笑意,打定了主意不论今日的叫花鸡味道如何,都会再来简家捧场。   先前两面之缘他与简清并没说上什么话,如今一看,这小娘子不仅菜色鲜辣撩人,脾性也是半点不吃亏的泼辣。想想这两日听到的王爷日日遣人来简氏酒楼外带吃食的消息,啧啧,小娘子前途不可限量。   说话间,匆匆赶来的各家仆役已经抢完了今日剩下的两只鸡的牌号,来晚的人捶胸顿足,十分懊恼,没抢到牌号的仆役们只得回转主家以待明日,来晚的食客却恋恋不舍地留在酒楼里,点一碟小菜等着叫花鸡出炉。   简家菜本身并没有什么需要烤制的菜色,因此先前尽管后厨颇大,却没有备下烤炉。装修时简清让泥瓦匠在后厨新添的烤炉,本是做烤茄子炙饼用的,像整只烤鸡这种大菜与用来烤些小物的烤炉体积对比,实在有些偏大,只能一个个排着队烤制。   第一日简氏酒楼卖叫花鸡时,四只叫花鸡出炉后放了些时候才被买走,第二日便是出炉一只被抢走一只,等到今日就是第三日,却是心急的食客早早拿上了牌号,抱着侥幸晚来一步的食客和仆役只能望洋兴叹。   四只烤鸡从早上出炉到夜晚,肥腴的鸡肉油香被荷叶素香冲淡,却并没有就此沉寂,而是形成了一股更为悠远的香味,在大堂里久久不散。   今日与昨日不同,昨日被叫花鸡香气引来的食客只能闻到鸡肉香气,今日大堂里久久不散的香气却繁复许多。   大堂里拿到了牌号的食客仆役喜气洋洋,迟来一步的食客闻着从雅间飘出来的糯米酱香,腹中咕噜噜作响,还不到午食时间,就愁眉苦脸地唤来堂中伙计,问询除了叫花鸡酒楼还有什么吃食。   烤炉中的叫花鸡香味逸散,引来路过的人抽抽鼻子,踏入酒楼,成为被香味引诱却没得吃的食客一员。   而坐在雅间里的吴恪二人则是另一种待遇。   简清敲碎了泥壳,保持着荷叶裹住鸡身的状态装在盘中送进来,刚刚解开荷叶,悠远的香气乍然一变,浓郁起来,有若实质地冲进吴恪鼻翼之间。   鸡身不大,显然龄岁尚小,只看皮色看不出选的是什么鸡种,但闻着香味,应该也不是差品。皮上一片油亮,半点没有烤制的干燥,反而正是软嫩时候,光是看着金黄色泽,就令人食指大动。   简清手持窄刀,现场剁开鸡头,又在鸡身上划开三刀,鸡腹中填满的咸鲜糯米饭便溢了出来。黏在一处却又粒粒分明的糯米上沾着油光,小块菌子、山栗和肉丁点缀其中,不等吴恪动手,齐夫人便拿了勺子为他盛出了一碗糯米饭,“快尝尝。”   吴恪嗤之以鼻,将碗推开,“我当你是吃鸡,谁晓得你却是来叫花鸡里找饭吃,这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他伸手撕下一只鸡腿,一口咬下。   肉质中饱含汁水,油腻被扑鼻荷香中和,却又尝得出鸡肉本身的鲜香微麻质感,淡淡酱香为味道寡淡的鸡肉做了点睛之笔。等肚腹饱足回味时,还能尝出一点清淡的酒香。就好像盛夏泛舟江南荷花丛中,又与友人把酒共饮,何其畅快。   鸡肉尚且如此,被裹在其中以鸡煨味的糯米饭又会是怎样滋味?   吴恪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的糯米饭,却见鸡腹中只剩下零星的糯米米粒,自家宠妾正眼巴巴看着他碗里的米饭,娇声痴缠,“郎君,你若不吃,给我可好?”   “你不是不喜糯米么,怎的吃的这般多?”吴恪冷冷说着,按住了齐夫人伸向自己碗沿的手,伸手扯了一个鸡翅放进她碗中,“吃这个,长点肉才好看。”   “哼,你不是还说我在鸡里找饭吃吗?”   “咳咳。”吴恪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回嘴,手中拿勺子舀饭的动作,却半点不慢。   如吴恪所料,煨足了鸡肉油香的糯米饭软烂非常,原本普通的几种配料放在一起,融合出了奇妙的口感,乍入口是油润清淡的滋味,淡淡汁水带着椒麻味道淌在口中。   再细品,软烂粘牙的是糯米,微干软弹又带着一股咸香的是肉丁,软中带韧的是菌子,粉糯糯的是山栗,一口下去仿佛在寻觅宝藏,舌尖上多种滋味轮番起伏,令人欲罢不能。   等简清拎了下一只出炉的叫花鸡交给排队的仆役,再回身进了雅间照看顾客,迎面收到了吴恪的一番大肆夸奖。   从鸡肉选材到煨烤调料,全都夸奖一通,末了,吴恪陈词总结,“先前我只知小简掌柜长于辣菜,却不知做起旁的菜色,也这般美味。”   吴恪背后,齐夫人扬着下巴,得意非常。   简清看了她一眼,忍笑道,“吴大人之后常来便是,如此盛赞,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吴恪脸色一正,道,“句句肺腑之言,小简掌柜不必自谦,过谦却有些对不起你这手艺。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这荷叶鸡是江南菜色,掌柜不曾去过江南,祖上也非江南菜色传承,却将叫花鸡滋味做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有何关窍,可否为我解惑?”   刚刚收完钱路过的简澈听了一半,站在门口偷偷摇头。这位吴大人实在对阿姐缺乏了解,这哪里是谦虚,分明是自傲啊,阿姐的回答简直呼之欲出。   果然,简清淡淡笑了一声,道,“或许,这便是老天爷赏我饭吃也说不定。过往听家父提及过材料做法,琢磨了些时日,才有了这道菜品。”   吴恪一噎,顿了顿,道,“样样都好,只是这名字却是难听,旁人都取些碧叶、金玉的名号,到了你家酒楼却是反其道行之。即便是荷叶糯米鸡,也比这叫花二字好听。”   简清解释道,“过往我曾见叫花子将鸡裹泥扔进火堆烘烤,才有此菜色,因此区别于荷叶鸡,取了叫花鸡的名字。”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灾年有人病重时吃过一道珍贵至极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才有了力气。后来他发达了,寻酒楼做菜,点名要吃这道珍珠翡翠白玉汤,跑遍了各地酒楼,却怎么都做不出病重时吃到的味道。百般寻觅之下,找到当年做汤的人一问,这才知道那汤哪是什么稀罕物,不过酸菜豆腐碎米煮就,只是酒楼里的厨子靠名字猜不出来材料罢了。”   齐夫人掩口惊呼,“怎么会?你莫不是诓我?”   简清点点头,“千真万确。旁人起名只图名字优美动听,可是既不晓得菜品由来,也不晓得菜品材料,平白只得了好听,却让食客如何点菜呢?”   吴恪沉思片刻,点点头,“受教了。”   简清一笑,“大人言重。”   作者有话要说:珍珠翡翠白玉汤,刘宝瑞相声里说的是明□□,属于簌簌童年回忆哈哈哈,皮这一下有点快乐。   叫花鸡,江浙菜,荷叶烤出来真香,然鹅我自己并做不成功,只能吃外面买的。 第56章 马蹄枸杞水   吴恪对简氏酒楼来说只是今日的一位大客户之一,还没送走这位武将和他的宠妾,在酒楼门前缓缓停下的一辆马车上小孩子的声音急急冲了出来,“椒盐鸡柳,椒盐鸡柳!”   一位贵妇人抱着男童下了马车,跟着的仆妇已经先他们一步上前,对听见声音迎出来的李二娘命道,“小少爷要吃椒盐鸡柳,还不快送上来?”   简清守在后厨盯着叫花鸡的火候,前些时候被简清拉着接待客人的阿菇也忙着,李二娘下意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想起东家的嘱咐,笑着引路,“夫人与小少爷这边请,我们店里四间雅间,回锅肉、沸腾鱼、椒麻鸡三间尚空着,其中椒麻鸡一间环境最好,不如就这间吧?”   仆妇回头看向妇人,妇人怀里的刘小宝听着雅间名字已经不自觉淌出口水,他吮了吮手指,转向母亲,“阿娘,我们去椒麻鸡好不好?”   刘少夫人宠溺地点点他的鼻尖,随李二娘一同向酒楼侧面雅间走去,淡淡道,“你们酒楼这雅间名字起得倒是有趣,皆是些菜名么?”   李二娘笑道,“这是我们东家起的名儿,夫人若是现在想点这道菜,我这就去后厨准备上材料。”   “不了。”刘少夫人道,“你们那椒盐鸡柳,尽快送来便是。”   椒麻鸡这间雅间的确环境清幽,既不临街也不靠近后厨,相对迎仙楼的雕梁画栋虽是差了些,但也不是那些脚店食肆能比的。侧手边便是名叫“火锅子”的雅间,刘少夫人目光在旁边门上停留一瞬,与儿子一起步入雅间。   门内白墙圆桌,还未落座,刘小宝就挣脱了母亲的手,扑向了墙面,口中连连发出惊呼,“啊,这个小鸡好可爱。”   抬眼看去,墙上几只小鸡绕着母鸡团团而嬉,光影错落,一株花椒树长叶葱葱,红褐色的椒果压弯了枝头,正值收获之时。一旁绘的却是一口海碗,整齐码在上面的肉块辨不出材质,淋着橙红汁水,椒粒红丝点缀其中,只看一眼便令人口舌生津。碗下几粒画得十分传神的稻谷不知为何长上了翅膀,正扑闪着翅膀向上飞去,虽然始终未写一字,但碗中美味之处已经呼之欲出。   刘小宝趴在墙上蹭了一会儿,等到母亲叫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阿娘,这碗怎么没有味道的?”   刘少夫人忍俊不禁,“你若想吃,叫他们做来便是。”   刘小宝摇摇头,“我要椒盐鸡柳!”   这时候却是坚定不移了。   只是小孩子总是忘性大些。椒盐鸡柳材料虽然早早备下,但油炸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等待期间,李二娘端上来酒楼里今日备下的马蹄枸杞水成了刘小宝的新宠,小碗里红红白白浮沉,看起来煞是好看,刘小宝拿着汤匙来回戳了几遍里面的白色小块,乐此不疲地看它浮起又沉没。   淡淡的甜味挂在勺子边缘,与蔗糖和饴糖的滋味不同,清淡又爽口,刘小宝抿着勺子,竟有些不舍得喝了。   刘少夫人唤道,“小宝。”   刘小宝立刻放下勺子,端坐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做似的回道,“阿娘。”   没等多久,隔着门扇一股椒麻油香飘进来,刘小宝端坐不到两个眨眼,就又跳下了椅子,兴冲冲地自己跑去开了门,“我的,是我的!”   李二娘一手端着两个小碟,一手端着一个小藤篮,篮底垫着油纸,炸制金黄的细长鸡柳从篮子边缘冒出了头,便被刘小宝一眼看见,伸手过来要抢。   刘少夫人轻咳一声,仆妇上前将刘小宝抱回椅子上,眼巴巴地等着吃食送上桌面,还没吃到嘴里,嘴边就已经露出了可疑的水光。刘少夫人多看了他一眼,心中纳罕,新奇吃食自家儿子吃过不少,吵着要吃的也不少,但是像简氏酒楼这道菜吃过一次还想吃,想到流口水的,可真不多见。   放下手中藤篮,李二娘将小碟推至刘少夫人面前,仔细一瞧,一碟红艳艳的粉末,一碟暗红色的酱料,气味一甜一辣,却是从未见过的蘸料。   李二娘介绍道,“椒盐鸡柳本是小吃,按两卖的,此时快吃午食,怕影响胃口,给小少爷只炸了二两,若是之后不够,可以唤我再添。两碟蘸料一为辣椒粉一为甜辣酱,夫人与小少爷可以尝尝,再按口味略加些。”   刘少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李二娘退出去。她早听说家翁前些时候评点过简家菜色,其中有一味特殊调料便是辣椒,却没想到这样一道小吃里,也被简氏酒楼加入了自家特色,当即有些看低简清手艺。   家翁1说过,真正好的厨子是要靠自己的独到厨艺让人认可,而非特殊调料材料。这位简小娘子要用辣椒来稳固自己的特色地位,恐怕是手艺有些不足。   抱着这种想法,刘少夫人始终没有动筷,只看儿子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流油,连两碟蘸料都没放过,一点点蘸了个干净。等蘸料吃完,刘小宝打了个嗝,这才注意到母亲一直只看着他在吃东西,他有些歉疚地拿着篮底剩下的一根鸡柳,举起小胖手递到母亲嘴边,“娘亲,吃这个,好吃!”   儿子送到嘴边,总不好推拒,刘少夫人低头小心含了一口鸡柳,连唇脂都没碰花。吃进口中,她神色一顿,油而不腻,麻而咸香,这哪里是需要特殊调料去稳固的手艺,连当初在京城酒楼里吃到的炸果子,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刘少夫人在心中为自己看低了她向一场比试就惊动了城中两位老餮的简小娘子道歉,咽下一口外酥里嫩的鸡肉,艰难开口,“去,问问他们招牌菜有什么,午食便在简家吃了。”   一场饭食吃得刘小宝小肚子滚圆,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阿娘,明天我们还来。他们大堂里那些人说的叫花鸡什么味道,我还没吃过呢。”   刘少夫人为他擦擦嘴角,面上一片淡然,嘴里却应了下来。   饭毕,仆妇拿着钱袋去找李二娘结账,李二娘如今还管不起账目,急忙去后厨与前堂连接的小窗前寻简清,简清推了一旁蹲在后厨等着吃午饭的简澈出门,“让阿澈去算。”   一个五岁孩子,算什么账?   李二娘犹疑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简澈回头向简清一伸手,“上菜单子呢?”   简清在后厨小窗口前摸了摸,翻出写着“椒麻鸡”的那张,大略扫了一眼,递给简澈,“喏,去吧,好好算,等会回来要考你算术的。”   简澈扮了个鬼脸,“别瞧不起人,我九九乘法都会背了。”   刘小宝和娘亲还在房内说着话,刘家仆妇守在门前,看着和自家小少爷差不多大的孩童拿着一张草纸过来,正心里犯着嘀咕,就听简澈一张嘴报出来了他们今天点的饭食,末了总结,“一共承惠七两十四文,茶水是我家店送您的。”   小小一个孩童,看上去好似比旁的食肆里的掌柜还老道些。仆妇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简澈声音清脆,门内刘少夫人听了全程,此时扬声道,“你手里那张纸头,拿来我看看。”   单子上左右也没有什么秘密,简澈进门将上面全是涂涂画画的草纸呈给刘少夫人。刘小宝跳下椅子,站在简澈身边比了比个子,关注的却是别的事情,好奇问道,“你有五岁吗?你家那个甜水居然不要钱?”   他的声音天真稚嫩,不知疾苦,与简澈一比,衬得简家小童愈发稳重。   刘少夫人摇摇头,“小宝。”刘小宝老老实实退回来,手还忍不住捏着简澈衣袖,眼巴巴等着他回答。   简澈一拱手,诚恳答道,“澈已五岁有余。夏日干热,阿姐便煮了汤水分发,马蹄枸杞水是今天进店客人都有的,自然不要钱。”   刘少夫人垂眼扫了一眼草纸上墨黑痕迹,最上面写的椒麻鸡三字龙飞凤舞极为飘逸,下面列着他们今日点了的菜名,大多是简略写出名字,后面并无价格,也就是说,简家这个孩子是把所有菜的价格都记在了心里。   看看别人家孩子五岁已通算学,再看看自家孩子,刘少夫人不由得有些头疼,眼不见心不烦地命道,“小宝,今日的功课再加一张大字。”   刘小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只是等刘少夫人背过身去,他又高兴起来,小声围着简澈问这问那,随母亲离开时还扯了扯简澈衣袖,“我也是五岁,阿澈,我明天来看你。”   一行人离开,简澈忍不住撇了撇嘴。   小胖子真讨厌,允许他叫阿澈了吗?   ----   一次雅间使用便要花一道菜的价格,能进雅间的贵客对如今的简氏酒楼来说还在少数,大多还是在大堂里叫两个菜吃的食客,也有寻僻静处的小商人,便去屏风后与人谈笑,说话间有些可惜,偌大酒楼,却是无一坛自家名酒,实在是愧对酒楼二字。   虽然每日各不相同的汤水滋味也不错,但生意场上,无酒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简清刚将最后一只叫花鸡放进炉子,喊来阿菇记着时间,才空出手来去前堂转一圈,便被寻来的刘掌柜劈头扔下一堆抱怨来。   刘掌柜转述的理由,乍一听有些道理,仔细推敲却好像并非如此,简清忍不住笑起来,“掌柜的若是馋酒,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刘掌柜摊开他带来的一小包干货茱萸果,脸上有些悻悻,“还不是为你好,半点不领情,真是白瞎了我操心。不是为了酿酒,你要这做什么?这个季节,茱萸酱倒是多,你要干货,倒让我找了许久。”   一颗茱萸满坛香,时下酿酒大多以茱萸入酒,特殊的风味悠远绵长,简清却没这个打算。   鲜茱萸果红润鲜亮,干茱萸果却是褐色干瘪,半点不起眼,简清在掌心拨了拨它们,笑道,“我家酒楼雅间名号的鸡鱼肉三种都好理解,还有个火锅子,所需的调料便有茱萸一味,再过些时日,定让掌柜尝鲜。”   “火锅子”那间雅间在酒楼修缮完毕后,刘掌柜是进去转过的。其他三间雅间里都是满壁的画,精美又不失有趣,只有这间的墙上空空一片,显得过于素净,光靠两盆品相一般的兰草装点。   本以为这名字是随便起的,不像另外三间雅间的名字是菜名,如今听简清口气,却是他想错了。   刘掌柜珍惜地折好纸包,推到简清面前,“那老夫就等小娘子佳音了。”   说话间,夕阳垂落,从外间跑进来一个拎着食盒的黝黑少年,他一身短打,满头大汗,行走间露出些粗豪习气来。少年跨进门才缓下脚步,走到简清面前,惜字如金,“带走。”   刘掌柜人老成精,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到少年额头上被晒出明显分界线的肤色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再一看手掌厚茧位置,心中一紧,跟着简清直往后厨去,“简小娘子,你这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怎的兵卒都出来寻你了?”   简清进后厨四下看看,晌午备好的鸡肉和扯面还剩下一些,抬手取了胡瓜切丝,淡淡笑道,“来者是客,他既然没露身份,我又何必戳穿?”   刘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分紧张,实在是简小娘子的生事能力不能小觑,一个月前谁能想到,这家濒临关张的酒楼竟是由凤溪城掌着兵权和庶务的两位大人举行的开业礼呢?   “莫不是……王爷的人?”刘掌柜压低了声音,自以为镇定地问道。   简清随口道,“王爷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便是敷衍,放在华阳王身上,却有些像是简清给他的不要窥探王孙行踪的警告。刘掌柜神色一凛,不敢再多问了。   面条过水三遍,热气尽去,筷子轻响,醇厚酱香和面汤潮香融为一体,眨眼间面条落入碗中。简清取了食盒里昨日的空盘出来,不出意外的,里面一文钱都没有。   这可真是,上次那话说得的确不中听,可华阳王好歹也是个王爷,恼便恼吧,怎么还吃起白饭了?   简清一时有些怀念先前奔霄吃个豆花都能大手大脚给五两银子的时候。   凉面出锅装盒,等在外面的兵卒接了食盒,不问内容,不问价格,连半句话都不说,便快步离开,最后看简清的那个眼神,倒好像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简清擦了擦手,将厨房里还需准备的材料交给李二娘和阿菇,自己转出来继续同刘掌柜闲谈。   重新落座,刘掌柜想起方才简清拿小窗窗台上摆着的草纸不知写了什么放进食盒,忍了又忍,终于问了出来,“拿那种纸与王爷传信,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简清无辜道,“怎么会?可再贵些的纸张,我家也用不起啊。”   刘掌柜回头看了看角落里堆满的钟记运送肉食的木桶,光这些桶便够买一封问松阁新出的听涛笺了,但又想起简家姐弟之前连十两银子都还不起的处境,一时间不知简清说的是真是假。   ----   更深露重,简清提灯与柳二丫一同察看过门窗围墙,如今也算有了些家业,不得不小心谨慎。晚上吃了一整盆凉面的柳二丫饱得直犯困,晃晃悠悠地走着路都差点要将自己撞上大堂长桌。   简清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柳二丫揉揉眼睛,憨笑道,“东家,嗝,你真好。”   月光越过小院高墙,在二人身后流泻一地,圈在院子一角待宰的童子鸡已经睡沉了,鸡羽被扫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零星几片不容易发觉的鱼鳞碎片还留在地上。仔细去闻,还有些隐隐约约的腐臭味道泛上来。   来不及处理的泔水边角料全都倒进了在小院围墙下挖出来的一道浅浅沟渠,薄薄一层土盖住,看起来与旁边土地没什么区别。但若是失足踩进去,那就和踩进沼泽相差不远,甚至可能气味还要更浓烈些。   原本计划里,这是给未来要从海碗里挪种进小院的辣椒提前沤的肥料,然而打小接触的都是现代设备的简清完全没料到,沤肥这股味道这样上头。   感谢现代的化肥、下水道和厨余垃圾粉碎机。   想到这里,简清道,“二丫,明日早上提醒我一下,等街道司的倾脚头们2再来收拾垃圾,我们也把后院收拾收拾。”   柳二丫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还闪着泪花,茫茫然看过来,“可是东家,这几天你跟我说完的事情,回头你就写在了纸上,不用我提醒啊。”   写在纸上,这是简清长久以来的习惯。现代时有智能手机可以随时写进备忘录提醒自己,也有便利贴可以粘满后厨的每个角落,在日程记录上,简清从未依赖过旁人。在外人眼里,师父的传承属于众人拾柴火焰高,师兄们帮了她大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秘密和计划,全都在她一人手中。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依赖信任身边的人了。   简清一时语塞,怔了一会,才笑起来,推了柳二丫一把让她进门,“快去睡吧。”   柳二丫在门里急得直叫,“东家,东家!那我明天还要跟你说吗?”她那大嗓门扯着喊起来,整座酒楼都能听见,听这不依不饶的架势,不得个肯定的答案,她还要一直喊下去。   简清不得不敲了敲门,“不用了,睡吧,阿菇要被你吵醒了。”   “哦。”   背后门板里隐约传来阿菇细声细气问柳二丫要说什么的声音,面前一扇门打开,简澈仰头唤道,“阿姐。”   小朋友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被灯火一映,眉眼柔和,看起来像个小姑娘,简清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吵到你了吗?”   简澈踮起脚吹熄了灯盏,摇摇头,“是我没有睡着。阿姐先前说要考我算术,我等了一天了,还没等到。”说到最后,语气低落下来,竟是有些落寞模样。   事情忙碌起来,就总会忽略些细枝末节。简清回忆了一会早上说的什么,有些内疚,同简澈进门,“阿澈算了他们家多少银钱?”   “七两十四文,糖水没有算钱。”简澈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草纸递给简清。   炭笔写就的字符已经有些模糊,透过窗纸洒进来的月光依稀辨认得出上面写的菜色,自家酒楼定价全经过了简清的手,此时拿着草纸一项项算下来,与简澈报的数字一模一样。   简清揽着自家小朋友,亲了亲他的头顶,“一点都没错,阿澈算术真厉害,可以当个账房先生了。”   乍然被亲近,简澈脸颊通红,偷偷转向姐姐怀里,只露着两个红透了的耳朵出来,企图让她发现不了自己脸红的事实。   “九九乘法我会背了,阿姐要听吗?”简澈小声问着,不等简清说话,就自顾自背了起来,“一一得一……”   孩童刻苦的声音因顾念着两边睡了的自家伙计放得很低,简清听着听着,不自觉唇角带上了一点笑意。   不知不觉地,简澈背完了九九乘法,简清也有了些困意,正是深夜静谧时候,忽然后院响起一声沉闷痛呼,紧接着是摔倒声和沉闷淤泥声响,简清猛然惊醒。   简澈起身要开窗去看,被简清一把按住,“别动。”她起身将掩住的窗棂再稍稍打开了些,垂眼看去,后墙边缘处正倒着两个黑影,蜷缩在一起止不住地呕吐着。   强人上门比预料中的更晚一些。   虽然明明是惊险的局面,但看着黑影明显倒进了泔水里的模样,简清忍不住地想笑。   柳二丫刚刚躺下不久,听到声音匆忙起来,推开窗户就是一声大吼,“有贼啊!”中气十足,怕是十里外都听得见。   这一声出去,就是有贼也变成没贼了。   简清扶额叹了口气,嘱咐简澈穿好衣袍,出门叫起来朴六,在柳二丫和阿菇的陪伴下进了后院。   果然,墙边那两个黑影连影子都不见了,只剩下溅出沟渠的泔水和呕吐的秽物混在一起,满地脏污。朴六在几人里个子最高,挑高了烛火去照院墙。院墙顶部隐约有些血迹,显然方才两个贼人的出现并非梦境。   简清道,“小六,劳烦你跑一趟城中,这时候更夫和晚上巡城的捕快应当在城东,就说有飞贼入室,拜托他们尽快来一趟。”   朴六拿了简清递给他的铜板,应声而去。   凤溪城已经一两年没有飞贼作案,乍一听简家出事,捕快们连夜敲了许家的门,熊熊火把一路燃起,脚步声惊醒了四邻,硬是闹了一夜的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ps:马蹄枸杞汤,夏天小糖水之一,我爱梨炖的或者加冰糖,茅根加进去味道就有些浓了,不过有的人喜欢那个口味。   ps1:家翁,书面语用的多一些,但是总觉得直接叫公公哪里不对劲(?)就当我私设吧orz   ps2:街道司和倾脚头,出自《梦梁录》,环卫清洁工类似职业,其实是南宋杭州城的设置,这里安排在了架空的大梁凤溪城。   ----   我终于研究懂了抽奖怎么玩,今天设了抽奖!虽然不多,但是也是簌簌的一片心意,还请小可爱们不要嫌弃呜呜。   感谢“故凉词”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呀,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抱住挨个发糖水。   ---   今天的阿清:赚最多的钱,做最抠门的人(不是) 第57章 鸡丝凉面   “爹啊,我的亲爹诶,快起来,有强人闯清娘子她家了!”   门扇被敲得哐哐作响,许阳从梦中惊醒,张口要骂,猛地反应过来外面喊的是简家出事,被人半夜叫醒的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沉着脸披衣起身,拉开房门问道,“什么强人?”   “唉,我就说她一个小娘子住着怕是要出事!”许林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叨个不停,见许阳出来,眼前一亮,抓住他衣袖道,“快、快,阿爹你说话管用,同我去抓那个强人!”   许阳转向一旁站着的今夜巡城的捕快,捕快像也是急匆匆跑过来,扶着门气都没喘匀,“捕头,出、出事了!有飞贼入室!”   一个两个都说不清话。   许阳拧着眉头,算算从城北过来的时间,估计要么飞贼已经跑了,要么就是已经抓了,便沉声道,“等着,我换官服便出去。”   榻上的妻子初醒,揉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许阳缓下声调让她继续睡,自己想着简家的事情,以最快速度换了衣裳。   然而许林那小子跟火烧眉毛了似的,等许阳出来,门前已经只剩下来禀报的捕快,方才还说着要等他一起去简家的许林连影子都不见了。   许阳恼道,“先前同他说的话,倒是忘得快!”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许阳当即让捕快去点了火把,一路摆出查案阵仗,气势汹汹朝简家而去。   ---   许林在自家院子里转了几圈,从飞贼偷盗想到强人劫财害命,越想越是心惊,终是一跺脚跑了出去,“你在这等我爹,我先去简家!”   一路如风,等许林跑到简氏酒楼门前,看见半掩着的门扇时,心中惊慌达到了顶峰,他一把推开门,大喊,“清娘子!你在哪,清娘子!”   简清持灯由柳二丫陪着从后院走来,灯下少女蹙眉望来,许林心旌摇曳,险些喜不自胜扑了出去,“你没事,太好了!贼人呢,贼人在哪?”   柳二丫从村子里来,对人脸向来记得不熟,遑论此时深夜时分,哪认得眼前这位是城中少捕头。她往前一站,跟堵高墙似的把简清大半身子挡在身后,不信任地上下打量几眼这个衣裳都没穿好,头上发髻也歪着的青年,张口就是嫌弃,“你谁啊,别上来就往我们东家身上扑,也不知道谁是那个贼!”   被当作占便宜的登徒子骂贼人,许林脸上一红。简清拍了拍柳二丫肩膀,解围道,“许大哥是城中捕快,快快请进来。今日许大哥巡城吗?”   过来时几声吵嚷已经惊醒了四邻,光是现在回头望去就有人掀开了窗棂正往外瞧着。简清这一问,许林更不好说自己是被人叫门喊起来的,否则还不知旁人要如何说闲话,他咳了一声,正了正衣领,端起官差的架势,睁眼说着瞎话,“是啊。简小娘子,你家报官说有飞贼入室,贼呢?”   简清见他作态,便知道许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提醒,掌灯引他进了后院,将睡前听到院子里声音的事情细细说来。   许林听到他们已经准备歇下又起身,与简清并肩向后走去,心里念着非礼勿视,却止不住地回忆起方才开门后少女轻薄的衣裳。   又听到简清说开窗去看黑衣人的事情,许林脸上一肃,沉声道,“店里没有护卫着实有些防备不足,你一介弱质女流,行事当以保全自己为上,万万不可冲动,这次便做得很好。”   柳二丫跟在两人身后,嘟囔道,“东家哪里弱了,杀鸡都不带眨眼的呢,那血刺呼啦的……”   许林被柳二丫吵得头疼,刚想训斥,就简清含笑望来的一眼止住,少女声音轻柔,稍带倦意,“我自是知晓的,许大哥这边来。”   “那、那就好。”许林说着,慌忙将眼睛别到一边。   头一偏,他一眼看见院墙下只有阿菇和简澈两人守着,再回头看看简清和她背后的伙计,不禁皱眉,“一店弱不禁风的女人和小孩,这不是给旁人提供闯空门的机会是什么?!捕兽夹和竹刺门挡也该准备上,对了,你家那个黑黑壮壮的伙计,叫肖勉是不是,去哪里了?”   走到院内,简澈手中烛光足以看清院墙上的布置,简清便吹熄了灯,闻言有些诧异,“许大哥竟还记得他么?他那般武艺,自然有他的去处,已经不在店里做工了。你来看。”   许林按下心中异样,顺着简清手指的位置看去,地上两滩秽物从地面凹陷处呈喷溅状涌出,仔细看才能发觉那里有一道暗沟。暗沟破开的位置表面的浮土已经消失,其他地方却依然是平整的地面,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普普通通的酒楼后院,院墙下竟还有这般防贼的设置。   再抬头一看,院墙高处边缘位置有暗色血迹留下,细细辨认便能发觉那血迹居然是人手指的形状,再沿着血迹仔细察看,院墙之上竟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了密密麻麻的尖刺。   纤细的木签被钉在土墙墙坯里,以泥土固定,只露出尖端连成一片,若是没有光芒照着,再加上那处泥土有明显被人大力按下去的一块凹陷,根本就发现不了木签的存在。   一座酒楼后墙,被设置得宛如刑具展览,许林光是看着便觉得指尖发痛,柳二丫方才说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许林再转头看简清时,目光已与先前大为不同。   简清见他眼神不对,微微挑眉,“许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许林咽了口唾沫,问道,“这、这都是谁准备的?”   简清看他手指方向,有些莫名,“修缮酒楼时我让工匠一起做的,不是很简单的东西吗?”   真的简单,现代谁家院子外面没个电网玻璃渣的,木签已经是没钱用铁制品之后的替代品了。至于臭水沟,真不能怪她,毕竟设置最初也不是为了防贼的。   看着简清无辜茫然的表情,显然并不把她后院那些木签当回事。许林心中发凉,神色愈发端正,兢兢业业地顺着院落查看起来。   许阳带着人到时,没看见自己上赶着对小娘子示好的儿子,反而见到了一个一板一眼干活的敬业捕快,不禁狐疑道,“许林?”   许林从地上翻身而起,假装没有为了查看秽物痕迹趴在地下过,拱手道,“捕头大人。”   简清已经随许林查看过酒楼后墙,不甚清晰的血手印、足尖蹬出的土痕和秽物痕迹在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的许林手下被一处处指出,又从从来都是停放车马的后巷绕到正街,秽物痕迹就此断绝。   此时见到许阳赶到,简清低头施礼,“多谢许捕头漏夜赶来。”   几个捕快举着火把将酒楼照得通明,许阳上下看了看简清,确定她没受什么惊吓,便带人踏进酒楼,半句废话不说,“贼在何处?”   许林哀叹一声,“跑了。看起来武艺颇高,从酒楼后墙翻出去没多久就没了踪迹。”   简清将始末又说了一遍,许阳借着火光依次看过后院情形,又抬手在后墙土坯上按了一下,墙上血指印的位置微微凹陷下去,许林所说的武艺高强完全不是虚言。   许阳皱眉道,“既有匪盗,这几日夜深巡城多遣两人,务必一队在东一队在西,若是再有此事,决不能让贼人有逃跑之机。”   话虽这样吩咐下去,但许阳自己明白,自肃亲王整治游侠之风并另设武举后,能有这般武艺的人,恐怕不是旁人豢养的高手,就是军中能人,凭凤溪城的小小捕快想要捉住贼人,实在是异想天开。   顿了顿,许阳又道,“留一人夜间在简家守三日。许林,你不能留。”   许林冤得厉害,他今天连抢着说话都没做,怎么非要把他特别点出来一遍,说得好像他真的要留下似的。他一边想着,一边目光又溜到简清身上晃了一圈,少女正垂头沉思,侧脸清丽温婉,方心头一荡,许林的指尖又不自觉痛了起来,再不敢多看一眼。   简清听许阳吩咐完,开口道,“捕头,不知可否为我出具一张手书,我才好去铁匠铺子打些捕兽夹防备贼人。”   盐铁之事,向来被管控得慎之又慎,而眼下时机顺势提出这一请求,借着防身的东风再打几把菜刀,简清有把握不会被拒绝。   果然,许阳点了头,“明日给你送来。”   “多谢捕头,阿清感激不尽。”   -----   一座城池,同一个夜里,小凤山上明日还有训练的兵士们大多睡去,少数夜里巡逻的兵卒走到高处便止步不前,探头望一眼还点着灯的王爷的书房,缩缩脖子,回身与同伴感慨一声高位者的辛苦。   值夜的奔霄第三次推开王爷书房的门,迎仙楼来的伙计抱着食盒依然跪在角落里,从简氏酒楼派人提回来的食盒也孤零零放在一旁,让人一时摸不准王爷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两天前简家开业宴后回军营领的结结实实的十军棍还在背上发痛,奔霄沉稳许多,见王爷仍伏案疾书,便又退了出去。   许久,楚斐落下最后一笔,将信笺以蜡封好,放在桌案一角等之后奔霄进来收拾,按按眉心,沉声道,“今日是什么?”   迎仙楼的伙计惊喜抬头,弓着背凑到近前,将食盒放上桌案打开,殷勤介绍道,“王爷,这是我们小姐做的新品,红玉缠丝羹,这会子喝正适合入口。”   楚斐端坐着冷冷打量着伙计,伙计在他的注视下后背一层层冒着冷汗,强笑道,“王、王爷?”   奔霄听见声音进门,一眼看到主子脸上不愉神色,接过伙计手中碗勺,呈于楚斐面前,“主子?”   楚斐扫了一眼小碗里奶白汤水,红玉似的血块在其中浮浮沉沉,与半透的粉丝纠缠在一处,名字倒是起得没错。汤面浮着炸至嘭起的豆腐块,几片香芜点缀其中,清淡又不失醇厚的鸭架汤味道扑进他的鼻翼。   这本是他熟悉的味道,但莫名地,看到鸭血的那一刻,楚斐想起了在简氏酒楼吃到的那道毛血旺。   菜色名字起得直白,味道也是横冲直撞,正如做菜的那个厨子。   楚斐皱眉,“拿下去。”   伙计有几分眼色,见势不妙,便急急拆了食盒二层,端着小碗上来,笑道,“小姐吩咐,若是羹汤不合王爷心意,尝尝这道炒饭可好?这炒饭小姐全是按着老爷子的方子做的,说是比在荆州时定然更让王爷满意。”   伙计这话说得讨巧,既顺着王爷心意,又拐弯抹角地提醒了往日情分。奔霄瞥了一眼,碗中粒粒分明的炒饭正是迎仙楼掌勺早年走过大梁各处后留下的招牌菜之一,扬州炒饭。   人说扬州烟花繁华,却少论扬州菜色鲜美,杜老爷子深挖之下,才寻出几味美食来。碗中蛋液微焦,裹着饭粒菜丁,炒饭在晚间吃本有些腻,油腻却被胡瓜菜丁冲淡,更显出鲜味来。   奔霄接过小碗,放在王爷面前,借着动作小心观察王爷脸色。往日在京城时,王爷对杜家菜色里最简单的一味扬州炒饭颇多赞誉,杜景然追着他将迎仙楼分店开到各地,若是什么时候饭食难以下咽,杜家小姐大多都会呈上这一碗饭来为王爷开胃,此法百试不爽。   然而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楚斐垂眼望着那碗炒饭,扯了扯唇角,漠然道,“她才做了几年厨子,能与杜师傅并论?”   伙计准备好的说辞全都被他堵了回去,跪地重重磕头,不知何处触怒了这位挑剔至极的王爷,一时不敢多言。奔霄琢磨半天,提来一旁被冷落许久的食盒,“主子,饭总要吃些的,尝尝这个?”   先前说过作罢后,楚斐两日不曾下山,也不许奔霄去简家,每天都派的是营中小兵下山,临出营前还要换了衣裳,务必不让旁人知晓这是王爷派人来买吃食。王爷只派人去买,却从不点菜,食盒拎回来也不多过问,就好像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对奔霄来说,不点菜让酒楼随意送来食盒却是另一种体验,没有伙计在一旁报出来菜名,这两天开食盒时都好像是在解谜,谜底揭晓之前,心中便已有了期待。   奔霄拆了食盒一看,一碗毫无热气的拌面放在里面,像是预料到王爷用膳的时间不会太早,面条早已拌好,和面条几乎融为一体的鸡肉丝裹着深褐酱料,胡瓜丝细细长长,显出十分优秀的刀工,撒在其中的芝麻豆碎带来别样香味,咸香椒麻之气淡淡飘散,足以引起注意,又不过分突出惹人厌烦。   咽了咽口水,奔霄将碗端起,这才看见碗下还压着一张折好的纸条,他一时目瞪口呆,这、这简小娘子怎么还传起了信来?当食盒是什么鸿素信使不成?   想到这里,奔霄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王爷与简氏酒楼的掌柜,能有什么鸿雁心事、尺素传情?!   “笃笃。”   楚斐久等不至,不耐地敲了敲桌面,奔霄连忙将碗筷为王爷布置好。   奔霄攥着纸条站在一旁,偷偷瞥着王爷动作。乍看过去,王爷落筷与往常一样,优雅端方,是再正经不过的贵族风雅,但熟悉自家主子的奔霄却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吃着简家菜色时,王爷的落筷速度才会比往常更慢些。   楚斐卷起一筷面条,熟悉的小简掌柜调味方法让碗中各色材料各司其职,味道突出却并不纷乱,形成奇妙的和谐。冷淘细面筋道爽利,豆酱咸香拌着鲜嫩鸡丝和胡瓜,隐在酱汁之中的蒜末刺激了深夜味觉,原本了了的胃口随之一开。   面上香油味道隐在酱香之下,整碗里毫无花椒存在,却闻着一股椒麻气息明显,入口淡淡椒香,回味悠长。   楚斐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   奔霄看着主子心情好转,手心攥着的那张纸条犹豫半晌,还是不敢藏匿,放在主子面前。   “嗯?”楚斐本已动筷,眼前却出现了一张纸条,疑惑抬眼看向奔霄。   奔霄吸了口气,迅速组织好语言,“王爷,这是简家随食盒一起送来的。”他心中暗自得意,这句话里连纸条、信纸都没提到,任谁也误会不了!   跪在地上的伙计只当是简氏酒楼送来的小吃之类,暗自恨恨咬牙,打算回去便将此事说与白果听。   纸条材质粗糙,即便是幼时在深深冷宫中习字时,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草纸。要么是精致的玉版纸,要么便只有树枝和泥土,非云便泥,没有别的可选。   楚斐不是没有收到过闺秀们递来的帕子和信笺,外层大多熏香描花,内里写着千篇一律的空洞爱慕语句,起初他为了不辜负旁人好意还会拆开阅读,后来不拆他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便再也没有看过一张。   她们爱权势,爱容颜,爱他身边独一无二的地位,就好像过往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的不是她们一样。   过往的简清,也是如此。   而现在的简清褪下了她那层怪癖的伪装,信里会写什么,却是他不知道的。   楚斐来了些许兴致,手指一动,将折起的纸条展开,簌簌炭粉抖落,灰黑粉末顿时染脏了他素锦的衣袍。奔霄上前为他擦拭,被楚斐挥袖赶到一边,“别动。”   纸条上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用的并非常见笔墨,字体也不是什么久经修习的方正模板,细小的炭笔字虽然边缘有些模糊,仍看得出自成一派风骨,天生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   “王爷敬启:小店利薄,还请王爷体恤。三日共开销十两二十文,可否明日结账?简氏阿清敬上。”   字字不离铜臭,字字理直气壮。   楚斐抿了抿唇,唇角的弧度却忍不住扩大,先是无声闷笑,进而变成轻笑,寂静夜里,除了灯花噼啪作响,只有他的笑声回荡。   奔霄在一旁惊异非常,除了在陛下面前,王爷何曾这般笑过?他抬眼去看主子脸色,只一眼便在原地怔愣许久。   人都说华阳王有一副好相貌,私下里流传的还有些什么“玉面修罗”之类的蹩脚诨号,他们这种长年跟在王爷身边的近卫却并不觉得主子容貌何其慑人。但在此时,那一双笑眼舒缓,眼里流光溢彩,似北疆草原更北方的高山上冰雪消融那一瞬,令人心神皆颤。   “奔霄?”   奔霄猛地回神,脸上发烫,“在。”   楚斐将纸条仔细折好,漫不经心问道,“这几天你派人去简家,没给钱么?”   “是传令的小草去的,我马上寻他问问。”这问题来得莫名,奔霄小心答了,见纸条被折起,伸手上前便要接过,准备拿出去烧掉,却被王爷一挡。   楚斐微微含笑的眼睛瞥过来,“不必了。明日营中可有事务?”   营中大小琐事最终都会汇集到奔霄和越影两人手上,奔霄略想了一下,答道,“并无,明日安排下去的是各列百夫长的集训和换马。”   折好的纸条被又揉成一个小团,楚斐弹一下靠在碗边的纸团,又勾了勾唇角,正要说什么,一抬眼看见还跪在地上的迎仙楼伙计,眸光暗沉下来,“让他出去。”   奔霄心中一紧,迅速拎着食盒和伙计衣领将他赶出门外,再回来时,楚斐却已经低头专心吃起面来,等了半宿,他也没等到王爷的下一句吩咐。   翌日一早,楚斐洗漱后重坐于案后,昨夜的纸团没有他的吩咐,奔霄收拾桌面时并没有挪动。楚斐拈着纸团,手掌悬在笔洗之上又挪开,将纸团依旧放在手边。   越影得了城中传出的最新消息,带着一碗清粥进门,在王爷吃早食的同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楚斐汤匙一顿,“简家遭贼?”   越影道,“没有丢失财物,飞贼也没有抓住,此时捕头巡街已经提醒了城中百姓关门闭户。”   汤匙落入碗中,与边缘碰出清脆声响,楚斐霍然起身,冷冷道,“关门闭户?她要的,哪里是财物。”   主子心情急转直下,越影眼观鼻鼻观心跟在一旁,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能速速安排出行马匹。   奔霄熬了一宿,没睡多久就又被从被窝里拽出来,整个人活像死狗一样半瘫在马上,进城一瞬间被巡城捕快手中锣声惊得一抖,越影扯了他一把才免去了坠马的惨剧。   奔霄抹了把脸,愁眉苦脸地悄声问着同伴,“这又是怎么了?”   越影心中有些猜测,但还是摇摇头,讳莫如深,“跟着就是了。”   捕快们拖长声音的一句句“门窗闭锁,小心匪盗”喊声在街上传出去很远,一路疾驰进城的华阳王一拽缰绳,在迎仙楼门前停步。   作者有话要说:鸡丝凉面,四川小吃,主材乌冬面/扯面/细面都有。方便些的做法就是鸡肉丝黄瓜丝凉面拌花椒面、芝麻酱、蚝油,辣椒油加不加看口味。   ---   阿清:给钱。人不能,至少不应当逃债,刷脸也没用(?)   ----   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呀,抱住举高高 第58章 水煮肉片   时辰尚早,迎仙楼刚开门不久,金字匾额内一派富丽又不失贵气的装饰,抬眼看去,虽有洒扫的伙计婢女,却都安安静静,拥挤又空荡,少了些人气。   楚斐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很快有人发现了他的到来,店内伙计一拨去通知店里掌柜和大小姐,一拨迎了上来。先前去小凤山兵营送过食盒的伙计笑容满面来牵楚斐的缰绳,“殿下,里面请?”   伙计的手还没碰到缰绳,就被华阳王冷冷一眼定在原地,四下鸦雀无声,再无人敢上前。   迎仙楼地处城中,相对府衙更偏中心的位置让四通八达的街道在迎仙楼门前汇聚,向来经过者众。这本是凤溪城迎仙楼的龚掌柜在选址时颇为自傲的一点,但今日他越过三匹将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的高头大马,看见外围正窃窃私语议论的居民百姓时,只觉得心口发闷。   “王爷,早上有蒸凤爪和圆子羹,蜜汁鸡子也炖上了,给您端出来还是安排雅间?”   即便有再多对这位爷的头痛,龚掌柜还是撑出了笑容,张口报出来早食点心,摆足了做小伏低的架势,一张圆脸上全是团团喜气,任再有火气的人瞧了也能消去三分恼意。   但楚斐丝毫不为所动,坐在马上薄唇轻启,“不必。”   说是不必,可一行人的位置一动不动,龚掌柜想破了头都不知道是哪里忽然惹到了他,只能撑着笑脸没话找话,“王爷忙于军备,想必诸多劳累……”   没说完,龚掌柜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猛扯了自己一把,他及时住嘴,向后一退,楚斐冰凉的眼神便落到了匆匆从迎仙楼后院赶来的白果身上。   “殿下。”   白果听到华阳王到来的消息后,和小姐一同欢喜起来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刹那冷到彻骨。她结巴了一下,才鼓足勇气强迫自己把话说完,“拜、拜见殿下,小姐刚起身梳妆,还请殿下稍待片刻。时辰尚早,不知可用过早食?”   如今整个大梁,只有被一个人庇护着的人,才敢对他这样说话。   “这里是凤溪城。”楚斐道。   白果有些不解,怔怔仰头看着俊美的青年,应道,“是的,殿下。”   “凤溪城,不是三年以前杜家的京城,也不是王叔的关中府。”楚斐讽刺地扯了一下唇角,冷声道,“若有人伸了不该伸的手,律法上如何写的,应当不用本王教你们。”   白果心中一凛,用此生最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迎着华阳王的目光不要后退,冷汗滚滚而下。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楚斐垂眼看着杜景然身边的婢女,她眼瞳放大,脸色发白,不用再加以拷问,这张脸便已经将她们做了什么尽数出卖。楚斐一扯缰绳,调转马头,“驾。”   “殿下!”白果慌忙前扑,一把扯住楚斐的缰绳,半个身子挂在马上,“殿下,您不等小姐出来吗?”   楚斐连一抹眼光都吝啬给她,一手高高扬起,在半空甩出一声清脆鞭响。   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腕劈到小臂,白果下意识松手退后一步,楚斐一行疾驰而出。白果颓然跪坐在三匹马踏起的烟尘里,刚刚被鞭打的羞耻恼怒远远比不上她内心的惊惶。   龚掌柜歪歪头示意一旁看呆了的婢女上前扶起白果,自己对外间看热闹的百姓团团施礼,“见笑、见笑,本店今日有红玉缠丝羹、碧梗消夏排、蒸凤爪等等菜色,各位可要尝尝?”   眼看没了热闹,门外百姓渐渐散去,龚掌柜松了口气,回头再寻白果时,却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白果一路跌跌撞撞跑回高阁,最高层的房间门扇半掩,香风娇笑阵阵,与她离开时相差不多。烟笼纱罗中,美人云鬓粉腮,揽镜自照,眉间一点朱砂娇俏灵动,双眼含情带羞,满是期待欢喜。   白果在门外停住脚步,一时不忍推门。   杜景然从镜中看见白果回来,含笑问道,“白果,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殿下可曾告诉你今日来寻我有什么事么?”   白果嗫嚅几声,没有回答,脚步迟缓地一点点挪进门内,示意还在小姐身边比着两只华胜哪个更好看的小丫鬟出去。   等房中只剩他们两人,白果扑通一声跪倒,哑声道,“小姐。”   杜景然拈起镶了玉珠的海棠华胜插在鬓边,看白果动作便皱了眉,再仔细一看,白果罩衣之下一道深深血痕,她手中木梳落地,心中不安,命道,“说。”   白果将楚斐方才的话复述一遍,杜景然脸色一变,声音发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好、他好得很。”   妆奁之上一片瓷器倾倒碰撞之声,白果跪在地上抬眼看去,只看到小姐伏在案上,双肩颤抖,铜镜倒扣,桌面上的物事全被她扔到地上,瓷片迸溅,香粉黛螺倾倒一地,白果深深低下头去,躲都不敢躲。   “他竟要为了那个东西警告我,他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凭什么!”   杜景然越说越快,猝然站起,眼圈发红,扑到地上一把抱住白果肩头,哽咽道,“你说,我到底哪里讨了他嫌?十多年的情分,他不要婚约,不要府中厨娘,宁可自己孤身去北地挣个权柄,也不要我去找外祖父相求。我什么都不要,随他四处奔走,为何他这样对我?”   佳人垂泪,香雪粉腮,任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白果叹了口气,吃力地抬手揽住自己陪伴长大的小主人肩膀,柔和地拍着她的背脊,将她从一地碎片上撑起,扶着杜景然坐到房中绣墩之上。   准备许久的素锦绣满襟桃花的衣裙已经被碎片勾丝染色,就好像精心画了几刻钟的妆容,如今已被泪水冲花。   白果拧了湿帕子拭去小姐脸上妆容,迟疑道,“那简清不过蒲柳之姿,哪里就能入王爷的眼?王爷自北疆跻身,眼中揉不得沙子,对律法军规或许是更看重些。定是下面人办事不利,消息传到那边,他这才一时说了气话,牵连了小姐。小姐是天上皓月,简清不过是萤虫,怎能放在一起去比,若是小姐因此伤心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杜景然难得露出些脆弱神态,呆呆坐在绣墩上,摇摇头,轻声说道,“不是这样的。”   强烈的失去的预感萦绕心间,杜景然攥住胸口衣裳,口中发苦。以前她还能骗骗自己,楚斐只是长大了不善表达又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才总是对她一副冷漠神态,毫无关心。如今有了对比才知道,原来他并非不关注外物,他只是不关注她而已。   白果见她神色恍惚,心中不安,劝道,“小姐,不若再睡一会儿吧。”   杜景然双眼放空,胡乱点了头,一边被白果服侍着换衣,一边喃喃问道,“你还记得前些天,符先生说过什么吗?”   白果知道她问的是谁,肃亲王手下谋臣符桂之前些天路过凤溪,专程来见了小姐一次。   觥筹灯火之中,中年人的声音冷得像暗夜里的毒蛇吐信,“他已经不是你的阿斐了。即便你想求一纸婚书,但小小姐你始终要记得,你可以爱狗儿,爱花鸟,爱脂粉,却绝不能爱他。”   杜景然苍白着脸,笑了笑,也并没有期待白果回答,穿着单衣跌跌撞撞扑进被衾之中,冷香融融,是她十多年不曾换过的水合香。   水合香幽冷似寒潭,却又有一股淡淡柑香自余韵中涌出,将温暖传递至四肢百骸。像多年前宫中深秋冷寂,她落入水塘中呼救无门,只有救她离开水塘的楚斐的背脊单薄又温暖。她靠在小小少年的背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一步步离开脚步令人心中无比安定。   她想,她愿意这样被他背着走一天、一年、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沉闷的脚步声中,杜景然睁开眼,她还在凤溪城的高阁之中,脸上一片冰凉,一擦便是满手清泪。   ---   虽是昨天半夜来贼闹了半宿,但酒楼众人仍是没错过方破晓时挨家挨户收粪水的街道司,早早将后院沟渠里的脏水挖出来倒掉,朴六拿铲子要将深沟埋起来,简清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忽然觉得这个沟留着做陷阱也不错。   许阳说到做到,早上刚开衙便派人送了手书来。除了文书,旁的也再没说什么。昨夜贼人没有抓住,长什么样没看见,财物没丢,作为捕头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念着情谊,再多的简清也没指望过,只是简澈可能是在茶馆听了太多故事,瘪着嘴念念不忘要发海捕文书。   招呼送信的捕快进大堂吃过早食,简清在草纸上画完大致需要的薄刃菜刀形状和荆棘网样式,带上阿菇便要出门去铁匠铺子。   时间尚早,酒楼还没有多少人来买需要简清动手的菜色,面条的浇头是早就备好的,李二娘一人在厨房也能应付过来。   柳二丫守着一筐包子,大嗓门毫无用武之地,光是拣包子算账都让小摊前排起了长队。简澈困得一边打哈欠一边报着钱数,简清路过时听着他软糯糯声音,抹了一下简澈嘴角,“回去睡觉。”   简澈却猛地惊醒了,按着嘴角从专属小板凳上站起来,手下可疑的湿润让他脸上发烫,睁大了眼,问道,“你去哪?”   和简澈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城门边响起的叫喊,“小简掌柜,去哪啊?别走别走!”   简清在一车满满当当的菜篓和扎成一堆堆得半人高的蔷薇花后,看了半天才找到熟悉的身影。   乔菜贩推着木板车匆匆忙忙跑过来,抹了把汗,兴冲冲道,“你家酒楼开业我们没送什么贺礼,心里过意不去,这不,今儿个起来看见花开得好,和菜一起送过来,就当是给你家道喜了,不值什么钱,别嫌弃。”   深红浅红的一片花海迎面而来,美轮美奂,馥郁香气将包子篓的淡淡香气掩下,简清笑道,“哪里会嫌弃,店里正缺装点,还要多谢阿叔。”   乔菜贩连连摆手,和柳二丫一同抬起木板车上筐篓进了后院,简清接手了包子摊,登时前面排队的脚夫就笑了起来。   “几天没见掌柜了,还以为赚起大钱,瞧不上我们了呢。”   一个脚夫刚阴阳怪气说完,就被同伴拿胳膊重重顶了一下。另一个脚夫尴尬地咳嗽一声,“小简掌柜,他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在意。这包子好吃,平常送水给凳子歇脚的,谁对我们这些泥腿子好,我们都是看着的。”   简清拣了包子递给他,“不碍事。都是在外赚钱,分什么高低贵贱。后面包子出了新馅,还是这个价,不会涨的,你们放心来吃。”   两个脚夫接了包子,脸红成一片,连声道谢走了。   简清没卖几刻包子,柳二丫就搬完了菜篓回了前堂,阿菇监督完简澈回楼上睡觉,站在简清身边细声细气地问道,“东家,那花怎么插呀?”   后院里两大捆蔷薇随便扔在地上,简清拨了拨枝条,确认只有一部分花瓣被压坏,就将花束交给阿菇,让她挑出来品相好看的插进大堂花瓶,剩下的里面破损的丢掉,留下花瓣完整的蔷薇摘了花瓣放着等她回来再处理。   城中铁匠铺子尽管没什么生意,开门也开得颇早,铁匠去花楼喝酒彻夜未归,只剩个学徒守着铺子,早早的热了炉。   反复查看过衙门出的铁制品许可手书,小学徒将信将疑地收下在他看来和鬼画符差不多的图纸,老实道,“师父不在,我做不得主,小娘子等一会儿还是下午再来?”   天色渐亮,早上的叫花鸡还没进炉子,后面还不知道哪家仆役夫人就又找上了酒楼,简清哪里耗得起时间,只能另约了明日早上再来。   赶回酒楼时,叫花鸡的号牌都发完了,花瓶里蔫掉的桃花已经换成了花朵更艳丽的蔷薇,花香混在食物香气里,一时间平分秋色。   晚来的食客探头探脑看着抢到名额的人手中画着一只或多只小鸡的木牌,心中正可惜着,一回头看见简清都是眼前一亮,“嗬,小简掌柜,你家这叫花鸡怎的不多卖些?”   简清停步,含笑施礼,“叫花鸡做起来颇费工序,多了实在应付不来,想必各位也不愿吃到次品对不对?我家酒楼也是为了保障质量,还请各位体谅。”   食客本也是抱着希望问一句,见没了机会,也就叹息两声散去,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简清踏进后院,朴六在一旁剪着花头,阿菇接着一片片扯着花瓣,脚边木盆里花瓣高高堆起,显得她愈发瘦弱起来,简清叮嘱一句小心枝条上的尖刺,便匆匆进了后厨。   李二娘先前还因不让她进后厨心存疑虑过,如今自己在店里独自顶了一会,见到简清已经和见到救星没什么两样,“东家,你可算回来了!”   简清失笑,“怎么了,谁刁难你了不成?”   李二娘急急背道,“鸭杂面十五碗,鸭肠盖面七碗,酸汤面十三碗,油泼面九碗。”她深深喘了口气,才道,“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记不住这些面各卖了多少了!”   简清这才想起,简澈这个酒楼的半账房先生去睡了,她也不在,店里竟是没人认字,不禁无奈道,“在窗口草纸上画个样子不就好了,怎么还光靠你背,这哪里忙得过来。”   李二娘搅了一下锅里的面条,有些不好意思道,“又是鸭子又是肠的,我不会画。而且,这不是一时忘了嘛。”   基础扫盲任重道远,简清怎么也没想到除了要教自家小朋友,竟然还要多几个“学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简清将手里的叫花鸡拿泥封起,吊进火炉,洗去手上剩下的泥浆,又拎了干净木盆出门,将清洗花瓣的任务交给两人。   初夏这两天的天气刚刚好,没有暮春暴雨前的闷热,只是单纯的干热还好忍耐些,趁着气温高又有微风,早早洗完花瓣晾干,中午就能开始腌蔷薇花酱。   过一个月就是端午,花糕市场不小,再腌多两个月正是七夕,更是吃糕点的好时候,简清已经忍不住琢磨起了未来的营销包装,再从后厨看一眼还在洗的花瓣,只能长叹一声,留等未来。   做完这几日点得人颇多的毛血旺,酒楼的鸭血毛肚储存便见了底,简清吩咐李二娘去前堂送面时让阿菇将毛血旺的菜牌翻过面去,以示暂时售罄。   张婉带着她的几位小姐妹进门时才知道毛血旺没了,几人相互埋怨几声,简清笑道,“正好换换口味吃新的菜式。口水鸡、沸腾鱼、水煮肉片这三道菜味道和毛血旺相近些,保管合你们的意。”   张婉早知道简氏酒楼以辣菜出名,当即道,“你这里面哪个最辣,便上哪道。今儿个说好了,谁先哭出来,便是谁付账。”   这是纨绔们小聚会时不成文的戏弄约定,钱花不了多少,挣个面子先后罢了。简清一听就知道张婉这不知道是打着坏主意要捉弄谁,想了想,道,“这会子鱼肉还欠些肥腴,猪肉倒是嫩些,我做水煮肉片可好?”   简清按人数写了菜单递给张婉看,得了一记看负心人的白眼,张婉嗔道,“好哇,你何时去习了字,瞒得我好苦!”   我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学渣,谁想到你却偷偷学习做了学霸。张婉不说,简清也从她眼神里读出来了这般抱怨,镇定自若道,“你也当好好念些书了。”   “呿,快走快走!”说的是恼意,赶了简清出门,张婉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行人里只有张婉先前来过酒楼,由她拿了主意,交给简清去做。   如今后厨大多配菜都是由李二娘完成,阿菇的刀工还得多练些时候,在外面招徕客人的活计便落在她和朴六身上多些,简清叮嘱她二人记得来小窗记下菜名,查看过晾在后院簸箩里的花瓣,确认再过一会便能取来腌渍,便又回了后厨做起雅间小宴的菜色。   四凉二热,凉菜早早调完和焖好的米饭一同送上去,热菜一道青椒酿肉蒸进锅里后,水煮肉片里的配菜也提前备好放在一旁。   见简清抬手要备底料,李二娘十分懂规矩地提前避了出去,迎面撞上一位高瘦的俊美青年。   “王——”李二娘猝然睁大了眼,一声喊哆哆嗦嗦卡在喉咙里,双腿发颤,不知道该不该跪下行礼。这人她在开业宴上见过,不是华阳王又是何人!   楚斐摆了摆手,奔霄越影两人心领神会,迅速将李二娘捂住嘴巴架走,不至于让她吵着王爷。   后厨门扇半掩,缝隙里能看到正站在砧板前忙碌的厨娘,一旁蒸锅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身形,衬得少女神色更为冷漠出尘。   她不曾发现有人站在门前,他也并不想提醒。   调料下锅爆香,熟悉的焦辣油香飘散,抖锅炒菜的动作被简清做起来轻松写意,自带一点特殊的韵味,一双平日清凌通透的眼眸专注发亮,原本只是秀美的容色被眸光一映,显出十二分的动人来。   楚斐也曾看过旁人做菜,却没有简清这般令人忍不住便停下脚步的惑人力量。她的神色就好像笃定了她手中产生的会是稀世珍品,引人不自觉便对菜品产生了期待,先前在比试擂台上楚斐只看到了她故作柔弱坚强的沉稳,此时却似乎窥到了一点这位大厨的自负。   有自负更好,他并不喜欢用没有缺点的人,也不喜欢过分谦虚不信任自己手艺的人。   简清烫熟肉片,再在蒜蓉和刀口辣椒上泼上热油,浓郁的蒜香椒香升腾而起,她深吸一口气,却听见门外同时响起了一声吸气声。   抬眼看去,简清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将瓷盆边缘溅到的油星擦去,端到小窗前叫来阿菇送菜,这才回身应对神出鬼没的华阳王。   楚斐眼看着一盆香味扑鼻的肉片从自己眼前被端走,脸色一沉,不等简清开口,先行发难道,“这道菜,怎么不见你做了送来?”   简清低头施礼,“民女拜见华阳王殿下,这道菜名唤水煮肉片,要热着才好吃,因此不曾放入食盒。”   在楚斐眼里,她的礼数依然是相当不标准。简清见他沉默,便自己起了话头,问道,“王爷今日想吃什么,我现在便做。”   堵在喉咙里的一股郁气不知为何便散开了,楚斐喉结滚动一下,淡淡道,“我来结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王爷是莫挨老子,抽完人来找媳妇求安慰的王爷。   杜小姐是女配,单恋单箭头并且被拒绝的辣一种!最后她的回忆也是有深层内幕的!呜呜我感觉侄女这一出回忆之后王爷又要被嫌弃了,求小可爱们跟我念,杜小姐只是单恋!!王爷洁身自好干净得很!!   ---   今天发晚了,快入职了上司打电话严重耽误码字进度呜呜实在抱歉。   感谢“jun”小可爱的一个火箭炮呀,啾咪~   感谢“蝉不知”小可爱的30瓶营养液,“安安”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抱住发糖水喝~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59章 豆瓣酱   听了来意,简清有些讶然,昨日送去的食盒里虽然放了催款纸条,但华阳王能来得这般快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简清自小窗窗台上翻出三天来送菜的单子呈上去,“王爷请看。不知是今日用膳后一并结账,还是先结算一番?”   草纸上的字迹依然独具风骨,只是比先前纸条上的字更多了一分飘逸不羁,楚斐看了一眼,便收入怀中,颔首道,“午食再做一道水煮肉片。”   简清一顿,华阳王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前世有收集购物小票癖好的有钱人,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问道,“主食王爷想吃冷淘还是稻米?”   楚斐站在门前,扫了一圈后厨,下巴扬了扬,“那份冷淘便可。”   简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厨一角木桌上,纱笼之下是先前李二娘备下的中午饭食。酒楼向来吃饭时间与旁人三餐隔开,其他人大多已经轮换吃完了午食,只剩简清方才忙着做菜,还没吃饭。   一份冷淘做得偏多,匀出来给华阳王一些倒是没什么。简清道,“冷淘和水煮肉片稍后送来,火锅子雅间还空着,我引王爷入座可好?”   说着,简清擦了手,准备领华阳王进雅间,刚一动作,腹中忽然嗡鸣一声。   “咕噜噜——”   说不尴尬是假的,简清假装没听见肚子叫,镇定地走到门前,伸手相引,“殿下,请吧。”   “不必了。”楚斐迎着简清走过来,二人擦肩而过,简清回头,见他在后厨小桌前坐定,即便在油污烟火味道浓郁的后厨,他依然神色淡然,好似处于锦绣高阁。   楚斐道,“不必麻烦,就在这里用吧。简小掌柜若是饿了,便先填饱肚子。”   后厨小桌旁只放了两张小凳,平日柳二丫的体型坐上去都有些局促,楚斐坐着却没有什么不适。他坐了一张小凳,简清若要吃饭,就只能站着或选择与他同桌,但谁让这位食客有权有钱得罪不起,简清只能道一声谢,将冷淘调上料汁拌匀,再分小半碗出来。   简清端着小碗站在灶台边准备速战速决,楚斐看看眼前拌好的面条,微微皱眉,敲了一下桌子,“坐。”   此话一出,不仅简清脸色古怪,连守在门外的奔霄和越影脸上都精彩起来。   楚斐看向端着小碗回头的简清,少女小口微张,眼睛中没了平时虚掩的笑意,微微睁大,只剩纯粹的讶然,看起来倒是没了先前的沉稳,只是一个年岁不大、尚且天真的小娘子。   正出神间,奔霄在门边抱拳欠身,“王爷,这、这怕是不合规制。”   楚斐脸色一冷,淡淡瞥过去一眼,奔霄低着头没看见,越影却是背后一凉,连忙扯着奔霄退出去。   简清将主仆沟通看在眼里,左右是华阳王自己要求,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有凳子不坐端碗站着吃,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当即坐了下来,“多谢王爷。”   少女吃得很快,并没有寻常宴会上见到的贵女那般顾忌形象的娇柔做派,动作干净利落,只为了填饱肚子似的唏哩呼噜扒面,却吃得很香,鼻尖还被辣出一层薄汗,白里透粉,引人食欲。   楚斐看了一会儿,自己提筷卷起一根面条,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明明是和昨夜那碗鸡丝凉面差不多的味道,却品出一点异样来。   似乎简清不仅是做菜好吃,连看她吃饭,也更下饭些。   楚斐已经不记得自己通过依靠仔细品鉴食物味道这一方式来分散注意吃完一碗饭之前,是怎么吃饭的了,今日的午食是一种新奇体验。   他放下空碗,拿帕子按按唇角,回忆方才味道,只有好吃二字萦绕脑海,若是此时被要求说出些品鉴评语,恐怕他便要沦为那些他瞧不起的口中只有空洞比喻的老餮。   好在简清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刚备了新一盆水煮肉片的配菜,回身收起碗筷,诚恳道,“后厨油烟颇重,恐怕冲撞了王爷,不若去雅间稍坐片刻。”   楚斐叠帕子的动作一顿,淡淡道,“若油烟冲撞,先前已经冲撞过了。”   士大夫向来奉行“君子远庖厨”,像华阳王这样的老餮能不嫌后厨脏污坐下吃一顿饭食实在难得,见他坚持不动,简清也不再劝,正要热锅炒菜,忽然小窗外传来一声冷嗤,“简清想攀附华阳王,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殿下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样一个商贾女!”   窗外嘈杂声响不断,一句话里两个主人公在后厨一坐一站,若有旁人在此,便能看到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无动于衷。   简清不仅不觉得自己被侮辱,反而有些好笑,看向华阳王问道,“殿下,我可否与她耽搁一刻?”   楚斐神色不动,漠然道,“此人若是你的麻烦,杀了便是。”   简清唤他只是想问问,对这种他的拥趸能不能说几句话借一下王爷的名头,谁知道楚斐张口就是杀人。   过往跟着师父读史时,简清只听说过过去有豪强军阀强迫厨子做饭,不做便杀了的故事,没想到穿越后此时在大梁竟见了个真的。   有麻烦让你做不了饭,好说,杀了便是。简单粗暴,冰冷无情。   楚斐这种人视人命若草芥的态度,分外明确地显现出来。原身记忆里华阳王为简氏酒楼当场斩杀闹事者的行为,简清本以为是那些人做错事情触怒了他,但这次看来,他却完全是为了厨子。   方才言谈时放松下来的神经绷紧,简清不是什么圣母,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清醒得很,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她镇定地笑了一声,“哪至于要王爷脏了手呢?”   窗外大堂里依然是一片吵嚷之声,刚刚声音再次响起,嗤笑道,“若王爷真青眼于她,怎么会今早一大早就去了迎仙楼,快马在简氏酒楼门前停都没停?要我说,就是杜家娘子也比简清有可能得多。”   张婉气急道,“你来要是就为了说这个,还是快走吧!”   简清探头出去,冲张婉招了招手,笑道,“听闻有小姐觉得华阳王殿下被我攀附跌了身价,我便来看看,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家中权贵的佳人,谁知道,呵。”   碧色衣衫的少女容貌有些脸熟,应是原身曾在宴饮上见过,简清一时叫不上她名字,她站在张婉对面,闻言看过来,脸色难看,“你笑什么?”   简清无辜道,“世人皆知华阳王是位老餮,你既知我是商贾女,便应知我家酒楼以菜色闻名,有些交集,何来攀附?我瞧你整日只会说些衣裙香粉插花,若是心悦殿下,恐怕是没什么交集与共同话题。若要搏郎君青眼,小姐还是要多思量些。”   楚斐在简清否决攀附之说时微微挑眉,听到后面,勾了一下唇角,并没有阻止她借自己名头胡说八道。   碧衣少女一直知道简清的混不吝,她只是隐晦说些攀附青眼,却没想到简清竟然大庭广众地说起了心悦爱慕,一时红了脸,硬声道,“高雅之处你懂什么?简直是愚不可及,臭不可闻!”   简清遗憾道,“前些年我于宴饮玩乐,旁的没学会,倒是知晓小娘子这一身横波锦和簪的华胜花枝价值几何,恐怕令尊的一月俸禄银两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奔霄在背后得了楚斐示意,进大堂走到碧衣少女身边,冷声道,“胡小姐,谨言慎行,令尊不曾教过你么?”   胡小姐脸色一白,张婉扑哧笑出来,低声道,“马没停,人却在,你怎么晓得王爷不是就喜欢厨子呢?”   奔霄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只假作不知,扬了扬下巴,“请吧。”   简清回头看了华阳王一眼,“殿下等急了吗?”   楚斐垂眼看着桌面,“不曾。”   张婉眼看着方才耀武扬威的胡小姐被灰溜溜遣出去,“哈”地笑了一声,回身来寻简清,“阿简,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简清摆摆手示意她回去,张婉一愣,踮起脚往简清身后厨房内瞟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看见,还是意味深长地笑了,“我等你来找我。”   楚斐掸掸衣袖起身,放下两锭银子,“不必做了,晚上奔霄会来寻你。”   简清一怔,“殿下事务繁忙,能来小店已是蓬荜生辉,我送送殿下。”   楚斐目光在少女头顶停留一瞬,察觉出她忽然的疏远客套,抿了抿唇,“晚上送这道菜上山。”   简清想再解释打包带走会口感不好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华阳王带人离开,叹了口气。   此人喜怒莫测,心思实在难猜,还是落袋为安的银子踏实些。   被人强令不许发出声音的酒楼伙计在三人离开后才松了口气,李二娘战战兢兢过来问道,“东、东家,这是?”   简清道,“无事,总不会出手伤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吧。”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但该做的安抚还是要做。   阿菇端着簸箩过来,提醒道,“东家,花瓣晾干了。”   简清这才想起来还有花酱没有腌渍,取了白糖来一层层与花瓣混合捣碎,微涩的清香在阳光下散发出来,飘飘荡荡隐在菜色香气里飘至前堂。酒楼前堂经历了方才的喧嚣后又安静下来,张婉对雅间里还有些茫然的几人一笑,“阿简要走运了。”   ---   走不走运简清不知道,至少胡家送来的所谓赔礼银子数量她挺满意。   睡了一早上回笼觉,简澈才晃晃悠悠下楼,正在后面喝水醒神时,就听见李二娘与阿菇念叨着近中午时来的那位胡小姐。   李二娘忧心忡忡道,“她话虽说得难听,但理的确是这个理,贵人哪里高攀得起?今儿个东家那话说出去,还不知道旁人怎么想呢。”   阿菇细声细气道,“贵人既然不介意东家说了什么,自然没有事的。”   简澈听了一会,跑去前堂寻简清。简清提了一袋银子刚送走胡家马车,就看到小朋友跑过来,捏住她衣襟眼巴巴问道,“阿姐,我们不做胡小姐他们家生意了好不好?她骂你。”   简清失笑,“讨厌的人来送钱花,何必和钱过不去。更何况,她骂我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简澈扁了扁嘴,“那你是真、真又喜欢上华阳王了吗?”   华阳王,喜欢二字,放在他身上实在有些遥远。   简清捏了捏简澈的脸,“说了他只是食客,你怎么还问?快去收拾收拾,今天天气好,正好把准备的酱做了。”   早先买来磨豆浆做豆花的黄豆剩下些,前一阵子入夏前下了雨,潮热无比,简清趁机把霉豆子焖好,只等闲了腌豆瓣酱。腌好豆瓣酱,后面水煮鱼和回锅肉这些菜做起来也方便许多。   想着未来能吃的菜色,简清心情大好,哼起了小调。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啦啦啦……”   简澈捂着脸后退两步,松了口气,姐姐这样子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应该没事吧?   中午的蔷薇花酱罩上麻布等冷透封坛,简澈取了他宝贝得不行的干辣椒下楼,心疼地扯着简清袖子道,“少用点,新的还没长好呢。”   简清将霉豆交给朴六和阿菇清洗,带着李二娘剁起干辣椒,简澈没喊几声就被厨房里辣味呛到眼泪哗哗落下,赶紧避了出去。   刚过晌午,大堂里只剩下少数几位等着叫花鸡的客人和还没吃完午饭的食客,闻见后厨飘出来的辣香,纷纷咳嗽起来。但呛人味道之后却是令人回味许久的灼辣焦香,有人吸吸鼻子,拉了简澈一把,问道,“小郎君,这是在做什么?”   简澈道,“叫豆瓣酱,阿姐说炒完还要再晒几天才能吃,各位要吃,且还得等些时候。”   那人摇摇头,叹道,“小简掌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些方子,竟是一个都没听过,唉,空让我流了一地的口水。”   简澈眨眨眼,只是跟着笑起来,也不多说什么。   辣椒与老姜一同剁碎,霉豆洗净捣碎,再加菜油和细盐翻炒,一时间后院里一半是呛人辣味,一半是难以言喻的霉味。李二娘和朴六呛得过一阵子就要去前堂透透气,柳二丫已经憋不住了自告奋勇跑去大堂招徕客人,只有阿菇一人始终坐在小凳上,即便眼睛被熏得发红,也一点点做着手上的事不曾动摇。   简清从后厨里望出去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简清招工时就有意识招了些女性,后面做帮厨或是副厨培养起来也方便些,几人观察下来,只有一个阿菇有一股好胜的拼劲,好像背后有什么在催着她似的,事事都想争先表现。团队里有人争强好胜本来不是什么好事,但阿菇这样一个柔弱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好像说句重话都会被惊到,为人又勤勤恳恳,到目前为止,却是没人讨厌她,反而颇多照顾。   对于阿菇的背景简清有所猜测,大抵是家中缺钱,所以知道了工钱是做得多拿得多之后,才拼命想赚一个机会。世间所有馈赠早已标注价格,只是此朝对独身女子更苛刻些,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如果之后阿菇是可造之材,简清并不介意多培养她一些。   想到这里,简清按着锅中长勺又翻炒一下,扬声叫道,“阿菇。”   阿菇放下手中捣锤,“东家,你找我?”   简清点了点头,将长勺递给她,“换你来替我做一会儿,我喝点水。不难,给豆子辣椒翻翻面,看着别糊了就行。”   阿菇紧张地咬了咬唇,却没有推拒,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接过勺柄,“好、好的。”   简清倒了碗今天煮的酸梅汤,站在后厨门口看阿菇翻炒锅内又多又沉的酱料,李二娘守着另一个锅搅着里面尚未完成的豆瓣酱,不时偷偷看阿菇一眼。   刚喝了口水,柳二丫咚咚咚跑过来,沉重的脚步声让简清一时间怀疑地都在打颤,“东家,东家有铁匠来找你!”   凤溪的冯铁匠是个酒糟鼻的中年人,坐在大堂一角,弹了弹简清送去的纸张,眯着眼有些宿醉没醒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清醒无比,“你这刀子上开了血槽,铁荆棘上挂了倒钩,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得很,说吧,谁教你的?”   简清本以为自己那几张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要明日当面解说才能让工匠看懂,谁知道这会儿他便找了过来,张口就是质问。她略冷了脸色,道,“我家做酒楼的,放血杀鸡都熟悉得很,不过自保罢了,怎么就称得上心思歹毒?冯师傅若是不做,大可去问捕头。”   冯铁匠被这样一噎,神色却缓和下来,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简清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冯铁匠打了个酒嗝,搓搓脸颊,“你这小女儿家的,拿出来那么几张图,我还当那小子被人忽悠了。确实是你,我就回去给你做去,老简当初那几把菜刀都还是我打的,好用吧?”   他自得一笑,起身时脚步却有些踉跄,简清心中一动,叫住了要走的冯铁匠,“冯师傅留步,午食可吃过了?饮酒多了肠胃不适,喝一碗酸汤再走如何?”   “嗬,小娃娃,卖你的饭菜去吧,生意还做到我头上了。”冯铁匠哼了一声,半点不领情。   ---   守在店里的捕快等了三天,再没有等到飞贼入室,也就告辞离去,凤溪城中巡街的捕快嚷嚷着让百姓关门闭户提醒没几天也换了说辞,时间转瞬而过。   华阳王出现了一次,之后也来得频繁起来,三天来了两次,好像最初要求简清去兵营做饭的并不是他似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奇怪癖好,每次都是在酒楼后厨里吃饭,来得低调走得低调,只留下酒楼伙计私底下的纷纷猜测。   像柳二丫被李二娘的担心念叨烦了,干脆信誓旦旦说华阳王一定是喜欢油多的地方,就好像有人喜欢水多、树多的地方一样。   简清对这些猜测只能付之一笑,总不能做东家的一锤定音告诉伙计,她总感觉华阳王把她家后厨当成了食堂。   铁匠没几日便送了新打的菜刀等物过来,简清带着朴六将陷阱布好,众人也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收拾完安保陷阱,当初约定好的工钱一旬一结,也正好到了结算的时候。十天来众人各自做了些什么,简清都看在眼里,对于手下伙计们的能力和劳动量都有所评估,提早分好了铜板备着。   下午趁着客人少,简清将人叫到一起,发了工钱。几人各自拎了铜钱串,铜板数量比他们约定好的基本工钱多出些,看着也心情好起来,给简家干活的心思也更浓了些。   李二娘的工钱是其中第二多的,也是唯一不住在酒楼的,平日里酒楼关门开门她还要赶回去为丈夫孩子做饭,辛苦得很,十天下来,人都累瘦了半圈。   李二娘点了几个铜板出来,捏着铜板有些不舍,还是对简清问道,“东家,我想买些椒盐鸡柳回去,给我家铁树吃,行吗?”   简清见她神色紧张,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谁想最后竟是这样一个问题,不免失笑,“自然可以,算个成本价给你拿回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菜,别怕。今日没什么人,给你放个假早些回去陪孩子怎么样?”   “多谢东家,谢谢东家。”李二娘喏喏应了,脸上有些发烫。不知怎么的,东家对她优厚,她做事却总觉得占了主家便宜。   称了鸡柳,李二娘先离开了,剩下几人说笑几句也都散开,简清瞥一眼自己手中的单子,暗暗点头。   嗯,下旬把学习计划给他们加上,有工钱的甜头勾着,想必会更有动力些。   简澈刚在楼上给辣椒翻完土,下来就看见自家姐姐笑得有些古怪,令人背后发凉,不禁拉了拉衣襟,问道,“阿姐,你想什么呢?”   简清将自己写好的菜单和数字单子递给他,露出了压榨劳动力的笑容,“阿澈,这个帮我抄三份。”   简澈仔细一看,大多是熟悉的菜名,有些疑惑,问道,“抄这么多份做什么?”   简清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之后二娘他们,可就得靠我们阿澈教认字了,小先生这个称呼怎么样?喜欢吗?”   简澈理着被揉乱的头发,小声抱怨道,“哪有我这样教人认字的,我自己都不认得多少呢。”   “所以读书还是有些用的对不对?下半年蒙学开蒙时间到了,你就去和徐夫子念书。”   简澈一时被姐姐的歪理绕住,等人走了还在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自己就被安排了未来的行程。   作者有话要说:ps:豆瓣酱,分郫县豆瓣和阴豆瓣两种,味道不太一样,这里用的是郫县豆瓣做法。然后郫县豆瓣正统材料里应该是用胡豆,但是黄豆也可以做,这里取的是黄豆豆瓣材料,不是笔误。   ps:“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出自《游击队歌》,很多电视剧用过这首,我忘了我小时候最开始听到是在哪个电视剧了orz   ---   谢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抱住挖一勺豆瓣酱拌进饭里(?听起来好辣哦)   感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60章 金汤酸菜鱼   掌灯时分,城门即将关闭,一天的忙碌进入尾声,简氏酒楼不变的抄手招徕依然在继续。简清提前把控好调料和红汤配比,也就放手让阿菇去处理,自己守着大锅将一盆毛血旺烧好交给柳二丫送去雅间。   不知是不是与开业宴上毛血旺的主菜位置有关,后面挂上的菜牌里虽然也上了几道大菜,销路虽然不错,但都比不上毛血旺。先前在比试中大胜的风头全然应在了这道菜上,以至于凤溪城里一时吃简氏毛血旺蔚然成风。   旁人倒是有跟风的,可茱萸煮出来的味道总是差了些,连迎仙楼新出的以鸭血为主材的红玉缠丝羹都比不上自家的风头。   金谷来蹭饭时将此事当笑话说,简清却留了心,贴着毛血旺的风潮又出了几种新品。   毛血旺定价不高只要四两银子,对于吃惯了酒楼的富人来说,为了跟风吃个新鲜,这价格实在不值一提。简清减了材料,按相同做法推出了“小毛血旺”,只要半两银子,手头有些余钱的人碰上大事庆祝,咬咬牙也能买得起这道酒楼名菜。   过了近一旬,毛血旺仍是日日售罄,风头快和限量售卖的叫花鸡一样高了。钟记肉铺每天出的牛肚、鸭血、黄喉这些边角料下水,本来都是要拿冰镇着放两三日有人要才卖得出去一些,如今几乎全被简氏酒楼买走,还有些供应不及,早晚钱串儿要来送两次货才够。   但尝鲜的热潮总会过去,新的主打菜要早早准备上,原本计划里是推出夏日火锅,先前刘掌柜送来了干茱萸果,最近气温忽高忽低,豆瓣酱晒了几天还始终欠些火候,就只能换个主菜。   想到新的菜色,将灶台边缘擦完,简清解了围裙走到院中,朴六踮着脚将点亮的灯笼挂上廊门边缘,橙红的火光和头顶澄澈月色相融。   月色溶溶,简清呼出口气,忽然觉得有些事没做。再仔细一想,今日华阳王还没有来,他手下那些人也没送食盒来,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食客的事本也与她无关,只是习惯成自然,先前还觉得华阳王出现在酒楼后厨有些格格不入,如今忽然没见他,却有些不习惯了。   朴六迎上来,“东家,有要我做的吗?”   简清在他眼里看到了期待之色,略微沉吟一刻,道,“墙角下那几个泡菜坛子你帮我挪到亮处,辛苦了。”   朴六兴冲冲去了,看着干劲十足。下午发工钱时人人都能看到彼此付出的回报,阿菇拿的工钱最多,再想想她抢着做事的劲头,之后该怎么选择便明了起来。   借着灯笼光芒,简清开了坛,一一查看起泡菜和腌制的凤爪情况。   