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夫是权臣》 作者:久岚   文案:   作为一个渣女配,纪瑶撩着自己的相公侯爷,想着宫里的白月光太子。   被炮灰之后,一切重新来过。   纪瑶打算洗心革面,带领全家默默奔小康。   没料到,前夫成了一手遮天的权臣,非要给她当靠山:“跟了本侯,荣华富贵任你享。”   纪瑶:……但我现在不渣了啊!   前夫:呵呵。   纪瑶:好怕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女配 甜文   主角:纪瑶,杨绍 ┃ 配角:纪玥,纪廷元,宋昀,谢鸣珂 ┃ 其它:   作品简评:   纪瑶是书里的渣女配,撩着自己的相公侯爷,想着宫里的白月光太子。被炮灰之后,一切重新来过,她打算洗心革面,带领全家默默奔小康。谁料到,前夫竟成了一手遮天的权臣,非要给她当靠山。纪瑶不肯,前夫紧追,誓要将她宠上天。   本文男女主情感设定复杂,迂回曲折,剧情跌宕起伏,配角也各有故事,内容丰富。作者文笔流畅,擅长写男女主之间的互动,细腻有趣,温馨自然。 第001章   日落西山。   纪瑶坐在榻上看话本,翻来翻去,定不下神。   她最近有点心烦意乱。   她的仇敌周良音嫁给太子宋昀,不到两年就添了一个儿子,如今又有喜了,据说还是儿子,皇上为此重重赏赐了周良音。   纪瑶摸摸小腹,她这里却毫无反应。   婆婆颇有微词,说要请一尊送子观音,还让她表外甥女俞素华住在府里,不知是否要给杨绍纳妾。   正想着,木香推开门,笑盈盈道:“夫人,侯爷过来了,还带了一盒千味斋的糕点。”   纪瑶大喜,即刻放下书,对镜梳妆。   前几日不知为何,杨绍突然对她冷淡,借着公务繁忙不来这里歇息,甚至饭也不与她同吃。纪瑶起先自然是生气的,但时间久了,就有些难熬。她喜欢热闹,喜欢有人宠着,打死也不想守活寡,假使杨绍不来,她也要想法子去找他。   打开妆奁,从琳琅满目的首饰中,选了只镶南珠的金步摇,又在唇上抹了杏色的口脂,纪瑶疾步走向门口,但临近了又转过身。   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那只会让杨绍得意,她退后坐在椅子上,佯装看话本。   “瑶瑶。”杨绍走进来,先叫了一声。   她抬起头,瞧见那暮色中的男人。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映在身后,衬得他面容如玉,黑眸似星,要说京都的美男子,杨绍也是排得上号的,纪瑶虽然不喜欢,但既然嫁不了宋昀,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杨绍愿意宠她,这比什么都重要。   “侯爷,”她放下话本,假装意外的道,“侯爷今儿怎么有空来了?还当你要忙到年尾呢。”   甜美的声音中带着点讥讽,好像细细的叶尖儿划过心头。   她总是很轻易就能挑起男人的兴趣,杨绍眼眸眯了眯,把糕点放在桌上,似笑非笑:“不是想着你吗?瞧,我专门去了千味斋,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枣泥糕,还有豌豆黄。”   香气从食盒里透出来。   他是在借糕点道歉?   毕竟是侯爷,如此主动放低身段,纪瑶心里有点甜,斜睨他一眼,要去揭盖子。   杨绍一把按住:“等等。”   “怎么?”   “吃我的东西,不该先谢一下?”杨绍盯着她艳如桃李的脸,伸出手紧紧圈住了腰,往怀里带。   纪瑶好几日没人搂着睡,早也盼望这热情,仰起头,由他低头亲。   可男人却没有原先的温柔,避开她的唇,径直掰过身子,动作几乎可以用蛮横来形容。她疼得一个哆嗦,攀上他脖子,暗道许是这阵子憋得久,迫不及待。想着又有些得意,可见他并没有去找别人,那俞素华就算住在府里又如何,他还是只认她一个。   她藤蔓般缠上去。   屋中春色漫漫,屋外狂风大作。   突然间,关着的窗竟被吹开,风贯入进来,弄得油灯忽明忽暗。   就在要熄灭的时候,杨绍终于结束了。   纪瑶脸上的汗从额头一直流到修长的脖颈,又顺着背部落下,娇弱的模样惹人怜爱。   杨绍忍不住把她抱在腿上,伸手轻抚那潮红的脸颊,一寸一寸。   就算在京都,纪瑶也是少见的美人儿,不止脸好,身段也好,哪怕她是小家碧玉配不上他侯爷的身份,他也愿意娶她,把她当掌心里的珠子,只是……直到今日他才知,纪瑶喜欢的人仍是宋昀。   她上回染了风寒,迷迷糊糊中叫出那名字。   他心头如被针刺,却不能提,这是何等的耻辱?   杨绍的手指停在咽喉之处,紧了紧。   男人眸色在这一刻极为暗沉,对视间,仿若会陷入旋涡,纪瑶莫名的感到一股冷意,抚上他手背道:“侯爷,你怎么了?”   纤长的手指像兰花,杨绍低头亲了一口,打开食盒:“饿了吧?”   “嗯。”纪瑶撒娇,“你喂我。”   倒是能一如既往的装着,杨绍想起初次在玉满堂见面,她娇羞的一低头,那时候自己就已经被骗了。刚才耳边的婉转低吟,肯定也不是因为他,不知她想着谁,才会有这样的兴味,他有种将她撕了的冲动。   纪瑶确实饿了,催道:“快喂我。”   杨绍将枣泥糕送到她嘴边。   纪瑶吃了一口,眯着眼笑:“真香啊,这枣泥里放了桂花。”   她笑得比枣子还甜。   杨绍道:“新鲜做出来的。”   为了这份新鲜,他特意等在千味斋的厨房门口,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就像当年想见她,守在纪家门口。   “喜欢吃,多吃一点。”他又喂了豌豆黄。   他很有耐心,也是最后的一点耐心了。   这些天的远离让他明白,光是愤怒并无作用,因为纪瑶照样开开心心的,享受着侯爷夫人的名头,享受着奢华,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不能让她这样逍遥下去。   他杨绍,决不受这种屈辱!   男人磨刀霍霍,而纪瑶却毫无觉察,还沉浸这种宠爱中,叫他喂水。   杨绍一一听从。   谁料这杯水下去后,不到片刻便觉腹中着了火,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纪瑶哐当一声摔了杯子,浑身抽搐。   “侯,侯爷,我……”纪瑶想惊叫,可却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她呼吸不过来,伸手抓向自己的脖子。   像疯了一样。   杨绍虽然想惩治她,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他很快反应过来,箍住纪瑶的手,厉声道:“今天谁烧得水,谁碰过茶壶,给我一个个找出来……陈素,你去回春堂请大夫!”   纪瑶是他的人,就算是死,也只能由他来动手!   屋里屋外顿时像炸开的锅。   沸沸扬扬。   纪瑶疼死过去又醒来,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隐隐瞧见一个血人跪在地上哭:“侯爷,这妖孽原本就该死!因为她,纪廷元才会勾结三皇子……纪淑妃又在宫里跟皇贵妃争宠。留着她,侯府必亡!谁能抗衡太子……”   “我也是为杨家,只有这妖孽死了,侯府跟纪家脱离关系,才能保全!”   “你难道不是要毒死本侯?”   “不,不,奴婢不知侯爷今日会来,奴婢也有解药……”   “把解药交出来!”   “不,奴婢宁死不从,奴婢受太夫人大恩,受杨家照拂,奴婢一定要保住杨家!”   纪瑶被她气得吐出一口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祸水了?需要她这么“忠心”的来铲除?这贱婢真是胡言乱语!   哥哥,怎么会跟三皇子勾结?   姐姐又是……   不。   这都是假的!   她想爬起来质问,可那瞬间,死亡笼罩下来,纪瑶再不能动弹,她最后伸出手,想碰触背那道背影,想让他救救她,可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她没有力气了。   就算她瞧见杨绍快步而来,她也不能再叫一声侯爷。   到最后,她魂魄飞出,恍惚间看见了一页页翻开的书。   …………   “啊!”   纪瑶猛地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傍晚,她额头潮湿,浑身燥热。   木香听到声响,急忙走进来,扶她靠上软枕。   纪瑶瞧清楚屋中摆设,还有尚且年幼的木香,愣了一愣,伸手摸摸脸……她以为这是冰冷的,可是却很热。   她的心也在跳动着。   她没死,她竟然没有被毒死!   可在脑中一晃而过的东西又是什么?她临死前,分明看清了几页纸,纪瑶呆了呆,突然间醒悟过来。   她原来是个书里的女配啊!   心悦宋昀,为了阻止周良音嫁给他,不择手段,到最后反而促成他们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而她付出的代价却是——她的命。   甚至是他们一家的命!   呵……   纪瑶一声讽笑,笑得肩头耸动。   “姑娘!”木香吓呆了,叫道,“姑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啊。”   纪瑶突然停止了笑,哑声道:“木香,快给我镜子。”   