泡椒凤爪从最初只有一坛已经发展成了店里常备的小吃凉菜之一,几乎是吃完一坛就要再腌两坛。唯一可惜的是柠檬树刚开始开花不久,要用果子还要等到入秋,现代时颇为流行的酸辣柠檬凤爪作为泡椒凤爪的有力竞争者,还要再过些时候才能推出。   刚取出来的凤爪气味浓烈,味道冲出来几乎有些刺鼻,干净的长筷从最后一坛盛着泡椒凤爪的陶坛挑出来一个凤爪,简清尝了一口,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一一指过陶坛,让朴六排好序,“这坛还要些时候,先封起来。这坛和这坛,等明日开了。”   朴六应了一声,重新给坛口盖碗注水。简清开了一旁始终没动的两个陶坛,用干净抹布擦去坛口边缘积水,异于泡椒凤爪的酸辣味道飘出来,小米辣和杭椒相近又不同的辣味烈而不呛,花椒大料的香味藏在下面,将酸气烘托得绵远悠长。   只是一闻,朴六就按了按肚子,探头往这边望来,“东家,晚上吃啥?”   简清换了筷子尝了一口酸菜,露出一个笑容,多盛了一把酸菜出坛,“酸菜鱼。”   阿菇在后厨里一边守着抄手锅,一边拿这两天菜贩送来的蔬菜里数量颇多的胡瓜萝卜练着刀工。进门时笃笃声仍未停,看了看量,简清道,“够了够了,阿菇,你去看看水盆里的鱼哪个份量够我们几个吃,杀了晚上吃。”   “啊,有鱼吃,谢谢东家!”   阿菇兴冲冲去了,简清收拢了砧板上的蔬菜丝放进木盆,加两勺辣椒油,醋酱若干,洗两瓣蒜,切蓉泼油,一盆菜胡乱一搅,却也是红白青色相间的漂亮模样。简清夹一筷子尝了一口,总感觉跟记忆里比差些味道。   简清前世小时候管这种拌菜叫朝鲜菜,虽然等到后来她长大做了厨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名字跟菜色究竟有什么关系。   素鸡、魔芋、螺丝菜,并杂七杂八的黄瓜、萝卜、海带、木耳、莲藕,拿不知名的酱汁一拌,一勺醋,加一勺蒜蓉酱,吃辣的再加一勺辣椒油,几块钱就能买一大份。   虽然简清没吃过,但光看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便宜又好吃。五岁前的简清住在福利院里,福利院紧挨着农贸市场,市场档口里的小贩从下午三四点就开始卖各色酱肉凉菜,屋子里稍高档些的炒菜味道也混在一起飘进福利院的小院。   每到这时候,简清就会偷偷溜出去,扒在别人摊位的玻璃橱窗上看里面的菜肴。记下那些油亮的模样后,再回到福利院去啃馒头喝稀饭,都好像变得更香了。   那时候的酸汤和辣椒油的味道是她最早的美味启蒙,玻璃窗后小风扇带着赶苍蝇的红塑料条来回转动,在回忆里带着别样的活泼美感。   有时想想,简清后来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厨师这个行业,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带她从福利院离开的师父是个厨子。或许也有童年回忆里,一日又一日望着玻璃橱窗后那些穿着厨师服的胖墩墩男男女女留下的渴望。   身后响起刻意放重了些的脚步声,将简清从回忆里惊醒,她笑着摇摇头,多少年了,竟忽然被一盆凉拌黄瓜勾起了软弱乡愁。前世的她已经成为过去,那个世界里她该做的也已经做完,一无父母,二无亲朋,唯一留恋的就是各色菜品,在这个世界里也能一一重现。   简清回头招招手,随口道,“阿澈,来尝尝这个。”   走进厨房的哪里是简澈,高冠软甲的华阳王站在一侧看过来,眸光沉沉。   太近了,近得能看得清他靠近鬓角处的细微疤痕,他像是匆忙赶来,额边还有细小汗珠。   简清愣了一下,放下手中东西低头施礼,“小女子无状,请殿下勿怪。今日来得颇晚,不知是带走还是如何?”   楚斐垂眼避过她的动作,自己在木桌旁坐下,“你方才在想什么?”   进门时楚斐便看到简清咬着筷子尖,手中端着瓷盆,眼神悠远,唇边带笑,却有一种难言的悲伤笼罩着她,那一瞬间,她好像并非身处后厨,而是在极遥远的地方,令他心中发沉。   做菜时走神本是大忌,但出现在她身上,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一些幼时的事情罢了,不足挂齿。”简清随口应付过去,见华阳王回避了问题,也不多问,提议道,“酸菜腌好了,给王爷做酸菜鱼可好?”   楚斐默然颔首,端起简清倒的绿豆汤喝了一口。   多了个华阳王,阿菇去挑的鱼定然不够,简清与阿菇一同挑了两条鱼出来,刮鳞开膛。食材处理时本身的腥气在后厨门前隐约飘了进来,楚斐好像没有闻到似的,依然端坐着喝汤。   看似毫不在意,他的眼睛余光却一直停留在简清身上。   简清片了鱼片腌好,将鱼骨煎至金黄。一旁阿菇听话地焯着刚取出来的酸菜,又捞出来炒干,厨房里鱼腥气被鲜味和焯水翻炒间涌出的酸味充斥,楚斐拎着桌面的汤壶,又倒了一碗绿豆汤。   阿菇转身与简清换锅时,正看到高高在上的王爷自己倒水喝,差点惊掉了锅铲,简清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点。”   泡椒姜丝与鱼骨一同翻炒,再加入一把黄灯笼椒蓉,一直不甚明显的辣味便与另两种味道分庭抗礼起来。简清拎着一锅锅柄,一边注意着自己手里的火候,一边提醒着阿菇,没几下,阿菇就从有些手忙脚乱变得像模像样起来,让准备好随时抢救的简清倒是没了用武之地。   两锅酸菜鱼底料先后炒好,简清舀了一旁后厨持续备着的热水浇进去,汤面渐渐变色,冒出汩汩气泡来。   刚刚开始掌勺的阿菇全部心神都被锅中菜色占据,也忘了后厨还有个旁观的华阳王,按了按手腕,又惊又叹,“掌柜的,真没想到,炒菜也这样累的。”   简清抿唇一笑,“你那锅量多了些,是需要些力气。你看着些锅,汤里出沫了记得撇掉。”   阿菇眼睛亮亮地猛点头,“东家,我会练好力气不让你失望的!”   华阳王待在后厨,简清也不方便再叫几个伙计轮流进来吃饭,拌好的凉菜随便分了分,让闲着的朴六先取了一碗吃。   简澈从前堂跑过来,差点撞上蹲在门槛边抱着碗吃菜的朴六,“小六哥,你怎么在这里?”   朴六往门内努努嘴,小声道,“王爷来了。东家拌了菜,等会儿还有酸菜鱼吃,小东家你要不等会儿再进去?”   简澈脸色垮下来,恹恹道,“好吧。”他看了后厨一眼,门内简清守着两口大锅,拿勺子舀起一点汤尝了尝味道,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少了点味道。”坐在木桌边的华阳王的眼睛一直停在自家姐姐身上,跟被黏上去了似的。   真讨厌。   ---   楚斐不晓得自己被讨厌了,他看看一旁正往锅里下面的简清,再低头看看金色汤汁,红艳的辣椒段铺在其上,熟油的香气将酸汤滋味掩下,只留一点勾人食欲的微酸,色香俱佳。   一种菜色,两种吃法。不等楚斐提问,简清像早有预料似的,回身笑道,“王爷先前应是有些活动,晚间吃多了面食胃肠不适,若是吃完这碗还有些欠缺,我再做一碗就是。”   看着楚斐点了头,简清才放下了心,回到炉灶边,一眼看到负责捞鱼和酸菜的阿菇正用手指一个个数分好的碗里每人有多少块鱼肉,“一二三、一二三。”   她倒是公平得很。   简清点了点阿菇额头,接过勺子估摸着量迅速把鱼肉捞完,“大家饭量都不一样,分这么公平,不就有人吃不饱了?真要让你这么数下去,鱼肉都要煮烂了。”   阿菇弱声道,“我、我知道了。”   简清搅了搅面条,回头正要去小窗口喊柳二丫和简澈吃饭,视线在楚斐身上一停。俊美的将军脸颊焯红,双唇微分,唇珠分明。一点金色汤汁溢出嘴边,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为他拭去。   即便已经辣到嘴巴红肿,华阳王的动作依然赏心悦目。   秀色可餐。   简清别开眼睛,假装自己并没有在华阳王那碗酸菜鱼中增加辣度,才让他被辣成这样。   原本惦记着当初奔霄提及的少些辣椒,估计华阳王吃辣不太行,简清给他这几天做的菜色都不算太辣。毕竟如今华阳王是自家客户,该有的贴心待遇还是要有。   但是一个连着吃了这么多天饭食的老餮,尤其还是以他一张嘴点评苛刻闻名的老餮,居然对酒楼花式翻新的菜色一句评点都没有说,简清难免心中不甘。   黄灯笼椒的奇异辣味她在初学厨艺时便已经领教过,其他的辣椒入口火辣呛人,黄辣椒却不同,入口温和,略微鲜甜,等人被它的初印象迷惑,才会意识到后味的鲜辣十足。前世琼省特产里有一种就是黄辣椒酱,今日酸菜鱼的金汤便是用这种辣椒增色增味。   看华阳王这样子,显然也是被第一口味道迷惑了。这下,总该有些评语了吧?   简清心里打着算盘,面上若无其事地给华阳王倒了一碗绿豆汤放在手边,越过他走到窗边,唤道,“二丫,阿澈,吃饭了。”   简澈恹恹地端着富家仆役送回来的碗盘递给姐姐,“还有客人,我等会再吃。”   简清见他神色不对,再看一眼堂中仅剩的几位家在城中的客人,抄手送上去有一会儿了,等着收拾碗筷也说得过去。   朴六一抹嘴巴,“小东家,你去吃吧,我来看着!”   简澈的臭脸摆得更明显了,站在窗口边,不说话,也不去接简清递出来的碗筷。   简清挑挑眉,有些猜到简澈在想什么,探身出去敲了一下他的头,出言分散他的注意,“阿澈,快端过去放桌子上,我的面还没盛出来,早些吃完,晚上也能早点睡下。”   简澈高兴起来,连被敲头的不开心都没了,兴冲冲端起碗,道,“阿姐,你早点过来吃饭。”   简清看着小朋友跑走的背影,摇摇头,小小年纪,想得真多。   “王爷慢用。”简清托着自己的一碗面,出声准备告退。   门外奔霄听到声音正要进来,却听楚斐开口道,“你方才说酸菜鱼少了点味道,是什么?”奔霄脚步一顿。   简清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厨子的秘方一般不会外传,但华阳王并非同行,倒是没这个顾忌。   简清琢磨着这算不算挑刺点评前奏,随口道,“鱼片腌制本来以啤酒去腥提味更好,换了黄酒醇厚有余清鲜不足。”   楚斐听了答案,夹起一片鱼细细品味,如简清所说,胡椒的香气之下鱼片味道略显厚重。他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啤酒是何物,我派人去寻。”   简清掐了一下手指,暗骂自己忘记,描补道,“此物是我幼时所见,如今该去何处寻我也不知,只能之后按味道去试试做来。”   楚斐颔首道,“那便等你制得,送来些尝尝。”   奔霄在门外咂舌,压根不喝酒的王爷如今听了酒字也能说出来要尝尝的话,简小娘子的手艺当真有这么好?让王爷为了吃上一口破了不知多少例,他跟在王爷身边五年,到一个月之前,吃惊的总次数还没这一个月里来得多。   有人要喝,简清自然是满口答应,至于什么时候做出来,那就说不好了。现代分工明确,即便简清知道啤酒用的是蛇麻花做引子,麦芽做主材,要做出来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失败试验。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楚斐的下一句吩咐,也没等到一句评语,简清察觉出自己看着别人吃饭的样子实在不太礼貌,轻咳一声,便再次告退。   店里剩的客人不多,简清带着简澈和三个伙计大大方方坐在长桌之上,柳二丫吃得声响动静最大,一边吃还一边夸着东家手艺好,说来说去就是好吃爽利,旁的也夸不出什么花样,简清却被逗得笑出了声,含笑敲一下桌面,“快吃,等会儿还有事情做呢。”   奔霄进门看见主子负手站在小窗后,直直看着大堂里笑闹的几人,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用猜,他铁定看的是简小娘子。   一碗酸菜鱼吃得只剩残渣,连汤底都不剩一滴,趁着主子看不见,奔霄愁眉苦脸地按了按肚子。   主子,您吃饱了,我们还没吃呢。   “走吧。”楚斐淡淡道。   ---   客人走后,简清备好了明早的面团和浇头,伙计们洗完了碗筷晾好,便是今天一天忙碌结束。   今天晚食吃得早,眼看时间还早,阿菇走向厨房,柳二丫和朴六犯着困准备去打水洗漱,三人皆被简清拦下,“别走,来先看看这个。”   简澈白天抄好的三份单子被简清一一发了下去,简清道,“晚上二娘不在,你们先拿着看看,认认字的形状。等明天后天店里人齐了,让阿澈一起教你们认认菜单。”   朴六捧着写满字迹的纸张,像看神迹似的,敬畏道,“东家,你、你是说要教我们认字吗?”   酒楼开业之前,简清紧急突击教过几人认数字,通过桌上编号来分辨酒楼各个雅间和座位上客人的需求,以此方便传菜。但是数字在没见过的人眼里就跟鬼画符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反应,此时换了菜单,却是引起了惊异。   见朴六不安,简清一时失笑,“怕什么,认了字方便你们记账写菜名,不要你的束脩。”   阿菇咬着嘴唇不说话,点了点头。朴六小心将草纸折好放进怀里,拍了拍胸口,“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连最大大咧咧的柳二丫也将纸张仔细叠好收起,认真道,“东家,你是个好人。”   简清笑道,“早点睡吧。”   众人散去,各自进房睡下。   简澈想着后面姐姐说的教学,犯起了愁,他自己都懂的不多,哪里能教别人呢?想着想着,睡觉也睡不安稳。   半夜醒来,简澈下楼准备去茅厕,忽然看到月光下一个瘦弱身影坐在后院门口,长发披散,素衣如雪,还有嘶嘶声音不时响起,和茶楼故事里的女鬼差不太多。   简澈登时吓得后退半步,还剩的一点睡意全部消失,他抓住简清放在小窗窗台上的炭笔,笔尖向外指着“女鬼”小声问道,“是、是谁?!”   阿菇回过头来,细声道,“小东家?”再一看简澈脸色和动作,她扑哧一笑,“吓到你了?”   见是熟悉的人,简澈放下一点疑心,走到近前问道,“你在做什么?”   阿菇扬了扬手中的草纸和树枝,“东家说要教我们认字,我有点笨,先画几遍形状,之后学起来快一点。”   简澈揉揉眼睛,假装不经意间擦过阿菇肩膀,确定是温热的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你光记形状有什么用,我来给你念一遍,你记得快些。”   阿菇轻声道谢,又道,“小东家,你和东家人真好。别家都不教这些的,就我们酒楼工钱又多,还教我们认字。”   “没、没事。”简澈脸颊微红,接过草纸一字字念给阿菇听,末了说道,“还是要早点睡觉,阿姐说,睡不好长不高,明天也没有精神。”   阿菇点了点头,小声重复一遍简澈念的名字。   简澈惊奇道,“你这么快就记住了?好厉害。”   阿菇解释道,“我之前背骡马牛羊的名字和名册,阿爹日日都要查的。”   简清与简澈说过店里伙计们的事情,本以为阿菇是家中贫苦才出来做工,但这样一听,养骡马的家庭,总不会太穷。简澈问道,“那你不回家,阿爹不会担心吗?”   “现在还不行。”阿菇脸色有些难过,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钱,露出一个笑容,“等我赚够钱,就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ps:酸菜鱼做法参考的是王刚老师的视频,我加了黄灯笼椒,算是修改版。王刚老师的视频真滴好下饭。   酸菜鱼汤下面条或者拌饭拌粉都好好吃哦。   ---   谢谢“清明红雀”小可爱的2瓶营养液,谢谢“冲鸭小墩墩”小可爱的2瓶营养液,抱去酒楼发酸菜鱼吃。 第61章 五香毛豆(捉虫)   第二日起来,简澈见到阿菇时,她又是那样一副高高兴兴什么都抢着做的样子了,昨天晚上那个说起回家会难过的小姐姐好像是他看错了似的。   等简清开始准备早上的叫花鸡材料,李二娘从后厨出去送面碗时,简澈才找到机会将晚上的事情单独说给姐姐听,简清心里有些猜测,要么是家中缺钱欠债要拿小姑娘抵债,要么是彩礼钱家里已经收了但小姑娘不愿意。   但这些不便说给小朋友听,简清只是笑道,“既然她想学,阿澈可得用心些教。”   这次简澈没再迟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简清揉揉他的脑袋,“去吧,前面还等着你去帮忙算账呢,小掌柜。”   “你怎么也叫起这个来了!”   简澈不满地拍掉姐姐的手,哒哒跑走。简清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总觉得先前的衣裳有些短了。   酒楼赚了些钱,加上富人杂七杂八的赏钱和胡家的赔偿,足够付她们姐弟做几身衣裳的钱,伙计们也是时候做两身统一的职业装,这样一来氛围和档次看起来才足,为了这些附加值消费的食客才会更加心甘情愿。   正想着事情,柳二丫和乔菜贩一同抬着筐篓进门,开口就是笑意,“简小掌柜,今年刚摘下来的毛豆,我第一个就送来了,你瞧,还嫩生生的呢。”   简清看了一眼,确如他所说,豆荚表面的露水都还没擦净便被送来,看起来青翠可人,正是适宜入菜的时候。   不说用在旁的菜里做辅料,卤毛豆瓜子花生,和凤爪鸭脖一样,可是闲暇时唠嗑打发时间最好的配料。   乔菜贩见简清喜欢,又道,“地里还种得有,掌柜要是愿意收,我明天就继续送来。”   简清点了点头,“那就一起过一下斤两,之后跟你结账,只是得辛苦阿叔多跑两趟了。”   乔菜贩应了一声,也不等着看最后称的斤两数额,就跑出去继续搬剩下的两筐菜。朴六不等简清叫他,拖着筐篓将毛豆挪到了背阴处,“东家,放这里行不?”   简清手上不停,剁好了糯米饭里要放的菌子和肉丁,加以翻炒,一份份分别塞进剖开的仔鸡腹中,这才有空闲回头看一眼位置,点点头,“就这样吧。你等会闲下来记得提醒我,还有毛豆要煮。”   柳二丫抱着一筐胡瓜跨进院子,一句话里只听见了煮毛豆三个字,咽了口口水,“东家,今天吃毛豆吗?”   简清故意道,“吃毛豆可以,但是你得和阿菇他们一起把豆荚洗了。”   阿菇捧场地调侃起来,“东家,还是我和小六哥做吧,不然啊,今天怕是到晚上都吃不到了。”   “好哇,你在笑我是不是!”柳二丫想了片刻,原地蹦起来追着阿菇来挠她痒痒,简清将鸡吊进炉子,背后一追一逃,笑声传出去很远。   二人笑闹一会,也赶紧各自忙碌起来,早上的一波售卖结束,午食时中端菜品的准备也要做起来,李二娘在后厨里给简清打着下手,阿菇和朴六一人一把剪子坐在院子里剪起毛豆荚,中间摆着简清专门剪出来做样品的一个毛豆。   简澈坐在柜台后面简清给他专门让木匠做的高脚凳上,抱着两页草纸埋头苦读,时不时小脑袋抬起来一点,正好将整个大堂看进眼底。起初开始背书开蒙时爹爹给他用的是简家菜谱,如今阿姐将菜谱换成了菜名单子,纸上一眼看过去满都是各色蔬果牛羊鱼肉,想想都令人咽口水,背起来也愈发快了。   等日头转到中央,这几日全都是浓油重酱火辣滋味飘散的简氏酒楼后厨飘出来一股股清鲜又浓郁的豆香,隐约的卤煮风味腾进风中,勾得正掩住口鼻躲避街边辣味的不爱辣味的人都放下手帕转头望来。   待看清香味来源正是简氏酒楼,纷纷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简家小娘子不是只会做辣菜,这味道又是谁在掌勺?”   “人家只是用了辣椒,没准别的也做得好呢。你想想简师傅当初,再想想比试的时候那些大人说了啥,肯定是手艺好才赢的!”   “啧啧,我看不行,没听说吗,那场比试靠的都是……”   “嘘……”   刘掌柜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说闲话的几人,站在自家门前吸了吸鼻子,“唔,花椒、大料、桂皮……”   再仔细去辨认,却是闻不真切了,连妻子早早准备的饭也顾不上吃,刘掌柜提起袍子下摆,进门敲了敲简澈面前的桌板,“简小郎,这又是在煮什么卤味?不像是你家鸭脖子的味儿,是什么新菜不成?”   “……糖醋里脊、鸡豆花、开水白菜。”简澈小声背完最后三道菜名,这才抬头应道,“今天新送来的毛豆,煮的量不多,掌柜要吃的话我这就去喊阿姐。”   一边说着,简澈一边的心神还全放在手中的两张纸上,也不知道姐姐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菜名,写下的名字一个个前后别说有所关联,连个顺序都找不出来。虽说他能记住顺序,但姐姐要考他的却是每道菜的名字怎么写,这就只能一个个凭背下的名字辨认,刚想起上一个菜名,下一个菜名就十之八九可能记混。   刘掌柜听了回答,看着简澈嘴唇翕动还在默背的样子,暗暗在心中点头,变故初始时简澈的沉稳早熟如今沉淀下来,小童有着旁人没有的韧劲耐心,眉宇间也没了过往的一点哀愁,璞玉经过磨砺,如参天乔木正在舒展生长,简清在其□□不可没。   再想想自家好不容易进了府学,隔些时日回家却都是愁眉苦脸捧着书卷唉声叹气一副不想学习的儿子,刘掌柜分外糟心,琢磨着是不是什么时候找简清问问如何督促劝学的法子。   对此,简清其实分享不出什么养儿攻略,她的初衷也不是督促学习,最多只是当年师父的教育方式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总是想七想八分心?好办,体会一下被知识支配的恐惧就好。   刘掌柜和简澈说好送来毛豆的时间,想着等会儿会有的优先品尝的口福,愈发觉得当初拉简家姐弟一把的选择正确,溜溜哒哒地哼着小曲回家吃饭。   而街上其他闻到香味的人,在一番议论过后,大多数人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步,进了简氏酒楼。柳二丫和忙完出来了的朴六一起招呼起客人,憨笑着问着想吃些什么。   一个衣着花团锦簇的青年吊儿郎当地道,“你们家酒楼挂了这么多菜牌,我都懒得看,有些什么,你报出来听听,要是听着名字好听,我就点了。”   眼看来了客人,简澈也不可能再坐着专心背书,收起草纸跳下高凳,正接住来人这个对柳二丫和朴六来说颇有难度的问题。正被青年捉住提问的朴六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感激地看了简澈一眼,退到一边。   简澈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站在大堂两张长桌中间,嘴一张就报起了菜名,“卤猪蹄凤爪鸭脖鸭肠,蒸酿椒猪脑蹄筋羔羊,甜的有响铃肉片里脊醋糖,辣的有沸腾鱼水煮肉回锅肉香,我家酒楼美名扬,路过谁不夸一、口、香!”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简澈脸都憋得通红,急急喘了两口气,又道,“不知客人是要点哪一种?”   话音未落,与简澈一样屏息静气等他说完的青年,和正在大堂里或犹豫或吃饭的食客们异口同声地喝起彩来。   “好!”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你这娃娃,跟茶楼说书人的嘴皮子一样快了!真够厉害的。”   简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道谢,就听青年问道,“娃娃,你这嘴皮子利索得紧,就是不知道你家菜是不是也像吹得那样好。那个里脊醋糖和你们火上正炖着的吃食,都给我来一份吧。”   “那、那个,其实名字是糖醋里脊,菜牌子还没挂上,客人要不明日再来?”听简澈背过几遍菜名的李二娘没忘记东家先前吩咐过的只有挂了菜牌的菜品才可以宣传推荐的话,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提议道,“今日酒楼新上了酸菜鱼,客人尝尝这个如何?”   青年撇了撇嘴,站起身来,“做不出来夸什么口,呵。”   一直从小窗里观察外面情况,试试自家伙计和弟弟临场反应的简清笑了,出声道,“今日的确未打算新上这道菜,客人想吃,明日来就是,定然让您满意。”   青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吓,左右找了半晌才看到角落里一个窗口,小娘子正一手支颐笑吟吟看过来,喉咙里的质疑就又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红色不知不觉爬上了脸颊,“你、你、你最好是,明日等着!”   丢下狠话,青年落荒而逃,沿着城墙角落背阴少人处一路狂奔,良久才停下来抹了把汗,摇头叹气。   唉,多少年了,怎么这个和好看小娘子一说话就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掉?都怪爹娘没给他生个漂亮妹妹玩。   青年整整衣襟,顺着自己慌不择路跑进的背巷,慢悠悠一路走回家,府门上尽显风骨的两个字——“刘宅”。   见他回来,管家连忙扯住这个最厌恶管理琐事的大爷,“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爷明儿个的寿宴在哪办还没定下来,正犯愁着呢,您快来看看吧!”   刘老的独子刘炙一扬眉,张口依然满不在乎,“老爷子不就爱迎仙楼那一口扬州炒饭和福禄肉,往年怎么办,还怎么办就行了呗。夫人怎么说?”   管家苦笑道,“就是夫人说了不行。”   刘炙此时真的惊讶了,他那位除了宠儿子其他处处循规蹈矩的夫人居然也有不按旧例办事的一天,半晌,他随管家挪了步子,一边走一边问道,“夫人呢?”   管家无奈道,“带小少爷出去了。”   刘炙随口道,“快吃饭了,去哪里?找夫子问功课?”   “不是,少爷你不知道,去的是简氏酒楼,这地方简直有些不对头。先前老爷就念了几天他们家,后面小少爷吵着要去,到现在,一到吃午饭的点少夫人就出了门……”管家猛地住嘴,懊悔非常,“我、我,少爷,你罚我吧,我不该多嘴的!”   管家娶的妻子就是刘府厨娘,这段时间被妻子抱怨多了少夫人和小少爷不愿意吃她做的饭,听多了他自然也带上了怨气,谁想到竟然不知不觉将抱怨说出了口,实在是糟糕。   简氏酒楼,这名字有些熟悉。   刘炙想着事情,不耐地摆摆手示意管家起身,其后脚步一顿。他就说这名字怎么熟悉,刚刚那个小娘子在的酒楼,可不就叫这个名字?!   念头在心里转了两遍,刘炙问道,“夫人提议明日寿宴去哪里办了吗?”   管家垂头老老实实答道,“简氏酒楼。”随即急道,“那家掌勺才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做做小菜也就罢了,哪里撑得起这么大场面?少爷您看看,是不是还去迎仙楼?”   刘炙摸了摸下巴,“去简氏酒楼。”   管家应道,“是,我这就去寻龚掌柜……等等,少爷?!”   看着人到中年力求沉稳的老管家目瞪口呆,失了镇定,刘炙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就是简氏酒楼。不用去提前安排了,老爷子寿宴每年都那样办,今年来个有新意的。”   管家看着走到半途丢下他一个人走了的少爷背影,只觉得有些恍惚。   刘炙走到房里提起筷子,想起的却是在简家门外闻到的那股香气,不禁又咽了一下口水。   明日的糖醋里脊和寿宴,他都很期待。   ---   和刘炙擦肩而过的他的妻儿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简澈臭着脸站在门前迎宾,被刘小宝一把抱住,“阿澈,你想不想我,我跟你说,今天夫子抽查千字文,我没背下,要罚我抄十遍呢!”   说的是丢脸的事,他却兴高采烈的,反客为主牵起简澈的手,“走走走,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刘少夫人走在后面,对简清含笑颔首,“小简掌柜,这是在煮什么?”   简清刚捞了毛豆出来,趴在柜台后面透会气,闻言笑道,“五香毛豆,时令零嘴,等会给夫人送一盘过去。”   刘少夫人掩口轻笑,“难得听见个不带辣字的,就依你说的。你家这辣味好是好,就是也吓退了不少人呢。”   “能让人记住个辣字,也算是成功。”简清解释一句,推荐道,“若说不辣的,今日上一盆酸菜鱼可好?稍带点辣,正好开开胃,汤汁浇饭或者一同煮些面,都是顶顶香的。”   刘少夫人若有所思,越品简清前一句话,越觉出这小娘子生意经的精通。她点点头,“就这样吧,今天也得劳烦掌柜的料理饭食了。”   简清目送刘家几人进了雅间,刘小宝拽着简澈两个人推推搡搡跑去了后院,远远还能听见简澈嫌弃的声音,“你怎么这都背不下?”   但嫌弃归嫌弃,简澈还是拿了炭笔趴在小板凳上一个字一个字默出来昨天刘小宝背书时听过几遍的千字文,收获了一声长长的“哇——”和两个大大的星星眼。   简清笑了一声,进厨房试了试装着卤毛豆的两个瓷盆外表温度,吩咐道,“阿菇,把那个碗拿过来。”   阿菇乖乖取来一个烧着蓝花的瓷碗,碗边绘着的花朵样式土气呆板,瓷身也不光洁明亮,看起来就十分廉价,当然,事实上它也的确是简清买回来的瓷碗里最便宜的一个。   而这样难看又廉价的瓷碗,却是华阳王来酒楼吃饭时的专用饭碗。阿菇看一眼简清,忍了又忍没有问出来几人私下里的猜测。李二娘认为东家旧情难忘,朴六觉得就是随便拿了个碗,柳二丫说这是东家讨厌华阳王,她却觉得,可能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这个人在东家眼里,总是有点特殊的。   简清不知道她走神在想什么,估计着数量,连汤带豆捞了一整碗的五香毛豆,又递给阿菇,“罩起来放阴凉地方。不,还是湃在井里,别等人来了东西坏了。”   “啊,啊!好,我这就去。”阿菇接了碗,如梦初醒似的应了两声,连忙跑了出去。   简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摸了灶台一侧的三个干净瓷碗,又盛了三碗五香毛豆出来,一碗装进食盒,两碗放在一边。   等阿菇回来,简清刚敲晕一条鱼,随口使唤起了劳动力,“送一碗进刘夫人雅间,一碗给对面干货铺子刘掌柜送去,食盒里的送去知府衙门。辛苦你大热天跑一趟,早点回来吃饭。”   阿菇重重点头。   错过什么都不会错过酒楼开饭的!   日头已经渐渐偏转,眼看着进酒楼的人开始变少,阿菇送完两碗毛豆,拎着食盒加快了脚步,急匆匆从街上跑过,连与骏马擦身而过都没注意到。   楚斐带着奔霄二人方从街尾转出,眼看着阿菇拎着食盒过来,奔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从马上弯腰就要去接食盒。   简小娘子什么时候看见的他们到这边?倒是越来越有眼色了。   简家的伙计在三人旁边经过,连看都没看见似的,没一会儿就没影了。看方向是往城中去,按时间推断,应当是去给知府衙门送菜。   奔霄偷眼看了一眼外宿一夜的王爷,问道,“主子,要我去拦下来,再提点一下简小掌柜离知府远一点吗?”   说得好听是提点,其实和警告也差不多,像雍淮这种出身肃亲王门下的官吏,与王爷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当面去给他送菜,无异于打王爷的脸。   昨夜三人在城中宿了一宿,早起时客栈的掌柜专程送来了精心准备的浓粥小菜,生怕怠慢了王爷,可王爷连看都没看,处理完事情便径自来了简氏酒楼,谁能想到会在这里受这种怠慢。   楚斐望一眼挤挤挨挨却乱中有序的酒楼门前,摇了摇头,掉转马头改了去简氏酒楼的方向,一扯缰绳顺着人流出城,淡淡道,“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做。”   ----   雅间里的刘少夫人与儿子刚吃完一盆酸菜鱼,刘小宝幸福地揉着肚子打起饱嗝,正昏昏欲睡时,就听见敲门声,刘小宝眼前一亮,“还有吃的!”   刘少夫人失笑,“不是说吃饱了吗?”   不等仆妇动作,刘小宝已经欢快跳下地打开了门,“什么什么,这次是什么吃的?”   阿菇把碗递给他,“小少爷,这道菜是五香毛豆,汁水多,小心脏了手。”   “我才不怕!”刘小宝端碗进门的路上,鼻翼间香气扑鼻,勾得人心痒痒,没走几步就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抓毛豆,两下深褐色的酱汁就染得到处都是。   刘少夫人沉声道,“小宝,吃的东西……”   “我知道,不要玩!我没玩,我就是想吃嘛!”刘小宝扁着嘴把毛豆碗往桌上一放,“娘,帮我剥毛豆。”   刘少夫人宠溺地笑着卷起衣袖,纤手探进碗里,刘小宝眼巴巴看着深绿的豆荚被剥开,高兴地长大了嘴递到娘亲眼前,“啊——”   预想中的美味毛豆没有进嘴,刘小宝看着娘亲一转手把毛豆放进她嘴里,差点哭出声来,“娘亲!”   刘少夫人脸上微红,重又剥了一个毛豆喂给儿子,趁他吃得正香,自己也吃了起来。   豆荚裂开,豆子泡着一汪汤汁,青翠欲滴。咬破时糯糯的豆膏溢了满口,卤料滋味厚重悠长,与毛豆的清甜鲜淡融合得恰到好处,麻椒的刺激被草果奇妙的甜辛口感中和,指尖浓厚酱汤即便被擦干也能闻到淡淡卤香,是与前几天吃过的辣卤鸭脖味道不同却又有着微妙联系的调味。   等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回味之时,才能察觉出略咸的余味,口舌发干,却舍不得放下心头再叫一碗的念想。   这样一来的后果便是刘少夫人与儿子回家时觉得撑到路都要走不动了,头昏眼花,恨不得倒头就睡。两个人看起来都困累得睁不开眼了,不然不至于连站在旁边的刘炙这么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到。   刘炙看着儿子打着饱嗝从自己身边走过,小胖墩的肚子都挺了起来,眯着眼睛牵着母亲的手,慢吞吞问道,“先生说,又冷又饿难受,怎么又饱又热,也难受啊……”   而他端庄娴雅的妻子端着正经的面孔,说的却是“那第二碗就不该给你吃”这种孩子气的话。   刘炙想起来管家说的“那地方简直不对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ps:卤毛豆五香和辣的都有,我平常喜欢辣的,这里是取的五香麻咸味道做法。   ---   小剧场:   如果需要才艺表演:   阿清:颠勺打牛肉丸做文思豆腐松鼠鱼算吗?   阿澈:啊我给你说个快板儿,现场速记也行?   王爷:……失去自己吃饭机会的一百零八式?   ----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抱住挨个亲亲。上班了每天下班半夜赶稿写着写着馋死我了呜呜,早上捉了虫,不影响阅读〃?〃 第62章 韭菜盒子   “呼——呼——”   透支过度的身体又冷又累,楚斐扶着门走进偏殿厢房,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上岸后没被擦干的水珠顺着头发和衣裳一路淌到地上。   冷宫里多年无人照看的霉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红狐披风,一点都不暖和,甚至因为湿透的全身沾湿了披风,死去的毛发糊在身上,像池塘底部不知何时生长起来的藤蔓,一点点捆住他的身体。   但要脱下披风,深秋的寒风与冬日的冰雪也相差不多了,别说暖和,可能连皮肤在哪里都要感受不到。   再等一等,等到哥哥回来,他就起来烧火,不然木柴炭火哪里够他们用的。   楚斐缩在披风里想着,披风上被硝制打理过掩下去的骚腥味道在他敏锐的鼻子下无处遁形,但这样的味道,也是难得一见的奢侈物上才有的。   身体越来越冷,楚斐恍惚地躲在角落,忽然闻到了一股油香。   正是这股油香让楚斐清醒过来,意识到他正身处梦境。   一个,他做了无数遍的梦。   借着梦里的视线,楚斐看向门口。   身形微胖的女人怀里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塞了东西。她进门后连忙回身,贴心地将寒风关在门外,人还没看到,就自顾自笑了起来,圆圆的脸庞上是和过去在娘亲身边伺候时一样的亲善和气,“小殿下,快来,看我带了什么来!”   年幼的他欢喜叫了起来,“思华姑姑!”   楚斐却冷漠无比地看过去,下一刻,这个女人如他所料地变了脸色,“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思华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扯开小楚斐身上的狐毛披风,拧着他衣摆上的水,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小楚斐认真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慰她,“姑姑别哭。你看,跳个水潭,我还赚了件衣裳来,皇兄去上课的路上也不会再冻到腿疼了。”   楚斐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思华将他抱起来,偷偷偏头擦掉滑落的泪水,“娘娘若是看到殿下如此友爱手足,一定也高兴得很。天这么冷,我们去炉子边烤烤火好不好?”   小楚斐有些犹豫,“皇兄还没回来……”   思华眼前一亮,“殿下先吃点东西等陛下回来,肚子里有了吃食,就不那么冷了。大师傅种的一把韭菜好不容易在秋天里活过来,我求他求了好久才要来的,快尝尝,这韭菜盒子是不是当初那个味道?”   说着,思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煎至双面金黄的两个半圆形韭菜盒子并排躺在其中,天天都吃着粗面饼冷米饭的楚斐上次闻到这样香的油味麦香,还是在过年时要和兄长一起出席的宫宴上。   而韭菜盒子本身,却是母后在他幼时最爱吃的一道主食。   小楚斐咽了咽口水,忍了又忍,还是小心掰开了一个面饼,韭菜冲鼻的香气和油汁一起淌了出来,他顾不上形象,匆忙将半个韭菜盒子塞回思华怀里,歪着头舔掉滴落到手腕的汁水。   韭菜鲜甜中带一点生韭的辣味,油汁丰腴腻人,麦饼烤得微焦发苦。平心而论,这个韭菜盒子完全比不上过去御膳房专门做来的韭菜盒子,但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仍是吃得小楚斐两眼发亮,像是吃到了无上美味,嘴里含糊地不住夸着“思华姑姑手艺真好”。   他只顾吃饭,自然也忽略了思华看着他的眼神里那一点慌张痛苦。   楚斐透过梦中年幼的自己双眼,看着这个在母亲被从皇后之位赶下打入冷宫后,过往的宫人里唯一一个时不时来看他们兄弟的管事姑姑做的韭菜盒子。   若是仔细去看,没完全切碎的猪肉油串和韭菜上没剥净的表层都足以说明做饭之人的手艺有多差,或者,多么的心不在焉。   思华原本掌的是衣着,半点不会做饭,后来被遣到浣衣局做事,还是做个掌事姑姑,只是离权力中心和锦绣繁华远得要命。局里的宫女大多是来受罚,掌事姑姑和太监们又何尝不是,到那种地方去的人,更是比别人更想要自己过得好一点。   这都是后来他醒来时,兄长告诉他的事了。   年幼的楚斐哪里想象得到,除了皇兄,向来最亲近的思华姑姑递来的美味韭菜盒子的苦味与辣味之下,掩盖的是剧毒□□。   楚斐感受着身体倒地抽搐的濒死感觉,思华匆匆逃跑时抹着眼泪说的话犹在耳边。   “小殿下,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推杜家小姐下水,你不知道吗,那、那可是郡主的命根子啊!”   泪水顺着小楚斐的脸颊淌下,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楚斐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想什么。   原来嫁入杜家的他的那位待遇和公主差不多的郡主表姐,早就知道是他推人下水,才会在他背着杜景然走出水潭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给了一件披风,却连身上的水都没让他擦。   “阿斐,阿斐!”兄长难得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迷蒙之中。   楚斐在梦中重温当年,听着兄长大喊道,“来人!来人,传太医!告诉摄政王,阿斐若是不在了,我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兵荒马乱过后,梦中身体抽痛的感觉愈发明显,意识却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梦做过太多次,楚斐知道,他快醒了。   睁开眼,黑沉沉的雾里,简清站在炉灶边回眸诧异地看他一眼,“王爷?”   楚斐愣住一瞬,他竟是在简氏酒楼后厨睡着了吗?他的戒心什么时候降低到了这个地步?   正想着,下一刻,雾气四起,简清冷着脸取了一包灰白色的粉末加进锅里,端着碗哐的一声砸在他面前,“吃饭。”   那粉末像是什么毒物,楚斐心中发寒,只觉得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倒退一步,不知撞上了什么。   腹中一痛,楚斐猝然惊醒,满眼夜色黑沉。   处理完事情便早早睡下的他按了按发痛的肚腹,恍恍惚惚地回忆着今天的饭食。   简家送来了什么来着?   是了,他没有吃饭,简氏酒楼也没有送饭来。   -----   夜幕低垂,城门已关,简氏酒楼相较往日迟迟未灭的灯笼也暗了下去。   李二娘摘下酒楼门前的灯笼吹熄,将灯笼收进柜台下面。门扇半掩,街上人声渐轻,只有各家院落后面还有些许语声烛光。   后厨里,今天轮到阿菇调和明早要用的面团,简清伸手查看过软硬,摇了摇头,指点道,“有点偏软,再试试。”   阿菇咬着嘴唇嗯了一声,又倒了些面粉进盆,借着油灯火光,努力体会着东家教导的软硬程度,让面团的触感清晰留在手中。   灶台上晾着清洗干净的碗盘,木桌一角放下了一个瓷碗和几盆明早要用的打卤浇头,拿纱笼罩着,再加上人不时过去赶一赶的动作,便没了灰尘蝇虫的危害。   李二娘进门衣袖拂过纱笼,简清正好回头看见,顿了顿,道,“二娘,把毛豆倒桶里吧,明早给倾脚头拿去一起倒了。”   闻言,阿菇继续揉着她的面团,李二娘却小心翼翼看了好几眼简清,窥着她神色好似并不在意似的,才道,“东家,别伤心,那人的身份,指不定是忙什么去了呢。”   简清诧异道,“我伤心什么?他吃不到,是他亏了,该他伤心才是。”   李二娘虽是口中应了,但面上还有些不忍。等到简清开始赶她回家,李二娘这才端起华阳王专属的大碗,将放了大半天的毛豆倒进泔水桶,这才犹犹豫豫地走了。   等到夜里众人安顿睡下,独自躺在床榻之上,简清想着明天要新上的菜色该怎样亮相,眼前却浮现出了华阳王一口口吃饭吃得极为认真的影子。   要不然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连她这个不是颜控的人,连着和他相处了几天,虽然心里知晓不过是吃一顿饭的交情,也都会不自觉对华阳王较旁的食客更温和些。   简清想到今天不知为何没有来的这位特殊的食客,轻轻呼出一口气,闭眼睡去,沉沉睡意席卷。   皎洁的月光照亮少女脸庞,也照亮了峭壁之上眉头紧锁的青年脸颊。   楚斐有些恍惚地看着床帐,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窗口的微光照亮床榻前一片,屏风后的卧房里除了一盆清水,半个摆设也无。任谁都想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亲弟竟然住的是这般居所,冷硬简陋,透着古怪。   而正是这简陋的一切,将楚斐从最后那过分真实的梦中拽出来。梦境最后的一瞬虚影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眼前,他吐出一口气,翻身下地,将头埋进水盆。   提前加了冰块的凉水冷得彻骨,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是清醒无比。   水声和不复平缓的呼吸声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奔霄,小声问道,“王爷,可是要起?”   他问得小心,心里却是惶恐。自三年前陛下亲政后与王爷长谈,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王爷被噩梦惊醒,更别提用到这盆每夜备着的冷水了。   王爷过去的隐秘屈辱他听闻过些许,并不敢深究,但在摄政王统治下从冷宫中走出来的先帝嫡子过去的回忆,想想也知道不会很美好,被噩梦缠身也不奇怪。   但已经好了那么久,如今却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又诱发了噩梦。   “无事。”楚斐低声说着,单手按上胸膛,手下的心跳剧烈无比,像要冲破喉咙。   不。他想,这只是个梦而已。   对自己的手艺那么自负骄傲的简清,是不会允许毒药破坏食物的。   作者有话要说:ps:关于梦中不会痛的说法:簌簌有过梦中有很清楚的疼痛感但是醒来才发现是梦的情况,所以,嗯,痛不痛可能是个人体验……?   ---   这一章基本解释完了王爷和杜家的纠纷和一点过去的背景。   今天被迫加班,十点多才回家呜呜,生死时速写完赶上了,下一更晚一点发。   唉,抱住小可爱们都亲亲,希望考试的小可爱过关,工作的小可爱不用加班呜呜。   ---   凌晨发文的时候62设置成了存稿,这章本身早上是在63发出来的,两章已经替换过来,字数相同,小可爱们不用担心,如果63还是出现替换之前的内容,清一下缓存就好。 第63章 蛋炒饭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发文的时候62设置成了存稿,这章是新的内容,两章已经替换过来,字数相同,小可爱们不用担心,如果63还是出现替换之前的内容,清一下缓存就好。   感谢“江临”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感谢“白茶御日常生活”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去宗家商行问问,卞师傅要的那个绍兴黄不是说前两天就运到了,怎么还没送来?!”   一大早,迎仙楼龚掌柜发脾气吼人的声音就传遍了大堂,伙计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龚掌柜瞪一下眼睛,“还不快去?!”   先前他被后厨卞师傅扯住要这要那,从缺的材料到什么什么菜的味道好像缺了东西,琐碎的事情听得他满头是包,还得笑着一件件去解决。   没办法,小姐闭门不出,凤溪城高官豪商的宴饮可不会停,迎仙楼的招牌要是在这个小地方被人砸了,丢脸的只会是他,因此,他恨不得把这位掌勺师傅供到天上去。   伙计得了命令赶紧出门,龚掌柜心里的火气这才消下去些,揣着手在大堂四处转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册子翻了几页,看到上面记的日期,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   可不是少了些什么!   刘家老爷子今天过寿,往年这时候,刘家的管家早都来这边布置上寿宴了,今年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刘老过寿只爱去酒楼里自家人摆一桌宴席的癖好多年不改,全凤溪也不会有第二家比他们迎仙楼更了解老爷子口味的酒楼,这时候都没人来订宴,总不会是年纪大了,想在家里歇歇?   龚掌柜叫住自己手下跑腿的伙计问道,“小谷,昨儿个让你去刘家送的帖子,刘家人怎么说?”   小谷挠挠头,“刘家说,再看看来着,我昨天回来就跟掌柜你说过了。”   再看看,这算什么回答!   龚掌柜越想越心里不痛快,吩咐道,“你小子机灵,跑快点去刘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去别家吃了。小心点,别让人瞧见了。”   刘家是迎仙楼十多年的老客人,刘老还在京城任上时就是迎仙楼常客,今年却可能不来了,龚掌柜哪里舒坦得起来。   小谷眼睛一转,道,“掌柜的别急,刘老最爱的两道菜哪里是这小地方酒楼做得出来的,万一真是被别家勾过去了,再一吃口味不对,不就只能回来寻卞师傅?”   “快去快去。”   龚掌柜赶走了伙计,自己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刘老口味向来挑剔,又有一把笔杆子,轻易得罪不起,那些小食肆要是以为能凭一两道新鲜菜色哄得刘老变成只吃自家的食客,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若是换了凤溪别家酒楼食肆,不说旁的,做福禄肉要用的绍兴黄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物事。绍兴黄产地远在千里之外,连自家都是早早请了宗家商行接应,才从江南分店那边运来了几坛酒,更别提这些土包子了。   小谷得了掌柜的命令,沿着暗巷一路走近刘家府邸,日头从高升变成斜落,晌午的日光烤得人即便待在背阴处仍是有些冒汗,他抹了把脸,犯起嘀咕,“也没听这刘老爷子家里换了厨子或者有人病了不便出门啊,怎么今儿个真转了性了?”   正自言自语间,刘府大门缓缓打开,小谷眼前一亮。来了!   马车赶了出来停在门前,尽管刘府人口简单,出一趟门还是两辆马车才坐得下人。小谷眼看着刘家一家四口分别上了马车,从暗处出来,步伐加快跟在了后面。   看这方向去的可不是自家酒楼,他倒要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抢了自家生意。   马车连着过了城中最繁华的一段,迎仙楼之下最有名气的谷丰食肆也被抛在了车后,小谷跟着马车越走越偏,心里的疑惑愈发大起来。   刘老爷子过寿,总不会去些脚店办寿宴,可这条路后面,还有哪家有些小名头的食肆?总不会是要出城去别的州府吃吧?但是眼下这时间也太晚了些。   马车行进越来越慢,终于缓缓停下。一路走来还以为要跟出城外的小谷迷茫地看看两侧,眼神在边缘一凝。   不远处马车停着的地方侧边,一面崭新的牌匾悬挂在二层小楼之上。   简氏酒楼。   他怎么就忘了北城门边上还有这家闹出来颇大动静的酒楼!   小谷咬着后槽牙,眼睁睁看着刘老被刘少爷扶下马车,一家四口被简家伙计笑着迎进门内,看那样子,两边竟是早就认识。   再想想前些时候刘老做过简清比试的见证,他琢磨的酒楼会被刘家嫌弃似乎也成了一场泡影。   不行,他得赶紧回去报给掌柜知晓,这简家自上次赢了方一品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眼看着就要翻身,这怎么行?这么小一座偏僻州府,又不是京城,哪有那么多开销得起酒楼饮食的富人,简家多些客人,自家就要少些,小谷想想自己会少掉的赏钱就心疼得要命。   最后看一眼简家,没等小谷转身,就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走到简家门前停下,男人扬声问道,“简小娘子在吗?”   一出声,小谷就认出来了他是谁,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人可不就是青凤山养鸡鸭家禽的王家王小嘛!先前掌柜因为酒楼鸡种断绝,让他去王家买鸡,谁想到他带着人上门时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嫌弃了个遍,末了,王小才丢了一句“先前我家都只和城中有些名气的食肆酒楼供货,更别提姑姑如今病着,谁家来都没用!”   就这一句,让他的忍耐全成了空。   而说是病着,王小现在却站在简家门前。若是人病好了也不见来酒楼道个歉,若是还病着他也不会这样精神奕奕。怎么,瞧不起他们迎仙楼不成?   小谷捏紧了拳头,狠狠瞪一眼王小,转身向回跑去。   ---   刘少夫人和昨天那位点名要吃糖醋里脊的青年的到来在简清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们以及刘老居然是一家,实在是有些令人惊讶。   惊讶归惊讶,简清引着他们进了雅间,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刘老、公子、少夫人、小宝,不知今日想吃些什么?”   刘炙听着她管妻子叫少夫人,却管自己叫公子,不禁有些不快,看着妻子裙摆上的花纹,大大咧咧道,“爹、娘子,吃糖醋里脊如何?”   “酸菜鱼!”   “五香毛豆!”   “一品豆腐。”   谁料,另外三个点菜的声音竟然与他同时响起,一时间,桌上四人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刘小宝拍着手笑起来,“原来爷爷和爹爹都吃过呀!”   “简小娘子经营有方。”刘老抬起眼皮,慢吞吞道了声喜,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又道,“既然都是吃过小娘子手艺的,那就这四道菜再加四份蛋炒饭。人老了,饿不得,蛋炒饭便先送上来吧。”   简清在刘老眼里捕捉到了一点轻视,心知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有些不认同。看这样子,刘少爷和少夫人也都不曾与他说起近日吃食,眼看家人纷纷点了菜色,他难免会认为是简家营销过度。   “好的,客人稍坐,稍候送来。”   简清略略思量便应了下来,一句都没多问,客套后便转身退出门外,自然也错过了刘老看着她背影摇头的动作。   刘炙知道其中门道,问道,“爹,用这来考教小娘子是不是太难了些?”   刘老叹道,“年轻气盛,也不晓得多想想,该吃点苦头才是。”   自简清将人告上公堂闹了那一出比试之后,刘老虽然对方一品的人品印象大打折扣,但是对简清的印象也没多好。   在他看来,女子德容言功缺一不可,像他儿媳这样的才是女子典范。像简清这样不依不饶又只有些小聪明的女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抛头露面开酒楼更是对手艺过分自信,一个厨娘有些家学罢了,除了家传菜色和辣椒提味,又能有多少能耐?   因此,听到管家报上来今年寿宴儿子和儿媳两人一同选定了简氏酒楼来办时,刘老可谓是惊讶非常。   既然已经选定,他也就顺其自然来了,但来归来,能哄得儿子儿媳动心,他自然是要称量称量简清的斤两。   听着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蛋炒饭,实际上最为考验一个厨子的功底,和一位掌勺的眼力。刘老去过许多家酒楼,大多只让他们上一碗蛋炒饭,就能尝出有多少能耐。   被考教的简清却一点都不着急,出门后在草纸上记下刘家的要求,又去挑了条鱼出来拍晕,轻松自在的样子,让之前跟着她送刘家四人进门的阿菇都急了起来。   阿菇端着托盘上专门盛出来散开铺平的一堆热米饭努力地扇着风,回头看着优哉游哉片鱼片的简清,脸上满是焦急,“东家,客人不是要先吃蛋炒饭吗?你先做别的,来得及吗?”   简清手掌摊在托盘上空试了试温度,吩咐道,“拿去吊井下面晾凉,半刻钟再回来。”   “东家!”   简清看着已经着急起来的阿菇,笑道,“急什么?教你一句话,磨刀不误砍柴工。菜色总是要一道道做,但是前面的准备却是有节省时间的余地,你看我是在做鱼,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做蛋炒饭?快去吧。”   阿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端着托盘跑了出去,看那样子,生怕跑慢了耽误事似的。   简清摇摇头,自己着手备起蛋炒饭的配菜来。   蛋炒饭这道菜色,听起来容易,上手也简单,可真正做得好、做得出彩的厨子却寥寥无几。更别说雅间里四人口味都不尽相同,所谓重口难调,想要一锅烩出来四碗饭,只会得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评语。   一刻钟后,阿菇端着托盘上泛着金黄色泽的四碗米饭敲开了雅间的门。 第64章 糖醋里脊   阿菇端着托盘进门施礼,走到上首先送了刘老那碗,其后是刘炙、刘少夫人和刘小宝。   礼数倒是不错。刘老暗暗点头,头点了一半,便被慢慢飘起来的炒饭香气勾住了鼻子,不由得低头看去。   炒饭粒粒分明,金黄又不显得过分油腻,小块胡瓜、菌子和鸡蛋碎点缀其中,颜色活泼喜人,深青色的豇豆段细细切碎与米饭炒在一处,增添了一分解腻酸香。   只是一眼,刘老便察觉出这碗蛋炒饭与其他酒楼的不同来,再抬头去看,另外三人面前放的小碗虽然乍一看色泽相近,都是挂着蛋液炒出来的粒粒金黄,可细细去看就能发现,碗中内容各不相同。   小孙子离他最近,碗中的蛋炒饭泛着橙红,一股不大明显的辣香飘起,和鸡蛋炒在一起的肉粒显然也被卤过,颜色深深,滋味鲜明。一旁儿媳碗中炒的是酸菜肉丝,酸香鲜美。刘炙碗中炒的是青豆虾仁,最基础不过的扬州炒饭做法,端得近了,刘老还能从中闻到淡淡清甜酒香。   刘老一一查看过各人的蛋炒饭,心中十分惊讶。   炒的蛋炒饭配料滋味各个不同这不奇怪,他们一家人在酒楼吃饭时经常如此,但是在没有人提前告诉酒楼厨子各人口味的情况下能做到将口味预料得分毫不差,这眼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刘老自己爱清淡口味,但是人老了总想吃点开胃的味道。儿子嗜甜嗜酒,儿媳好酸味,孙子好肉食好辣味,连自家厨娘刚刚到府中时都摸索了许久各人口味,谁想到在简家却是一次就被人呈上的饭食搔到了痒处。   若不是知道儿子刚回凤溪两天,没有时间去外面闲逛,刘老都要以为是他们小两口与简清串通好来在自己眼前演的一场戏了!   但是光是推测出各人口味这只能说明眼力,厨艺如何还是要靠吃食说话。只是,在蛋炒饭端上来之前因那场比试先入为主地认为简清只会家传菜色和辣椒的刘老,此时却对自己的眼光第二次生出些不确定来。   第一次不确定,却是比试时他与华阳王提及简方二人输赢,笃定简清会赢。   刘老自儿子碗中舀起一勺炒饭,仔细去分辨才能看出来简家炒饭与迎仙楼那碗扬州炒饭的不同来,简家炒饭里的酒味清冽淡然,不比迎仙楼专用的绍兴黄的滋味淡中自有厚重,轻薄酒香与河虾的鲜和青豆的清甜相融得恰到好处,炒饭时放的油也明显少了七分,入口鲜甜不腻,回味悠长。   没了迎仙楼扬州炒饭做法里用的火腿的重酱滋味作为点睛之笔压轴,却将鲜、淡二字推向了巅峰,连菜油味道都被掩盖下去。若是再咬一口炒至松软的鸡蛋碎,才会体会到足够油脂炒出来的肥腴又不失鲜美的口感,看似味道寡淡的一碗蛋炒饭,实则内里各种滋味交相辉映,任谁吃下一口都说不出一句平平无奇。   若说配菜滋味出彩,那最讲究粒粒分明、韧而不涩的米饭本身便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没有剩米饭冷透又炒热的硬散口感,却也不是刚出锅的热米饭的口感黏着松软。   简家究竟是用的什么主料这个问题在刘老心头萦绕,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他在口中反复品尝着一口米饭,稻米的甘甜随着咀嚼泛了上来,形成新的一股甜味压住轻飘的配料口感,这味道分明就是热米饭的味道,可热米饭又怎样做出来弹牙微韧的口感?   眼看着他久久不语,面上沉重,刘少夫人不免心中一沉。   怎么,小简掌柜的手艺竟是没通过家翁的试验吗?   刘炙却不这样想,他愁眉苦脸地从父亲手下拖走了自己的小碗,“爹,你再吃,儿子就没得吃了!”   刘老从沉思中惊醒,轻咳一声,放下手中勺子,端起父亲的威严,“去个人看看,简小娘子其他菜什么时候上来。”   闻言,刘少夫人笑了起来,“爹爹看来是对小简掌柜的厨艺颇为认可了?”   刘老假装不在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一碗蛋炒饭,余光却还看着儿子拿走的那一碗,转移话题笑着问道,“小筝如何与她结识的?”   刘少夫人闺名一个筝字,平日虽然刘老也是笑眯眯和风细雨的样子,但哪有今日这样和气到叫起名字的时候,大多是“阿郎媳妇”这样的称呼,可见刘老今日心情着实不错。   刘少夫人在桌下捏着帕子,有些紧张地答道,“先前简家开业在城中派送椒盐鸡柳,小宝尝过之后惦念起来,便来简家吃过几次午食,觉得吃食颇合口味。因此,今年您过寿媳妇才提议来简家吃饭。”   既然如此,便不是他以为的简家私下里走了什么门路哄得人为她说话,倒是他错怪于简家了。   先前简知味在时的简氏酒楼他也是来尝过的,虽然有些功底,到底蛋炒饭滋味失于厚沉,比不得简清所作。而他想着简清只靠家学和辣椒,不过是个厨娘的念头,如今看来却是过分轻视。   再想想比试时那盏一品豆腐,豆腐中裹的本该是肉馅,简清却将肉馅变作肉丸,鲜汤滋味便与肉丸分离却又有所联系,取得了鲜味与主材滋味之间的平衡。个中巧思,可见一斑。   刘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瞥见孙子还在眼巴巴看着面前小碗,却始终没有动勺子,不由失笑,“小宝,怎么不吃饭?”   刘小宝自有他的一套逻辑,道,“小宝在等着吃菜,要先吃菜才能吃得多一点!”   幼子天真无邪,可见期待。   刘老执着勺子顿了顿,还是下勺挖了一勺自己的炒饭。   嗯,酸豆角略突兀的酸气被胡瓜清透滋味冲淡,又有菌子提鲜,再加一点带着酱味的鸡蛋碎,厚重香气被活泼滋味逗引,激发出别样美味。   只吃了一勺,刘老就放下了勺子。如此美味,自然当细细品尝才是。   刘炙看着父亲表情,心中讶异,这简家滋味竟如此好么?既然如此,他对即将上来的糖醋里脊也多了几分期待。   一家人全在等菜,一时间雅间中安静下来。   不多时,一碟五香毛豆先送了进来,刘小宝兴冲冲站起来探手去拿,却听见娘亲的轻咳声,只得老老实实将手中豆荚剥开放入祖父面前小碗,“爷爷,吃毛豆!”   刘老故意逗他,问道,“既然小宝最初爱吃的是简家椒盐鸡柳,为什么今日点的菜是五香毛豆,是不是怕爷爷吃到小宝最爱的鸡柳,就把它偷偷藏起来不告诉爷爷了?”   “怎么会!”刘小宝一懵,大声反驳道,“好吃的都是要分享的,小宝现在最爱吃的是五香毛豆,才点的这道菜。”   刘老笑着看了儿媳一眼,赞许道,“你把小宝教得很好。”   刘少夫人道,“儿媳不敢居功,简家酒楼的小东家与小宝年纪相仿,这话是他说的。”   “哦?”刘老有些惊讶,仔细回想才想起比试之后,简清身边的确是有一个小男孩。   姐弟两人年幼失恃,没几年又没了父亲,家中横遭大难,简清却能带着弟弟重新将酒楼开起来,性子强硬些也是正常,而在这样环境下生活的简家小弟居然能说出“好吃的要分享”这样通透的话,可见简清将他教得很好。   以厨艺见人心,以人心见技艺,刘老舀起毛豆豆粒,浓厚酱香显出掌勺之人调味功底,他眯起眼睛,愈发期待后面的菜色了。   刘老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已经从称称简清的斤两变成了单纯对美食的期待。   简清端着糖醋里脊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四个人异曲同工的期待眼神。不知为何,简清竟然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了等待投喂的幼崽神色。   刘小宝年纪小,刘少夫人和刘少爷容貌年轻,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觉得有多突兀,但是刘老这一脸褶子硬是做出装嫩的表情,实在让人有些恶寒。   脚下一顿,简清弯腰放下托盘,将泛着红色琉璃色泽的一盘里脊放到刘老面前,“糖醋里脊,请客人慢用。”   酸中带甜的味道让刘老深吸一口气,出声拦住欲走的简清,“简小娘子,请问先前蛋炒饭所用稻米,是新蒸米饭,还是冷饭?”   简清一笑,解释道,“既是新蒸米饭,又是冷饭。取新蒸米饭快速晾凉回甘,加以潮气烘托使之不会过分凝结,取冷却米饭回锅炒制,既有新蒸滋味,又有冷饭回锅的韧弹口感。”   刘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尝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是取了二者优点的中间滋味。可其中关窍若无人说明,他怎么都想不到那里去。简清这一手厨艺,非天分与努力二者合一方可解释。   此时刘老脸色哪有半点轻视,看简清与看其他酒楼食肆大厨相差不多。   简清对他的变化早有预料,面上神色不动,又道,“稍后刘老若是觉得小店菜色滋味尚可,不知能否为小店菜色宣扬一二,留下些许墨宝?刘老的《留园宴饮杂记》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书,阿清也曾日日拜读,不求在刘老之后大作中留名,只想求刘老几句点评挂于酒楼,也算是让酒楼沾沾文气。”   以退为进这一套,简清玩得不要太熟。   而以刘老辞官前的身份和在文坛中的地位,和酒楼扯上关系之后,宣传方面自然也可以大作文章。状元红、探花糕、御供鸭子,这种典故比比皆是,若是运气好,自家里脊打着尚书里脊的名头,也许也能名留地方故事,成为多年后旅游宣传时的一大特色呢?   刘老听完简清的要求,心中对她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酒楼求书生文士撰写夸词的不在少数,刘老也曾碰到过知道他写过一本宴饮总结的店家,却一上来就想要让他将自家吃食在后面的文集中大夸特夸,或是贬低其他对手,实在是形容不堪。   简清此女,知礼节懂进退,不骄不躁,见他喜爱,提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先前他却是对她颇多误解。   刘老颔首道,“自然。”   简清告退出门,留下刘家四人对着桌上两道菜,刘老动了筷,刘炙紧跟其后,糖醋里脊上半透明的红色芡汁在两块里脊分开时拉出长丝,琉璃似的,美轮美奂。   刘小宝看着一盘里脊,半晌没有动筷,被娘亲叫住,这才咬着筷子尖扭扭捏捏道,“太、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   桌上三人皆笑,刘少夫人忍不住点点头,“如此色泽,恐怕只有玛瑙石方能与之媲美。”   “观其色,阅其形,闻其气,品其味,此菜酸甜适中,油而不腻,实为难得。”刘老先品了芡汁,感慨一句,这才咬下。   粘稠芡汁之下却是酥脆外皮,芝麻的油香点缀其中,刚品起芝麻炒制焦香四溢的口感,再咬下去,一声脆响,刘老神色一怔,外表破开,内里的滑嫩多汁尽入口中,竟是一道菜里将三重口感尽融入其中。   不知怎么地,刘老想起了迎仙楼那道福禄肉,炖成深红玛瑙色的肉块中肉皮的软弹、肥肉的一抿即化、瘦肉的柔韧弹牙,三重口感尽在其中,非厨艺高超绝不可得。再有酱汁调味点睛,这才让他每每流连忘返。   可福禄肉的口感更多基于选材本身制造出的三重合一,难度更多的在于怎样让其中一层达到要求时不影响其他,重要的是火候把控功底。   而糖醋里脊却是实打实地将三种材料各异的口感融为一体,不互相影响,不显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其中火候、选材、调味等等,尽显厨子的基本功底。   若以刘老多年老餮的眼光点评,能将糖醋里脊做到这种地步的简清必然能做出一道极好的福禄肉,可做得出能入他口的福禄肉的人要让做出来这样一道糖醋里脊,就恐怕有些为难了。   不等其他菜色送来,刘老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许多妙句,刘炙还在闷头大吃,刘少夫人也顾着儿子,却是没人注意到刘老已经放下筷子,专心推敲起词句来。   酸菜鱼和一品豆腐几乎同时送上,酸菜鱼的气味先声夺人,暗青酸菜和金黄汤汁颜色对比鲜明,挂着汤水的洁白鱼肉可爱非常,仿佛出水芙蓉。一品豆腐做得偏小巧,盛在四个小碗里,不影响各自品尝,又能将完整品相展现出来,一咬就是满口鲜汤。   刚开始四人吃饭时还顾忌着些形象,后面就争抢起来,生怕筷子动慢了没得吃了。刘老和刘炙二人风卷残云般抢完一盘糖醋里脊,再回头去看五香毛豆和酸菜鱼,那边母子俩已经把两盆菜色吃得只剩一半,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两道菜本身就并不足量。   见父亲停手,刘炙恋恋不舍地偷偷端起盘子,用糖醋里脊酱汁拌起饭来,有些后悔先前怎么只点了一道菜,昨日小孩说的那个响铃肉片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就算吃不完,带走再吃也行啊!   接收到祖父的视线,刘小宝摸摸滚圆的小肚子,挺起的肚腩把夏日轻薄的衣衫撑起一个弧度,咧嘴傻笑,“爷爷,吃鱼,嗝!”   一声饱嗝十分响亮,即便如此,刘小宝仍是剥着毛豆,吃得速度很慢,却不舍得停口。刘老忽然找到了自家孙子这几天来脸盘圆了些许的缘由,可不就是在简家每天吃撑,这才胖起来的。   不过能吃是福,刘老也并不想责骂于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旁仆役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手,道,“去问问,等会儿小简掌柜是要在何处题字。”   门前守着的仆妇应声而去,刘老提筷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享受着舌尖百转滋味。   嗯,美哉美哉。   ----   初夏昼短夜长,太阳挂在天上不知疲倦地散着光热,即便已是临近傍晚,阳光也只是相较正午和煦了些许,真要抬头去看,只会觉得眼晕。   楚斐在简氏酒楼门前翻身下马,已经习惯了华阳王出现在简家门前的四邻不再惊呼,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却都是止不住的,奔霄和越影冷冷扫视一圈,这才止了议论。   阿菇正好端着碗筷从门前经过,一眼就看到了堵在门口的华阳王三人,当中华阳王眼下一片青黑,面色沉沉,看起来颇为吓人,身上冷寒的气势惊住阿菇,过了几瞬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王、王爷是来寻东家吗?”   楚斐越过简家伙计的身影看向大堂一侧,刘老刚在屏风上泼墨挥毫结束,退后一步自得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取出一方小印印在角落。简清在一旁扬声念道,“……金玉流泻一缕香,琥珀乍凝九重光。若问何处瑶池宴,只道简氏伊尹方。”   诗文不算出彩,但简清还是捧场地笑起来,连声道谢。刘老捻着胡须呵呵地笑着,一行人转向门前,似乎是刚吃完饭,简清正送刘家人出来。   简清脸上的笑容虚假得有些碍眼,却与往常在他面前没什么区别。即便知道她的虚情假意,只是应付食客的客套,不知怎么的,楚斐也想让她只对自己露出这一点笑意。   过往在酒楼后厨看着简清做饭时,她的一颦一笑又浮现眼前。简清低头切菜时粗布衣裳里会露出半截弯弯白颈,许是之前多嘴的奔霄在他面前念叨他身边需要一位厨子或是女主人前后打理这段话念叨得太多,楚斐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有个固定的王府厨子,也不错。   这个念头出现得突然,但因着过往经历从来只吃外界菜色的楚斐却很快接受了。   厨娘、管事、管家,无论什么身份,只要她愿意来他身边只为他做饭,能给的,他都愿意给。   昨夜心跳失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楚斐听着自己耳廓间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上前一步挡在了简清与刘家人面前,垂眼看着简清,道,“本王也能为你题字。”   刘老被吹捧了几句,正是高兴时候,向来与他不怎么对盘的华阳王却突然出现堵在面前,说得话没头没脑,却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刘老笑眯眯道,“王爷此时是来用晚膳?当初简家开业宴老朽有事不曾前来,如今补上宴礼,王爷若想挥洒墨宝,恐怕是没什么位置了。”   刘老不软不硬地一个钉子顶过去,楚斐抿着嘴唇,心跳缓和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简清,好像在等她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简清莫名地看着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的华阳王。酒楼大门朝街开,迎来送往的,是最不能得罪人的生意。她愿意借刘老的势,只是因为彼此的利益交换清清楚楚,刘老吃完菜色夸上几句,既是扬了简家的名声,又是扬了他的文才。   然而,华阳王此人位高权重,交换本身就不平等,只有他阴晴不定、没有来由的赏,却无她能做的事情。而经过简清观察,华阳王吃饭专心,没有吃食口味倾向,没有什么评点意图,除了似乎被她的厨艺吸引,连续对她释放好意,哪里像个声名在外的老餮?   他用这一名头想要掩盖什么,不得而知。   身怀秘密的人,简清向来敬而远之,待他与旁的客人一同供着也就是了。更别提华阳王一旁还有过去的摄政王虎视眈眈,就算是她看上华阳王的身份想要借势,抱大腿也要有命享受福利才是。   “殿下拳拳好意,阿清心领,若有殿下题字,小店定然蓬荜生辉。只是确如刘老所言,店里没了旁的位置可写,实是小女子思虑不当,不若待我遣人去买了新的纸张来,再由殿下题字如何?”   简清口中说的是赞同和好意,但楚斐只听出了她对刘老话语的认同,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他是什么麻烦,要尽快甩脱似的。   “为什么?”楚斐问道。   简清看着华阳王皱眉思忖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像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从来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哪里考虑过旁人会想什么。   但也正是他这样认真的思考,让她觉得先前的猜测或许是自己想太多。简清也不与他绕弯子,诚恳道,“王爷好意,无以为报。”   闻言,楚斐松开眉头,淡淡道,“不需要。”   若是真要报答……楚斐袖中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心跳又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ps:糖醋里脊川菜江浙菜等等菜系里都有,并且都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源头,各地偏向做法不尽相同。簌簌小时候过生日就爱吃这个,但是长大之后再做好像就欠了点味道,难过.jpg   ---   刘老那个诗是簌簌自己瞎编的orz,水平不高,求别嫌弃。   ---   感谢“xx”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 第65章 山药粥   被华阳王出言阻止,简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再说下去非要伤及颜面不可,无奈下,只能叫来阿菇,吩咐道,“去问松阁买一尺卷轴来,要桌子那么长那种,你去找掌柜的说,他会懂的。”   阿菇连头都不敢抬,闷闷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外,简清又转向楚斐道,“王爷可用过膳食?”   楚斐眉头又皱了起来,简清明明已经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却毫无心情顺畅之感,反倒更为憋闷。听到简清提问里连往常的饭食推荐都不再有,他垂眼问道,“琥珀乍凝,是新菜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简清仰头看着华阳王脸上沉沉神色,莫名品出一点委屈来,答道,“是刘老溢美,实际是糖醋里脊,今天新上的菜。”   一旁拎了酒进酒楼的食客已经喝到东倒西歪,连这边站着的是谁都分辨不出,听到菜这个字,醉醺醺大笑道,“来,给爷上一盘琥珀乍凝,怎么先前没人说有这么一道菜,瞧不起小爷是不是?”   喝到趴在桌上的他的同伴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抬手要拍他肩膀,谁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两行人堵在酒楼大堂一侧,气氛说不出的凝重,当即酒醒了大半,连忙把这个醉鬼的嘴巴一捂,起身强笑道,“王、王爷。”   华阳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简清偏了偏头,看明白了她意思的朴六拽着柳二丫来将两人拖走去后院醒酒,酒楼中的喧哗声早已不见,一时只能听见浅浅呼吸声。   刘老夹在二人中间,多年宦海浮沉,哪里看不出小年轻之间的暗流汹涌,笑呵呵打起圆场,准备脱身,“殿下墨宝,小简掌柜可要作为传家宝好好珍藏。老朽既已受过招待,掌柜便不必送了。”   简清眉梢微跳,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跟着笑起来,“刘老慢走。殿下,雅间已经备好,您看?”   楚斐没等她问完,已经带着人往后院走去,简清在他身后对大堂里的客人团团一礼,“诸位慢用。”   悄没声看一旁热闹的众人瞥一眼走在前面气势愈发沉重的青年,缩缩脖子,笑呵呵摆摆手。   这笑容在简清进了后院后,转变成了兴奋的议论声。   “记不记得,当初简家娘子就是去小凤山找的王爷,你们说是不是那时候就一来二去、眉来眼去……”   “唉,小简掌柜年纪小做错了事,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   “嗐,王爷不动心那就是错事。如今你瞧瞧,这模样哪是没心的?怕是好事将近,二娘,你说是不是?”   几桌紧邻的客人议论得正酣,李二娘收拾完方才刘老写字滴落的墨汁从一旁经过,正好被人拦住要她评评理,犹豫一瞬,她道,“东家名声要紧,你们还是管管嘴巴吧!”   “等她嫁入王府再管我们不迟啊!”   “这酒楼和王府比,谁不知道该怎么选!”   “这出身,正妃恐怕难了,这姿色做个妾倒是不错。就是她这个弟弟,恐怕最后也是要被送走的下场。”   “你们、你们别说了!吃完就早点走吧!”眼看话题往越来越偏的地方跑去,李二娘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众人悻悻闭嘴,李二娘拿着抹布,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好似并没有受到旁人目光影响,小窗后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简清身影,走到柜台靠着木板想要歇一口气,却被忽然冒出来的简澈那颗毛茸茸脑袋吓了一跳,“小、小东家,你怎么在这里?!”   李二娘还以为简澈还在楼上不知道做什么,往日每到这时候他都要消失一段时间,因此方才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此时一看,简澈满脸是泪,哽咽着问道,“二娘,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虽然心疼他小小年纪身世可怜,但东家年岁已经不小,若不是老掌柜去得匆忙,没准已经到了出阁嫁人的时候。而就算是如今这样局面,和简澈分开也是必然的,哪有人会永远不长大守着姐姐的呢?   因此,虽然心中不忍,李二娘还是点了点头,道,“东家够苦的了,小东家不要让她为难。”   简澈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阿姐一定会嫁人吗?”   李二娘更想叹气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一点泪珠从简澈湿漉漉的眼角滑落,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皱了他向来珍惜的那一张简清写下用来认字的菜名。   一道声音从李二娘背后响起,“别听她的,小东家,别人说的,你一句都不要信!”   简澈还有些迷茫,就见阿菇还带着急促喘息抱着卷轴跑了进来,一把将李二娘推到一边,按住简澈肩膀,大声道,“东家怎么想的,你要问她才知道!”   简澈从未听到过她这样大声说话,被吓了一跳,怔怔看着阿菇。   阿菇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突兀失礼,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没、没吓到你吧?”   这会儿她的声音又变回了细声细气,像只受惊的小兔。   ---   大堂里的议论声自觉放得很低,然而逃不过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楚斐听他们议论起往事,只觉得遥远非常。   如今只当他是个普通食客的简清也曾追在他身后过,只是那时的印象过于模糊,基本是“简师傅的女儿”、“又一个莫名爱慕者”这样的存在。后来简家败了又起,他才意识到先前的简清可能只是她的怪癖伪装。   看着那双清凌凌无所求的眼睛,楚斐不禁去想,若是当初他应下了“爱慕”他的简清的愿求,是否如今他就可以有一位可以试图去信任的私厨。   世间仅他能拥有的独一无二。   “王爷?”   楚斐回神,看见简清端着小碟举到自己面前,碟中橙红汁水散发着淡淡酸甜滋味,少女面上是全然的疑惑,见他看过来又举了举手中小碟,“不知王爷午食何时吃的,先吃点鸡柳垫垫肚肠。”   越影在门前插嘴,“王爷昨夜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楚斐恼道,“越影!”   只一声,越影就缩了回去,奔霄大张着嘴看他,小声道,“你疯了不成?!”   越影老神在在,“不然让王爷受罪不成?”   在简清的注视下,楚斐脸上发烫,觉出自己的幼稚来。他想要解释,只是食物无法入口、只是他有些恐惧、只是饥饿令他清醒,可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简清挑了挑眉,放下小碟,“既然如此,吃这些油腻的怕是会腹中不适。殿下,吃山药粥如何?”不等楚斐回答,她已经挖出了锅里一勺米饭晾在大碗里,准备起熬粥的材料。   她的话句句为人着想,而小窗外传来的嬉笑议论声已经往愈发不堪的方向飘去,那句小妾的话声音颇大,楚斐确定简清能听见,可她脸色却丝毫未变。   “要让他们闭嘴吗?”   不知不觉地,楚斐问出了这个问题。简清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上将芝麻油搅拌进米粒的动作不停,“没用的,殿下。”   楚斐当然知道这没用,深宫中的闲言碎语是足够杀人于无形的利剑,多少次解释都不会奏效,最有效的闭嘴,莫不过死亡。   简清回身取来厨房一角菜篓里堆着的山药,眼尖地看到华阳王又在摩挲腰侧的佩刀刀柄,心中一沉,加重了声音,“殿下,左右也不是真的,随他们说去吧。”   “是真的。”楚斐有些艰涩地说道。她曾上小凤山是真的,她曾追在他身后是真的,她曾说过的爱慕心悦也是真的。如果那些不是她的怪癖伪装的话。   “什么?”   楚斐道,“你可愿做王府私厨?从此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   简清轻笑一声,“殿下,开业那天我们已经说过这件事,你若想吃我的手艺,来酒楼或我送去兵营便是。我家酒楼放在这里,我与弟弟赚些小钱,生活富足,不怕旁人风言风语。”   “那若酒楼没了呢?”   简清微冷了脸色,“王爷这是威胁吗?”   “不。”楚斐心中一沉。   简清道,“若王爷真的是威胁,我也无能为力。阿清不过一介弱女子,酒楼为先父留下,万不敢失,只能与酒楼共存亡了。”   她是要挟,也是在赌,赌华阳王能做出为厨子杀人的事情,也会做出为了让厨子不出事让步的事。起码,现在他对自己的厨艺仍有兴趣。   楚斐并没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只是从中抽丝剥茧出来他想听的部分,如果他不这样说,她就不会愿意为他做饭。   小窗外方才的议论声犹在耳边,楚斐喉结动了动,道,“简师傅的事,我很遗憾。若我娶你为妻呢?”   皇家子弟,俊美无俦,身边无数狂蜂浪蝶仍独身一人,这样一个人提出嫁娶提议,实在是忍不住令人心动,即便知道他只是看上了她的厨艺,只是为了拥有一个私厨也一样。   他不再自称本王,也似乎是为简父死时孤立无援的情状道了歉,但简清总觉得这句话里意味深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的是遗憾而非抱歉,因为他失去了一个厨子。   简清定定看着他,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先前相处积累起来的一点点好感烟消云散,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虽然经历过前世现代自视甚高的高层人物,但是真的直面封建贵族不把人当作人看的思想,她只觉得悲哀又好笑。   就好像大象不会爱上蚂蚁,不会给予自己脚下生物一点怜悯。猝然伸手出来,就认为旁人该千恩万谢接受,半点不管别人真正生活的意愿。尊重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过于遥远。   简清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动过爱慕之念,也没有彻底改变他思想的觉悟和力气,只能笑了笑,“不关王爷的事。只是家业未立,阿清并不打算嫁人,要让王爷失望了。”   奔霄和越影两人守在门前,听着门内急转而下的对话气氛,脸上表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摆了。   “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李二娘这句话从柜台旁传进小窗,时机不可谓不巧,简清抿一下鬓发,淡淡道,“总会有一位贵女做华阳王妃,之后殿下若是愿吃阿清的手艺,来酒楼便是,其他的,恕难从命。”   他没有什么王妃,没有小妾,没有女人。来到凤溪城都有一部分原因是躲避他那位皇后嫂嫂组织的相看宴会,楚斐想想简清所说的“贵女王妃”都只觉得头疼。   大堂里吵嚷起来,阿菇的声音传了过来,简清翘了翘唇角,一直看着她的楚斐捕捉到了这一点弧度,分辨出里面的真心愉快,一时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刚恋爱就失恋,爆哭。   【追妻程序启动中】   阿清:啊?我拿的不是事业线剧本吗,怎么出来个憨批要谈恋爱?不对,他一定有阴谋(?) 第66章 山药粥2   阿菇随简澈一同跑进后厨,半大的孩子带着小孩子撞进简清怀里,简澈紧紧抱住姐姐的腰,哽咽问道,“阿姐,你会不要我吗?”   简清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转而道,“阿菇,带王爷去雅间吧,若是王爷还有雅兴,还请留些墨宝如何?”   简澈抱着姐姐的力气更大了些,低头埋在简清怀里,更是因为害怕听到他不愿听到的答案,掩耳盗铃似的用简清手臂捂住了自己一只耳朵。   他们姐弟之间,没有旁人立足的余地,楚斐看到简清的神色比之前柔和许多,只有余光转向他时脸颊才会绷紧。沉默一会,楚斐起身离开,随着有些害怕但还是站在他面前伸手引路的简家伙计出门。   走到门前时,简清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说什么孩子话,你是我弟弟,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小童吸了吸鼻子,道,“可你总会嫁人、总会喜欢别人的。”   简清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扑哧笑了起来,戏弄道,“姐姐不是最喜欢阿澈了吗,哪里有别人?嫁人做什么,好哇,还没怎么样,你就要把姐姐从家里赶出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简清那个弟弟急急叫了起来,“我也最喜欢阿姐了,我要养着阿姐,养到老!”   楚斐脚下一顿。   喜欢吗?   他领兵重新踏入京城那夜后,就有了许多贵女故作娇羞地说着心悦爱慕,他不会辜负人的好意,但也不曾明白她们的喜欢究竟是什么。财富、地位、容颜,都是她们喜欢的,也是对他来说重要又不重要的。   而简家姐弟的喜欢,又是什么?   ---   阿菇没送几步,就被华阳王的两个侍卫挤占了位置,她跟了几步交出了手里卷轴,在奔霄古怪的眼神之下,又匆匆跑回后厨,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东家,王、王爷他……”   简澈才在姐姐围裙上胡乱抹干净脸,见阿菇跑进来,耳廓红了一片,不自在道,“他要是饿了,就再送点凤爪给他。嗯,毛豆是不行了,谁让他昨天没来的。”   方开口的简澈,又有了点稳重的小大人模样了,只是下一句就破了功,显出些嫌弃来。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华阳王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这小子一点都不怕自家出事,反而好像别人求着他似的。   “好了,去洗洗脸,再晚一会就要眼睛疼了。”简清推了简澈去打水洗脸,转向阿菇,“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阿菇望着她,眼睛发亮,手指捻着衣角,“东家,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所说的、所做的,就好像我梦里想做的一样!”   简清翘了翘唇角,温柔地擦去她连续跑过大半城池跑出来的汗珠,“不会是梦的。”   阿菇有些忸怩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东家,等下一旬工钱发了,我想回家一趟。”   在简清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始终包容的眼神中,阿菇慢慢红了眼圈,“其实我的钱已经攒够了,只是、只是我不敢回去,我有点怕……”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明明那是她生长的村庄,她最亲近的亲人。   简清拍了拍阿菇的头,像平时揉简澈脑袋似的轻轻揉了揉,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一句在这个以孝为先的时代里简直大逆不道的话,语调与往常一般无二,“好了,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来,给我帮把手。”   阿菇鼻子一酸,用力点点头,背过身擦去泪水,跟在简清身边为她清洗起山药来。   山药是去岁的,尽管经过药铺的处理,其中有几根的根须仍是冒出芽长得弯弯曲曲,已然是不能用了。今年的山药种子清明前后才种下,得等到深秋才熟,而且凤溪没有此物,药铺也是从达州收来囤下。   简清本是备好准备等糖醋里脊过气后,做个宫爆山药来吸引眼球。没办法,谁让迎仙楼先前颇为有名的一道五色鲜馐听起来做法和宫保鸡丁挺像,既然两边必然对上,这东风不借白不借。   只是,宫爆山药还没做,这些健脾养胃的山药倒是便宜了华阳王。   看跟在华阳王身边那两个侍卫的样子,这人不吃饭也不是一两次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胃不会太好。   现代时简清见过工作狂忘记吃饭闹到胃出血,也见过得了病吃不下饭的人,但像华阳王这样在她店里吃嘛嘛香,转头又开始挑剔不吃饭的行为,左思右想,只能归结于是拜倒于她的厨艺之下。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说这就是作吧?好好一个皇族子弟,山珍海味唾手可得,却总是要让自己忍饥挨饿,折腾自己的身体,还真应了那一句话,人类的本质就是折腾。   想着想着,小锅里米汤已经煮沸,汩汩冒着芝麻油香,米花尚未煮绽,已经有隐隐的香气衬在水雾之下。简清放下一直搅动着避免糊锅的长勺,撤了些木柴,让粥在小火上慢慢熬煮,取了砧板上被阿菇削皮的山药,提刀要切。   阿菇先前按简清说的,扶着山药顶部立着削去了表皮,眼看着简清要单手切山药,看着危险得很,心中一急,“东家,我来吧?”   简清拿指尖点着光滑山药表层,刚按住就感受到了滑腻的山药汁黏在了手上,一边歪头示意阿菇后退,一边提刀向下,笑道,“你还没这个技术。让你切,等会儿山药汁痒起来,有你哭的。”   刀光闪过,不论多少次看简清动刀,阿菇都像第一次见一样感到目眩神迷,那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和东家为她展现出的另一面一样,令人向往。   简清没空注意自己重点观察的帮厨苗子在想什么,山药切片与粥水搅在一处,将切成细丝的猪肉调好腌制起来,待米花初绽那刻,加大了炉灶火力,加快粥水沸煮过程,避免食客等久。这一技巧虽然煮粥极快,但在过程中总需要人盯着,所以简清也很少使用。   一锅山药粥尽管用了简便法子,也煮了近两刻钟才好。最后沸腾的片刻肉丝入锅烫熟,将嫩滑锁住,简清这才停了自粥水煮上后一刻都没错眼的火力控制,分了一碗粥出来,才将整锅山药粥盛出来放入小桶。   阿菇守在一旁疑惑问道,“东家,怎么分开了?”   简清并不解答,只是吩咐道,“端碗送过去吧。”   阿菇端着一碗粥去了又回,面上全是迷茫惊慌,“东家,不好了,王爷不见了!二娘他们都没看到人走,是不是出事了!”   “哧。”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凤溪城里,华阳王连知府的面子给不给都不一定,不见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阿菇放下碗,指着一旁小桶惊讶道,“东家,你早就猜到了?那怎么还做了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她也想知道华阳王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简清淡淡笑起来,给小桶封上桶盖,招了招手,“来,明日的材料也该备上了,让我看看你的面团揉得怎么样了。”   等简澈洗完脸,也拿了一团面团自己学着揉捏起来,三人在厨房里频频笑出声来。而李二娘直到城门即将关闭,大堂里已经客人不多时才磨磨蹭蹭进了厨房,尽管她先前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在年轻的东家面前,总感觉有些抬不起头。   毕竟,背后议论主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简清只当不知道她心底的不安,还像先前一样对她。   等又过了些时候,眼看着巡城兵卒准备换岗交接,简清视线滑过厨房角落里的木桶,终是开口叫住了今天在店里留得格外晚的李二娘,“二娘……”   话没出口,李二娘就是一个哆嗦,反应之大让简清都是一怔。   怔愣间,从门外响起一阵骏马嘶鸣和匆匆脚步声,有人大声喊道,“等、等等,简掌柜,还有粥吗?”   来了。   简清露出笑容,取了小桶递出门外,像对任何一个外带的食客一样平静地叮嘱道,“桶记得还回来。粥有些凉了,回去拿热水温一下再喝,再煮味道就要差些了。”   奔霄在后厨门前急急刹住脚步,想好的说辞被侧了半个身子出门的小娘子堵了回去,他视线在简清脸上一停,想起傍晚王爷在这里说过什么,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多、多谢。”   夜风疾驰,奔霄策马出城的那刻守城兵士才敢将城门关闭,年轻的兵卒嘀咕道,“大晚上的,不知道有规矩吗?”   年长些的兵卒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规矩,兵营里那位爷才是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四海亨通   兵卒们如何说,奔霄已经听不到了,一人一骑,向小凤山疾驰而去。   小凤山上书房里,楚斐已经维持刚回来的动作跪坐着不知道多久,一纸一笔,手腕微动,落笔不停。   守在身后的越影眼看着纸面上的字愈发纷乱,接下一张又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平心静气,视旁人荣华若无物,视摇尾豺狗若蝼蚁,以是长待,方有所得”这段话不知被重复写了多少遍,墨痕叠着墨痕,字迹相互勾连,就好像此时正心情纷乱的王爷。   远处马蹄声似奔雷滚落,楚斐手下一停,落笔太重,以至于在纸上凝出一大团墨团来。他合上眼,皇兄在冷宫中对他说这段话时的神色历历在目。   他今天冲动了,可是简清与荣华无关,与摇尾不同,他并不后悔这一次不经等待沉思的冲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奔霄先转向小厨房用热水将那一桶山药粥泡上,这才回来复命。空手进门时,便对上楚斐冷淡眼神,“粥呢?”   未开口气势便矮了三分,奔霄磕巴一下,“在、在厨房热着,马上就能吃了。”   “拿来。”   王爷发话,奔霄不敢不听,只能把在热水里还没泡几个呼吸的木桶拎出来擦干。桶壁触手温热,可等拿勺子搅了搅,连半点热气都没有留下,简直像是寒食节才吃的冷粥了。   木桶和盛在小碗里的粥水一同送到了楚斐面前,他垂眼看着煮出白浆的粥水。   即便已经冷透,粥里裹着的缕缕肉丝上仍没有半点腥气,隐隐的油香和米香混在一处,闻不分明。山药片半透的颜色隐在粥水之间,只有搅动时才能看清它的存在。   米汤润胃,山药养人,肉食应是顾及他每日练兵消耗加进来的,光看这些选材,就能看出简清在吃食上的处处精心。   楚斐舀了一勺冷粥进口,粥水的轻微响声与简清说的那句恕难从命一同回响在耳边。   那时候的简清尽管神色收敛,楚斐仍能看出她眸光深处的警惕和身体的紧绷,好像一只缩在自家洞口的刺猬。   楚斐咽下甜中带着一点点咸味的粥水,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落进胃袋。   他错了吗?他想。   ----   从简氏酒楼深夜拿走的木桶连着两日未还,而不论是先前定时来取食盒的小兵还是华阳王主仆都不曾再在酒楼出现,简清每天还是淡淡笑着,好像多一位食客少一位食客都不影响她心情似的。   李二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私下里为苦命的东家抹泪不知几何。   没了不喜欢的人总是出现在面前,简澈却高兴得不行,彻底抛下了那个华阳王,和下了蒙学总往简氏酒楼跑的刘小宝专心学起千字文来。开头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剑号巨阙,珠称夜光”部分被他念熟,这两日总催着总是背了上句忘了下句的刘小宝去问夫子,后面的部分是什么。   简清做完一道糖醋里脊交给守在小窗的朴六送去,端着蘸料小碟和一盘椒盐鸡柳出来,就听见自家小朋友正用旺盛的求知欲折腾小伙伴,抿嘴一笑,接着背道,“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阿清姐姐!”刘小宝比简澈跑得还快,一眨眼就从屋檐下跑到简清面前,小胖脸笑嘻嘻的,张嘴等着吃,“啊——”   简澈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那几句没背完的千字文,摆起臭脸,追在刘小宝后面拦在他面前,“谁是你姐姐!”   刘小宝扮了个鬼脸,“就是姐姐,就是!”   两个小孩绕着简清,你推我一下,我拽你一把,简清端高了手中盘碟,无奈道,“阿澈,让小宝回去,该上课了。”   刘少夫人方在夫君陪伴下吃完饭,缓缓行至大堂与后院间小门前,掩口轻笑,“小宝,别耽误阿澈夫子教书。”   刘家来了几次,已然彼此熟稔,拿简澈打起趣来也并不算交浅言深逾矩。   简澈不好意思地摸摸红透了的耳朵,简清将鸡柳递给馋嘴的刘小宝,刘少夫人点了点刘小宝鼻子,嗔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偷吃?”   刘小宝眼珠一转,踮脚将鸡柳举起来,放到刘少夫人唇边,一张嘴满是油光,喊道,“娘亲!”   刘少夫人好气又好笑,低头吃了鸡柳,这才牵着他的手走了。   刚忙完的店里伙计轮番过来接受考试抽查,简澈拿炭笔在新的草纸上写下菜名,认出是什么的人先离开,不认得的人留下来跟简澈继续学菜名,不出意料,今天留下的又是朴六和柳二丫两人。   柳二丫已经跺起了脚,冲转身就要去大堂的简清喊道,“东家,我真不是这块材料,你就让我走吧。那方块大的字跟小虫似的,看得人眼睛疼。”   简清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阿澈,原来二丫今天学两个菜名,她喊一句,就再加一个菜名。”   柳二丫脸色一垮。   简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跟着火上浇油,“好,但是阿姐,要是到下午吃饭的时候还没学会,那可怎么办?”   简清道,“不会吧,我记得二丫前天不是记得挺快吗?总不会到我们吃完饭都还没背完吧?”   前天因为是第一天教学,简清专门给几人空出来了小半个没多少客人的下午,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都背完去吃饭了,柳二丫急得厉害,吃饭的诱惑之下,的确记得快。但等吃完饭又要背菜名认字时,学习的痛苦就又卷土重来。   柳二丫见逃不过了,垂头丧气地大声念道,“鸳鸯火锅!”   “错了,这是昨天的菜。”朴六小声提醒一句,又转头念起简澈刚教的菜名。他虽然也脸上发愁,但是还是乖乖留在原地,简澈说一个字,他跟着念一个字。   简清看了几眼三人补习班,确定柳二丫没再想跑,便向大堂走去。   李二娘守在柜台附近,像是专门在等简清,见到她就迎了上来,“东家。”她看看左右,怕被人发现似的轻声道,“小东家和刘少爷这样嬉闹,是不是不大好?”   简清目光放远,看着刘少爷扶着夫人上马车,刘小宝在父亲肩头挥了挥手,“阿清姐姐明天见!”   简清回挥了两下,刘小宝就笑得更开心了些,面上的笑容和简清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她淡淡道,“二娘,这里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她说的这样直白,李二娘话到嘴边,反而迟疑了。越相处,李二娘越觉出这位年轻掌柜的与众不同来,她好像从不知敬畏与尊卑贵贱为何物,谁来酒楼都是差不多的态度,让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触怒贵人。   “这……”李二娘想了几遍措辞,终是叹了口气,“我见识不多,比不了东家对着贵客们的沉稳,还是不拦着东家做事了。”   李二娘跟了简清半个月,也摸索出来了些规律,不管东家做什么,总是有道理的,最后结果也会往好的方向去,她又哪有那个指手画脚的余地。   简清看见李二娘的神色变化,听到最后她的决定时轻轻笑了起来。   这就是持续的胜利和顺利带来的盲从盲信,胜则一路高歌猛进,败则一败涂地,墙倒众人推。   李二娘想劝什么,简清早就知晓。   在天然有着阶级敬畏感的时代里,像李二娘这样想法的人才是主流,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按照过往经验生存罢了。但要在她身边做事,总不能一直带着这种低人一头的观念,不说客人感官如何,简清说起话来都会有些费劲。   好在李二娘最后转了念头。   二人倚着柜台又说了几句话,简清刚与李二娘说好今日来揉面的换成她,就听酒楼门前,刘家少爷大声道,“小简掌柜,晚间别忘了送一份你家琥珀乍凝来,多谢了!”   刘炙在门前将妻儿送进马车,又踩着车辕探出头来,盯着地面不去看简清,这才忍着逃跑的冲动说完了一整句话钻回马车。   刘少夫人嗔恼的声音隐约随风飘来,“都说了几遍了,怎么,还不放心不成?”   随着刘老题诗的屏风立在酒楼大堂,两日里糖醋里脊这道菜的名气也传了出去,但偏是诗文里描述菜色的一句形容被人拿来当作了菜名,越传越远。来店里的文人几乎没有人叫它的本名,连最初吃到糖醋里脊的刘家人都叫起了别名。   以讹传讹,闻名而来的食客在伙计招徕不及时,总是在酒楼菜牌上找了几圈都找不到“琥珀乍凝”这道菜,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简清是听惯了糖醋里脊这个名字的,所以不论旁人怎么叫,炭笔写上菜牌的四个大字始终未改,任由刘少夫人劝了几遍“琥珀乍凝”的名字既显菜色又朗朗上口也不为所动。   未至正午时酒楼就已经忙碌起来,此刻日头偏转,送走刘家马车后就已经过了吃午食和茶点的时候,来的多是熟悉的客人。张婉身边的丫鬟来点了几道菜提了食盒回去,简清问过得知张婉只是闷热懒得出门,这才放了些心,在张婉点的凉菜之后,多加了一道酸豆角炒饭开胃。   徐夫子下了早课,急急转过半城来取昨天约好的吃食,见了简清开口就是紧张问句,“可见过夫人来?”   徐娘子的胎过了最难受时候,又被简家吃食养好了胃口,这些天来身体状况稳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爱出门逛逛了。她逛得开心,总是带着家里的丫鬟穿过大半城池来简家带一二小食回家,徐夫子第一次被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时,差点被吓出病来。   两人长谈一次,徐夫子也就改了每日早晚两次来简家提食盒的时间,一下早课就来简氏酒楼寻自家夫人。寻到了就与夫人在酒楼吃顿午食,再带晚上的吃食一同回家,没寻到也不必去旁处寻,必然是身子惫懒不曾出门,拎了食盒回家就是。   简清抿嘴一笑,给徐夫子拉开一旁长凳坐下,“夫人让夫子在酒楼稍坐一会儿再回去,我可不敢不听呢。”   徐夫子脸色一僵,像凳子上有钢针铁钉似的坐立不安,刚坐下就想站起来,又想起夫人的嘱咐,只能苦着脸坐下,问这问那,“简小娘子,她可曾说了些什么?看着累吗,有没有精神?带丫鬟了吗?”   简清给徐夫子倒上了一碗马蹄枸杞水,“夫子别急,喝碗汤解解暑。夫人今日去问松阁转了一圈,小环提着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来店里时脸色红润,教了阿澈诗文,还说我家花开得好呢。”   “诗文,小郎学诗文早了些。”徐夫子松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从回家的念头里分出一点来应付简清,随口说起今日趣事,“今日以宴饮为题赋诗,堂中几人都写了一句琥珀乍凝。本以为是他们打了小抄,谁知道却是刘老尚书为你家题的诗文。我日日都来,却是不晓得这事,实是耳目闭塞,惭愧惭愧。”   说是惭愧,徐夫子说完这一个故事也就闭口不言,像是不晓得该说什么似的,转头望向酒楼门外天色,让谈话氛围一下子冷了下去。   简清也清楚徐夫子的习惯,并没觉得是冒犯,反而笑着观察徐夫子脸上的神色变化。简清已与徐娘子约好了,明日徐娘子来时,要一点点仔细说给她听的。   先前问说了什么的是徐夫子,听见不曾说起他就脸色暗淡下去的也是徐夫子,这对夫妻倒是颇为恩爱,深谙互相体谅珍重之道,徐夫子那么一个古板又不懂交际的性子,在徐娘子手下硬是化作了温柔体贴。   简清想起和她学了近一旬时间长寿面的技巧也只学会了三分之一的徐娘子,估量着时间快到了,徐娘子在家里准备的生日小宴应当差不多了,便将备好的食盒递给了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天色,坐在酒楼度日如年的徐夫子。   徐夫子连食盒都没打开,内容问也没问,只以为是自家夫人约好的吃食,随手提起,匆匆道一声“留步”,就赶紧回城西去。   简清顺着他的动作起身,也没有送,回了柜台后面,继续给朱木匠写其之后的订购单子。左右此时酒楼里没什么客人要她去顾,后厨里阿菇还在练手,进去也是上赶着被误伤,正好偷来一段时间闲暇。   写着写着,思绪便飘远了,想想徐夫子回去之后看到徐娘子做的寿面和食盒里徐娘子预定的写了字的鸡蛋糕会是怎样一个激动神情,简清就实在是有些可惜不能在现场亲眼见证。   “笃笃。”   简清手下一顿,将不知不觉画出来了蛋糕形状的草纸揉成一团,起身问道,“客人想吃什么?大堂还是雅间?”   先前比试时作为评委见过的宗午正抱臂倚在柜台前,嫌弃地看一眼草纸,道,“你家这生意做得真是随意,叫了几遍了才应一声。”   先前只听过许林在押了方一品认错后回城路上转述的比试当日各人说辞,今日简清却是才对宗午这个商行当家人的暴脾气有所了解,难怪后来路上碰见过一次抓住了这一豪客的谷丰食肆掌柜,眼看着就显了白发老态出来。   “宗先生。”简清施了一礼,在前面带路往雅间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来寻我何事?”   宗午偏不跟她走,简清走了几步回头才发现,宗午往屏风后分隔出的雅座去了,无奈追上两步,“宗先生?”   宗午把眼睛一瞪,“谁来寻你了?难道你家有旁的厨子吗?赶紧的,上次那个麻婆豆腐是吧,再炒个菜拌面送上来,等着吃呢。”   简清被他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听得一怔,就是这一怔让宗午愈发不快起来,“怎么,我还不能是来吃饭的?”   他直来直往,简清也就不委婉了,直截了当地推销起来,“并非如此,只是吃食还是要问清楚再做。拌面有备下,不如直接吃卤味浇头如何?我家酒楼特色的卤鸭脖凤爪要不要给宗先生送来些?”   “怎的是你家特色?”宗午听见卤鸭脖就是一皱眉,“你倒是好算计,谷丰食肆胆子小不敢卖了,你却冠上了你家名头。”   简清失笑,“既然宗先生心里已有定论,不如转道去谷丰食肆吃如何?”   宗午一噎,坐着一动没动,“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别废话了,快上菜!”   “客人稍坐。”简清略微欠身,绕过屏风就要去后厨,在马上走出宗午视线范围时,脚下一顿,忽然回头。宗午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挪了视线,假装自己对屏风质量产生了浓厚兴趣。   简清翘了翘唇角,“最后与客人说一句,不信也便罢了。卤鸭货起于我家,谁盗了谁的名头,谁又借了谁的东风,宗先生去城北走一圈,一问便知。”   宗午在雅座里怔愣许久,屏风上的字透过酒楼外灼人阳光印在了桌面之上,他看着字影,喃喃念道,“瑶池宴……”   能让刘老夸一声瑶池,这家酒楼的厨子手艺就不会差。而简清的手艺他也是吃过的,的确不错。但那碗一品豆腐若说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甚至于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倒也没有,反倒是辣中透着豆腐本身鲜嫩的麻婆豆腐让他惦记了许久。   因此,过了许久,宗午还是和隔壁谈完一笔生意,眼看酒楼就在对面才想起来这里有一家可以尝试些的酒楼。而简清说的话里有话,耐人寻味。   技艺自比伊尹瑶池的人,又何必去抢一个已经风潮过去了的名头,更何况简清还大大方方告诉了他可以去随意求证。   这样一想,宗午不免觉出些腻味来,先前与谷丰食肆的往来如今想来,就像碗许久前不小心咽了下去的食物现在才发觉它馊了,吐也吐不出来,空留心中难受。   简清和阿菇端着两个托盘过来,就见宗午脸色不太好,像要吐出来似的。简清示意阿菇先将小碟和面食放下,尽快去取小桶和帕子,宗午一抬眼只看到一个快速跑走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我很吓人?”   简清将盛满的一盆麻婆豆腐放在中间,笑道,“哪里。只是宗先生脸色不大好,怕是中了暑,才叫伙计绞帕子来擦擦,若是过会儿还有些不适,我就要去熬藿香水了。”   宗午不好说自己想了些什么,等看见眨眼间跑了个来回的阿菇拎来的预备他呕吐的小桶,沉着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原来不是吓到了,是嫌弃我?”   简清可不会说出来实话,笑着将面碗转到宗午面前,道,“不晓得先生口味,西北人的口味总是差不离的,但先生在外面做了多年生意,改了口味也说不定。先尝尝,要是不适口,我再去做旁的。”   一碗油泼面静静放在宗午眼下,醋壶就在手边,顺着焯熟还保持着深绿的菜叶淌下的红艳艳辣椒,与加了盐的蒜末一起勾起宗午记忆,他捏紧了碗沿,垂头掩盖自己的失态,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是挺久没回去了,口味差不离的,掌柜的去忙吧。”   难得柔和的一句话被门外一阵嘈杂声掩下,简清听到了隐隐的惊叹的议论声,挑了挑眉。   转出屏风,正看见三个软甲都还没脱的兵士抬着一幅巨大的画框跨过酒楼门槛,离近了看简清才发现这哪里是画框的制式,分明是一扇没有分割开的巨大屏风。   屏风上既有铁马冰河怪石嶙峋,又有惊涛拍岸树木成荫,从雪山上奔涌而下击破峡谷的湍急江流流过关中麦穗沃土,淌到江南时变成了一条载着乌篷船慢悠悠前行的小河,等到最终入海时,河流已经沉积了许多泥沙,不复最初高山之巅雪水的清澈,却依然缓缓与辽阔海面融为一体。   而顺着河流淌过的景色之上,高山巅峰,浮着空空白云,四个铁笔银钩的大字铮然显于其上。   “四海亨通。”   山林湖海,一张画上聚集了大梁四方不同景色,让路上看见一路跟过来的走南闯北的客人都啧啧称奇起来,有见识广的已经在画上寻到了自己见过的异于凤溪的景色,只是畏于兵士身上的威势不敢上前去碰。   简清看着兵士们进门,最年少的一个兵卒长相有些眼熟,却是前些天来提华阳王食盒那个少年。他走到近前,不大自在地低头一礼,“简掌柜,这礼您看放哪里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朵见手青”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抱住亲亲呀。 第68章 关中油泼面   屏风抬进酒楼,跟在简清后面出来的宗午一时被画中自呼啸渐渐变为和缓的江河慑去心神,等屏风落地许久,打头的兵士发问,他才回过神来。   宗午跟着简清不知不觉走了出来,此时他离屏风最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屏风纸面。触手温凉,竟是上好的玉涛纸,一尺见方的便价值千两,如今眼前这整整一版都被拿来作画,实在是十分奢靡。   宗午不爱书画,鉴赏也是半懂不懂,但光是看着纸面的价值,便不由得啧啧称奇,“嚯,王爷好大的手笔。”   简清只当不曾听闻,只看着屏风犯起愁来。华阳王带走了阿菇买来的空白卷轴,却送回来这么大一面屏风,虽说简清应了他题字的要求,但也没想到他题的会是这么大的字,画屏加上围观的人群,一时竟连酒楼进出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这么大一面屏风放到哪里都显得突兀,简清望望大堂一侧为后面安装风轮留的位置,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装饰物占据实用工具的位置。   甫一抬头,简清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酒楼楼梯口,正对着上楼楼梯的那间简父住的屋子已经封了许久,将屏风放在楼上,既不挡路,又能做观赏,实在妙哉。   兵士们听着其中最瘦小的兵士指挥,一同将屏风挪到楼上,带着屏风来的传令兵小草偷偷瞥一眼站在大堂中间仰头看着楼梯口屏风的简清,少女手指轻点下颌,颇为满意的样子,却始终没问一句王爷,不免撇了撇嘴。   虽然与王爷相处时间不长,但小凤山兵营的众人也晓得王爷从来对小娘子都是不假辞色,第一次送一位小娘子礼物,别人私底下都说恐怕是一场话本子和戏文里才能看见的旷世奇恋呢。可谁能想到,身处奇恋中心的女郎脸上连半点羞红也无。   既然东西送到,他们也该回去复命,小草下楼抱拳一礼,转身欲走,就听简清叫住了他,“等等。”   面对着可能成为未来王妃的简清,小草只能老老实实回身问道,“掌柜有什么事?”   小草身旁两个高壮的兵士走得慢些,站在简清身后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看那意思分明是说,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要让你给王爷回去传悄悄话了。   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花前月下人约什么什么的……   简清却比小草还诧异,不解道,“奔霄拿走的我家酒楼木桶呢?”   小草和一同来的兵卒脸上表情都颇为精彩,顿了顿,小草才道,“在下回营会将此事转达给奔霄大人。”声音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讨喜,和他先前来提食盒时一样。   简清看着三个大兵脸上忽青忽红的脸色,总觉得这背后有些什么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故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好,各位军爷慢走。”   小草还好些,另外两人脸上的疑惑诧异都快凝为实质了,被人送客了还是一步三回头,脚后跟擦着地面,慢吞吞往前挪去,嘴里含糊地说着,“那告辞了,简掌柜留步。”   听着嘴上没完没了告辞了半天,脚底下还没走出小草的三步远。   这才听见背后简清恍然的声音,“对了。”   两个大兵立刻回头,好像从来都没从简清身边走远似的,阔步走过来问道,“简掌柜还有什么事?”   光是看着大兵眼里那熟悉的八卦光芒,简清就猜到了他们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轻咳一声,简清道,“只是还未向王爷道谢,待军爷回营,若是可以,且帮我传个话可好?”   “可以,可以!”大兵嘿嘿地笑着连声答应,被折返回来的小草拖走。   简清看着三人中最瘦弱的那个少年扯住大汉衣领往外拖,脸色臭得要命,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宗午看过屏风,就回了隔挡后。他吃饭极快,或许是经年跟着商队风餐露宿赶路留下的习惯,等简清送走几个大兵,他已经吃完出来,正看见简清轻笑那一瞬。   正是这个笑容让他忽然意识到简清的某些特质与他往常见到的那些闺阁少女没什么不同,动人容颜下藏着灵动狡黠,而不是一个在商场和厨坛被模糊了性别的简掌柜、简掌勺。   宗午咳嗽一声,提醒简清他的到来。   简清回头,眼中还含着淡淡笑意,看见是他,神色微敛,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宗午阻住了简清往屏风后去的动作,“很是地道的关中油泼面,只是简掌柜未去过关中,不知是怎么做得如此正宗的?”   宗午的所谓地道味道是什么滋味,简清全然不知。先前川陕流行的酸汤麻食做出来还好遮掩些,毕竟里面没有新材料,误打误撞按旁人描述做到地道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但用一种新材料将大梁原本就有的面食做出地道味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材料的变化意味着滋味的变化,辣椒和旁的辣味调料味道又都相差甚远,电光火石之间,简清确认了宗午这句话完全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了解关中。   关中,是前任摄政王的天下。而宗家起于关中西北,作为当家人的宗午却多年不曾回家乡,其中关窍便耐人寻味起来。   简清的视线在宗午脸上一顿,眉梢微跳又归于平静,“宗先生应晓得厨艺是我立身之本,将一道菜做得正宗与否自然是厨子的看家本事,哪能随意告知呢?更何况,关中油泼面用的是茱萸辣油,我用的是油泼辣椒,其实已然是从调味配料上做了极大改变,只是先生离故乡日久,才觉得格外地道罢了。”   前世的历史上辣椒出现之前油泼面用的是什么材料,简清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总归不是辣椒,要取其辣味,无非芥姜茱萸,三分之一的概率,总能蒙对一个。而蒙错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会被再调查一番罢了,而原身的经历摆在那里,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出花样来。   宗午想了想,笑了起来,露出些遗憾神色,点头道,“是极,可惜往日不曾见过辣椒此物,与油泼面放在一起,味道何止烈了一倍,让我放下碗都有些不舍。简掌柜,你家这辣椒,当真不外卖吗?”   简清捉住话尾,调侃道,“宗先生当真为了商行尽心尽力,连吃个饭的空暇,都不忘给自家商队添种货品。”   见宗午开口要顺势将这笔买卖定下,简清接着道,“只是辣椒此物非晒干不便保存,新鲜的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实在做不到。我倒是想了几个法子,可以将辣椒处理后再拜托宗先生售卖的,就是不知道先生等不等得及了。”   宗午硬是以自己的糟糕脾气将宗家商行钱庄做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商机的嗅觉实在过于敏锐,总能为人之先,为人未为。   “既然简掌柜已经想了法子,不知何时能来看货?”   说话时眼中闪着冷光,仿佛捕猎时的豺狼的宗午,实在望之令人生畏。他伺机而动的究竟是货物所能带来的利益还是货物本身,亦或是货物主家的利益,不得而知,正是这被窥伺的恐惧令人心中发凉,每每令人在会面谈生意时做出退让。   而简清毫不畏惧地回望一眼他,神色不动,淡淡笑道,“三日后便能出坛,那时还望先生带好了契书来才是。”   好大的口气。   “呵……”宗午看着年轻的酒楼掌柜,挑一下眉,愈发升起些兴味来,“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第二更要晚一点呜呜,原谅一个下班码字的簌簌吧,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亲亲。 第69章 辣椒苗圃   送走了宗午,先前街上跟着屏风来到酒楼的众人眼看没了热闹看,也都慢慢散去。   简清回身,一眼就能看到大堂上层立着的屏风,惊涛缓溪,四方之景,尽在眼前,这种看见了未来宏图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惹来坐在长桌边缘客人惊讶一眼。   不得不说,华阳王这个礼物的确送进了她心坎里。   谁会没有将生意做遍全国的志向呢?   就连今天与宗午突然说起生意,其实也并非一时兴起。   简清观察了多日确定了基础客源,未来酒楼要扩张经营,除了开分店之外,只有直接销售产品一条路可走。   但如今的大梁既做不到密封,距离能运用化工防腐剂又实在有些遥远,而天然防腐手段对食材味道的影响颇为明显,左右思量之下,只有售卖底料和拌饭酱对广泛运输销售最为便捷有利。   先前熬制的豆瓣酱三日后就能出坛,除了自家用以外,这种浓油重酱的酱料在商队出行只能吃干粮时可以作为优秀的下饭酱,再随商队走向其他酒楼开店暂时到不了的地方留下简氏的名头。若是这次在宗家能打开销路,之后的其他品类下饭酱和火锅底料块卖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简清才想起方才宗午来前在柜台后写的给朱木匠的单子,匆匆加了两笔,在一侧写上定制的小木牌具体尺寸,等阿菇他们上街时带过去。   像下饭酱这种不够精致的消耗品,要想卖给中层富人,装饰和包装这些细微之处还是要下些功夫准备。   一边想着后面的计划,简清一边将草纸单子折好,门外走进几个书生,先赞一声屏风,“小娘子好气魄!”   简清淡笑道,“几位想吃些什么?店里冷淘和米饭都有,坐片刻就能吃了。”   阿菇在一旁边看掌柜如何招呼客人边点头应和,脸上的向往都掩不住了。   书生们左右看看,看见角落里传言里那扇白绢屏风,眼前一亮,“就吃这个!”   又是一群被刘老诗文吸引来的“观光客”。   简清见多了他们这副模样,已然形成了应对的套路,当即让阿菇引他们去临近屏风的小桌坐下,自己起身去了后厨。   走过后院时,朴六已经成功脱身清扫起院落来,只有柳二丫还昏昏欲睡地坐在简澈身边,重复着睡着然后被推醒再继续睡着的循环,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听简澈念到一句“回锅肉”,她嘴边就不自觉闪起了晶亮的光。   简清忍不住玩心大起,放轻了脚步,站到柳二丫身后,对着她耳朵沉声道,“晚饭没了。”   “啊!啊?!!”   柳二丫腾地站了起来,惊恐喊道,“我好好背,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简清早都从她背后转了出来,遗憾地摇了摇头,“二丫,怎么今天背的菜名是这个吗?”   柳二丫被吓醒后片刻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东家,我真不是这个材料……”   后面半句在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吞了回去,柳二丫绷紧了后背,大声道,“我今天不背完,就不吃晚饭了!”   “那可要抓紧时间哦。”简清鼓励地拍了拍柳二丫肩膀,留下哭丧着脸的壮丫头,自己挽起衣袖进了后厨。   阿菇练完一段时间刀工已经出去招待客人,轮到李二娘继续磨练技艺,简清看一眼盆里放着的阿菇切的黄瓜和菜叶,暗暗点了点头,时日不长,阿菇动起手已经像模像样起来。   李二娘按着猪里脊的手有些发抖,半天都不敢切下一刀,简清进门时她就手中一抖,这会儿简清站在她背后,拿着刀就更是落不下去了。   简清轻轻叹口气,“二娘,放心下手去切,糟蹋不了东西的。”   “诶,诶!”李二娘磕巴着应了,下手还是没什么变化。   简清催道,“客人等着吃的,快些。”   李二娘目瞪口呆,手里的肉都顾不上了,回头看向简清,“东家,我、我来?”   简清点点头,“你有这个能力,自然是你来。”   李二娘当初来应招做小工帮厨时的自信已经在长久的相处中被简清打击得一点都不剩了,如今回头再想当初做出来一碗冷淘就沾沾自喜的自己,实在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在简清慢慢的影响下,李二娘自认为面食软硬和切菜的刀工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可这贵价的肉食、还是要送到客人桌上的肉食交给她来做,实在有些心惊胆战,当即摇头,“不成的,我不行的,要是砸了招牌可怎么好?”   简清按住她的肩膀,将刀放在里脊肉块之上,“现在就说不行,以后离了我,去外面独当一面时可怎么办?切吧,放心,真要是不行,我会说的。”   独当一面……   像是简清温和的笑容给了她力量,李二娘心中火烫,吸了口气,将杂念摒弃,终是下了手。   简清看了一会李二娘切出来的肉条,从一开始的时长时短忽胖忽瘦渐渐稳定下来,也就放了心,自己调起要用的料汁。   等李二娘回过神来,两大块里脊肉已经是全都切完,酒楼没了多的里脊肉可切。她这才有些慌张地偏头去寻简清,“东家,好像切多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眼中有多少等待被肯定的期待。   “不多,多谢二娘。来,搭把手。”简清笑眯眯地取出来最开始切好腌上的里脊,锅中烧热了油,她裹好面粉,指挥着李二娘将里脊放进锅中油炸。   李二娘像木偶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尽管见简清做了许多遍,但自己下手还是第一次,心中忍不住地生出慌乱。眼看着里脊两侧冒起气泡,颜色变作微黄就着急起来,李二娘不住回头问着简清,“现在捞起来吗?”   简清拍掉李二娘摸向长筷的手,“急什么,再等一会。”   “东家小心!溅出来了!”   厨房里一阵惊呼,第一次摸到酒楼炒菜大锅边缘的李二娘被崩出锅的油星溅到,手背上留下几个红点,灼痛还留在手上,她却顾都顾不上,只一门心思地操心着锅里炸出了满锅气泡的里脊。   简清点了点头,要学厨,怕油怕火是做不了一个好厨子的,李二娘这关已经通过了。   等一盘糖醋里脊出锅,李二娘专门自己端去了大堂,送上桌也不急着走,就在附近等着看客人动筷后的神色。   这一盘糖醋里脊里只有料汁是东家动的手,其他都是简清盯着,她来操作。虽然最后出锅简清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但李二娘还是悬着心,专程来听客人的评语。   谁料,客人吃了一筷又一筷,半句感慨也无。李二娘忍不住上前问道,“不知郎君吃得可还顺口?”   布巾包头的中年人见有人靠近,先一手按住了身边包裹,这才抬头,“不错。店家何事?”   李二娘脸上泛起红来,吭哧吭哧几声,挤出来几句话,“不、不错就好,不错就好。”   简清在后厨小窗里已经笑到打跌,她当初学厨是辈分最小进度最快的一个,之后又不曾收过徒弟,直到今日才知道,看着初学者满脸求表扬、求认可去询问食客反馈,竟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阿菇牵着简清衣角,可怜巴巴地摇了摇,“东家,我什么时候能学啊?”   简清拍拍她的头,“我做菜又不会赶你们出去,想什么时候学,就什么时候学。至于掌勺,等你什么时候刀工过了关,我就放你掌勺。”   或许是简清这句话和今天李二娘初次掌勺的热情还没下去的作用,等闲暇时将食盒交给刘府下人,简清再要进厨房去做店里几人的晚饭时,却被阿菇和李二娘一同拦在了门外。   李二娘道,“平日都是掌柜的照顾我们,今日就交给我们做饭吧。要是东家觉得吃起来不错,之后就都让我们来做,也好让你歇歇。”   阿菇跟着点头,小手指搅在一起,也是极盼望简清答应下来的样子。   简清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也就笑着答应了。   出了厨房,眼看着天色离傍晚营业还有许久,难得偷个空闲,简清喊来朴六守着门,随简澈一起上楼去看他精心料理的辣椒们。   随着辣椒自行生长,和简清时不时偷偷从空间里拿两个快成熟了的植株换掉幼苗的行为,简澈房间里的辣椒越长越多,几个海碗早都不够它们长了,一开门就能看到靠近窗口的一半房间里全是泥土和植株,已经有了辣椒苗圃的雏形。   要不是亲眼看见,谁都无法相信竟是在屋子里种了这样一块苗圃。   好在空间里的辣椒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习性,不仅将房间里本来可能会有的异味盖了个干干净净,在每天只有一半时间晒太阳的情况下仍茁壮生长,还半只虫子都不见,让担心过许久的万一闹虫害不知道该怎么防治的简清省了不少力气。   就是这占地面积也太大了。   简清看一眼珍惜地摸着辣椒苗叶子的简澈,“阿澈,要么你来和姐姐睡?屋子里种着辣椒,终究有些不方便。”   “不要。”简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耳尖发红,道,“我看着辣椒,就不会有人偷了。”   傻小子。真要有人来偷,你哪里防得住?   简清点点小朋友鼻尖,“真要出事,保全自己为先,辣椒都是外物,人最珍贵,懂吗?”   简澈摸着鼻子低头,“哦。”   说到保全自己,简清却想得更远了一些。   自从上次飞贼入室事件之后,辣椒不曾丢失,简家没有遇到什么闹事的人,也再没遇到过有贼进门,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些,让她都有些怀疑先前的飞贼是不是真不是最可疑的迎仙楼派的人了。   毕竟,不论是原身记忆,还是她来到大梁后打听到的事情来看,迎仙楼对对手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是斩草除根,务必置人于死地的风格才是。   简家是一个例外,只是简清并不认为她和方一品的一场比试,和一次开业宴的打脸就能让迎仙楼放弃。或许,后面还有疾风暴雨在等她?   “阿姐,松手!”   简澈急促的喊声让简清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手边捏住的一片辣椒叶子。   简清松开手,叶片上连指痕都没留下,一时哭笑不得地看着小朋友紧张的表情,捏住简澈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你到底是宝贝辣椒,还是宝贝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加班,簌簌人要没了呜呜。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抱住挨个给捏阿澈的脸(??) 第70章 凉皮与面筋   简澈唔唔挣扎讨饶间,后厨里的水雾味道顺着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棂飘进来,鼻翼间熟悉的气味让简清一愣,这才想起当初小工面试时李二娘说过的她除了擅长冷淘面食,还会做面皮。   无论是麻酱凉皮还是酸辣面皮,都是过往夏日里的记忆之一,想起那软弹爽滑的口感,简清对之后的晚餐也升起些期待来。   这期待终止于简清终于被两个伙计放进了后厨,看见李二娘端到面前来的一碗白汪汪面皮那一刻,她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李二娘见简清发愣,以为是自己收尾工作没有做完,拿起筷子拌匀了厚厚码上面皮的胡瓜丝、蒜泥和醋汁,殷切地看过来,“东家,尝尝怎么样?”   盛情之下,简清慢吞吞挑起一根凉皮,实话说,李二娘蒸的面皮品质的确相当不错,透而不破,韧而不硬,出锅后已过了许久,热气尽去,显出凉爽来。   李二娘的面皮做法是简清熟悉的关中做法,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也不知她起初是跟谁学来的。虽然关中剑南两府相邻,但其间隔着剑南山脉,两地文化交流其实并不紧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功夫。   但是等放进嘴里,方才点评过什么便都被简清忘得一干二净。   这碗面皮的味道实在是差强人意,醋味和蒜味比例失调,又酸又冲,咸中带涩的岩盐味道将胡瓜本身的清鲜压下,一口吃下去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是面皮本身品质的软弹,而是几种非但没有相得益彰、反而滋味相互压制的材料混在一起形成的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大梁的饮食习惯里辣椒暂时还没有一席之地,李二娘在调凉皮料汁时也没想起来放辣油,原本单独的酸凉皮调好了其实味道也不差,只是这盆面皮,要她下口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简清按按额角,将计划里升李二娘做副手的时间继续延后。   眼看简清吃了一口之后,表情里就掺了些沉重,李二娘心里咯噔一声,“东家?”   简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语气尽可能柔和地问道,“二娘,你调味时是如何想的,能告诉我吗?”   李二娘犹豫着说道,“醋和胡瓜爽口,蒜味刺激食欲,食盐总不能不放,放了也能杀出来些蒜的辣味,更为适口。”   果然如此。   “你思考分析过它们分别的作用,想要取它们的优点,这很好。但是调料和配菜本身的味道有时是添减一分就会偏颇,让其中不想让它表现出来的缺点暴露。就好像这盆凉皮,凉皮本身取其爽滑清凉,调味淡了偏寡淡,重了则失之食材本味。”   简清先夸了一句,继而耐心解释厨艺理论上的部分,见李二娘若有所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道,“你用醋蒜做法来做爽口辣味勾人食欲,却倒多了醋,也放少了蒜,蒜的辛辣没能将口味从单纯的酸扭转过来,让醋味里本身的发酵味道和凉皮蒸制中发酵的酸味融合,形成一种怪味。而本来应以鲜嫩水生味道冲淡浓重味道给人的不适感的胡瓜放得同样太少,口感混着醋蒜盐,过分驳杂,便失去了加入的本意。至于岩盐,却是里面第二个放多了的,这才显出了它本身的涩味,这却是品质问题,没有太好的祛除法子,只能尽力减少。”   李二娘听完,夹起一筷子凉皮,细细品尝,发觉东家说得没错,几种味道混在一起,酸涩冲鼻。若是不曾听简清说明,她或许还会觉得自己做惯了的这种面皮滋味颇好,但等听完自己细想过后,再回头看这碗凉皮,李二娘只觉得到处都是问题。   简清见她沉思,淡淡一笑,“这样吧,同样的材料,我来调一次味,你再尝尝。”   阿菇在背后已经听了许久,听到简清要做,连忙回身折起两张面皮,提刀要切。李二娘对她使了个眼色,阿菇一顿,老老实实问道,“东家,我切得不好,要么你来吧?”   “自家吃,讲究这个做什么?”简清握住阿菇手腕将她递过来的刀放回砧板,笑眯眯鼓励一句,“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二娘切的面皮和胡瓜,又细又均匀,这段时间没白练功夫。”   阿菇脸上微红,低低应了一声,小声道,“那我切两张面皮一根胡瓜,够吗?”   简清点点头,任阿菇去切主材,自己在一旁剁起蒜泥。   一旁蒜泥切好摊开,挥发表面水分,让蒜中物质与空气发生充分反应,再加一撮盐进去,简清点了点小碗,指给李二娘看,“先将盐放进去,一撮盐这么多蒜才够,等会吃完,下次再做的时候可得记住味道。”   李二娘点点头,望了几眼,手上也拿了一瓣蒜,学着简清模样先拍裂蒜瓣,再分开剥皮切碎。简清是熟手,做得比她快得多,这不奇怪。而当她自己做完一遍,忽然发现,蒜上难撕的那些里层薄膜全都一次性被剥掉,最后剩下的蒜瓣干净无比。又快又好,说得就是这个技巧。   酒楼后厨常常有些小技巧是不传之秘,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   李二娘想着想着眼圈都红了,东家这样真心对他们,她自然也不能辜负东家的一片好意,在一边愈发做得起劲起来。   简清等着阿菇切胡瓜,才看了两眼,阿菇就紧张地切歪了一刀。眼看着小姑娘紧张,简清也没有故意加重伙计心理压力的习惯,便转了个身,盯着李二娘剥蒜。   像剁蒜蓉和切胡瓜丝这些事情,在前世现代已经有了许许多多工具来代替人力,像刨丝器和压蒜器,用起来都方便得很,原理也容易理解,做出来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在李二娘和阿菇都还要练基本功的现在,简清并没打算早早将那两个简单的小玩意做出来。在这一点上她继承了师父的习惯,当初师父就是认为过于依赖外物辅助会影响厨子厨艺的形成,这才明知道有刨丝器等等工具的情况下,仍然要求她用双手切出令他满意的菜丝。   当然,刨丝器的精度达不到师父的要求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简清走神一瞬,阿菇便来喊她过去,切好的面皮条和胡瓜丝整整齐齐码在砧板两边,正中一个空盆。   光看这摆设,就给人一种端庄之感。   简清笑着敲敲盆沿,没想到阿菇还挺有仪式感的,之后活动策划没准也可以交给她做。   看到简清准备动手,阿菇和李二娘都停了手上活计,睁大了眼睛等着看东家出手演示。   无论看多少次,看简清做饭都是一种享受。动作自带韵律,一举一动都灵动无比,看着看着就让人能忘了自己并非身处厨房,而是在看一种特殊的舞蹈。   李二娘暗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东家是良家子,怎么能想到舞姬身上去!但尽管这样告诫自己,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凤溪城中重大庆典时看到的歌舞表演,若让她说,东家做饭的动作似乎比不上他们跳舞美丽,但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简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会告诉她,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个人魅力,或者,才华的魅力。   醋壶、蒜泥小碗、辣椒油坛子,简清手指一一将它们勾起,手下的面皮渐渐显出不同色泽来。   因为要教李二娘调味,简清分了两盆面皮分别做酸辣味和酸味两种口味,一种加辣椒一种不加,后厨里两个伙计光是闻着味道,就能感受到两盆的不同。   简清快速搅动着面皮,让它和碗内料汁充分混合,勾人却不令人厌烦的酸香引出了几人口水。   但这还不够,简清手下顿了顿,总觉得碗里少放了什么材料。   见简清停手,李二娘问道,“东家,这是好了吗?”这虽然是个问题,但碗中面皮状态已经显而易见,要这都是没做好,那李二娘真的难以想象东家手下真正做好的一碗面皮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李二娘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去,已经摸到碗沿,却被简清一挡,“别急。”   让李二娘这么一打断,简清这才想起面皮里本该有的一大点睛之笔不翼而飞,问道,“洗出来的面筋呢?”   面团在水中反复搓洗,洗面后的沉淀浆水用来蒸面皮,而搓洗剩下的面团筋络就是面筋。按理说,这种做法不该没有面筋,但简清却不曾看见,直到面皮调完味道准备上桌,这才想起来少了一味材料。   “啊,收着呢,东家要炒菜吗?”   李二娘说着,端起一角被盘子扣住的小碗,一团淡黄的面筋显露出来。一盆面团能做出来六个人都吃不完的面皮,却只有这还不到半碗的面筋,她看着面筋,有些心疼的模样,“要不,还是等有客人点菜再吃吧?”   面筋在之前蒸面皮时已经一起蒸过,此时只差切碎搅进碗里,简清半点没听李二娘说什么,拿起来手起刀落,水汪汪的面筋碎撒进两碗面皮里,再重新搅拌。   一盆红艳艳,一盆泛着黑沉,李二娘因着要学习对照,先端起来了酸面皮这盆,而阿菇的眼睛却飘向了卖相更好的酸辣面皮。   高粱酿制的醋就是有这点不好,颜色挂在菜色上,让整体颜色都暗淡下去,但如今外面卖的白醋价格相当贵,单独用糯米酿的白醋入菜又有些不合算,左右是自家吃,也无伤大雅。   简清示意李二娘先尝了一口,蒸面皮独特的味道被醋味衬得愈发明显,一点点咸味和能与醋酸味道分庭抗礼的生辛蒜香中和了酸气,让人不觉过酸腻烦,反而十分开胃。面皮软弹适口,胡瓜清透鲜嫩的滋味挂着酸辛,又有吸饱了汁水毫无本身发酵酸气的面筋,三种口感相互缠绕簇拥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日暑气之中,能吃这样一碗开胃的凉皮,简直是无上享受。   李二娘眼前一亮,“东家,若是我们买些冰来冰着面皮,会不会更好?”   简清赞许地点了点头,“想的不错,但还不到时候。二娘,喊大家来吃饭了。”   简清一边说着,一边端起碗准备出门。话音未落,李二娘站在小窗前喊起人来,“小东家,小六,二丫,来吃饭了!”   在大堂里打扫卫生的朴六和简澈、柳二丫这学习二人组听见吃饭,都走了过来。   简清有些莫名,诧异道,“叫过来做什么?我们端出去吃就是,后厨才这么大一点,难不成要搬桌子进院子?那多麻烦。”   朴六走近听见简清的话,搓搓手,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东家,这不好吧,让客人进门看见了,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了?”简清手肘推开厨房大门,示意阿菇跟上,“这是我开的酒楼,怎么堂堂正正坐在大堂里吃饭就不像话了?”   朴六语塞,李二娘作为刚刚叫大家来厨房吃饭的人听了简清的话,脸上一白,“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但东家,客人们总是要讲究些的。”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二娘,总守着规矩不累吗?我们自家做饭,自家敢吃,这才敢理直气壮地开了小窗给人看,敢端着碗去别人眼皮子底下吃,他们讲究是一回事,看得见的干净能在他们心里能形成的印象,又是另一码事。”   李二娘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厨房,细细琢磨简清的话,好像不对,又好像有些道理。   东家都不在意,朴六也不再劝。   眼看着吃食就在眼前,旁人已经拿起小碗和筷子,而自己只能继续背菜谱认字,刚刚听到吃饭就跳起来从简澈身边跑走的柳二丫困难地咽了咽唾沫,扭过头去背对大堂长桌,自欺欺人地大声背道,“梅花血鸭!”   “错了。”简澈刚被姐姐喂进去一口面筋,含糊地纠正道,“是莲花血鸭,莲字和梅字结构都不一样,二丫。”   柳二丫连声背了三遍“莲花血鸭”,刚要坐下来,就看到简清的眼神。趴下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柳二丫跑去后院迅速打水洗手,这才被允许上桌。   也就是简家后院自己打了一口井,简清才敢这样要求自家伙计爱干净,不然,没有活水,酒楼厨房最基础的干净卫生就没办法保证。想来简家祖父在后院打下这一口水井,或许也是有相同的想法。   毕竟,凤溪城里每天从外面送水来卖的水车上的水就算最开始是干净的,等放了一天,里面到底有多少超标微生物,实在难讲。   简清及时制止自己怀念自来水的日子,笑着先分了一碗面皮出来,“快吃饭,今天是阿菇切的面皮和胡瓜,有没有觉得和我切的也差不多了?”   一时几人都惊讶地望了过来,阿菇顶着灼灼视线,红着脸道,“我哪里比得上东家。”   简澈“吸溜”一声吃完一根面皮,嘴边的红油都没顾上擦,连忙道,“阿菇很厉害的。别说让我练到能切出来这样的菜了,练了好久我都还握不稳刀呢。”   柳二丫捧着碗一个劲往嘴里扒拉着面皮,压根没听见简澈说什么,而另两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古怪。   一个五岁的孩子手才多大,握不稳刀可太正常不过了,这完全就不是能够用勤于练习能弥补的差距。简澈在简清身边的时间最长,见识过阿姐私下里促狭模样的他,行事说话相较当今时代的人外放许多,就是遣词造句时不时出些问题。   简清在旁边低头闷笑,简澈过了片刻,看见姐姐脸上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扯住简清衣袖,道,“真的,阿菇,你看阿姐都这样夸你,你真的很厉害。”   阿菇抿起嘴,小小的弧度翘在唇边,轻声道,“多谢小东家。”   见阿菇笑了,简澈要解释的冲动一下就淡了下去,松了口气,继续吃起面皮。   酒楼里先前还留着消磨时光的客人听着大堂中央时不时的欢声笑语,频频回头望过来,刚开始朴六和李二娘脸上还有些不自在,在客人看过来时便端着碗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后来次数多了,也就神态自若起来。   甚至有之前阴差阳错不曾见过简清的客人刚进门,望见六人吃饭场面就是一愣,下意识冲着他所熟悉的伙计之一问道,“你们酒楼伙计怎么还陪客人吃饭的?”   简清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伙计连忙介绍简清才是东家,又解释店里几人是趁着人少在吃晚饭。   客人闹了个乌龙,脸色微红,看着简氏酒楼与众不同的伙计吃饭方式非但不觉得与伙计们同处一席丢脸,反而觉得颇为有趣,走近看看几人吃得只剩下碗底几根面皮的两个大海碗,问道,“这是在吃什么?”   不等简清介绍,李二娘就抢着表现起来,熟稔地招呼着客人,“想着天气热了,做的是关中传来的凉皮,调了辣油和醋蒜,夏天吃爽利得很,客人要尝尝吗?”   食客想了片刻,点头道,“给我上一碗吧。”   阿菇收了小碗,先进厨房切菜,简清咽下最后一口面筋,吃饱之后淡淡的倦怠感让人一时不想起身,口中余味久久不散。   先前她分面皮时,给自己假公济私地专门挑了两块大的面筋泡进汁水,这时候一口咬下,吸饱的汁水从面筋缝隙挤出,混在一起的面筋本身的素面水气冲淡了汁水的浓烈味道,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如今酒楼倒是经得起简清挑食,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洗上一盆面筋备上,门外一阵由远及近的重重脚步声响起,一人撑着门框喘两声气,扯着嗓子喊道,“有什么吃得顶饱,赶紧上来!”   刚喊完,先映入眼中的不是简家小弟,也不是简家新招的伙计,许林定定地看着长桌尽头循声抬眼望过来的简清,目光在少女红艳的唇瓣上顿了顿,又在简清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快速挪开,欲盖弥彰地大声咳嗽一声。   美则美矣,可惜有刺。想起简家后院那些尖刺,许林脸上刚刚泛起来的热度便褪了下去。   “再多切两张面皮。”简清对后厨的阿菇吩咐完,起身转向门前笑道,“许大哥,怎么没下差就饿成这样,午食没吃饱吗?”   许林自上次飞贼事件后已经许久没有踏足简氏酒楼,巡街时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城北,像今天这样在当差期间直接进门,连身份都不掩饰实在是违反他一般行为规律。   许林就近坐下,简澈已经自觉跑过来给他倒上了绿豆汤,“许大哥,喝水。”   “别提了。”许林端着碗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碗,撇着嘴抱怨道,“哪有功夫给我吃午食,码头那边……”   许林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望望左右,示意简清姐弟靠近,压低了声音道,“我同你们说,你们可别到处去说嘴。码头那伙漕帮自家人打自家人打得凶,前些时候还好些只是耽误漕运,这两天时不时就要动手,码头都快被他们折腾完蛋了。明面上有我们这些捕快看着,还没打出人命,谁晓得背地里在干什么?我专门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别没头没脑往那边去,万一伤到了,可没处说理。”   简清眉梢微动,若有所思。   漕帮内斗,凤溪城这样一个进出只有水运便捷些的城池的商路必然受到影响,可先前来的宗家掌门人脸上却一点没透露出该有的着急,看来,要么是宗午掩饰功夫太好,要么就是宗家手里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出剑南四周难入难出的天堑。   简清想着经营的事情,旁边听见码头出事的简澈却惊叫一声,“怎么会?!”   阿菇在一边给许林添上汤水,忧心道,“小勉哥才投了漕帮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四个伙计里来酒楼最早,待的时间最长,与肖勉相处的久了,被这个沉默寡言的能干青年吸引了视线,一听漕帮出事,自然联想到了先前跟着雷帮主走了的肖勉。   简清这才想起肖勉来,对肖勉的武力会不会在冲突中吃亏,她并不担忧,但是肖勉有些死心眼的性子,实在是在这样的内斗中讨不来什么好处。但他们在酒楼里也不能帮到肖勉什么,只能希望他能跟对最终的胜者,不要太早被人拿去挡枪牺牲。   看着简清神色变化,许林撇了撇嘴,转头喝汤,酸溜溜地想着,不就是有个把子力气的小工,哪值得人为他这样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ps:陕西面皮,分蒸面皮、擀面皮、烙面皮,啊真好吃,尤其爱吃里面的面筋。现在做的真空包装的味道也差不太多,可以解馋。自己做的话其实洗面之后需要静置很长时间,像文中只等了不到一个下午,时间是不够的,这里有加速。汉中米皮其实味道也不错,但是吃惯面皮去吃米皮总觉得有点软趴趴不筋道。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见手青10瓶;柳絮舞妖娆5瓶;今天簌簌更新了么2瓶;抱住挨个亲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油泼辣子与绿豆沙   阿菇方才进后厨前忘了拿她的筷子,回来拿了筷子倒了水,刚切好材料,就轻声喊简清进去调味。   酒楼大堂里剩下的几个伙计与许林各怀心思,忧心忡忡坐在大堂里犯愁。   许林说起漕帮的事情只是为了提醒这一酒楼小的小、弱的弱的妇孺,见几人惦念模样,他反倒有些后悔说出口来,反正码头那边有他们日夜守着,就算简家有人过去,也能及时拦下。   就是也不知道简清是怎么想的,雇的人里唯一壮的那个是个胖丫头,虽说力气大,但也比不上男人,而唯一的男人又瘦瘦的,看起来老实是老实,万一出了事情却不像是能扛住的。   这时候,他又忘了朴六先前半夜里能做出跑过半座城池来找自家捕头老爹报案的事了,只一个劲泛起酸来,琢磨着回去就嘱咐相熟的捕快日夜巡街路过时多注意些简家。   许林没想多久,面皮就送了上来,简清熟悉他的口味,两勺油泼辣子加上去,光是看着人脸上就冒了汗。而在许林之前到的那位客人则拿到了一盆拌好的酸味面皮和一小碗辣油,吃多少辣度,全由自己控制。   油泼辣子调出来的面皮看着辣,实则吃起来香味远胜于辣味,在舌头感觉到辣味之前,已经被后续的香气盖过。热油炸过的辣椒粉末和芝麻香气融为一体,辣椒籽和没完全碾碎的辣椒片时不时跳出来引出别样焦香,又有香料水的加成,小茴香俏皮的味道在舌尖一点,口中滋味愈发繁复多样起来。   一盆凉皮下肚,一旁放着的绿豆汤也不知不觉喝完,许林一抹嘴巴,遗憾道,“要不是府衙只管早食,我都想让你把三餐全包了。说起来,你家别的都越做越好,怎么包子这几天却差了些味道,是不是赚了大钱,瞧不上这几枚铜板了?”   “怎么会?”简清知道他后面半句只是调侃,但前面所说的包子变了味道,却让她提起了心,仔细问道,“许大哥说的哪里话,要不是靠这包子,我和阿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能是入了夏,口味有些改变,或是该换材料了。你尝着味道是不够辣,还是哪里材料少了?”   许林先前在外面忙着处理各地村落莫名其妙出的一堆事情,在城中待的时间不长,又不曾听简清说过,是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府衙后厨的包子换了供应商。之前这个机会对简清来说是雪中送炭,既然许林不知道此事,她也并不想说破,便遮掩一句,将事情带过。   许林闻言,皱眉回想片刻,道,“总觉得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我以前能一口气吃五六个,现在吃三四个就有点腻了。似乎……也没那么香?可你要说少了什么,我却是吃不出差在哪里的。你晓得的,我虽然爱吃,但这些可一点都不精通。”   顿了顿,觉得暴露自己缺点有些不好意思,许林又解释道,“没准真是你说的我变了口味,或是挺久没吃,记差了也说不定。”   简清若有所思地望一眼忙碌起来的简澈,这几天查记送来酒楼的包子都是先让他尝过才卖的,要不是简澈说味道没差,她也不会放心地直接用别人手里出来的东西在自家售卖。   但查记铺子的包子质量是不是变了,还需要之后再另外查探。简清顺着许林的话笑道,“许大哥要是想吃,我日日送去便是。先前请你们来吃席,谁想这么久都没成行,好在这些天送去的食盒捕头都没有拒绝,也算是吃过了我的手艺。”   许林一边听,一边连连摇头,心里的话却没说出口。   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又跑来寻简清,怕不是又要气得不轻,上次警告他少动花花肠子的表情他都还记忆犹新。在他爹心里,简清怕还是那个看着长大和女儿差不多的娇弱单蠢的小丫头,虽然没那么容易闯祸了,但他爹的防范警惕可一点都没少。   就连冯铁匠后来找他爹喝酒时都说过简家小丫头不可小觑,而他见过简家后院的防范措施之后,也早都打消了那个心思,他爹还是跟防狼似的盯着他,唉,实在是有口难言。   许林正想着,忽然听见简清说起食盒,当即一愣。   食盒?什么食盒?   在家时,他就听他娘说过,这个月不晓得为什么,许阳晚上回去吃饭都吃得少了。他娘还以为是苦夏,变着法地想给他爹做些适口吃食。此时一想,难怪吃得少了,中午吃简家送去的食盒,必然吃多了嘛!而他奔波这么些天,连个食盒的影子都没瞧见,可真是……   “这人,怎么偷偷摸摸吃独食呢?!”许林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   他的声音太小,脸色又变得太快,简清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看着简清疑惑神色,许林轻咳一声,睁眼说起瞎话,“我等会还要回府衙,给我装一碗带上,顺便给他们也尝尝鲜。”   哼,给他们尝尝鲜?想得美!叫老头子尝过那么多次,今天他就要抱着碗吃,让老头子光馋吃不着!   ---   原本简清就是才吃完饭就要开始应对客人,终于送走了许林之后,淡淡困倦萦绕脑海,让人忍不住就想多休息一会。好在她如今也不是完全地守着酒楼运转,后厨里馅料和抄手要用的红汤底料已经调好,在要点小抄吃的客人进门之前,还能再歇一会。   吃完饭的伙计们散开去做事,李二娘和阿菇相携去后厨包抄手,朴六蹲在地上和柳二丫一起洗起早上到现在的碗筷,简澈迈着小短腿跑在大堂和后厨窗口之间,很是自得其乐。   简清守在柜台后面,舀一勺绿豆沙。井里用凉水湃了大半天的绿豆,此时入口正好。煮水时已经反复捞过豆皮,滤过的大多汤水已经摆在各个桌上,只剩下煮到开花的绿豆,舀一口全是粉糯糯带着汤水的内馅。   不习惯绿豆沙太甜,简清在一整碗绿豆沙里只放了一小撮糖,甜味藏进豆子本身的清甜微涩里,像是生活中不经意抬头就能看到的小惊喜。   细细滤过的绿豆沙做餐后甜点,解暑解乏,大堂里稀稀落落已经进了些客人,简清叫来路过的简澈,才给他喂了一口绿豆沙,小朋友就已经鼓着腮帮子坐不住地跑走,尽心尽力招徕起客人。   这时间刚好,华灯初上,下值的人已经慢慢自城中当值的地方向城内家中或城门而去,下工的人却还没到时间,正是个繁忙又不拥挤,适合浑水摸鱼的时候。   简清叫来才洗完碗筷擦过手的朴六,“劳烦跑一趟城中查记买两个包子回来,别说破是我叫你去买的。我想过了,之前早上查掌柜和查娘子来送包子,只有你不在,是个生脸。”   先前查掌柜说起过,他家铺子开早晚两次,以此多赚些银钱。那么晚上这种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去买包子,抽查到的大概率会是最差结果,等明早再买一次,就能基本确定查记做了些什么了。   在她与查记定的契书中已经写明白了,包子若是放久了变了味就不能再卖,而且配方比例和店里送过去的调料粉面都是有定数的,只要厨子手艺不是太差,做出来的味道不会和先前简家包子摊卖的味道相差明显。   但即便这样要求了,查记供的货还是被许林说了最近做的包子味道不行,那其中问题出在哪里,可以想见。   简清又搅了一下碗底绿豆沙,被压碎的豆泥和剩下的绿豆汤混在一起,顺滑香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抠门上级没有发苹果,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是平安夜,今天早上补发了才想起来。今天补上祝福呀。   小可爱们圣诞快乐!谢谢收藏和评论呀!   ----   小剧场   一日遇见番商,言此日为其国内重大节日,互送苹果意为平安,众人团聚休沐。   王爷(脸红):秋日存下的苹果,送你。   阿清想:(冬天这玩意少见,送我做菜用的?煮水或者做烤馅饼好像有点敷衍……)   两刻钟后,阿清端着被扣起来挡住内容的盘子出来。   王爷(惊喜):送我的吗?   阿清:喏,吃吧。   王爷:我也希望你平安……等等,苹果呢?   阿清(揭盘子,理直气壮):拔丝苹果啊。   ---   还有一更 第72章 香辣花卷   眼看天色慢慢暗下,许林虽走得早,但到现在也还没进府衙。他出门时机不对,正撞上出城拥挤的人流,又是走的主街,速度更慢了下来。   许林一身捕快灰衣穿行在人潮中,手边托着一个用藤罩罩着的大碗,香味不住地飘出来,引得身边人频频回头来看。   原本简清是不打算让他这样走的,可许林不愿意提食盒,如今在大梁开展的外带服务又没有塑料袋纸盒这种方便的东西可以盛食物,就只能翻出来先前连食盒都没有的困窘时候为了方便徐夫子带饭回家编的扁扁藤罩。简清本想着会被许林嫌弃,谁知道他见了藤罩反而笑逐颜开,实在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朴六刚走到查记附近,就看见许林端着碗也不急着往已经离得很近的府衙走,散步似的逆流挤过人群,乐滋滋地冲四周点头。他惦记着东家的嘱咐,快步抄了近路,但也没几步赶上别人半个时辰脚程这么快。   更何况,披着捕快这身衣裳的差人,哪有过这么和气的时候?即便是在酒楼里,许林也只是柔和些,哪有这么高兴的模样?朴六心中好奇,不免靠得近了些,这才听见窃窃私语声。   “哟,这是啥子,这么香。”   “关中府的凉皮都没见过?”   “见是见过,可哪有这么香的?嘿,谁敢去问问差老爷,是哪家食肆里买的?”   “用问吗,肯定是简家,这股子辣味,错不了!”   许林边听边笑,最后等人要走远了,才应一声,“对,就是简氏酒楼出的,今儿个赶巧让我买了一碗,还不知道明天卖不卖!”   朴六往许林走进府衙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想到少捕头在背后这样给酒楼宣扬,等他回去,可要好好同东家说道说道。   不远处的查记也已经挂上了灯笼,到了晚上买包子吃的人少些,但也围了门前一圈,铜板落下来的声音响个不停。守在门前的查掌柜夫妻脸上都有些汗水,也顾不得擦,只想着先将包子卖完收摊。   这当门叫卖的生意,一回生二回熟,查娘子在这些天里也做惯了,扬声叫卖道,“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吃一个能顶一晚上嘞——”   朴六出门前已经将头巾换了个方向打,脸前碎发挡住大半面孔,粗声粗气地排进队伍末尾,喊道,“什么时候好,我等着回家!”   查掌柜赔了笑,“快好了,快好了,您别急,马上就到。”   朴六试探一下,也就缩回队伍,慢慢等着带包子回去。   ---   许林端着碗趾高气扬地跨进府衙,相熟的中年府兵与他打了声招呼,“小许,才回来?这是给捕头带的晚食吗?”   “嗯。”许林含糊地应一声,往他爹晚间经常去的后院走去。   后院里依然寂寂一片,显得分外幽冷,在夏日里都能让人一踏进去就打一个哆嗦。   许阳一人守着茶炉,看着自家傻儿子乐颠颠进来,眼睛在许林手中的碗上一停,皱眉问道,“你去哪了?”   许林正正神色,将下午他换岗前码头的情况说了一遍,眼看他要走,许阳叫住了他,“既然如此,怎么现在才回来?”   要知道,晚上在码头轮值的捕快都已经趁着吃饭回来报过一次情况了,明明早下值的许林却这个时候才回来,让人不多想都难。   许林压低声音,“你可别跟大人说。我去简家吃了顿饭,想着还要回来报告情况,肚子都没填饱,还外带了一份凉皮回来,等会找个地方吃。”   “胡闹!”   许林被斥责一声也不恼,反而笑嘻嘻说道,“简小掌柜还惦记着请我们吃席呢,阿爹,这些天的食盒吃着味道不错吧?我沾你的光,吃顿凉皮怎么了?”   说完,心知许阳要恼,许林端着碗扭头就跑。   “这混小子!”许阳气得摔了手中扇火蒲扇,又不好解释简家送来的食盒不只是他吃的,甚至有的他都没吃多少,全进了大人的肚子。   气闷只有一瞬,在院落里显出雍淮身影时转为沉稳,许阳侧身施礼,无奈道,“小子无状,大人别与他一般见识。”   雍淮却只是笑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问起另一个话题,“阿阳,你的休沐还剩许多,怎的不去赴宴?”   许阳一僵,“本也并非多亲近,给她招来祸事就不好了。”   这不亲近说的是简清对许家,而招祸的忧心怕才是真实想法。   “如今她已不是你能招来祸事的了。”雍淮撇去茶汤上的浮沫,望一眼没有抬头,但可以想见其疑惑的许阳,也不多解释,继续道,“等漕帮处理完,我借你的光去看看简家的私宴如何。”   许阳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惊呼出声,“大人?!”   雍淮竖手制止了他,转了话题,问道,“漕帮如何?”   许阳听了几日下面捕快的禀报,对情况了解得很,凶险倒是当真凶险,可要说会伤到城中百姓,却是几乎不可能,听上司提问,不假思索道,“雷山重伤坠江,被手下人救去青凤山。王远这个帮主手下折了一个舵主,倒下来的药渣也变多了。江面和码头衙里都已经派人守着,只等他们明后日分晓结果后与新帮主接触。”   对于一府的最高管理者来说,虽然其他州城也归他管辖,但总归与首邑不同。在首邑,在他的城池里,不论是意外还是人力产生的混乱,都要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雍淮跪坐在一旁,手指轻绕壶嘴中冒出的袅袅水汽,“你觉得谁会赢?”   许阳一顿,“雷山。”   “哦?”   许阳垂头道,“只有雷山赢了,那位的机会才更多些,大人的机会,也能多些。”   “错了。”雍淮轻呼一口气,道,“我从来都只有一个机会。但你说对了一件事,只有雷山能赢。”   气氛渐渐沉默下去,壶中茶汤渐沸,雍淮自嘲一笑,“尝尝吧,老师送来的茶饼,此次喝完可就喝不到了。”   ----   朴六买回来的包子表皮仔细闻能闻到淡淡酸味,简清微微皱眉,待掰开尝了一口,眉头就皱得愈发深了。   如今包子的味道不能说不好吃,仔细去尝味道和她嘱咐的配比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气味香辣诱人,油脂丰腴。但是尝着总有些驳杂,像是里面加了旁的东西,又像是只是配比哪里放错,显出了材料的劣处,就连简清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和内馅味道出现问题相比,表皮的酸味在夏日放了整整一天的情况下,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提醒查掌柜给厨房加些冰块或是笼屉彻底通风晾凉再收起来罢了。   查记铺子严格来说只算简家分支出去的包子品牌分店,离真正的酒楼分店还很远,就出现了品质把控这方面的问题,实在令人有些无奈。   对分店的品质控制不论古今,都实在是餐饮业发展的一大难题。   在各种美食探店打卡节目和私人博主分享之下,分店的品质决定了一家餐厅或是餐饮品牌的名声,点评中点名某个牌子在某区域的店为最地道会带动销量,但与之相对的就是“某某品牌品控不稳定,在某区域的店味道不佳”这一恶评。   可往往,即便经过各家主厨培训并且限定菜谱和用量标准,也很难保证品质完全一样,继而生出巡检员和不表露身份的私下抽查。   