木香急忙拿来。   她看一看,现在的她,完全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啊,圆圆的小脸,粉雕玉琢,一对明亮的眼睛,红彤彤的嘴唇。她眨一眨眼,镜子里的小姑娘也眨一眨眼,多可爱!   她回到了年少时。   纪瑶唇边又慢慢浮起了笑容。   想这么多作甚呢,不管如何,她没有死,她现在活着呢,世间还有比活着更重要,更好的事情吗?没有。   她摸着自己的脸,看着屋外的斜阳,闻着春日的花香,突然又觉得满足。   木香却吓坏了,低声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昨日着凉,莫不是严重了?奴婢看,你的脸可红呢。”   “没事。”纪瑶摆摆手,“我好着呢,能有什么?”   “奴婢看还是请个大夫吧,怕到明日,姑娘会撑不住。”   纪瑶还未说话,却听外面传来阵脚步声,有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碧蓝色的春袍,头戴乌冠,粗声粗气的道:“有病不看大夫,你又在任性什么?别因为娘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怕吃药?没个体统!”   他在训斥她,纪瑶却对着那张俊脸,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又见到哥哥了!   纪廷元一惊,疾步过来探她额头:“莫不是病得傻了?”   微凉的手贴在额头,纪瑶觉得好舒服,侧身抱住了纪廷元的胳膊:“哥哥,你多贴一会儿,陪陪我。”   纪廷元年方二十,比纪瑶大了七岁,自觉跟幼稚的妹妹没有话说,平日很少过来。现在被撒娇,纪廷元的脸腾得红了,往外抽胳膊,斥道:“你干什么?放手!”   哥哥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她从来都以为哥哥不疼她。然而没想到,哥哥会为了她去对付宋昀,想着要替她出气。   好傻的哥哥!   纪瑶抱得更紧了:“我不放,我就不放。”   纪廷元去掰她手指。   纪瑶哼叫道:“痛死我了。”   纪廷元不敢再用力,坐在床边任由纪瑶依靠,却对木香发脾气:“饭桶,妹妹都病得成傻子了,你还愣着?还不去找个大夫来!”   木香吓得差点跌一跤,踉跄了下,朝门外跑去。   “哥哥,我没有病。”   “你病入膏肓了!”纪廷元嫌弃地看她一眼,“抱着我干什么,我的手难道能给你治病不成?”   可纪瑶就是不放,还把脸贴在他胳膊上。   她心想,这辈子她再不会去做傻事了,什么宋昀,周良音,都见鬼去吧,她要跟家人好好的过日子。   纪廷元当然不知她的心思,只觉浑身要起鸡皮疙瘩,正想屈指给个毛栗时,身后传来纪玥温柔的声音:“哥哥,你也在这里啊。”   是她的姐姐来了。   前世她的姐姐入了宫,从小小的贵人做到了四妃之首,且还为皇帝生下了龙子。临死前,她听那贱婢说,姐姐在跟皇贵妃,也就是宋昀之母争宠,她原本不信,但死时却看到了他们一家的结局。   跟哥哥一样,与宋昀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唉,纪瑶叹了口气。   他们这是一窝倒霉的女配和男配啊!   作者有话要说:  立冬,今天开文,一窝女配男配求疼爱啊,哈哈,前三章发一百个小红包哦~~ 第002章   被纪玥看到,纪廷元更不自在了,一下把胳膊拔-出来。   “她病得傻了,非得缠着我,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呢。”   小时候,纪瑶就是这样的,喜欢缠着他,他走到哪里,纪瑶就跟到哪里。那时候小,肉肉的好像个胖团,一说话,奶声奶气,可纪廷元早就长大了,整日呼朋唤友,怎么还能跟妹妹混在一起,给人笑话?   纪瑶撇撇嘴:“哥哥最讨厌。”   纪廷元挑眉:“你知道就好,没事别来找我。”拂袖而去,“好好等着给大夫看病!”说完离开了厢房。   纪玥坐在床头,关切问:“怎么,还在难受吗?”   “没有,只是做了噩梦。”纪瑶扑在姐姐怀里。   前世纪玥待字闺中,原是能选个良人,谁想正好遇到选妃入了宫。后来纪家因她,与宋昀,周良音结仇,与世无争的姐姐也不能幸免,卷入这皇权之争,最后被登基的宋昀,三尺白绫赐死。   只因她不是周良音,注定要成为输掉的一方,她败了也罢了,命不如人,只可惜这样好的姐姐!   纪瑶心疼姐姐,抱得更紧。   “哎呀,到底怎么了?”纪玥着急,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瑶瑶,别怕,梦都是假的。姐姐等会儿陪你睡,好不好?”   “嗯,”纪瑶点头,“姐姐陪着我。”   娇滴滴的像个小孩子,纪玥揉揉她的脑袋。   木香请来大夫,这事惊动到了纪夫人廖氏,快步跟大夫一同进屋。   “不是只吹到风,受凉了吗?怎么还严重了?”廖氏向来疼这最小的女儿,催促道,“张大夫,麻烦你快些给她看看。”   “哪里严重,是木香大惊小怪的,哥哥又信以为真,非得要请大夫。”纪瑶依偎在姐姐怀里,越来越安心,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严重怎么脸红红的?”廖氏哄道,“乖,给大夫看一下。”   纪瑶伸出手腕。   张大夫仔细把脉后,捻一捻胡须道:“二姑娘没什么事,依老夫看,应是忧思惊梦,魇着了,多休息几日就行。”   廖氏放心了,给予诊金命木香送出去,随即就问纪瑶:“你向来沾到枕头就睡着的,怎么还会……你这孩子,有什么心事呀?”   “我哪有心事,许是刚才吃多了东西撑得慌。”   这话惹得纪玥笑起来,安抚母亲:“我看也是,娘,您别担心,我今晚上陪妹妹睡。”   大女儿细致体贴,廖氏信任她:“那好,你陪着瑶瑶吧,”吩咐木香和白果,“你们两个,把被褥准备好,别让玥儿也着凉了。”   “是。”两个丫环领命。   晚上纪玥清洗好就睡在纪瑶旁边,本是一人一条被子,两个人说着悄悄话,纪瑶就钻到姐姐被子里去了。   等到纪玥睡着了,她在月光下打量。   姐姐长着一张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挺秀的鼻子,红红的唇,闭着眼睛说不出的温柔,好像朵水中莲花,洁白无瑕。   这样的姐姐,入宫做妃嫔真是糟蹋了,当今皇帝可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就算保养得当,风度翩翩,那身体也比不上年轻人。想到姐姐以后要服侍他,还要给他生孩子,纪玥觉得浑身难受,心想,前世她阻止不了,这回一定不能让此事发生。   带着这个决心,纪瑶入睡了。   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果然好了。”纪玥很欣慰,“张大夫说得一点没错,你往后睡前可不要乱吃东西,小心不能克化。”   “好。”纪瑶答应。   木香跟白果端来早膳,两个人一起用了。   纪玥今年已经十六,正是要定亲的年纪,最近更是很少出门,时常在厢房做针线,画画,纪瑶也没有缠着她,转身去找母亲。   父亲是户部郎中,品级不高,却是个勤奋努力的人,每日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公务上,今天早上纪瑶又没有看到他,只有廖氏在书房里对着算盘算账。   她虽然出自于商户,可是出嫁时,娘家一个子儿也没有给。廖家觉得廖氏凭着一张脸本该能嫁个更好的夫婿,结果偏偏看上纪彰这酸腐秀才。别看廖氏貌美,行事却泼辣,一气之下竟与母家断了来往,一家子只凭丈夫的俸禄过活,什么都要精打细算。   幸好儿子出息,在念书上颇有天赋,现在做了吏部主事,有他的俸禄补贴,手头还算宽松。去年来到京都后,又添了几个丫环,家中姑娘出去体面些。   “娘,”纪瑶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娘在忙呀?”   好像小猫儿似的可爱,廖氏笑了:“快进来,正好,娘这里有厨房送来的银耳羹,你吃了吧。”   “我饱着呢,不要吃,娘吃。”纪瑶坐在她身边,看了眼账本,“娘,我们家的银子可够平日里花费?”   “当然够了,还有多余的。”廖氏笑眯眯道,“你祖父前不久送了五十两银子来呢。”   纪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纪家尚有几份肥田,纪老爷子儿女心重,雇了好些农人耕种,又养猪养鸡,每年倒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廖氏很感激这公公:“等夏天,你跟玥儿去庄上看看他老人家,还能避暑,可惜相公太忙,不然我同他一起去。”   纪瑶眨眨眼睛:“可以接祖父过来啊。”   “他不肯,怕麻烦我们。”   “那要是姐姐嫁人呢,祖父总要来的吧?姐姐十六岁了,娘,快些给姐姐找个好人家!”   廖氏噗嗤笑起来:“傻孩子,瞎操心这些。你爹说了,他会好好给玥儿择夫的,你倒是比我们还着急。”   “爹爹那么忙,何时有空?等他真的空闲下来,姐姐也许会错过最好的姻缘,这京都多少姑娘呀,年轻才俊早就被人抢光了!”