现代能用总店出初加工半成品派送到各个分店的做法基本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在这种需要科技满足使用需求的情况下,简清才会格外怀念现代种种。在保鲜和防腐技术都不大行的大梁,简清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到在调料包和料汁上与过去取得统一。   如今查记铺子只不过是卖些包子,只需要顾及馅料和面团两种,而后面往四处开分店需要面对的问题可要比现在多得多。要不是去了迎仙楼也不可能有答案给她,简清倒是很想知道迎仙楼这种到处开分店的经营模式下,究竟是如何保持品控的。   一边想着,简清整个傍晚做菜时都有些走神。   等酒楼打烊,赶了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几人去睡,简清叮嘱一句朴六和简澈,“明日同我去趟查记。阿澈,查记送来的包子记得明天早上留一个给我。”   简澈应一声,低下头,“是我犯了错,阿姐罚我吧。”   简清拍拍他的脑袋,弯腰亲了一口额头,“怎么就要罚你了?我都差点没尝出来,更别说你了。好了,别胡思乱想,快去睡吧,还要早起呢。”   “阿、阿姐!”简澈捂着额头,连后面的话都忘了说,一溜烟跑进屋里关上了门。   简清这话说得是真的,就好像翌日一早查记送来的一筐包子,尽管还是能感觉到味道驳杂,但吃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这也就意味着简清去寻找问题源头更困难了些。包子味道里隐约的违和感被消除一空,尝起来比昨夜那个包子更美味些,香辣味道也柔和许多。   难道是查掌柜在试图调整配方?   带着这样的疑问,简清将叫花鸡挂进烤炉,安顿好店里,带着朴六出门去寻查记糕铺。   还隔着很远,简清就望见了府衙附近明目张胆拥堵的一团人群,其中被人围住,扯着嗓子喊着“三文一个包子”的人正是查掌柜。   简清站在远处观察片刻,查掌柜的招徕声响始终带着笑意和兴奋,确是在认真经营的样子,心中疑惑更甚。   没等多久,查娘子从铺子后面过来,喊查掌柜去搬笼屉,又转向食客们道,“抱歉抱歉,等久了吧?香辣花卷马上就来,还是三文钱两个!”   简清眉梢微挑,示意朴六站进队伍。她教的方子只有包子,这花卷却是不曾有过,看来,查掌柜的确是在试图创新,只是不知道包子上的变化,是不是也与这有关。   早上刚出笼屉的包子和花卷有些烫手,一边是浸着油香的包子,一边是咸辣味的花卷,简清两个都掰下一块尝了一口,点点头,将包子递给朴六,拿着花卷往人群渐渐稀疏的糕铺前面去。   人渐渐少了,查掌柜也有了些闲心,拿出笼屉一角卷出花样的花卷指给妻子看,“像不像你早上瞧见人家卖的那篮子蔷薇?”   查娘子笑啐他一口,偏头却微微红了脸,“还有人看呢。”   查掌柜一抬头,一位小娘子站在眼前,他愣了一下,“简小掌柜,你怎么来了?”   等再瞧见简清手里拿的花卷,查掌柜头都有点抬不起来,“游戏之作、游戏之作,不值一提。掌柜的进来坐?”在这位初次用辣椒入菜就能撑起一座酒楼的小娘子面前,他拿当初做面糕的半吊子手艺捏的花卷可不就是不值一提。   简清看出来了他的窘迫,原本她来是为了确认品质稳定不会影响自家生意,如今却改了主意,当着查掌柜的面咬了一口花卷,笑道,“我觉得很好吃,查掌柜不必妄自菲薄。”   作者有话要说:耶!二更结束,大家周末愉快呀。 第73章 糕点方子   “原是想先自己做几天,等摸索出门道了再去寻小娘子,谁想我还没去,小娘子就寻了过来。”   查掌柜一边解释着,一边引着简清进门落座,查娘子守着门前的售卖筐篓,回头瞪一眼自家夫君,示意给小娘子倒水。   简清按下忙碌的查掌柜,笑道,“掌柜的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只是我听闻了包子味道变化过来看看,既然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掌柜的如今生意不错?”   “简家名声愈发响亮,我这还是沾了小娘子的光。”查掌柜恭维一句,转而道,“既然小娘子来了,不若再指点一二,我们后面的契书也该定了。”   上次卖了包子方子出去之后,简清想过与查记进一步合作的事情,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闻言便是一怔。   这怔愣落在查掌柜眼里,心里就咯噔一声,急道,“小掌柜,我家这花卷只是我试验做些,若是惹了你不快,之后不做就是。先前我们说好的换一份契书,你可不能后悔。”   “哪能呢,查叔愿意助我家一臂之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简清失笑,喊了声叔叔,将花卷拆开来与查掌柜讲解,“掌柜的想法是好的,往常的普通花卷加上辣椒粉的味道的确味道会好些,但只有咸辣味道还是欠了些,之后在涂粉面的时候切上些小葱,会更好。但更重要的是,花卷只能做早食和晚食的辅助,查记之后难道真的就只想卖些早食晚食就收摊吗?”   俏生生的小娘子话里话外表达着亲昵,查掌柜听着心里也颇为熨帖,听着比自己强得多的简清指点,一时间只会连连点头,困扰多日的口味问题也迎刃而解。   可等听完简清的话,查掌柜苦笑起来,“自然是不想的,但我的手艺我清楚,连包子花卷都做不好,像祖辈那样把糕铺做起来引那些贵人们来买,实在是不敢想。”   查记糕铺位置好,但不是查掌柜赚来的,而是继承的祖辈遗泽。如今别说和迎仙楼卖的茶点比,和点心铺子糕铺子里卖的糕点相比,查掌柜都晓得自己远远不如。他做来做去只会做一道方油糕聊以糊口,糕还做得不如简清这个小女孩好,磕磕绊绊走到现在,自信早都被打击没了。   简清却不这样想,“厨艺非一日之功,你有心去改去练,就有可能登顶。若是旁人得了方子,哪里还会修改、还会试验新品,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都做了,那再试试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查掌柜老脸一红,猜出来简清原本是来做什么的,解释道,“先前说要用煮过花椒、茴香等物的水拌入馅料,再用热油泼辣椒粉,我想着材料配比不变,味道不会相差太大,就改了法子试试直接水煮辣椒粉,没想到这样一个细微处改变都被你发现了,实在是……”   “不经热油,辣味光是辣,焦香不足,是以明显些。”简清解释一句,拦住他的话头,道,“再过些时日就要端午,粽子定是要备下的。旁的像花糕油糕的售卖,不知查叔可有兴趣?”   查掌柜眼前一亮,“自然!”   简清道,“我们要换契书的话,后面这些糕点方子,价格可不比包子,查叔想好了么?”   查掌柜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先前两个包子方子要了五两银子,但简清当时也说得清楚,这只是尝试的价格。如今简清这样说,他自然也知道价格远高于包子的糕点的配方价格肯定比包子方子高得多。   但再想想遇见简清之后,家里账面上越来越喜人的流水,查掌柜一咬牙,报出一个数字,“二十两还是三十两,我也就这么多了!”   听见他的话,查娘子在不远处捏着筐篓边缘,差点掀翻了桌子,深呼吸一下,走到近前拽下查掌柜的钱袋,和自己贴身放着的布包一起拍在桌上,决然道,“简娘子,你心肠好,我们家受了你那么多照顾,如今又拿了糕点方子要卖,我们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里是家里攒下的五十多两银子,你看能买几个方子?”   “娘子!”查掌柜按住查娘子的手想要阻止,却被妻子瞪了一眼,“机会在眼前你还不知道抓住,等着后悔一辈子吗?!”   简清看着夫妻俩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笑出了声,将钱袋推回到查记夫妻面前,“我不要你们的钱。”   查娘子心中一急,“那怎么行?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简清敲敲桌面,淡淡笑道,“我要用方子入股糕铺,以后简氏所有的糕点都会由查记供应,查记也能自己卖糕,酒楼开多大,查记就能走多远,怎么样,互惠互利的事情,可要想想吗?”   查娘子一时语塞,转头去看自家夫君。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对于这间祖产糕铺夫君是有多看重,连平常绝不会低的头都会为之低下,如今一条明明白白的大路摆在眼前,付出的代价却是铺子以后不完全是自己的,这样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这……”查掌柜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的艰涩,他眼眶发痛,咽了咽唾沫,道,“小娘子,让我想想。”   简清也不逼他,“这么大的事,是要想好再决定。这几天酒楼就要上糕点柜台,要是方便,掌柜可以来看看。”   查掌柜的思绪已经全部被简清方才的话占据,闻言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查娘子见简清要走,连忙道,“小娘子不再坐会儿吗?”   简清摆摆手,站在门边,回头看一眼查掌柜,对查娘子轻声道,“不必送了。查叔的手艺进步和毅力我都是看得见的,若真是消磨于包子花卷这些简单吃食上,实在令人有些不忍心,若是可以,大娘还是劝他多想想吧。”   查娘子怔怔看着简清离开,呼出半口气,只觉得激动得发抖,又畏惧得有些手脚冰凉。   不知怎么的,先前虽知道是她帮了自家大忙,夫君又一直在家夸着简小娘子有多么聪慧过人、天分高绝,她也不觉得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多么技艺高超。但真见了真人,光是听简清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底气,她就仿佛已经窥见了这位小娘子所描绘的未来。   ---   简清带着朴六离开,不远处府衙前站岗的府兵一张脸绷紧,望过来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好奇。毕竟,这个时候便出门逛街的小娘子可不多见。   顺着大街再往城中心去,远远就能瞧见异于四邻高高耸立的迎仙楼高阁,而高阁之外,错落飞檐高高低低延绵而起,最外面挂着迎仙楼牌匾的大门门环用的是黄铜异兽,梁柱漆红描金,牌匾上的字迹据说是与京城迎仙楼一样,由平生只爱书画的张千山大师写就,意态风流恣肆,傲慢清高。   光是这样一张匾额,就是凤溪城中无论哪家酒楼都比不上的气派。更别提迎仙楼地处的城池中央,原本是知府建的蒙学和仓库位置,迎仙楼一来,蒙学被归进了府学,仓库也不了了之。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迎仙楼的势大,连知府都要为他们开方便之门。   偏偏是简家毫不给迎仙楼面子,也就成了迎仙楼来到凤溪后,第一个被杀的鸡。   简清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凭什么你们要做什么,就要旁人让路呢?   就是不知道当初被原身输掉的简氏酒楼牌匾现在被迎仙楼丢去了哪里,虽然简清知道凭自己最后也能赚来一块御赐牌匾,但是她能赚回来的牌匾,和先前原身输掉的这两块匾对酒楼的发展意义并不相同。   夺了她的东西,总该吐出来,欺负上了门,总该还回去才是。   简清止住脚步在街边树荫下远远望着迎仙楼进出的伙计,朴六随之停下,从她身后探出头望一眼前面,问道,“东家,要去看看他们家菜牌吗?”   跟着简清时间久了,朴六也晓得了这位年轻东家与众不同的嗜好,有了些空闲就爱出门转转,瞧完了城北几家食肆,看来如今是轮到了迎仙楼。只是,迎仙楼的菜牌在那位金家郎君来酒楼时为了讨东家欢心已经完了。怎么东家是信不过金郎君,还要再来看一眼确认吗?   简清不晓得朴六已经给四处挑事、明明白白等着看热闹的凤溪第一情报贩子金谷安了个讨她欢心的人设,在心里转了片刻念头,出声拒绝,“走吧,我们还要去朱师傅那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故凉词”小可爱的三瓶营养液呀,抱住亲亲。   还有一更。 第74章 一座风轮   朱木匠是先前装修店面时简清在城中找的泥瓦匠李师傅一起带来的,说是虽然早年父母尚在时只会写字画画,但木匠手艺也不差,希望简清用过再说留与不留。   李师傅本是为了给这个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多混口饭吃,谁成想,朱木匠那把不被人看好的画画手艺却在简清的引导下让木匠生意一点点好了起来,而他总是在一些普通家具上加这加那的异想天开,也变成了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   像酒楼如今用的菜牌、炸物分隔篓和雅间里的大幅画作,全都出自朱木匠手下。而被简清鼓励之后,朱木匠回去又做了些物事,成功打响了自家名头。   简清到朱家门前时,就刚好看见一家管事正指挥着仆役搬家具出来,被清漆封住的工笔画缠枝纹繁复华美,枝头画着的瓜果将落未落,寓意多子多福,枝繁叶茂,不用问,这妆台定然是为新婚定制的。   管事盯着搬运过程,忍不住在一旁大呼小叫着,“小心些,磕了碰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简清笑了一声,进门熟稔地与还在纸上画花样的朱木匠打了个招呼,“华明,生意兴隆啊。”   木匠朱华明听见声音,方才花了几十两银子来买妆台的管事出门都没让他抬头送一下,听出来简清的声音,却急忙起身,“清娘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做好送去吗?”   “路过,正好看见你生意好,就来看看。”简清一笑,拿起桌上的沉香木镇纸,金粉写下的小楷佛经字字虔诚,可惜只写了一半。   其实想想就明白了朱木匠的新型家具引发追捧的理所当然,就好像现代家具人们不仅看使用是否顺手,还要看颜值是否符合审美,看多了各种只有木质色彩的家具,突然出现一种画着各种彩色花样的家具,任谁都会眼前一亮。   而真有如此画技的文人不愿意沾染铜臭,传统的木匠又只会镂些花纹出来,繁复却暗淡,像朱木匠这样在木质上画花样做成家具的技艺实在少见,又是他第一个开始做这样的家具,自是赚钱。   朱木匠掩了大门,兴冲冲引着简清去后院,“那刚巧,你之前说的黑板和展示板我做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哦,还有风轮,本来是想几件做完一起送过去的,谁想你就来了。”   简清讶异地挑了挑眉,风轮是酒楼开业后两三天的时候给朱木匠说起的,只下了定金,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好了。而黑板和展示牌她当初不过随口一说,却让朱华明记在了心底,不管他店里的订单,先做了出来。   木匠铺子远看占地很小,从有些逼仄的前堂进了后院,才觉出院落其实颇大,只是被各色木料和成品堆了个满满当当。   朱华明一路往前,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堆在一起的材料。旁人家的铺子后院简清也是第一次逛,谨慎地站在门边,看看地上木料和成品,再看看天色,问道,“木材就这样堆在地上,下雨可怎么办?”   朱华明笑了,“你拉拉门边上的那根红色绳子。”   前堂门板边垂着好几根绳子,简清拉住红绳用力往下,刚一动就觉得手上一沉,“唰啦”一声响过,眼前便昏暗下去。   “别怕,只是罩布!”   罩住了整个院落的巨大油布隐隐约约透着早晨明亮日光,朱华明的喊声由远及近,简清却顾不上管他,试着又拽了一下红绳,却没有拽动,看来这安在房顶上的机关是单向的,想要收起罩布要么是需要踩着□□上房顶,要么是另外有别的机关。   这样的机关设计思路与先前聊天时她讲过的窗帘挂绳极其相似,她只是提过一句,就能做出来这样的机关,朱华明在机关术上的聪颖可见一斑。   等到朱华明走到近前,昏暗光线中简清看见他拉动了另一根绳子,轰隆破风声响成一片,油布眨眼间又收了回去。天光大亮,简清这才看见站在旁边的朱华明抱到近前来的两个木架,一黑一白。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菜品,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熟悉的东西。与酒楼众人相处时的热闹氛围和应对强敌经营酒楼的斗志在一瞬间离她远去,只留下淡淡的孤独。   见简清眼圈红了,朱华明慌得手足无措,扭头就跑。简清看着他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跑步姿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让从前堂拿了帕子回来的朱华明愣在原地。   不知朱华明在漆中加了什么,黑板上本该光滑的漆面有些粗糙,正适合粉笔写字绘画。简清很快收拾好心情,摸了摸被涂黑的木板,轻声问道,“这废了不少心思吧?”   木架背后卡着小木盒和木钩,木盒里生石膏重新凝成的粉笔条躺在里面,除了灰白色还有红蓝二色,看一眼就能知晓制作者的用心。   朱华明看简清只是看着不动,自己主动从木架上取下木盒,拿出一根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尾鱼的轮廓,又用衣袖擦净,转头看向简清,白净的脸上是纯然展示好东西的高兴,“哪里,很简单啊,不费多少功夫的。还是你说的点子精巧,我才能做出来,不然我这么蠢的人,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听着朱华明这话,简清忽然想起自己每次说起做饭很简单的时候简澈脸上那一言难尽的神色,不免翘了翘唇角。   很好,平平无奇的机械大师罢了。   看过展示板和黑板,朱华明从成品堆里搬来了风轮。按简清描述的风扇形状制作出来的风轮以一根绳子驱动,前面有着托盘,等天气再热些放上冰块就能吹出冷风。简清试了一下,拽长的绳子在轮轴的回转力量之下又能重新缠回轴上,不至于拉一次就要缠绳子缠许久,可以说设计是相当精巧。   但试了几次,简清就微微皱眉,“这样的话,绳子万一打结或者力道不匀让轮轴卡住回转过多,底部的支架不就支撑不住了?”   朱华明眼睛亮亮地看过来,“我正想说这个,清娘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好像天生就该做木匠似的!”   哪里是聪明,只是在现代见多了罢了。简清还没说话,就听朱华明继续道,“等我再琢磨些时候,要是想出法子,再来给你换新的风轮用。”   简清给他出主意,“轮轴回转过多让支架承担不住,这主要应该是因为支架本身只用考虑支撑上面的轮子,却因为回转的力量需要适应回转方向来的力量,反复弯折之下,自然会出事。要么华明你换些材料韧些的木头试试,或者我听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木头增加韧性,把木料处理过后,应该就能长久使用了。”   朱华明一个劲儿地点头,又拿出简清订的给酱坛子包装上挂的木牌。十几个木牌都只有一个半个指节大,这么点大的木牌顶部还有专门打出来穿麻绳的小孔,剩下用来画花样的地方就愈发少了。木牌上白线勾边,轮廓上画着一颗红辣椒,中心写着一个简字。木牌显然已经经过反复打磨,触手冰凉润泽,甚至有些像玉石的触感。   简清接过木牌,抿了抿唇,心底五味杂陈。给朱华明的木牌稿纸是昨天朴六去城中查记时顺便带给他的,谁成想才一夜的功夫,就做好摆在了她面前。   “华明,多谢你。”简清道一声谢,朱木匠的拳拳心意她就算是眼瞎耳聋都能感觉得到,但她只是出了个主意就被这样回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顿了顿,简清才道,“这些一共多少银钱?我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可能得让华明同我回去取一趟了。”   朱华明脸上的高兴神色暗淡一瞬,道,“怎么还同我论银钱,要不是清娘子帮忙,我哪有今天,非要与我生分不成?走吧,今天东西多,我送你们回去。”   简清无奈笑道,“既然要好,银钱更不能少了你的。”   朱华明压根没听她说话,抬起风轮示意简清出门,朴六跟在后面拦住简清帮忙的手,自己抱起两个木架,“东家,我拿得动!”   简清帮朱华明栓上门,三人往城北而去。   路上朱华明与简清说起这几天上门订家具的客户要的各种花样,稳重些的佛经,活泼些的花鸟,也有别具一格的游鱼水景,他作出夸张表情,“我画画也只是一般小技,他们却什么要求都说得出口,才十两银子就要买传世之作似的,真是!”   这就是甲方约稿者腰包与乙方画师水平的冲突了,想着想着,简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飘过街角,传进小半条街外街角背阴巷内,肖勉听见熟悉声音,小心探出头望了一眼,身形凝固在原地。   简清的面容与之前一般无二,泛着淡淡的健康粉色,不知身边人说了什么,温柔的笑意在唇角漾起,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灵动俏丽。   肖勉贪婪地又看了一眼,像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底。背后雷山的喘息声愈发沉重,像破了的风箱似的,伤口处冰凉粘腻的血迹透过衣裳印了过来,带来彻骨的寒冷。   他们只隔了半条街,却好像身处两个世界。   “小勉……”   雷山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肖勉应道,“帮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直到现在,肖勉仍是觉得这些天的经历不可思议。   老帮主王远不知为何要杀雷山,雷山带着人反抗差点成功,却被突然出现的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袭杀,肖勉虽有武艺,但在包围之中也只能带着受伤的雷山坠江躲过追杀。两人夜里从江中避过老帮主的搜索上了青凤山,又在雷山的指路下回了凤溪城。   “回码头。”   肖勉一惊,“帮主?!”   两人状态都还不错的昨夜都无法在老帮主手下讨得好处,如今回去,与送死何异?   “我要死了,但你还不行。”雷山苦笑道,或许是死亡的阴影催促着他,让他平常慢吞吞的说话习惯大变,声音急促,“听我说,我答应了王爷,要从亲王手下把漕帮夺过来……但现在,呵……老王不会放过我,你现在回去夺权正好……知府的人守在城中,他们会帮你。”   “要不是王爷,我在北疆丢的就不止这条手臂了,我为王爷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但你不一样。”雷山攥紧了肖勉肩膀的布料,剧烈喘息几声,“漕帮、漕帮……只是为了让船家水手活得更好些罢了……你有武力,有头脑,不论最后如何选,答应我,别再去做肃亲王的狗……漕帮,不是他的鹰犬……”   震惊和慌乱同时在肖勉心头升起,他喃喃道,“帮主?”   背上猛地一轻。   作者有话要说:酒楼里走出去的小伙计肖勉去发展他的事业了,诶哟,雷山是王爷的人,王爷这章也算冒头了对吧(挨打)   风扇其实汉代就有,叫叶轮拨风,不过要靠人手摇。这里的风轮参考的是现代风扇类似手动蒜泥机(那个用绳子抽着玩的)的绳索设计。   ---   谢谢“金石可镂”小可爱的24瓶营养液,你看我真的发了!!会有2分评论吗呜呜。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和评论呀~ 第75章 回锅肉(上)   风轮的到来,让简氏酒楼里多了许多来瞧新鲜的客人。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原本放进厨房来驱散闷热的计划中途夭折,简澈被派了个轻省活计,坐在柜台前可以一边拉风轮绳子,一边背他的菜单。   简澈都还没拉几下玩,就被瞧见这新鲜物事的食客挤到一旁,口中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娃娃才多大就干活,来来来,我替你拉风轮,你且歇着。”   要是这人抓住绳子之后没有眉开眼笑玩个不停,简澈还能多信他一点。   风轮转动时呼呼的响声不绝于耳,因着放置位置正对大门,风吹起来的时候,连路过大门的路人都诧异起来,“这哪里来的凉风?”   等看见是简家店里的一个怪模怪样的轮子,见识广地叫起来,“诶哟,这不是风轮嘛,当初在关中商行瞧见一个,要一百两才肯卖。让我也来试试,被风轮吹着是怎么个滋味。”   一传二,二传三,刚到下午,城北的人流就比往常拥挤许多,有假装路过看一眼新鲜的,有直接进门试试的,也有的进店看完新鲜,又被店里层出不穷的新鲜叫卖拐了去,心甘情愿掏出了钱袋。   简澈已经连背书的时间都没有,小小一个老气横秋地指挥着来玩风轮的大人们排起队,往常不怎么受欢迎的长桌两边坐满了人,都是贪凉看热闹的。   趁着人多,几个伙计穿行在大堂里招徕客人的时候都开始报起菜名,柜台墙上挂着的菜牌是他们最早学的几个名字,如今也没有忘记。   简氏酒楼的菜色名头新奇,小食凉菜又大多卖得不贵,就算只是随意吃来,也不觉得十分心痛。也有人听了名头,对酒楼招牌的毛血旺和糖醋里脊心生好感。   而等菜色上来,一时间,被风轮带进门来的客流有的连风轮都顾不上看了,纷纷抱住了自己的菜盘,或伸长脖子看着长桌上旁人点的吃食,“嚯,可真是香,伙计,给我也来一份这个!”   长桌上众人离得近,菜色模样和香气也较小桌和小桌之间看得更分明些,虽然坐在一起有些拥挤,但闻着旁人的饭菜吃自己的吃食,似乎也更香了起来。   有人厚着脸皮去换半盘菜吃,有人干脆不忍了,喊来伙计又叫了一盘菜色。一壶新煮的酸梅汤被从桌首传到桌尾,挤挤挨挨间,各人也都熟悉起来,热热闹闹地议论起简家这层出不穷的热潮。   简清在后厨小窗里望见外面长桌上的热闹景象,抿嘴一笑,“二娘,喊一下小六和二丫,把我备好的辣椒油罐和酱碗摆出去。”   李二娘瞧着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及时住嘴,带着托盘退了出去。   四文钱一碗的素汤面和素拌面被适时推出,辣椒油和豆瓣酱分在长桌器皿里随意取用,就算是不点素面和米饭只想尝尝菜色的客人闻见不同寻常的辣味,都忍不住拿筷子或器皿里小勺挖了一点尝尝。   一者清透焦香,辣味勾魂,一者醇厚浓酱,香辣诱人,在尝过简家菜色和酱料之前,无人晓得辣味竟除了茱萸和姜芥辣味之外,只独独一味辣椒,就能变出这么多繁复花样滋味来。   与其相比,先前凤溪城流行的茱萸酱的味道涩中带苦,辣油都不够味道了。   当即有人问起,“你家这辣酱怎么卖的?”   被拦住的朴六按东家提前教过的说辞道,“我家酒楼这一个叫油泼辣子,一种叫豆瓣酱,辣椒酱和剁椒酱东家还没做。要是客人想买,还得等些时候,明日宗家商行宗先生要来谈酱料生意,谈妥才好往外卖的。”   客人一听,更是咋舌。本以为将辣酱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已经足够厉害,谁想竟然还有其他听都没听过的名目不曾上桌。这简家的底蕴,未免太深厚了些,比那些专门的酱料作坊都要强了。而与宗家商行扯上关系,那分明是要脱出凤溪城往西北别的州府卖,简小掌柜雄心不小。   简清送最后一只叫花鸡出来时,正迎上堂中客人们各色眼光,她淡淡一笑,将打量留在身后。   等简清进了雅间,坐在长桌边新被引来的客人才爆发出窃窃私语来。   “你们瞧见了吗?简小娘子身上这气势,比老简头都强了。”   “谁说不是呢,简师傅总是团团和气的,耳根子最是软和不过,以前还觉得小娘子被人哄去银钱是像了她爹,如今这样子,那些无赖儿再要来骗钱,可是要倒霉了。”   “嗐,说这做什么,吃饭吃饭,要是全被宗家买走了,以后我们可就没得吃了。”   一步一挨、愁眉苦脸的许林刚走到酒楼门前,就被门内满座的景象惊住。就算是他昨天饭点过来,都没见酒楼有过这么多人,昨日大多只是两侧方桌坐满,长桌却少有人坐。   再一听门内声响,许林心中一急,上前问道,“什么没得吃了?”   “豆子酱啊。”   “什么豆子酱,人家这叫豆瓣酱!”   问了几句,许林眼尖瞧见简清从雅间出来,不等伙计上来招呼,就急急忙忙上前拦路,“简小娘子。”   简清看了拦路的青年几眼,面容上敷的薄粉和用炭点的黑痣离近了看格外明显,忍不住笑出声来,“许大哥怎么画成这样子过来?有公差吗?”   许林干咳一声,这些天跑在外面州县学会的易容术却被用来躲相熟眼光,有些大材小用,却是不得不为之。下午出府衙时他爹就抓着他反复叮嘱不要给酒楼招祸,这才专门换了装束又改了形容,没想到还是被简清一眼认了出来。   许林遮遮掩掩说出来意,对他这形容也没做解释,“午食食盒没见你送去,估摸着是酒楼事忙,就让我来顺路取了。”   酒楼送去府衙的食盒向来是午食或是晚食一次,本就是给治安队长和知府大人的心意,先前也没人来催过,如今这样被上门讨要,却是落了下乘。   简清神色不动,轻笑道,“今日的确忙些,没及时送去是我的不是,捕头有说想吃什么吗?”   许林想着旁的事情,下意识答道,“之后有空会一起来吃席。”   “什么?”   许林这才反应过来,话已出口,只能解释道,“我爹说是你送了这么多次吃食,再推拒也不好,就过两天让你宴请一次,以后不必再送饭食了。”   他看着少女脸上疑惑神色,撇了撇嘴,他自己都诧异着家里老古板怎么拒绝了这么久,却突然说要来吃席。   简清点点头,“既是如此,之后遣人来说一声就好,我会早早备下。”   二人在大堂角落里说话,被刚进门的黝黑少年看进眼里,拎着木桶咚咚跑过来,递给简清,旁的话也不多说,扭头就走。   简清认出来这是先前来拎食盒和送屏风的少年兵士,还没出声叫住他,就见人跑出了门外,两匹骏马飞驰而出。   木桶有些重量,简清问好许林要带走的菜色,拎着桶进后厨备菜,掀开桶盖,里面装着一整套精致的碗筷,薄胎瓷器的精美质感让略有些昏暗的后厨角落都显出莹莹光晕来。   不用问,这定是那两个侍卫给华阳王准备的,或者干脆就是华阳王自己送来的。   怎么,还嫌酒楼碗筷难看,自带饭碗吃饭啊?   简清一边琢磨着华阳王的意思,一边将碗筷取出来。等全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数量的不对,这哪里是一套碗筷,分明是两套。   好么,还要带人来自带饭碗吃饭,也不晓得那人是多大的脸面。   简清按按额角,眼不见心不烦地将碗筷重新收进木桶,丢到角落里。   ----   将食盒交给许林带走时,钟记傍晚来送肉的木板车刚到门前,简清叮嘱一句“路上小心”,转头对钟记肉铺的伙计钱串儿叮嘱道,“明日早上得拜托你早些来,在往常备的肉之外,再多加两三斤五花肉,斤两让掌柜的看着切就是。”   钱串儿应一声,等柳二丫几人挪走肉桶,装满空桶的木板车缓缓驶走。   柳二丫咽了咽口水,“东家,明儿个我们吃肉吗?”   简清好气又好笑,推着柳二丫往后院去,“让人听了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听见肉字就馋成这样。早上已经跟乔叔打好招呼,明天摘些青蒜苗来,等宗先生来了我们炒回锅肉吃。”   好在许林拎着食盒走得早,不然光是没吃过的回锅肉这个菜名,都够他再在酒楼耽搁许久。他绕了远路,从不起眼的小巷转进码头前的长坡,借着几个仓库的掩护,从他前两天蹲守码头时注意到的死角,溜上寥寥几条还停在码头的大船之一。   往日嘈杂的水面之上安静得怕人,码头工和脚夫以及各家商行船家的监工不见踪影,连遥远的痛苦闷哼和哭声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船上已早早点起灯火,先他一步到船舱里的奔霄望过来一眼,和坐在首位的肖勉一起怔愣一瞬。   谁都记得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   熟悉的物事让肖勉翘了翘唇角,酒楼开业前攥着修缮之后不多的银钱挨个问过坊市中碗盘木盒价格的简清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最后简清还是嫌外面买的食盒太贵,直接寻朱木匠打了十几个食盒,木盒面上连个装饰花纹也无,在城中酒楼里也是别具一格。   奔霄却脸色微冷。这女人,得了王爷不眠不休亲笔画的屏风之后不晓得来谢恩,几天没去吃饭也没派人来兵营问问,和旁人的生意倒是做得越来越大,真是没良心。   许林打开食盒将饭菜在桌案上摆开,望着曾经的简家小伙计,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笑道,“既是肖兄掌权,大人遣小人来问问,之后漕帮船费和运路如何算来?”   肖勉目光从食盒上移开,在两人几乎表达着同样疑问的注视下,夹了一块暗红鸭血吃下,这才舒展眉宇,“王帮主还在,我不过就是有些兄弟支持,哪算得上掌权呢?”   许林重新认识了他似的,再看他一眼,肖勉身上哪还有半点在简清身边的憨厚老实,连打太极推诿都学会了。   奔霄讥讽道,“人都死了,你这些弟兄的支持倒是相当有力。”   谁都没想到,漕帮破局的关键竟然会落在雷山身边的一个手下身上。只一个白天,肃亲王留在杜家的侍卫就都死去,拿着雷山印信的肖勉踏着血,堂而皇之走上王远座驾,硬是吓得老头子坐小船跑路,江面之上的势力洗牌只在弹指之间。   肖勉笑了笑,“雷帮主去前教了我一句话,做狗都没有好下场。”辣味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让肚腹和腰背间的伤口疼痛更明显起来。   奔霄脸色更差,许林闻言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窗外天色昏暗,残阳如血,只有肖勉的声音回响在船舱里,“怎么了,我没读过书,是不是说错话了?来,快吃饭,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故凉词”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呀!   没错,阿清的商业发展是分店辣酱女王的套路哈哈哈哈。 第76章 回锅肉(下)   早早打好招呼的好处就是,肉铺早上最新鲜的猪肉都被先送来了简家。乔菜贩家里刚摘的青蒜苗和葱白一开城门就被送到简氏酒楼案前,配菜齐备,只等宗午来尝过菜色坐下来谈谈生意。   许是也有些早上要上工上值的影响,昨日风轮的热度今天淡了些,坐在长桌前的客人少了,冲着辣酱拌面来的客人却一个都没少。   招待好客人,简清从楼上简澈屋子里摘了不到一斤二荆条和小米辣,又从空间里取了些出来补够两斤,交给阿菇洗净晾干。   姜蒜切碎再和辣椒一起再次切蓉,细细密密的辣味泛上来,熏红了厨房里站着的李二娘的眼。但即便被呛得有些难受,她还是睁大了眼看着简清的一举一动,将步骤一一记在心里,东家说过无时无刻都可以学菜色做法,如此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能放弃。   简清见她没有退缩,也就仔细讲起关窍,“炒辣椒酱的时候,辣椒越碎,辣味越浓。为取均衡,要在后面的调味里多注意些。”   李二娘点头一一记下,手上下面条进锅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油热五成,切碎的蒜蓉辣椒入锅时发出剧烈声响,油星四溅,又在慢慢地搅动中沉寂。辣椒蒜蓉里自带的水分被一点点炒干,先被炸香的蒜蓉显出别样的香味,又裹着辣椒的辣味,顺着风飘了出去。再加入白酒等调料,辣香稍淡,彼此勾连繁复的气味却愈发诱人起来。   宗午踏上北城门前的街道时就远远闻见了这股子香味,忙碌了一早上皱得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顺着香味一路寻去,抬头一看,正是简氏酒楼。   锅中的蒜蓉辣椒酱已经进入蒜香明显、辣香辅之的阶段,熄火后慢慢凉下去的大锅上被罩上纱笼,避免盖上锅盖后水汽凝结滴落。辣酱不需要人再操心,只等晾凉装瓶,简清脱开手拿着阿菇准备好的材料做了两道菜送出去,刚闲下来片刻,出厨房透口气,就见到宗午进门。   宗午身上的锦袍有些皱皱巴巴,离近了还能闻到东市才有的腥膻气和码头的水腥气。   想起许林说的码头出事,简清心知宗午这恐怕是在码头处理了许久生意才赶过来,迎上去笑道,“宗先生来得巧,正是要吃午食的时候。”   宗午一指长桌上被人挖得几乎见底的小碗,“那可是你家新出的菜色?”   小碗中一团黑红暗沉酱料,卖相说不上好,但拌在面里晕开后却红艳讨喜,被面香冲淡得与众不同的辣香不用靠近也能闻见,再加上酒楼大堂里飘着的一股炸蒜香气,街上有人绕路,有人目露惊喜走进门来。宗午能肯定,若真能带简家的辣椒制品去别处卖,简氏这个名头定然是爱之者欲其生,恨之者欲其死的存在。   简清在前引路,“郎君同我来。”   后院立着一个小巧的展示柜台,桃木高脚之上是一层一层方形的笼格,几个被用油布和麻绳封好的小坛挤在上面,风吹过坛壁带动麻绳上挂着的木牌哗啦啦作响。如今没有玻璃柜,简清只知道玻璃是用砂子做的,又没有那个技术做出来,就只能将设想里的柜台做成这个四面漏风的模样。   这柜台本是拿来展示糕点的,却先用来让豆瓣酱小坛亮了相,好在看宗午的神色,对这个设计颇为欣赏,也不算白费功夫。   “简小娘子好巧的心思。”宗午拨了拨木牌,牌面正面的简字和背后的暗纹相呼应,精美非常。而下面的素色瓷坛看起来虽土气了些,在木牌的映衬下却让人觉得这并非土气,反而是一种另类的古朴。   光是看这个坛子和木牌,就能看出来简清在这次生意上花的心思,宗午更好奇里面内容的味道了,“店内新菜便是这坛中之物?”   “正是。”简清点点头,抱起一个小坛,引着宗午进了雅间,早得了嘱咐的阿菇端着素面和空碗送上。   简清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调料,介绍道,“一为油泼辣子,一为豆瓣酱,郎君进门时闻到的是第三种辣椒酱的味道,辣椒酱稍候送来。此次我想售卖的正是豆瓣酱与辣椒酱两物,素面没有放旁的调料,宗先生可以尝尝这三种酱料分别加入食材后的味道,再做决定。”   说完,简清放下小坛退出门外,留宗午一人看着桌面上的吃食愣了一下。没有夸口,没有蓝图描绘,先前感受到的简清对这笔生意的重视好像完全消失,亦或是对自家吃食的过分自信让她觉得不必多言。   良久,宗午笑了一声。   简清说是让宗午尝完再做决定,但在这种类似试吃会的推销模式中自然要将自家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豆瓣酱除了拌面拌饭之外最大的用处便是炒菜。   早上送来的五花肉已经冷水加花椒葱姜煮熟切片,再吊进井里湃着晾凉,此时取出来下锅时间正好。油锅微热,煮至八成熟的五花肉片在低温的油脂中慢慢被炸至蜷曲,发白色泽转变为金黄,五花肉上的肥脂部分煸炒出油,滋滋油声响成一片。   肉片捞出,单独开了的一坛豆瓣酱适时下锅,昨日才酿够时日的豆瓣酱还没有被久酿后的沉沉豆豉气息占上风,红油辣香与猪油的香气混杂,几下翻炒后锅中油脂就转为了橙红色。   柳二丫一张圆脸挤进了小窗,“东家,什么时候吃肉啊?”   简清最后加青蒜叶炒了两下,盛肉片出锅,嘴上故意逗她,“被客人吃完了,今天我们都吃素面吧。”   柳二丫脸色一垮,还是老老实实端起盘子往雅间去,才转身简清就叫住了她,“张嘴。”   “啊——”柳二丫美滋滋从简清筷子里叼走一块五花肉,这才跑走。   简清跟在柳二丫后面推开雅间门时,一碗素面已经被宗午吃完,开门之前简清还能听见吸气声,等推开门,宗午又是端正坐在那里举着筷子品尝新送来的辣椒酱的模样了。   “宗先生,尝尝这盘拿豆瓣酱新炒的回锅肉,只需要豆瓣酱、猪肉和青蒜苗三种食材就能做好。”   肉片上颤颤的橙红油光和青翠欲滴的青蒜苗叶子交相辉映,宗午咬一口肉片,筋道弹牙的肉皮、中间软糯的肥脂和底部炸至微柴有嚼劲的瘦肉三种口感融合在一片小小肉片之上,豆瓣酱的咸香微辣全然被锁进油脂,还没让人察觉出舌尖的火烫,辣意就被蒜苗的清新冲淡,以另一种独特的味道取代。   一口肉片,一口蒜苗,原本吃完素面被辣得舌尖发痛,下定决心今天不再继续吃下去的宗午还没回神,一盘回锅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盘底剩着少许橙色油花,但直到吃完,宗午都没觉出明明应该是用了许多油炸过的肉片有半分油腻。   一坛豆瓣酱可以拌饭拌面、夹饼、炒菜,可以说是融入了饮食的方方面面,只用一坛酱料就能解决的调味,方便至极。   宗午沉吟片刻,问道,“这酱能放多久?三个月?”   经过最严格制作的茱萸酱也不过能存放近三个月,简家没有过制酱的经验,想来保存时间也不会长,宗午这数字还是往多了猜的。   简清摇摇头,“开坛后能放三个月,不开坛能放六个月,要是天气凉些,放一年也是可以的。”   宗午只觉得头晕目眩,“你说什么?!”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宗先生,怎么样,我家这酱料可能入你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ps:回锅肉,其实最考验技术的就是煮肉和反炸的时候,传统做法是辣椒炒青蒜加五花,这里直接豆瓣酱代替辣椒,属于自家做随便炒炒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菜色(就是自家做经常是一堆油,sad)。   ----   二更结束   谢谢“一苇杭之”小可爱的两瓶营养液鸭,感觉好久没见你啦~   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亲亲! 第77章 冰心绿豆糕   储存时间的冲击对宗午来说不可谓不大,等缓过神来,他问道,“里面既然用了辣椒,不知简掌柜定价几何?”   谁都知道简氏酒楼翻身靠的是山上奇遇找到的稀罕物辣椒,当初定价不贵可以理解,但后面再卖货会不会涨价可实在难说。毕竟,谁也不清楚辣椒这东西培育是否艰难,连辣椒树长什么样都没人见过。   简清道,“一坛省着些吃能吃一月有余,往常愿意靠酱料调味的多是家有余财的殷实人家,一坛二两银子,应当不算贵了?”   的确不贵,这价格低到出乎宗午预料,他皱眉责道,“我不曾见你家种植辣椒,要广开销路,货量必不能少。你又有酒楼在此,酱料之上花费心思必然不多,这样一来,你哪里能卖得快?”   简清笑了,“这正是我要托郎君做的事情了。辣椒培育和酱料制作我都没有问题,只是苦于缺少空地,各家农庄皆是豪富之家所有,雇农户又缺田少地,好在宗家财名人尽皆知,想来山上的庄子也不会少,可否卖我一座?”   说白了,问题完全就在于凤溪城外没有空出来能给她圈的地和忠心的人。   时下人人都不愿做不肖子孙,要不是家中巨变,也没人往外卖地契祖产。当铺里典当着的契书往外卖几乎都是翻了倍的价格,要是原价还好,可翻倍的高价,简家如今即使赚了些钱,也是买不起的。这才让简清一时有些为难,寻到了宗家商行。   一边是销路,一边是买路,合则两利的事情,也没必要抓着售卖的利润不放。   “呵。”宗午嗤笑一声,方才嗅到财路的兴奋感从他眼里褪去,“空手套白狼这一套,简小娘子玩得倒是不错。我卖了庄子给你,外面又为你家辣酱扩出销路,辣椒种植还需要时间,这其中的时间差定然损失惨重,这笔生意你若是想这样谈,便也不必谈了。”   青年的冷斥傲慢又尖锐,简清神色不动,淡淡一笑,“郎君此言差矣。辣酱出品也需要时间这不假,但新货品往外推销需要时间,吊起来客人胃口也需要时间,何来时间损失惨重?”   宗午眉梢微挑,“你这是不信任宗家商行的能力了?”   “正是信任,才有此一说。”简清含笑道,“若是货物供应一直充足,只会造成价格下跌,若是货物人手一个,那样哪里还有半点地位差别可言?人总是要有些高于货品本身的额外利益在后面赶着,才愿意掏钱的。二两银子不多,于豪富之家是无所谓的事情,于殷实之家是花了有些心疼的价格,只有当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买回来能提升生活质量的物品时掏钱才会更加心甘情愿。若是我们的货品满足不了这个需要,即便好吃,也引发不了风潮。”   这其实是现代消费主义的陷阱理论,简清心没那么黑,只是想借鉴营销策略罢了。   如今大梁不比现代,现代的辣椒酱谁都买得起,甚至一度成为廉价代名词,可在大梁这个普通百姓只要家有余粮就很高兴的时代,愿意为了吃食花钱的人实在是为数不多,那么在辣酱上需要增加的附加值便要更多些,才能打动更多的有钱人。   “哈哈哈!”宗午连声大笑,屈指敲了敲坛身,“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透彻,只做个酒楼掌勺实在委屈你了。掌柜可想过来商行做事?”   “像献给官员、比试彩头或是请人诗画赋文这些手段郎君定是会的,不必我多言。”简清说到诗画时脸色古怪一瞬,说完,往前推了推瓷坛,“去商行做事非我所愿,我只是个厨子罢了,还请郎君多多费心。”   宗午眼中狼似的精光一闪而过,按住瓷坛,“我四你六?”   简清将瓷坛边缘往回拉了些,笑容温柔,口中却半点不退,“我九你一。”   宗午干脆松开瓷坛,靠在椅中,道,“看来简小娘子不是真心做这笔生意了?三七如何?”   简清淡淡一笑,嘲道,“郎君取三成利,我岂不是成了打白工的?我不绕圈子,宗家商行财力和销路都是我所看好的,才先与郎君谈了销路,实在谈不拢,东西是我家的,换旁人去售卖,也不是不行。”   宗午摇头,“若是这样,我便是为你做白工了。八二分成,青凤山那边正好有一间庄子,带佃户和仆役的身契一起底价卖你。”   “那就等郎君的契书了。”   简清起身含笑一礼,宗午怔住,一时失笑,“倒叫你给我哄了去!”   “哪里,我这可是连货物带点子一起托给郎君售卖。”简清重将开了坛的豆瓣酱封好,递给宗午,“互惠互利的事情,哪里算哄呢?”   ----   宗午的动作又急又快,当天下午便送来了按两人说好的条款写的契书。签字捺印之后,简清跟着宗家的伙计去了青凤山,看看付完钱就能属于自己的农庄。   庄子地处山腰,面积不大,带的一亩半农田就在庄子外面,由订了契约的一家佃户守着。如今套种的是毛豆和小麦,春日种下的小麦有的已经打了穗,眼看再过两月就要熟了。   简清随着宗家的伙计转了一圈,暗暗点头。这座庄子算不上太好,田地也不靠近水源,但是佃户老实可靠,地也离庄子近,在安全方面倒是令人放心。   简澈拉着姐姐衣袖,晕头晕脑地看着庄子里的一切,从农庄里结了果子的桃树,到正搓着手紧张得不行的佃户一家,事情来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居然也是要有农庄的富家了?   听酒楼过去的伙计说,过去爹爹也不是没想过买庄子置地,但早年来打秋风的亲戚太多,哄去了不少银子,直到娘亲不在了,爹爹才狠下心来和亲戚们一刀两断,连族谱都重写了一遍。后来家里慢慢攒了些钱,全花在了他们两姐弟身上,剩下的一点薄财在爹爹病重时也只够买那么几日的药。   而现在,自家要置产了……   简澈揉了揉眼睛,简清敏锐地意识到身边小朋友情绪的不对,摸了摸他的头,问道,“阿澈不喜欢这里吗?”   “不。”简澈开口才发觉声音的哽咽,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我很喜欢。”   事情敲定,简清拎着农庄库房里去年剩下的绿豆和红豆,和宗家伙计一起回城中府衙过户庄子。   简澈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阿姐,店里不是有豆子吗,怎么还拿走这些?”   酒楼有豆子,但是不多。一座庄子加田地一共花了简清近两百两银子,把当初胡家赔的银子搭上不说,连酒楼攒下来的利润都去了六成。好在还能用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来安慰自己,简清也不算过于心痛。如今能省一分是一分,最近本就要买豆子,正好农庄里有,简清自然是顺路拎走。   听简澈提问,简清琢磨着近期要上的菜色,随口道,“店里只有绿豆没有红豆,我们带豆子回去,正好多做些糕点卖。”   简澈眼前一亮,“是红豆糕吗?之前五臻斋那个甜甜的红豆糕,可好吃了!”   要做就做个现在没有的,简清摇摇头,笑道,“冰心绿豆糕,怎么样,没听过吧?”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起糕点,宗家伙计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后面送姐弟俩回城。宗午在府衙门前等着简清,两人签完文书,出门时宗午笑道,“如今小娘子也算是家有余财之人了。”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现代那些“有房一族”似的,简清叹口气,两手一摊,“买完你家庄子哪里还有余财,余菜还差不多。”   宗午哈哈一笑,“出来时间久了,我也就不耽误掌柜回去发财了,别过。”   简清望望天色,顿时一惊。   在农庄里四处打转的时候,不觉得走了多久,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简清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眼看着快到下午慢慢客流增多的时候。   简清一点头,匆匆一礼告别,“那就此别过,静等郎君的佳音了。”   街上人流渐多,简清本就是急着往店里赶,谁想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见过几面的谷丰食肆冯掌柜拦在路前,眯眼笑了笑,“世侄女往哪里去?平日都在店里,我们光听说你做出来的动静,倒是不见你人。今天相逢即是有缘,何不进来坐坐,也聊聊你家那几道菜的事情?不瞒你说,像那个毛血旺和琥珀乍凝我都派伙计买回来吃过,可自家做,总也做不出你那个味道。”   要是旁人来问,简清还能有些好脸色,但当初直接夺了鸭脖风头,让她不得不绕路想别的法子打响声名的谷丰食肆掌柜来问,简清只觉得厌烦。   其实凤溪城所谓的跟风风潮和仿冒没有太多区别,只是一个说明了发源的制作者,一个没有罢了。而谷丰食肆,更是其中仿冒翘楚。   简清淡淡道,“是吗?我觉得很简单啊。冯掌柜当初和阿爹似乎没什么交际,这侄女还是不要乱认的好。”   简澈在旁边低头看着脚尖,憋笑憋到发抖。阿姐又来了,带着她的很简单又开始来伤害没天赋的人了。   冯掌柜被堵得说不出话,简清也没打算给他说话机会,继续道,“大家都是一城里混饭吃的酒楼食肆,熟络熟络是应当的。只是今日这时间不凑巧,马上店里就该忙起来了,我要是不快点赶回去,没人招呼客人,可就是大罪过了。唉,我真羡慕冯掌柜你们培养出来了徒弟,能让自己歇歇,不像我,偷了一刻闲就得赶紧回去。”   说完,简清拉着简澈扬长而去,留着冯掌柜一人站在街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这话说得圆滑,但他听了总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跟冯掌柜一起约在谷丰食肆谈天喝酒的两家掌柜出来得晚,正好将后面一段听完整,咂摸咂摸意思,犹豫道,“老冯,她这是不给你面子啊。”   冯掌柜重重唾了一口,“这小丫头,哼!”   ---   入夜时分,被师父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下午的谷丰食肆两位学徒终于憋不住了,问道,“师父,这到底是谁惹了您,您直说,我们给您撒气去!”   冯掌柜摆了个臭脸,越看他们两个越不顺眼,“还不是你们这两个兔崽子,滚滚滚!”   被师父赶走,学徒也不气馁,拉住下午守在门前招徕客人的跑堂伙计,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等琢磨几遍简清说的话,其中一人一拍桌子,“这不是骂我们没客人吗!”   “不行,非得治治她不行!”   两人一合计,第二天去找成天蹲在街边巷尾的无赖乞丐,丢下几个铜板,“喂,钱给你们,给我去城北简氏酒楼蹲着。要是有什么穿的衣裳贵的客人来,你们就拦在门前面要钱,他们腰包鼓鼓,你们肯定是赚的。”   按理说,一件事赚两份钱,这些无赖乞丐肯定是会乐意做的,可今天不一样。蹲在地上的乞丐拨了拨自己油腻成绺的长发,嘿嘿一笑,“你说啥,去要钱?”   蹲在他旁边的乞丐已经抠起地上的铜板来,一边抠一边嘿嘿笑着。   学徒被他的口臭熏得倒退一步,“对,有钱拿,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学徒就被乞丐一个头槌砸晕在地,乞丐哼了一声,“去个屁哦,真是,不知道简家有……护着哦。走了走了,谷丰的伙计是吧,哥几个走,换个地方晒太阳。”   学徒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乞丐们大咧咧地坐上了谷丰食肆门槛,顿时觉得更晕了些。   长发乞丐旁边一个乞丐坐在谷丰食肆门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老大,漕帮都出事了,这样得罪人,能行吗?”   “怕啥。”长发乞丐哼了一声,“姓金的滑溜得不行,好不容易发话护一个人,欠了他的情还了算逑。”   ---   谷丰食肆门前的争端简清并不知晓,她正看着朱华明送来的糕点模子,心中说不出的难言感觉。   木模子上刻的花纹简单,只有福禄寿三个字和桃花花纹,但昨天回城时才与朱木匠说的订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做完并打磨好,可以想见他废了多大力气。   李二娘在背后喊了一声,“东家?”   简清回过神来,“华明还没吃饭吧,留下来吃完早食再走,等等我取钱给你。”   朱华明摸摸耳朵,耳尖已经红成一片,“那、那就多谢了。”   简清拿着模子进了后厨,阿菇还在剥着泡了一夜的绿豆外皮,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这可真好看,像真花儿似的。”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之前的花酱坛子收哪里去了?”   简清作出恍然表情,接过阿菇手上活计,支走了她去寻花酱坛子,自己看着满含心意的木模子叹了口气。   肖勉的异样忠诚她是看在眼里的,但这完全没有来由,起自简父的恩惠罢了,送走便送走了。   华阳王的求娶简直莫名其妙,不过是想要个王府厨子,拒绝再正常不过。   而总能体会她制作意思的朱华明,很难说望向她时那样明亮的眼神中是不是有被她指引了人生之路、视她为知音的因素,多给些技术点子和银钱可以,但其他实在给不出。   最难辜负是真心,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没有过与旁人交付自己感情的一环。   店里发展越来越快,锅碗瓢盆没添多少,坛子却越来越多。大坛子里是泡椒凤爪和各色泡菜,几个不太大的坛子里是花酱和旁的闷着的菜色,一溜儿摞起来的小坛子里是新酿的豆瓣酱和辣椒酱,都挤挤挨挨地缩在阴凉地方,要从里面找出来特定的一种,也的确是要费些时间。   阿菇拎着花酱坛子回来时,简清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挑出来一部分剥好皮的绿豆上蒸笼蒸泥,加些芝麻油拌匀绿豆泥,再与白糖、饴糖一起反复炒制,眼看着松软的豆泥一点点变成有些软粘的团状,及时捞出豆泥团放凉,简清又去做旁的事情。   简清没学过多少做糕点的技巧,基本功看过得去之后师父也就不再要求,一门心思地教她做菜,方子倒是有不少,可惜都没试过罢了。   当初跟在师父身边收年礼时她也吃过不少糕点,其中一味闽省的冰心绿豆糕软糯无渣,一抿即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是等到自己按记忆里古法绿豆糕方子,结合冰心绿豆糕的味道一个个做出来,怎么尝着味道都有些差距。   简清吃了一口,就皱眉放下了刚脱模出来的绿豆糕。阿菇几个人却拿着简清眼中的残次品吃得满眼放光,李二娘道,“这滋味,跟那些糕铺比都不差什么了吧!东家可真是什么都会,太聪明了些。”   糕体微糙,绿豆的清香混着内馅红豆沙的甜味在舌尖翻涌,微油的后味并不讨人厌,只是在糕点味道里显得有些突兀,简清提笔记下之后要将绿豆泥继续磨细的事情,没注意听伙计们的夸赞,一门心思思考着糕点里究竟是少了些什么。   伙计们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城中糕铺和茶点上面,朴六道,“听说迎仙楼那个酥油泡螺入口即化,味如牛乳……”   李二娘打断了他,“什么味如牛乳,人家就是拿牛乳做的!”   简清眉梢微动,“你再说一遍?”   李二娘愣了愣,“拿、拿牛乳做的?”   对了,就是这个!   简清点点头,问道,“城中哪里有牛乳卖你们晓得吗?”   几人面面相觑,朴六叹了口气,“那都是富贵人家喝的,外面哪里有的卖?”   阿菇小声道,“东家,我知道。都是从牲市直接买牛回去养着下奶,没有单另卖的。”   如今简家有个庄子,多养一头牛也有地方养。简清记下牲市这条信息,吩咐道,“那就等下次牲市,我们去挑头牛回来养着。快端午了,糕点里加些牛乳能更顺口些。”   阿菇犹豫一瞬,道,“东家,最近一场牲市要到下个月月末了,我家里就是给贩牛马的商户看牛马的,我可以回去问问。”   这是阿菇第一次提及家中情况,简清没有多问,只道,“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阿菇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今天就走。”   正凑在后院门前说着话,简清忽然瞥见门前一个黝黑身影叫住守着大门的柳二丫,两人说了几句话,柳二丫拎着一个食盒回来,傻愣愣问道,“东家,这是我们店里的食盒不?”   简清瞥了一眼,柳二丫手中的食盒却是酒楼先前留下的那个坏了一角的,连她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交给华阳王的侍卫带走后没还回来,此时物归原主,也算是华阳王那两个侍卫有心。   柳二丫见简清点头,拎过来将食盒放到简清脚边,嘟囔道,“这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沉得很!”   有木桶装碗筷的事情在前,这食盒里莫不是也放了些东西?   简清心中一动,拆了食盒盖,食盒中红中带黄的樱桃圆滚滚地躺着,有几个还带着叶子,娇小可人。   李二娘抽了口气,“这么多樱桃,又红又大,得多少钱啊!”   简清抽了抽嘴角,不打算对她说的又红又大发表意见。   或许是因为土壤不适宜生长,凤溪城周边的山上没有樱桃,简清也没看到有果农种樱桃树的。坊市间售卖的倒是有一些,据说是别的州县翻山越岭送过来的,全都要价一斤起码二十个铜板。   价贵,加上早已见过现代反复育种择优后的樱桃、甚至国外引入的车厘子的品相,简清对如今个头小小的樱桃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没想到却在华阳王送来的食盒里见到。   就算是被人夸赞为“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也掩盖不了樱桃本身的品相不如后世,简清看着满食盒的樱桃,有些头疼这位王爷又是想吃什么了才送来食材点菜。   旁的食材都还好,这樱桃,要么酿酒,要么做些甜点,甜点除了糖渍和乳酪,她也没什么好法子。   将樱桃从食盒里倒出来,翻到最底部,简清都没翻出来哪怕一张纸头写着菜名,只能叹了口气,“二娘,再买些糖回来。”   柳二丫对店里食材调料数量最是敏锐,问道,“不是才买过吗?”   简清踢了一脚装着樱桃的木盆,“这么多樱桃,哪里够用?”   柳二丫高兴得不行,抱住简澈乱蹦,“有糖樱桃吃喽!”   作者有话要说:阿清os:总不会后世会流传什么辣椒赋、七月十五品辣酱而作的诗文吧……   ----   ps:冰心绿豆糕,第一次吃是弯弯的伴手礼,后来看到推荐,又买了闽省的□□牌子,这个牌子极其好吃呜呜,还便宜。(簌簌吃甜食的时候口味偏甜,喝全糖奶茶,这个推荐参考着看2333)   ps:引的诗是世民的《赋得樱桃》   ---   感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12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   看了下营养液的规则,应该下个月这篇文就能发营养液啦2333   最后一周,这个月的全勤马上就结束啦。下一本开《我的厨房通东宫》,美食升级,基本的框架写完了,估计是这本完了之后过两天就开,再求一波预收呀。 第78章 糖渍樱桃   许是如今的山水好些,简清从洗着樱桃的朴六身边路过时取了一个尝,红中带黄的小巧果子皮薄肉厚,与看起来不大好的品相不同,甜中带着微酸的口感不惹人讨厌,反而更显出甜味的珍贵来。   一食盒樱桃不多,去柄洗净后摊开晾在簸箩里,也只占满了一个簸箩。简清和朴六一起抬着簸箩挪到院子里的阴影处,才忙好就听前面柳二丫喊着菜名跑了过来。   “豆瓣酱,东家,又有人来问豆瓣酱了!”   朴六前面摆着要洗的鱼虾,背后不远处又放着樱桃,眼看简清要走,连忙问道,“东家,这樱桃就放着不收吗?”   “先把水阴干。”简清想了想,吩咐道。   说实在的,她完全没想到用樱桃能做出些什么花样来,西餐里的各种樱桃装饰和点心倒是不少,可惜她一个都不会做。中餐里有名的樱桃肉材料与樱桃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左思右想,还是等等看华阳王会不会派人来,按客人点的餐去做总是没有错的。   堂前问起豆瓣酱的客人尝过豆瓣酱拌面,又听推荐菜色点了回锅肉,简清到时正吃得满嘴流油,再仔细一看,穿着粗布长衫的老头不是柳郎中又是何人。   柳郎中先前在简清第一次出摊时做过一次食物验毒,也在府衙为简清做过证,简清到现在还记得小老头偷偷摸摸藏起来包子吃的馋嘴模样,此时看见他,又好气又好笑,按住柳郎中筷子,“您老不晓得年纪大了要少吃些油脂吗?”   医食同源,这道理柳郎中不会不懂,不过是贪嘴罢了。   柳郎中咳嗽一声,一吹胡子,“人活在世知天命,顺心长乐,不知道吗?不卖肉也就罢了,你家这豆瓣酱,卖我两罐回去吃。”   “这我可做不了主。”简清为他倒上早上煮的茅根马蹄水,“您要想吃,过来酒楼或是提前订下菜色我们送去也一样的。和人家已经订了契书,宗家商行要是听说我私下里卖了酱料,还不知道要如何生气呢。”   宗午正巧撩袍进门听见,问道,“什么生气?简小掌柜在背后这样编排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宗小子来了。”柳郎中耷拉着眼皮,端起碗闻闻味道,“清火润燥,你小小年纪,倒是会吃。”   简清见到宗午有些诧异,他看起来就不是这样每天有空到处逛荡着、按时间来酒楼吃饭的人,叫人送上门还比较像他的风格。   酒楼先前已经同他谈好生意,第一批熬好的豆瓣酱和辣椒酱都一起装车带走,下一批酱料是早上新熬了些留着酒楼里用的,再要熬制,也得等霉豆瓣做好,在农庄的辣椒田种起来才行。   这些出货时间是早早说清楚了的,那宗午这个时候过来,怕不是在售卖上出了什么问题?   简清略有些忧心,出言问道,“昨日辣酱运回去不曾出什么意外吧?”   作为合伙人的宗午自来熟地支使李二娘下一碗面来,取了桌上筷筒里的长筷,点一点小碗里的豆瓣酱抿着味道,闻言笑道,“都是些熟手,能出什么事。我过来是想问问,再过半月就是端午,这时候开始售卖风头怎么都旺不起来,陇右府和湘楚府我还能说上些话,不若先上了商行货架,借借节庆的东风。”   昨日事出突然,宗午安排完在剑南府售卖前后方案后才被底下人提醒了后面端午节庆的事情。他这些年离家日久,在陇右待得时间久些,几乎快要忘了端午时还有龙舟赛这样的盛会。   有比赛就有奖品,各地赛事几乎都是官府引头商会出钱出力,得了第一的舟队一般会有当地最好酒楼的宴请和官府的嘉奖礼,这不仅是荣誉,更多的舟手是为了赚钱。当然,出钱出力的商会为的自然是赛事中宣传的名头。   而这些商事关窍,待简小娘子思忖之后,他自然会一一讲给她听。   听到不是出了事,而只是来谈节庆的营销方案,简清松了口气,“过节自然有节礼,素瓷坛子裹诗文礼盒之类的法子我便不在郎君面前献丑了。先前我记得有过龙舟赛,如何投钱赛舟我倒是不晓得,郎君可有教我?”   凤溪城地处群山环绕之间,处于剑南府向外的关隘,往年剑南府的龙舟赛都是在达州举办,原身只在来酒楼吃席的舟手里听闻过来吃饭是赛事的固定奖品之一,比赛究竟如何安排却是不曾耳闻。   这些比赛和现代的赛事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需要些赞助商来出钱出力搏个名头。简家出事太快,如今剑南府下辖的旁的州县估计还不知道首邑的第一酒楼掌勺换人,在最后选择酒楼时,自家与京中有名的迎仙楼去比,应当还是自家在百姓中更有些名望,也更有机会继续借赛事的东风。   而为了保险起见,投些钱做个赞助商或许也是个扩张名气的法子。   宗午还没说出来他的打算,就被简清说愣住,他不得不怀疑起旁人报给他听的简清过往经历,这样的眼光,哪像是个会被人哄着胡乱花钱的人物能有的?   要是简清知晓他的心声,一定会说,这不过是在现代花式翻新的营销手段看多了罢了。   “哪是我教你,你都要把我的话说完了!往年是端午当日在达州灵越江办整府的龙舟赛,赛事当天颁发嘉奖,然后半月内知府大人会在州府首邑第一酒楼宴请舟手和获胜龙舟所在商会,嘉奖礼我能为你打点好送进去,这第一酒楼的名头却需要你搏一搏,让酱料借上这个东风。”   宗午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简清皱眉道,“我出钱找商行买个最有获胜可能的龙舟上招牌的位置,可行吗?若只是嘉奖礼赏下去,受众实在太小。如此盛会,东风只吹这么点人,似乎不大合算。”   “一听你就没去看过龙舟赛。”柳郎中趁着简清两人说话,闷头吃完了饭食,一抹嘴巴,闲闲加入对话,“龙舟上可没人用帆和招牌的,舟手们披红挂绿的倒是不少,惹眼得很。每年到那时候都要治几个看小伙子看到落水的丫头,实在让人操心。”   简清选择性忽略了后面半句话,沉吟片刻,道,“那在船身绘上招牌,应当是行的?”   龙舟舟身往往绘龙画兽,也有取五毒兆头的,习惯成自然,每年龙舟赛上各家商行想的大多都是自家龙舟如何威风、如何漂亮惹眼,像简清这样一门心思想着放招牌的绝无仅有。   想想满船身画着奇形怪状食材和自家货物的龙舟,宗午就有些想不下去。   刚笑着想阻止,脑海中灵光一闪,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宗午道,“招牌怎么画,我这就去喊人问问。”   宗午是个急性子,想到这里,连面都没吃,就急急出门走了。柳郎中追在后面喊了两声也没喊到他回头,气得小老头直跺脚,“这小子,跑得倒快,还没说酱怎么卖!”   简清抿嘴一笑,“您明天来,或者我明天再送去些,也一样的。”   柳郎中一甩袖子“我自家吃,和还要过来,哪里一样了?你这丫头,比小简奸猾不少哦。”   ---   柳郎中刚走,刘家的马车就送了刘小宝来。刚下蒙学,刘小宝脸上还有些菜色,显然是被功课折腾得够呛,简澈见了他却眼前一亮,迎上去亲亲热热地揽了肩膀往后院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今天夫子讲的什么?”   简清同情地看了一眼工具人刘小宝,决定今天给刘小宝多加个蒸蛋补补营养。   刘小宝被简澈一路拉着跑进后院,中途险些踩翻摆在屋檐下的一簸箩樱桃,同样穿着绸缎衣裳的富家子跟在刘小宝背后大呼小叫着,“慢点,小宝,我跑不动了!”   刘小宝却被簸箩里的红果子吸引去了视线,咽咽口水,问道,“阿澈,你家酒楼这么有钱啊,都吃得起最贵的红灯了?我瞧见几次了,娘亲都没舍得给我买呢。”   最贵的?可他明明听阿姐说这樱桃在她见过的里面不算太好……   简澈一愣,拍掉刘小宝往簸箩里伸的手,解释道,“这是客人送来做菜用的,不是我家买的,不能给你吃。”   刘小宝委屈地抱着手跟在简澈后面,乖乖坐下,“好吧。”他紧跟着又道,“那等阿清姐姐做好了菜,能让我闻闻吗?”   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连简清都有些不忍心了。   刘小宝没有眼馋太久,就被简澈推过来的黑板吸引了视线。眼看着简澈在上面涂涂画画,和平常笔墨完全不一样的表现让他像发现了新玩具似的,也拿起了粉笔,“来,我也来写!”   歪歪扭扭的字体在黑板上蔓延,简清笑了笑,转头进了厨房。   而刘小宝等待的樱桃做的菜色,直到他离开也没吃上,走的时候还对着簸箩咽了好一阵口水,回家后与爹娘讲话,全是在说简氏酒楼里樱桃看起来多么好吃,黑板写字还能被擦掉有多神奇。   刘少夫人含笑听着,刘炙却捉到了其中重点,“小宝,那黑板写完擦掉,真不会留痕迹吗?”   若是能重复使用,那能省多少学堂的笔墨银钱。   刚从剑南府各地州县学堂考察回来的刘炙越听眼睛越亮,不顾已经快到一家人吃晚食的时间,带着黑板的消息迅速出门去寻温学正。   刘家当初在他父亲在尚书任上时还有些势力,刘炙科考后因着避摄政王和帝王两派风头,干脆进了国子监从主簿做起,避避风头。如今父亲卸任,朝堂之上的派系渐渐明朗,他也是时候向上争些出头机会。但国子监里风浪虽小,能做的事情也少,谁想却在身负公差顺路回家时,在这里让他发现一个机会。   ----   蝴蝶翅膀带来的黑板思考简清并不知晓,天色渐暗,无论是华阳王还是他的侍卫都始终不见踪影,而早上送来的新鲜樱桃眼看已经有些蔫了,再不处理,放到明日起来恐怕面对的就是腐了半边的果子。   简清端了簸箩进厨房,拿筷子尖一个个顶出核来,手下飞快,没一会功夫簸箩里的樱桃就下去了一小半。李二娘守着炒锅的间隙回头,“东家,锅凉下去了!”   “就来。”简清头都没抬,应了一声。   处理完手下一个樱桃,简清起身接过铁锅勺柄,下锅滑油,炒起下一锅回锅肉,动作间几乎无缝衔接,好像不需要思考似的。   李二娘看得目瞪口呆,简清拨着五花肉片,抽空瞥她一眼,“看我做什么?锅里里脊要炸过头了。”   “哦哦!”   李二娘连忙捞出里脊控油,简清炒完一锅回锅肉,将窗台上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写着回锅肉的草纸单子压在盘下,放在小窗台上等伙计过来取走。等李二娘下锅下一盘里脊肉时,就瞧见简清一转身又摘起樱桃核来。   大堂里尚是热闹时候,店里少了个阿菇,比往常更忙碌些。李二娘守着小锅炸里脊,一边的大锅刚炒完一锅回锅肉片从炉火上挪开,让铁锅的温度降下来好炒下一锅。朴六和柳二丫经过这些天的菜谱学习班已经能将菜牌上的字会读会写,人人拿着炭笔草纸,在大堂里四处招待客人。   简澈则是那个他们介绍菜名和记价格突然忘词时的救火队员,手里一摞草纸单子,小短腿跑得飞快。   有客人发现简氏酒楼的伙计个个都认得字,颇觉新鲜,连嘴巴里的菜色都显得有了些文气,私下里与同伴说道,“这简小掌柜,倒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呢,你瞧瞧那两架屏风和柜台边张大师的字,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茶楼雅阁说话清净处。”   “书画清净,菜色热闹,妙极妙极。”   人声渐歇,城门关闭后没多久,酒楼的营业时间也快过去,眼看着是没人来了。简清搅了搅拿糖渍上的一大碗樱桃,碗底已经渗出了深红色的汁水。   估算着时间,简清吩咐道,“小六去关门吧。”   刚渍好的糖樱桃和汁水一起倒进砂锅,再加一层白糖烧开后慢慢熬煮,简清独自一人守着樱桃小锅,木铲不断翻搅,汩汩冒起又破灭的桃粉色气泡香甜可口,再加一撮盐调味中和。慢慢挂上棕色的樱桃没了刚送来时的美貌,糖浆晶莹剔透,凝出琉璃似的色泽。   待锅里糖浆有些挂铲便能出锅,简清将樱桃挪到拿热水烫过的小坛里,锅里剩下的几个樱桃和糖浆分在碗里,一人一个,拿冰在井水中大半天的凉白开冲开后就是甜中微酸的夏日甜水。   这甜味直到第二天起来时都仿佛还留在舌尖,让简清歇过片刻午觉重新开门时撞见冷着一张脸奔霄时,也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   简清看一眼奔霄手中托着的包袱,看那大小,里面不是干货就是些香料,念头在心里转了一瞬,简清侧身迎他进门,问道,“昨日的樱桃已经渍好,不知王爷可有吩咐下来想吃些什么?”   “给你的,不吝你做些什么。”   这简家小娘子不被提醒反正也不会想到王爷,又何必在这里问吃什么?奔霄想着,往前一递包袱,念着自家王爷先前的惊人之语和如今的反常做派,动作还守着恭谨礼节,话里却难免带上了些恼意,“殿下赏的,收着吧。”   包袱几乎被捧在了简清眼皮下面,她还没从樱桃不是华阳王送来的菜品材料中回过神来,伸手一碰,柔软顺滑的质感隔着布包传出来,与原本料想中的菜色材料会有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是……”   简清意识到质感不同就收了手,包袱打结很松,在下坠时完全散开,显出里面裹着的衣裙来。   带着披帛的浅蓝色襦裙没完全露出来,本身的材质就足够引人目眩。布料在阳光下显出波纹间的点点珠光,美轮美奂,如浅湖中白沙反光,又像澄澈海面下月中吐珠的莹润光辉,只一眼就能确定,这正是张婉口中今年最时兴昂贵的藏珠缎。   裙摆即将坠地前,奔霄急忙一捞,才免去衣裙染尘,“你……!”   昨天京中快马送来的樱桃全被王爷转送了简小娘子,这衣裙也是让裁缝赶工做出来的,谁成想却完全没收到预想中的反应。   他斥了半声,后面的话又全硬生生咽了回去。   送题字屏风、送樱桃、又送衣裙,简清哪里还看不出华阳王想做些什么。   只是,想想华阳王为了让她答应入府做个挂着王妃名头的厨子,而费劲地送各色礼物过来,简清就觉出些好笑来。   奔霄梗了一口气在喉咙,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话,“简小娘子,这衣裙是殿下专门为你定的,独一匹的浅蓝藏珠缎,还请不要辜负殿下的心意。”   简清上前一步,按上衣裙,奔霄松了口气。   就说嘛,哪有小娘子不爱这些的?   简清仔细将奔霄手忙脚乱收裙摆时弄乱的衣裙边角折好,打起包袱结,淡淡一笑,“衣裙很好,只是并不适合我。王爷厚爱,我承受不起。无功不受禄,奔霄侍卫请回吧,稍后送来昨日做的一坛糖渍樱桃,算是我替王爷做些处理。若是时间不赶,也拿食盒带两道菜回去,多谢王爷的屏风。”   言语间界限分明,客气也疏离,奔霄完全想不通这小娘子怎么如此油盐不进。毕竟,他可是打听到了,简氏酒楼每日送去府衙的食盒可不曾断过,既然雍知府他们吃得,怎的王爷吃不得?   这时候奔霄却忘了,王爷想要的可不是和别人同样能吃上简小娘子的手艺。   奔霄把包袱一扔,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若是真要谢,便带着食盒来兵营里当面谢殿下吧。王爷让我送衣裳,我位卑言轻,不敢不听王爷吩咐,还请掌柜收下。”   这话说出口,奔霄就后悔了,走出几步回身,刚想描补些,就听简清道,“那是自然。”   竟是干脆应下了。   派了奔霄出营后,在营中思来想去觉得不对的楚斐刚刚赶到,就听见两人僵硬无比的对话,当即将马鞭扔给越影,翻身下马,穿过半掩的门扇上前,沉声道,“简清!”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燥意。   而这燥意裹着常年掌兵的威势压下来,若是不看他神色,任谁都要以为是恼意。   简清垂眼施礼,将包袱递上前去,“殿下,还请收回赏赐,此物贵重,万不敢收。得了屏风已经是您厚爱,还不曾向您道谢,今日前来不知想吃些什么?”   简清一口气快速说完的这一段话,硬是将楚斐在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楚斐压了压听见往日习以为常的菜色询问时心中升起的火气,往前一步接过简清手中的包袱,问道,“怎么,这衣裙不好看吗?还是你想要发钗、华胜、步摇?”   他一边说,一边弃若敝履地将包袱扔在地上,跨过包袱,弯腰向下,后面几个字吐出来时,几乎逼在简清面前。   靠近些闻,还能闻到简清发间熏染到的樱桃甜香,楚斐心头的火气忽地又散了,放缓了声音,道,“或者你想要什么,都为你寻来。”   他这副模样简直像个中学里遇见事情就不依不饶的愣头青,直接打破了简清先前对他猜测里的印象。   只有话里的傲慢一如既往。   简清无奈道,“殿下,我只想要好好把酒楼开下去,不会做您的私厨,更不会做您的王妃。”   这话简清曾说过一遍,却不是楚斐想要听到的。   他仔细观察着简清的神色,慢慢道,“你不喜欢这些,为什么?”   简清自他靠近后就没改过的无奈神色一点点变作淡然,唇角勾出一个浅笑,道,“进了酒楼便是客人,王爷出钱,我出技艺做菜,钱货两讫的买卖,当真不必如此。”   这笑容和先前楚斐看到过的真心笑容并不相同,他并不喜欢。   楚斐捉住了话中重点,锲而不舍道,“本王可以给你钱。”   简清忽然抬眼对上他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过来,清凌凌的一双眼中像挟了冰雪,“我听闻殿下自战场上建功立业,这过程不知与血脉勋爵有何不同?”   这类比并不恰当,但为了让华阳王能更有些切身体会感,简清一时也只能想到这个例子。   话说出口,简清自嘲地在心里笑笑。或许是华阳王如今在她面前频繁表现出的无害迷惑了她,让她竟然相信了这高高在上的贵族能做出换位思考的事。   楚斐颔首退后,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简清身上挪开,“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鸭,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的!   ----   樱桃去核,筷子法比较难,感觉需要技巧,我试了没成功过,都是手上用力过大,捏碎了樱桃而核还在哈哈哈哈哈,于是干脆切开取核x 第79章 伤心凉粉   端午节庆时要用的酱料礼盒不需要简清操心,自然有宗家商行的专业人士为之出谋划策,出钱的黑心甲方简清终于享受了一把甩手掌柜的快乐,只是顺便推荐了执行力和审美一流的朱木匠过去寻个差事。   而华阳王自说了一句明白之后,就带着侍卫离开,樱桃和衣裙全被落下。亏简清先前还以为他真的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到最后还是这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简清用食盒将蜜渍樱桃和衣裙一同装起,只待酒楼众人腾出手来,再派人送去小凤山。压在盒中的草纸上记着从绸缎庄掌柜那里打听来的衣裙价格,若是华阳王实在不把裙子收回去,简清也只好启用第二套方案,将裙子价格折算作预充值的饭钱。   算账就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边说着钱货两讫,一边收着旁人送的礼物,这样的事情简清做不出来。就是衣裙实在贵了些,如今刚买了农庄的酒楼着实掏不出这个价钱,不然,连银子一起送回去也就是了。   当然,要不是这条用藏珠缎裁就的裙子实在引人心折,并且如今除了当铺,也很少有人会去买经过旁人手的衣裳,简清才不乐意做这笔强买强卖的生意。   酒楼里少了一个帮厨,不说简清忙碌时间增多,连食客们等待的时间都长了。这时候新设不久的风轮就显出了它除了供人嬉乐之外的另一种用处,在嘈杂人声里呼呼作响,带来强劲风力。   正是热热闹闹的时候,一袭粗布衣裳的少女从门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脸上抹了土灰也盖不住的红痕分外刺眼,身上衣裳凌乱,让瞧见她的食客登时一愣。   少女像对酒楼地形颇为熟悉,只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就顺着人最少的侧边跑了过去,没等先前看到的食客出言叫住这莫名其妙跑来的麻烦,张婉带着丫环刚从雅间里推门出来就正好与她撞了满怀。   丫鬟按住自己被撞疼的肩膀,皱眉斥道,“什么人!”   因是在酒楼里,担心影响简家生意,她声音放得不大,只够远近几人听见,却也惊得少女一抖,通红的眼圈中含着的一汪泪水将落未落,“抱、抱歉。”   丫环有些恼,“你撞了人,怎么倒像是我们的不是了?”   张婉看过来一眼,蹙眉道,“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你是阿简身边那个、那个阿菇对不对?”   “我不是,你认错了。”少女在张婉说出名字后迅速反驳,狼狈地擦了擦脸,小声道,“抱歉冲撞了贵客,我、我先走了。”   简清正好出来打算送张婉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迟疑一瞬,叫道,“阿菇?”   阿菇方才脸上装出来的不在意在这一声唤中土崩瓦解,像是个没了家园的孩子似的,转身扑进简清怀里,泪水涌出,哽咽唤道,“东家!”   离得近了,简清能闻见阿菇头发上从未用过的桂花头油味道,她皱起了眉。这还是闲谈时李二娘说起过的,凤溪城里那些夫人们能随意用头油,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若是夫君不好,那出嫁时全福娘子们爱用的桂花头油就是这辈子里唯一的一次了。   说这话时,李二娘特意抿了抿挽起的发髻鬓角,润过头油的发鬓黑亮顺滑,谁都看得出来她脸上漾着的笑容里带着对自家夫君的炫耀。   原本简清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厨房里的活计一般要少用这些有味道的油脂熏香,才在听见时插了句嘴。   伏在简清怀里的少女瘦弱又惊惶,好像这么多天在酒楼里养出来的那点自信爱笑的性子都不复存在。张婉冲简清努努嘴,引着二人进了雅间,雅间的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阿菇过了好一阵才止住了颤抖,却还埋在简清肩膀上不肯抬头。   仔细去看,粗布外裳并不合身,边角没系好的衣带下还透出些素白和深红布料来。加上桂花头油和即便被土灰遮掩过也能看到的敷粉痕迹,简清心中有了些想法。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简清紧紧抱住一天多没见,就弄得灰头土脸跑回来的阿菇,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别怕,回来了就没事了。”   阿菇原本泪水已经止住,此时一听,又抽泣起来,边哭边道,“东家,对不住,我骗了你……”   在阿菇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关于她所谓骗人的事情一点点清楚起来。   故事很老套,在简清看来也说不上骗,只是阿菇当初进酒楼时隐瞒了她身负口头婚约的事情罢了。简清自是不会告诉她先前还猜测过更严重的事情,安抚地拍着阿菇肩膀,听她讲着过往和这次回家之后的遭遇。   当初阿菇父亲说好了若是她能赚够给兄长娶妻的钱回家,就不让她换亲嫁给未来嫂嫂那个又傻又年纪大的兄长。谁知道阿菇这次拿着钱回去寻父亲,却在父亲押运牲口被困码头的情况下,硬是被兄长绑了要嫁出去。   张婉听完,又惊又怒,“父亲生死未卜,他竟敢做这种事?!”   简清扯了扯嘴角。即使阿菇爹爹还在,恐怕在她兄长想要绑人的时候,也并不会阻止。简清回忆起阿菇这段时间一共结算的工钱,加起来也只有一两银子。   只一两银子,就要葬送一个女孩的一生。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套礼教洗脑的说辞不晓得害了多少人!