她幽幽叹气,“‘明日黄花蝶也愁’,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发愁。”   廖氏其实也在为此事担忧,虽然丈夫发话了,但一直没个动静,她已有不满,现在被小女儿说上几句,忍不住心焦。   是啊,他们家又不是名门望族,等着那些年轻才俊踏破门槛的。要给女儿选一门好亲事不容易,她确实应该多花些心思,而不是等着丈夫去行动。他这个人啊,太过耿直了,衙门里的事情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廖氏决定带大女儿多多露面。   过得几日,纪瑶早上去请安的时候,就见廖氏在叮嘱纪玥。   “你呀性子太静,有瑶瑶一半活泼就好了。”她对纪玥这一方面非常不满意,别的姑娘长袖善舞,很会讨众位夫人的喜欢,但纪玥在外面却不怎么说话,以至于那些夫人都注意不到。   廖氏希望纪玥能稍微得主动一点,当然,太过也是不好的,姑娘家还是要有自己的矜持。   纪玥认真道:“女儿记下了。”   廖氏又看她一眼,点点头。   除了家世比不过之外,大女儿性子温柔,容貌清丽,画画一绝,她还是很有自信的,心想总会有人慧眼识珠!   “娘,今儿我们要去做客吗?”   “对,去沈家,沈夫人派了帖子来,说请我们去赏梅。”廖氏打量下小女儿,十三岁的年纪,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很是稚嫩,但这稚嫩,却让她穿什么都显得好看,可爱,她笑道,“走吧,沈夫人说沈姑娘很惦念你。”   她说的是沈妍。   纪瑶并没有露出应该有的兴奋之色,只是点了点头。   三个人坐轿子去沈家。   沈老爷与纪彰同朝为官,是纪彰的下属,沈夫人与廖氏很谈得来,两家来往不断。不过比起廖氏,沈夫人娘家甚是富有,她也更喜欢交际,总在家里举办宴会。   她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很是热闹。   见到纪家两个姑娘,沈夫人笑容满面,与廖氏道:“你可真有福气,玥儿跟瑶瑶都乖极了,哪里像我家这一个,总是不听话。”   “娘,”沈妍嘟嘴,“哪有您这样的?一来就埋汰我!我等会儿可跟着瑶瑶走了,不回来了。”   沈夫人大笑:“看看,她最喜欢你们家,连我这个娘都不要。”   沈妍是沈家的独女,长得娇小玲珑,一张鹅脸蛋,乌溜溜的杏眼,和善可亲,嘴巴也会说,跟纪瑶一见如故。   这会儿碰到了,沈妍拉起纪瑶的手,甜甜道:“瑶瑶,我想死你了,我住去你家好不好?”   不好!纪瑶差点就说出口。   而在以前,她定是愿意的,因为沈妍这个人太会做人了,你说什么她都能附会你,把你哄得心花怒放。但后来,纪瑶知道,她是因为纪廷元,她想嫁给她的哥哥,故而不遗余力的讨好。   沈妍在她的帮助下,也得逞了,只是嫁给哥哥之后,经常闹得鸡飞狗跳,后来还与哥哥和离,使得她那小侄儿从小就没娘照顾,可怜极了。   纪瑶眉头拧了下,如此一对怨偶,也不知她以前怎么想的,竟然为了一点点的好处,就出卖了哥哥。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合适嘛!   沈妍看她目光冷淡,愣了下道:“瑶瑶,你不是喜欢扇子吗?我寻到一把好漂亮的扇子,你瞧瞧。”   她从腰间取出,一展开,流光溢彩,那竟是一柄黑漆描金双面牡丹图的扇子。   “你喜欢吗,我送给你。”沈妍诱惑她。   纪瑶向来喜欢精致奢华的东西,所以她哪怕出身不显,却爱慕宋昀的皇家身份,又嫁给怀远侯杨绍,与这喜好不无关系,她天生是个虚荣的小姑娘。   沈妍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那还有比投其所好更好的法子吗?   谁知纪瑶只欣赏了一下,便道:“我不要,你留着自己玩儿吧。”   她的哥哥,现在可比扇子重要咯。   作者有话要说:  纪廷元:你的意思,我以前没扇子重要?   纪瑶撇撇嘴:也就比一只包子重要点。   纪廷元:……(撸袖子。) 第003章   沈妍没想到纪瑶居然拒绝了!   她有点慌。   去年,她十四岁,一见到纪廷元就喜欢上了,那少年修长的身材,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好像灿烂的阳光,她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飞出来似的。   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现在她十五了,想嫁给纪廷元,可是纪廷元脾气不好,不管她怎么去搭话,总是没有多少耐心。她只能想别的办法,比如从纪瑶这里着手。   “瑶瑶,你跟我说什么客气话?我们之间还分你的我的?”她把扇子往纪瑶手里塞。   “我说了不要了,”纪瑶拧眉,“这东西太贵重。”   沈妍的手僵住。   廖氏有点奇怪,她也挺喜欢沈妍的,生怕她尴尬,打圆场:“沈姑娘,瑶瑶总是收你的东西,她是不好意思了。而且这扇子确实是稀有之物,想必花了不少银子,瑶瑶过意不去,她可拿不出那么好的回礼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妍想一想:“那算了,我下次送别的给你。瑶瑶,我们去赏花吧?”   纪瑶并不想与她太多来往,但这么冷淡是会让人怀疑的,她笑了笑:“好。”   廖氏则带着纪玥与别的夫人说话。   纪玥记得母亲的提醒,这次稍微主动了些。   廖氏很高兴。   等纪彰回来,她说道:“有两位夫人很喜欢玥儿,蒋夫人和钟夫人,想结秦晋之好,但是他们家的公子,我不太了解,老爷看如何?”   纪彰忙了一天,只想闭目休息,含糊道:“我也不太清楚,等明儿……”话未说完,腿上已经挨了下。   钻心的疼。   “唉哟!”纪彰捂着腿从床上蹦起来,马上清醒了,看向柳眉倒竖的妻子,疑惑道,“秀儿,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廖氏打算跟他说清楚,“玥儿的事情再不能拖了,你总是敷衍,要到何时才能正正经经给玥儿选夫?我怕你真的闲下来,玥儿都老了!”   “你着什么急啊?”纪彰安抚她,“我只是这阵子忙,大燕连着两年闹水灾,户部银子空缺,等这事儿过去就好。”   “我不听,你就得管管女儿的事。”廖氏觉得纪彰是头笨牛,不抽他一鞭他不往前走,她不能再干等下去。   “好好好。”纪彰晓得妻子嫁给他是委屈了,他不能给她权势,不能给她富贵,剩下的唯有体贴,“我保证,上半年一定把玥儿的事情定下来。”   廖氏这才满意。   纪彰被她这么一闹,睡意没了,搂着妻子亲热。   丈夫愿意出力了,廖氏的态度也更是积极,过得两日就带纪玥去庙里求签,看看她姻缘如何。   纪瑶自然也跟着一起去。   白马寺在城外,廖氏雇了一辆马车,只坐得下四个人,故而只带了贴身奴婢周嬷嬷。因为再雇一辆专门载奴婢,她是不舍得的。   坐在车上,廖氏看着吃橘饼的纪瑶,问道:“瑶瑶,你以前跟沈姑娘不是很好吗?怎么上次都不理会她?”   “怎么没理会,我跟她去赏花了。”   就是比较敷衍,她想让沈妍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哥哥。   “我只是不想收她东西。”纪瑶道,“娘您也说了,我会过意不去,她总是这样,有点让我为难。”   廖氏想想也是。   沈姑娘这点是太热情了。   可能是因为沈家有钱,不把银子当回事儿?但他们家这点家底,确实是买不起什么贵重之物回送,她光是给纪玥准备嫁妆,就已经把这些年攒的钱花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只够日常用度,还稍微有点宽裕。   “也罢了,这事儿你跟她说清楚。”   纪瑶应了一声。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半个时辰,就到得白马寺。   寺庙在山脚下,不像别的喜欢建在山顶,香客们每每上去,都要走得气喘吁吁,白马寺就很方便,踏十来个石阶就到。   廖氏领她们去上香,然后让纪玥抽签。   纪瑶看着有点紧张。   倘若姐姐在重阳节前嫁不出去,很有可能就会入宫,因那时候皇太后为压制皇贵妃,也就是宋昀的亲娘,太过得宠之势,突然为皇上选妃,而皇上是孝顺之人,并未加以阻止。   现在,母亲比前世看重,应该不会有事吧?   纪玥抽了一支签出来。   廖氏急忙拿来看,只见上面写了“子牙弃宫”,当时就觉得不太吉利,“弃”是抛弃,“宫”是所住之地,她心想莫非是下下签?便有些焦躁。但当着女儿的面却未表现出来,笑着道:“等会儿我去找解签人问问。玥儿,你跟瑶瑶去四处走走吧,这白马寺正当是最好看的时候,”又吩咐周嬷嬷,“你陪着她们。”   许是不想姑娘听到,周嬷嬷建议:“去东边看看兰花吧,听说明智大师种植了许多名贵兰花。”   纪玥摇头:“那处定是挤满了人,还是找个清净之处,等母亲问好了,我们就回去。”   她一向不喜欢热闹。   周嬷嬷想一想,让她们去竹林:“旁边有个小池塘,听说里面养了好几只大乌龟,也很有趣。”   三个人便去寻龟。   岂料刚穿过竹林,纪玥就看见了地上有几滴鲜红之物,她停下脚步,低声道:“周嬷嬷,我们还是走吧。”   周嬷嬷奇怪,觉得纪玥今儿有点挑剔了,劝解道:“大姑娘,这兰花你不要看就罢了,怎么连大乌龟都不想看?