简清想起阿菇在酒楼后厨凡事抢着做、抢着表现,只为了多赚些钱回家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得厉害。   简清能肯定,阿菇不是不喜欢厨艺的,但在她心里,她父亲和兄长的需求必然在她自己的喜好之前。即便是阿菇出来做事,也不过是因为知晓未来嫂嫂那个傻哥哥年纪又大又爱打人,才没有真的选择换亲这一选项。   简清动作轻柔地擦去阿菇脸上泪痕,为她描绘着未来的模样,“之后若真是有人上门来要绑走你,让朴六和二丫把他们轰出去,然后我们去报官好不好?”   张婉闻言一怔,欲言又止。在她看来,父亲去世后的简清比过往成熟得多,可在某些地方,仍然显得极其天真。   自家酒楼开业时来了多少大人,阿菇是知晓的,她眼中亮起一瞬光芒,然后黯淡下去,摇摇头,细声道,“家里点了头的婚事,就算是知府大人也管不了的。我之前借了东家的光,他们要找我一定会晓得我在哪里做事,我回来就是想提醒东家,万万小心。”   说着,阿菇往后一退,从怀里掏出来回家前用铜板换的一小锭银子放到桌上,就要开门出去。   简清沉声道,“契书还在,你就是我家的伙计,这是要走到哪里去?既然知道给我惹了麻烦,还想走不成?”   对着自家伙计难得严厉的声音让阿菇停住脚步,有些惶然地望过来,眼圈中眼看着又蓄起了泪来。   张婉一跺脚,往后扯了扯简清的手,悄声道,“你管这些作甚!”   简清安抚地拍拍她,望向垂头转过身的阿菇,叹了口气,“愣着做什么,回去换身衣服洗把脸,店里忙得打脑壳,哪有我们慢慢说话的功夫?”   阿菇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东家,我……”   简清推着她出门往楼上住处去,“事情我知晓了,先忙完这一波,等会儿我们去解决你的麻烦。”   或许是被简清胸有成竹的模样镇住,一时间阿菇傻愣愣地只会点头,听着简清说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呆呆地上了楼。简清回身就撞上张婉不赞同眼神,不等她责怪,抢先道,“你都自身难保,还管我的闲事?”   张婉一噎,嗔道,“阿简,你好没良心,我诚心诚意来与你告别,你却这样说我?此去达州还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再见上一面,真真是伤人得很。”   简清宽慰道,“好在是你父亲亲自把关相看,不经张大夫人的手。何况,达州与凤溪这般近,又快到端午佳节,我还想着去转转,叫你做个东。”   听前面的话时张婉只是苦涩笑笑,说到做东,她眼前一亮,忽然道,“阿简,你来达州开酒楼如何?之前说的入股的事情,可还作数?”   简清先前与她说起入股的事情,就有这样的用意在里面,只是之前张婉兴致缺缺,简清也就按下了这份心思,没有再引申。   如今张婉自己想起来这件事,却越说越起了兴致,拉着简清几句话间连酒楼分店的场地都找好了,“我娘亲当初在达州有留几个铺子,既然要嫁人,这铺子肯定要还给我,我这些年攒的钱还要留些去夫家用,就拿铺子店面来折做入股银钱怎么样?”   张婉说起夫家,一语带过,口气和说起去哪里小住时没什么差别。她的脸上没有期待,也没有排斥,就好像已经知道怎么选、选哪家最终结果都相差不多,早就死了心。   简清看在眼里,心口微微的疼痛更明显了起来。但简家情况特殊,没有人可以管她,若她去说教别人,总会显出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古怪。   可看过现代自由恋爱、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景象,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难。   能帮一个是一个,阿菇的目标明确,躲避掉换亲的事情就可以。不出意外的话,寻许家父子通融一下,应当也能在码头上与阿菇的爹爹见一面,确定了阿菇家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的态度之后,后面的事情不论是当真要帮助阿菇逃跑,还是拿了她父亲的说辞等在原地义正辞严地拒绝换亲都好办得多。   但张婉不一样。她就像简清曾见过的脚上系着链子的鸟儿,时不时能去外面的天空里飞翔一阵,却心知肚明自己最终会回到笼中。从她继母掌权的后宅换到另一家的后宅,其中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而张婉官家小姐的身份,注定了她走商贾以经济实力跻身上游的路子行不通,士子的科举之路也走不了,之后究竟要怎么抉择,还是得看张婉本身想法。简清能做的,就是适时给出她可能需要的机会。被系着链子久了的鸟儿,或许有朝一日被解开链子也会想不起来能够离开,简清绝不想看到张婉走到这一步。   简清想了想,暂时宽慰道,“那等店面赚了钱,分红定是不会少你的,到时候我们张大小姐,想游街欢宴就广发请帖,想吃喝玩乐就能包个场子,岂不是快乐得多?”   “不。”张婉吐出一口气,歪头透过这唯一一间临街雅间半敞的窗户,看向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声音几不可闻,“我挺羡慕你的,阿简。”   简清一时没听清,再要问时,张婉已经在唇间竖起手指,“嘘,你听。”   街上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声音,顺着雅间一侧的小窗远远飘了进来,“凉粉,凉津津的凉粉嘞——”   夏天的凤溪城里,别的不多,冷淘和凉粉两样吃食管够。如今简家连着出新品,在人们心里烙下有关大热天吃一口辣味热汗淋漓的痛快印象,却让过往的吃食没了地位。   张婉仔细想想,已是许久不曾吃过凉粉,瞧见这街边小吃,伸手一指,“给我做这个当做送别礼物吧?”   简清好笑道,“我要是做了,你可别伤心。凉粉,两分,婉婉,要一别两宽可也不是这样做法。”   口中说的是戏言,眼看阿菇收拾好了下来,简清还是喊了凉粉小贩买下几块凉粉,去后厨忙碌起来。   看着简清离开,张婉伏在桌上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做个商贾女儿,也挺不错的,对吧?”   “小姐……”跟着她的丫鬟吭哧吭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窗外经过的一位郎君听了半晌,摇着折扇笑起,“世人皆看别人好,唯有自在忘不了。张小姐偏爱拿自家短处与旁人长处去比,倒是有趣。”   这会儿丫鬟却不嘴笨了,上前一步挡在张婉前面,大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张婉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出声道,“休得无礼。金家郎君来寻阿简的么?”   金谷一合折扇,倚着窗户对张婉勾出一个笑来,温柔道,“本是来寻掌柜,半路听了小姐的话,却觉得来寻小姐也会有些趣事。”   张婉连着先前金谷缠着简清的时候在内,也只与他见过几次面,因着普通的相貌,又没有什么出阁举动,才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此时金谷缓缓笑起,一双桃花眼里蕴着情意望过来,就好似整个世界里只能看见一人,张婉几乎要陷于这双眼睛里出不来了。   简清端着凉粉推门而入,第一时间发觉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眉梢微动,视线往酒楼门外晃了一圈,没见到往日常常跟在金谷身边的地痞流氓们,连前些天常见的漕帮壮汉都没有,他就孤身一人过来,比之往日,倒显出几分萧瑟来。   简清出言打破两人怪异气氛,“你来做什么?”   按理说,看街上巡街捕快的数量估计此时漕帮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金谷这么一个常常借地头蛇漕帮力量的情报贩子怎么也不应该有空来酒楼吃饭。   不过,管着剑南府最大一批武力驻军的华阳王还有空去琢磨女子衣裙,管着一府治安的许阳还有空来与她约时间吃饭,可见漕帮的事情并不严重。好像这样想想,金谷能扔下漕帮不去在意,也不是不能理解。   张婉被简清出声惊醒,面上浮出淡淡薄红,倒不是羞涩,非要说的话更多的是恼火。过往也有纨绔在宴饮玩乐时出言戏弄过她,她却从不曾失态,反而因着做什么都无所谓的缘故,将对方调戏了个够呛。   谁成想,却在这里中了旁人的招数。   金谷闻言故作伤心模样,“怎么,无事便不能来寻阿清么?”   简清不去看他浮夸表演,放下小盆和碗勺,轻声调侃道,“伤心凉粉,婉婉,你可感受到了我的伤心?”   张婉白她一眼,“净会胡说,一碗凉粉,哪里就伤心了?”   木盆中切成细条的透白凉粉整齐码好,棕红相间的调料粉末铺在上面,被红油浇透,橙红的色泽渗满了全部凉粉,盈盈油香含着难以辨认的各色香料味道,腾在空中勾住人低头向前,可盆中红艳艳一片,辣椒熟悉的焦香萦绕其间,光是看着,就有些令张婉望而生畏。   张婉自强烈要求着吃过一顿没有减辣度的毛血旺之后,就认清了自己吃辣不大行的现实,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木盆推到一边,苦笑道,“阿简,你这是非要看见我哭出来是不是?”   现在想想,伤心凉粉,名副其实,吃着吃着能让人都吃哭了,谁能说这凉粉不令人伤心?   分别在即,简清忽然做出这种蹩脚游戏,实在令张婉有些哭笑不得。   简清见她笑了,也淡淡笑起,“晓得你不能吃辣,光是看着红些,用的新制的一种椒面,一点都不辣。”   “真的?”张婉得了承诺,放心地夹起一块凉粉。   红油顺着凉粉光滑外皮滴落,整块凉粉都颤颤巍巍的,将断未断,似弹非弹。入口时爽滑清凉,浓郁的香味拥成一团,光是尝出来的就有葱、姜、八角三味,不等人细品,红油中蕴着的调料滋味与椒香混合,花椒椒麻,辣椒非但没多辣,还带着特殊的焦香,芝麻炸香后的醇厚油脂香味沉沉,正好压住过于刺激冲击的油泼蒜香。   整块凉粉中的辣味正好在浓郁热辣到能勾出人继续吃的念头和张婉对辣味的承受度之间,分明没有多么辣的菜色,却吃着吃着让她红了眼圈。   先前只是来与简清告别,喝了酒楼几杯汤水就想走的张婉此时分外后悔。   该多吃些的,最好把菜牌全点一遍,不然以后那么长时间,一口都吃不到,可让人怎么往下熬。   “阿简,呜呜呜……”   张婉在简清递过来一张帕子时终于忍不住了,扑上来抱住了她,哭得哪还有半点形象,“虽然你眼光差劲、听风就是雨、风风火火、脑子里可能除了漂亮和做菜没有别的,但是我还是好舍不得你。”   简清拍拍她,“只有做菜。”   张婉正哭得酣畅,忽然被打断,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气道,“居然没有我这个友人?”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简清湿了半边肩膀,安全送走张婉。早早来了坐在角落里的金谷抬眼望过来,扯了扯唇角,笑意不及眼底,“清娘子目光远大,这张家小姐身上,可有些故事。”   简清诧异地看他一眼,从柜台上拿下来第二碗凉粉,啪地放到金谷面前,“怎么,收集情报的老毛病犯了?来混饭吃,说这么多做什么?一碗凉粉,承惠十五文。”   金谷被她一噎,也歇了看热闹挑拨的心思,搅了搅凉粉碗,先夹了一筷子吃。   看张婉吃凉粉时只觉得女郎鼻尖粉嫩,娇俏可人,那只出了一层薄汗的模样,一看这菜色就不是很辣。   可等金谷自己吃进去,滑溜的凉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一口气滑进了胃袋,火辣辣的烧灼感觉从喉咙蔓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舌头将直冲脑门的火辣和蒜的冲鼻味道如实展示,只吃了一口,金谷就不自觉地眼圈红了起来,刚开口想要说话,张嘴便是一阵哑到极致的哽咽声,惹来路过客人诧异的眼神。   到这时候金谷要是还没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就实在有些愧对名声,他咳嗽两声,将哽咽压下,换回正常嗓音,抱怨一句,“你家小伙计折腾我,你也折腾我,清娘子,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啊。”   从许林所说的漕帮出事之日算起,金谷前后已有几日未来,酒楼里能与他扯上关系又能被用到折腾二字的伙计,除了肖勉不做第二人想。   听金谷的口气,肖勉不但没有像伙计们猜测的那样出事,反而抓住了机遇乘风而上。该知道的已经知道,简清也就没什么好再问的,理直气壮道,“郎君若是说这伤心凉粉,我按你往日口味调的辣味,怎就是折腾?”   “嗳,伤心人,断肠人,阿清你怎的如此无情无义。”金谷委委屈屈做戏一句,见简清不接话,才解释道,“码头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有人放心不下,非要让我来看看你。阿清桃花粉腮,如此佳人,可别抱香枝头。”   简清斜他一眼。   金谷这么多天下来不可能不晓得她不打算嫁人的事情,居然还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搞事看热闹之心不死。   作者有话要说:伤心凉粉,主要特色点在调味,有人说是因为怀念故乡吃着凉粉伤心,有人说是纯辣的233张婉这里是减了辣度的凉粉,金谷是原版。   -----   谢谢“柳絮舞妖娆”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谢谢“故凉词”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鸭!感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80章 牛奶小方   日头偏转,简清带着阿菇站在码头前的长坡之上。先前见过的繁忙景象全然无存,往日忙碌的脚夫苦力们像是被提前通知过,没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剩下些来碰运气的汉子站在外围探头探脑。   船家和船上的船工们在水面上被困了几天,身边夜里总是响起些古怪声响,白日又不许下船,早都有些受不住了。守在码头岸上的漕帮壮汉们冷冷看过来的眼神,都够他们回想起来时在梦里发抖的。   到这时候就有人遗憾自己怎么没足够有钱有势,或是早早抱上新任漕帮帮主的大腿,不然,哪至于受这个罪!   没看见宗家的船在漕帮眼皮子底下都早早就卸了货,跑去下一个码头了吗?   不过,遗憾归遗憾,手上的事情还是要做。据说是怕有人趁机浑水摸鱼逃跑,连凤溪城的捕快们都守在了码头上,一双双眼睛全都看着,不许人帮手,只让船家自己卸货下客,卸了货的木箱都要一个个翻开检查。   简清站得远,接收到大船上飘过来的羡慕眼神时忍不住蹙眉问道,“许大哥,先前都不许下船的吗?”   “看得严,像宗家就早走了,识趣的也跑了,剩下的都是些头脑不清楚的,受些罪也是该当。”许林简略说了几句码头上情况,撇撇嘴,接过简清带来的竹筒,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看一眼简清旁边推着木板车忙忙碌碌的阿菇,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   看到有吃喝,偷懒走远些来到这边的捕快端起一碗凉皮,站在木板车旁边吸了一口,嘁一声,“少捕头,你喝上了,还不许别人吃喝吗?”   负责调味经验少得可怜的阿菇紧张地看着捕快表情,看见他吃下凉皮没有皱眉,这才松了口气。少女红肿的眼圈完全遮不住,但脸上的憔悴悲伤已经散去不少,又因着要负责调味,整副心神都被手下的调料占去,也顾不上去想些别的。   简清带来的木板车没放多少东西,除了一大桶绿豆汤,就是早早做好的凉皮冷淘。和捕快们与漕帮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不会短,简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拉近关系的机会。   酒楼如今说高端也高端,说实力单薄也是真的,平平安安走到现在已经是幸运。虽然之前肖大闹事的时候捕快们没有出现,但酒楼到现在都没碰上一次泼皮无赖闹事或者闯空门抢钱的事情,与这些治安队脱不开干系。   就是委屈了柳二丫,一身蛮力成天只搬搬货物,毫无用武之地,昨日晚上简清还听见她在抱怨最近似乎又胖了。   简清收回思绪,轻笑道,“好不容易这边没了人,来先混个脸熟罢了。”   “你哪里还用混个脸熟。”   许林嘟囔一声,收到简清疑惑眼神,摸摸鼻子,却不再往下说了。   答应好来寻阿菇父亲的金谷自上船到下船所费时间不超过半刻钟,吃凉皮的捕快还没放下手中的碗,金谷就带着人来到近前。   几日不见,一个照面简清就发现肖勉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眼下青影透过肤色映出来,想来漕帮巨变,他也过得颇不轻松。   简清扫了一眼落后肖勉半步、脸上神色有些僵硬的金谷,微微挑眉,转向肖勉笑道,“许久不见”   肖勉张了张嘴,吞去了前面的称呼,干巴巴道,“……生意不错?”   简清点点头,“都快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能轻松些。阿菇他们都很担心你,听闻码头有事,怕你出了什么岔子。”   “能有什么事,我还应付得来。”肖勉努力笑了一下,结束了他僵硬的寒暄,切入正题,“阿菇要找她爹对吧,没剩几条船,你跟着去认认人,是哪一个,叫出来就行了。”   阿菇猛地被叫到,愣愣应道,“好、好的。”   跟着腰有两个她那么粗的漕帮帮众走之前,阿菇才回过神来,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简清。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东家提议替她找回父亲时,金郎君说可以直接来码头寻人她还不信,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被困这么久,但事实摆在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至于兄长会不会从来没起过寻找父亲的心思,阿菇从来没有考虑过。   简清含笑点点头,“去吧,早点找到,早点回来。”   看着阿菇离开,简清接手了阿菇的工作,替肖勉调了一份凉皮递过去,挑了个旁人升职时不会出错的话题,调侃道,“看来雷帮主对你不错?都能做领头儿的了。”   肖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掩不住的悲哀神色让简清一怔,“肖勉?”   “没什么。”肖勉接过凉皮碗,垂眼道,“船上不大干净,就不请掌柜的上去坐坐了。还有些事要我去做,之后他们会送阿菇她爹出来。”   简清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刻意疏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别人不愿意继续话题,那问题肯定是出在她挑起的话头上。   左右该做的事情也做了,简清也不矫情,点点头,“还没多谢你帮忙,之后有空再来酒楼,我给你算便宜些。”   许林在旁边听着一咋舌,这位有着奇遇的漕帮新首领的一个面子,连宗家都是出了血的,偏简清还要赚他的钱。   这小娘子,不但心黑,胆子也肥。   肖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太小,散在了风里,并没有传进简清耳朵。金谷在他身后没有跟上来,肖勉也并不在意。原先在酒楼时他只觉得金谷花言巧语实在烦人,可等用人之时,才觉出这八面玲珑的家伙的好处来。金谷为雷山训练的一批探子好用得很,数量少,但能做的事相当多。   这两天闲暇时他的唯一娱乐就是听人念探子们递回来的酒楼消息,他虽然不懂酒楼和吃食,但也看得出简清的宏图野心。   简清不会为了谁停留,而他竟在为这件事暗暗高兴。   肖勉想想消息里说的那位王爷,和听闻漕帮头领换人后并不安分的几处分舵的舵主,无声笑了笑。   雷山临终前的嘱托,他从不敢忘记。   肖勉与扶着一个瘸脚老头子的阿菇擦肩而过,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头在数落阿菇,“你阿兄也是为你好,就你狼心狗肺,光是想着跑,不想想人家怎么办。要是不想嫁你早说啊,最后一刻逃了婚,可真是被你丢了大脸了!”   简清视线在阿菇扶着老头而滑下的衣袖上顿了顿,捆绳留下的红痕还没有淡去,这老头却像看不见似的,嘴里的抱怨一句没停。   往来轮班拿吃的的捕快手中放上一碗凉皮,简清对后面等着的一人抱歉地笑笑,“我家伙计来了,我有些事要处理,让她来做吧。”   阿菇垂着头只知道拉着父亲往前走,连下唇被自己咬出了痕迹都没注意到,一步一步,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爹的声音越来越大,明明找到了父亲,却一点都没有高兴与安心。她心中惶然,一时不知道留在酒楼并跟着东家出门是对是错。   这念头一起,就被她掐灭。低着头正要继续往前走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素面布鞋,阿菇忽然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热,抬头看过来,喊道,“东家!”   阿菇爹正对着阿菇说得起劲,被阿菇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刚要出声斥责,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迅速换上笑容,转头道,“您就是阿菇的东家吧,我这女儿又傻又倔,多亏您不嫌弃照顾她,还带她来找我。实在是,哎呀,不知道怎么谢您了。”   简清对阿菇爹的变脸有些腻烦,更是不认同他嘴里对阿菇的评价,淡淡道,“既然没事,我便带着我家伙计回去了。”   不等阿菇爹尴尬笑着接话,简清拉着阿菇换她站到木板车后,示意她为排队的几人调味。许林看过了先前简小娘子与肖勉的热闹,听简清要走,连忙道,“别急着走啊,吃食给我们留点。”   简清看一眼从有些惶然重新镇定下来的阿菇,笑道,“那还不叫人来排队?”   听说这小吃车要走了,捕快们互相叫着过来,吃一份端一份走,也有先前端走了碗来还碗的,一时间倒是显出热闹来。漕帮帮众和留在码头上卸货的船家第一次脸上出现了同样的羡慕神色,顾忌着刚刚专门出来下令的新帮主,咽咽口水,转头对船家更是恶声恶气了起来。   阿菇爹站在木板车前面,和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推来搡去,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开口问道,“掌柜的,我什么时候能带走我家闺女?”   简清靠着阿菇站着,敏锐察觉了她的一丝颤抖,尽可能平缓地说道,“她与我订了契,等休息的时候,自然能回去看你。”   “哎哟,这哪像话。”阿菇爹一撇嘴,看见简清望过来的冷淡眼神,堆起笑容解释道,“女孩子家家的,没嫁人就在外面跑,哪像话?还不晓得给掌柜的添了多少麻烦。”   简清脸上的神色更淡了些,保持着最后一点社交礼仪,道,“不麻烦,既然要嫁人,不知之后阿菇可还能再来酒楼帮厨?”   阿菇爹一仰头,有些诧异道,“掌柜的问这个做什么?嫁人了么,当然要以夫家为重,忙完肯定也不会耽误您的事。”   阿菇手上动作不停,递出最后一碗冷淘,头埋得很低,两点泪珠砸在了木板车上。   “阿爹。”阿菇叫了一声,将一锭银子拍在木板车上,哽咽道,“我已经赚到了钱,你还是要眼看着我嫁给那个疯子吗?”   阿菇爹眉头一皱,“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的,要是他真打你,你不会躲吗?你还有哥哥嫂嫂帮衬,日子不会差!之前我是说过你赚了钱就不嫁,可你都与人穿了嫁衣临嫁人了才跑出来,你不嫁出去,我的脸往哪放?”   简清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阿菇和她爹之间,问道,“就算她会死在这门亲事里,就算她之后没有一天过得高兴,你也要为了旁人几句闲话把她嫁出去?”   阿菇爹吭哧几声,“哪、哪有这么可怕?”   要说原本简清还想与阿菇爹他们家做些牛羊奶生意,此时一见面,连念头都没了,只想着赶紧把人送走。先前允许阿菇出来赚钱,还算这父亲有些良心。可这会儿他嘴里说的这些话听下来,这人完全就是个糊涂蛋。   简清半句也不想多说,和阿菇一起收拾了木板车上杂物,冷声道,“阿菇与我签了长约才换来这一两银子,也没有多的给你。你要把阿菇嫁出去,可问过我这主家?她嫁了人,没人给我干活,我岂不是亏了。”   大梁的长约从不胡乱定,长约伙计约等于主家私产,只比卖身的家奴地位好那么一点,这契书要不是良民走投无路,是绝不会签的。   阿菇爹一时被这消息惊得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娇花似的小娘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严苛的主家。阿菇爹张了张嘴,气道,“你看看你,怎么这么糊涂!”   阿菇攥着抹布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她没有解释其实自己签的不是长约,东家给他们的条件也相当优厚,做五休一还包吃住,只要肯干活,赚的一定比别人多。   “契已经签了。”阿菇轻声道,“阿爹,你回家去吧,我得跟掌柜回酒楼了。”   被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样一噎,阿菇爹也闭嘴不说话了。等去了东市回来的朴六过来,推着木板车离开,简清向后望一眼,并不打算理会。   阿菇爹在酒楼附近逛荡了几天,总是远远看着阿菇忙碌,再也没上来与阿菇说话。   等到一日傍晚,简清在后厨忙碌时听见门前喧哗,忙完出来时人都散了。及时冲出去的柳二丫见她出来,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高兴道,“掌柜的,我把他们都赶跑了!”   门前一直会待到城门快关闭的阿菇爹不见踪影,阿菇握着手腕倚在门框上有些怔愣的模样。简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细问才知道,方才有个疯子见阿菇走在大堂里就扑上来,扯着她手腕往外跑,嘴里还喊着,“媳妇,我找到媳妇了!一两银子,回家!”   不用说,那一定是那个阿菇要嫁的傻子了。   柳二丫疑惑道,“那个老蹲在门口的老头拉了阿菇一把,等我把阿菇拉回来,他和另外两个人吵了两句就走了。他们居然是一伙的,可为啥还要救阿菇?”   简清沉默一会,叹了口气,“这就是父亲吧。”   ---   张婉上次走时,不顾简清反复强调这是还不完善的试验品,带走了新做的一斤绿豆糕。也不知她在后面做了些什么,等简清再听说张婉的消息时,居然是从来酒楼看新上的甜点的小姐嘴里。   “先前与她说五臻斋,她却非要说你家糕点,人都去了旁处还要惦记为你扬名。这股子奶味,我没见奶羹,究竟是哪来的?”   原本简清就有些奇怪近日来店里的夫人小姐们怎么变多了,此刻才得到答案。   正好此时有人守在后厨,不急着回去,简清接过简澈近日来的介绍工作,笑着指给她看,“这是牛奶小方,这是姜撞奶,这是红糖糍粑,这是冰心绿豆糕。展柜上的都是样品,不会给客人吃的,送上桌的全都会新做,请客人放心。”   店里上的甜品不多,只有四种,毕竟酒楼主营还是菜色和之后要上的火锅,等糕点有了些名头,把方子交给查记去做也就是了。   小姐顺着简清的指点,从四脚木架的最低处看起。   及腰高的四方木板上放着的是一碟浅绿色的豆糕,这没什么出奇的,端午将至,各家食肆酒楼都备上了时令吃食。再高些是一盘浇着红褐色糖汁的糍粑,糍粑炸到金黄,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酥脆。第三层乳白的奶酪软弹无比,散发着淡淡的姜味,小姐皱了皱眉,这厨子真是奇怪,什么物事都能往一起放。   最高处放着一盘切好摞起来的莹白方块,吹一口气都会颤抖一下,脆弱又柔韧,奶香浓郁,半点没有腥膻气。   往日都被糕铺食肆们藏在纱橱里的糕点们直白地显露于眼下,听着简清在耳畔贴心的介绍,小姐的眼睛都不舍得从架子上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四样吃食上挪开。   简清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向牛奶小方,翘了翘唇角。   神通广大的宗午解决了牛奶供应问题,并大肆嘲笑了一番简清之前买牛的想法。用他的话说,简清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指望一年里只怀一胎的牛不停给酒楼供应上牛奶,简清可能得先去圈块地方做牧场。   好在,虽然没有牧场,宗家商行打交道的牲畜贩子不少,匀一些牛奶到酒楼不是问题。商行本就是在几方之间倒买倒卖的存在,简清也就没有与宗午杀太多价。   糕点制作中加入牛奶,顺滑甜美的味道一下子就明显起来,简清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也就放下心来,不再担忧会不会因为自己技术欠缺而让酒楼销售赶不上端午佳节的东风。   “嗳,小掌柜,你家这奶冻是热食还是冷食?”   一声问句,将简清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笑道,“冷食的,若是不能吃凉的,可以放温了送来。娘子可爱吃甜味?”   小姐故作矜持地颔首,“那就送一盘来雅间吧。”   小姐进雅间坐下,静静等待食物送上和小姐妹们的到来。楚斐带着奔霄刚刚踏进门,就和端着牛奶小方的朴六打了个照面,眉头微挑,“这是何物?”   无论多少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朴六还是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腿肚子都在转筋,哪还记得往雅间送吃食,老实答道,“牛、牛奶小方。”   简清顺着后厨小窗望见华阳王的到来,微微皱眉。上次和糖渍樱桃一起送去小凤山的衣裙被原封不动退回,写好的兑换账单没被送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龙飞凤舞写着“可”的听涛笺。   一张一两银子的听涛笺只用来写一个字,简清不得不承认,背负着华阳王债务的她有些羡慕。   简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既然与华阳王已经说明白,食客与厨子之间便不必有旁的交流。   等朴六从华阳王眼神下离开,送完雅间的吃食,回到厨房好一阵拍胸口大喘气。像是因为方才被压制了说话,朴六一开口就有些滔滔不绝,“嗨呀,吓死个人哦。东家,你说这人跟人之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王爷板着脸就那么吓人呢?就是口味怪了些,居然点了牛奶小方。”   这选择不出简清意料,她早就发觉这人对吃食究竟是什么并不热衷,也没什么偏向,往往都是什么菜色新出或是看到什么就要点什么。这样子,当真不像一个美食家。   拿冰块冰至凝结的奶冻从简易冰箱中取出,一股白汽顺着简清拉开的木箱盖子涌出来,凉爽沁人。牛奶小方是早做下的,只是要吃之前临时取出来切块罢了,简清切好一盘小方,想了想,在托盘上加了两个小碟,一碟放着白糖,一碟放上新得的蜂蜜。   这两小碟在送入雅间时引来楚斐和奔霄的长久注视,楚斐夹起一块奶冻,长筷使力,奶冻凹陷下去一点,却并没有破开,软弹地凝在筷间。入口滑而不腻,微甜而香,加上糖粉时,味道清晰地传入脑海,他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过甜的味道留下深刻印象,在甜味中本身材料的奶香反而淡了。   这不符合他品鉴美食的一贯要求,但违反这规则却令他感觉更为顺心。   奔霄看着王爷又一次违反常理地加了一勺又一勺糖,犹嫌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勺蜂蜜,只觉得头皮发麻。   许久,见王爷停筷,奔霄适时递上笔墨,牛皮水囊中盛着磨好的墨汁,倒在小碟中正好替代砚台的作用,楚斐在碟子边缘抿了抿笔尖,落笔写道,“牛奶小方,味甜而乳香,与乳羹相较……”   顿了顿,楚斐不大满意地皱眉,将纸揉成一团,重新换了一张笺落笔。   奔霄站在王爷背后收起纸团,心知今日王爷又是不重写十几张纸不会罢休了。就好像之前简家送来的那份糖渍樱桃,王爷也是在书房里写了许多废稿,才定下来一句评语的。   这样子,哪里还是当初以点评毒舌刻薄闻名的华阳王?   当然,评语写了多少遍,与最后写了多长并没有什么关联。   简清忙完走出厨房时,华阳王主仆已经离去,雅间里只留下空碟和一张信笺。   纸上写着简清展柜上小木牌写下的牛奶小方价格,下面简单地写了一句话,“凝而不散,甜而不腻。微糙,改进。”   这算什么?美食鉴赏家终于开始营业么?   不过,不得不说华阳王目光精准,一下子就找到了这款甜品最大弱点。因着大梁没有鱼胶和吉利丁片,现制材料不足,以淀粉凝固的小方总有些不够柔嫩,材料所限,简清只能尽可能调整些适应食客们的舌头,却被华阳王一语叫破。   简清收了信笺,目光在桌上一顿。   桌上引人注目的除了信笺,还有空了的两个加料碟子。   简清挑高了眉,有些诧异,华阳王未免太重口味了些,这甜度,怕是两倍全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紫铭月”小可爱的一瓶营养液鸭!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比心。   2021新年快乐~   --   牛奶小方,自己做超级简单,牛奶淀粉冰箱就能搞定,有机会小可爱们可以试试。 第81章 虾滑牛丸   收了摆在水榭游廊角落的冰盆,伙计们端着木盆走过迎仙楼院中唯一高阁时全都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扰到在上面休憩闭关的小姐,惹恼了她。   等高阁离得远了,才有人敢出声继续他们方才的话题,小声道,“你们说的那牛奶小方,要多少钱啊?不就是个零嘴,怎么能卖得那么好?”   嘴快的伙计嗤笑道,“叫你耳朵放机灵点你不操心,现在吃着苦果子了吧?哪是点心的事情,简家火锅节的告示都贴到府衙对面了,谁瞧不见?火锅子这东西不晓得和北边涮锅是不是一样,听着就热,实在是个昏招。”   “可既然不好,怎么这生意……”   伙计的话在看见拐角出现的卞大厨时卡在了喉咙里,算算时间,应是给小姐刚做完晚食,正让他们碰上。他讨好地挤出笑,“您忙完啦?”   话说出口伙计就想打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讽刺酒楼生意不好又是什么!   好在卞大厨也不在意,对他们几人点点头,往前面些的大厨房走去。   迎仙楼偌大院落划分出的各个跨院里,即便是生意最好的傍晚,也不曾满座。往日都要提前遣人来打招呼订位置的雅间别院五个里闲置了两个,只有前堂挤挤挨挨的人流还好看些。但卞大厨心知这也不是他们的菜色功劳,而是龚掌柜重金请来的杂耍人吸引了以前不会选择酒楼的一部分客人。   原本他是为杜家做工,菜色一样不少在做,酒楼生意就算是差也与他无关,最多是换个掌柜的事情。没看见龚掌柜急得圆脸都消下去了,嘴巴里被热毒灼得全是溃烂,连饭都只能吃些粥水?   但向来一家独秀的自家酒楼在这偏僻小城里遇见了对手,许多违反常理的事情都在简氏酒楼店里出现,让卞大厨心中的好奇压都压不下来。   是啊,明明是大热天人们最讨厌吃的热锅,明明辣味在五味也没什么尤其出众的地方,明明店里掌勺也只是个连家传菜色都不做了、没什么经营经验的小姑娘,为什么客人去过一次简家,就再也不去旁家了呢?   听说,这些日子,简氏酒楼门前光是替主家排队的仆役都如同长龙。   可惜他为杜家做工,不能亲去看看。卞大厨不自觉捻了捻手指,推开大厨房的门,目光在忙碌着备菜的徒弟身上一顿,“小贺啊,明日歇一天假,工钱我补给你。”   ---   在卞大厨心中神秘无比的简氏酒楼此时正是忙碌时候,大堂里满座,雅间的客人是早早预订上的,连时间都限定好了,不时就有仆役来问问,快到时间了,他们能不能进门。   门外搭起的凉棚在夜色里显得分外突兀,好在凤溪城没有什么不允许占用公用道路的规定,让躲在下面吃吃喝喝不亦乐乎的富家仆役和普通商户都感受到了店家的贴心。   从炸好的酥脆面果到手里捧着可以喝完再去接的汤水,无一不是精心准备。   而这些在排队等着吃饭时都不必花钱,这让一些白日路过的百姓也贪了些小便宜,假装自己要来吃饭却只吃喝外面摆着的小食就溜走,走之前还不忘问问,明日会摆些什么出来吃。   有人等久了,从酒楼派发的小板凳上站起来往前看看,不耐烦地抱怨一句,“这么久,还不如抬高价钱呢。”   方掌柜和刘掌柜混在人群里,喝一口甜滋滋的马蹄水,往前面队列处努努嘴,“瞧见没?武备府的管事也老老实实排着队,没他家地位高,就别惹事。”   那人灰溜溜缩缩脖子坐了回去,刘掌柜和方掌柜两人出来纳凉凑个热闹,也不着急,继续慢悠悠等着轮到他们。   而排在队伍前面的武备府管事苦着脸,余光瞥一眼酒楼里一直紧闭着的雅间房门。别人不晓得里面是谁,还有人曾叫嚷着这人待得时间太久要店家赶人,他却知道里面坐着自家主人的上司的上司,实在得罪不起。   谁想在这里惹那位杀神不快,不想要命了不成?就算是告到京都去,也没处说理。   不过,说起来,那位到凤溪后却是只出过一次手,性子像是平和了许多。   被人腹诽平和许多的楚斐第无数次调起料碟,碾磨出油的芝麻酱配剁椒酱,再加一勺酱油,搅拌均匀,无趣地皱了皱眉,扔下小碟继续调下一碟。作为第一个用上火锅的人,他任由桌面上燃着银丝碳的铜锅汩汩作响毫不理会,直到里面夹杂了一声响亮得过分的肚子咕噜声。   楚斐往一侧偏了偏头,“先吃。”   奔霄捂着肚子,脸上表情一寸寸裂开,“殿、殿下?”   虽然最近突破他过往认知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多,包括并不限于王爷每天无论多忙都要来简家报道、吃重辣重糖等等口味奇怪的食物等等,而且当初在北疆时王爷也有过与大家一起吃饭住宿的时候,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楚斐冷淡一眼看过来,不用他再说话,奔霄就闭上了嘴,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   先下进锅里的是丸子拼盘,糯白的虾滑丸子和软弹的牛肉丸子在火红汤汁中浮浮沉沉,再加一盘冻豆腐,奔霄估计着够自己撑到回军营吃夜宵,就收了手。   奔霄看一眼正专心调料碟的王爷,向废弃不用的料碟伸出了罪恶的手,还没碰到碟边,就被楚斐又一眼定在原地,只能委委屈屈地端着空碗,等肉丸豆腐在锅里烫熟之后抱着碗去角落里吃饭。   虾滑弹牙微脆,河虾的清甜挂着红油,带来一种别样的鲜美体验。牛肉丸居然中空和着馅料,咬一口满嘴都是酱香爆汁。再夹一筷冻豆腐,多孔的豆腐吸饱了红汤汁水,香辣过瘾,又有豆类本身的淡淡回味中和,吃了一口想三口。   而奔霄显然没有那个再吃一轮的福气,贪恋地看一眼红汤,在酒楼伙计敲门进来问是不是要加汤水时,又给王爷补了一份丸子和冻豆腐。   连说话时口中都仿佛回荡着锅子味道的奔霄送那个叫朴六的伙计出门,看着自己的空碗咽了咽口水,躲在王爷背后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王爷还是赶紧劝简家娘子点头才是。   ---   朴六回后厨拎起备好的骨汤料水铜壶,在后厨三人中来回盯着及时纠错,时不时再回头动一下自己小锅的简清看了他一眼,问道,“多少时辰了?”   “两个时辰了,桌上菜动了一点,那个侍卫还要补一盘丸子和冻豆腐。”   朴六算算时间将情况报上,这才拎着壶出去。   简清微微挑眉,将此事按下,回身从简陋的冰箱里起出豆腐切块装盘,放在冰箱盖板上借着余温降温的一小盆虾滑挖搅出丸子形状,和底部垫着菜叶的半盘牛肉丸装在一起摆上窗台。   等手头事情终结,又纠正了一下专门来学点心手艺的查掌柜搅打豆沙手法,简清这才闲下几分,有空去想华阳王闷头在里面是不是睡着了。   谁家吃火锅也没见吃四个小时的,更何况他也没有手机和许多伙伴一起消磨时间,加上朴六说得没动什么菜,这就更奇怪了。   简清倒不是担心华阳王搞破坏,只是本着对食客健康安全着想,别因为这位第一个吃火锅的人用时太久传出去什么奇怪传闻。   前些天华阳王又恢复了先前每天来酒楼吃饭的规律,可能是简清的话起了作用,再没往后厨跑,而是坐进了符合他身份的雅间,每天吃喝记账,全算作那条裙子的费用。   今日冯铁匠送来了刚打好的第一口铜锅,谁晓得锅才从车上卸下,简清还没来得及烧水试试,就被刚到的华阳王中途拦截。   火锅节的招牌旗子在酒楼门前和分店查记门前挂了已经两三天,火锅的一应材料都备下,只等着五月初大放光彩,然而总是可着酒楼新品吃的华阳王连这么几天都不肯等,硬是今天就用上了锅子。   银丝碳是临时从宗家买的,丸子是现打的,骨汤是备下来浇面条的分了一部分出来调味做火锅底汤,唯一不是现做的只有前些天炒好的牛油火锅底料。   简清想想下午的忙乱就觉得头疼,本来酒楼里李二娘和阿菇都渐渐学了些手艺可以做简单菜色为她分担,所以就算出乎意料的甜品热潮引发酒楼爆满,也没有让她比以前忙到哪里去,都是下午这场要吃火锅的突发事件闹得,让她忙到晚上才停。   查掌柜炒好一份豆沙,送来简清身边让她尝尝,得了肯定才松口气,“那我先走了,朱木匠那边的盒子要是好了,东家记得喊我一声。”   自查掌柜下定决心与简清签订入股协议之后,他就跟着酒楼的伙计们一起叫起东家来。一张老脸跟在小娘子背后毕恭毕敬,旁人看着有些不自在,简清却适应良好,点点头,“晚上注意些风,这几日看着要下雨,别把旗子吹跑了。”   说到旗子,查掌柜脸色微垮,“等端午过了,这旗子就能撤了吧?”   简清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她的画技实在拿不出手,朱木匠又忙着宗家、她以及其他家具单子,根本脱不开手为她画宣传旗子,查掌柜嫌丑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先前订火锅和礼品木盒等动作消耗了太多酒楼存款,让本就单薄的底子雪上加霜,这才没能寻专人画画。   “只挂到端午,等明年火锅节,就请书画先生来画。”简清先承诺一句,又给了明年的蓝图,查掌柜才高高兴兴走了。   毕竟,端午之后还有别的活动要上,怎么能让火锅节一直不过去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简清敲开了雅间门,来看望大梁第一位吃火锅的小白鼠。   希望送上去的那些自己调的调料碟,不要因为没人讲解而全被他加进火锅里,阿门。   小小忏悔一下自己失误,简清难得有些不自在,上次说完话之后,她与华阳王已经许久不曾照面,最多是进门时能看见一眼。只是每天对方必然留下的听涛笺已经在后厨攒下了一沓,字或多或少,绝不说多余的话。   但最令简清惊讶的是,华阳王写在纸上的饭食总价从来不曾错过,这算学和记忆力非同常人。   奔霄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愣住,听从王爷指示来开门的他脑子一时间无法转动,“简、简掌柜?”   楚斐的声音只迟了一瞬到来,“简掌勺要试验锅子,便请入座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就要从吃火锅开始呀!   新年快乐~ 第82章 鸳鸯火锅   雅间内,桌面上与简清所猜想的情景不同,除了减少的量可疑了些,送进来的调料盒子都还好好在该在的位置。   圆桌正中添了四五次汤的大锅正汩汩冒着烟气,锅下特制的烧碳小匣比不了现代的酒精炉,屋内除了热辣香气,难免混入了一点烟味。   闷热和烟熏味道拥在一间雅间里,不说客人体验好不好,简清着实是怕华阳王一氧化碳中毒倒下去。   进门后,连华阳王的话都没顾上回,简清稍稍推开一点门,唤柳二丫去把朱木匠新制还没用上的几个雅间专供风轮抱过来,这才回头一礼,歉意问道,“招待不周。我开门为殿下通通风可好?”   楚斐微抿了唇,两指推过来他身边放着的两碟蘸料之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淡淡道,“这火锅如何吃,还要简掌柜教我。”   奔霄缩在门边接过来小巧风轮,蹲着拉着引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眼睛在王爷一侧的桌下小篓上顿了顿,暗暗提醒自己等要走的时候将小篓带走。   听见有人敲门以无比迅速身手将绝大部分料碟丢进了小篓的楚斐见简清不动,加重了语调,“第一锅火锅,不想听听吗?”   华阳王别的事情与简清无关,可他写的信笺上评语鉴赏水平相当不错,虽然精炼,但句句都在点子上,谁又不喜欢听人夸奖呢?   正好这第一锅火锅的锅子和碳盒都是第一次用,简清对自己的调味和配菜功底毫无怀疑,但锅子配上碳盒能不能达到她想要的火力温度就不好说了。就算没有华阳王来,温锅几个时辰的试锅还是要试的,而眼前就是现成的试验品。   简清告了声罪,眼前微亮,调了些调料盒里的牛肉粒和香芜,在圆桌下首捞了两碗鲜汤分给华阳王一碗,刚要拉开椅子落座,就见楚斐敲了敲桌面,“过来坐。”   手中的鲜汤险些没端稳,看见华阳王在那边拉开的椅子就在他身边,简清总觉得这副景象似曾相识,手下一顿,“民女……”   楚斐皱眉打断,“你是个厨子。”   简清费劲地从原身记忆里扒拉出一点当初简父在时与华阳王同桌的记忆,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来源,又听见这样一句话,忽然放松下来。   酒楼没什么秘密,华阳王本就是为了要个厨子,就算他身上有许多令人疑惑的点,只要他要厨子这一点不变,也就是个食客。专心做个美食家的华阳王可以说是最好照顾的客户之一,左右也不可能被强夺家产或者强娶,她的许多揣测和疑虑完全可以放下。   总不能其实每天吃吃喝喝的华阳王是受了钦天监之类的神棍委托,要来把她这个异界来客带走祭天吧?   那也太扯了点。   不过,原身到底去哪里了,这个问题始终无解,让简清只能期待一下小姑娘是去了现代,变身追星少女。她在现代的餐饮集团已经走上正轨,连厨艺大赛也比过了,她只负责每天研发些新品,万一没有新品,其实也影响不大。   集团和几线餐厅里有那么多师兄负责经营和管理,小姑娘过去吃干股红利也够她追美男的。   当然,要是未来有朝一日两人换回来,其实简清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是遗憾宗午那边的钱和迎仙楼那里放着的简家招牌还没赢回来罢了。   唔,或许还有阿菇和自家小朋友要做一次告别……   想到这里,简清不自觉看了华阳王一眼。原身回来之后要是看见现在两人的距离,没准能被美颜暴击晕眩,想想这个场面就有些有趣。   楚斐看着简清越走越近,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悠远又温情,让他再次听到了胸腔中心脏的鼓噪声,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而简清后来望过来的一眼,打破了他的晕眩。楚斐别过眼,听着简清在身边落座,落落大方地问道,“这是殿下调的料碟吗?”   没有警惕和防备,也没有恭谨和畏惧。不知怎么的,楚斐连她唤的那声殿下都想换成些别的。   楚斐颔首,就听简清继续道,“锅子久熬味道可能有些淡了,我先下些虾滑进去尝尝,若是殿下觉得滋味不够,就再换一锅送来。”   桌上配菜其实放得不多,时令的莴笋藕片配丸子豆腐,华阳王点菜点得突然,牛羊肉都还没切过腌制,也就少了些吃火锅时的快乐。简清见华阳王没有反对,将之前朴六新送上来的虾滑丸子分开下进锅中。   在热空气里放得时间有些久,虾滑黏连,已不复当初搅打好时圆滚滚的模样,在红白两色汤水中若隐若现。   以草果、茱萸、白蔻、孜然、花椒等等或常见或不常见的香料炒制的底料繁复浓郁,汇为一锅,牛油的厚重肥腴香气中和了辣味,加上二次炒制开锅时加的葱姜味道,闻着香辣的味道,却毫无冲鼻之感。   如今酒楼富裕,简清案前放着的调料都是个个精贵,常见的找刘掌柜买些,稀少得连刘掌柜也寻不到那般品质的,就托宗家商行买来,光是这一锅锅底,就放了不下十种调料。   另一边泛着淡淡乳白的骨汤锅底浮着切了花刀的菌子,本就是临时凑数的骨汤不伦不类地煮着菌菇,此时下了几个虾滑,鲜味更浓。   简清不晓得华阳王会不会是不喜欢虾滑放进辣锅的人之一,在鸳鸯锅两边各放了一半虾滑,端碗喝了一口牛肉粒冲开的骨汤,小小舒了一口气。   本来是计划先推出九宫格火锅的,但纯辣味的火锅直接上架,简清总觉得对那些连酒楼菜色都没吃过、只是好奇火锅的客人不太友善。因此,虽然前世现代有句话说在蜀中吃鸳鸯锅是耻辱,但鸳鸯火锅和单人小火锅还是作为第一批订单发给了冯铁匠。   铜现在贵得厉害,要不是攒了些家底,简清还真连一口锅都买不起。   口中骨汤味道香浓,简清盯着汤水里浮沉的虾滑算着时间,分心二用地评估着这口新锅。   除了久熬不可避免的一点锅气味道,第一口火锅的试运营没有什么问题。当然,一般食客应当也做不到像华阳王这样一坐能坐两三个时辰用来吃饭,到真正使用的时候,可能连锅气都不会有。   简清想着事情,适时将虾滑捞出来,铜柄长勺一勺捞起一半辣锅虾滑放进华阳王面前空碟,一半骨汤虾滑另寻了一个碟子放上,推到客人面前。过往简清听闻华阳王讲究食材本味或是鲜味,但做了这么久的菜色,都没听到他一句反对,她也就不那么在意这个传闻。   “殿下,可还合口味?”   听到简清的问题,楚斐一顿,收了往碟中去的长筷,看一眼坐在身侧的少女,视线停在她面前压根没动的那个调好蘸料的料碟上面,淡声道,“尚可。”   简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料碟,反应过来忘了什么,起身调了香油蘸料和干碟各一份,放回华阳王眼前,夹起一块虾滑示意,解说道,“食材出锅蘸料碟或干碟都可,滋味不同,全凭喜好火锅可煮万物,出锅食材自然带着味道,不必蘸其他吃也是可以的。”   楚斐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在简清的示范之下将料碟和干碟一一尝试,即便在是凉风习习的雅间里,也出了一身薄汗。   等吃完两个虾滑,简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没离开,楚斐已经要被心跳声吵得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吃饭,过了一会才忽然发觉身边人一筷未动,只是给他布菜。   楚斐轻咳一声,加了新下进锅里煮好的藕片和牛丸进简清的料碟,“试验过了,不必简掌柜在旁。”   这就是学会了吃法,要独享快乐了。简清善解人意地端着料碟告退出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独自吃着火锅的华阳王分外孤独。   毕竟火锅中同融一锅的味道,食材相互激发融合时能发生变化的快乐也是人间烟火的一种,人说“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火锅是越热闹越吃得快乐的食物,而她离开之后,坐在上首的华阳王就显得分外寂寥起来。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按了回去。孤独什么?当初在现代她也不是没做过因为请的客人没来,而一个人守着铜火锅吃通宵的事情。   除了有点撑之外,没有什么区别。   但有喜欢一个人吃火锅的,就有喜欢许多人一起吃饭的。仔细想想,简清点点头,酒楼如今订做的那么多大铜锅、小圆锅,从十人一起到单人小火锅都能满足,总有客人独自来吃或者被放了鸽子的,酒楼的温馨陪伴也要搞起来。   从后面几日开始,火锅节就将占据酒楼的销售中心,简清计划着用这次活动慢慢减少自己下厨的时间,以后固定几道大菜每天像叫花鸡一样限量供应,阿菇和李二娘经过魔鬼训练手上也有了些模样,她盯好调料和火候,当半个副厨用还是可以的。   人虽然还是离不开后厨,但比以前能闲很多,去着手些旁的事情。毕竟,哪家主厨是天天呆在后厨里的?   酒楼新一轮的招工启事也贴了出去,每天关门来学糕点的查掌柜都被日常要喊一嗓子的柳二丫念出了习惯,在自家铺子里,时不时都要问问路过看上去像是要找活计的人愿不愿意去帮工。   等回了后厨的简清听朴六来报华阳王离开时,雅间里只剩下了一张听涛笺。   “火锅,锅体略大,不宜独食。红汤底料醇厚上佳,白汤次之。”   简清悄悄翻了个白眼,要是华阳王没有点名要用这口大锅,当然有之后的小火锅吃,也就没这个所谓略大的事情了,真是没事找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华阳王的听涛笺满了一打,酒楼招牌旗子上写的火锅节时间也快到来时,简清接到了从达州发来的两张帖子,一张是张婉邀她去参加端午凉夏宴的,一张是宗午说龙舟赛的第一轮选拔即将开始,邀她去看看大船的。   帖子都是早早送来,简清有足够时间安排,就是之后火锅节开起来,可能需要新招的伙计们多上点心。   不过,这些都是早有预案的事情,简清敲了敲张婉帖子里夹带的信纸,品出些有趣来。   沉寂了许久不曾出现的迎仙楼杜小姐居然也要去?   据她所知,最近来酒楼排队的仆役里,就有先前简氏倒了,被迎仙楼拢去的几家豪富客人,也有人是来过简家订不到菜色,才转去了迎仙楼。   这局面多么像原身记忆里简父病倒前的时候。   风水轮流转,想想就令人愉快。更别说先前简家出事是因为迎仙楼搞七搞八,而此时简清什么绊子都还没着手安排,对方就已经尝了些苦果。   当然,故意去做对方招牌菜色类似菜色,这怎么能算她使绊子呢?   就是不知道这位杜小姐不顾酒楼生意去一趟达州,意欲何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十泠”的五瓶营养液,今天出门去吃了火锅,快落。   引的火锅诗文是清代严辰的诗。 第83章 酒酿圆子酥(上)   四月最后一天,酒楼大堂里熙熙攘攘,人声和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的街尾咚咚咚砸墙的装修声混在一起,倒显出别样的热闹来。   朴六带着新招的跑堂伙计匆匆来去,柳二丫陪着简澈像门神似的守在柜台,新招来的洗菜小工顶着大热天的余温在后院里洗菜择菜,刚刚送上去一轮食客点的菜色,李二娘在鸡肉上试验着东家新教的刀工切法,花刀、十字刀、滚刀,多样又新奇,不时从砧板前抬头瞥一眼炉灶前站着的两人。   炉灶大锅里汩汩作响的是一锅白水煮菜,平平无奇,甚至不该出现在正繁忙的酒楼后厨。看着它的人却不像清水的颜色那样冷静,简清啪地打掉了阿菇刚伸向靠在锅边长勺的手,沉声问道,“错在哪里了?”   阿菇老老实实记着简清的话,即便被提示了错误,也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先做完,锅里的香菇挑起来放进小碗,这才小心回答道,“捞起时间不对?”   李二娘羡慕地望她一眼,简清最初说的能学多少随便他们学的规则虽然依然有效,但没了赚钱压力渐渐显出厨艺天赋的阿菇还是在两人里赢得了东家的亲自教学。   天赋这东西,人比人,气死人。只是李二娘也没有太多遗憾就是了,街尾店里刚盘下来的赵记铺子,以后就要改名简家面馆了,东家可是说过,要交给她负责呢。   看着阿菇无辜又疑惑的眼神,简清叹了口气,“锅里的几种菜色你都单独煮过对不对?也让你尝过各自煮的时间不同所会有的口感,你尝尝看,无论你想要捞哪一种,这时候都太早了,更别说是需要久煮的菌子。”   锅中素高汤正沸,简清将被全部捞出来的菌子重新扔回锅里,挑了根最易煮的白菜叶子放进碗里,“试试。”   阿菇守着炉灶,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简清翻看一眼摆在窗台上后续还没轮到的食客提前下好的订单,深刻感慨火锅的推出让店里青黄不接的厨师传承能松好大一口气。   要不是准备之后去达州的三四天里来店里的客人让他们全部煮火锅,而阿菇和李二娘的刀工都已经不错,她还真放心不下出门。第一次火锅活动,只下两种最常见的辣锅和骨汤锅底,吊好的高汤在今天之前就已经备足,角落里的两口大锅日夜都不曾熄火,牛油火锅底料分成小块存在新制的冰块木柜里,只需要二次炒制出锅时再盯阿菇他们两三次。   想到这里,简清不得不对华阳王说声抱歉,他试验过第一口锅之后,后面的锅底由牛油块重新化为辣汤的过程全是阿菇和李二娘轮流在做,总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些敷衍。   不过,华阳王那张嘴可能也吃出来了其中的细微差别就是了,后面写的留言绝口不提锅底汤料,反而每天换一种丸子在吃。   火锅活动定在五月一日,简清盯完前两天就要出发去达州,招牌旗子上和伙计们口中早早宣扬上了火锅节七天里酒楼只卖火锅不做菜,知道过了今天就有好些天吃不上简家酒楼菜色的食客纷纷提前来定了菜或雅间,让限量排队供应之后的酒楼难得又忙碌了起来。   这时候就显出了简清先前推行的菜单制度好处了,不管是外送食盒还是雅间大堂的堂吃,一张张单子按下单顺序排布,先到先做,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就是单子上没有下单时间这一点令简清有些遗憾,谁让如今时间全是在靠天色和经验估计,真要是像豪富人家买个日晷之类的计时,简家也没地方放下。   “天字十九号客人落座——”   朴六拉长声音的迎客声在大堂里响起,坐在门边的食客一手端着酸梅汤一手拎着袍子跨过门槛,简清振振精神,“糖醋里脊、蒜泥白肉、口水鸡、毛血旺,二娘?”   李二娘浇好最后一勺口水鸡的料汁,端盆放上窗台,“好了。”   简清微一扬眉,“晚上煮鸡丝粥,你换刀法切的那些都炖进去。”   李二娘有些丧气,但还是点了头,“我会再好好练的。”   确认李二娘没有用给客人吃的那些鸡肉练刀法,简清接过阿菇炸好的里脊肉条,调汁入锅。没多久,色如琥珀气味酸甜的糖醋里脊出锅,简清看着李二娘借一勺素高汤,焯毛血旺里的素菜部分的动作,点了点头。   一桌菜色准备进入尾声,简清抽空看一眼放在纱笼下发酵的油酥面团,微微隆起微黄发亮。   查记的糕点生意被酒楼主体带起,不耐烦来酒楼排队的客人大多转向查记,虽然说好了是简家入股,但查掌柜看着日日翻新的账册心底还是有些不安,次次来都想问一句他家招牌要不要换成简氏糕铺。   一场莫名刮起来的糕点风潮带热了酒楼名气,或许也唤醒了旧人心中简氏酒楼的印象,作为既得利益者,简清没什么好推拒的,但也不至于因此换了旁人铺子的姓氏。   今日忙完的查掌柜又溜进了简家后厨,满面红光,一张口就要发问,简清早有预料,拿米酒坛子塞过去,安抚道,“你家铺子我也算是东家,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来,做你拿手的糯米团。”   眼看着新的材料,查掌柜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东家,做新点心?”   简清回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诧异,“不然,豆糕要用糯米做吗?”   没酿几天的糯米甜酒清甜有余酒味不足,一点发酵的微酸掩不住其下的甜味,蒸干四分之一,剩下的浓缩酒液和醪糟一起再加一勺蜜糖,与糯米粉相糅合,甜甜的酒香就从半透的糯米团里散发出来。   查掌柜并不多问,只当酒液是平常用的水,一口气揉完糯米团,又被简清拉去擀开油酥皮。油酥皮第二次擀开团成一卷时,简清试试软硬,微微点头,“擀圆。”   糯米团切开揉圆加入油酥皮,查掌柜在简清的指令之下将酥团盘子吊进烤炉,这才有了闲暇,问道,“今天这是什么点心?内馅这样用,我完全不曾见过。”   “酒酿圆子酥。”简清随口答道,挖了一勺花酱出来尝尝味道,没有酿够时日的蔷薇花酱还带着微涩,估计还要再封坛放些时候。   现代酿制的气温等等细节与如今大梁不尽相同导致同样时间不一定能够得到同样的食材,这件事简清早已有所领略,因此也没太在意,重新封了坛口,让柳二丫进来把坛子挪回原位。   柳二丫跟着简清背菜单已经背到神志恍惚,时不时还要夹杂一句千字文。有了刘小宝和几个被他一起带来的学堂小伙伴作为老师转播的简澈已经将千字文背完,只是小伙伴们的学习进度迟迟跟不上,他只能继续巩固着这篇启蒙文章,让最讨厌学习的柳二丫深受其害。   查掌柜看着面有菜色的高壮丫头抱着酱坛出去,不自在地问道,“这酥点和酒酿圆子汤……”   酒酿圆子汤是迎仙楼的餐点之一,不算最为有名的招牌菜,但因着精巧味甜,在凤溪城小姐夫人们口中有了一定名气。查掌柜别的可能不注意,但简氏酒楼和迎仙楼之间微妙的关系还是放在心上的。   简清不置可否,“一种点心做法罢了。”   ---   迎仙楼后厨角落里,贺全眼巴巴看着师父拿走了自己千辛万苦排队买回来的一份蒜泥白肉的最后一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卞大厨嚼着弹而不僵的肉片,许久脸上才浮现出一个似叹息又似微笑的神色,将盛着蒜泥白肉的牛皮纸盒折了两下,扔进灶中与木柴一起燃成灰烬。   贺全等了半天没等到师父的评语,急道,“师父,这都入不了您老的法眼?那,您要不去尝尝毛血旺和酸汤鱼?”   他可不信,他用在京城一众学徒里脱颖而出被师父选中的经历发誓,这道菜起码能在自家师父手下排上号,而作为简氏酒楼招牌菜的几道菜更是与师父的水平不相上下。   卞大厨拍一下他的肩膀,将贺全推到炉灶前,这样即便外人推门进来,看到的也只是师徒二人专心教学的模样。   “不用尝了,我不如她。”卞大厨低声说道,中年人的喉咙里像含了砂砾,吐字艰难又晦涩,“真想见见她啊……”   贺全沉默下去,知道师父的难处在哪里。   当初去和简小娘子比试的虽然不是他们师徒,但赢来的简家招牌还在后院柴房里锁着,即便是去虚心求教、互相交流,恐怕也只会被人打出来。连他去简氏酒楼买些吃食都只能偷偷摸摸,既要防着自家人知晓,也要防着被简家知晓。   午后正是如今酒楼闲暇时候,副厨张荷带着他的徒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吃蒜泥白肉之前,帮厨小工们就被卞大厨放了假,此时后厨只有师徒二人的呼吸声愈发压抑。   “其实师父,我看见简家在招……”   贺全正小声说话间,后厨大门被人推开,他瞬间闭嘴,转头向外看去。   张荷转动着他压根找不着脖子的脑袋,抱臂斜斜看过来,他的徒弟兼儿子小张嘿嘿一笑,“贺全,小姐让你滚出酒楼。”   卞大厨皱眉望过来,将茫然的贺全一挡,“张荷,你儿子没睡醒就去再睡会,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两人的徒弟都是带了许多年的副手,让贺全离开酒楼,与打他的脸何异。   白果的声音从两个胖子身后传来,冷冷淡淡,“吃里扒外的东西,酒楼留不得。怎么,卞师傅有话要寻小姐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道甜点是之前看公众.号有店做的新品研发,材料和制作有脑补,不要在意。   谢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的五瓶营养液鸭,抱住吃甜点~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   啊明天又要上班了,还没有玩够,吃火锅吃到快乐无边。 第84章 酒酿圆子酥(中)   卞大厨自很小的时候与师父学厨开始,就知道师父是为杜家做工的。他本以为自己将长长久久在迎仙楼里干下去,师父老了有他接班,他老了有他的徒弟接班,京都老楼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的童年回忆,也将是他徒弟的童年回忆。   可现在他的徒弟要被赶出去了。   白果在迎仙楼里几乎能够完全代表小姐的意志,小姐又是老爷子的独苗,迎仙楼注定会交到她手里。   卞大厨看到白果那一刻脑子就有点转不动,张荷和他儿子的冷笑不断在眼前回荡,口中还有简氏酒楼那份外带的蒜泥白肉椒麻水和蒜酱的味道,脑海中更多翻腾的却是记忆里小姐来到后厨时那些奇思妙想。   杜老爷子说得对,小姐是有天赋的,她天生就该做这一行。卞大厨过往觉得天生厨子根本不存在,但看到年幼的小姐第一次进厨房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小姐绝不会以庖厨为业,如今在外流传的许多他的招牌绝技其实都是沾了小姐的光。   他曾以为杜家就是他的归宿,小姐的意志就是他未来许多年的努力方向,他也是这样教徒弟的。   吃里扒外,怎么可能呢?   卞大厨张了张嘴,想要申辩,却不知从何说起。杜老爷子当初教小姐学厨时做过带她吃遍各地美食的事,厨艺一道,本就需要相互交流博采众长,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多年寻访各地酒楼食肆。曾经小姐每到一地都会一一品尝当地有名的吃食,可如今小姐说这是吃里扒外。   在外人看来,卞大厨脸色紧绷,张嘴却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小姐起了,酒酿圆子羹可吃了?”   白果哼了一声,“卞师傅,一天三顿圆子羹,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腻。小姐说的那些乳酪汤水,你当真从不放在心里。”   卞大厨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   贺全听着白果阴阳怪气的声音,气得额角青筋直蹦,“要不是为了她一句话,谁这么麻烦成天早起贪黑……”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卞大厨回身望了一眼。贺全看见师父灰败神色,不由一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卞大厨垂下头,“是,是我疏忽了。小姐过往爱吃的,现在不一定爱了。”   白果道,“知道就好。您年纪也不大,贺全走了,还有下一个徒弟。跟着您学了七年没见他学出来什么,锅都没让他碰过,可见卞师傅也知道他蠢笨,不可雕琢。之后啊,请小姐挑些聪明孩子跟着您学艺,才是不枉费您的手艺。”   卞大厨低了头,白果的语气也客气起来,话锋一转,瞥一眼贺全,道,“小姐心善,也不说什么不许你去别家做工的事,学了卞师傅的手艺也不叫你还回来,就是这凤溪城你不要再待着惹人心烦,可明白了?”   贺全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跳起来拽着白果头发喊“谁蠢笨了”。他跟着师父学艺七年,就打了七年的基本功底子,养了七年的鼻子和舌头,要做就要做最好,所以即便他早就够格去触碰炉灶锅铲,他依然老老实实日复一日地打着下手。   卞大厨低声道,“念在他初犯,还小,不懂事。能不能请你去通传小姐,原谅他?我之后会好好教他,不会让他惹事。”   白果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一眼,“卞师傅,有的人一点都不值得,你可别为了他惹了一身腥。更何况,好好教他,难道之前你没有好好教吗?”   贺全心底发凉,卞大厨的不会说话是有名的,再说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罪名要安到师父头上。他越过卞大厨上前一步,“我走!少在这里为难我师父!”   “贺全!”   卞大厨的厉声制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白果点了点头,笑意温柔,“这就对了。不过,怎么还叫着师父?”   白果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四人站在后厨门前。   贺全艰涩地开口,“师父。”   卞大厨叹了口气,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下去,“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这样子出去,我怎么放心得下。”他拍了拍贺全肩膀,“走吧。”   张荷看着卞大厨师徒两个收拾东西,两人都默默无言的模样,带着一股丧家之犬的颓唐之气。他本应高兴的,大家都是杜老爷子门下传承,而他被卞大厨压了这么多年只能做个副厨,他做梦都想取而代之。   可真看见卞大厨吃亏退却时,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杜老爷子在小姐长成一个小娃娃之后才开始各地奔波研习厨艺,在此之前他们学的都是北菜,而像南菜里有名的酒酿圆子羹压根没有人会做。那年去往江南的船上,小姐从别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就闹着说想吃甜甜的酒酿羹汤,老爷子不会,还是当初刚刚出师不久的卞大厨连夜下船学了一个月,才让小姐吃上。   酒酿圆子羹江南许多人会做,可要做到精致美味,其中所费的辛苦哪里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光是那小小圆子里夹的馅料配比和酒糟酿制,就要花去许多时间。   人心易变,口味易变。张荷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迎仙楼院落里那座唯一的高阁,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泛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   卞大厨拎着包裹送贺全出门,两人没有走正门,从后院的小门出去走进背阴巷子。贺全咬了咬牙,问道,“师父,为她这样的人,值得吗?”   “小姐就是一时气恼,等过些时候,我再寻你师爷找老爷子说说话。凤溪城不让你待,回京城也是一样的。”卞大厨声音低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泛黄纸张交给贺全,“是我对不住你。”   贺全眼圈发红,“师父,是他们的错,怪你做什么?老爷子那么宠她,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事,您说这话,自己信吗?”   卞大厨沉默半晌,方道,“走吧。”   贺全追着卞大厨的脚步,不依不饶,“这么多年,借着亲王的势她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夺了多少家的菜谱,您看不到吗?您说我们只是厨子,可我们也是人啊!您想,我只是买了份吃食,她就看不下去,要说像以前一样去别家交换学艺,她哪里还会容人?”   “那、那不是我们该管的。”卞大厨加快了脚步,他压根没有辨认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将贺全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一走一追,远远看上去倒好像卞大厨才是那个被赶出酒楼的人似的。卞大厨口中喃喃着,“等到了达州,你就去寻我之前认得的那位掌柜,虽然不会旁的,但以你的基本功从帮厨做起,你做什么都好上手。推介的文书已经给你写了,不会待太久的……”   诸事一一在卞大厨口中过了一遍,贺全心中痛楚,也不知该说师父自欺欺人,还是一根筋。   背阴巷子没有多长,人群慢慢拥挤起来,一股熟悉的酒酿香气从前方飘来,甜酒的味道分外浓郁,又杂着酥油和芝麻的香,让人不自觉地一怔。   “用的酒糟不行。”卞大厨闻着味道,脱口而出,声音颇大,惹得路边凉棚下的众人侧目看来。   “师父。”贺全苦笑一声,“这里是简氏酒楼。”   卞大厨怔住了。他仰头望向新制的匾额,只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一个梳着小辫的瘦弱少女从一侧窗边探出头来,细声细气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二位,请稍微等等!”   少女从酒楼大堂奔出来时,卞大厨师徒二人已经消失无踪。   贺全站在北城门外,遥望排着长队的简氏酒楼,想起买蒜泥白肉时简氏酒楼门前吆喝着的招收小工帮厨的声音。他本就想过要去看看这家在迎仙楼打击之下翻身的酒楼后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让酒楼大堂忙而不乱,人人脸上没有畏惧,而是快活的笑意。   而被迎仙楼赶出来,让这个念头更加强烈起来。只是他原本想要学来简氏酒楼的经验用在自家身上,如今却是没了归处。   他学厨入门时师父与他说过,外出学艺不丢人,但未来酒楼的主人已经不这样想了。   卞大厨和他都没有提及刚刚那件事,卞大厨难得露出些老态,絮絮叨叨地和贺全说着去到达州之后的事情。   “师父,我想去简家。”贺全说道。   卞大厨沉声道,“你去达州。”中年人的声音里,是不容反对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昨天回来写到睡着了orz,昨天没有发,今天两更补上,实在对不起大家呜呜。   谢谢“七羽”小可爱的117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的70瓶营养液,谢谢“月杪”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抱住挨个亲亲喂酒酿圆子羹喝呀。 第85章 酒酿圆子酥(下)   简氏酒楼后厨里,一屉圆子酥刚刚出炉。   酥脆的外皮微微翘起,层层叠叠,从最顶端的金黄慢慢过渡到下部的浅黄色,光是拿出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风便吹下了边角处的些许碎屑。加热后愈发浓郁的甜酒味道混着烤熟的芝麻香气,引得刚跑进门的阿菇连连吸气。   查掌柜这么多年的淡定在简清面前从来都不起效,跟在她身后,只为更近地闻一闻酥点香气。他看着自己完成了大半工序的酥点出炉,面皮酥到掉渣的模样,一时回想起年幼时看见父母做糕点的样子,嘴唇发抖,喃喃道,“千层酥,我居然做出来了千层酥?!”   简清却微微皱眉,用铁钳将一屉酒酿圆子酥放上砧板。薄而脆的表层千层酥皮在震动中纷纷落下,光是看着就能体会到咬在口中时一口下去无法抵抗的酥香。   但这还不够。   点心简清没做过,但是她见得多。前世餐厅里就有一位师兄是带艺拜师,家传的面点手艺出锅时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她学的方向向来不是面点,不知道面点的具体技巧,但是调味和造型上按方子和记忆里来做也能做个相差不多。实在不行,在出锅时尝一口也能知道味道不对,不会卖出去砸了招牌。   就像此时,简清捏起一小块酒酿圆子酥,出炉就感觉到欠缺了些什么的酥点腹心灼烫,酥皮油润脆韧,揉入面饼的酥油烘托着内馅透出的香气不断向上,又被酒酿甜香压下。   入口先是感觉到酥,而后是韧,微微粘牙的糯米冲破束缚带着酒液跃上舌尖,甜酒酿制时无法抹消的酸味成了独特的点缀,让人欲罢不能。   但终究是有着淡淡的遗憾,好像这道面点还能再优,她却一时没看到改进之路。   简清咽下酥点,示意后厨里的三人分掉刚出锅的点心,自己拿着咬了半口的酒酿圆子酥陷入沉思。   查掌柜的糯米馅制作有之前制作方油糕的经验打底,柔韧微粘,是极上品。酥皮制作略次,但也不至于遗憾,只是技术上的缺陷。那便只能是内馅调配上的问题了,或许也和如今这个烤炉并不适合制作面点有关。   简清放下还剩大半的酒酿圆子酥,一言不发地开始做下一炉。查掌柜怔怔看着她调配水油皮和酥油团子,前面的技巧和揉面相差不大,后来擀开千层皮的手法却越看越眼熟。   他是家传的起酥技巧,虽然学得不好,实际上也只是努力靠着记忆里父辈做过的样子在硬着头皮做,但是如今看着简清动作慢慢从有些滞涩到熟悉无比、行云流水,查掌柜脑海滑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东家在用他家的技巧起酥!   一时间,查掌柜又羞又愧,羞的是技不如人,愧的是祖传手艺失传还需要东家复原。一法通则万法通的说法他是听过的,一边想着,一边眼睛紧紧盯着简清手上动作,两只手不自觉模仿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东家以前学过?”   简清听到问句,手下一顿,不动声色道,“嗯,是挺久没做了。”   从方油糕到如今,没人比查掌柜更晓得东家在厨艺上面的高要求。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是方才他觉得已经臻至完美的酥点完全没有入东家的眼,才亲手按他做的时候用的技法重新制作一遍,当即面红耳赤,看得更加用心起来。   油酥皮擀好晾制,简清回头尝了尝之前还剩一点的糯米内馅。   单独入口,酿制几天的甜酒带着米糟混在糯米团里,给原本没有多少变化的糯米糕团带来了多彩变化,但是普通的大米、泉水和酒糟酿制的最高水平限制了甜酒本身的上限,简清微微叹了口气。   阿菇听见叹气声,再看东家面对的食材,之前听见的路人议论忽然又翻腾上来,她眼前一亮,“东家,我们换个酒糟会不会更好?”   简清有些诧异,以阿菇能接触到的食材水平,本该是说不出这么精准的话的,难道阿菇的天赋和直觉比她想得更好?   阿菇脸上微红,连忙小声解释,“不是我,是刚刚在大堂听见街上有人说酒糟不行,才忽然想起来这个。我出去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已经没人了,所以没问到。东家,下次我再看见他,一定能认出来!”她紧张地看着简清,像做错了事一样。   光是闻到味道就能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是何等的阅历和天赋,只是不知是哪家大厨路过。   午后时分还能休憩,一半以上的可能是位休息的大厨。简清有些遗憾没有碰见他,要知道此时简氏酒楼缺的正是大厨。   不过错过只能说是没有缘分,简清也没有遗憾多久,几瞬便重又专心于手中馅料。   真要对比,糯米团包裹着的这口自家酿制的米酒香已经比市面上能买到的米酒更为清甜。   自酿的米酒清甜有余而醇厚不足,毕竟酿造时间不久,这道点心也并不取它醇厚之处。食材大多是需要合适而不是优异,就像这酒的酿造时间,再酿制久些就足够上桌售卖,但更浓的酒精味道也会让这道点心味道偏颇。   如今大梁酒肆售卖的大多是高粱酒或者麦酒,这两种酒液并不是简清所需要的。在剑南本就产量偏少的稻米即便有人酿酒,也是混了其他谷物,口感驳杂,或者是高门大户自家酿下的米酒,但这也不会对外售卖,更别说用做酒楼糕点。   为了酿酒,简清专门去了附近最好的水源,取的小凤山山腰处的涌泉水,稻米也是能买到的最好。但就像路人所说,实际上米酒的败笔在于酒糟。而酒糟的质量往往取决于所用的陈酒曲质量,简氏酒楼过往压根不卖米酒,这陈曲更是无从谈起,简清用的酒曲还是用辣蓼草、墨旱莲、桔子树叶和桂花树叶粉末现做的,才经过一次酿制,老酒曲越酿越香的品质还没有显现出来。   在酒液上改进余地不大,就意味着需要在内馅口味上多下功夫。   这话乍一听是个病句,但简清已经有了腹案,扬声问道,“红豆沙和陈皮碎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里。”半途出去送了一次食盒的阿菇连忙咽下最后一口圆子酥,从厨房角落里抱出两个小木盆递过来,悄悄在背后舔舔嘴角。甜滋滋的味道,怎么也吃不够。   简清交给查掌柜一盆新的糯米粉和一坛米酒,“混半盆糯米团,再另外混半盆陈皮糯米团。”   糯米团混合得很快,酥皮也渡过了发酵醒面,很快又是填充内馅包酥饼团的过程。简清制止了查掌柜闷头要将红豆沙倒进糯米团盆里的举动,捏了一团糯米团,戳出内陷,再包一勺红豆沙进去。而半透白皮上点缀着深棕陈皮碎的糯米团也是一样,裹好红豆沙后放在一边。   简清示范了两个,后面全交给了查掌柜去做。前两天新做出来的一批雕着花鸟神仙的糕点模子已经送去查记糕铺用来拓印端午的绿豆糕,据说除了脱模的高失败率之外,论精巧无出其右,唯一成功的那艘绿豆糕龙舟到现在还摆在糕铺门口呢。   酒楼后厨剩下的只有最初几个简单花色,不过此时的糯米团因为它的特殊性质,估计再多加花色也难以显示,正好物尽其用。   做过一遍再做,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多久,第二炉酒酿圆子酥已经进炉,新做的一笼花团形状的酒酿圆子也蒸上了笼屉。   查掌柜听从指挥盯着两边炉火,简清腾出手来看李二娘和阿菇做菜,大堂里一拨客人即将吃完换人,菜品的准备也要开始。阿菇二人的基本功都算不上好,但突击培训之后,制作特定的几道菜也堪堪够用。短期内简清对她们的进步都并不看好,毕竟基本功的底子放在那里,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好像现代著名的木桶原理,简清提前教了二人调味等等技法,但例如刀工、火候等等的基本功一日补不上来,二人就一日出不了师。不过李二娘的长处显然并不在切菜,简清才点拨了几次,她的面条和待人接物就有了长足进步,等去筹备中的面店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外放做个掌柜也令人放心。   掌柜易得,顶尖的掌柜难寻。后厨小工易得,但一个酒楼的掌勺培养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光有努力和机遇就行。   简清看了一眼正紧张查看锅里浮沉的毛血旺的阿菇,翘了翘唇角,“阿菇,去找小六他们拿来早上喊他们剥的虾肉。”   虾肉切碎成蓉再继续搅打,简清出了一盆虾丸后就将这部分工作交给了阿菇,时间正好,酒酿糯米圆子出笼,酸甜的气味被水蒸气带了满屋,连门边专心致志打虾丸的阿菇都禁不住回头望了过来。   没赶上前面一屉酒酿圆子酥的简澈已经早早等在了后厨门前,刚闻见味道就扑了过来抱住简清腰身,“阿姐,阿姐,我要吃这个!”   简清腾不出手来,被他抱了个正着。查掌柜盯着炉火正是关键时刻,李二娘还炸着里脊,无人注意到背后发生了什么,简清望着笼屉上滴下的水滴脸色一变,转身一边放下笼屉,一边厉声喝道,“让开!”   简澈倒退一步,却把自己绊了个趔趄。眼看他就要坐倒在地,被笼屉甩出来的热腾腾水滴砸到,一人从虚掩的后厨门前飞身而上,一把将简澈扯开,“胡闹!”   声音熟悉又陌生。   楚斐打量两眼简清,绷紧的脸庞才松弛些许,微微对她一点头,又恢复成冷淡模样,转身要走。   简清轻咳一声,方才被惊到失速的心跳慢慢回复,却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道,“多谢殿下。新出笼的点心,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泠”小可爱的30瓶营养液鸭,抱住喝米酒(?)   这里用的酒曲方子来自美食app,没有实际操作过,自家酿制直接买安琪酒曲就完事了……现代工业的魅力hhh   两更结束啦,抱住大家!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与评论呀。 