奴婢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你还是将就一下,不定二姑娘喜欢呢。”   纪瑶年纪小,准是有兴趣的。   纪玥伸手指了指地上:“你看,这是什么?快走吧。”   周嬷嬷跟纪瑶低头一看,只见是血迹,纪瑶吃了一惊,周嬷嬷却并不在意:“大姑娘别大惊小怪,许是哪位僧人不小心受伤滴下来的。”见纪玥秀眉微颦,弱不禁风,又安慰,“若大姑娘实在害怕,我顺着血迹去看看……”   谁知往前不到五步,突然有一人走出来,从身后将她打晕了。   姐妹两个还未来得及喊叫,那人手中匕首已经抵上纪玥的脖子,沉声道:“别出声。”   纪瑶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穿着湖绿色的窄袖春袍,上面血迹斑斑,他的腰间挂了块羊脂玉佩,并两个荷包。   她再往上看,等目光移到那张脸上时,眼睛忍不住瞪圆了。   此人长眉凤目,肤色如玉,俊秀的好像画中之人,没有认错的话,乃是将来的首辅。也是宋昀后来的党羽,辅佐他扳倒太子,入住东宫,最终成为新帝的谢鸣珂。   纪瑶掩住嘴,堵住了自己的惊呼声。   她明明记得,谢鸣珂是个残废,那些姑娘们提起谢鸣珂,总是一脸惋惜,说他以前如何如何的风姿动人,又说就算废了,也多得是人投怀送抱……而前世初见,他确实是坐着四轮椅,还要两个小厮在后面推着,怎么今天,他的腿好好着呢?   是还没有被废掉?   “公子,”纪玥此时开口了,“我与妹妹绝不泄露公子行踪,请放了我们罢。”   她已经看出这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年轻男人肯定是遇到了追杀,藏身于此,他怕她们泄露行踪,引来杀手,所以才会把周嬷嬷打晕。因为怕周嬷嬷大喊大叫,她这样的块头也不好控制。   谢鸣珂眸光一动,匕首更贴近了些:“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公子要我如何证明?”纪玥睫毛微颤,柔唇发白,“我只是一个姑娘家,又带着妹妹,我实在不想惹祸上身,只要公子放了我们,我可以替公子遮掩血迹……”   谢鸣珂没想到她会提出交换条件。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颊看了看。   一个姑娘家遇到威胁,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少见,他把匕首抵上了纪瑶的脖子,看着纪玥:“遮掩血迹容易,我身上的伤却难愈合,不如你替我包扎。”   他的血一直在流,已经撑不住了多久,怕是不能熬到……他需要有个人替他止血!   现在这两个姑娘不声不响,正是合适。   这样的要求,纪玥有点为难,毕竟她是姑娘家,给他包扎,肯定会有所接触,当然会有顾虑。   纪瑶听到这话,更是恼火,挑眉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鸣珂并不理会她,纪瑶在他手下不过是块鱼肉。   他匕首动一动,看着纪玥:“你再拖延时间,对你也不利,倘若你家人寻来,弄出声响,那些杀手可不会管你们是谁,到时便与我同归于尽。”   不想让姐姐做,纪瑶道:“我替你包扎……”   “不,瑶瑶。”纪玥阻止。   妹妹是个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万一没轻没重的触怒这公子,也许会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   纪玥手指微微的捏紧:“公子,我愿意帮你,但是……”   她怕被人知道。   “你放心,”谢鸣珂承诺道,“此事我绝不会传扬出去,你做好了,我马上放你们走。”   到时,他不再流血,也能从白马寺离开。   “我荷包里有金疮药。”   纪玥听从,伸手去拿。   血从他衣袖侵染出来,好像一条蜿蜒的溪流,纪瑶看在眼里,敢怒不敢动。这谢鸣珂在他父亲谢知慎死后,灭了他谢家二房,导致谢老夫人吐血而亡。这种绝情之人,她们姐妹两个要是被他记恨上了,将来也不知会如何。   可能像只蚂蚁被踩死……   但被他胁迫,又实在觉得难忍,想到谢鸣珂后来变成残废,心里才舒服点,不过转念一想,倘若真如谢鸣珂所说,那追来的杀手,也许就是废了他的腿的。谢鸣珂前世也只是堪堪捡回一条小命,那她们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纪瑶立刻舒服不起来了,只希望姐姐的动作能快点!   纪玥替谢鸣珂解下腰带,又拨开衣袖,只见他左手与肩膀上有三道伤口,皮肉翻卷,狰狞十分,血就是从中流出来的,深可见骨。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犹豫会儿,拿帕子沾了金疮药,往上抹去。   冰凉又刺痛的感觉,好似在心口中了一剑,谢鸣珂抑制不住的颤动了下,匕首扫过纪瑶的脖颈,她只当要被刺到,险些叫了声。抬起头看向谢鸣珂,想让他注意点,却见他如玉的脸颊竟浮现出了一抹红色。   而他的目光正落在姐姐身上。   纪瑶看过去,姐姐此时是太好看了点,不止因为她清丽的容色,也因为她动作的温柔。她周身放着光,她眉间藏着悲悯,好似春日阳光,高山顶的雪都能融化。   可是,这关谢鸣珂什么事情?   你红什么脸!   作者有话要说:  谢鸣珂:呵呵,你想多了。   纪瑶:呵呵呵,谁红谁知道。   纪玥:??   好多人关心男主,先通知一下,明天会出来,就看你们会不会发现,哈哈,另外谢谢往昔的客船的投雷,“血蝶影”“旋转的小黄豆”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004章   只要下决心,纪玥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很快顺利地包扎好伤口。   就是为此里裙缺损了点,她稍许整理。   “公子,能放我们走了吗?”   她柔声问。   谢鸣珂的脸早已不红了,就是流了许多的血,直起身,竟是一阵头晕。身躯摇了摇,把手搭在了纪玥的肩膀上。   入手处温热圆润,他稍稍分神。   纪瑶怀疑他是故意占姐姐便宜,斥道:“你干什么?”   谢鸣珂低下头,只见纪玥的脸有些绯色,她气质原本清冷,此时竟显出一种别样的娇美,这让他想到了曾经在雪原顶上看到的红莲。   他松开手:“你们去留随意,但记住,不要泄露我的去向。”   纪玥道:“既然公子一诺千金,我也不会违背。”   谢鸣珂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纪玥吁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   姐姐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纪瑶才想起来,如果她不是因为重生,可能要吓得哭了,正是因为知道谢鸣珂的为人,哭泣绝不会让他心软。但姐姐又不是重生,却有如此的镇定,难怪她能成为与皇贵妃一争高下的宠妃。   纪瑶问:“姐姐,你刚才不怕吗?”   “怎会不怕?我里衣都湿透了,幸好你没有大喊大叫,不然怕是要遭厄运。瑶瑶,你做得很好。”她夸了妹妹一句,蹲下去叫周嬷嬷。   谁料周嬷嬷被打得太重了,竟是怎么也喊不醒。   没法子,纪玥只好去请僧人,周嬷嬷长得高大强壮,后来来了两个僧人把她抬着去了客房。   廖氏还在解签。   这是一支中签,乃仙鹤离笼之象。   解签人说,“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   先凶后吉。   廖氏不太满意,她本来希望女儿求个上上签的,现在是中签,还是这等寓意,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正心烦时,有个僧人寻来,告知周嬷嬷一事,她急忙跟着去了客房。   周嬷嬷还没有醒转,廖氏关上门,询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赏花吗,怎得周嬷嬷会晕倒?刚才那僧人还说什么,她后脖颈受伤,她怎么会伤到那里?”   “被砸伤的!”纪瑶眼睛一转,“我们好好走着呢,突然飞来一个东西砸在嬷嬷的脖子上。”   “什么?”   “好像是块石头。”   廖氏不太相信,这小女儿向来古灵精怪,她看向纪玥。   纪玥道:“是石头。”   这下廖氏不怀疑了。   周嬷嬷醒来,首先就是一声大叫:“哎哟,疼啊!我的脖子!”谢鸣珂是从她后面袭击的,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晓得疼。   “哎,嬷嬷,你被石头砸了,这几日好生休息下。”廖氏安抚,搀着她起来,“我们回去吧。”   “石头?”周嬷嬷惊讶,“哪来的石头。”   “许是哪个顽皮孩子丢的。”纪瑶道,“我看到一个小孩跑了出去,但是没追到。”   周嬷嬷极为生气,马上痛骂起那个孩子。   纪瑶听了嘴角翘了翘,就当骂谢鸣珂了,周嬷嬷多骂一会儿才好呢!   四个人走出寺庙去坐马车。   车夫一直在等着,见周嬷嬷脚步不稳的走出来,微微愣了愣。   “倒霉透顶,”周嬷嬷道,“今日许不是黄道吉日。”   