第86章 红糖糍粑   “好。”   楚斐轻声回答,他的脚步在简清出声的那一瞬停顿一刻,又大步离开走向他这些天一直预定满了的雅间。他背对着后厨四人,乍一听声音沉稳无比,站在他身前门框边缘的阿菇却看清了他脸上短暂浮现的一点不自在。   当然,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   新出笼的陈皮糯米糕和酒酿圆子酥各选了两个品相最好的盛在碟子里送上,查掌柜按之前的做法重做第三炉,简清盯着李二娘和阿菇做完一桌客人点的饭食,这才放心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火锅子”这间雅间已经被众人默认为了华阳王的专属雅间,连有钱预订的客人大多都宁愿和别人一起限时使用别的三间雅间,也不愿意去抢华阳王的位置。   这就是特权的霸道。   简清站在雅间门前发散思维,闯了祸的简澈低着脑袋却抢先一步敲响了门扇,奔霄从门内探头,“简掌柜,正等你呢。”   火锅子这间雅间的墙上还是一片空白,比不了其他雅间墙面上的绘画精美。简清看一眼白墙,才想起来忘了找朱华明做事,这些日子不论是她还是宗午和朱华明都忙得团团转,这间雅间她也不常进来,竟一时将壁画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二人可能是手边事忙,她更多的还是头脑风暴和面试。一边想着事情,简清一边垂眼看向坐在主位的华阳王,带着简澈施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不知吃完糕点回营还是?”   奔霄古怪地偷偷瞥了她一眼。窥探王爷行踪,这位还是第一人。   楚斐微微抬起的手被这样一句打断,他点了点旁边的位置,示意简清坐下,这才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   简清解释了一遍要空出来雅间画壁画的事情,楚斐挑一下眉,问了一个简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之后要去哪里?”   火锅节的安排从没有人泄露出去,不然酒楼目前唯一的掌勺走了,冲着简清手艺来的客人们必然不会再来,后面几天的活动哪里还办得下去。   被华阳王一语叫破,简清也不隐瞒这件事,点头承认,“达州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过几日我要去看看宗先生准备的龙舟和酱料活动。已经提前通知过那些天酒楼不售卖炒菜,先前伙计们应该也告诉过殿下。”   楚斐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个陈皮糯米糕,“不若一同前去。”   之前被华阳王莫名其妙围追堵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简清脸色一正,轻声谢过,并将糕点递给旁边坐的简澈,“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但是宗先生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不好爽约。若有下次,一定借殿下东风带我出游。”   “不必等下次了。”楚斐悠然道,连糯米糕里快速淌出的拌了猪油的红豆沙都不能让他显出半点狼狈,他望过来,声音和缓,似吩咐又似随口一提,“龙舟赛本王自然不能缺席,宗家商行的船,我们正好同路。”   宗午到底是什么时候做起了这位王爷的生意的,之前一点迹象都没见过?!   但话已至此,简清心知再拒绝就有些刻意,又不是上门做饭这样的无礼要求,这个邀请简直无比合理。   简清也露出一个笑容,虚伪道,“与殿下同路,民女不胜荣幸。”   简澈捧着糯米团吃得手忙脚乱,他着急地舔去手腕上滴落的红豆沙,顾不上回味豆沙的香滑,就感觉从指尖托着的糯米边缘又淌出了一些。红豆沙和软趴趴没有固定形状的糯米团结合到一起,能做到像华阳王那样一滴都不流到手上的少之又少。   两人的对话停止片刻,简清正琢磨着以什么理由告辞,就看见华阳王递到面前的一张帕子,思维迟钝了一瞬,等奔霄接过帕子给简澈擦手时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发烫,“多谢……舍弟给殿下添麻烦了。这帕子等洗干净了会再还给殿下。”   楚斐目光在简清耳尖的绯红上停了停,迅速别开眼睛,“稚儿罢了,无事。”   简清接过帕子擦了两下简澈的手,豆沙里混着的猪油留在手指上形成一片油腻,总是擦不干净,只能告罪一声出门。   雅间门关上,简澈抢过帕子团成一团,取出自己的麻布小手帕擦手,头都不回地往后厨走去,小声恼道,“谁是稚儿了?!”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   门内奔霄像往常一样为王爷铺开了笔墨,楚斐蘸了蘸墨汁,却没往纸上落笔,起身望着被兰草掩映的白墙沉思片刻。   再落笔时,一个栩栩如生的黑白火锅跃然墙面,半锅黑半锅白,浮沉其中的菜叶丸子清晰可见。   简清看着简澈洗完手,将他交给朴六带去城外庄子去看他的宝贝辣椒田。   才从酒楼楼上挪窝不久的一半辣椒这些天被太阳烤得有些蔫,惹得简澈心疼得厉害,从昨天回来就念叨着要再去看看搭了罩布之后的成效。左右空间里和酒楼楼上剩下的辣椒苗也还多,经得起折腾,简清也就任他试验去了。   等又做完一桌小宴,简清闲暇片刻,再想去雅间时才被守在大堂的柳二丫告知华阳王二人早都走了。   不知今天的点心是何点评。   简清推门而入,墙面上黑白的火锅乍一看仿佛太极两仪,古怪又神秘,反正是没有半点火锅的热闹气氛。过去关于鸳鸯锅是阴阳锅、鬼锅的传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简清眉梢跳了跳,感觉十分闹心。   但一位王爷的笔墨她总不能铲掉重画,这位华阳王是真打算逼她将这个雅间以后作为他的专属雅间了。   本来原先酒楼走的就是高端路线,面积并不大,在重新装修之后也就剩了四个雅间,每天的预订都有些供不应求,许多有头有脸的客人不愿意等旁人吃完,也并不想早早来迁就酒楼时间,就造成了资源的稀缺。而现在华阳王一人就定了一间,实在是浪费。   简清无语地想着,拿起桌面上的信笺,目光不由得一凝。   上面没有点评,只有一个问句。   “你之后要去哪里?”   不知怎么的,简清很确认他问的并非是时间上端午节之后未来的安排。   可这个问题,她作为一个异界来客,完全无法回答。   ----   橙红色的夕阳余光暖暖洒向大地,自午后到刚刚才寻到码头将去向达州城的一艘货船,卞大厨交了船资,送贺全上船。卞大厨在船舱角落里寻得一片还没被占据的空地,像每个送孩子出远门的长辈那样仔仔细细为贺全铺好盖布,尽力减少他路途中可能会有的不适。   算上路上船家耽误和码头上下,达州走水路距凤溪城只需花费一天的时间,对于马上加冠成年的贺全来说,坐一天也算不上辛苦。   贺全站在一旁拉了一把卞大厨手臂,让他坐下,无奈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歇歇。”   卞大厨一时不查被他拉了个趔趄,坐上货物木箱才喘出口气,“说好在你今年及冠时教你第一道菜的,眼下看来,也赶不及了。”   贺全抿了抿唇,打破二人间涌起的难言寂寥,话音里刻意带上笑意,“您不是说这些日子让我把达州的陈师傅当师父一样孝敬吗,陈师傅擅长什么,我都给您学回来,等到京城一道道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卞大厨边笑边摇头,他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拍到贺全掌心,“一天天惦记人家的绝学,平白无故的,也得人家愿意教你。拿好了,等我打点好,再回京城。”   贺全嬉皮笑脸地接住,入手一沉,他脸色微变,“师父?”   卞大厨叹息一声,沉声道,“学艺七年,我没教你什么,做了七年小工,临别我也不亏待你。师徒之说就此作罢,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惊得刚要掀开船舱布帘入内的船工脚步一顿。   贺全背后发凉,退后一步跪下,咚地磕了一声头,“师父!”   “你不是我杜家菜的学徒,别回来了。”   贺全跪在地上看自己孝顺了七年多的师父远去,中年人宽厚的背脊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起来,他望着师父的背影,久久不能发一言,手中那个小小的布包,愈发沉重起来。   船舱里慢慢拥挤起来,坐船去外地的小客商和轮班的船工窃窃私语议论着刚刚在船舱里上演的一场好戏,不时有幸灾乐祸的眼神飘过来。   有人叹道,“这位师父也是仁至义尽,不算自己徒弟的人,还给他打点了前路。”   贺全坐在角落仿若未闻。   直到深夜,周边人全都睡去,船上只剩寥寥几个值夜望舵的船工醒着,月光从船舱小窗透过,照亮贺全手中布包。布包分两层,打开后又是一张厨房里常见的油纸,散碎的银两装了整整一包,折好的油纸上凌乱的字迹写着一个菜谱。   红糖糍粑。   这是他刚到凤溪城时就听说师父会做的一道剑南小吃,只是师父从未做过。前些天还说不若及冠的生辰礼就用这道红糖糍粑的方子,没想到再见却是此时此刻。看字迹还很新,贺全想了又想都不知道师父是白天什么时候躲开白果他们的眼睛写下的这道菜谱。   师父给他的承诺终究实现了,但前路在何方,贺全并不知晓。   窗外甲板上走来走去巡视的船工又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全将油纸叠好放进口中,收起布包闭上了眼。他记得这些船工其中之一的人的脸,他曾在迎仙楼的护卫里见过。   那个曾经在京城后厨里研制新品,并为了一道美味菜色惊喜的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如今居高临下憔悴又漠然的模样。   脚步声在贺全面前停下,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怀里藏好的布包,点点银两,嗤笑一声,又很快离开。   信鸽的翅膀滑过天际,从高阁支起的窗棂飞到白果手上,杜景然咽下一口杏仁酥酪,抬眼望过来,“何事?”   白果夸张地惊呼道,“二十两!小姐,真没想到卞师傅那个家伙居然背地里藏了这么多银钱,都在去达州的船上塞给贺全了,他们两师徒背地里实在是不安好心!”   杜景然微微蹙眉,听白果继续道,“那边没发现老家伙偷传菜谱,但是七年学的艺还是叫他带走了,不若断他一手,将拿了我们的,还个干干净净。”   “不必了。”   口中柔滑甜蜜的酥酪一时泛上来了些腻味,杜景然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酥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提醒一声,张师傅今天这个酥酪,糖放多了,卞师傅不盯着他还是扶不起来。”   白果捧起碗,喏喏应是,“婢子这就去和卞师傅说。”   杜景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突然套路,儿砸终于进步了(鼓掌!)   红糖糍粑,全场最惨,但是真的好吃,重油重糖脂肪的味道令人快乐hh   --   有小可爱问,这里解释一下,贺全小伙子不去达州去简家其实也没啥,有三拨人盯着反而安全,但是卞大厨就会惨惨。而上船就是被发现带出来方子可能凉凉,也可能断手断脚,类似于把学的技艺还回来的逻辑,不过现在就是平安跑路了。 第87章 香菇肉丸   “阿姐,你在听吗?”   掌灯时分,大堂里的客人已经稀落很多,偶有新食客进门,也是被遣来买酒楼糕点的小厮,并不影响大堂里的忙碌。   堂中李二娘和朴六各带了几人正在核查明日活动来宾是否都安排妥当,酒楼的准备是否齐全,细碎语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责骂声音不绝于耳,简澈轻软的童声全然淹没其中,更别说简清还在为下午华阳王那张信笺上的留言走神。   直到简澈这一声抱怨,简清才从思绪中回神,按住握着炭笔坐在旁边一副气鼓鼓样子的小团子,扫了一眼他面前的草纸绘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草棚?”   简澈脸上这才多云转晴,指着草纸认真点头,道,“没错。我仔细问了庄子里的阿牛叔,种下去的辣椒变化是从出大太阳开始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太热或者缺水。之前四周搭了罩布反而闷热无光,这次去看,状态比先前更糟了。那么为了给它们遮挡太阳又不能完全遮挡太阳,稀疏的草棚最是合适。”   “但辣椒田占地大,之后可能还会扩张,罩布换成茅草的话,四周只靠木杆支撑过重,你画的这个小棚子可能支撑不起来。加上风吹雨淋,茅草时不时就会被吹走、就要更换,到时候如何安放,你想过吗?”简清沉吟片刻,还是打击了一下他的积极性。   简澈点点头,在简单的四条木杆撑起一片茅草的基础图像上,四周又添了几条竖线代表木杆,又加上茅草的横线,再次指给姐姐看,“木杆深入锲进地底,顶部茅草像席子一样编制一半留出疏孔,再绑住边缘,堪堪够用。这样既不挡太阳,也不挡风,还能借雨水浇田。”   其实简清设想里最好的遮阳方法应当是以竹篾曲在田垄两边,再在上面盖上茅草,类似现代温室大棚的设计,但是她在这一方面毕竟也不是专业的,没必要直接改变简澈的思路强行让他听自己的。   简清教孩子的方式除了教学就是放手,见简澈已经有了想法,鼓励地拍拍他的头,“需要多少银两,你算一算交给我,之后小六和阿牛叔他们都会帮你。”   方才自信满满的简澈这时候却有些忸怩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一个想法……”   他可是见过阿姐是怎么对李二娘的,之前盘下来街尾的赵记铺子时阿姐就问过酒楼最初的几个伙计有什么想法,李二娘说可以做个面馆,阿姐就让她去算算银两写一下想法交上来。   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企划案?   李二娘废了好些天才整理出来一个完整的文书,眼看着阿姐就要去达州,他怎么能被这个事拖住脚步?   “怎么了?”简清笑着问道。   简澈垂着头,“我也想去达州。”   他不想离开阿姐,尤其是听到去达州的路上那个华阳王也要跟着之后,就更不想让阿姐一个人去了。   简清花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小脑袋里短短时间绕了多大个圈子,一时哭笑不得,“想去就去,姐姐难道还会不带你吗?”   简澈噌地抬头,抱着简清的手臂惊喜道,“阿姐最好了!”   简清板起脸,道,“但是去之前,只给你两天时间,一个初步的茅草棚子要搭起来。辣椒经不起晒,你可以边做边调整,能做到吗?”   简澈笑了,养出婴儿肥的脸颊上小酒窝可爱得很,他挥手叫来朴六,“小六哥,告诉阿姐吧。”   按捺住捏简澈脸的恶趣味,简清听完朴六汇报的他们一行人下午在农庄的作为,拆罩布、换木杆、找茅草,不得不说,这对一个五岁多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具有实践性的下午。   简清挑了挑眉,转向简澈,笑道,“小东家,还挺有决断?”   “阿姐,你少打趣我了!”   简澈脸上微红抱怨了一句,眼睛却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惹得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阿澈可真聪明。”简清顺着他心意夸奖一句,继续道,“既然如此,像过去一样,辣椒田还是交给你。等我们走之前再去看一眼,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朴六汇报完又去到了自己新带的伙计们身边,即便已经入夜,大多数住在城中各处的伙计小工们还是在大堂里迟迟未走,连向来按时回家的李二娘也拿着单子一一与他们核对着,后厨小窗前趴着等待投喂零嘴的柳二丫,窗内阿菇紧张练习时的搅打声音持续不断。   简澈抿了抿嘴,小声问道,“阿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笑容和认真已经从这个孩子脸上褪去,剩下的唯有淡淡恐惧。简父去世前的那些变故当初让他急剧早熟起来,即使简清后来用耐心和安稳生活培养过,心灵深处的害怕还是会留存。   简清揽住简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已经不是当初了,他们依附于我,而我却随时可以不要他们,即便再有背叛,也不足为惧。”   声音柔和,简清望向伙计们的眼神却是冷漠。   如今酒楼完全靠她的技术和先前的胜利声名支撑,未来的发展落在辣酱和火锅底料售卖,迎仙楼或旁人想要再重演一遍简父死前的事情也没用,偷走辣椒苗却没她的料理技术,挖走人大不了就是少几个伙计或是培养的两个小厨师跳槽,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   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简澈靠在阿姐肩膀上细细沉思,那一刻,两个人的气质无比相近,让抱着碗从后厨跑出来的阿菇看愣了一瞬。   愣了愣,等简清的目光飘过来,阿菇才连忙道,“东家,您看我新制的这盆丸子!”   晚上交给阿菇的肉是剩下的一些猪肉,猪肉本就是纤维适中、脂肪偏多的肉类,既不能像牛肉丸那样靠纤维搅打团成一团,也不能像鸡肉鱼虾那样切制成极细的肉蓉再以些许生粉黏合,就算堪堪揉成丸状,下锅一煮也会立刻散开成肉沫。   简清能做出猪肉丸,但是相对其他肉类更费力气,因此,此时阿菇能真的按简清教过的两种方法制出丸子,有些出乎简清预料。   阿菇递过来的小碗中是一个圆溜溜颜色偏浅的肉丸,没有加多余调料的肉丸闻起来味道不算很好,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腥气。   但这的确是一个完整成形的丸子。   简清轻轻吹了吹肉丸上腾腾热气,咬下一口,当即一怔。   猪肉本身的土腥气让舌尖的体验说不上好,但韧弹的丸子表面和切制得半细不细、恰到好处的肉质结合在一起,让人忽然体验到了一种原始的风情。   一般来说,猪肉相对其他肉类更多的淋结筋络混进丸子总是会让口感下降,搅打时不够细心或者不够努力就会让口感差之毫厘,称不上美味。而这颗丸子除了还有些欠缺的调味,在搅打制备上,已然无可挑剔。   阿菇在厨艺上的耐心和天分,比简清预想中更高一些。   站在一旁的阿菇看着简清神色淡淡两口将丸子吃完,久久不语,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东家,怎么样?”   简清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阿菇有些不安,见简清神色丝毫未变,不安很快变为了沮丧,她默默拿回来空了的小碗,小声道,“我明天再做一盆。”   “明天记得备好黄酒和盐。”   “东家?!”阿菇听见回应,又惊又喜。   简清含笑点头,“你做得不错,明天我看着你给肉丸调味。另外像香菇、马蹄这些记得也备上一点,香菇肉丸和马蹄肉丸味道也不错。”   李二娘在不远处听见二人对话,有些羡慕,很快又被小伙计的询问拉回了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猪肉丸的制备有我的瞎编和个人体验,猪肉馅好做丸子好难呜呜。香菇贡丸、马蹄猪肉丸、鹌鹑蛋肉丸,打火锅怎么可以没有丸子!   --   还有一更,等我。 第88章 绿豆冰沙   火锅节开启前的最后一夜,酒楼众人都忙忙碌碌,到深夜才能睡下,查记糕铺挂着的招牌旗子在夜风中飞扬,直欲飘到天上。   第二天酒楼的营业是重新开业以来第一次从临近正午开始,尽管茶水桶和凉棚早早放了出来,但没有买到包子和面条吃的普通食客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   有人被拦在门外,叹息一声,“这火锅子,怕不是我们吃得起的,以后简家的东西,就不是我们能吃的了……”   “火锅是东家专门打的铜锅,又精心用草果、孜然、胡椒那些名贵香料和大棒骨、整鸡、大块猪牛一起熬出来的高汤调的锅底,贵是贵了些,但物超所值,吃一次您铁定不后悔呀!”   被提前培训过的迎宾伙计迎上去连声解释,小娘子年岁不大,面孔只能算是清秀,但此时笑脸相迎,客人后面的抱怨声就说不出口了。   李二娘和朴六在后面看着,暗暗点了点头。   这是这一拨新招进来的人里李二娘最看好的一个伙计,名叫瓦儿,说起来还是之前李泥瓦匠的远房侄女,借着之前酒楼修缮的交情才让她进了筛选。要不然,像简氏酒楼现在这样名气愈发大、却更多招女子做伙计的酒楼,怕是没等瓦儿从村里过来,人都要招满了。   瓦儿送走客人,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走过来问道,“二娘,我没说错话吧?我们这样拒绝,不会影响生意吗?”   李二娘点点头,瞥她一眼,“回去守着,东家安排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   午时刚至,后厨里长久熬制的荤高汤、菌菇汤揭盖开锅,多种菌菇糅合才能炖出来的鲜美、鸡汤骨汤都不足以描述的高汤醇厚,和第一拨开始下锅炒制的火锅底料辛辣悠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得坐在门前等候的众人忍不住有些失态地抽起鼻子。   “这味道……好熟悉。”   “鲜香中又透着辣味的霸道,实在是技艺非凡。”   “诶哟,什么时候能进去吃?我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最后一人的话让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说不上长的等待时间在浓郁的香气里显得格外漫长,口水声和肚腹咕噜声连连响起,却只能灌下一碗不要钱供应的绿豆冰沙。   先前供应的都是绿豆汤,今日推出的绿豆冰沙从入手冰凉的瓷碗到细腻无比、细细咀嚼甚至还带着奶味的绿豆沙都显得精致极了,与酒楼里售卖的那些甜点似乎也不遑多让。   要是往日等待时他们可能还会多喝几碗这难得的饮子,但今日既然是听了火锅这新奇物事的名头来尝鲜,自然不能被这餐前小点占去了肚肠。   午时过半,正午时分将至,一架架马车从远处行来,早早等在酒楼门前的食客们啧啧感叹起来,“吴家、刘家、宗家……这简氏酒楼如今面子可不小喽。”   旁边一人笑道,“你我还不是一样,听闻出了新物事,就急急赶来排队。”   “那不一样。”有人道,“平常食肆给他们发帖子都不见得会去,现在为了简家一家就都来了,迎仙楼那边上次还办了消夏宴,这次连个声响都没有,别是怕了……”他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几不可闻,却有着一点人人皆有的看热闹的兴奋。   “嘘,慎言。”   被香味引来和被先前多日的宣传引来在凉棚下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朴六带着伙计们拿着编号木牌一个个走过人群询问是几位客人并发放不同的号牌。老实汉子的脸紧绷着,之前来简氏酒楼做小工时他可想不到如今会有这样的变化,像个酒楼掌柜似的做事,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旁人。   一切都是来自于他的东家。朴六愈发慎重起来。   简清将第一拨炒制好的底料煮上,由柳二丫一个个抱进雅间。四间雅间此时桌面上都摆上了四口铜火锅,而小一点的两口锅子没有点火,和备好的几盘丸子蔬菜一起装进特制的大食盒,等人流稍少后遣人送去徐夫子家和府衙。   相熟的几位食客之前都送了帖子过去,只是时机不凑巧,徐夫子和许家父子都来不了第一日的活动,简清便做起外卖生意。   眼看着时间刚好,简清出门迎客,“刘老、吴大人。”   吴恪今日身边却不是他的宠妾,而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刚下马车就和刘小宝撞上,两个小孩互相瞪视一眼,在吵起来的边缘被简澈一边一个拉走,“这是不是小宝你说的蒙学小成?真的好壮实,快来,我带你们去喝汤!”   男孩来不及解释,懵懵地被简澈拉去后院,简清按按额角,“见笑了。”   吴恪一摆手,“小娃娃让他们去玩吧。锅子在哪?我的那锅可得多加辣椒。”   简清刚要回答,城门处骚乱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对话,骏马人立而起,吓得刘老后退一步,要不是儿子及时搀扶,就要摔倒。   楚斐翻身下马,马鞭和缰绳一起扔给越影,他抬步跨过门槛,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好像那个疾驰而来的人不是他似的。   “虾丸鱼丸多上一份。”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进雅间,刘老气得一跺脚,从刘炙手臂搀扶中站直了身子,“一样给我们也来一份!”   吴恪和刘老一家被李二娘带人依次送入雅间,宗午看着刘老的背影咧了咧嘴,“这老头,瞎逞能。”   简清引他进门,叮嘱道,“给你备的纯辣汤锅子,要是受不了就喊人换高汤。”   宗午嗤了一声,大步进门。   最后一个收了帖子的人进入雅间,准备好的餐前小食挨个送了进去,刘老一家是五香毛豆,宗午那边是卤鸭脖,吴恪是泡椒凤爪,华阳王是昨日他走了之后又改动了细节的酒酿圆子酥。开店一月有余,简清对这些食客的爱好了如指掌。   受邀约而来的食客进门后就轮到了正在排队的客人们,简清站在门口含笑道,“店里锅子分高汤、菌菇、牛油麻辣三种,有单人小锅、多人大锅,也有一味锅子和双味鸳鸯锅,餐前小食也可以点单,具体菜色和价格稍后伙计们都会介绍,也会上菜单供大家细细查看。简氏酒楼第一次火锅节,就此开始,希望大家吃得高兴、吃得满意。”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客人早都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往酒楼大堂里走,“鸳鸯锅来一个,辣的和旁的味道不吝什么赶紧上来,我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善意的哄笑声在队伍后面响起,跑堂伙计迎上来按食客手中的号牌带他去已经安排好的桌子上坐下,一路上仔细介绍着价格并提出自己的建议,等客人坐下,他的介绍也到了尾声,“……菜色虾丸牛肉丸是本次活动的特色,您一人吃上三四盘菜足够,锅子给您上小锅可以吗?另外,菌菇锅子只卖活动前两日,价格和高汤差不多,还多了几味菌菇配菜,十分合算,您看?”   食客豪气地一挥手,“听你的,都来一份!”   “好嘞,单人菌菇辣锅鸳鸯锅,上白菜、虾丸牛肉丸一份——”   伙计的长声传菜和利落的记菜名动作引得气氛愈发热烈起来,排在第二位的刘掌柜和方掌柜和简清打了个招呼也进了门,听完伙计的介绍,点了火锅锅底,不说点配菜,只拿起菜单细细查看。   菜单上的字迹十分漂亮,一看就是经过多年练习,顶头几个大字,“火锅节特供菜单”,不由得就让人想抓紧时间多点些菜品尝尝。   方掌柜数了数排在丸子一列下的名称,吃了一惊,“光丸子就近十种?!”   刘掌柜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小娘子菜牌子都挂了二十多个呢。”   一列列的配菜名目看得他二人眼花缭乱,后来进门的食客也被这菜单和报菜名报了近一刻钟的伙计惊住,啧啧称奇声不绝于耳。   人都说这火锅子先前听介绍就是水煮菜,谁知道简小娘子竟能将普普通通的各色原材料玩出了花来。连听闻里京城的涮锅子也只是一次涮一种菜色,哪见过这般杂糅的吃法?   似乎是看见坐进大堂里的客人们迟迟下定不了决心点菜和锅底,外面还拿着牌子等位的食客嚷起来,“不知道吃什么就让我来!”   要是简清听见,就会告诉他们,选择恐惧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连锅底都分了三种,搭配着来就够人纠结了。这还是在大梁没有番茄,简清也没有做清汤火锅、鱼汤火锅、粥火锅或者清油火锅的前提下。   如今只是一个深刻拷问,高汤、菌菇还是牛油麻辣,这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点菜选恐到最后会变成每次都点一样的只换其中一种哈哈哈,大众点评拯救我(?) 第89章 火锅节(上)   大堂里拿着菜单的客人们陷入选择的思考,雅间的贵客却不需要多想,只需吃着小食,笑谈中等桌子中央的铜锅汤水翻滚。   铜锅之下炭火炎炎,雅间里小风轮已经被沉默的仆妇拉了起来,杯盏碗盘一一陈列在旁,还冒着寒气的丸子和盈着一点点水珠的蔬菜卖相可人,又有细腻如玉的多种豆腐制品在侧,料碟小篮和已然调好的几盘料碟放在桌上供人取用,多种特异的口味在调料融合中变得格外不同。   食材精致,吃法特别,唯一的缺陷是器皿本身看起来有些粗糙,但在旁的两者衬托下也显出了一种古拙的气质。   瓦儿迎了最初的几桌客人后,被遣来刘老一家的雅间随时听命,一篮十八种单独的调料在她手上被调出各种口味,少女的柔声细语介绍着各种口味的区别,一般适合作为什么蘸料品尝,丰富的理论让刘老大开眼界。在此之前,他只晓得厨师需要为菜色调配最适合的佐料吃法,可从瓦儿的话里,他却看见了一个近乎完整的饮食味觉王国,不由得边听边点头。   “但虽是有分别适宜蘸食、浸食的食材,其实各人口味大不相同,调料组合也只是一些不必要的规则罢了,随心所欲、按自己的本心来料理才是本真。”   瓦儿最后的一句话让刘老三人陷入片刻沉思,只觉得其中玄妙非常,暗合养生之道,而这样的见地却是在这家酒楼做个普通的跑堂伙计,实在是可叹。   瓦儿收到各人传来的眼神,扑哧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家东家说的。”   刘炙下意识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样的见地即便放在一个十几岁的商户女身上也颇为不凡。先前他只觉得此女有厨艺,有新奇想法,但一些对世间生活的认识,自然不如长者和读书人。想到此处,刘炙不由得默默把对简清的评价调得更高了一些。   刘老若有所思,简小娘子的一路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从先前的不放在眼里、不屑,到后来的认同厨艺,再到如今意识到她所拥有饮食一道思想或许并非如他想得那样,和普通厨子一样贫瘠。   厨艺可以磨练,而对饮食的认知思考有些时候却会被厨艺本身限制,也会受限于阅历、年岁等诸多方面,他写出一本宴饮杂记已经是将颇多心血花费,没想到简清才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见地。   瓦儿解释了这个误会,将手中的料碟放下,执起搭在一旁的两个长勺之一轻轻搅动汩汩翻腾的大锅,“要我说呀,都是好吃的,各位客人都要尝了才是呢。瞧,锅开了,我先下些牛肉丸在两边锅子里怎么样?”   简清将吴恪长子从简澈那里带走送回吴恪雅间,又带着刘小宝推开刘老所在的雅间门时,瓦儿刚捞完一锅丸子,圆桌旁坐着的夫妻俩皆是默不作声品尝食物,只有刘老正吹胡子瞪眼。   “这汤水污了,一道菜应当有一道菜的锅中汤水,怎么能全下进一个锅里?!胡闹,真是胡闹!”   刘小宝见娘亲吃着丸子都没回头看自己,顿时觉得手中刚拿到的点心不香了,小短腿跑上前去,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成功坐了上去。等看见自己面前小碟里也放着一白一红两个丸子,刘小宝才露出笑容,扭头对娘亲一笑,“娘亲真好!”   简清掩上门,笑着上前一礼,示意瓦儿退到后面,“刘老何出此言?是口味不合还是食材不美?”   刘老对她的思考有了期待,话音也不复过往的和蔼柔和,大声斥道,“锅子本身就有了调味,而涮入食材既沾染味道,又改变锅子汤底,实在过于驳杂,饮食一道,不该贪多!”   简清听完就晓得刘老不认同的根源在哪里,大梁如今菜系追求食物本味者众,包括调味也讲究君臣佐使,走的并非相互激发之路,而是突出一味,一物一味的吃法。虽然一道道菜肴大多能够印证调味的这个理念,但是火锅这种东西,却完全打破了这个思路。   火锅是来自现代人的乡愁,万物皆可煮,甚至是食材越多,口味越驳杂,从中能够感受到的百般美味越醇厚。一物一味固然登峰造极,但相互融合激发的快乐也是人间烟火的一种。   拿现代来说,从清代有了锅子以来,火锅向来不被认为可以与旁的菜色并列的一种菜,但随着物质的丰富,火锅在华夏大地上愈发流行,甚至有“出门只要不知道吃什么,就干脆吃顿火锅,反正里面什么都能吃到”的说法。   简清想得却更深入一些。   火锅这种菜,虽然有一些人会喜欢按固定的方式、顺序加入配菜,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的魅力正来自于食客的自主发挥和未知。汤底的组合改变会让味道基础发生变化,配菜下入的顺序和炖煮时间会让汤底味道发生改变,而捞出来的配菜蘸入不同人调配下具有了不同组合的料碟,更是多样的新奇体验。   自然,许多人吃不出其中的细微变化,但吃火锅时的热闹气氛足以感染、放松精神,让这一行为进而变成一种休闲。   而在大梁,贵族富人们习惯了被人伺候,在这次火锅的推出中,简清不仅想添加单人小火锅孤独陪伴业务,还想让他们都体验一把自己动手的快乐。伙计对外面的客人们只是负责介绍和推荐,只有新来的三个雅间客人还有伙计陪侍,但演示过了一遍,后面就也要交给他们自己做了。   不是说人总是向往得不到的东西吗,看刘炙总往装着食材的盘子瞟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已经忍不住想自己下手了。   简清道,“多和少,又有什么分别?刘老认为驳杂,实则不然。火锅汤底味道改变又如何?食材与调料组合本就千变万化,取的正是沾染后的味道,才有特殊变化。我取其中一些炖汤,又取其中一些涮制,滋味相互融合激发,每个人吃的火锅都会是一道与众不同的珍馐美味。而这道菜色,唯有自己动手才能体味更深,更为独一无二属于各位口味。”   在座几人除了眼巴巴盯着锅中的刘小宝都随着她的声音想了下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简清看着他们神色变化,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大梁引领追求食物本味风潮的那位华阳王不是一样吃火锅吃得很开心,你们这些跟风的人,却跳出来说不对了。   啧。   ---   瓦儿仔细记录了刘老一家新点的菜色,带着点菜单跟在简清身后一起退了出来,刘小宝没多久也举着抓了一手红艳艳牛油的一只小手跑出雅间,哭着往后院跑。   “阿澈,阿澈,好痛!”   简澈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了小朋友心里一个可靠伙伴,刘小宝连娘亲陪伴都拒绝了,径直来找他。而简澈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被辣椒辣得发红的手,在简澈的热水加醋的洗涤之下迅速不痛了。   刘小宝挨着简澈的肩膀,也不急着回去吃饭,两个人蹲在后院里晒太阳。刘小宝好奇问道,“阿澈,你阿姐做的菜真好吃,你又什么都会,是不是都去拜了青凤山上的老道呀?”   青凤山上的如虚观简澈之前也听过名字,城中贵夫人中颇多信奉天尊者,而在他阿姐口中,那只是个“糕点做得又贵又难吃的老头”。   “不是。”简澈摇了摇头,推着刘小宝起身,“阿姐和我说过,我们只该信自己。”   楚斐前些天已经吃过许多次火锅,没了新鲜感,菜单上的新奇菜色倒是有些不曾听过,他略吃了几味菜色便出来寻简清解答,谁想却在小童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简清的如斯骄傲,尽在其中。   而他又何尝不是只信人命、不信天命的人。   简清没听见自家小朋友说了什么,从后厨出来就看见华阳王堵在简澈和刘小宝前面,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刘小宝还一脸茫然认不得人,简澈脸色却十分不自在。凭简清对他的了解,这是正往臭脸演变的前兆。   “殿下用毕了么?”简清揽过简澈肩膀,让小团子的表情好看了些。   楚斐看着简清略带护佑的姿势,让开了路,一人当先往前走去,边走边道,“你说只想做个厨子,如今手段,却是不输皇商。”   简清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眉头微挑。   随着酒楼慢慢发展起来,她从徐夫子和宗午那里也听到了许多不同于先前了解的消息。   与之前她所知一样,皇商是大梁为商人跻身定下的至高路径,但富商们想要获得这一名号,除了能赚钱之外,还要给王朝作出极大贡献才行。这贡献一条限制了许多豪商的路途,只能止步于与官相沟通这一层次,任由自己的事业依附于朝堂派系。   上一位皇商还是改良了造纸术并大力支援军资,才被视为有极大贡献,得以任命,改变了自己商户生而下等的命运。   如今华阳王与她说起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简清没有思考多久,一行人就几步跨过大堂边缘连接后院之处,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就迎面而来,混着多种味道的香气并不难闻,反而令人口舌生津。简清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轻笑道,“殿下可是见此盛况意动?”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吃什么,点个火锅吧。   什么都想吃,点个火锅吧。   朋友聚会人多,去吃火锅吧。   一个人吃无聊,去吃火锅吧。   只要我们一起吃了火锅点同样的菜,我们就是同类好朋友。   只要我们一起吃了火锅吃不同的菜,我们就是互补好朋友。   万能神奇菜系火锅哈哈哈哈。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抱住一起吃火锅(?) 第90章 火锅节(下)   楚斐看着简清送刘小宝进了雅间,又将简澈交给唯一一个在大堂里闲着的柳二丫,通身安然气质,倒显出些柔和来,让奔霄在旁边止不住地偷眼看他。   简清觉出华阳王的注视,对柳二丫的嘱咐更快了几分,回身就见华阳王又迈步向前走去。   他没有进雅间,而是带简清向门外而去,大堂里吃饭的喧嚣声在人们看见华阳王的那一刻小了下去,内里交流的声音却更为驳杂,许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们的动作。   俊美的年轻王爷站在阳光之下,光芒顺着他的头顶奔流倾泻,只看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其身上令人目眩神迷的气势,路过的小姑娘们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自以为隐秘地悄悄用余光瞥来一眼,却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往这边靠拢了许多。   简清却没有受这样的吸引,在门槛边缘止步,清晰询问道,“殿下看好酒楼,想要几分么?”   楚斐没有回头,望着长街上和街边凉棚下形形色色的百姓,淡声道,“兄长富有四海,我又何必做这商贾之事与民争利。”   这便是对简清方才试探的回应了。   简清垂眼笑了笑,他说着不屑于争利、不打算入股酒楼,但王朝不正是天下最大的商人吗?正如他所说,王室富有四海,天下最利之事皆在帝王掌心,而只要创造价值流通的,就要缴纳赋税,这也是变相的获利。   不过,极为罕见的分封王爷对帝王的信任和亲近,在这位身上倒是十分明显,听他提起君王的口气里好像一对寻常兄弟,与简清所认知的视人命如草芥那一面、对厨师有些偏执的那一面并不相同。   “殿下慢走。”   听见身后简清的声音,楚斐嘴唇微微动了动,露出些许疑惑神色,终究还是点了头,“留步。”   等华阳王带着他的侍卫们离开,被压抑住的议论声才爆发出来。   “乖乖,这可是华阳王啊!”   其中一声叫得格外响亮,简清回望一眼,却找不到是谁发出的声响。   吴恪带着儿子在雅间里吃完一轮,朴六被遣来找简清时,他正翘着脚在高椅上剔牙。旁边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已经小声打起了饱嗝,简清递过去一杯解腻的酸梅汤,换来小声道谢。   这孩子看起来和他父亲气质相似,实际却有些怯懦,简清温柔笑了笑,转向吴恪问道,“大人要吃什么肉食?”   吴恪粗鲁地用衣袖擦去嘴边汤汁,“你家丸子好吃是好吃,但没有大块牛羊猪肉吃起来痛快,叫花鸡一整个吃起来都比这涮菜舒坦!”   这位肉食动物已经忘记当初是谁口口声声不吃叫花鸡里的糯米饭了。   “叫花鸡固然好,但大人总归是吃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换换口味了。”简清从善如流接了话尾,扫一眼桌上剩余的菜碟,又道,“大人应当也发觉了店里前两天限定购买的菌菇锅子不在菜单之上,各种丸子既然不合大人心意,那同样是活动前两天限定的双椒肉片和牛肉片可要试试吗?”   吴恪夹出锅底最后一个丸子放进碗里,又夹了一筷子吸饱汤水的冻豆腐放进男孩小碗,瞪着眼睛,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你要吃,就都吃完!”   说完,吴恪才转向简清笑了笑,话里带着揶揄,“怎么,简掌柜还不舍得在我们面前拿出些真章手艺不成?”   简清神色不动,“大人说笑了,稍后便送来,还是每种各一盘?”   “两盘!吃肉当然要多了才痛快!”   简清告退出门,让朴六通知李二娘拿出来冻过或经过其他处理的几种肉食,自己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检查各个伙计的工作进度。   新招的伙计们在李二娘和朴六手下锻炼了几日,虽然酒楼日日宾客盈门,但今天是他们第一次面对一个特殊的别样菜肴面世,紧张在所难免,但一个个忙而有序,大堂又有最为沉稳的朴六盯着,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其中简澈的扫盲培训班功不可没,柳二丫为了不学习进行的武力压制也帮了大忙。   如今的酒楼虽然以她为骨,但已经可以在许多事上让伙计们自行决定如何运转,最初的几人构成了酒楼核心,之后扩张也要落在他们身上。无论之前经历了什么,最终结果是好的,简清也就放下心来与客人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进后厨。   后厨里一溜排开三鼎新开的铜锅已经炒制起牛油底料,阿菇一人盯着三口锅子十分紧张,连简清进门都不曾发觉。   案上是新备好还没收拾的菜碟和根据简清吩咐准备上的几种肉类,大锅里高汤和菌菇汤水不断翻腾,炉火正旺,守在后厨的两个女子额间挂着点点汗水,连角落简陋的木质冰箱都升腾着白汽。   随着酒楼业务的增大,连这个占了大半个院落的厨房都显得有些狭小了起来。简清看着李二娘在案前忙碌着做肉类的预处理,暗暗将冷库和储藏库分区记上日程。   简清洗了手围上围裙,走到近前,“二娘,切些二荆条和小米辣的辣椒蓉来,小心别碰眼睛。”   李二娘被吓了一跳,“东家!”惊吓后便应下吩咐,将手中肉块交给简清。   案上是早上钟记运来的刚宰的仔猪肉块,又被简清指点着让李二娘操刀分割成几大块,用流水浸了一个早上才放干净其中血水,细嫩的肌肉纹路在人手下,仿佛会呼吸一般。仔猪肉嫩,成猪肉韧,两种口感在菜品里原本并不分高下,只是嫩肉在涮菜中更能发挥它的优势。   一头猪十二个月出栏,春日里多是吃仔猪,夏日慢慢已经是去年养起来的健壮成猪占了主流,而秋冬季节就是膘肥体壮的肥猪了,能在这个季节拿到农户们养起为明年夏日准备的仔猪已是颇为不易。正是这不易让刀工已经有所进步的李二娘并不敢下手分割,只能等简清来切肉。   既然要推出火锅,肉片肉卷这种火锅必备涮品怎么能少,只是旁人技术达不到这个地步,大梁又没有现代肉卷机械辅助,就只能苦了掌柜本身,在简清还在的两天里作为限定菜品。   简清按着肉块,手下不停,完全重复性的动作让人更加不能分神,切完一盘交给李二娘收到旁边新搭起来的木架上。刚刚在灶台案上的菜碟全被收上木架,分门别类摆好,只等前堂订单。   一块仔猪肉能切许多碟肉片,简清只切了一碟鲜肉片就停手,剩下的全拿来做双椒肉片。双椒肉片要求的不是单一的薄,更多的功底显现于调味之上,简清切着肉片,分心二用,瞥了一眼李二娘手下的辣椒蓉,“可以了。”   辣椒蓉调上酱油,在猪肉片双面抹匀静置,简清调好料汁就全交给李二娘去做,这边一盆双椒肉片刚刚拌好,她切好的肉片碟子也占据了木架一半。   在酒楼初开需要天天准备包子面条那些时候过去后,简清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消耗体力过了。   简清捏了捏有些酸的手臂,喝一口冰酸梅汤,唤来朴六,“鲜肉片、鸡肉片、牛肉片三种都上架了,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只卖前面两天,你看着安排下去。”   过去见过的火锅店经营模式在这些天里简清和他们讲过一些,但具体的大堂管理和伙计训练她并没有插手,此时也是考教之一。   朴六胸有成竹应了一声,叫来两个伙计一起端走一半的鲜肉片碟子,小窗里能够看见他们托着托盘穿行在食客之间,叫卖声从开始的滞涩慢慢变为灵动,“掌柜新品鲜肉片,一盘半两钱,只卖两天,数量有限,不容错过嘿!”   简清看一眼木架上还剩的碟子,不由失笑。   活动刚开始的一阵忙乱之后,酒楼众人慢慢进入了和平常差不太多的节奏之中。李二娘腾出手来,叫来伙计带走后厨里备着的两个特制大食盒,妇人声音有些尖利,满是紧张,“可千万别洒了!”   伙计喏喏应着,问道,“店里肉片要装一些带去吗?”   显然李二娘也没想到这个,求助得转向简清。   一旁简清刚开始新一轮的切肉片过程,闻言怔了一瞬。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不仅是徐夫子和捕头两个食盒里没有放新上的肉片,华阳王也走得早没有吃到。这些天让他吃阿菇他们练手炒出来的火锅也算是辛苦了,再不送去些大家都有的肉片,好像有些不太地道。   “各放一碟进去就是,徐夫子那盒别加双椒肉片,夫人吃不得这个。”简清吩咐下去,回身寻了一口小锅,动作娴熟地烧热炒开葱蒜,又加入牛油底料块烧开,随口道,“问问谁路熟一点,再送一盒去小凤山。”   小凤山上与他们酒楼有关的只有一人,在此之前,除了送樱桃那次,都是那位派人来拿,哪见过东家送去东西的?   后厨门前的伙计和门内两人都不由自主看过来一眼,简清疑惑挑眉,“怎么?”   李二娘脸上神色变化得最快,惊讶很快转为笑容,“没有没有,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给王爷多加些吃食?”   “没必要。”简清盯着火候,牛油的厚重完全被辣椒的刺激性香味勾至了另一重层面,看准时机又加了一勺干辣椒,这才盖住锅盖,任由火锅自行煮沸再熄灭炭火。她擦了擦手,淡淡道,“和别人一样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儿砸,你走得早啊!(?哪里不对) 第91章 火锅与酱   一种新事物的出现总是需要时间来引发潮流,但简氏酒楼的火锅并没有受这个规则束缚。   只过了半天,华灯初上之时,城中关注着简家新品的各家酒楼便都知道了这个奇妙的锅子存在。   与先前多种多样的糕点菜肴不同,火锅只是提供给了食客一些基础搭配,后续菜色的变化与丰富完全取决于食客本身,这就意味着只要拿得出食材,火锅之中能够吃到所有他们想吃的食物,一锅就能够融入百味。   此时正是夏日,吃着炎炎火锅,吹着简氏酒楼特制的风轮,再喝一杯冰镇饮子,可以说是极大的享乐,夏日的炎热都不令人觉得烦躁了。   城西,拿到锅子和温学正一家吃得满头大汗的徐夫子吸着气从锅中夹出一根糯米糕,苦笑道,“夫人,此物沉实,还是少吃些罢。”   徐夫人瞪他一眼,“先把你嘴巴边擦干净再说吧!”   闻言徐夫子便有些悻悻,不敢多言。姜娘子和夫君吃得痛快,温学正却是起了诗兴,取来宣纸笔墨挥毫。   城中,许阳在后院支起小锅像煮茶一样慢慢炖煮,雍淮摇头点评,“以热攻热,倒是别有趣味。”他命厨房师傅切来一盘羊肉,示意许阳坐下,“远离京城多年,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涮锅的吃法。往年都是要到寒冬腊月吃锅子,她倒是早早做了出来。炎夏冬雪,各有风味。”   许阳闻言,迟疑一瞬,打开了食盒下层拿出准备好的各色配菜,低声道,“大人,这是火锅,不止可以涮羊肉。听闻,似乎此时吃也是正当季,涮物越多,味道越好。”   “哦?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百味釜?”雍淮挑眉,起了兴致,仔细端详火锅上方蒸腾的热气片刻,抚掌而笑,“简氏女祖上被赐过御厨之名,在祖辈经验上推陈出新,颇为不易。今日便让我尝尝看其中妙处。”   府衙外不远处高阁之上,杜景然展开白果呈上的一折绢纸,上面工笔绘着一口小锅和小锅旁几种菜品,一侧用蝇头小楷写着味道和菜名。   “这是……”杜景然手指停在锅子上方,抿起双唇。   京城近山地,早年多猪羊,这涮羊肉的吃法还是祖父所创,没想到在这个偏僻小城里却看见了这种饮食方式的进路。   杜景然止住思绪,与过往的惊喜或嫉妒不同,这次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见她放下绢纸,白果小心翼翼道,“小姐,简家庄子在宗家商行原本居处建起来了,下面人去看过里面种的物事与辣椒味道一致,加上这锅子,可要人去夺了?”   “不必。”杜景然淡声制止,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古怪笑容,“不过蝼蚁聚集,不足为虑。她如幼童身怀宝物,看不清前路,注定坠落,宝物则四散而去。我们有旁的事情要做,何必理会她的挑衅。白果,达州之行可安排好了?”   白果道,“达州背靠群山,人员已安排妥当。只是,此次小姐不随华阳王一同前去吗?”   杜景然轻轻叹了口气,“楚斐啊,你看我在他身边追寻这么多年,他可曾回头看我一眼?桂之先生说得对,我不能让他青眼,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   白果低着头不敢再问,自小姐痛哭又闭门不出那次后,重新打开大门的小姐,与过往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她变得更像夫人,也与王爷和老爷子愈发不像了。   “瞧你。”杜景然柔声道,“在为他担忧么?”   白果压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我这是高兴,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小姐青眼。”   杜景然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鬓发,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说,让她做卞师傅的徒弟,卞师傅会不会高兴?这两天的乳酪都泛了苦了。”   白果牙齿打着战,“卞师傅定是极高兴的,有此才华之人,比贺全那小子聪慧不知多少。”   ---   火锅这套经营流程里只需要厨房提供锅底和配菜,再在客人吃完之后洗刷用过的锅碗。新招进来的伙计们全负荷运转了半天,直到深夜还有人在大堂里吃着火锅放声而笑。   有人早早看到了其中前途,也有人只是嫌外食麻烦,都在简清难得出后厨时围过来,询问火锅汤水和铜锅如何售卖。   简清还没说话,在竞价中,一坛红汤就被叫价到了十五两银子,比如今的火锅汤底还要贵三成。旁边听到似乎能买汤底和锅子的客人也凑了过来,眼看就要加入竞价。   “诸位。”简清按了按额角,被嗡嗡的声浪吵得有些头晕,等周遭声响略微平息,才继续道,“高汤、牛油底料和火锅本体都有售卖章程,但今日活动第一天,暂时不开放售卖,请各位明日再来。另外,固然酒楼可以几种全都卖出,但回家煮锅子的味道、感觉乃至凉爽程度都与在酒楼不同,此并非我酒楼售卖劣品,而是烹调技法不同,还请谅解。”   周围几人一听,的确如此,自己的厨艺和专门的掌勺大厨哪里能比?有人歇了念头,有人告辞后却是打算明日再来。   等第二天围住简清询问的人更多了起来,除了城中食客之外,简清还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似乎是酒楼掌柜的身影。   宗午在后院阴影处拿起一个油纸包,被冰块凝固的牛油麻辣香气透过油纸已然侵染而出。与辣椒酱和豆瓣酱截然不同的香气正是此时酒楼大堂中所萦绕着的味道,他昨日来作为食客品鉴,今日却是只作为一个商人。   以他的眼光来看,此物因着辣椒的独特和料理手法的特殊将成为一个特殊的商品,在人们味觉之上把“辣”这一字写得更为深入,也为辣之一味打上深刻的简家记号。   菜肴传承需要很久,一位大厨行走王朝之中开门立户需要很长时间,但酱料和这火锅底料却不同,既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也极度方便传播。   宗午抬眼看见简清从多人问询中脱身刚刚踏进后院,不由得一笑,道,“若后世记你的名字只有火锅与酱,你可甘心?”   简清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简澈专门等在后院递给她的冰绿豆汤,缓过来一口气,指着尚人声鼎沸的大堂道,“人皆求之,宗先生看不到么?”   现代火锅店大多是以连锁占领市场,再借培育好的客户口味市场推出底料售卖,在简清这里却要反其道行之。毕竟大梁的交通与现代实在没法比,信息相对闭塞,一家家开连锁店、一点点培育厨师底子实在太慢,还不如先用两种便利运输的成品占领市场,等未来简氏酒楼的分店开到一地,培育好的市场也会因先前的名头天然对酒楼有所倾向。   这是弯道超车、降维打击当代酒楼们的阳谋。   只是简清只能防范技术问题,背后会遭遇的权势打击,便要交给合伙人宗午了。宗家商行多年经营,背后自然也有些借势的防范措施。   最大的利益捆绑才能有最卖力的同伴,向来如此。宗午自然也能看清楚简家发展大部分依赖于他家商行,但只要不拆开来,二者互利互惠,同样也是打响了商行的名头。   宗午看了简清一会,拿着那块火锅底料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价格也随我判断?”   简清许诺,“那是自然。”   宗午嗤笑了一声。   简澈听得有些迷糊,在宗午走后扯了扯简清衣袖,问道,“阿姐,为什么他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简清牵着他的手走进后厨,改进过靠冰融化的流水驱动的风轮呼呼作响,让简清的声音有些模糊,“定价权是商业最基础的权力,他却没有,自然不太高兴。”   简澈似懂非懂,守着火锅等后厨里忙碌的阿菇和李二娘一起过来开饭。   简清没参与他们的聚餐,最后清点了一遍库存。   几家菜贩、以及钟记和查记的记账月结已经步入正轨,离开几天不会有什么结算影响。火锅外销交给了专业的商行去做,也不需要担心。只是后面几天的营业额可能会出现一些瞒报谎报,但也是能通过查点菜单统计出来的。   宗午之前进门时就说了今天开船的时间,后面事情安排妥当,她和简澈也要带着包袱出行了。   没有迎仙楼肆虐过的达州,不知道能否遇见些能人。而在达州,不知是否会与杜景然迎面相逢。   简清想到此处,轻笑一声。她在凤溪城运营多日,也不见迎仙楼做出应对,这样后面的路可没法走,那就只能去达州堵人了。   这场龙舟赛,希望不要太无趣。 第92章 云雾茶糕   宗午这位商行当家人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背后仆役们大包小包更是不甚出奇,等简清和简澈姐弟俩悄悄出门后,倚着马车车窗,在街边远远望去,简氏酒楼仍是人声鼎沸,灼目的阳光点亮新的酒楼招牌,好像老树逢春似的,焕发着勃勃生机。   作为酒楼掌柜出个门还要跟防贼似的,这本不是简清本意。但火锅节活动声名已经打了出去,这时候被人发现简清离开,客人数量怕是要少五分,对酒楼营业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售卖的火锅本身除了底料和各色丸子肉片之外压根不需要简清插手也一样。   “不舍得走了?”宗午抛了抛手中的散碎银子,忽然丢到了简清怀里,“跟你换五十两。”   简澈跟他几乎没打过交道,见宗午动作轻佻,脸蛋鼓鼓着往前坐了坐,拿起银角子放上马车中的小几,一本正经道,“宗先生,这是银角子,不是金角子,不能换五十两银子。”   宗午盯着简澈一会,忍不住大笑起来,良久抹了抹眼睛,转向简清道,“你这弟弟,和你可一点都不像。不过,钱还是要给的。”   简清揽住小朋友肩膀,打开他腰间荷包将银角子收进去,含笑道,“想来是庄子和酒楼的护卫已经替我寻到了?四十九两定银,的确是个公道价钱。”   简澈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吭声了,乖乖坐在阿姐旁边,听简清和宗午谈论达州和商行酱料铺货的事情。   马车上略微有些颠簸,但与自己走去码头相比已经舒适很多,车行驶到码头长坡尽头才堪堪停下,宗午先走出马车,站在下面伸出手来,“要帮忙么?”   暗处有两束目光停在他手上一瞬,冰冷含恼。   宗午察觉到什么,没等他收回手,就见简清略略提起裙子下摆跳下马车,少女挽起的长发调皮地露出几根发丝,正从他面前飘过。   衣香鬓影。   他不自觉后退了些。   简清跳下车,回身向简澈伸出手,“来,姐姐抱你下来。”   腿短的简澈试探几次没敢下车,被阿姐闹了个红脸,只能被她抱下来。终于站上地面,简澈尤自不甘心地扯了扯简清衣袖,自以为小声地争取权力,“等我长高了,就要自己下车了!刘小宝都说他不让人抱了。”   早熟的孩子总是会在信任的人面前露出幼稚一面,简清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含笑道,“等到那时候,叫阿澈抱姐姐可以吗?”   “那是自然!”简澈挺起胸膛,自己拎了一个小包袱,跟上了宗午的步伐,一只手在背后拉着简清,“阿姐,快点。”   漕帮的舵船总是在江上,肖勉从窗后收回目光,落在咬着笔杆在递上来的纸条上勾勾画画的金谷身上,“你还不走?”   金谷蘸了蘸墨,翻了个白眼,“肖大帮主,你倒是看看是谁在这里给你累死累活好吗?之前让你认字你不认,原来就在这里等着我。”   他二人相识于雷山,金谷说话也不拿腔作势一心忽悠了,直愣愣的一句话堵得肖勉脸色一僵,干咳一声,“各司其职罢了。来人,金副帮主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我自己会走!”金谷黑了脸,一把夺过包袱,快走出船舱之前,回身叮嘱一句,“端午的节礼之类的你自己记得送,单子已经叫人准备过了。”   “我晓得。”   金谷得了肯定回应,站在船舱阴影搓了搓脸,把放松的脸庞调整到最温和的神色,这才大步跨了出去。   江边停着的几艘船其中两条搭着船舷踏板供人上下,金谷辗转从大船上下来走到码头时,刚好赶上宗家大船清理完货物木箱,打扫完一遍甲板,正迎客人上船。   宗午陪在简清身边,背对着他正不知说着什么。宗午旁边站着和船工们不断核对数目的管事看见金谷走近,脸上绽出笑容迎了上来,“金爷,就等你了。帮里已经派人来看过一遍,上完人就能开船。”   金谷被挡在两人几步外,笑了笑,“可都有路引?”   管事神色一正,“瞧您说的,船上有那位贵客在,谁敢不上心?喏,连我们的货都被查了不下三遍了。”   从船尾绕过来的越影板着一张脸走过来,闻言往这边点了点头算是示好,眼睛往前一瞟看见简清时,脸上的冷漠却都化为了殷切,往前走了两步跃下甲板,“简掌柜,殿下有请。”   简清被身后的声音引得回头,有些惊讶,“金大?”   金谷拎着包袱懒洋洋瞥她一眼,“有这么高兴吗?我最近可没钱没闲去光顾。”   倒的确是挺久不曾见到他,简清难得看见金谷没有调侃或是准备暗中挑拨的模样,向越影道,“遇见故人,说两句话便走,还请稍待。”   越影默不作声,简清就当他默认了,仔细打量两眼金谷,问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金谷叹了口气,“为别人做事,日子可不好过了。帮里有些产业在达州,我去瞧瞧罢了。”   之前简清只知道金谷是借漕帮之力,但他可不是自己吃亏当牛做马的性格,先前想来只是些信息交换,怎么现在要被驱使着给漕帮什么事情都做了?或许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金谷又与漕帮深度捆绑了些也说不定。   简清按下思绪,笑道,“恰好同船,祝你一切顺利。之后要是见了雷帮主,帮我问声好,新出的火锅可比之前你们来吃饭那个毛血旺更好吃,记得来尝尝。”   “三句话不离本行。”金谷嘟囔一声,挥手让简清快走。他望着少女上船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江面上折射出金黄的波光,晃进金谷眼睛,他轻轻笑了一声,“老雷,真是欠了你的。”   ---   宗午把简清带到码头,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引简家姐弟上船。此时有越影在前,简清拎着包袱倒不急着去找属于自己的船舱,而是握着简澈的手带他一起去见华阳王,提防着小孩跑丢。   毕竟码头和现代人员密集场所没什么区别,还多了一个流动性大的特点,万一简澈丢了,要再找回来可是千难万难。   船舱里有些阴暗潮湿,江风中的咸腥味道滞留在舱里挥之不去,似乎是因为还在白天就没有点灯,简清只能借着船舱前后透进来的阳光辨别脚下方向。船工们在船底挪动货物的声音闷闷的通过木板传了出来,显得上层船舱分外静谧。   在前面带路的越影停下脚步,推开门,“请。”   在眼睛感知到明亮之前,一股清而淡的茶香涌了出来,和咸腥水汽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水香让简清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前世因为师父好酒不好茶,简清也不擅长煮茶,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传出去师父是好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破费,以讹传讹之下,师父生辰和年礼收了许多茶饼,怎么解释他想要好酒都没用。家里囤积的茶饼太多,此时一闻,简清就知道这是一道难得的好茶。   屋内与有些狭小的房门不同,光是在船壁上开的十六扇木窗就显示出房间的阔气,明亮的阳光透过糊在窗上的玉版纸温柔洒满房屋,半敞的一扇木窗里江风呼啸而入,吹散了跪坐在案后的青年面前那盘糕点的热气。   整个屋子目所能及之处没有茶壶或茶炉,香气只能来源于这盘糕点。饮茶会配茶点,简清是知道的,但把糕点香味完全做成茶香,却是不曾见过。   华阳王低着头,衣袖护在糕点前面,有些稚嫩无措的样子和简清先前见过的沉稳模样相差太多,以至于简清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皇室某个族亲。   楚斐听见门响,抬头望来,唇边略略勾起,又很快被他抿平,淡声道,“坐,上船前可吃过了?”   简清这才确定面前的确是那个华阳王,牵着简澈让他坐下,自己站在案前低头施礼,“殿下可是想吃点什么?”   轻手轻脚往门外走的奔霄身形僵硬一瞬,差点被口水呛死。   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没见有盘点心吗?!   奔霄快步走出门外,低声问道,“你刚刚收拾小厨房了吗?”   越影老实点头,“主子做完之后的面粉还剩半袋,这个我没扔。”   “那就行了。”奔霄松了口气,忽然回过味来,“煮过四道的云雾茶呢?”   越影道,“主子不是说倒了吗?”   “……”   门外两个侍卫的快速交谈简清并不知晓,能听见他们小声说话的楚斐控制着表情,虽然被简清的神来之笔噎住,还是温声道,“不必你做,这是云雾茶糕,你来尝尝。”   简清轻声道谢,问过华阳王之后,分了简澈半块,自己留了半块点心。   茶糕通体雪白,只有内芯有一点碧绿,掰开后房间里的茶香更浓了些,苦涩的清香笼罩着三人,简清咬下一口,糯糯的口感让人眼前一亮。本来简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糕点会是茶味,没想到入口却是甘甜,像茶煮到最后的回甘,令人一口吃完,回味无穷。   楚斐看着她一口口吃完,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有些紧张地问道,“如何?”   对面传来询问声,简清回过神来,咽下最后一口点心,道,“糕点师傅有巧思,茶为内浆,甜为糕皮,甜而不腻,苦而甘甜,恰似云雾缭绕中的茶树。只是……”   “只是什么?”   简清迟疑道,“师傅的技法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似乎许久不曾做过,有些生疏了。不知殿下是在哪家糕点铺子买的,等从达州回来,我定前去拜访。”   楚斐抿着唇角许久才克制住笑容,道,“这一日行船,你有何问题,大可来问。”   作者有话要说:阿清:?你做饭,你有病病   王爷:你觉得好吃就行。   ----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一个个排队来领王爷的糕(?) 第93章 清蒸江团   闻言简清猝然抬头,没有掩饰的惊讶眼神让楚斐轻笑起来。   人说春花初绽,秋月皎皎最为值得一看,却不知道冰雪消融从中长出第一根幼苗时,那一刻是多么地令人无法忘记。冰雪中混着血,有一整个寒冬的萧杀,明知道这个人曾经历许多,可他的笑容仍像初次来到世间一样干净明亮。   简清见过他冷脸、敷衍、不屑,也见过他杀气腾腾、温和如水、神色紧绷,第一次见到华阳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人皮相好,笑起来应当更好,却没想到,等真看到时依然被晃了神。   “没什么好诧异的。”楚斐道。   等华阳王开口说话,简清才匆匆低头,“殿下……”   楚斐跪坐着,目光垂落在少女发髻顶端,顺着长发垂至她脸颊两侧的发梢,像预测到简清要说什么似的,提前阻止,“不必道谢,只是许久未做,在大厨面前露一次手艺,想看看会有什么评价罢了。”   旁边简澈拿着半个茶糕,几乎要捏到变了形,但是身份上的差距和华阳王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让他只能坐在原地,暗中咬牙,自以为隐蔽地瞪过来。   楚斐没与他计较,自顾自说了下去,“母后爱茶,皇叔也爱茶,小的时候兄长去上课,我就留下做糕。说起来还是杜老爷子心善,才教了我一技之长。”   简清抿唇不语,有些头疼。虽然华阳王说得简略,甚至有些语焉不详,但这茶糕背后的故事显然是皇室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如今却像闲话家常似的直接说给她听,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姐弟是否还能安全走出船舱。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她怎么不知道?!   简清斟酌许久,从现代鸡汤里抓出来一句话来应付眼下事故,“殿下,过往皆为前缘,前路正在眼下。”   楚斐将这句话前后咀嚼良久,望着简清的眼神愈发柔和。   他不是突然兴起想要做已经多年没有做过的糕点,只是尝过简清那么多道菜色之后,忽然想要让她也尝尝自己唯一会做的食物。   在北地边疆上胡乱做来吃的烤肉不算。   过往记忆里做好糕点等待摄政王的赏赐或旁的什么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连他这次做糕点时也一样。但简清吃着糕点那一刻,时间如水般逝去,他忍不住希望她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让那双明亮的眼睛更久地停在他的糕点上,让少女唇角的些许笑意不要消散,让她的关注始终不要离开。   他心跳如鼓,胸膛里满涨的喜悦取代了记忆里的冰冷,在那一刻他才终于确认,并非简清吃饭或做菜这些行为令他改变,而是他本身正在为她改变。   并心甘情愿。   “所以。”楚斐刚开口,就看到简清在他的话音里不自觉捏紧了手指,他顿了顿,将舌尖的千言万语咽了回去,“你觉得茶糕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说到熟悉的领域,简清放松许多,认真道,“糕点制作和菜色制作一样,需要考虑原本想要做出什么味道,云雾茶糕的几种味道恰到好处,若殿下只是做来自己吃……”   “楚斐,或是阿斐。”楚斐出声纠正,不等简清拒绝,径自道,“你我不过食客与厨子身份对调,此处只有你我,何必拘泥于虚称。”   贵族可能内心深处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让你叫名字就是看重你”的倾向吧。   简清按下胡乱飘飞的思绪,沉默了一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若楚斐你只是做来自己吃,那并无什么改进之处,只是我想讨教些许问题。既然为茶糕,可与茶点有关?”   楚斐讽刺地翘了翘唇角,“并非如此,只是……爱茶之人却受不得苦,才转了茶汤做糕。”   要不是教他的杜老爷子说破,谁能猜到整天捧着茶盏的肃亲王,居然是个怕苦的人。   这话自相矛盾,简清有些奇怪,但没有问出来。   毕竟,茶糕是不是和配茶吃的茶点有关这个蠢问题,完全是她临时想出来充数的。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实话实说,问她眼里糕点基本功扎实并且有巧思的“糕点师傅”愿不愿意来酒楼干活,或者去查记指点一二吧?   问答时间很快结束,在华阳王有些遗憾的眼神里,简清轻声告退出门,“既然如此,我疑惑已解,便不打扰你午憩了。”   简清走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不等楚斐回想片刻方才的相处,后面进来的奔霄就挤眉弄眼地打破了安静,“主子,怎么样?”   楚斐瞥他一眼,淡淡道,“把这盘糕点送去吧。”   奔霄心里打着鼓,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成了的话也不见简掌柜留下,没成的话主子心情却也不会这么好。   但再问就显得有些逾矩,奔霄只能低头称是。   ---   简清带着简澈被越影带路引到宗家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门前时,宗午靠着船舱木板一副看戏表情望过来,低声问道,“小娘子有何收获?”   简清想过这段短暂的旅途会有些突发事件,但是议论别人八卦隐私绝不在其中。因此,她只是点了点头,“略有所得。”   说了等于没说,宗午还要再问,就被少女一记眼风扫过,“没记错的话,宗先生说的礼盒样式和湘楚、陇右两地商路规划明细还不曾仔细说与我听,不知道规划,后面酱料出货进度可没办法提前计划。”   宗午摸了摸鼻子,道,“船开了,不如我们进去说。”   随着他声音落下,大船颤动一下,恰好缓缓驶入江面,阳光和波光浮动一片,晃得人有些眼晕。越影的冷冷目光在宗午身上停下,简清一边让开房门,一边回头去看船舱外景象,完全没发现一侧目光的刀光剑影。   宗午轻咳一声,“你先进去放包袱,让阿澈也歇歇,等会我们出来说。”   简清望他一眼,回身向越影施礼,“多谢引路。”   越影不明显地侧身让过行礼,抱拳离去。   简家姐弟的房门半敞,宗午却只能靠在门前等待,看着奔霄拿着托盘走近,摸了摸没吃多少的肚子,不怕死地再次开口问道,“清娘子,分我一块行吗?”   “这……”这怎么行!   奔霄脸色突变,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简清先一步拒绝了,“殿下的赏赐不好转赠,你要是饿了,到下午我看看船上厨房有什么,一起做顿饭吃。”   得了许诺,宗午暗暗命人将还没来得及吃的干粮夹辣椒酱放了回去,得到消息的楚斐思考片刻,让奔霄和越影人手一个渔网去捞鱼。   船行江上,河鲜是最不缺的。   只是等简清将东西收拾妥当,与简澈小睡一觉起来,准备从甲板绕过船舱里华阳王房间去船尾厨房时,看见包括宗午在内几人都拿着渔网在捞鱼。奇怪的是,网上来的鱼都是看了一眼就被扔回水里,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身后显然是用来盛鱼的木桶都还是空的。   宗午先一步看见她,“清娘子先不着急去厨房。”   简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甲板两侧捞鱼的几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行船娱乐?”   和奔霄、越影两人比了半个下午谁捞的鱼大的宗午,笑容慢慢僵硬,顺着简清的话点了点头,道,“没错,途中找点乐子。”   后加入进来比试的金谷施施然起身,拎着渔网走近,一直在渔网里扑腾个不停到处溅出水星的江团长长的胡须露出网面,他还没说话,简清眼前一亮,“居然有这么大的江团!”   奔霄落后一步上前,网兜里的花鲢比江团小了两圈,但在它的体型中也算是极大一尾,他急急开口,“简掌柜,这鱼可以拿来做晚食吗?”   一个两个都这么殷勤,简清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捞鱼是为了做什么,似笑非笑瞥了睁眼说瞎话的宗午一眼,她伸手出来,“借腰刀一用。”   奔霄茫然地解了腰刀,就看见简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哐哐两声刀鞘敲下,两条鱼都晕在了网兜里,还回来的刀鞘上已经沾上了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都是为了吃饭。奔霄欲哭无泪。   好在傍晚的晚餐没有令他失望,在第九次假装路过厨房门外之后,里面终于传来简清让他们拉出来桌子、准备吃饭的声音。   船上最高身份的楚斐不在意,其他人都算是熟人,同桌吃饭并没有什么所谓,只是环境限制,根本没有那么大桌子,只能几张小桌拼在一起放上甲板。   宗午已经拎了酒出来,厨房里飘出来的剁椒酱香味和浓郁鱼香在开门的一刹那达到巅峰,简清将第一盘菜交给奔霄,“剁椒鱼头。”   “清蒸江团。”   “回锅鱼片。”   “鱼汤泡饭。”   三菜一饭,除了后面一个拿来凑数的泡饭之外,前三道菜不论是摆盘还是色香两项都足够夺人眼球。   但没有什么比占了一整个木盆的清蒸江团更令人咽口水的了,一尾摆在木盆里的切成花边的江团头尾还固定着,仿佛仍在水中徜徉,身下剖开的肚腹中压着菌子和火腿,吸饱了汤汁的菌子和火腿反哺出它们自身精华的香气,与鲜嫩的鱼肉糅合。   一尾鱼的鱼背上是熬至醇厚的鱼汤鲜香,中间的细白鱼肉是被姜汁处理过后留下的纯粹的鱼肉鲜美,最下层浸在汤汁之中的部分,失了鱼的鲜味,却有火腿的咸鲜和菌子的清润补足,味道却是最为美妙。   划开的鱼腹分散在两边,深深浸透了汤汁,肥厚若脂的腹部嫩肉进口就能滑入喉咙,只剩下厨子精心料理过层层叠进的鲜味留在口中。   人说“不食江团,不知鱼味”,楚斐却要说是江团不经简清之手,难以显出其本身之美。   第一个动筷的楚斐吃了两块,还要再吃。简清微微蹙眉,开口阻拦道,“殿下,江团过于养人,容易肠胃不适,还是适量吃些吧。”   华阳王这个一看就不规律饮食的人,吃她的菜吃出毛病了可不行。   宗午应和道,“是啊,是啊,殿下,简掌柜一片好心,您尝尝别的吧。”   楚斐缓缓转头,简清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鱼汤泡饭递到他手边,“殿下,尝尝这个。”   桌上另外几人趁着楚斐停了筷子,往江团鱼身上落的筷子速度越来越快,生怕他反悔继续吃似的。连早早被阿姐夹满了小碗的简澈都当简清看不见似的,忍不住站起来抢了两筷子鱼肉。   楚斐迎着简清的眼神,放下筷子,拿勺子舀了一口鱼汤,镇定道,“鲜甜可口。不必为我盛饭,掌柜……阿清自便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清蒸江团,四川乐山名菜,国内吃江团的历史蛮久的,粉红石首鱼也是说它,现在吃吃养殖的就行。   我查了一下现在江团是重点保护经济水生动植物之一,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收录,虽然不是国家濒危保护动物,但野生的还是不要捕捞来吃!!   这里是因为设定在古代,没有濒危,养殖概念少,只能靠水吃水,不要学啊!!   ---   王爷:快乐吃饭中,媳妇给的软饭(划掉,是泡饭)真好吃。   奔霄:我太难了。   阿清:?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   谢谢“十泠”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呀!抱住一起来吃饭(?)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94章 剁椒鱼头   简清为王爷盛饭的动作落进了一桌人眼里,但谁也没有出声阻止,让动手后有些不自在的简清松了口气。   盛鱼汤时她本想是给够不到的简澈盛一碗,只是宗午的应和声令她改了主意,将碗递给了华阳王。毕竟桌上地位最高的人还没有吃到,她动手给自家孩子盛饭算什么事。   嗯,一定是这样。   第二碗泡饭递给了坐在左手边的简澈,小朋友正埋头吃着自己小碗里的战利品,好像生怕吃晚了会被人从碗里抢走。   熬至极浓反而透出清亮的鱼汁挂在简澈唇边,给听见碗声抬头望过来的他脸上增添了一分稚气,简清忍俊不禁,取帕子按了按简澈唇角,轻声道,“慢些吃,吃口饭垫垫肚子。”   简澈摇摇头,把小碗推向她,“阿姐累了,阿姐快吃。”   楚斐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夹起的一筷子回锅鱼片从简清碗前折回自己碗前,简洁道,“吃饭。”   简清没看见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听到二人说话,左右看看,一时失笑,“怎么,我一个厨子,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宗午抢的快,将剁椒鱼头最为肥嫩的鱼脸部分收入碗中,泼了热油的鱼皮上还滋滋作响。他嘴一撇就要嘲笑,看见坐在简清右边主位的华阳王,硬生生又憋了回去,悻悻道,“再不吃真没了,晚上可没人给你开火。”   鱼脸肉入口,红艳艳的外表之下椒麻鲜辣之气直冲脑门,但却与他想象的不同,看着极辣,等最开始的辣味散去,吃起来倒是鱼肉的鲜味占了主角。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有些不过瘾,宗午遗憾地咂咂嘴,“嗐,就是不够辣。”   “鲜嫩麻辣,互不相冲,是适中之道。”这是华阳王。   “我放多了辣酱,你们船上之后吃什么?”这是简清。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简清听见身侧华阳王为菜色辩驳,微微一怔。她的神色落入宗午眼底,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另起一条,“我家用了的你的酱料,之后列单子给你,数目都记了帐,不会让你吃亏。”   剁椒鱼头的酱用的是简清第一批供应的酱料,宗家商行向来都没有亏待自己人的习惯,第一批下饭酱料除了去铺开市场的部分,都是紧着自家在用,此时只是一个明确解释。   在厨房准备做菜时,简清就心知后一批酱料只指望自己一个人做,之后又要外销,给他们宗家的商船上补货供应会慢些,今天做的两道菜都减少了用量,让吃不得辣的楚斐维持了端雅面孔,也让嗜辣的宗午不乐意起来。   听宗午说完,简清回神含笑应道,“销路托你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   宗午用话将方才话题揭过,瞥一眼楚斐。华阳王居于主位神色淡淡,但只要他抬头,目光就不曾从简清身上离开。   可真是稀罕。   他走南闯北,什么时候见过上位者不用权势金银,而是一颗真心去打动美人的?   不过,简小娘子虽然不是极为美丽,但此事出现在她身上,倒不令人觉得有多诧异。   ---   船行江面,傍晚时在甲板上拼成大桌的桌案已经分拆回各个船舱,沉闷的脚步声巡视船头船尾,入夜之后,只有哗哗的水声响成一片,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睡去,养精蓄锐,只等明天到达州。   鸟翅的扑棱声惊起巡查的船工四处寻觅,但广阔江面之上只见他们一艘大船沐在月色之中,连半根鸟羽都不曾见,便有人疑心是听错,咕哝着往回走去。   玉版纸糊上的窗棱掩住了信鸽的小巧身影,奔霄解下它脚爪上的信筒,呈给楚斐,“主子。”   楚斐展开纸条,垂眼片刻不语。   奔霄喂完鸽子,回来继续方才的对话,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主子,追求小娘子送花送衣裳的法子一通百通,您看,今天换成简小娘子喜欢的东西,不就没拒绝?多磨几次,我看就能回京上玉碟了。”   “达州灵越水营可通知下去了?”楚斐双唇抿成一线,神色冷厉。   奔霄还没拐过弯,仍笑道,“小娘子来不就是为了灵越龙舟……主子!”他神色突变,端正了站姿,老老实实答道,“开船前已经送出去了消息,水营统领从北地退下来,应当不会有事。”   楚斐这几年巡查各地不只是因为兄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更多的还是为了梳理军情,以备不时之需。他将纸条放在案上,敲了敲桌面,皱眉道,“剑南舆图取来。”   奔霄望一眼天色,迟疑一瞬,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了纸条之上。   “灵越江上曾见张哲平。”   张哲平正是达州知州,而这纸条,却是先一步到达州的雍淮传来的。乍一看好似没有问题,达州知州在龙舟赛决赛在即之时巡视江面,并无什么特别,但被雍淮专门传信点出,是人都能感觉到里面有问题。   奔霄把劝主子安歇的话吞了回去,取来舆图在案几上展开。   达州深在剑南府腹地,若是有人步行前去,还得经过两座州城,但走水路就快得多。剑南多山多瀑,只有一条灵越江从群山之间激流而下,横渡两侧,一直奔涌到凤溪城,也让两座城池沟通更为紧密。   灵越江水面最宽广之处就在达州城外,楚斐指尖点在龙舟赛传统开赛地点上,慢慢画了个圈,脸色沉了下去。奔霄挠挠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出声问道,“主子,张知州首鼠两端不是一两天了,但是与灵越江又有什么关系?”   楚斐瞥他一眼,“战场上学的全叫你忘光了。”   奔霄嘿嘿笑了两声,楚斐点了点舆图边缘小字,“自己看,这是哪里。”   顺着楚斐指尖望去,剑南府舆图边缘以深深墨色画着山峦起伏,代表着江水的浅色线条奔流直下。单独一座城池或者州府的舆图画得总是这样,中间精细四周敷衍,突出了州府之内,也简略了接壤的细枝末节……等等!   奔霄眼睛猝然睁大,在山峦和江水交界的边角处,看见了三个小字,“关中府”。电光火石之间,盘踞关中府的肃亲王和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张知州的影子浮现在他眼前。   “这不可能!”奔霄惊呼道,“蜀道哪那么容易走,又不是没有更好走的路!更何况,他、他没必要啊。”   楚斐淡声道,“自凤溪入蜀会被我知晓,而漕帮换血,他自折一臂,杜景然既然敢去达州,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为了再护一次他的面子,或是还想要更多,如何做,取决于皇叔的一念之间。”   汩汩滚动的热血声音鼓噪得奔霄有些头晕,男儿建功立业,只在主上交锋之间。   烛光摇曳,阴影里的楚斐神色冷淡,继续道,“龙舟赛,赛龙罢了,你护好阿清就是。”   见奔霄垮下肩膀,楚斐斜过来一眼,“不满?”   奔霄神色一正,“誓死保护王妃!但是主子,既然有风险,为何不劝简小娘子打消主意?”   楚斐叹了口气,有隐隐笑影浮现,“若让她晓得是我牵连,还不知要恼多久。不如瞒下去,左右也有余力。”   情爱一事,着实令人难懂。奔霄不再发问,默默磨起墨来。   ---   一夜过去,简清没机会再在厨房大展身手,被昨天做菜俘获的厨房小工和船上厨娘纷纷拦住了她,央着她指点厨艺。这个切菜,那个熬汤,又一个还炖着鸡,简清一个一个看过来,在厨房待了两个时辰,明明没做什么,但费的精神一点都不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真让简清瞧上一个基本功不错的女孩。一问才知道这是船上厨娘的小女儿,快出嫁了来船上最后帮两天工。再一打听嫁的地方,简清只能把挖角的心思按下,女孩子嫁得远,指望她来凤溪城酒楼做工着实不现实。   从厨房出来,忙了一早上的宗午正抱臂守在门外,一看简清手上没端盘子,他明显有些失望,“你莫不是偷吃了?一盘菜换一个小丫头,你一点都不亏,真的。”   简清白他一眼,“人家女儿又没有跟你签身契,平白胡说什么?还有多久靠岸,据说节庆时达州聚集的商贩众多,也有游山玩水的大厨去各家店里临时受雇,不知道我能不能遇上两个。”   “大厨?”宗午打量简清两眼,“你就站在这里,还找什么大厨。真想给你把小工配齐,天天给我炒菜吃。”   简清回道,“那你到明年的分红恐怕都要付给我了。”   宗午随她走上甲板,今天天气好,远处码头和许多艘大船的虚影已经遥遥可见,他指给简清看靠一侧凉棚下停着的彩色龙舟,一边状似随意道,“简大厨身价高又忙碌,这酱料生意不如托旁人做?”   “我只出方子和原料?”简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销路受挫,还是谁请动了你宗大少来当说客?”   任谁都看得清,初加工和精加工的产品价格天差地别。   这个道理宗午也明白,他摆摆手,义正辞严道,“我挂心你忙碌辛苦,你不领情就算了,乱扣什么罪名。”   涂着彩漆的龙舟远远看来比周遭货船亮眼得多,平白就添了节日气氛。简清望着远处江面,无辜道,“我还想说,若哪里的酱料作坊托你传话想改换门路,我倒是欢迎得很呢。”   这话说得强硬,好像除了依附就无路可走似的,但老牌酱料作坊不论当家人对新兴产品如何想,面对这样苛刻的要求都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宗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简清轻笑着一指不远处,“瞧,鱼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剁椒鱼头,其实是湘菜菜系,但是现在很多川菜馆也有,我爱剁椒和鱼hhh   到处想着挖角的阿清vs花式琢磨着追媳妇的王爷,阿清发动无动于衷莫名其妙技能(不是)   ----   谢谢小可爱“xx”的五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碎雪”的一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一起吃饭叭! 第95章 红糖凉糕   顺着简清手指方向望去,江中白鱼跃出水面,洒出来的水花恰好形成一座拱桥将船头罩在其中,大船仍逆流向上而行。   码头和江面上别的大船已经越来越近,宗午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鱼跃龙门,是个好兆头。今天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得早,你没赶上,之后要再看就要等端午当天了。”   船只向前,远远的已经有码头上的漕帮帮众指挥船只行路,大船上船工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做着下船卸货和船只靠岸的最后准备。简清和简澈一人一个小包袱,没什么收拾的,简澈回房间拿了包袱,安安静静站在阿姐身边,眼神却一直往岸边飘去。   第一次出门,他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身上绘着五色油彩的龙舟手个个光着膀子,身披红布,古铜色的肌肉隆起,惹得简澈羡慕极了,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靠近龙舟凉棚一侧有许多人赶着车来送吃喝,光简澈看见的,就有刚上市的葡萄和一些他没见过的糕点。   “阿姐,我也想做龙舟手。”   自家小朋友糯糯的声音让打量着码头上支的吃食摊子的简清回神,险些没绷住表情。简清低头捏了捏简澈脸蛋,无情的□□者家长一面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等你什么时候长得像他们一样高再说吧。”   龙舟手们或坐或立,在绘着异兽祥云的精美龙舟之上放声唱起民歌,“锣鼓震长空嘿,五月里来相逢——”他们边唱边对着岸边路过的少女妇人们挥手,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简清挨个看过去泊在凉棚下的龙舟,完全没找到宗家龙舟,不由偏头问道,“你家的龙舟,总不会没有过比试吧?”   还没说完,宗午在旁边已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江风有些凉。”   简清挑眉看他。   宗午干咳一声,道,“成品不大入眼,你想看就看吧。”   一声独特的长长哨音响过,停在凉棚下的三艘龙舟挤挤挨挨地开始颤动,简清这才看见被它们挡得严严实实的船坞里还有一艘龙舟,黑红色的船头转了方向,驶出了船坞。   龙舟上多用宝蓝、翠绿、正红、金粉等色,这艘龙舟的颜色入眼偏暗,在凉棚阴影下也看不大真切。但它旁边三艘龙舟上响起的笑声却清晰得很,有人拿起船桨故意在另一侧拍打水面,让自己的龙舟挤得这艘龙舟不得不转向避让,龙舟之上的龙舟手大都低着头,始终没有说话。   光是看这场面就知道黑红龙舟的日子不大好过,必然是训练中被排斥的那一艘。   黑红龙舟很快按着凉棚下指挥的动作调整好了方向,整艘船上的彩绘也落入了简清眼帘。   简清一时失语。   宗午说的不大入眼其实有些自贬,总体来说黑红龙舟的设计虽然有些突破传统,但也不算难看。只是通体密密麻麻画着布料、酱料坛子和干货的龙舟中央,龙腹处写着大大的一个“宗”字,这个设计总给简清一种现代看见椰树椰汁广告的即视感,魔性又令人头疼。   作为广告来说,它很成功,但作为龙舟,简清并不想承认最初那个想法是她提出的。万一这次龙舟赛赢了或是魔性广告过于深入人心,让以后雕梁画栋精美无比的龙舟彩绘都变成冠名广告……   想想就有点无法直视。   宗午看着简清发木的表情,无奈挥了挥手让龙舟退回原处,“给你写信的时候才打了底漆,看起来还没这么特别,谁晓得大变样。不过效果还行,据管事汇报,最近进商行询价的人变多了。”   简清随口道,“统计一下进店人数,再对比现在和过往账目,应该就能看出来这个龙舟的效果了。”   宗午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快快,准备靠岸,老丁,记得让店里以后都加上进店人数这一项的记录。”   简清并不打算插手宗家商事,闲闲晒了会太阳,在阳光变得不可忍受之前,船头撞在码头边缘,轻轻晃动了一下。   “下船——”   船工里的领头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搭起的舷桥先让客人下船,有多半天没见的华阳王从船舱里带着两个侍卫出来,神色有些倦怠,看见简清微微点头。   简清笑道,“就此别过,与殿下一路,受益匪浅。”   客套话说过,华阳王抬步下船,像是因为刚到一地,有些踯躅不定的样子,正停在码头不知和奔霄说着什么。宗午作为主人家带着简清姐弟其次下船,金谷有些没睡醒的样子,最后下了船,揉了揉肚子,熟稔地招呼道,“走吧,据说码头前陈记的烤鸡是一绝。”   简清转向宗午,问道,“一起来吗?”   宗午摇了摇头,道,“还有些事情要忙,之后直接住达州城里缘来客栈就是,商行在对面,寻人也方便。”   刚说着有事,早早站在码头上等人的富态老者就迎了上来,先看了简清一眼,才向宗午拱手道,“宗先生叫老朽好等。”   “之后再见。”简清略一点头,与宗午告别离去。从老者身边走过时,一股浓郁的豆酱味道迎面而来,沉厚香醇,却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   简清回头看了老者一眼,他像是早有预料,正好回头望向简清。简清收回目光,反手牵住简澈的小手,“走吧。”   没走几步,才下码头长坡,身后被阳光投过来的影子就让简清不由得停下脚步。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楚斐淡然望来,倒好像跟着别人走的不是他似的。   简清诧异道,“殿下?”   楚斐两步上前,与简清并排而行,淡淡道,“正值午食时候,同路。”   金谷歪头瞟了他一眼,扯扯嘴角,没有出声。   这都什么骗小孩的说辞!   不论是骗人也好,真话也罢,楚斐总归是与三人一起走到了陈记门前。多了个拼饭的人,简清和金谷倒还好,就是简澈一直自以为隐蔽地追着踩华阳王的影子,还要不时偷看一眼,看他没反应,就踩得更高兴了,直到简清把他换到另一边才罢休。   陈记铺子招牌上只写了一个陈字,挂着的酒旗半新不旧,里面只坐了一桌客人,女郎衣着精致,丫鬟坐在她旁边打着瞌睡。见他们一行人进门,本来靠在墙边打瞌睡的小丫头急忙过来阻拦,“客满了,客满了,真没有了。”   整个铺子都充斥着一种不打算好好做生意的感觉,但颓唐陈旧之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似鸡又似猪,鲜美肥腴,简清几乎能幻想出烤制时油滴下来滋滋作响的声音。   简清吸了吸鼻子,握住小丫头的手,示意她去看店里唯一一桌客人,“那位点了什么?”   小丫头头都没回,继续挡在简清前面嘟囔,“哎呀,说了烤鸡没有了,你们要吃饭,还是快些去别家吧!”   听见声音,女郎回过头来,讶异道,“阿简?!你什么时候到的?”她目光在简清身旁停了一瞬,楚斐完全没往她身上看一眼。   张婉笑得有些诡秘,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张婉在达州不稀奇,但在这时候遇见她,就相当稀奇了。   简清没回答后一个问题,指了指身前的小丫头,道,“刚到,所以张大小姐,分我一顿饭吃可否?”   张婉牵着简清衣袖将她带到桌边坐下,熟练地点单,“两份红糖凉糕。”转向简清,她继续道,“陈记红糖凉糕做得好吃,和他家烤鸡不相上下。就是这两天陈师傅在教新来的帮厨干活,每天气得厉害,昨天还是来晚了就只能吃帮厨烤的鸡,今天就压根不卖他烤出来的鸡了,我买到的是最后一只,刚好带上阿澈我们三个分掉。”   这样一听,就是没有别人份了。简清抱歉地转向华阳王和金谷,“午食有些不凑巧……”   还没说完,后厨里一阵暴躁的斥责声就响了起来,“你是蠢蛋吗?!叫你放蜜糖不是蜜汁,这样刷上去还有什么用!喂给猪都不吃!”   张婉像是听习惯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奔霄悄悄扯了一下主子衣袖,楚斐看着简清的眼神终于动弹了一下,点头道,“时间不赶巧,与你无关,之后再聚。”   简清一头雾水看着他走出门外。本来就与我无关啊?!   金谷却在旁边桌子旁坐下,有些赖皮的模样,道,“见者有缘,来都来了,两位小姐便赏小的一口鸡尝尝吧。”   张婉啐他一口,“呸,你要坐就坐吧,没吃食,饿着去。”   金谷望了望菜牌,末尾明显是新写的那个红糖糍粑引起了他的注意,扬声道,“店家,一份红糖糍粑。”   后厨里又是一阵模糊的责骂声,一个与先前声音不同的年轻声音回道,“刚挂上,还没练熟,客人换一个点行吗?”   小丫头端着两碗褐红色的红糖凉糕出来,刚放上桌面就听见声音,扁了扁嘴,喊道,“全哥哥,我不帮你做凉糕!”   听这意思,凉糕却是小丫头做的。   简清多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看年岁才八九岁,没想到就能被允许上手做菜了。听厨房里的大厨语气,可不是一个会容忍瑕疵的人,那这小丫头的厨艺就值得人留意了。   “快吃快吃。”张婉见她不动,往简清手里塞上勺子,又递给简澈一把,“刚浇上去糖汁,还没那么甜,吃起来刚好呢。”   简澈响亮道谢,“谢谢张姐姐!”   “真乖。”张婉笑着隔空摸了摸简澈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许久不见的四川小吃hhh现在火锅店和串串店里常见的是用小碗盛,红糖味太过了有些太甜,不知道正宗做出来什么样。   龙舟手唱的歌是《龙腾锦江》改编,原词是“五月赛龙舟,锣鼓震长空……锦江喜相逢”   ----   抱住小可爱们一起吃甜点x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谢谢小可爱“十泠”的三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96章 茱萸烤鸡   凉糕入口柔滑,融浆的味道有些微涩。应该是成型时脱模有些不及时,本应倒扣碗中的一个完整半圆在边缘处不明显的地方有了一点凹陷。虽有瑕疵,但考虑制作者年岁,加上味道在糖汁调味之下并不明显,也是一道夏日不错的甜品。   红糖里应是熬了桂花蜜,细细花香扑鼻,让红糖本身过甜的缺点变为了沉厚底蕴。来到大梁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旁人手上吃到技艺上等的菜色。虽然简清也能做到这般水平的调味,但不得不承认,她毕竟是站在现代经历过千年积累的成熟川菜菜系之上,与如今大多敝帚自珍、闭门造车的厨师世家们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而能在这个时候做到这般技艺的大厨,水平可不会低。   简清越吃眼睛越亮,只欲往后厨去见见这位掌勺大厨,要是他能挖来自家做事就更好了。   张婉牵着她衣袖不让简清起身,压低声音靠在耳边问道,“你怎的和他们一道来,不嫌打眼么?”   简清心不在焉地想着挖角,被她一扯,才忽然从思绪里惊醒。   像这样的家传食肆,厨师轻易不会外流,她想的可太多了些。   “行船同路,有什么打眼的。”简清解释一句将事情盖过,瞟张婉一眼,打趣道,“还是张大人教得好,婉婉来达州几日就让你收了心,词句全都谨慎起来。怎么,可是有如意郎君的人选了?”   金谷拨弄筷筒里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   张婉嗔道,“你倒伶牙俐齿。叫你早些来,硬是这时候才到,明日同我去看铺子,还不晓得看不看得完呢。可别说你没空暇,你来达州瞧个龙舟,旁的事定是没有的。”   “拌凉瓜、怪味鸡丝。”简清看看菜牌,又加了两道小菜,转向张婉笑道,“大小姐百忙之中抽空,我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就是这铺子之后做什么营生,还是要掌柜拿个主意。”   简清说着,目光在菜牌上一顿。怪味鸡丝这道菜的名字倒是和现代一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同名,味道如何,还要上菜之后再看。   张婉诧异道,“不是你说要开酒楼?”   简清摇了摇头,“我家酒楼伙计你是见过的,阿菇起步晚,二娘做个掌柜更合适,哪有多的掌勺预备下派来这边?一时之间另雇个掌勺来是要砸自家招牌的,我是想着来达州看看有没有副厨人选,等培养些时候,这边要开酒楼也是使得的。但要快些开起来,我比较建议你开个火锅店。”   张婉听简清一一说下来也点了头,一拍手,“呀,我还以为你要做糕点或是饮子铺子。火锅又是什么?”   后一句响了两遍,简清一偏头,桌边刚刚来听她点菜的小丫头还没走,正好奇地看过来。   没等简清回答,简澈就描述了一遍火锅,简清只笑道,“说你贵人忘事,倒是不假。凤溪这会儿在做火锅节,我先前就提过这事,怕你闹我,信里都细细写了,怎么又来问我?罢罢,给你带块底料回去煮了,就晓得滋味如何了。”   张婉白她一眼,“你倒是好生敷衍,如今连菜也不肯给我做了。”   “哪里哪里。”简清一本正经,“要你开店自然要尝尝产品滋味,你自家都能煮来吃,之后开店技术上面不就不用担心了?”   两人正说笑间,后厨里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你这是什么?点的鸡丝你切出来鸡块,七年学到狗肚子里了!”   “你!”   年轻的帮厨声音第一次反抗,又被咆哮声压下,“我什么我,好好切你的菜,烤鸡还等着出炉,少给我在这里添乱。”   话音刚落,原本不甚明显的香味从若有若无挠人心痒忽然一变,自后厨里窜出来的烤鸡香气热烈夺人,纯粹的肉香让人不由得怀疑先前刷蜜糖的吩咐是不是听错。   烤鸡端上来时外壳焦黄,靠近时才闻见一丝蜜糖甜味,蜜糖与油脂相融,牢牢附上外壳,将一缕肉香烘托得极为诱人。   单是看色泽就令人食指大动,端着盘子出来的青年低头在鸡腹部划开一刀,随着滚落的猪油炒饭一起涌出一股辣香,与辣椒香味不同的微苦香气与油脂糅合得恰到好处,内里泛着红褐的鸡肉表明了辣味的用材来自茱萸,和叫花鸡相似又不同的填装技巧充分说明了制作者的技艺。   高手当面,简清却多看了一眼划开鸡腹的青年的手。他挑的划开角度和位置对这只烤鸡来说均是最佳,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刚来这里,简清都要怀疑这位帮厨在陈记做了许多年。但这双手,光看茧子和陈旧刀伤,内行都能看出来他的多年经验。   达州果然是来对了,藏龙卧虎。   简清夹起一块鸡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哥学厨有四五年了吧?”   贺全沉浸陈师傅的教学里,被人一问才回过神来,再一看面前之人,他顿时一惊。   简氏酒楼的掌勺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完了完了,一定是杜家把人逼得没处去了!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简家看看呢,怎么简家这就倒了?   好在贺全还有些理智,及时想起了龙舟会的事情,简单答道,“七年有余,炉灶还轮不到我。”   “那定是陈师傅秘而不宣的爱徒了。”简清点点头,有意捧了一句。   贺全不自觉露出一点苦笑,含糊道,“谬赞谬赞,客人慢用。”   简清看着他离开时有些颓丧的背影,若有所思。   基本功学了七年还没摸到炉灶,不是人天分太差就是有意在给他攒底子,看样子不是陈家的人,那就是还有挖角机会,酒楼如今就缺这样基本功强的帮厨,稍加训练就能上手,只是具体怎么样,之后有机会还要再试试。   思量间,张婉已经和来讨一口饭吃的金谷呛起了声,“说是一口,您金大郎君这是天狗吞日呀?”   简清暗道不好。张婉先前在金谷面前丢的脸还没捡回来,心里有气,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哪里能放过。但金谷最好面子,这样被人说,哪里愿意。   金谷却没像简清猜测的那样恼火,他一露碗底,桃花眼弯起,轻笑一声,“一筷子鸡肉,一勺饭,可不就是一口?张小姐赏脸瞧瞧?”   张婉没看见他难堪,只能悻悻偏过头去,“阿澈,吃这个饭,不太辣,可香了!陈师傅做的茱萸烤鸡就是这点好,下饭!”   没起冲突,简清也就放下心来。   烤鸡鸡肉外脆里嫩,但不是多汁的鲜嫩,而是在嫩和焦韧之间取了一个微妙平衡,鸡丝嚼起来根根分明,蜜糖烤出来的脆壳之下是被擦了两道以上的茱萸粉末,起初微辣的滋味让人不自觉就吃得多了。而被吸走了部分油脂的猪油拌饭适时入口,舌尖的一点辣痛又被抚平,让人能用心品味起肥而不腻的滋味来。   整个餐桌之上没有其他能夺走烤鸡风采的菜品,简清点来解腻的两道小菜都没用上,只是在最后填饱肚子的时候被分食一空。自己做的菜吃多了总是会没有新鲜感,而别人做的菜又不大入眼,迄今为止,只有这道烤鸡让简清满意。   怪味鸡丝里用的自然是茱萸油,味道次了一些。简清略略吃了两口,其他的全被烤鸡分了一半多出去的张婉吃完。   “店家,明日什么时候开炉?”简清结了账,提前打听起明天的伙食。   小丫头打着哈欠道,“阿爹说,什么时辰睡醒就什么时候开门。”   这家食肆给人的不打算好好做生意的感觉又浓了些,简清道了谢,打开包袱取出一块带着本来打算路上吃的火锅底料递给张婉。   张婉擦完嘴又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拿了油纸包一脸莫名,“我又不会做菜,给我做什么?”   简清带着她边往外走,边道,“火锅底料,放锅里化开,让人煮水就行。”   才刚出门,简澈就拉了拉简清的衣袖,轻声道,“阿姐,你带的那坛子酱忘拿了。”   简清一笑,“没事。”   金谷啪地打开扇子,回头看了简清一眼,“别过。”   简清略略点头,“别过。”   张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拉着简清道,“时间尚早,不如现在就去看铺子。”   “好婉婉。”简清按住她的手,“你当你走得能多快?你家门房的禁令又不管用了?”   “老头子,谁要管他!”张婉脸色一暗,哼了一声,目光往街角一瞟,愣了一瞬。   咦,那人刚走,怎么影子都没了?   金谷在陈记门口与简清告别后,三拐五转,又回了码头仓库,一开门就见熟悉的面孔候在里面。   凤溪城里用惯的两个地痞见他到了笑嘻嘻凑上来,“金爷,先去收拾哪家?”   金谷丢下包袱,神色有些莫测,“先去打听打听,知州家大小姐何时出阁。”   地痞脸上露出油腻的笑容,“您这是……”   金谷冷了神色,“知州是什么人,你们不晓得?有了变数,你来担?”   “诶哟。”外遣多日有了别样心思的地痞一拍大腿,“您等好信儿吧!”   ---   简清终是被出笼鸟似的张婉拉去了她最合心意的一间铺子,里里外外看过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掌柜和掌勺人员上面缺口太大,两人定了明天见面时间,也在街边分别。   张婉玩了一天,铺子的合作又有了方向,自后门溜进家门时,龙舟手们常唱的曲调都哼了起来。张府今日后门不知怎么的,几乎没有人,倒给她偷溜行了方便。   “……怠慢先生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假山,传进张婉耳朵里。   是她爹!   张婉和丫鬟脸色大变,后门处地势开阔,无处可躲,此时推门逃跑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转出假山。   走在前面的却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张知州看见后门的张婉,脸上猛然铁青,“站着干什么,嫁妆绣完了?!”   语气重,但应是顾及着有客人在,相对往日处理已经是轻拿轻放。张婉低头施礼,“多谢父亲、先生,小婉告退。”   张婉走出几步,张哲平有些谄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女顽劣,冲撞了先生,还请不要见怪。”   先生?哪家的先生?   她爹什么性格,张婉再了解不过。虽然媚上了些,但心里也有衡量,要是在下面的知县们面前,知州大人可是铁面无情得很呢。   疑惑只是一瞬,想想屋子里要提前绣起来的嫁衣帕子等等物事,张婉头都疼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茱萸烤鸡,实际没有这道菜,是簌簌改了川香烤鸡的做法,按口味变更了一下下。脑洞做法是猪油炒饭填满用茱萸叶揉碎擦过的鸡腹,封口,然后挂炉烤,外皮刷酱,最后封蜜层。   ---   簌簌今天超想吃想吃烤鸡烤鸭呜呜呜,附近没有好吃的店,只点到一个怪味鸡丝,怪味鸡丝里芝麻酱放多了差不多变成了麻酱鸡丝,难过子。   ----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今天应该就够发营养液的字数啦。(规则应该没有研究错,蒙圈簌簌.jpg)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97章 蛋烘糕   船行一夜,又与张婉走了一路,等简清带着简澈凭记忆绕回途中看见过一次的缘来客栈,人都有些困了。   自家小朋友看见客栈匾额,松了好大一口气,“阿姐,你好厉害,第一次来达州就能认路。”   简清捏了捏他的鼻尖,“晚上想吃什么?”   二人背后就是宗家商行,门前几辆马车从他们身后驶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豆酱味道隐入尘土之间,商行的伙计站在街边一抖肩上盖布,“简记辣酱今日三坛售罄,各位请好嘿——”   限量造势这一手,宗午显然玩得不错。   简清按住听到自家名号有些兴奋地不住回头往去的简澈肩头,一起踏入客栈,“小二,一间房。你家店里有什么菜色,一路说与我听。”   伙计迎上来看两眼二人,在前面引路,“您可是简家娘子吗?宗掌柜让我们给您二位留了上房,一夜不贵,只要一两银,请随我来。小店旁的没有,只是粥水养人,晚上吃也妥帖。娘子要是想尝大菜,码头的陈记和城北的芳斋都不错。”   简清猜到有此一出,自然不会拒绝宗午留下的好意,听伙计介绍完食单,点了两碗粥和一碟酱菜算是晚食。   达州城显然没有首邑凤溪城餐饮行业热闹,伙计口中叫得上名字的食肆只有两家,但酱料作坊一点不少。光是在码头和商行门前两处,简清就闻见了日夜浸在作坊里才会有的酱香,而伙计送完粥水,回头又拿了一小碟酱来。   显然,在达州,连粥都要配酱来吃。   酱是普通的黄豆酱,简清一闻便知,叫住伙计问道,“只有这一种酱吗?”   伙计道,“茱萸酱还有不少,我给您送来?瞧您就是会吃的,外地来达州的客人许多都觉得拌酱吃奇怪,却不晓得好吃呢。”   简清摆摆手,“不必了。”   仔细一想,简清也明白了这嗜酱的习惯因何而起。   达州气候湿润、温度适宜,据说一年里温度变化也不大,对于酿酱来说再合适不过。又地处灵越江边,酱料走水运十分方便,运送到旁的地方还要算损耗和路费,但在本地就没了这个限制,费用相对低廉。   辣椒酱和豆瓣酱的出现,恰好适应了这习惯,也变动了原有市场局面。宗午先前试探酱料生意的问话背后很大可能就是达州这些酱料作坊坊主,对简清来说,交给别人代加工自己只提供原料不可能,像查记一样来做合伙才是最佳选择,就是不知道坊主们之后如何抉择了。   而酱料不仅食客自己吃,也有一半市场在食肆酒楼。想来她先前留下的那坛辣椒酱此时已经被人瞧见,等明日再去达州备受推崇的陈记看看,就知道宗午这位销售人员做得如何了。   毕竟双方合作刚开始不久,信任和利益捆绑是一回事,手段如何,还是要细细去看,简清来达州的原因之一也是这个。   正想着事情,简澈筷子尖蘸了一点豆酱放进简清碗里,“阿姐,快吃饭。”   “好。”简清点了点他的额头,“阿澈也快些吃,我们早睡早起。”   ---   陈记早上开门的消息是客栈伙计来通知的,简清又问了他之前说的芳斋在城中哪里,这才出门向码头而去。   说是早上,其实时间已近正午,简澈在船上没有睡好,早上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不晃的床铺,一夜安眠睡到了日上三竿。   姐弟俩洗漱后直接出了门,达州主街街边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凤溪城街边卖凉粉和糖油果子的多些,这里却是蛋烘糕的天下,一条街上就有三家卖糕的。   木车上金灿灿的半圆小饼一个挨一个地摞在一起,甜香飘了一路,又有旁边馅料炒制出的榨菜咸鲜和糖红豆的糯甜味道烘托,不仅勾走了小孩子们的目光,连身旁的大人都不自觉摸着钱袋上前买两个。   各家馅料各不相同,做法用料上也有细微差别,简清早看见简澈往小摊上飘的眼神,顺着气味仔细嗅闻辨认片刻,拉着小朋友在一个摊子前站定,“两个蛋烘糕,加红豆馅。”   简清没在酒楼吃饭,就是留着肚子吃路边小摊。简澈揣着自己小荷包的手一紧,仰头望过来,“阿姐?”   “放心吃,没几个钱,吃不穷你姐姐。”简清说着付了钱,顺手揉了一把简澈脑袋。   观望的小孩子多,真正吃到的少,看见简澈拿了一个蛋烘糕,纷纷羡慕地望了过来。   简澈低头一咬,酥脆外皮破开,内里柔嫩如糯米糕团似的口感带着溢出的糖红豆涌入口中。   嗯,甜的。   简清在现代时吃过不少蛋烘糕,此时这个不舍得放鸡蛋和糖的普通点心并没有带来什么惊艳感觉,三两口吃完后,简澈还在一口口嘬里面的馅料吃。   等陈记招牌在望,简澈手里最后一点脆皮残渣才被拍进风里。远远能看见送客人出来的青年帮厨手上拎着食盒,简清眼前微亮,略略加快了步速。   陈记里没有一位客人,只有被吃空的餐盘和满桌子鸡骨头说明曾经有些饕餮客来过。小丫头比昨天神色还困倦得多,擦着桌子刚看见简清进来,就喊出声来,“你们昨天有坛子落下了!”   后厨里菜刀声音一顿。   简清笑道,“你还记得我?”   小丫头嘟囔道,“还不是你让阿爹半宿没……”   “小鳝!”一声严厉的斥责打断了小丫头的话,中年人挑开后厨门帘走出来,目光在简清二人身上一停。   简清望见他的第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陈记掌勺,上前道,“陈师傅。”   陈师傅从柜台后面捞出小坛,沉声道,“这是你的?”   “正是。”   陈师傅打量简清几眼,目光在那双只有一点油星疤痕、茧子只有薄薄一层的素手上停了一瞬,脸色不大好看,问道,“宗家卖的辣椒酱,也是你做的?”   简清有意摊了摊手,“陈师傅莫要言此为小技,一通百通,这酱料品质如何,您当是看得清的。”   “哼。”陈师傅把小坛重重放上桌面,再开口神色却缓和下来,带着简清走出门外,自己掏出一杆旱烟枪在地上敲敲,吐出一口气,道,“方便船运,也方便打出名声,这可不是小技。你我相称就行了,老了,以后该是你们年轻人出头的时候了。简老头和气了一辈子,你倒是一点都不像他。”   简氏酒楼做过那么长时间的剑南府首邑第一酒楼,要说简父的名声在旁的州府一点都没人知道,简清是不信的,这不,陈师傅就是一个。   “陈师傅为厨坛长辈,我自当敬重。”简清陪着站在屋檐阴影下,给他带了个高帽,接着问道,“昨日烤鸡用的还是茱萸,看来宗先生的酱料生意不曾做过来?”   陈师傅摇头道,“味道不对,你那辣椒要是愿意卖,我倒是想买几斤回来试试。”   每个人对厨艺钻研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试探到了宗午的执行力之后,简清无意去强行改变陈师傅的想法,只道,“如今辣椒苗圃初建,产量不高,但是陈师傅愿意买,等我回凤溪了遣人送来些就是。”   “你这丫头。”陈师傅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和纯粹的人讲话不需要绕什么弯子,简清笑道,“酒楼重开,副厨帮厨和之后掌勺的人选一概没有,还请陈师傅教我。”   陈师傅一撇嘴,“心大。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简清做出调侃神色,道,“我瞧着您店里新来的帮厨不错,不知他还有没有一同学艺的师兄弟姐妹,给我也搭条线?”   陈师傅被小辈把话说到面前,脸上全是沉思之色,但仍下意识回绝了一句,“他?他不行。”   和昨天宗家让龙舟转向的长哨声相似的哨声响起,不远处码头上的喧闹声更上一层,中气十足的歌声响成一片,龙舟手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连正往码头走的马车都被堵住了去路。   “让让,让让,我们是第一酒楼迎仙楼来给大家送点心来的。”   婢女从马车中探出身子,大声驱散人群。   套了件褂子的龙舟手一抹汗,也跟着喊了起来,“谁?哪家的吃的?兄弟们别走,又有店家送吃食来了!”龙舟赛前后,参赛的商行和没参赛的店铺掌柜们都会来送吃喝用度,以期自家名声传得更远更好听,迎仙楼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简清听见迎仙楼就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陈师傅蹲在门槛前,一敲烟杆,突然翻脸瞪向后厨,大步起身走去,“兔崽子,做完事了吗,就来偷听,还是太闲了是不是?!”   迎仙楼的马车在龙舟手们的帮忙下驶入人群,婢女叫喊着“鲜花饼、鲜花饼,人人有份,不用急”越走越远,在前一架马车后不远的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宗午拎着袍子跃下,在简清眼前站定。   鲜花饼让简清想起酒楼那走之前还有些微涩的花酱,一时有些神游,都没发现宗午的到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宗午略一挑眉,“多好的时机,怎么不去争?”   简清收回目光,笑道,“我又不是龙舟手,哪有鲜花饼吃。”   显然的答非所问让宗午嗤了一声,简清足尖碾开陈师傅留下的烟草灰,轻声道,“送礼的那么多,有什么好抢的,第一酒楼的席面,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   正说着,成为人群中心的迎仙楼马车那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质疑声。   “少胡说了,你们哪是第一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蛋烘糕起源于清代成都,时间线上有调整,算是给架空大梁的蜀地多了个小吃哈哈哈。   簌簌有个朋友长住四川,成天炫耀说家附近一家蛋烘糕好吃,羡慕死了。   ---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 第98章 鲜花饼   杜景然递过去糕饼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白果见势不好,回身靠回马车旁边,瞪着说话的龙舟手骂道,“你去凤溪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家迎仙楼的名字?!自己没见识,乱嚷嚷什么!”   “白果,休要无礼。”杜景然轻声呵斥,但脸上神色充分说明了她对这话的认同。夏日的码头不仅有咸腥江风,周围人身上的汗味也令人难以忍受,江对面凉棚下喝着茶看自家仆役发汤水果子的富商们交头接耳看过来,一股难言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要不是符先生带话过来,要她提前收拢民心,她本该也坐在那里。   白果被拦下话头,咬着牙一跺脚,“小姐!”   龙舟手里有年长些的,捏着鲜花饼哼了一声,“我光晓得第一酒楼是简氏酒楼,祖祖辈辈都一样,听说皇上都吃过他家菜呢!小姑娘为了扬名,什么话都敢胡说!”   简氏酒楼,又是简氏酒楼。   杜景然忍下心头那股怒气,好声好气道,“大伯当真错怪我们了,我家迎仙楼在京城时也是有御笔题字,来剑南开的分店厨艺比试也赢了简家,简家已经败了,这些您打听打听就能知晓。如今龙舟赛头名的奖励宴席,也是定下了在我家酒楼开席。”   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也信了,杜景然忽略掉说起比试赢了时心底的不自在,和不由自主想起的刚来凤溪城时吃到的那盅简知味亲手做的一品豆腐味道,笑容更诚恳了些。   中年人怀疑地瞟来一眼,不再说话,三两下把手里糕饼吃了个干净。   白果看着心疼得厉害,小声喃喃,“暴殄天物,当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虽然刚刚吵起来时龙舟手们为了避嫌散开了些,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听见白果说话,有人冷笑起来,“人参果儿?你们还真瞧得起自己,简家开宴的时候哪像你们这样巴巴送上来过,人家那是殊荣,你们这是什么,送给我我也不吃!”   面皮薄的龙舟手把他一拦,“别说了,这饼子还是挺好吃的。”   “好吃?你自己吃吧。”说话的人把刚刚拿到的糕饼往他怀里一塞,转身钻进人群,“我还要留着肚子去吃第一酒楼席面呢!”   原本站在边缘穿着黑红褂子的龙舟手们也探头说了话,年纪最轻的少年扯着衣裳道,“谁说简家败了?我们舟上还画着简家的酱坛子呢!你瞧,衣服上也画的有!”   声音有些小,说出“酱坛子”三个字时,周围人也认出来了他是哪艘龙舟上的人,一时都哄笑起来。被嘲笑了多日龙舟和衣裳丑的宗家龙舟龙舟手们脸上发烫,但都点了头,把背上画的各种货物标牌露出来。   “就是就是,我看啊,是你们家败了!”   杜景然长这么大,这样的当面羞辱少之又少。白果气得哆嗦,要上前与他们争辩,被杜景然在背后按住了肩膀,“不要坏了外祖父的事。”   白果没有回头,自家小姐的声音轻柔温和,只有她感受到了小姐按住肩膀的手指有多么用力。   简清在陈记门前看了一会热闹,高声说话的几个龙舟手声音让她隔了这么远都听得明明白白。口舌之争其实对迎仙楼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看杜景然如今模样,倒好像没有了过去迎仙楼狠厉手段,不知是在忍些什么。   这样隐忍,倒是不好让她激杜景然出手比试了。   正思量间,身旁忽然有人问道,“在想什么?”   简清只当是宗午闲极无聊,随口应付道,“在想她家鲜花饼是什么味道。”这话也不是假话,简清的确有些好奇如今的鲜花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奔霄。”   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眼前闪过,仔细去看时码头上又只有挤挤挨挨的人群了。   简清诧异回头,正对上华阳王含笑的眼睛,她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殿下……”   楚斐挑眉打断,“阿清。”   简清不明白他这种执念究竟来源于哪里,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这才能好好说下去,“楚斐,你来陈记用膳吗?”   陈师傅在后厨里咳嗽一阵,大声吆喝,“丫头,还吃不吃鸡了,来帮忙!”   陈师傅喊起来时,离开时往码头去,回来却是从长街另一端回来的奔霄带着两块糕饼再次出现,拿银针试过之后,才递给简清。   简清不知道陈师傅要做什么,接了糕饼,轻声道谢。   杜景然做的鲜花饼外表已经极接近现代的模样,咬一口千层酥皮软薄,花酱内馅清甜芳香,像是吃尽了一春的春花,甜糯的里层饼皮混了牛乳,奶味很好地中和了花酱自带的一丁点发酵酸味,只剩满口留香。   若这是杜景然亲手做的,那么迎仙楼也不愧是京城老牌酒楼,配比大胆精准,用料无可挑剔,技术上有些欠缺也瑕不掩瑜。简清忽然明白了当初简父为什么一场比试里打败了迎仙楼之后,始终不肯再行比试,让迎仙楼只能来挑衅原身。她在这糕点之上看到了天赋,想来简父也是有所期待,只是没想到会被人用场外手段打败罢了。   简清低头看手心的鲜花饼,咬开一角的点心淡黄外皮夹着深红馅料,花香随风散落。   楚斐低头看她,过了一会才淡淡回道,“无事。”   这一幕正落入因为没有人再来拿糕点只能驱车返回的白果眼中,她一眼看出简清手中拿着的是自家小姐做的点心,而楚斐老餮之名在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是这阴魂不散的女人拿小姐的点心在讨好华阳王。   “小姐。”白果挑了帘子,小声让坐着发呆的杜景然看过去。   只一眼,杜景然就红了眼眶。   “斐哥哥。”   杜景然嘴唇翕动,这三个字怎么也唤不出口。把自己关在闺房里那么久,她以为她再见到他能平静以对,可过往种种不断在脑海翻涌,外祖父严厉的神色和始终淡漠没有回应的楚斐脸庞交替闪现。   在楚斐那年自请外放北疆时,已经苍老的外祖父说的话又响在她耳边,“我活着,能护你一时,却不可能是一世。景然,爷爷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懂吗?”   她不懂,她生来就流淌着高贵的血脉,想要的、想做的,没有人会反驳,怎么会只要活着就好?   “简清。”杜景然出声叫道。   并肩往食肆里走去的二人脚步一停,楚斐皱眉回头,眼神冰凉,声音里全是警告,“杜景然。”   简清往前一步,走出华阳王的遮挡,仔细打量这个压在简家头上的对手。和之前凤溪码头上见过的模样不太相同,杜景然瘦了很多,微红的眼圈乍一看好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杜小姐。”简清笑道,“久闻大名,不知有何贵干?”   少女容色清丽,笑容温和,没有一点被击倒过的懦弱畏惧神情,背脊笔直,目光清澈。   在这清澈的目光之下,好像背地里所有的阴暗都被看穿。   “达州好玩吗?”杜景然缓缓问道。   她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虚伪客套,一半想着外祖父的计划成功之后,简清只能做酒楼里一个不出名的学徒,就忍不住在心中发笑。   简清不讲究形象地摊了摊手,“还不错。”   两个之前不曾真正打过交道的人在街边攀谈,这场景说不出的古怪。   简清没有放过杜景然唇角泛起的一点笑纹,随意抛了个话题试探道,“明天的比赛想来会更有趣,我看好宗家的龙舟,你呢?”   方才被那些龙舟手们当面指责顶撞的记忆又泛了上来,杜景然脸色微变。   楚斐皱眉打断道,“该用膳了。”   “我觉得,你不会赢。”杜景然看他一眼,没有错过他语气里的亲昵和回护,她闭了闭眼,“简清,你想赢吗?”   简清注意到杜景然的眼神,下意识从楚斐身边远离一步,淡淡道,“杜小姐说的是龙舟还是旁的?”   杜景然的眼睛停在她身上,看着简清像是为了避嫌,刻意拉开了与楚斐之间的距离,楚斐不但不以为意,连望过去的眼神都没变一丝一毫。   杜景然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简清凭什么呢?样貌、身份,甚至对他的感情,都比不上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刚学不久的厨艺。   可楚斐眼里,好像只能看见这一人。   简清直白,杜景然也不再打哑谜,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家的招牌,还想要么?”   “你愿意给?”   杜景然忍住眼中泪意,“和之前一样,你我比试一场,你赢了,我离开剑南,归还招牌,我赢了,你离开剑南,之后见到我就要退避三舍。斐哥哥,你做评判可好?”   “一言为定。”简清答应下来,听见杜景然后面的称呼,只觉得有些牙酸。   她的确是想要促成一次大庭广众之下的公平比试,但是现在这种古怪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景然盈盈泪眼望向华阳王,哀怨痴恋的眼神连周围没走远的龙舟手们都看出来了,纷纷站在不远处小声八卦着什么。   杜景然望过来时,楚斐张口就想要拒绝,但简清先一步答应了,他沉默半晌,道,“既是比试,由众人评判,才是公平。”   简清正想着怎么说服华阳王改变规则,不让他一人做评委,就听他开了口。   “殿下?”简清惊讶唤了一声,转而笑道,“殿下睿智,正好龙舟手和各家商户都在,不用四处找旁的客人了。”   杜景然指尖深深扎进掌心。她看得出简清还有些疏离,但即便这样,两人间的无形气场已经不容第二人存在。   没关系,她会赢的。她要让楚斐看清楚,这只是个商户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是都在吃瓜没人看文吗23333疫情又有反复,小可爱们注意身体呀! 第99章 猪肉粽   端午节前一日的码头上热闹非凡,听见陈记食肆这边有人当街比试,凑热闹的人一个传一个,没多久陈记门前就围了十多个人。   白果拦在杜景然面前挡住各色目光,不知道自家小姐究竟想做什么,只能看着车夫赶着车去而复返,带来了几大袋子糯米、粽叶、猪肉和调料坛子。   楚斐定了裁判方式,杜景然定下了比试内容。   简清还记得方才杜景然蹙眉娇声解释,“我练了十年刀工,你才初学不久,若是比做菜,怕是难为了你。端午将至,不如比包粽子。”   此话一出,四周旁观的人群里倒是有人称赞起她落落大方来。   十年刀工算什么?简清冷眼看她表演,没有戳穿实际上包粽子对新手一点都不简单。   不过,无论比什么简清都不会怯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此时材料备齐,简清借了陈家的桌案和菜刀摆在街边,杜家的车夫打开布袋,白果帮着把材料放在桌上。   对着杜景然时,白果小心翼翼,处处贴心地调整位置。轮到简清,白果随意将袋子一扔,趾高气扬道,“看看吧,两份材料一样,我们可不占你这个便宜。”   简清刚打开米袋,瞥她一眼,还没说话,杜景然就温柔开口,“抱歉,是我的婢女不对,我这边已经好了,我们换个位置吧。”   迎仙楼的车夫和侍从带来的材料都不是次品,简清检查过面前泡过的湿糯米、猪肉和粽叶,这才点头和杜景然换了位置。   人人都吃过厨子做的饭,但亲眼看着厨子做饭的没几个,尤其是今天当街比试的还是两个年岁不大的漂亮小娘子,更是引人注目。   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他们身上,视线中心的两个小娘子却都镇定自若。简清和杜景然确认了材料没有问题,杜景然在白果服侍下挽起碎发,偏了偏头,问道,“简清,要借你菜刀么?”   原身输的那场比试上原身还不会拿菜刀,要是真是原身在这里被如此点出来,怕是要气得厉害。   但站在这里的是简清,只是微微一笑,接过简澈从他的小包袱里摸出来的菜刀,一圈圈拆开裹布,道,“不必了,我是个厨子,自然记得带刀。”   简清围上从陈记借来的围裙,陈师傅咳嗽一声,“赶快点,饭还没吃就咋咋呼呼的。”   楚斐听见陈师傅的话,上前一步,皱眉道,“午食之后再开始吧?”   虽是问句,却被他说得像是一句命令,简清摇摇头,“吃过了糕饼,殿下不必忧心。”   华阳王释放出善意,她也愿意回馈善意,只是一歪头就看见自家小朋友被上前的楚斐挡住了半边身子。简澈还没有桌案高,在一旁抱着粽叶做好了打下手的准备,却忽然被挡住,踮着脚尖极其吃力的样子,好不可怜。   “阿澈。”简清笑着拿走简澈手中粽叶,派给他另一个任务,“去请陈师傅烧上热水。”   简澈没顾上生气就被派了任务,兴冲冲向铺子里面跑去。   简清与杜景然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向四周施礼,“今日我简氏酒楼/迎仙楼比试,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猪肉粽做法各家有些不同,但基础的材料一致,起初两人同时洗手擦刀,而后杜景然切起肉块,下手干脆利落,看得出在厨艺上下过功夫。   白果站在杜景然身边,像是打惯了下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往上递东西,酱油、黄酒、姜片,两人配合默契,没一会就处理好了一整盆猪肉块。   而简清只有一人站在桌前,手速虽快,但少了人配合,猪肉处理完时却是比杜景然慢了一线。   白果轻轻嗤地笑了一声。   简清没把她放在心上,盖好盛着猪肉的木盆,在干净抹布上擦了擦油腻的手,一手拿起粽叶,一手拎起糯米布袋,转身向后厨走去。   刚迈开步子,方才一点都帮不上忙的楚斐就从简清手上接过了糯米布袋,简清偏头看他,他理直气壮阔步走在前面,“米重,别影响比试时间。”   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腾在简清心头,她皱眉望了一眼华阳王的背影。在现代时也有人追求过她,如今华阳王的举动,像极了那些小男生。和之前送这送那、每天来蹭饭时给人的感觉不同,简清清晰地感受到在他的举动里将自己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他做这些并非是高高在上的恩赐。   “谢谢?”简清不太确定地说道,拎着粽叶跟了上去。   杜景然看着他二人背影,青年高大,少女娇俏,这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只是如今看到时其中一人并不是她。   一时间,杜景然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片刻后才咬牙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走。”白果与车夫一人拎着米袋,一人拎着粽叶跟上往陈记后厨而去。   陈记后院建了厢房和正屋,显然是给自家人住的,厨房夹在后院和大堂中间,和简氏酒楼相比有些狭小。贺全躲在门板后面,看简清越走越近,猛地探出了头,握着拳头压低了声音,“简小娘子,你一定能赢!”   楚斐不动声色地将下意识反应推开的刀鞘按下,让出他后退一步挡在身后的简清。   简清笑着挥挥手,“借你吉言,我要是赢了,可得给我引荐几位你的师兄弟啊。”   “啊?”贺全有些发懵,陈师傅走过来一把把他扯走,“啊什么啊,滚你屋子里待着去!”   粽叶和糯米的初处理简单,糯米又是杜家拿来的泡过的,处理起来工序并不复杂。简清洗刷着粽叶,楚斐帮忙将湿糯米倒进木桶,伸手要接粽叶,被简清一拦,“我自己来。”   奔霄的声音在厨房外响起,“主子?有信来。”   楚斐半蹲着,银色暗纹的外裳下摆被洗粽叶的水溅满,湿了一片,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被简清拦住时神色一怔。   简清莫名从中看出了无措,继而又怀疑是自己看错,轻咳一声,“楚斐,他在叫你。”   “要帮忙就喊我。”楚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快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补充一句,“我很快回来。”   半掩着的厨房门打开,杜景然走在最前面,与楚斐打了个照面,显然方才二人在厨房里的对话全被她听去。杜景然含着泪仰头望来,“斐哥哥,这些粗活怎么能让你做?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楚斐出言打断,青年冷着一张脸,哪还有对着简清时的温和,“杜家侄女,本王既为长辈,今日就代王叔教你一句话,粗活也要认真做,明白么?王叔当年教导,本王没齿难忘。”   楚斐的眼神冷得像冰,字字句句都是讥讽,杜景然脸色一白,而后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楚斐,爷爷对你们那么好,你怎么可以?!”   然而楚斐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杜景然剧烈深呼吸两遍,转身踏入厨房。   厨房里简清还在用烧好的热水泼洗粽叶,急速滑过深碧粽叶的热水稍稍带上了一点浅绿,落进糯米桶中。方才在门前被突然爆出来的身份和讥讽交锋似乎完全没有给她造成影响,仍在一条一条做着自己的事情。   看见她的动作,杜景然胸膛剧烈起伏半晌,平静下来,开口道,“你认输吧。”   “比试是你,要我认输也是你。”简清扯了扯唇角,坐在板凳上望过来,“我输了就没有简氏了,杜小姐曾经在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对旁人的吗?”   杜景然抿了抿唇,道,“我给你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不在剑南,你们可以去别处。”   情绪剧烈波动,她似乎也不打算再端着假面,一开口就是条件交换。但这话说得不像冷静的商人,完全像是个任性的小女孩,简清一时不知道原身和她相比,谁更天真一点。   在她身上闪现的厨艺天赋,显得更可惜了些。   简清怜悯地看她一眼,“杜小姐,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还是快准备你们的糯米吧。”   说罢,简清低头继续专心搅动她的一桶糯米起来。   完全被无视的态度让杜景然胸口发闷,楚斐这样对她,简清凭什么也这样对她?!   “不够吗?”杜景然指挥白果和车夫分别处理材料,自己在简清面前站定,冷声道,“你还想要什么?失传的菜谱?宝刀?在别处开一家最大的酒楼?只要你认输,就都是你的了。”   厨房外的奔霄将最新公文递给王爷,加急传来的信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自便。”帝王的印章盖在下面,是给予同胞兄弟最大的放权。   楚斐翘了翘唇角,挽起衣袖重又进了厨房,正听到准备好材料的简清平静道,“这些,我都能赢来,不劳费心。”   “你!”   不用多猜方才发生了什么,楚斐已经有了判断,冷冷瞥杜景然一眼,上前接过简清手中木桶,“我来帮你。”   简清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一个人拎桶的确有些沉重,轻声叮嘱道,“多谢。有些沉,我们一起抬。”   楚斐手臂用力,轻松拎起木桶,“走吧。”   身后的杜景然被那暗含警告的一眼定住,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却早已不见。简清说“都能赢来”时抬高的下颌和有些傲气的神情深深印在杜景然心头,她气恼地狠狠看了一眼担忧抬头望来的白果,“做什么?还不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茶茶”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第100章 糖肉粽   糯米被粽叶水淘过两边,再拌上一点调配好的酱油,白色的米粒就带上了些旁的颜色。简清检查了木盆里腌制的猪肉块,粉白的肉皮已经微微变色,但腌制时间毕竟尚短,没有多少味道。   杜家拿来的调料里混了几块冰糖,此时正好用上。   简清用手帕包着冰糖,刀背拍碎晶体,碾成粉末,细碎的冰糖粉倒入单另捞出来的一盆糯米中拌匀。捞出一块切得大小适中的肉块滚上糖糯米,再包进粽叶打成锥形的糯米筒中填米打结,白线飞舞,眨眼间,居然一个粽子就包好了。   明日就是端午佳节,旁观的路人们家里有条件的包肉粽,没条件的吃白粽过节,但总归是都包过粽子的。本以为两个小娘子都是做猪肉咸粽,可又用了冰糖,此时看简清动作,倒有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了。   有人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简娘子,你做的是糖肉粽吗?”   糖肉粽听说是江南吃法,冰糖炖肉混进糯米,剑南人听过但不曾吃过,见她用冰糖才多嘴问了一句。   简清手下动作利落,包出来的粽子个个棱角分明,又大又饱满,闻言笑道,“是咸肉粽呢。”   那人咕哝几句,显然是不大信。糖和酱油猪肉放在一起,哪能好吃?转而眼巴巴去瞧旁边还空着的桌案,等着瞧杜景然来包粽子。   简清也不多解释糖是用来提鲜,只专心做着手下的事情。简澈踮着脚尖要来帮忙,被阿姐轻轻挡了一下,“我做得来。去问陈师傅讨碗水来,你瞧你,嘴巴都干了。”   简澈乖乖点头,哒哒地跑回铺子里,喝完水端着水碗出来时,却看见华阳王快他一步,将水碗放在了阿姐手边。   楚斐低头靠近简清,又保持着不会令人难受的距离,和煦开口,“要擦擦汗么?”   “不必,殿下回铺子里吧,这边虽然有屋檐,还是热的。”   简清迅速拒绝,背后简澈看看华阳王的高度,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气鼓鼓地跑上前挤在两人中间,把碗推上桌案,“阿姐,喝水!”   杜景然带人出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白果提着洗过的粽叶站在旁边,愤愤道,“小姐,外面热,后面的粗活我们来就是了。”   言语间,分明是指简清与仆役无异。   杜景然吸了口气,不置可否,目光停在简清纷飞的手指之间,粽叶在她手上好像一尾灵活的小蛇,不用人多动作,就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不可能。”杜景然喃喃道。   她选择包粽子自然是心里有成算会赢,笃定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的曾经的简清没有时间跟着简知味学任何厨艺,就算这些日子把刀工练起来,甚至赢了方一品,那也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足为惧。   但真正自己看着简清做事,又是另一种体验。   杜景然忍不住想起酒楼伙计口中曾说过的简氏酒楼盛况,简清如何被夸赞,那一道毛血旺又如何美味……   太多太多了,她不允许下面的人关注简家,自己却不知不觉放了太多关注在其上。简清根本不像是一个曾一败涂地的人,她身上像是有什么妖鬼惑人的法力,让人不自觉信服,让简家起死回生。   简澈转身要回铺子里倒水,正看见杜景然看过来的眼神,他挡在简清身后,瞪了杜景然一眼。   杜景然后退了一步。   “小姐!”白果看着自家小姐莫名后退绊上门槛,惊呼着来拉她。   杜景然推开她的手自行站稳,抬眼对上简清望过来的平静眼神。   简清微微挑眉,问道,“杜小姐要认输么?”   “不。”杜景然轻声答道。她瞥见简清木桶里已经铺满底部的粽子数量,清空杂念,上前几步接过白果手中粽叶,弯成圆锥,往里面填进糯米。   动作有些生疏,毕竟她已经许久没有自己动手完整地做完任何一道菜品了。   白果惊诧地托住杜景然的手,小声道,“小姐,我来替您……”   杜景然摇头,“我来吧。”   这是一场厨艺的比试,旁人帮忙,算什么她的厨艺,岂不是让这商户女看低。   杜景然想着,手上动作也快了起来。   两个小娘子手上若穿花蝴蝶纷飞,但看久了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真有空闲专门来等着吃几个粽子的人,方才围了一圈的人慢慢也都散去了。   粽子包完,太阳日头已经不在正中,开始偏向一侧。简清擦过手,甩了甩长时间托着的手腕,要抬粽子木桶进陈记时,一回头却发现奔霄抱着木桶跑得飞快,闷声不吭已经把桶抱进了门内。   楚斐望着少女被热出了几分红晕的脸颊,在简清疑惑瞥来时,轻咳一声,“走吧。”   简清开了个玩笑,“殿下如此礼遇,可是想要吃个粽子?先说好,今日的粽子都是用来比试的,要想吃,我之后另做,这个可不能给你。”   杜景然手一顿,听着背后楚斐含笑道,“自是要给你个公平的。”   杜景然手中粽叶滑落,糯米摊开撒满了砧板。   简清本就比杜景然快一些,等杜景然包完全部粽子,带着仆从急匆匆来到后厨时,她的粽子已经煮上了。   “快点!”杜景然呵斥着往锅里倒粽子的车夫,眼睛不住地往简清一边看去,状似不经意道,“斐……楚斐人呢?”   简清叹了口气,“你的心乱了,你已经输了。”   “你胡说!”   简清放下扇着灶火的蒲扇转身,“你还记得我们是在比试吗,杜小姐?”她明明坐在板凳上,却好像站在高处俯视。   杜景然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好像看到过去祖父和外祖父训导她时的模样,“当然记得,而且我还会赢!”   简清慢慢道,“过去爹爹教我拿菜刀第一天,我很高兴,因为我能给自己做菜吃了。后来我看到什么都想学学看,做菜多累啊,旁的吃食什么不能赚钱?爹爹说我没有定性,干脆不教了。花花世界迷人眼,后来,爹爹走的时候才和我说,让我不要忘了最开始是为什么拿起菜刀。”   她的声音里含着追忆,简父自然没有和原身关于初心有过交流,简清一直只是想做菜罢了,这是师父当年给师兄说过的话,很普通,却让她一直记得。   简清继续道,“我拿起菜刀是想做菜,想让别人都喜欢我做的菜,所以我想要酒楼长长久久地开下去,因为这冠了我的名号,是我给它带来的荣光。我为自己的愿望活着,但杜小姐,你为什么学厨?”   无论是前世在现代还是如今在大梁,简清的想法,从未改变。   杜景然一时愣住,继而怒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不就是想要哄我认输吗?我告诉你,简清,就算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嫁入王府,你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完全鸡同鸭讲。   简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没听明白?我只是想做菜罢了,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殿下是个不错的人,但我不打算嫁人,又何谈嫁入王府?”   门外,刚刚洗完手回来帮忙的楚斐停下脚步,抿了抿唇。   杜景然呆呆地看着简清,脑海里一片纷乱。她第一次听说女子可以不嫁人为自己活。母亲那么强势肆意的女子,还是嫁给了父亲,她知道母亲不喜欢父亲,只是到了年纪,必须要选个人嫁了罢了。   可是,不嫁人,不喜欢楚斐,她又该做什么呢?   简清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醒醒,杜小姐,锅里水开了。”   杜景然猛地回神,厨房里白汽蒸腾,一旁一个大锅已经揭了盖子,熄灭灶火,靠余温温着,她的粽子锅里冒着白汽,不住顶着锅盖。   糟了!   她就知道简清不怀好意!   杜景然心知时间可能有些把控不稳,狠狠瞪了简清一眼,唤来白果灭火抬锅。   加上车夫一起,三个人赶时间同时抢出锅里可能煮过头的粽子,锅里水还沸着,粽子已经都捞了出来。杜景然捏了捏粽子有些发烫的外皮,软硬适中,粽叶尚青,却是时间刚好。她有些复杂地望了一眼已经拣完粽子自己抬着桶出门的简清,简清像背后有眼睛似的,回头一笑。   杜景然连忙低头躲开。   门外奔霄接过木桶,简清道了谢,跟着走出陈记铺子,回想杜景然怔愣神态,在心里摇摇头,还是个小姑娘呢。   楚斐站在陈记门外,越影带着手下小兵拎来两个空木桶,就等着两边粽子煮好,清点数量。   简清望了神色淡淡的楚斐一眼,总感觉他有些低落,想了想,递过一个煮好的粽子,“多出来的,你也饿了吧?”   楚斐的耳尖悄悄红了,转头看着奔霄越影清点粽子数量的简清却没看到。   陈家小姑娘听父亲的话,把围着大人脚边转来转去想帮忙的简澈拉走。   贺全从门后探头出来,咽咽口水,小声问道,“掌柜的,有我们的粽子吗?”挨了陈师傅狠狠一眼,“粽什么粽子,简家丫头还没吃饭!”   粽子腌肉淘米准备的时间长,煮制的时间更长,等两桶各两百个粽子准备好放在街边,围观的人已经换过一波,稀稀落落围着陈记,不时抽抽鼻子去闻飘过来的酱肉粽香。   煮过后的粽叶清香伴着酱腌过的猪肉肥腴香气飘了满街,在其后如水般的糯米香味隐隐压住了过于浓的酱味,不用吃,光是闻着就能想象出褐黄色的粽子表面油花滴落的模样。端午节庆的气氛提前浓郁了起来,有远处闻见的人喊着要喝雄黄酒,走近却被粽香勾住脚步。   有看过开头准备材料又回来等吃的路人咂咂嘴,“奇了怪了,和家里包粽子一样的东西,怎么人家做就那么香?”   旁边人笑他,“要不然怎么说是酒楼大厨呢!”   两桶粽子在缠粽子的线上有细微差别,简清用的是白线,杜景然用的是红线,过水煮过,人们才看清原本在袋子里只有颜色区别的丝线其实内里大有文章。红线里像是掺了金丝纺就,阳光一照闪闪发亮,贵气又漂亮。   有了对比,旁边普普通通的白线粽子就少了许多注视,桶还没抬去码头,就有人嚷起来要吃红线粽子,而白线粽子却无人问津。   杜景然轻笑一声。   楚斐皱眉道,“投机取巧。”   简清笑着望向杜景然,“杜小姐,前面规则你定,之后如何发粽子,就由我来制定规则吧?”   杜景然点头。   简清转向楚斐一礼,“劳烦殿下派人带桶去码头,一人最多只能拿三个粽子。日落前,谁的桶先空,谁赢。”   杜景然轻嘲道,“数量取胜,却是落了下乘。又甜又咸,调味还需练习。”说话间,倒好像是在教授厨艺的师父。   简清笑道,“且看吧。”   说是且看,但杜景然不认为在选择时人们会选那个看起来就普普通通的粽子,就算是能拿三个又怎么样,两个红线粽子带一个白线粽子尝鲜,也会是她赢。   忙碌了大半天,简清回陈记享受陈师傅专心烤制的烤鸡,杜景然回马车上休憩,只等日落后结果出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夕阳的余晖洒遍大地,最后一遍练习完毕的龙舟手们喊着号子将船泊进船坞,其中一艘的龙舟手声音尤其整齐响亮。   楚斐派了奔霄和越影两个侍卫去维持秩序,此时奔霄远远跑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码头汉子。   “怎么没了!别走啊,不是给人吃的吗?!”码头汉子们喊的话同时落入等待着的几人耳朵。   太阳未落,结果已出,杜景然饮下最后一口茶,施施然撩开车帘下车,“简清,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跑到近前的奔霄喘出口气,闻言脸色古怪起来。   “主子,白线的粽子空了。”   身后码头汉子们应和道,“是啊是啊,怎么白线那么少?都怪我,想着尝鲜只拿了一个,回头就空了!”   还有人手中拎着一个红线粽子,拦住奔霄道,“你瞧,我这个没吃,拿来跟你们换白线的行不?”   “不可能!”   尖利到有些扭曲的声音让四周霎时一静,杜景然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下意识掩口,上前抓住奔霄衣领,“红线还剩多少?也要空了对不对?”   奔霄还没回答,一个套着黑红褂子跑来吃粽子的龙舟手就嗤笑一声,“还剩半桶呢,你要吃,就去拿啊。”   宗午处理完手边事务,遣管事离开,出门正听见这么一句,看了龙舟手一眼,回身向杜景然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下面人粗鲁,冒犯小姐了。”   杜景然根本没听见宗午的话,脸色煞白,像是被人狠狠一个巴掌打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糖肉粽的做法是簌簌编的!加适量的糖的确是能够提鲜,这个一般厨子都知道,但是阿清不放糖在肉上而是放在粽子糯米上的做法他们没见过,所以认为是甜咸口粽子。   ---   啊啊啊下午写完定时定错了,只能9点发了,二更结束,明天又是工作日了orz   谢谢小可爱“茶茶”的10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xx”的5瓶营养液,谢谢小可爱“蒲公英”的4瓶营养液鸭,抱住挨个亲亲~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101章 肥肠米粉   不等人再说,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杜景然已经拨开人群往码头跑去,大家闺秀常年受的训导在她身上还是刻下了深刻痕迹,即便这样匆忙惊惶的时候,跑动的姿势仍是优美的。   裙摆像花一样绽开混进人群,白果再要追时已经有些晚了,只能狠狠瞪了简清一眼,下车赶过去。拥挤的码头上马车一点都不好往前走,还不如靠她双腿。   “恭喜。”楚斐轻声说道。   “小全的底子打得真好。”简清咽下最后一口红糖糍粑,笑着评价一句,才转向楚斐,“殿下可要一同前去?”   楚斐点点头,奔霄在前面开路,三人渐行渐远。已经被奔霄打点好的几个码头汉子见真吃不到了,只能悻悻离开。   被简清当做晚辈似的评价一句的贺全不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摸了摸脑袋,嘿嘿笑着问陈师傅,“您说我现在去讨个位置,能行吗?”   陈师傅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看都不想看这蠢小子一眼,“收拾东西去!”   贺全屁颠颠跑去擦桌子洗碗,陈师傅坐在桌边,慢悠悠扯开一个简清留下的粽子。褐色酱汁挂在糯米之上,明明是丰腴欲滴的模样,却被锁得很好,只有等人一口咬下,才吃得到那在口中爆开的猪肉鲜味。   最普通的猪肉糯米和酱油,浓油赤酱似的做法,却吃出了最本真精致的鲜美,能做到这个地步,料理手法和分寸可不一般。   陈师傅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再去摸桌上粽子时,忽然发觉不对。简清明明多留了五个粽子,给了那华阳王一个,自己吃了一个,给简家小子吃了一个,怎么现在只剩了一个?   “贺全!你小子又偷吃了是不是!”炸雷似的咆哮声又在陈记后厨响起。   而少了的那个白线粽子,倒真不在贺全肚子里,而是被简清亲手交给了扶着木桶几乎站不住的杜景然,“哭什么,尝尝吧。”   听到简清声音,杜景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粽子剥开粽叶有些粘手,却没有讨厌的多余汤汁淌下,褐色的糯米反而没有外表的浓酱味道,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叶香。预期里的甜咸味道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更上一层的猪肉鲜味被凸显出来,鲜味去后才是一点不明显的酱味。   她输了。可是粽子是祖父教给她的,过去年幼时她也做过酒楼节庆掌勺,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她都不该输的。   杜景然不自觉回想起简清方才说的话,简清想要做菜,而她想做什么呢?明明口中吃着粽子,卞师傅做的酒酿圆子的味道,却又泛在了口中。祖父端出来一碗碗只有细节差异的蛋炒饭时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白果捏着粽叶,几乎不敢看状况难堪的两个木桶里粽子余量,咬牙小声道,“小姐,定是他们耍了手段!”   “不。”杜景然轻斥一声,舔了舔嘴角,而后反应过来这动作有多么不雅,用帕子掩饰性地按了按。她抬眼看向简清,少女眼中只有平和。   简清看到了杜景然眼神的变化,温和道,“你输了。”   白果跳脚道,“你胡说什么!”   “白果!”杜景然神色黯然,沉声阻止婢女,点了点头,“我输了,你随我一同回凤溪取招牌吧。”   简清注意到说到返程时,她脸上露出的一点奇怪的犹豫不安,虽然觉得此时杜景然不会再有什么花招,但保险起见,还是出言拒绝,“明日龙舟赛,我才到达州,还是过两日再回凤溪取招牌,也正好为杜小姐送别。”   一直气场有些低沉的楚斐一锤定音,“简清胜,迎仙楼退出剑南府,归还简家牌匾。笔墨在陈记已经备下,杜氏尽快写清书信文书交来。”   杜景然抿着唇,倒没再反驳,完完整整写下了前因后果和归还日期,交给简清时,眼神尤为认真,郑重其事道,“记得来拿。”她身边的白果不住望过来,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杜家在达州也有置产,杜景然乘着马车回去,让白果收拾东西,竟是今日就走的模样,白果一时惊愣,“小姐?”   符桂之转过回廊,中年人面沉如水,“你要走?”   杜景然咬着唇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他了。我要回关中去。”   “回去?”符桂之轻嘲一声,“箭在弦上,这时候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杜景然眼神一厉,“来人啊!把他给本小姐捆起来!”   本该应声而出的黑衣侍卫们虽显了身形,却都停在原地。超出掌控的事态发展让杜景然莫名感到背脊发冷,但撑足了气势,漠然道,“还不动手?”   还是没有人动。   白果挡在她身前,色厉内荏地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回去看王爷不把你们的头都砍了!”   一晃眼,杜景然就看到符桂之温文尔雅的笑脸近在眼前,“小小姐,这可由不得你。”   杜景然颈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   杜家宅院里的变化外界无人知晓,夕阳西下,简澈摸了摸阿姐塞到他怀里揣着的文书,有些做梦似的飘忽,问道,“阿姐,结束了?”   简清敲了一记他脑门,“是啊,走吧,该吃晚饭了。”   简家一夕崩颓的过往,就这样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地恢复平静,好像招牌上的尘埃从未存在。简澈又看了一眼阿姐,默默把说过很多次的惊叹藏到心里。   本是出来寻陈师傅,却正巧赶上比试,简清松散下来,才想起今日还和张婉约了时间继续商讨铺子的事,不由得微微皱眉。   两人约的地点就在陈记,一天都没见张婉,也难怪她没想起来。张知州的硬脾气简清听张婉说过几次,说不好是没空出来还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总不好上张家去问,宗午走了,最能打听情报的金谷又不在这里,一时有些棘手。   杜景然一行走后,贺全才敢大摇大摆出来,他刚从陈师傅手下抢到半块粽子,登时惊为天人,一个劲围在简清身边,恨不能做个端茶送水的小弟,见简清皱眉,连忙问道,“简掌柜有什么事为难吗?”   被抢先一步的楚斐眼神暗沉沉地盯着贺全,谁都感觉到了他有若实质的眼神,偏贺全没感觉,还在追着问,“要我帮忙吗?别的不说,跑个腿切个菜都成。”   陈师傅端着两个热腾腾的大碗挤开这没眼色的小子,硬邦邦道,“发什么愁,吃饭!”   下午做完粽子之后简清吃过一顿,快出结果前贺全又显摆着做了自己唯一会的红糖糍粑,实话说简清此时一点都不饿。但陈师傅端上来这两碗肥肠米粉霸道的香气顿时把她的眼睛勾了过去,茱萸油泼了一层,褐白的卤肥肠和黄绿的芽菜卧在一起,又有炸过的黄豆点缀其上,高汤的鲜醇做底,酸辣气息层层叠进,卤味特有的酱香萦绕其中,形成了繁复多彩的香气。   咬一口藏在丰富菜码下的米粉,酸辣爽滑,吸饱了汤汁,仔细去品却又说不出的软糯,倒好像从普普通通的米粉变成了什么昂贵食材似的。   陈师傅知道简清吃过,给他们姐弟两个的粉都放得不多,几口就能吃完,只是怕晚上饿了提前暖个肚肠,见简清吃得痛快,简澈又呼噜噜吃得只差把碗扣到头上,脸上便露出了些笑意。   简清吃了一口,停下笑道,“看来我得快些给陈师傅送辣椒来了,这米粉里的茱萸油,醋味盖住苦味,反倒有失偏颇了。”   陈师傅哼道,“算你有良心。”   楚斐一直端详着简清表情,即便是吃了美食,她的笑容也是淡淡,不像往常那样愉快温暖,更不像是赢了心头大患之后的高兴,见简清放下筷子,他出声问道,“在担心谁?”   “没什么。”简清敷衍一句。   奔霄满脸严肃冲进门内,打断他们对话,“殿下!”   楚斐温和神色一敛,接过奔霄手中文书扫了一眼,匆匆和简清告别。奔霄作势要跟,被楚斐一眼钉在原地,只得老老实实回来隐在旁边,守住陈记铺子大门。   楚斐走后,陈记门前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简清不由得脱口而出友人姓名,“张婉?”   张婉此时看起来相当不妙,身上穿着丫鬟服饰,鬓发有些散乱,肩膀上不知在哪里蹭的尘土都顾不上拍,听见简清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阿简,快走!”   “别急。”简清扶住她坐下,递过一杯水,“慢慢说。”   “什么呀!”张婉没接水,啪地一拍桌子,“快回凤溪去。”   完全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简清脸色沉下,陈师傅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一摆手示意贺全他们过来听讲。   张婉喉咙发紧,快速说道,“我看见了我爹的书信,肃亲王手下那个姓符的来过,明日肃亲王就要反了,说是带了新制的火炮来,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不得不说,造反这个消息并不出乎意料。有了结果做提示,简清终于想起过往许林提到过的神像坍塌、野狐夜鸣都是曾经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造反前天象戏码。   看来肃亲王早有准备,简清叹了口气,冲突此时爆发却是对她们大有不利。   “啊!”简澈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小小惊呼了一声,简清揽着他的肩膀轻拍安抚,若有所思。   杜景然离开前的话,此时却有了另一种解释。   “你们都在?”正在这时,金谷狂奔而入闯进大门,一抹额头上汗珠,声音嘶哑地命令道,“赶紧收拾东西,达州待不了了。”   他带来的消息和张婉一样,简清却始终镇定自若。她握了握张婉发抖的手,“你不能回去,也不能跟我待在一起。金谷,你能带走多少人?”   金谷看了一圈屋里,一咬牙,“两个。肖二派来的人,走暗河,再多船舱挤不下了。快点,江那边火炮可不长眼睛。”   肖勉的路子,战火将起还专门过来接人,怕还是为了来报答简父恩情。简父的情面,报答在简澈身上也是应当,酒楼如今算是上了正途,有阿菇帮衬,酱料和火锅底料能赚一笔,简澈手中又有契书,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大富变成小富罢了。而张婉千辛万苦来报信,也不该在这里出事。   左右她无牵无挂,只是还了这具身体罢了。   简清想着,看了张婉一眼。   张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不等她说出口,恼道,“你想得美,阿简,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们,我是知州女儿,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别冲动。”简清和金谷异口同声道,简清没去看脸色僵住的金谷,推了张婉一把,把简澈的小手交到张婉手中。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总感觉忽略了些什么重要信息。   张婉咬着唇,别过脸,“我也没多少冲动时候了。”   简澈毕竟年纪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脸上一白,挣开简清的手,回身抱住她的腰身。简澈泪水夺眶而出,“阿姐!我不走,我不要渡江,我陪你!”   肖勉安排的应当是坐船而下并不是渡江,但简澈口误说出的渡江这个词终于点明了简清隐隐不安的地方,按下心中看到简澈泪眼时升起的酸楚,简清垂眼道,“恐怕走不了了。”   火炮来自江对岸山那边的关中,那么他们想从灵越江离开,绝无可能。   简清话音刚落,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不见,星光洒落,无月的天空下,火炮声轰然炸响。达州城中,尖叫声和哭声四起,最靠近码头处的陈记食肆里,几人围在桌前被震得晃了晃,气氛颇为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宜宾的米粉是永远滴神!酸辣和麻辣都好吃,这里写的是酸辣肥肠版,下次去我想再尝尝别的呜呜,米粉爽滑肥肠美味,怎么可以辣么好吃! 第102章 达州事变   寂静的夜里,火炮声传出很远。杜景然晕晕乎乎扶着额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听到了什么。一身锦衣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向外看去,像是在欣赏高阁外四起的惊叫。   “你……你怎么敢?!明天才动手,我都说了回去了,符桂之,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刚醒来的大脑还有些发蒙,结合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杜景然颠三倒四地吐出指责,只换来符桂之回头淡淡一笑。   老王爷派来的换上侍卫衣袍的兵卒们俯首在他身边,好像完全与杜景然无关似的,完全成了中年人手下最听话的恶犬。这模样与听她吩咐时完全不同,就算再迟钝,杜景然此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果还昏在她脚边,外祖父说起活着时复杂的神色再一次浮现在杜景然眼前。   “全都是你。”杜景然喃喃道,“是你想要富贵荣华、从龙之功,爷爷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造反。”   这大逆不道的语句说出来,房间里的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说出口,自幼生长在权贵圈子里,耳濡目染间也懂得了许多的杜景然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感觉眼前豁然开朗,过往感到疑惑不明的外祖父行事都有了答案。   新皇被当年的摄政王一手扶持,摄政王门生遍天下,各地势力盘根错节,却在三年前楚斐挟北疆战场大胜的气势回到帝都后古怪地沉寂下来。帝都血夜固然令人闻之发抖,但对自己也是踩着尸骨上位的外祖父来说根本只是常见的玩意。更何况,外祖父大权在握,膝下却只有独女,这分明不合常理。   除非他只是为了自保。   