廖氏心想,肯定不是,不然就不是中签了。   两个人都不太高兴。   马车徐徐而出。   为包扎,纪玥撕去了一些里裙,怕母亲看到,一直遮掩着,坐姿格外拘谨。纪瑶也怀着心事,倒是行得片刻,风中传来一阵马蹄声,踏踏作响,隐隐还有男人的声音。   纪瑶好奇,侧头往外看。   只见到三骑飞驰而过,当先一人背影挺拔,穿着深青色春袍,胯-下是匹乌黑的骏马,纪瑶愣了愣,随即又摇头。   怎么可能是他呢?定是看错了。   怀疑间,那三骑已绝尘而去。   到家之后,廖氏同纪彰说了签文一事。   纪彰道:“信这些作甚?不要管,”又告诉妻子一个好消息,“徐三老爷有意结亲,他儿子在顺天府做通判。”   “他?”廖氏皱皱眉头,“我好似记得长相普通。”   “男儿要什么长相,五官端正就行。我问过几位同僚,对徐家甚为推崇,徐家几代都出过能臣,算是簪缨世族了。就是徐三老爷长进不大,但我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你说是不?”   他们家是底子不行。   说来还高攀了,廖氏道:“看看也好,那之前我说得两位公子呢?”   “蒋家公子不错,如你所愿,一表人才,就是家世差了些。”   没有十全十美的,不过总算有两个人选了,廖氏颇为高兴,叫来女儿,儿子同来用膳。   纪廷元道:“有什么大喜事吗?”   “非得要大喜事呀?”廖氏怕大女儿害羞,没提,“一家人就该如此。廷元,你也别总是出去吃,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作甚?”   “什么狐朋狗友?他们哪一个不是举人?”纪廷元看着父亲,“爹爹都认识的。”   “是是是,你别担心廷元,他心里有数,不会胡来的。”纪彰是老好人,家里孩子从来不责备。   廖氏对这丈夫也是没辙了。   纪瑶偷笑了下,夹了一个大大的肉圆给父亲:“爹爹,你怎么又瘦了?多吃点。”   “瑶瑶乖。”纪彰眉开眼笑,“爹爹是因为公务繁忙,最近户部这银子啊不够用,之前都拿去换赈灾粮米了,一批批的送出去。”   什么赈灾粮,全都被贪官吃了,纪瑶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很清楚,爹爹废寝忘食,一心为国为民,可是从来都没有回报,官升不上,银子拿不到手。以前,她就是因此而觉得愤恨,觉得父亲窝囊,才会想着嫁给那些权贵,过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现在,她清醒了,当然不会这么想,可是父亲还是很可惜。   纪瑶道:“那么多银子假使都落到实处,怎么可能总不够呢?爹爹,你该好好查一查才行。就像周嬷嬷去集市买菜,哪回不算清楚的?每一种菜多少铜钱,都写好了的。”   纪彰一愣。   廖氏却呵斥道:“瑶瑶,别瞎说,衙门里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你爹爹已经够忙的了,还让他查这些!”   可都是瞎忙啊,什么好处都没有。   如果他再抓不住这次机会,真的晚了。   当今皇帝算是个明君,在大燕局势稳定之时,便是想好好整顿吏治,正好拿那一批贪官开刀,再任用能臣清吏,为百姓造福,要是父亲此时参与弹劾,也许能升官。   听者有心,纪廷元忽然想到了在他那些“狐朋狗友”中得到的消息,与父亲道:“瑶瑶说得很有道理,父亲,或者你该考虑一下,那些官员尸位素餐,连百姓的救命粮都要吞吃,天理不容!爹爹,我可以帮你。”   廖氏嘴角都抽了。   这些孩子!   等到茶余饭足,三个孩子告辞出来,纪瑶拉住纪廷元的袖子:“哥哥,你说话要算数,一定要帮爹爹!”   比起父亲,纪廷元显然聪明多了,二十六岁就做到了左佥都御史,要不是为了她,一时糊涂……   纪瑶的小手更用力了。   纪廷元感觉自己的袖子都要被拉断,喝道:“放手,成何体统?”   “就不放,你答应我,我才放!”   完全像小时候一样,纪廷元头疼,明明他故意冷落妹妹之后,她就跟自己疏远了,不再缠着他,让他不能出去见朋友。但不知为何,心头又涌上几分柔软,想起了童年。   “好,我答应你,行了吧?”纪廷元握住她手腕,“拽着作甚?你放开了,我也不会跑!”   这倒是,纪瑶朝他龇牙一笑,松开手。   “哥哥,爹爹笨,你可要谨慎些。”   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纪廷元心想,虽然事实如此,他伸手给她一个毛栗:“你懂什么,还说起衙门的事情来了?行了,我会看着办。”   纪玥这时插话道:“莫当玩笑,哥哥,你真的要盯紧爹爹,这不是什么寻常事,”看一眼纪瑶,“妹妹一时说得孩子话,你既然听进去了,切莫出任何纰漏!”   在家里,如果纪瑶是调皮任性的代表,那纪玥当然是懂事听话了,纪廷元的态度也不同,认真道:“我知道,不会有事。”   他说完便要回自己那里。   纪瑶有心跟他亲近,重拾兄妹情,追上去道:“哥哥,白马寺养了好多大乌龟,你给我也弄一只吧,养在水缸里!”   “什么,大乌龟?”纪廷元头疼,“我去哪里弄大乌龟?”   “你不是朋友很多吗?”   “没听娘说吗,都是狐朋狗友!”   “不不不,哥哥的朋友都是才子,跟哥哥一样是年轻才俊!你想想办法嘛,我要只百年老龟……”   纪廷元想把纪瑶扔远了,但对上她水灵灵的眼睛,充满了撒娇与依赖,他又软了下来:“好吧,好吧。”   纪瑶是个得寸进尺的,见哥哥答应,又抱住他胳膊,缠着要去书房。   两个人打打闹闹,渐渐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吗,二更,哈哈,有谁发现男主的,举手~~   纪廷元:瑶瑶,大乌龟来了。   纪瑶:要一对。   纪廷元:老子(撩衣袖)…… 第005章   在廖氏的催促之下,纪彰很快就安排了大女儿与徐六公子的会面。   徐家那里好像也很满意纪玥。   在庭院里,徐三夫人拉着纪玥的手,嘘寒问暖,关怀非常,反倒是廖氏的一腔热血逐渐冷了下来。   纪瑶不知何故,她看那徐六公子好似还不错,性子比较温和,应该是体贴的丈夫。   “娘,六公子不好吗?”她试探。   廖氏低声道:“小姑娘问这作甚?”   “我也是关心姐姐。”纪瑶眨眨眼睛,“今天不就是为相看六公子吗?你以为我不知?”   “那六公子……”廖氏忍住了没往下说,她刚才叫周嬷嬷用银子贿赂徐家的婆子打听,原来六公子是有通房的,十七岁起就住在外间了。廖氏不喜欢,她的丈夫很自律,没有这种习惯,她觉得自家姑爷也不应该有。   这事儿,起了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纳妾呢?   他们家是没有这种传统的!   可不能让女儿受委屈。   纪彰蒙在鼓里,还当妻子满意,回来后笑眯眯道:“就差挑个吉日了。”   “挑什么吉日?”廖氏斜睨他一眼:“这事算了,我们玥儿不能嫁去他们家,下回再看看蒋公子,不,我先使人打听下再说,省得白费时间。”   “怎么了?”纪彰一头雾水。   “那六公子有通房!”   “通房?”纪彰会意过来,挠挠头道,“那些大家族,许多公子都有通房,好似也是平常事……”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廖氏扬声道:“什么,平常事?这算平常事吗?弄不好可要生出庶子的!你是想让玥儿去做人家的嫡母是不是?到时候一家几个庶子庶女,可是热闹极了,”又盯着纪彰,追问,“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该有个通房?”   纪彰急忙辩解:“没有,没有,秀儿,我从来没有这种心思……”   “谁知道你有没有,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廖氏对纪彰刚才的态度很失望,他怎么能容忍姑爷有通房呢?   纪彰看廖氏生气,很慌张,也很委屈。   他心里从来都只有廖秀一个人,别的女子,他一眼都不会多看的,只是自己比较粗心,没有想那么多。   结果被廖秀乱扣帽子。   “秀儿,我说那些人有通房是平常事,但并没有说让玥儿嫁给他,此事是我疏忽了!我没有问清楚!”他拉住廖氏的手,“娘子,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我心里有半点背叛娘子之意,我愿意被……”   廖氏一把捂住他的嘴:“瞎说什么呢?谁让你发誓?”   生气归生气,可她的丈夫确实是个老实人,她见他这样急切,早就原谅了,怎么会逼他发誓?   “既然你知道自己疏忽,这桩婚事就不提了。”廖氏叹口气,“本来还以为可以把玥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呢。”   “我会再替玥儿留意的。”纪彰安抚她,保证道,“这回一定不要有通房的了。”   可见还是很在意她的想法,廖氏笑了。   这一笑使得她很妩媚。   廖氏当年确实也是一个少见的美人,本来廖家是想让她去做高门大户的妾侍,或者嫁个富有的商人,但廖氏偏偏看上他,跟他过苦日子。   这份情谊,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纪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门婚事要黄。   