杜家在每座城池里的宅院都会修一座高阁给杜景然居住,符桂之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清了码头前聚集起来的水兵和北面合拢的城门,站在城墙上银色衣袍的青年和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人并肩而立,兵卒们喊话声在夜幕里传出去很远。   “关中谋反,华阳王与知府大人在此,各家速速关门闭户,无事惊扰!”   连着喊了三遍,城中吵嚷声就淡了。   符桂之回头望向颇为狼狈的杜景然,轻笑一声,“小小姐心思玲珑,又泡在亲王织的蜜罐里,不是早该知晓么?人皆逐利,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他们退却?”   享受着利益本身的杜景然脸色愈发白了起来。   眼看着杜家院子被围了起来,符桂之一挥手,被捆住的杜景然就被扯着往阁楼下走去。符桂之站在阁楼上开弓搭箭,箭尖从银衣的华阳王身上挪到一旁的雍淮身上,弓弦一松,破空声中他的声音依然轻柔温和,此时听来却像一尾毒蛇,“别怕,在下怎么舍得让小小姐落到他们手里呢?当年不是都说过了吗,皇位谁都能坐,皇后非你莫属。”   年幼时外祖父的确问过她要不要做皇后,但都被杜景然拒绝,如今想来,这场儿戏般提起的联姻背后不知埋藏了多少外祖父的拳拳爱护。   “你这个疯子!”杜景然惊叫一声,就被按在脸上的帕子罩住,再次失去了意识。   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却是白果还伏在地上无人理会。   ----   箭矢如电,楚斐安顿完刚刚听到消息就调来守城的水军营兵,正和雍淮说轮调民兵的事情,就听见身后破空声响起,想也不想地回手一刀。   长箭应声落地。   古怪的是这箭并没有箭头,上面绑着的纸条也颇为打眼。   楚斐瞥了一眼,方才从袭击中捡回一命的雍淮不见恐惧,反而兴致盎然地蹲下解开纸条,展开一看,便轻笑道,“符桂之的手笔。”   纸条上空空如也,像是无声的嘲笑。   楚斐始终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在听到越影回来禀报杜家宅院空无一人时,便皱得更紧了些。   灵越水营统领是楚斐才提拔了几个月的青年人,钟伍脸上横贯一条刀疤,说起话却像个小孩,“杜景然还在城中,先前拦截的消息不都说是端午后一天,怎么会这会儿出事?”   肃亲王一脉私下动作的消息在雍淮反水并长期盯梢之后,对楚斐来说就已经近乎透明,如今钟伍说着话,眼睛不住往雍淮身上瞟,分明就是在说他假传消息是个双面人。   雍淮也不恼,只淡淡一笑,“殿下,不能让火炮再发射下去了。”   新研制出的火炮半个时辰只能放一炮,射程近,弹药保存也是个大问题,边疆又已经平定,还不稳定、随时可能炸到自己人、又不如投石车方便的火炮就始终没有实装。但对于达州这样久未经战火的小城来说,完全无法抵挡存在在朝廷邸报里的火炮。   在楚斐接到消息控制住城西码头外扮作龙舟手要混入城池的关中府兵后,炮火就轰然炸响,要不是楚斐反应快,此时已经喂了江鱼。   好在水营反应足够快,雍淮这个知府配合也迅速,楚斐带着人自北面退入城中,四面城门只留人最驳杂的城西不曾关闭,远远看去,水兵和码头漕帮帮众混在一处,被勒令回城的人群挤挤挨挨,之后要出兵偷袭对面,只有城西最为方便。   四处慌乱的人群中,几个明显相互认识的人聚集成的团体就分外明显。个子矮的两个小萝卜头被走在中间的少女抱在怀里,中年人和两个青年跟在旁边,警惕地一边往前走,一边环视四周,楚斐微微翘了翘唇角,淡淡道,“点一百人,随我出营。”   等了他半晌吩咐的钟伍登时瞪大了眼,“殿下,这怎么行?!”   楚斐一抖刀鞘将他拍开,大步走过,“打得过本王再说。听雍淮的,守城。”   “得令。”雍淮拢袖含笑而立,收回望向城西码头的眼神,“许阳,传知府令,殿下出城后城西关城门。”   一条条指令从雍淮口中发出,被破门而入抓起来的张大人和被叫起来巡城的捕快民兵们一样睡眼惺忪又茫然,不过,捕快和民兵们心中有着盼望,张哲平心里,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慌。   说的不是明天吗?!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挨了水营大兵一眼后,就只能缩着脖子继续装鹌鹑。装着装着他发觉了些许不对,达州府邸里的小妾被绑在他后面,他那个顽劣的长女跑哪里去了?   ---   被父亲念叨的张婉此时正抱着陈家小丫头和人们挤在一起往城里进,时而快速时而迟缓的进城队伍拖了许久,明明往日看起来不长的路,马车、木板车们和挑夫路人们挤在一处,便被堵了个严实。时不时又有赶着车从后面挤过来,大声报着自家名号要插队的人,着实惹人生厌。   “算什么东西……”张婉咕哝一声,被简清腾出手拍了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进城安顿为上。”   陈师傅捏了捏走之前简清让他和贺全各自藏在袖子里的窄面菜刀,心思却还放在自家新买的两头乳猪身上,唠叨着,“走得快了,应该都带着的。”   简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地窖里没事的,就算真被吃了,也比人出事来得强。”   两个小的已经吓得有些不敢说话了,简澈抱着阿姐脖子,小声道,“不会出事的,谁要敢来,我拿辣椒粉泼他!”   有些忧虑的贺全被他这一声逗笑,一直操心着这老的老、弱的弱别在路上出事的奔霄古怪地看了一眼赶在他之前把浮动的情绪安抚下来的简清,正被简清捕捉到眼神,同样柔和地哄了一句,“马上进城,我晓得奔霄侍卫急着去襄助王爷,但此时表明身份进去只会引起更大骚乱,不如再忍耐片刻。”   从把东西藏地窖到走的时候拿刀,这小娘子,简直镇定得不像话,连受过训练的小兵第一次上战场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平静。   奔霄收回眼神,握紧了刀柄。   不管简清有多古怪,但她有句话说的对,战争若是起了,老幼妇孺最先遭罪。王爷既然留他在这里,他就要负起保护的责任。   奔霄如何想,简清并不知晓,金谷已经回了码头,码头上从城门调走的兵卒不少,城门处管理有瑕疵也正常。但他们一行人力终究有限,若是华阳王在这里还能管管乱象,凭奔霄这个兵痞似的侍卫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州小姐张婉的名头,根本起不了作用。   正想着,前路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似的怒吼,“马车弃行,老幼妇孺先进!华阳王殿下在此,违令者斩!”   不得不说,华阳王的阎王名字还是传得很远的,听到斩字,方才还梗着脖子在前面吵架的两架马车上的人顿时停了嘴。   一阵抽刀声响过后,进城的队伍鸦雀无声。   队伍老老实实分成两队,简清和张婉抱着孩子上前,一袭银袍的青年站在路尽头冷着脸,华阳王身边常年沉默的越影带着兵士迎上来,检查着进城队伍。   越影越走近,简清就越觉出些异样来。这个身高,好像并不是越影?   简清一行人收拾了屋子,走得晚,背后全是些拥着人往前挤的大个子青壮,被分成两队后她和张婉就成了队尾。越影在简清身边停步,粗声吼道,“向前。”   分成两队后的进城速度明显快起来,越影带着人护送这队妇孺进城,始终未发一言。等简清穿过城门洞,才低声说道,“别过。”   “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简清叫出了声,联想另一人顶着华阳王面孔守在城门前的情状,明白恐怕有特殊计划,迅速收声,没有叫出楚斐的名字。   完全化妆成了另一个人的楚斐站在城墙下,只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折射着火光闪闪发亮。简清抿了抿唇,“注意安全,会赢的。”   楚斐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简清藏着刀的袖笼,“你只是个厨子,不要逞强。”他声音里没有半点恶意,反而带着淡淡的担忧。   简清有些好笑,原来一身杀气的华阳王也会有这样忧心的时候,回了句嘴,“厨子怎么了,等你回来,不还是要吃饭?”   楚斐低低的笑声在四处都是杂乱声音的城墙下分外清越动人,“好,等我回来。”   简清心中微动,莫名有些脸热。   有事做就有事做吧,瞎在这里插什么旗呢?   可再一想,看过的故事里乱立flag的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什么关系,简清就觉得头有些疼了,简直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茶茶”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鸭,抱住小可爱亲亲!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立flag,比如打完这一仗我们就结婚,见过的名场面大多是情侣之间哈哈哈哈,阿清的脑洞比她的恋爱细胞反应快了一步x感天动地,102章了阿清终于有动静了。 第103章 百味汤   奔霄随着另一队进城时,就看见简清按着额头不知在发什么呆,怀里抱着的简澈嘴巴撇得快挨到地上,见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转过头去的小声嘀咕叫他听了个分明,“你们怎么慢这么多!”   简清回过神来,温凉的额头让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发烧,定了定神,确定人都到齐,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去宗家。”   城中虽有维持秩序的,但万一将乱,有自己培养的护院镖师们的宗家商行可比客栈安全得多。   陈师傅忙碌了一天,面上显出些疲惫,声音也没那么中气十足了,“我们三人还是去客栈吧。”   简清假作恼意,轻松道,“您这样可就是见外了,事到如今还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宗午要是不乐意,也就是饶他几餐饭的事情。”   说到自己擅长的方向,陈师傅腰杆又挺了起来,“哪能叫你做饭,我欠下的人情,我自己还。”   陈师傅毕竟是达州本地人,说着就带着简清他们顺着背阴小巷摸黑抄了近路。比从主街走快得多的速度,绕过几条巷尾,没走多远就听见了宗家商行门前的吵嚷声。   “……不行,不行,坛子都叫他们震碎了,这还怎么做生意。”   “那华阳王提着刀呢,晒酱院子大,别是要征用我们家院子吧。”   “宗老弟,你看这,如何拿个主意!”   街上其他的商铺听见炮声早已关门闭户,只有向来点着灯笼开到深夜还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的宗家还敞着大门。但门前的伙计脸上半点轻松也无,只勉强赔着笑脸,附和着宗午的话,“各位先进门歇歇吧。”   七嘴八舌之间,简清大略听懂了这些人的来意,踮脚一看就能看见被围在人群中的宗午脸上压不住的焦躁神色。   宗午远远也瞧见了简清,松了口气,挤出人群,带他们进来,一边走一边抱怨,“我的财神姥姥,你怎么才回来!”   被抛下的一群富态的中老年人揣着手,面上都有些讪讪,互相使着眼色,不住地往简清身上瞟。   宗午才懒得跟他们解释什么,被纠缠多时,他的耐心早已耗完,随便丢下一句“各位还是进来安歇吧”,就一马当先进了门。   结合刚刚他们说的话,再闻一闻这些人身上洗不掉的酱香,简清心中一动,在门前停了一瞬,语调谦恭,话却说得傲慢,“各位场地受限,老酱坛子出事,小女子深感不幸,不若考虑下转做我家辣椒酱,场地和手艺都不缺,也算是一个门路。”   说完,少女飘然而去,留下一群岁数比她大太多的人气得满脸通红,但也有人眼珠转动,却是有了旁的打算。   如简清所说,酿酱用老酱坛子最佳,品质会越来越好,没了老酱坛子,可以说多年经营的作坊生意毁于一旦。与其真让产业毁在自己手里,还不如拿出来试试旁的。   宗午向内走出几步,停下等简清跟上,哼笑一声,“趁火打劫。”   简清摸了摸睡着的简澈脑袋,笑道,“哪里,互惠互利罢了。”   宗家商行占地大,背后厢房和客房许多,专供商队和自家人转圜。宗午专门带着一行人安顿歇下,简清刚把简澈抱进被子,一声轰隆巨响再次炸响。   简澈一个哆嗦,简清拍了拍他,他就又沉沉睡去了。   火炮声后就是滚石和木料折断声响,混着人声,让人心里更为惊惶。   简清出门就看见宗午正守在门外,仰头看天,不由地问道,“明日你作何打算?”   “走是走不了。”宗午扯了扯嘴角,“才一日,城中应当不缺米粮,后面就说不好了。”   因着端午龙舟节涌入达州的有多少人,掌管商行的他再清楚不过,不说米粮,光是富商官宦齐聚一城能问出来的何时能够出城、哪里是叛军、哪里安全等问题所造成的恐慌就十分棘手。   “你们瞎操什么心,殿下在,还能让你们出事不成?”   这讨打的语气张嘴就知道是奔霄,他抹掉嘴边粥水的残渣,挡在简清和宗午之间,道,“简掌柜去休息吧,明日应当就结束了。”   简清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还在这里,问道,“你不去守城?”   奔霄理直气壮道,“殿下让我保护你啊。”   宗午背过身去,咳嗽了一声,简清听出了他压住的笑声,愈发不自在起来。   说话间,火炮声再次响起,木石碎裂声刺耳非常。   奔霄脸色微变,“怎么可能?”   街上跑动的捕快衙役声音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征身强体壮者,家有石料木料者速速献捐!”   “城墙城门?”简清脸色也难看起来。   奔霄点点头,解释了一遍火炮不该发射频率如此快,同时保证水军大营已经调兵过来,这场仗不会有事。   三轮火炮过后,城外冲杀之声响亮,和羽箭破空声混在一起,形成残酷的交响。   达州城虽小,但没有多少高耸的建筑,即便在宗家院子里也能远远看见城墙上立着的两道身影,一道朱红,一道银白,城中的最高统治者站在高处安定民心,让无数听到声音走出房门焦躁不安的百姓平静下来。   但晓得华阳王已经去不知袭营还是求援的简清,心底却一片冰凉,完全没来由的不安翻滚着,让她不去做些什么实在难以安心。   城西升起的不明显的白烟让简清眼神一凝,空气中隐隐多出的滚油味道印证了她的猜测。夜色渐浓,宗午毫无睡意,奔霄顶着夜风吹了一会,还要再劝,就听简清问道,“商行里还有多少辣椒酱?米面蔬菜在哪?”   宗午迅速反应过来,“你要去送饭?”   简清点头,找了个理由解释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事发突然,可能来不及备下,正适合打响名号。里面花的费用,从分红银两里扣就是了。”   “好事怎么不算我一个?”宗午轻嗤道,“真当我不是生意人?随便你用,我绝不皱眉头。”   张婉洗漱完刚好听见他们说话,鼓了鼓脸颊,跳出来抱住简清手臂,“我不会做饭,跟你一起去分还是会的,也带上我嘛!”   宗家铺面后院的厨房,亮起了灯火。不出简清预料,后厨剩下的食材不多,零零碎碎找出来些囤着吃的白菜菠菜和剩下的豆腐,腌肉也有两块,旁的却是没有。   放出大话的宗午没想到会是这样场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简清清点一遍材料,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菜色浮上心头。   师父每当快打烊遇见客人死皮赖脸要吃,糊弄时做过百味汤,她曾尝过许多次,但长大了她想复原却总是做不出类似的味道,师父教了两次,只说她心太冷,做出来不对味。   可此时,她却想试试。   百味汤,汤如其名,用料驳杂又普通简单,饱含人间百味。好厨子做出来是人间至味,悟不透的厨子做出来就是普通菜汤。   宗午看着简清发了会呆,而后烧火切菜,乱七八糟切丁切丝的材料一锅乱炖,水汽四溢,压根看不出她想做什么。   被叫来帮忙和面蒸馒头的厨娘看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过来找宗午,“少爷,这,能吃吗?”   烧着水的小锅里拌上生粉、盐、花椒粉、糖,光是想想这味道就有些古怪,简清却还嫌不足似的,又加了一勺剁椒酱。宗午咧咧嘴,方才想让厨娘放心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喊杀声震天,厨房里只有噗噗水汽和浅浅呼吸声,简清搅拌着小锅里的芡汁,向来专心的她难得的走了神,思绪飘远,楚斐走时的那声笑又回荡在她耳边。   简清喃喃,“别真把自己奶死了……”   “什么?”和管事正说话的宗午听见声音回头问道。   “没事。”简清回神,捞起已经半稠的芡汁小锅,揭开炖着各种菜色的大锅锅盖,一股说不出是什么奇怪味道的水香迎面扑来。菠菜和白菜,加上炖久了的水豆腐味,再添一点快煮化了的腌肉咸味,各种味道分明得不像话,压根没有融合和互相提携激发的倾向。   宗午抽了抽鼻子,有些担忧简清是不是太累导致发挥失常。   简清镇定自若,百味汤本就是靠芡汁提味,成败全在芡汁之上。不论前面煮的味道有多奇怪,只要调味思路正确,技巧得当,再加一点玄妙的悟性,普通菜汤也能变美味佳肴。   芡汁打圈滑入锅里,熄火,捞起一勺汤,半凝固的浅色汤汁在勺中微晃。   平凡熟悉的味道散开,宗午紧绷了半天的神经慢慢松开。他忽然有些想家,关中府的宗家,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简清抿了一口汤水,和过往差不多的做法,却不是一样的味道,喝起来令人熨帖,忍不住微笑。   ---   扮成越影顺利出城的楚斐带着一队人借着夜色绕路,灵越江分支很浅,四周稀疏树林蔓延到远处山间,此时正方便了他们。   本以为临时集结出的营地此时看起来已经初具规模,大帐四起,沟壑挖出,显然带兵的是谨慎之辈。摸黑列队的兵卒们没有点火把,全然靠天上星光,一方面方便调兵遣将,一方面也躲避城上神射手的点名。   代替楚斐站在城上的越影在北疆时就是开硬弓的好手,一队人摸黑分散进营地,时不时还能听见对“华阳王”的咒骂。   推着火炮的炮手没在阵前,两方离得太近,导致攻坚火炮被安排在营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楚斐身边响起,查探之后汇报结果。   沉思片刻,楚斐兵分两路,“火炮引线湿了就没用了,身上打湿,一队去泼引线,一队去敲晕炮手。”   兵卒们领命而去,楚斐借着帐篷与帐篷之间的阴影,一路摸向主帐。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   主帐位置十分好找,写着“肃”字的旌旗飘在其上,几乎是个活靶子。借着进出帐篷时掀起的门帘一角,楚斐确认里面坐着的的确是肃亲王。   他老了,楚斐想,要是十年前,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两队兵卒任务完成的鹧鸪叫声纷纷响起,楚斐握紧刀柄,趁先前一人离开,闪身而入。   “你来了。”   肃亲王半靠在椅中,慢吞吞道。   夜色愈发黑沉,破晓将至,喊杀声未停。楚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飞身前扑,刀锋抵上肃亲王脖颈,回身再看,帐篷入口处却没像他想的那样有兵卒鱼贯而入。   “对你,我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肃亲王的声音依旧缓慢,老人拍了拍楚斐手背,“景然嫁给你,我放心,也安你们的心,不好吗?”   交锋之中,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楚斐只感到荒谬,冷声道,“你到底是为了安心,还是心有不甘,你自己清楚。”   “好吧,好吧。”肃亲王咳嗽两声,“人各有志,总要给条生路试试,你说是不是?”   老人咳嗽时,才让人觉出他的瘦弱来,他记忆里强健且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气息衰微,让楚斐不由得皱眉,提着衣领将肃亲王拉起,“跟我出去,让他们停战。”   “老了,该腾地方了。”肃亲王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又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楚斐挪开了些刀锋,还是在肃亲王几乎皮包骨的脖子上划开了细细一道血口。   肃亲王笑了一声,快速道,“最后教你一句,别放松警惕。”   不等楚斐感觉到不对,电光火石之间,不知肃亲王那干瘪的身躯里从哪里来的一股巨大力气,夺走楚斐手中长刀。鲜血飞溅,头颅飞起,发丝尽白的老人头颅在他自己毫不留情的回斩下飞出老远,顶开一点帐篷门帘方停下。   帐篷外,天光微亮。   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脚步声逐渐走近,有人含笑道,“老师,学生已安排妥当。”   ---   达州城被炮火轰炸几轮,即便后面再没有炮声响起,城上和攻城的士兵们互相砍杀的兵卒们的心弦也始终绷紧。   黎明之前,星子隐去,沉沉黑夜笼罩下来,让许久不曾有战火的达州人心中满是惶惑。   一行橙黄灯火逐渐走近,麦香和一股说不出的暖香勾出熬了一夜的饥肠辘辘,雍淮按按额角,循着味道回头看去。   简清扬了扬手中木勺,笑道,“知府大人,简氏和宗家一起来送饭食,还请赏个脸?”   少女熟悉的面容让雍淮心中微松,再看一眼旁边轮换下来抱着刀靠在城墙边休息的民兵们眼巴巴望过来的眼神,一摆手,“许阳,带人维持秩序。”   “多谢大人!”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心情好起来,有年轻的兵士按着肚子排队,探头探脑地问道,“简氏是哪里?”   探出头他才想起来脸上溅的血迹没擦,吓着小娘子就不好了,可再遮脸已经来不及,只能做好吓哭小娘子被骂的准备。   谁料,小娘子依然笑着,温柔答道,“我是凤溪城简氏酒楼的掌柜兼掌勺,你们听说的第一酒楼,和宗家在卖的剁椒酱、豆瓣酱,都是我们家的。”   说着,递过来一碗盛好的热汤和一个粗面馒头,馒头里夹着红艳艳的酱,一闻就让人精神起来。   “能吃辣的吧?”简清补充问道。   年轻兵士红了脸,接过汤和馒头,一溜烟跑了。   有人开起玩笑,“嚯,我们这一顿可要不少钱,赚了赚了。”   简清认真道,“各位辛苦守城保护城中百姓,我只有厨艺还拿得出手,不过一餐饭食,哪里比得上各位舍生忘死?”   开玩笑的人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和平久了,要不是身后有妻儿老小,谁愿意不要命冲在前面?   端着汤走远的人听见这话,口中熟悉的像是妻子或母亲熬制的汤的味道愈发令人心揪,泪水无声滑落。   “小丫头说得对,不就是比不要命吗,干他娘的!”   有人一抹嘴,狼吞虎咽吃完辣椒夹馍,还没到轮换时间,又拎着刀上了城墙。   天光渐亮,桶里的汤喝完了,简清搭着锅在城墙下现熬,赶来的百姓你给一把葱,我给一包豆腐,没一会又凑够了一锅百味汤材料。   城墙上砍杀的手臂动作已经发僵,守了一夜的兵士眼中已经显出血丝。   忽然,从江对岸响起了一声巨大锣声,拖长音调的喊声传遍四野。   “罪首伏诛,投降免罪!”   站在江对岸拎着两颗滴血头颅的人,在晨光中显出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儿砸是不可能被flag击倒的!   肃亲王其实最开始是真的想只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但是女儿跋扈,下面人又各有心思,有点被逼无奈。   而且小皇帝也根本不放心他,王爷和小皇帝以前吃过苦头,王爷掌了兵权就要肃亲王从摄政王位置退下,又四处巡视布防军备,显然是不会放过他。   肃亲王借着符桂之的谋划,赢了固然好,输了也就是被清算,也不算亏。而他死了,杜景然这一个看起来始终没参与的唯一血脉可能会吃点苦头,但是他赌的是王爷和皇帝要服众,认为杜景然能活下来,所以才有要试试生路和腾地方这一说。 第104章 第一宴   楚斐进城时,一眼就看到离城门洞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肃亲王和符桂之的人头确凿,罪首伏诛,剩下的散兵游勇们也没了往前冲的动力,一场打了一夜的仗就这样几乎以一个儿戏的方式结束,好些站在城墙上拿着刀棍的民兵们,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感觉忙了一晚上疲累的,就有忙着来吃饭的,简清锅前围着的人一点都不少,松了口气的众人有的觉出饿来,有的咂咂嘴,怎么回忆怎么好吃,想再来一碗。   简清、张婉和宗家的厨娘三人围着简陋搭起来的锅灶忙得手忙脚乱,即便是习惯了掌勺的简清,大锅饭和小炒做起来的强度可是截然不同。少女站在人群内,被挤挤挨挨的人头挡住,楚斐只能看到半张脸,一双温柔笑眼和她额头上的汗水。   钟伍接了人头挂在城墙上做威慑,撑了一晚上的越影见楚斐回来,三两步冲下城墙,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传出去老远,“贺殿下大胜!”   旁边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雍知府也拜了下去,“殿下英武,冒险袭营才有此胜,本府代百姓多谢殿下。”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华阳王去杀的叛贼!   顿时,“华阳王英武,贺殿下大胜”的喊声四起,人们脸上或疲惫或期盼,都随着露出了笑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见穿着官袍的大人们都拜了下去,也跟着伏地磕起头来。紧张了一夜的神经放松,连天的贺喜声中混着酣畅哭声。   又怕又喜又悲,好在其中年纪最长的几位没有情绪激动到厥过去,不然城墙下将更为纷乱。   楚斐挥了挥手,沉稳道,“各位请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虽在本王手中伏诛,但众位守城,亦是众位之功。”   雍淮作为知府应和道,“贼子伏诛,今日正午龙舟赛按期举行,为大梁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端午当日,互相扶着站起身来,也不管究竟认不认得身边人,都互相拍打着肩膀,喊着“端午安康”、“为大梁庆”之类的吉祥话。先前的疲惫恐慌散去,人人脸上都露着笑容。   喧闹之中,楚斐低头安排了钟伍和雍淮各自打扫战场安顿庶务,几句交代完,一回头正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眼中。   晨光里,俊秀的青年脸上先前的伪装妆容还剩一些,被涂黑的肤色映出来些憨傻气质,脸上身上都还溅着血,非但不骇人,反而有些狼狈。明明被抓住偷看的并不是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默默红了耳尖。   见华阳王偏头看过来,简清抿唇压住忍不住翘起的唇角,弯腰一礼,“贺殿下大胜,平安归来。这里有汤,要吃一碗吗?”前一句是礼数,后一句却带上了说不出的熟稔。   不等楚斐回答,简清径自舀好一碗百味汤,连着手帕一起递过去,“殿下慢用。”   楚斐在她面前站定,少女此时说不上好看,清丽的眉眼被乱糟糟的柴火灰和两道泪痕遮住光芒,但在他眼中,没有谁比她更好看了,令人只是看着就心生柔软。   “我回来了。”楚斐接过粗瓷碗和手帕,轻声着,用手帕仔细擦拭起简清的脸颊。   他伸手的动作很慢,力道也轻,简清有足够时间躲过或拒绝。   但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道,“阿清,我心悦你。”   不是本王,不是简氏,只有你我。   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笑意,简清微微怔住,被擦了一下脸颊才反应过来,接过帕子,眼睛从楚斐身上挪开,镇定地对站在楚斐身后排队领汤顺便看八卦热闹的奔霄问道,“汤还是馒头?”   奔霄扭头就跑。   简清也不去追,只低头将馒头掰开,像之前一样往里面填剁椒酱,就好像站在对面的人不存在似的。   楚斐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简掌柜?”   简清从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里挣扎出来,飞快抬眼看他一眼,又垂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我考虑考虑。”   楚斐笑了。   若月宫美态,洛神动人。   向来知道华阳王相貌好,但从没有这样感受过震撼,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婉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把眼睛从他身上扯开,偷偷拽了拽简清衣袖,“你不是说不嫁人?”   “是啊。”简清没什么起伏地回了一句,瞥她一眼,叹气道,“婉婉,你还是想想张大人怎么办吧。”   张婉父亲参与谋反这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张婉脸一垮,跟着叹了口气,“能怎么办,该连坐连坐,该交钱交钱,谁让我是他女儿呢?”   简清倒是有心打听,只是从奔霄和拦下的许林口中都只有个含糊答案,要不是张婉直到龙舟赛开赛之前还无所事事地跟在她旁边,还真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当事人心大,简清也放弃了追根究底,和张婉一起坐在专门留出的竹楼观景台上,听着歌声,看着浩荡灵越江面被三艘龙舟分出三道水箭,比赛气氛如火如荼。   浪花飞驰,刚刚经历过一场祸事的达州居民和外来百姓一起站在江两岸大声呼喝着,又唱又笑,尽情发泄着激动。抓住商机的小贩们挑担推车在四处穿行,不时就有人咂咂嘴,说一句味道没有城下喝的汤吃的馒头好。   本是挑剔的话,说出口却被人大加捧场,谁不晓得吃过城下汤和馒头的都是在守城中帮过忙,近距离接触过那些大人物的人,当即羡慕得很,听着形容,也跟着馋起来,“诶哟,难怪简氏酒楼是第一酒楼,做的汤和馒头都好吃得紧呢。”   “别说,宗家卖的辣酱就是不一样,到现在我打个嗝都是香的,提神爽利。”   “唉,也就吃那一次,以后没机会喽。”   “没志气,我是要攒钱买一坛子的,就冲着简家掌柜敢站出来送饭食我都要买!”   说的是酱料贵,但谁都能看出议论中的向往,而达州城中原本的那些便宜酱料,压根没人提,就算有人提一句,也被嗤笑着“那哪里能跟简家比”驳了回去。几位穿着富贵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听了半晌,对视一眼,再看看观景台上坐着的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小娘子,默默都转去了观景台下面等着。   祖宗生意好,但挡不住小娘子手艺高啊。更何况,小娘子可没说以后绝不让他们再做祖传酱料,生路在前,哪能不赶紧抓住。   观景台上,视野最佳,因为昨夜的帮忙而被作为商行典范邀请来的宗午顾不上跟为数不多坐上来的官宦们攀交情,眼睛盯着竞争激烈的三艘龙舟,就差站起来冲到前面去呐喊了。   实在是今年龙舟赛宗家用的龙舟太过特立独行,没少被人嘲笑,眼看有机会夺魁,更是令人紧张。赢了一雪前耻,输了更要遭奚落。   原本四艘龙舟进入最后比赛,但一艘龙舟的龙舟手是叛贼替换,此时就只有三艘竞争。眼看着赛程过了大半,黑红色的宗家龙舟始终没能越过不时挡路的一艘龙舟划到第一,宗午的拳头就捏得更紧了些。   眼看在前的龙舟再次靠近,黑红龙舟一侧的龙舟手几乎同时举起船桨拍击水面,水幕升起浇了碍事者一头,黑红龙舟抓住机会,船桨连动,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水龙奔腾,闯过横栏江面的红绸。   “宗家商行龙舟胜!”   许阳大声报出结果,宗午紧张了许久,骤然放松下来,就听许阳又道,“首位赏银百两,第一酒楼宴席一桌,端午节礼每人一套。”   “谢大人!”台下龙舟手的声音和台上声音重叠响起,里面有压不住的喜悦兴奋。   宗午兴奋地喊了一声,回身就看见简清挑眉看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宗家龙舟胜,发的是自家准备的节礼,别家龙舟胜,发的还是自家准备的节礼,货品品质都能打出去,他到底在这里着什么急?   雍淮笑道,“宗掌柜年少有为,可喜可贺。”   说话间,黑红龙舟上的龙舟手们已经下船来到观景台下,准备叩首接赏。另两艘龙舟上的龙舟手虽有些低落,但技不如人,依然向他们道喜。   看完龙舟赛的百姓们散开,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家或回去上工,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草民想问大人,第一酒楼宴席,是哪家酒楼!”   雍淮淡笑道,“剑南府第一酒楼,自然是简氏酒楼。”   “太好了!”   “谢大人!”   龙舟手们毕竟大多年纪尚轻,听见答案就嚷嚷起来,乱糟糟地叩首领赏。   知道先前码头上比试的达州人都笑起来,百姓认可的第一酒楼和知府亲口肯定的第一酒楼,地位可不尽相同,又有简家掌勺小娘子亲手送饭到城墙的事,谁不对简家多几分好感。   一时欢呼四起,拿到兵卒们发下去的木盒,龙舟手们兴冲冲地打开,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挂着简字木牌的小酱坛子和坛子旁边画着精美花纹的几张薄纸。   有识货的人小声惊呼,“嚯,简记酱,这个可相当贵呢!”   龙舟手们抱着木盒再次叩首,“多谢宗掌柜!”   宗家的龙舟,宗家的礼盒,宗家商行和简氏酒楼一样,大出了一场风头。   宗午适时上前,兴奋褪去的他又端出了点沉稳模样,对台上坐着其实并没有管过节礼流程的各位大人解说道,“本次礼盒中酱料同样为简氏酒楼提供,另有粽票可在简氏酒楼及宗家商行兑换。”   粽票是简清之前提的想法,经过宗家商行能人处理,印出来的票证精美非凡。   “哦?粽票此物想法不错。”雍淮点头认可,见宗午松了口气,又似笑非笑道,“张哲平还是有点眼光。”   谁不晓得知府来达州只是镇场子,龙舟赛具体的事情大多还是知州在做,节礼和各种安排里牵扯到的交易不少,此时提及被下狱的张知州,宗午背后一凉。   好在雍淮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走了后面赏赐的流程,又由华阳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场节庆赛事就算结束。   张婉听见父亲被提及之后就有些走神,下台时还是简清拉了一把才避免踩空。   走在最前面的楚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找到可以上前的机会,倒是听见钟伍讥讽道,“张哲平眼瞎,雍大人又好到哪里去了不成?能捅恩师一刀的人,我可不敢信。”   雍淮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楚斐沉下脸,“小伍!庶务多有赖雍大人,若你不服,明白说出来,不必学人胡言乱语。”   钟伍明显比楚斐年长,却在他面前被训得只能低头,悻悻再不说话了。   想起最初见到楚斐和雍知府两人同时出现时那股不算融洽的气场,简清勾了勾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茶茶”的20瓶营养液,感谢小可爱“whiecranberry.”的20瓶营养液,自己挑礼盒走吧哈哈哈哈,阿清牌肉粽欢迎您。 第105章 鸡豆花   鸡架猪骨久炖后的醇香在后厨久久不散,纱布裹着红肉茸在汩汩出浮沫的汤水中轻扬几遍,泛着奶白的汤水一点点变得清透,香味却愈发浓郁起来。   路过宗家商行院墙外的人忍不住驻足,狠狠吸两口气,再夸一句简家新掌勺小娘子的厉害,才恋恋不舍离开。而院墙内等在后厨门外的酱料作坊掌柜们和宗午一样,露出了苦笑。   贺全抽着鼻子,对味道苦思冥想许久才小声找陈师傅问道,“简娘子这是要做跷脚牛肉?”   陈师傅斜眼瞪他一眼,“没见识的东西,简家最出名的豆腐宴上,鸡豆花可是唯一大菜。”   鸡豆花可一点都不好做,虽是简家传家的菜色,但简清才多大,就能做出来?贺全有些不信,但闻着清汤味道已然心头火热,蠢蠢欲动,还没开口就被陈师傅顶了回去,“人家如果要你,我才不留。”   “嗬。”听了陈师傅解释,不但是贺全不敢信,连等在门前的作坊掌柜们都重新评估起了门内小娘子的本事。商户之间消息传得快,谁不晓得简小娘子接手酒楼之后主菜全是些重味,连往外卖挤兑了他们生意的都是些酱料,如今又转而做起了最为清淡鲜美的鸡豆花,究竟是炫技还是之前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实小娘子本事大着,不得而知。   简清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眼看清汤中的絮状浮沫滤清,汤水复清,一颗纷纷杂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清汤盛出半锅,剁碎的鸡茸和着蛋清一起成糊状倒入温热的汤中,再文火煮沸,丝滑鸡糊凝固成白玉般的块状,若没有清汤鲜美的味道飘荡,乍一看倒好像真是一碗普通豆花似的。   一锅清汤炖了四个时辰,豆花成型,简清一直全神贯注的精神也是一松。一旁张婉已经反复进出两次,趴在旁边桌上唉声叹气许久,见简清忙完,才晃了晃手中信笺,“阿简,你刚刚都没听我说话。”   简清回忆片刻,“你是说知府送来的你继母的和离书?”   张婉点头。   简清失笑,“大人们审了两天,文书送过来他们定是看过的,左右昨日龙舟赛后许大哥已经告诉你不会与你有牵扯,还担心什么?”   张婉虽是张家嫡长女,但不曾参与叛事,又有来城下送吃食的行为,问完细节,早早就被从审问中摘了出去。   按照雍淮让许林送来的口风来看,只要在凤溪的张夫人和几位张家子女不曾参与谋反,之后结果也会和张婉一样,收走宅院,名下银两铺面上缴大半,算是散财保命。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快,但张夫人急急传信和离的行为,反倒让衙门上了心,派衙役去凤溪拘了张家众人,要细细查问。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热热闹闹这么多年,最后却恨不得把他当作泔水似的泼掉。”张婉叹了口气,有些迷茫。   简澈搬着板凳坐在炉灶前,得阿姐示意后熄了火,小人坐得板正,一本正经道,“刚好,张姐姐可以专心处理达州铺子的事情了。阿姐晚上出去都不带我,我就留着陪张姐姐。”   简澈一直受的是商户家的耳濡目染,并不懂官宦家里的勾勾缠缠,说出来的方案让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张婉点头道,“简东家,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才是。”   简清叹口气道,“走吧,跟我去送吃食,你也好见见你爹。”   端午后,两人已经在达州盘桓两日,今日就是衙门定罪并送犯人上京的日子。简清早看出来张婉纠结的不是什么继母,而是她爹,话一出口,张婉就笑着拎来了食盒,“得令,阿简你真好。不过,华阳王是不是也在府衙?”   简清瞪她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收拾完拎着食盒出门,宗午先一步抢进厨房,简清瞥一眼他,“砧板上有馄饨,你叫人下进汤里吃。”   宗午回神脸色诡异,“鸡豆花呢?”   简清眨眨眼,宗午心领神会,撩起锅盖一角,看见锅底还剩下的两块豆花,满意地点点头。   贺全大叫着“等等我”,推着陈师傅也溜进门,简清再回头时,门口依然拥着一群人,堵了个严实。   酱料作坊掌柜们堵在门口,僵了片刻才推出一位发言人,搓着手,挤出讨好的笑来,“简掌柜,您看该签的契书我们也签了,不知何时能开工啊。”   “不急。”简清淡笑道,“留在宗家的酱品质各位也见过了,明日回凤溪,诸位记得带灵巧小工与我同行。”   少女胸有成竹,掌柜们被她瞧着,不自觉就让了路,等简清带着张婉走没影了,几人才摸了摸头,“灵巧小工、同行……嘶。”   他们互相瞧瞧,眼中迸出狂喜来。   掌柜们来找简清就是怕她签下契书控制达州作坊,却拖延教做法的时间,来让可能有的简家酱坊抢占客人,但如今一听,分明是要倾囊相授的样子!难怪契书里还写了泄露秘方做法的不仅要罚三年分红,还要未来三年不在剑南以酱料谋生,简小娘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藏私!   心中各有谋算的掌柜们有些惭愧,但惭愧不妨碍他们迅速回家或作坊里找人打点行囊,力争要在新东家——简小娘子口中的新合伙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   攻城两日后的达州城除了被火炮鲜血涂抹过的一面城墙外,就只有灵越江两岸颜色发黑的土地还留着攻城后的印记,城中街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和两边开门揽客的铺子叫卖声不绝于耳,即便太阳快落山了也不曾停下。   其中又以达州府衙附近为最。   早被捕快兵卒们巡城时通知过的居民们忙了一天,大多在傍晚聚集过来,等着听反贼们的下场。简清与张婉带着吃食走近时,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欢呼和痛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显然是来晚了,套着木枷的囚车从衙门中驶出,捕快开道,站在其中的几人全都低着头,脸色涨红,不敢看四周的百姓。   张婉踮脚看了一眼,抿着唇,回身靠在简清肩头,泪水没入衣裳布料,很快濡湿一片。简清拍了拍她,没说什么。   第一个枷着矮胖中年人的囚车迎着烂菜叶子的丢掷过去,第二辆车上却是三辆车中唯一的女子,杜景然灰头土脸地躲过一个烂了的凉瓜,腐烂的味道堆在脚下几乎令人窒息,往日引以为傲的灵敏嗅觉成为了噩梦,她偏头躲开又一把菜叶,正看到站在路边的简清。   回想过去她的妒忌和恼恨,杜景然苦笑一声。他们从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也是。   “在看她?”   身后传来低沉声音,简清一回头,原本在背后和宗家伙计一起拎着食盒的奔霄没了踪影,楚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袍,正含笑望来。   耳廓莫名发烫,简清往后退了一步,“她要一起送去京城吗?”   话说出口,简清有些懊恼。她明明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能让奔霄和伙计送吃食进府衙,又或是楚斐是不是要一起离开,谁晓得张嘴却问了旁的。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楚斐带着两人退出人群,解释道,“越影带人先走一步,你何时回凤溪,我请媒人上门。”   用最平淡语气说着最惊人的话,大概就是说他了。   简清沉默。   张婉用力捏了一下简清手腕,挡在两人之间,“殿下,此时谈论,是否不太妥当?”   三人在人群外停下脚步,简清抿了抿唇,“我不愿嫁人。”   楚斐唇角的淡淡笑意不曾改变,像是早料到简清会这样说,平静道,“我愿意等。”   简清道,“婉婉请了雍大人的令,自立女户。我虽有幼弟,但亦不想依靠他人。华阳王妃不是我想要的,庭院深深,宫墙朱红,你能等一年,两年,但之后呢?陛下应当也不愿看到你为一人蹉跎,不如就此别过。”   虽然有些残忍,但简清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彼此都留在最好的时光,也好过之后反目。”   心动吗?有的。   楚斐能改了习性尊重她一个月,但社会结构下的贵族们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抹消不掉的。世人对女子皆严苛,简清不能赌,不如干脆不要有开始。   “阿简!”张婉闻言抽了口气,看到两人相对而立,眉梢都不曾动一下的模样,还是捂着嘴退开。   面对这样冒犯的话,楚斐却笑起来,温声道,“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时间长短不能代表什么。兄长也不指望我什么,华阳王妃你不愿做,那简掌柜的夫君之位,可愿意为我留着?”   一说嫁娶,二说入赘,谁能想象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阳王能说出这样无赖的话。   简清一扯张婉,匆匆走过楚斐身边,“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但直到简清坐上回凤溪城的大船,也不曾给出个明确答案。   耍着赖皮蹭上船的贺全拎着食盒进了船舱,对正在给简清背书的简澈一扬手,“小东家,指名送你的糕点。”   简澈脸垮下来,“不要!”   贺全乐了,“不要我就吃完,诶呀,这茶糕不知道怎么做的,真香。”   简清警告地看他一眼,简澈气鼓鼓地拉着阿姐转了个方向,连看都不许看那盒同船的华阳王派人送来的糕点。   贺全见逗不到小孩,悻悻把盒子盖上,“简掌柜,下船之后你要不要跟我去迎仙楼?”   他的来历已经在上船前解释清楚,就等着简清点头放他进简氏酒楼。谁晓得听说他师承之后,之前还让他介绍师兄弟来做工的简清改了口风,要他去问问师父再做决定。   要贺全说,肃亲王倒了,师父无处可去,不来简家能来哪里?简掌柜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些。   想到这里,贺全又看一眼糕点盒子,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张灯结彩的简氏酒楼。   ---   华阳王一行和简清一行虽是同船,但一路上简清刻意避让,倒是不曾碰面,只有花样翻新送来的糕点玩具书本彰显着他的存在。   打着送给简澈的旗号,简清连推拒都不好推拒,只能看着自家小朋友一边气成河豚,一边眼巴巴期待着下一次开门会是什么新鲜玩意。   简清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苛待简澈,直到下船,这个问题都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到凤溪城时和离开时一样是正午,简清带着酱料作坊掌柜们一起下船,马车在简氏酒楼门前缓缓停下,刚停下就听见有人来问,“简掌柜回来了吗?”   瓦儿清脆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过来,“不曾呢,火锅节刚结束,店里歇业,劳烦客人来问了。应是初十迎宾,到时候定给您留个好位置。”   客人遗憾地走了,简清挑开车帘,熟悉的人,熟悉的话,简氏酒楼的匾额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路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瓦儿还没进门,就看见了简清,惊呼一声,来不及招呼,扭头往里面跑去,“二娘,阿菇姐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简清忍不住笑起来。   酱料作坊的掌柜们随着下了马车,看见迎出来的酒楼伙计们,不由得都张大了嘴,“怎么、怎么这么多女子?成何……咳咳。”   简清眼风扫过,刚刚跳出来的斥责声都消失不见,这才慢条斯理道,“契书上应当也写了,以后招工男女各半,各位不曾看吗?”   都顾着看银钱,招工谁会注意看?酱料作坊掌柜们心里嘀咕半天,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走吧。”简清抱了抱扑过来的阿菇,对站在两侧轻笑的李二娘和朴六点点头,领头走进大堂,“带各位看看我家店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茶茶”的20瓶营养液鸭!抱住吃豆花(?)   鸡豆花,川菜特色菜,也有是叫雪花鸡淖的,豆花要求高,凝固块状,鸡淖像云朵一样是散开的,其实还是有细微差别,但是做法相近。 第106章 御厨酒家   达州城的事情经过宣扬,人人都晓得此次端午龙舟赛之前出了反贼,还好有雍知府和华阳王在,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虽然都听说了宗家和简清帮忙做饭送饭的事情,但亲眼看到简清平安归来,终究感觉是不一样的。   光是简清带着掌柜们转了两圈的功夫,街坊四邻和等久了的食客们都上门了许多,纷纷感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绝口不提酒楼营业的事情。毕竟,大家心知肚明,简清人都回来了,总能吃到饭的。   徐夫子赶来时简清已经送走了几拨人,夫子板着脸冲进门,劈头就是责骂,“一个女儿家,不晓得危险吗?还带着澈小子出门,真真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听见有人骂阿姐,简澈第一个不乐意跳了出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还是夫子教的吗?怎么这会又不叫人出门了?”   徐夫子被噎了一下,又是感慨简澈聪慧,又有些拉不下面子。简清拉着他坐下倒水,“夫子这嘴巴是半点不饶人,夫人可好?我出门一趟有了些想法,等做出成品,第一个给夫人送去。”   刚走不远的街坊和食客听到门内话声,心中遗憾。怎么当初看重简家的人里面就没有自己,要是有了,此时被简小娘子放在心上能第一个吃到新品的就是自己了!味道定是不错的,但更重要的还是面上有光,谁不晓得简掌柜以后的菜色宴席都是限量的,要吃到可就难喽。   别人的羡慕徐夫子感觉不到,但简清给的台阶他是要下的。徐夫子僵着脸,也换了个话题,“澈小子念书的事,你们怎么打算?眼看就五月底了,八月底的蒙学入学可不能错过。”   “夫子放心就是。”简清含糊应付一句,送走了徐夫子。   剑南府的蒙学虽好,但没有大儒,资源不算极好。徐夫子在府学教书,蒙学的课程并不是他管,而简澈熟悉了的小伙伴刘小宝再过半月就要同父亲一起去京城,之后在蒙学也没有个伴,所以简澈开蒙的事情,还是要再访访名师,仔细斟酌再做决定,才免得耽误了这个被夫子反复夸过聪慧的苗子。   酱料作坊掌柜们刚到简家看到闭门谢客时心底升起的些许不满和看低已经消失不见,还有些自己眼界窄的惭愧,光是见到简清回来上门的富商官宦就有十几家,这样的人脉和受欢迎,可不是他们这些卖酱的能比的。   简清回头就看见先前因着有利可图和事到临头无路可走而选择跟她签订契书的几家掌柜面上多了些认同和恭谨,心中轻笑,也不戳穿他们反复的心路历程,只扬手向外,“各位,请吧。”   庄子里简澈之前准备好的草棚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搭得整整齐齐,阳光稀疏地落在分区种植的辣椒之上,许多植株已经挂上了果子,红红绿绿一片,瞧过去就讨喜得很。   掌柜们都是有眼力见的,听简清介绍了这就是辣椒,凑近闻闻,再对比简清带来的小酱坛子,就确认了简清并没有隐瞒欺骗。但他们几家加起来只用这么一小块地出产的辣椒,这哪里够用。像主要做豆酱和茱萸酱的两家酱坊,谁不是有十几亩地种材料的?   简清迎着他们怀疑的眼神,淡淡一笑,“辣椒此物新奇,从山中挪出来不久,这里是试种田。试种田长势良好,大多一月到两月一熟,我家精通侍弄辣椒的农户之后会帮各位在田地里推广下去,自是不愁产量。如今各位叔伯亲眼见到,可放心了?”   放心,放心个鬼!   到现在各家掌柜才明白简清先前危言耸听说他们没了去处再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完全是要空手套白狼,她把控着源头的辣椒,又和宗家一起控制最后的销路,中间苦累劳力都是他们的,钱却让宗家和简清全赚走了。   当即有人怒道,“我们出田出人,你就跟在后面白捡?!”   简清诧异道,“何出此言?酱料方子、原料种子、销路推广,哪个叫你们出力了?”   那人一时语塞,还要再争,就见简清脸色一冷,“若各位掌柜觉得这些不值我拿的分红,不如换位想想,各位祖传的秘方可愿意取来共享,取来后又想要拿几成红利?”   说到自家秘方,更是没人吭声。年长些的掌柜站出来打圆场,“简小娘子你看你,就说了一句,着什么急?你带着大家一起发财,我们心中感激。就是这利着实让得有些多,我们赚些辛苦钱,你看能否松松手,也圆大家一个情面。”   “松松手?契书定下来时各位可是看过的,现在觉得利薄,可种辣椒、换酱方子我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   简清一顿,故作疑惑地挑眉,见几人脸上露出尴尬,最初开口的人道了歉,才继续道,“我以方子获利,各位劳心劳力,心中有气也自然。不过我也说过不是一例方子相换,发财门路广阔,若是各位觉得不值,现下解除契书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掌柜们也暗暗点头,最初简清说过种植和做酱都要他们来做,当真不曾欺瞒,只是看到她这庄子里小打小闹样子,才让人一时觉得受骗。凤溪城里别的不少,但关于简清奇迹般重开简氏酒楼的故事更多,他们才到不久,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许多。   辣菜、火锅、点心、卤味,哪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才华横溢。想想付给简清的红利不止换如今的两个方子,掌柜们心里平衡许多,纷纷道,“哪就至于解约呢,我们一时失礼,简小娘子勿怪、勿怪。就是不知道酱料方子——”   简清接下话头,“辣椒已熟了不少,过两日我会开炉炒酱晒酱,各位旁观就是。一次出酱量多,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手,之后的抽检和初次出酱检查我都会去,不必担心学不会。”   有了简清所承诺的未来蓝图和唾手可得的制酱方子,掌柜们再说不出什么不满。农庄之行,宾主尽欢,掌柜们回城各自找了客栈歇下,柳二丫和阿菇陪着简清回酒楼,一路上原原本本地将几天里酒楼事务说了一遍,让刚回来的简清对酒楼新招的这批伙计有了些了解。   说完酒楼的事情,阿菇迟疑一刻,又小声道,“前日达州的消息传开,迎仙楼里像是大吵了一架,昨日晚上我去看的时候,门都是敞开的,东西碎了一地,好像一个人都不剩了。”   听着描述,和当初的简家何其相像。但简清如今对打落水狗没什么兴趣,贺全回来就带上了当初杜景然写下的文书奔着迎仙楼去,按阿菇所说迎仙楼闹成这样,不知道简家的牌匾和未来厨子还能不能安全回来。   想到这里,简清唤车夫改了方向,直奔迎仙楼去。   迎仙楼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不知被谁硬撬走了,只留下两块黑斑。简清记忆里的迎仙楼还是金碧辉煌一片,此时再看,门上的匾额和两边题字不知多久不曾擦洗过,不仅有些歪斜,还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雍知府还在达州主持大局,反叛的消息虽然传来,但对迎仙楼的查封显然还没有开始。杜景然的后台在这几日的审问中已经让达州人尽皆知,肃亲王倒了,迎仙楼偌大一家酒楼立刻分崩离析,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刘老、楚斐和贺全口中描述的杜老爷子的扬州炒饭、茶糕和教导徒弟如何耐心仔细已经让简清对杜家最初的模样有了认识,若是没有肃亲王的关系,可能迎仙楼不会发展到这么大规模,但作为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还是够得上的。   简清站在迎仙楼门前,轻叹一声。   “简掌柜。”一侧有人唤道。   简清转头看去,一位中年人和贺全一起抱着两块牌匾,眼眶都有些发红。中年人哽咽着跪下,道,“我是杜家菜传人,剑南迎仙楼掌勺卞誉。您赢回匾额,是靠的自己手艺,我们却还欠您一句抱歉。是迎仙楼对不住简家,您还和小全说愿意收留我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凑热闹的路人大哗,迎仙楼在比试和简父债务上使了手段的猜测此刻彻底成真。   之前没想到会有人道歉,真听到他说出口时,简清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在意过这一声对不住。   简清心中复杂,错身让开他的礼。简家就是她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抢,但她不是原身,没有资格原谅恶意毁坏原身名声和让简父去世的迎仙楼。   可惜杜景然天赋,认同杜老教导弟子,和她接受迎仙楼剩下的人、和她不接受卞誉的代为道歉不是一回事,简清向来分得很清。   简清避开卞誉跪下的方向,走近道,“卞师傅起来吧,贺全和我说过当初的事情不是你们做的,道歉和谅解,都不是你们该背负的。之后杜家菜如何,我不会干涉,但在简家期间,还请卞师傅多多用心才是。”   贺全嘴快,抱怨道,“我师父可用心得很,姓龚的和姓张的两个,还有那些伙计,都不是个东西,跑得飞快,东西都被拿空了!真该让大人管管,都已经是罚没的产业,他们拿走就是偷官家财物。听师父说,要不是他守着,牌匾都要被拿去当了。”   “小全!”卞誉厉声喝止。简清不说原谅或不原谅,让卞誉的脸色愈发涨红。   柳二丫上前接过匾额,扯下罩在上面的盖布,边角磕坏、有些受潮的两块牌匾就露在了众人眼前。   “御厨酒家”、“简氏酒楼”两块原身输掉的招牌展露,虽然有些损坏,但任谁都看得出原本的精致耀眼。   简清翘了翘唇角,“就这样走吧,我们回家。”   柳二丫高兴地应了一声。   阿菇在简清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递来一块手帕,“东家。”   简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夜里,简清做了个梦,梦里是过去她绝不会去看的演唱会现场。久未见到的现代霓虹灯和射灯四处乱闪,舞台上热歌劲舞,男团小生们漂亮的容貌近在咫尺,台下一群人又唱又闹,荧光棒和横幅跟着节奏抖动,震得人头晕。   不等简清从混沌的脑海中抓住些许关键,在音乐声和尖叫声里,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含着兴奋笑意的“谢谢”。   声音快乐又熟悉,简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茶茶”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感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挨个抱住亲亲!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收藏评论呀~ 第107章 七夕巧果   “……凤溪总店和糕点铺子、面馆三处这—旬的帐目就是这样,宗先生之前遣人送来的分红明细还封着,等您回来细看。”   —辆马车从挤挤挨挨的码头驶下,路上颠了—下,简清皱—下眉。坐在马车对面被派来达州的瓦儿合上手中账簿,有些紧张地看过来,“东家,累了的话再歇会,您从荆州直接过来,还要听这些琐事,实在太辛苦了。”   昨夜在船上没睡足的简清按按眉心,笑望过来,“方才说让你瞧瞧荆州二娘的账本,你觉得忙不过来就拿这话堵我?大账房先生,可不能这样光顾着达州店子。”   瓦儿之前做的是凤溪店里迎宾,跟着学了—段时间算术认字,又被简清提拔起来替代渐渐转向读书的简澈,这句账房先生说得不错。但能力背后,更多的还是担忧张婉—个人守着铺子镇不住伙计的敲打。   瓦儿脸上—红,“您净拿我打趣,二娘店子开得早,有—本帐让我参详参详是我占了便宜。婉东家和您提拔我做达州掌柜,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至于忙不过来给您脸色?是您专门过来—趟,可不能累坏了您。”   该有的敲打说过,马车从码头驶出不远,就在新店门前停下。瓦儿先—步撩开车帘,扶简清下车,“简氏火锅”的招牌挂在门头,画在墙上的锅子图案和招牌上小小的锅子印记相互呼应,为了新店开业活动简清胡乱做的打油诗被张婉专门做成了旗子,风—刮就呼啦啦响着勾住往来视线。   “七夕鸳鸯成双对,鸳鸯锅子羡眷侣。”   简清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就随口说—个例子,怎么真就拿这句做了招徕?”   张婉按着上次火锅节的规则,新店的火锅活动定在七夕正午,离营业还有好些时候,候在门外凉棚的达州百姓—点都不少,还有些富家仆役,过—会就要拦住凉棚下招徕的伙计问问到没到时间,伙计们在凉棚和大堂中穿梭,忙碌中自有规则。   过去有些暗淡的铺子门脸经过重新装潢,—开门就显出亮堂来。中间留着炭盒的特制木桌在大堂里错落摆放,四周白墙上画着和门外相似的丸子肉卷和蔬菜,拟人的神态看上去讨喜得很。   新店开业时简清被荆州火锅店的第—次活动绊住了手脚,此时第—次见到达州店里运营起来的模样,张婉—袭粉衣在忙碌的伙计之间——检查,从备的酒到调料区有些滑的地板,稍有不对就立刻叫来人处理。虽然训人时话音凶狠,但脸上的笑容—直没停,—股意气风发的气势扑面而来。   跟着张婉参了—股的凤溪城几家纨绔也被指挥的团团转,撇着嘴抱怨着,眼中的笑意却瞒不了人。   有眼尖的看见简清站在门外,惊喜地叫起来,“大东家来了!”   张婉—回头,急匆匆过来,嗔道,“还当你又不来了呢!阿菇和阿澈呢,怎么没—起带来?”   简清随她进门,轻笑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最放心的就是你家铺子,人人派出去之前都来你这里轮—次班,还怪我不来?阿菇在凤溪提前下了船,菜色学得不错,让卞师傅再磨磨基本功。阿澈守着驿馆等刘小宝的信呢,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起过来。”   “卞师傅都带着阿菇做副厨了,偏你要求高,还要人家练功。”张婉白她—眼,随手扯了放在柜台后的—条围裙拍在简清手里,“喏,你来了今天的巧果子就交给你做,可别想着偷懒。”   有眼熟的青年从后院拎来—袋炭火放下,笑嘻嘻道,“大东家出手,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简清笑着虚点他—下,大略看过店里大堂没有问题,拉着张婉往后走,边走边道,“今儿个七夕,你这做东家的不说给他们放假去看灯会?”   张婉在仿着凤溪老店开出的后厨窗口停了—下,看—眼在后厨里忙碌的贺全,理直气壮回道,“我做东家的都不放假,还让他们去乞巧论缘分?做梦!”   达州铺子后院门敞开,等着搬货的金谷冷脸站在门前,简清不确定他听见张婉话音没有,就被张婉扯着衣袖进了后厨。   张婉小声道,“金大不晓得是不是被肖勉丢了个漕帮老大位置坐,没抢上进水军营的名额,这些天对谁都板着脸,气得很呢,你可别上去触霉头。”   简清挑眉在两人之间望了—圈,莫名想起先前去荆州行船前和金谷闲谈,随口说的那句“你对谁都笑,吊儿郎当的,哪有人愿意嫁你”。   张婉躲了—刻,后院里运来的火锅底料已经交接完毕,只等她出去确认,就只能磨磨蹭蹭地走到金谷面前。   简清看得分明,金谷望着低头盖章的张婉,脸上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和他之前故意挑拨人的笑容不同,看着只让人感觉心中熨帖。   像是感觉到了简清的视线,金谷望过来,唇角抿平,又是—脸冷肃。   啧啧。   简清若无其事地转身,觉得还是别插手为妙。   后厨里贺全切肉片已经切了—整个木架,停下来时手都在抖,回头看见简清就像看见亲人,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东家,求求和师父说—句我错了我真没有放下基本功,别有了阿菇就不要我啊!”   简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卞师傅要你来这边挑大梁,怎么是不要你?好好干啊,小全。”   ----   “巧果子花瓜瞧—瞧看—看嘞——”   正午的客流慢慢散去,临近傍晚,兜售七夕特有的吃食的小贩也走街串巷吆喝起来,早早承包了达州城花灯的几家灯铺子带人在主街两侧挨家挨户挂上灯盏,串在各不相同的花灯下的谜语纸条引得读书人流连忘返。   主街中央最亮眼的简记火锅铺子挂着特制的火锅灯笼,不吝灯油提前点燃,橙红的火光盖过尚有余晖的日光,映得单独辟出的糕点窗口下—桌子巧果糕点格外诱人。   烤成花朵、月牙的巧果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以糖稀吹出来的牛郎织女像模像样地搭在雕成飞鸟的花糕堆就的鹊桥之上,四周放着冰块,被灯—照,像活过来似的,引得人啧啧称奇。不时就有小童或少男少女们心动,上前问价,让原本知晓达州店铺不擅长糕点的自家伙计都笑得合不拢嘴。   在人皆忙碌时,简清慢悠悠倒了—杯绿豆汤,坐在后院屋檐下打开宗午送来的信笺。   前面都是些日常红利计算,宗午自从明白了简清用的表格之后,天天拿着木尺画表格,清晰易懂,十分好用。简清大概扫过比上旬又有增长的数额,估计宗午半个月前离开剑南回关中府后在关中宗族势力之内也站稳了宗家新生代的脚跟,有了不错的进展。   想到这里,简清想起端午后去关中待了半个月的华阳王,五月后半月回了凤溪,自家小朋友的信上说他天天去凤溪店里守着,就是没—次等到她。而不知用什么手段训练的信鸽,总能将楚斐的信送到她手边,信里—个字都没提他等不到人的事情,全是些每日琐事,但出奇地不令人感到无趣。   简清轻笑—声。   大堂里说书人惊堂木—拍,—段评书结束,客人们的叫好声慢慢淡下,简清算着时间,准备再听—段就去酱坊瞧瞧。但大堂里的声音忽然升高,如水入热油般炸开,七嘴八舌地也听不清说什么,只是—瞬,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完全不正常。简清皱眉起身,拉住从前堂跑过来的小伙计,“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喘了两口气,声音都在哆嗦,“您、您快去看看吧!”   有人闹事?不应该啊。   简清心中的疑惑在走进大堂时得到了解答,大堂里只剩火锅汩汩声响和人们急促的呼吸声,穿着格外肃穆大气的楚斐拿着—卷金黄的卷轴站在门前,身后还有—块蒙着红绸的匾额。   见她出来,楚斐—展卷轴,沉声道,“简氏阿清,接旨。”   简清有些懵,电视剧里接旨是要下跪的,那现在是要跪下吗?   跟在楚斐后面的白面太监在简清跪下之前扶住了她,悄声道,“陛下特许小娘子不跪,不必多礼了。”   “……达州乱事,兹有简氏忠义双全,赐‘忠义酒家’之号。”   前面的华丽辞藻楚斐读得很快,到最后几个字,有意拖长了音调,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读毕,他—拉红绸,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展现于人前。楚斐上前将卷轴交给简清,眼含笑意,“陛下的墨宝,可要收好。恭喜简掌柜了。”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不断,“简家有块‘御厨酒家’的牌匾,又有—块这个,啧啧,真是好福气。”   简清倒没多少触动,看楚斐—眼,“给你烫个锅子?”   楚斐与她并肩往后厨走去,“走吧。”   简清与他这样相处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跟在后面的太监眼睛不住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偷偷吸了口气。乖乖,谁见过殿下这样子,看态度,皇后娘娘是不需要操心殿下不娶王妃了啊!   后院门掩上,借着月牙的光芒刚好看清火锅升腾起的热气,侍卫和伙计们都躲去—边,留给简清和楚斐两人—份难得的静谧。七夕之夜,两人对坐吃锅子,门外招徕布旗上的打油诗回响在楚斐耳边,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旁的暧昧情愫。   简清却好像没觉察似的,又烫了—筷子肉卷,贺全基本功扎实,切出来的肉卷薄透嫩滑,眨眼就能吸饱汤汁,吃起来十分爽利。   楚斐望着她,放下筷子,轻咳—声,“我要回京城了。”   简清动作—顿,将肉卷咽下,抬头时挂着微笑,“—路顺风?”   楚斐抿了抿唇,“三日后自达州走陆路,没有水路舒服,但是会快些,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起走?”   简清连眉梢都没有动—下,“—路顺风。”   ---   凤溪城守在群山关口,出了小凤山之后—段路极其坎坷难走,楚斐像感觉不到颠簸似的,沉着脸—笔—划继续临字,马车车厢里气氛低沉得过分,奔霄坐在王爷对面研墨,心中叫苦不迭。   “主子,要么现在回去,请简掌柜—起上京?”奔霄小心翼翼地提议,见楚斐没有打断,再接再厉道,“简澈该上学了,京城的书院开蒙足够。简掌柜的手艺哪里都吃香,京城又有那么多进贡的稀奇古怪物事,绸缎庄首饰楼不少,保管小娘子上京就不想走……”   楚斐抬眼,“闭嘴。”   奔霄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这才想起王爷之前送过的衣裳首饰人家全都没收,只能悻悻低头。   楚斐又揉掉—团纸,奔霄眼尖地看见纸面透过的墨痕是—个“清”字,还想再劝,就听楚斐道,“给兄长过完寿再回来,去找雍淮说—声,别折腾我的大营。”   奔霄得令,钻出马车,没到半刻钟,又钻了回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又带着压不住的喜意,“殿、殿、殿下,您看谁来了!”   楚斐心中微动,—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浮上来,他快速撩开车帘回头,跟在马车后面的—架马车上,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少女盈盈而笑,“去京城看看分店,不介意同路吧?”   藏珠缎特有的波纹珠光被阳光—照,映得少女仿若水中仙子,楚斐按住胸膛中跳得格外快的心脏,不由自主道,“京城、京城也好,书院也好。”   奔霄看着自家主子难得有些傻乎乎的—面,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分外碍眼。   简清听着没头没脑的话,眨眨眼,轻轻笑开。   两架马车—前—后慢慢驶向京城,未来还有很长,她想,她愿意往前走—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ps:阿清的诗是簌簌编的。   谢谢“茶茶”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呀!抱住吃巧果(?)   ----   到这里正文完结啦,明天还有一章番外,第一本书写了三个月的连载期里经历了许多事情,谢谢各位小可爱一路陪我走到现在,没有你们的评论收藏,可能我也坚持不到最后(哈哈哈还是会写完啦)。   这本想写很多,像肖勉肖大、张婉金谷、木匠朱华明、雍淮和老王爷等等他们的故事之前都是想写的,但是考虑整体性最后还是没有写,簌簌还有很多不足,希望之后越来越好,讲更多好看的故事给小可爱们。   这个结局是最初开文时就想好的,阿清性格有些冷,童年在福利院,后来跟着师父学艺,又被师兄弟排挤,习惯性拒绝专注事业,穿越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学会对人的信赖和感受各种情谊,也是一种成长。   最初阿清对王爷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猜测,其实可以看出来很多是负面的,但是后来随着认识,加上王爷自己改正,终究还是走进了阿清心里。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对阿清来说,最后选择和王爷一起去京城,虽然有事业发展因素在,但已经是往前走了一步。   而之后的事情,阿清能不能更多的接受王爷的善意,走到结婚那一步,未来有许多可能。当然啦,簌簌是亲妈,番外是求婚(剧透),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   希望这个结局小可爱们喜欢~抱住挨个亲亲,大概过年的时候会做全订抽奖,是簌簌的心意,希望别嫌弃呜呜。   下一本《我的厨房通东宫》预计二月开文,请小可爱们多多关注啦,谢谢大家! 第108章 番外:腊八粥   京城今年的冬日格外冷,楚斐一撩门帘,出门带进一股寒风,抱着小皇子的皇后就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送上来的菜色简单,中央一个铜锅还汩汩冒着热气,皇后抢先一步将小碟里的剁椒酱放进碗里,蘸一片羊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阿斐真是会吃。要我说,简清的手艺放在全大梁都是一等一的好,偏让他碰上了,别是就看上了人家手艺,那多惹人伤心。”   小皇子在软垫上啊啊叫着,皇帝无奈地看妻子一眼,将儿子抱进怀里,“你是不是又看宫外送来的话本了?三年多了,我要赐婚阿斐都不许,生怕让简家小娘子觉得委屈,你倒是叫起了屈。”   守在圆桌前的内侍调好两碗料碟,挨个烫下去蔬菜肉卷,听着如寻常夫妻似的帝后二人闲聊,心思也不由得落在刚出门的华阳王身上一瞬。   回京三年多,起初还有人提及商户女不堪良配,被王爷打上门去两次,又被简氏酒楼列入不许进门客人名单之后,慢慢的也再没人提了。   自剑南流行起来的酱料风潮刮得很远,又有简氏酒楼不断花样翻新的火锅、烧烤、干锅、麻辣水煮等等菜色和俘获小姐夫人们心的精巧糕点,简掌柜亲手做的菜色每日限量售卖,架子端得高,但手艺好,因此不但没惹人厌烦,倒在众多老餮间形成了口碑,抢菜都成了身份地位和运气的比拼。   私下还有人开了赌局,就赌简掌柜什么时候能点头答应嫁人。   然而时间一年年过去,眼看简家幼弟都要读完蒙学,不再是垂髫小儿,而日日等着简掌柜点头的华阳王还是除了在简氏酒楼伙计食客面前混了脸熟外没什么进展。   不过,脸熟有脸熟的好处,起码从蒙学放学的简澈不排斥他来接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踩着薄雪,往酒楼走去。简澈被楚斐的兔毛帽子罩了满头,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大人的帽子挡住了他半边脸,闷闷道,“我不冷。”   楚斐拍一下他的头,“你阿姐让你强身健体,又不是要你得病,好好戴着。”   简澈不甘心地回嘴,“你怎么不戴?”小朋友气鼓鼓地在地上跳了一下,险些滑倒。   楚斐一把拉住他,“等你长大了,我们也不管你了。”   “我早就长大了!”   眼看酒楼就在前面,简澈抽回手,一溜烟跑走了。   刚抬着腊八粥出门的伙计笑着喊道,“小东家,慢点!”   回头就看见楚斐走近,伙计一拱手,先捞了一碗粥递过来,“腊八安康,万事如意!”   熬成深紫色的粥水浓稠中透着一股槐花蜜的清甜,楚斐接过碗,等在门前领粥的平民百姓互相笑嘻嘻地道着吉祥如意,大多认出来了楚斐是谁,非但不说他插队,反而连声说着“好事将近”、“佳偶成双”的吉祥话。   “万事如意。多谢各位。”楚斐端着碗,脸上有些发烫,快步进门,身后留下一串善意的笑声。   酒楼如今主营的是简清的川菜和卞师傅的杜家菜两种,但简清手下最赚钱的非和如今的第一商户宗家合作的那些酱料和火锅底料售卖莫属,后院里宗家管事刚刚交接完银票和账目单子,看着简清唇角的笑容,楚斐就知道数目不小。他按按怀中的木盒,心里有些没底。   宗家这三年来和简记互相成就,酱和底料都因着简清的提议卖去番邦赚回来了许多白银,光是上缴的税赋就占商户们的三分之一。要说前两年他寻来的物事对简清来说还有些新奇珍稀之处,如今简清究竟有多少还能看进眼里的,可着实说不好。   “你来啦。”简清回头就看见楚斐站在原地发怔,有些好笑地走过来,将手炉递给他,“说了阿澈没那么娇气,你还总给他帽子披风,这不就把自己冻着了?”   楚斐揣着手炉跟上去,大厨房里卞师傅一边解围裙一边走出来,看见他在也只是淡淡点头,转向简清又浮出了笑意,“东家,粥和昨日订的菜色已经都备齐送去了,您看还有什么要做,我做完再走。”   简清点点下巴,“的确还有点事情要交代。瓦儿。”   从分店掌柜做成了简清身边的第一助手的瓦儿应声过来,递给简清一个厚厚的红纸包。简清双手将红封递给卞师傅,笑道,“忙了一年,等元宵开业了还要多多劳烦卞师傅,一片心意,新年大吉大利。”   卞师傅眼圈有些红,重重点头。   贺全在厨房里探出头,望一眼师父远走的背影,心里颇不是滋味。简清瞥他一眼,“还不快去?你的红包可都一起给你师父了。”   “诶哟,东家!”贺全撇撇嘴,“那不是他要去陪杜老爷子吗?”   年中皇后产子,大赦天下,受了肃亲王牵连的杜老爷子刚好满了七十被放出天牢,他儿子早亡,孙女还关着,还是唯一没被牵连的徒孙卞师傅专程去接了他住下。就为这事,贺全闹了好大一场脾气,两人到现在还别扭着。   简清温声劝道,“总归是你师祖,大过年的,别和你师父斗气。过完年你又要回凤溪,没多少日子能见面。”   贺全嘟嘟囔囔地解了围裙,还是追了出去。   厨房里凑热闹的副厨和帮厨见东家随后进门,重又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干活。简清舀了一碗新粥换下楚斐手中有些凉了的粥碗,“你这肠胃要慢慢养,单独加了山药的,尝尝看。”   门外风雪飘飘,门内蒸笼和大锅的热气沸腾,让人熏熏然间就放松了神经,楚斐喝一口粥,熬化的豆米材料顺滑落入胃袋,暖意向四肢百骸流淌。   简清舀完粥又去挨个查看厨子们手下的活计,这一批卞师傅带出来的帮厨别的不说,刀工是相当扎实,比当年临时凑数强行揠苗助长的阿菇好多了。她在那边看伙计忙碌,楚斐在门边看她,几个小伙计偏头看见,互相打着眼色,正偷笑时后脑勺一人挨了一巴掌,“专心做事。”   等华阳王跟着东家出门,帮厨们才敢窃窃私语起来,“你们说,今年殿下还会提亲吗?”   “东家反正都不会同意,我看悬。”   “他可是一年比一年没脸了……”   笃笃的刀声停了,被阿菇专门从凤溪带上京城的小姑娘在角落里冷着脸,出声打断,“东家和殿下的事,哪轮得到你们胡言乱语?”   帮厨们惹了个没趣,不再说话了。   ---   和阿菇一样,开在各地的简氏酒楼分店掌柜们大多是今日上京,像李二娘这样有家室或是有特殊情况来不了的也带了信来,简清靠在门边,展开张婉派人送来的信,看了开头就笑骂一声,“金大那混蛋,偷偷摸摸拐了婉婉出海,真是好本事。”   楚斐在简氏酒楼专供东家用的小厨房里有自己的专属灶台,和好一盆面粉,听见简清在笑,抬眼望来,“想出海吗?”   简清摇摇头,“等阿澈再长几岁。”   说话间,倒好像那个被众多夫子夸赞的小神童还离不开人照料似的。楚斐顺着她的话想下去,再想想总是在简清和他面前格外孩子气的简澈,不由失笑。   酒楼外鞭炮声和敲锣打鼓的欢快声响划破两人之间的安静气氛,简清翻一页信纸,随口道,“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年嫁娶的数量没有去年多,不晓得是不是太冷了不舍得人受冻。”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吉祥日子都是早定下的,哪有这样随性而论的事情。   楚斐却笑着点头,“要是我,也不舍得让你受冻。来,包饺子了。”   简清警惕地看他一眼,“你包的这几个里面没有玉坠子、宝石坠子之类的吧?去年阿菇吃出来那么大一颗宝石,差点把人噎住,多吓人啊。”   楚斐脸上微僵,简清说的是他上次听了简清给阿菇他们讲的故事,用同样的手段想制造一个惊喜来求娶简清。谁晓得包的饺子太多两个人没吃完,让临时加进来的简澈阿菇他们分了一杯羹,原本要让简清吃到的番邦宝石坠子进了阿菇的口,别说求娶了,差点闹出了人命。   见他久久不言,简清怀疑地拆开刚成型的四个饺子,确定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去,这才放心。   楚斐怀里备好的木盒,更掏不出来了。   晚上的饺子是阿菇和简澈陪他们一起吃的,算简清大半个徒弟的阿菇频频敬酒,全被楚斐拦下,还没喝几杯,长大许多的小姑娘已经咚地一声趴在了桌上。   简澈臭着脸,嫌弃地看一眼吃到不喜欢的韭菜鸡蛋饺子就丢到楚斐碗里的自家阿姐,感觉自己的存在分外多余,端起碗咕咚咚喝完最后半碗腊八粥,“我吃饱了。”   “阿澈,等等。”楚斐喝了几杯酒,脸上透出薄薄一层红晕,灯下映着更显出俊逸来。然而在见惯了这个场景的简澈眼里,却透着一股傻气。   简清歪头看着楚斐站起身来,掏出怀中木盒打开,一枚闪闪发光的掐丝宝石戒指静静躺在其中。   这不是楚斐第一次求娶,但他依然有些紧张,抄起桌上酒壶猛灌一口,才道,“阿清,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手艺不好,戒指有点丑,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换掉,或者做成玉石的、金子的都行,你喜欢玉佩也可以,我们一起去挑。”   “好啊。”   简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多少次都是一个结果,他都有点可怜……等等,阿姐说什么?!   楚斐和简澈一样不敢置信,“阿、阿清?”   简清眨眨眼,“不信?不信算了。”   “奔霄,开府库,抬聘礼!”楚斐弯腰抱了一下简清,急匆匆冲出门外,“不不,还是我亲自去寻兄长,备马!”   那日宫门深夜开启,皇帝做媒,第二日鞭炮响了整日,从华阳王府抬出的聘礼整整绕城一周,京中人人都说,是佳偶天成。   作者有话要说:腊八吃饺子吃面的都有,但是喝粥是一定的。韭菜鸡蛋饺子还是很不错的哈哈哈,我好像没有讨厌的饺子味道(做得难吃除外)。   ---   谢谢“whiecranberry.”小可爱的26瓶营养液,谢谢“yichulin”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正式完结啦!谢谢小可爱们陪我这么久,可以的话作者专栏点个收藏再走么么哒~   下一本《我的厨房通东宫》也是美食穿越文,节奏会比这本快,轻松小甜点,喜欢这本美食元素的小可爱可以多多关注下本呀~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