纪瑶看出母亲的态度,就已经确定了。   因父亲虽然顶着一家之主的名头,然而却是个畏妻的,当然,这个评价并不是侮辱之词,只是很多时候,反而是母亲做主。   倒不知那六公子哪里不好?   纪瑶坐在竹摇椅上,晃来晃去,往嘴里扔了一颗李子。   纪玥正伏案画画。   纤细的手指握着画笔,动作似行云流水。   这样的姐姐,她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的观察过,总是觉得姐姐好温柔啊,从来不与人争执,从来不生出事端,从来不犯错。   如今想来,这岂是用“温柔”二字可以概括的?   她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姐姐总在关心别人,却从不曾透露自己的需要,不像她,纪瑶心想,她的欲望总是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被人一眼就给看穿了。   纪瑶叹了口气:真是傻啊!   她又吃了一颗李子。   不晓得这回,姐姐会嫁给谁,那六公子不成,母亲应该会想别的法子吧?   周嬷嬷这时派了红杏来传话,叫她们两姐妹去上房。   纪家一家子都住在一个小院里,正房一大间并两个侧间那是属于纪彰和廖氏的,两边两个耳房住了周嬷嬷与五个丫环。纪廷元在东厢,纪玥跟纪瑶在西厢,院子后面带个后罩房,搭着灶台,旁边住一个厨子与三个小厮。   算是很拥挤的,但非富贵家族,寻常官吏都是这般条件。   到的时候,廖氏正吩咐丫环:“今日晴好,多晒晒被褥,过几日便要下雨了。”瞧见两个女儿来,她一笑,“走,带你们去买几匹衣料,再看看首饰。”   她觉得要把纪玥顺利嫁出去,身上的打扮还是不能含糊,想想,也是一整年没添置新的衣物,马上都要清明了。   纪玥道:“我那儿够穿,娘,给妹妹买就好。”   “给姐姐买,我还小!”   姐妹情深,廖氏心里高兴,一手拉一个:“你们别操心钱物,若是不够,为娘也不会给你们买的,走吧。”   也不好拂她的意,看起来兴致勃勃的,姐妹俩便答应了。   三人坐着轿子出去。   等到巷口,只见有一人拉低了头上草帽,尾随而出。   京都最大的首饰铺叫玉满堂,掌柜很有本事,他们家的东西向来是又贵又好,还有许多稀奇之物。以前纪瑶是很喜欢来的,看见中意的东西流连忘返,只恨自己腰包不鼓,没投在富贵人家。   不过此时再见,仍是觉得这些宝玉耀眼,就是没有非要得到的心了,倒是见廖氏的目光在一个翠玉镯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硬生生挪了开去。   纪瑶未免心酸。   “玥儿,这镶红宝的簪子不错,你戴上看看。”廖氏给她插入发髻。   宝石闪着莹润的光,将纪玥的脸庞衬得更透亮了,很是动人。   “就买这个吧。”   廖氏一眼相中了,手摸了摸荷包。   “娘,再看看。”纪玥拿起一支淡黄色的玉簪,“我看这也不错。”   “跟黄牙似的,显得污脏,不好。”廖氏道,“就买这,”又给纪瑶看,拿了一支粉色珠花,哎呀声,“瑶瑶戴这个可爱!来,试试!”   她完全没有给自个儿挑。   纪瑶挤出笑容道:“真漂亮,那娘给我买了吧。”   假使说不要,只会伤了娘的心,既然她会来买,想必是有这笔银子的,祖父不是才送来五十两吗?   纪玥也没有拒绝,只是在廖氏要去付钱的时候,给廖氏选了一对珍珠耳环,不贵,却非常合适。   廖氏连夸她眼光好,正要戴上,却听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表哥,要不再给表姨母买副翡翠镯,她老人家戴这个最合适,我是不要什么。要不是表姨母非得让我跟着一起来,我是不会打搅表哥的。”   那装腔作势的声音,纪瑶一听就知道是谁。   杨绍的表妹,太夫人的表外甥女俞素华,太夫人有意让她做杨绍侧室的。   果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俞素华还是老样子,偏爱红粉,穿着桃红色忍冬卷纹的春衫,上衣紧窄,显露出她的细腰。   与她并肩进来的,是杨绍。   那是十九岁的杨绍,纪瑶从来没有见过,她认识杨绍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一了,在云州平乱后才回京都,意气风发。那时,他们也是在玉满堂相遇的,太夫人很喜欢这家铺子,杨绍孝顺,时常陪同。   纪瑶想起往事,有些感慨,但很快就转过了头。   再见不相识,何必去看,反正这世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因为她原本就不喜欢杨绍,也不想再被毒死,纪瑶催促母亲:“娘,这耳环你快戴了试试。”   声音自有一种甜味,却不腻,像清澈的水中撒了点糖。   杨绍侧头。   只见纪瑶梳着一个花苞髻,皮肤粉嫩,脸蛋圆圆的像沙果,能诱人咬一口。眼睛却还是那样,比杏眼长一些,翘起来的眼尾时时刻刻都在勾人。   像个小狐狸精。   他移开目光。   男人长身玉立,腰悬宝剑,满身的贵气,又有几分威仪,廖氏是商户出身,遇到这般富贵的,忍不住生出些拘束。想要搭话又不知从何说起,随意试了下耳环,急忙就付钱,领着两个女儿出去。   行到门口,纪瑶忍不住停步。   却见俞素华拿着一对温玉酒杯给杨绍看:“表哥,表舅父生辰,送这个可以吧?表舅父喜欢喝酒,冬日用肯定合心意。”   她紧紧挨着他,十四岁的身段倒也丰满的很了,纪瑶瞥到一眼,快步走了。   那俞素华以前是手下败将,见她嫁给杨绍,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而今,就让俞素华得意去吧,反正她是不会再嫁给杨绍的。   小姑娘离开了店铺,那道淡绿色的身影渐渐走远。   “表哥?”俞素华轻唤。   杨绍只觉香气扑鼻,转身走开,冷声道:“今天不买了。”   “什么?”俞素华拧眉,明明是他说要来给舅父挑选生辰礼,表姨母知道了让她一起过来,帮忙看看,结果……   她当然不明白。   杨绍挑眉,因为他是来看纪瑶的。   十三岁的纪瑶,他第一次看到,比那个长大了的坏心眼的女人,稚嫩可爱的多。她还偷看了自己两次,杨绍嘴角一勾,年轻小的纪瑶眼光还是不错的,不像后来……   想起宋昀,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阴沉。   这一世,他不会让纪瑶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要说:  纪瑶:突然觉得好冷……   男主明天继续出场,求鲜花铺路啊~~ 第006章   在衣料铺,廖氏又花了好些银子。   不过小女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问道:“瑶瑶,这些料子你不喜欢?”   “喜欢,就是觉得娘太大手大脚了。”   听到这话,廖氏忍不住笑起来,捏她的脸:“你这孩子,居然敢说这种话,我们家,谁有你大手大脚?上次就为了一个墨玉珠子,竟然把我跟你爹给的压岁钱都用光了,你说说,你手边还有存钱吗?”   纪瑶脸红,连忙求饶。   她以前确实是个败家子啊!   纪玥也笑了:“娘,妹妹是懂事了呢,晓得要节俭。”   妹妹这阵子的变化纪玥看在眼里。   “是吗?”廖氏问。   “是的!”纪瑶用力点头,“我以后不乱花钱了。”   女儿变乖了,做父母的只会高兴,廖氏更加喜欢这小女儿,揉揉她的头道:“走,娘给你裁新衣服去!”   她们离开了衣料铺。   很快就到清明。   因纪家的祖坟不在京都,廖氏又与娘家不来往了,他们也没有可拜祭的地方,只在家中铜盆里给祖宗烧些纸钱元宝。   等到几日细雨后,太阳放晴,家家户户都出去踏春。   廖家也不例外。   这是纪瑶重生之后,一家人第一次外出游玩。   她很兴奋,跟在纪廷元后面道:“带些鱼竿,我们去钓鱼,再带些木炭,烤鱼吃!我还要去放风筝!”   知道死的滋味,尤其珍惜活着。   纪瑶就想好好出去玩一玩。   纪玥从来不调皮,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只是有疏漏的地方她肯定会提醒,比如带上油伞,披风等等。   廖氏别的不关心,只关心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尤其是大女儿,小女儿反正还小,姑娘一般都得十五六岁定亲,十七八才嫁呢。   她盯着纪玥重新去换了一套新裙衫,再戴上新买的宝簪。   “姐姐像个仙子呢!”纪瑶拉着纪玥的手,抬头看。   十六岁的姑娘肤如凝脂,眉如柳叶,明眸狭长,被柔嫩的浅碧色衬得更有一种出尘的清美。难怪那时会被皇帝看上,留在了宫里,纪瑶心想,今日去踏春,母亲肯定会再为姐姐物色的,得早点把她嫁出去!   一家子雇了两辆马车去郊外的玉山。   树绕村庄,水满坡塘,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春日的色彩斑斓,都在那山里山外,引得游客们纷纷前往。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十分热闹了。   廖氏马上拉着两个女儿去给相识的夫人们请安。   纪玥打扮之下,清丽夺目,纪瑶雪玉可爱,有这么一双女儿,廖氏也是极为自豪,但想到自家的底子,气又不是那么足了。   看到纪瑶,沈妍快步走上来。   “瑶瑶,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啊,我在家中寂寞的紧。”   哼,到底是想谁呢,又来糊弄她?纪瑶脸色淡淡:“沈夫人办那么多聚会,你寂寞什么?多交几个朋友吧。”   果然不同往日了,沈妍拉紧她衣袖:“瑶瑶,你为何生我的气呀?我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你,你讲出来,我可以改!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纪瑶心一横:“你别诓我了,你是因为看上我哥哥,对不对?”   沈妍的脸色通红:“你,你说什么?”   “你难道听不见?”纪瑶瞄了一眼远处的哥哥,低声道,“你喜欢他,你自己去同他说,我是不会帮你的。”   心思完全被戳穿了,沈妍到底是个小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她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纪瑶狠狠心不理,她从小到大都被人评价“任性”二字,如今有这个名头,就算欺负了沈妍又如何?最多母亲说她几句,她只说不喜欢沈妍了,母亲也不会惩治。这样,沈妍跟哥哥再也不会搅和在一起。   纪瑶一甩袖子,走了!   沈妍看着她的背影,哇得声哭起来。   沈夫人听见了,忙问:“妍儿,怎么了?无端端哭什么?”把她往别处拉,好些夫人在呢,这么大的姑娘丢脸。   廖氏也很关心,前来慰问。   沈妍只“吧嗒吧嗒”掉眼泪,不说话。   她不能告诉廖氏,不然廖氏回去训斥纪瑶,纪瑶只会更恨她。那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一定要嫁给纪廷元的,现在就得罪了,以后还怎么相处?至于母亲,母亲一直都知道她喜欢纪廷元,所以上次才会请纪家女眷过去,想做个媒人,给纪玥定门亲事。   纪夫人也领了这情分。   沈夫人大致看出来了,与廖氏道:“她闹脾气呢,莫理她!让她自个儿待一会儿就好了。”   是这样吗,廖氏心想,她分明看到沈妍刚才跟纪瑶在一起。   莫不是这孩子说了什么?   廖氏没有多问,安慰了沈妍几句。   纪瑶走到纪廷元那里,让木香拿起鱼竿:“哥哥,我们去河边钓鱼吧。”   纪廷元自小在河边长大,原就是个钓鱼高手,眼见妹妹催促,便拿了鱼篓,叫小厮带上鱼饵,跟她往玉山旁边的珍珠湖走。   湖如其名,仿佛是天地间一颗大珍珠镶嵌在郊野中,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在湖的西边,有一大片芦苇丛,秋天的时候芦苇开花,白茫茫如同雪花舞动,但现在却是翠绿翠绿的,在风中飘来荡去。   纪瑶见到美景,心旷神怡,与纪廷元道:“哥哥,等会我们去租一条船,在船上烤鱼吃!”   “就你花样多。”纪廷元挑眉,“也不怕摔下去,游水都不会。”   “哥哥你不是会吗,到时候救我,说不定还能顺便从湖里抓一条鱼。”   纪廷元无言。   他给鱼线穿上鱼饵,抛到湖里。   “说起来,我的大乌龟还没见到。”   “百年老龟,你当这么容易?”   还当真了,纪瑶轻笑:“那我要个小乌龟好了。”   纪廷元瞪眼:“你一会儿一个主意是耍着我玩?我都让人家去弄老龟了!”   像是真的生气,纪瑶不敢造次,不然大小乌龟都别指望。   看她垂着眼帘,一动不动,纪廷元又觉得是不是刚才声音太大,吓到她了?该!谁让她这么难缠,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纪廷元老神在在的钓鱼。   纪瑶是个耐心不大的,虽然要吃鱼,但也不会守着看到底,眼见纪廷元钓到了三条,她站起来,打算在湖边转转。   她记得,珍珠湖经常有水鸟来的,指不定会遇到。   谁想刚到芦苇丛边,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她走得快,来不及止步,硬生生撞到那人怀里。非常坚硬,她额头一阵痛,随即就听到“啪”的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落,摔裂了开来。   “姑娘,你没事吧?”木香想上去扶她,结果对上那人的眼睛,吓得她浑身一冷,不敢动。   纪瑶抚着额,抬起头。   先是看到一袭深青色的衣袍,用银丝绣着云鹤,再配有金线织就的瑞草,十分华贵。再往上看,是一截脖颈,肤色微暗喉结突出,有点眼熟。她心头咚咚的打鼓,心想,该不是他吧?等目光再往上挪一挪,纪瑶僵住了。   真是杨绍!   见了鬼了,她心想,上次在玉满堂遇上也罢了,居然在这里也能遇到……   男人却挑眉:“看够了吗?”   声音很冷,纪瑶一惊。   旁边随从陈素把一样东西捡起来,禀告道:“玉佩碎了。”   难道就是她刚才听到的声音?纪瑶偷瞄眼,发现这是一方雕刻着貔貅的巴掌般大的玉佩,已然摔成了三块。   “给她看。”杨绍沉声道,“你打算怎么赔?”   她赔?   纪瑶瞪圆了眼睛:“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是公子你先……”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他说的得缓慢,却吓人,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着寒气。   纪瑶心里不是滋味。   前世在玉满堂,杨绍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了,想把她看中的那支宝簪买下来相送,被她拒绝了,觉得不能让杨绍轻看。后来,杨绍念念不忘,想尽办法要结亲,当时周良音已经嫁给宋昀,再没有比杨绍更好的人选,她半推半就答应。   现在,他居然对她那么凶!   难道是因为她还没长大,不够好看?   纪瑶低头瞧瞧自己的装扮,确实是没有花太多心思,而且也没有……想起俞素华那丰满的身段,她现在是入不了杨绍的眼。   纪瑶垂头道:“公子你刚才走出来,我一时不察才会撞上,还请公子见谅。”   “见谅,玉佩也不会复原。”杨绍傲慢的道,“你可知这玉佩值多少银子?”   怀远侯是世袭勋贵,府邸有多奢华,纪瑶自是晓得的,她也享受了两年,心知这玉佩肯定赔不起。眼见杨绍逼得紧,她假装抹眼泪,抽泣道:“公子,我们家很是贫寒,恐怕赔不起,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如若大费周章去了衙门,也会浪费公子时间。”   他淡淡道:“衙门断案,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甚至不用踏入衙门半步。”   纪瑶心跌入了谷底。   她实在没想到十九岁的杨绍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虽然生得俊美无双,有种少年的飞扬,可却那么的冷!   他以前待她多好啊。   然而今日一开口,他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纪瑶真的害怕!前世她仗着杨绍喜欢她,才能撒娇卖乖,现在……他是个对她毫无私情,高高在上的侯爷,她只是个郎中之女,真闹到衙门,定是要判他们家赔钱。   怀远侯府,除了宫里的皇族,谁敢得罪?哪怕这并不是她一人的错。   纪瑶不想连累家里跟着倒霉,颤声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原谅?或者我替公子将这玉佩送去首饰铺镶银修补,也一样好看的……”   浓密的睫毛下,她眸中水光盈盈,楚楚可怜。   杨绍沉吟:“看你这样诚心,我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又不是真的要把纪瑶怎么样,不过是找个由头跟她认识,好做将来的打算。   他稍许缓和神色:“你今日若能替我钓上两条鱼,这事儿就免了。”   纪瑶听了,心头一乐。   她从小就看着哥哥钓鱼,不说是高手,钓个几条鱼不在话下,但她怕杨绍看出来,装得很为难的样子:“我也不知能否钓上呢,不过公子想要吃鱼,我一定尽力而为,只愿公子能一言九鼎。”   杨绍使了个眼色。   陈素把鱼饵鱼竿都拿了过来,放在纪瑶面前。   纪瑶就喊木香,想让木香给她穿饵。   一般鱼饵都是小小的虫子,扭来扭去,她看着难受,从来不敢碰触的。   杨绍却不许:“假手他人,这鱼钓上来也不作数。”   真是坏极了!   纪瑶突然想起她临死之时,杨绍对她的疼爱,对她中毒的愤怒……没想到,这一世的他,对她全然不同。   纪瑶气得都不想求了,鼓起勇气,伸手去解那放鱼饵的布袋。   谁料一打开,只见里面爬满了手指般粗的青色虫子,她脸色煞白,魂都没了,连连后退。撞到男人身上,闻到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一时脑袋糊涂,竟搂住他的腰,把脸埋了进去。   杨绍僵住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纪瑶应该会再求他,他可以手把手替她穿,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动作像极了前世的纪瑶,总是娇弱的惹人怜爱,他只觉胸腔里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时候,他多么希望纪瑶可以活过来。   只是,她活过来,心里怕也只装着宋昀一个人。   一时,心头似冰,又似火,他忽地扯开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侯爷的心理是:今天媳妇抱我拉~~~~~啦啦啦啦!啊,不行,我要保持侯爷的尊严!!   作者:侯爷,你迟早药丸。   今天双十一了,买买买,来轮红包补贴大家~~ 第007章   那是她本能的举动。   在嫁给杨绍之后,但凡有害怕的,她总会扑到他怀里,而他会柔声安慰,说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但现在……   对面男人满面怒容,纪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可是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她已经死过一次,回到了十三岁,杨绍再不是那个杨绍了,不再是她的夫君,不能这样亲近。   不过,那虫子她实在不敢抓,纪瑶憋回去的眼泪又大颗大颗的落下来,这是要她命啊,她不敢抓这虫子!   看小姑娘哭得好像个泪人,杨绍对陈素道:“你去穿鱼饵。”   “是。”陈素动手。   终于不用她穿了,纪瑶偷瞄杨绍一眼,心想他还是会对自己心软的,总算好受了一些。   等陈素弄好,她坐在河边,把鱼线甩出去,眼睛盯着水面。   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想多跟杨绍说话,前世那一段姻缘可算是孽缘,对谁都不好,所以,还是早点把鱼钓上来吧。   她全神贯注,混不知杨绍正盯着她。   刚才那瞬间,他想起了从前,如今看来,十三岁的纪瑶胆子更小,被个虫子一吓,居然随便遇到个人,都能往怀里躲。   这也太不像话了,换个男人,她也如此?   心头不悦,他将腰间的酒囊拿出来,喝了一大口。   香味四溢。   是宫里的御酒,皇帝赏给怀远侯府的,那味道非常的诱人,她每次都想喝,可不胜酒力,杨绍总是给她喝一点点,含在嘴里喂给她。   纪瑶的脸突然发红。   想这些作甚?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摇摇头。   鱼线这时动了,她连忙拉起鱼竿,只见一尾小鱼在上面活蹦乱跳。   “一条了。”她道,意思再钓一条,她就走了。   陈素把小鱼取下。   杨绍没说话。   陈素又给纪瑶穿了鱼饵。   还是很顺利,不到片刻功夫就又掉了一条上来,比之前那条还大了不少,杨绍眉梢一扬,想起了前世。他们出去游玩,每回纪瑶都央着要他教,结果一条都钓不上来,再拼命撒娇,让他钓给她吃。   原来,她是会钓鱼的。   也就他前世傻,被骗得团团转。   杨绍道:“可以了。”   终于不用赔钱,纪瑶放下鱼竿,朝他行一礼:“今日多谢公子宽恕,此情我铭记于心。”总归是侯爷,他最后也没有追究,算是逃过一劫了。   杨绍看着她秀丽的小脸,挑眉道:“铭记于心?本侯这情,光是记着有什么用?”   本侯?   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纪瑶忙装作震惊的样子:“侯爷,小女子也想赔偿,只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除了为侯爷钓几条鱼,记着这恩情,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多了,但杨绍并没有说下去,淡淡道:“你走吧。”   完全没有前世对她的殷勤,显得非常的高高在上。   纪瑶咬了咬唇,心想杨绍现在真的讨厌的很了,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不过她反正也不想嫁,何必在乎他的态度?   她行一礼,掉头离开。   杨绍看着她的背影,将鱼篓里的鱼全扔回了湖。   这世,他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对纪瑶那样的热络,小丫头难免尾巴翘上天,不把他放在眼里,最后百般疼爱换来的只有欺骗。这次,他要纪瑶先喜欢他,献出她的真情,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   当然,今天只是开始。   旁边的陈素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所作所为,一开始藏在这里不说,故意跟小姑娘撞一起,毁了玉佩,结果鱼还不要。   这是咋回事?   总不至于看上这姑娘?   那么小,才十二三岁吧?上次在玉满堂也是,主子让他盯着纪家,就为去看一眼这纪二姑娘,陈素觉得奇怪极了。   却说纪瑶匆匆忙忙往回走,同时还叮嘱木香:“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我刚才太过害怕,与那人亲近了点……决不能传扬出去。”   姑娘是身不由己,木香当然晓得,点点头。   回到哥哥身边,纪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去哪里玩了?”纪廷元道,“我都钓了十几条鱼了!”   别看他平时清高,不跟妹妹缠一起,这会儿还不是等着她夸?男人啊,纪瑶笑眯眯道:“哥哥真厉害呀,我在那边看别人钓鱼,都只钓到一两条,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呢。”   纪廷元嘴角翘了起来,很得意。   两人正说着,纪玥来了。   “姐姐,你不跟娘陪夫人们说话吗?”   “来看看你们。”纪玥也应付够了,那些夫人们也不是什么富贵家族,但眼睛都往上看,希望找个更好的门第结亲。母亲以为她长得好,夫人们会喜欢,可恰恰相反,她们才不重视这些。   若是与公子们相看,可能性还大一些。   纪玥坐在带来的杌子上。   “钓到几条了?”她问。   “快三十条了。”纪瑶为了让纪廷元高兴,又狠狠夸了一通,“哥哥要是天天在这里钓,怕是湖里的鱼儿要绝种了。”   “哎呀,这么多了,那你还不休息下?”纪玥道,“要不先烤几条尝尝?”   纪廷元就叫小厮准备炭火。   远处又有人过来钓鱼,路过的时候,纪瑶抬头一看,僵住了,她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   早知道,来钓什么鱼!   刚才遇到杨绍不说,现在又遇到一个可怕的谢鸣珂。   纪瑶垂下头,假装没看见。   但谢鸣珂眼尖,一来就发现这姐妹俩了,他们一家似乎正准备烤鱼,有个小厮在湖里拿着鱼清洗。   谢鸣珂就坐在旁边钓鱼。   纪瑶忍不住,窜到纪玥身边,低声道:“姐姐,是那个人呢。”   纪玥当然看到了:“不要管,也不要怕,该做什么做什么。”   “嗯。”纪瑶点点头。   可偏偏纪廷元认识谢鸣珂,因为他曾是状元郎,现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入东宫班,两人是同朝为官的。   “谢大人。”纪廷元还很恭敬。   考上状元是每个学子的梦想,不过纪廷元显然没成功,他很敬佩有才学的人。   “谢大人也有雅兴来钓鱼?”   “难得轻松下,”谢鸣珂道,“纪大人你都已经满载而归了。”   纪廷元一笑:“不知谢大人肯否赏脸?”   邀请他吃烤鱼。   大燕受胡风影响,男女大防没那么严,女子出门无需戴帽,年轻男女出外游玩亦能同席,只动作不可亲密罢了。   纪瑶听了头疼。   虽然现在谢鸣珂还未被宋昀招揽,但将来,却是他的左臂右膀,而哥哥呢,前世可是跟宋昀作对的!她想着,朝谢鸣珂瞧了眼,他的腿还好好的,并没有废,难道说谢鸣珂因为遇到她们,逃过了一劫?还是,他那日被谁所救?   便宜他了!   正想着,谢鸣珂道:“纪大人不必客气。”   婉拒了,纪廷元当然不勉强。   鱼香味很快四溢。   纪玥此时轻声问纪廷元:“这位谢大人是谁?”   “是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谢家是百年望族,他父亲是吏部左侍郎……”   全是溢美之词,纪瑶心想,这种坏人,有什么好夸的?她打断那两个人,伸手道:“我饿了。”   纪廷元忙拿了一条鱼给她:“小心烫着。”   居然是哥哥给的,纪瑶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好香啊!刺都酥了,哥哥,你也吃。”又拿给纪玥,“姐姐!”   “你们先吃,”纪玥声音轻柔,“瑶瑶,咸淡如何,淡的话,我再给你放点盐。”   “正好,哥哥的厨艺一流。”   纪玥怔了怔,感觉纪瑶现在太喜欢拍纪廷元的马屁了。   纪廷元很受用,笑得哈哈的。   纪玥给纪瑶倒水:“慢点吃,别噎了。”   兄妹三个的欢笑声不停地飘过来。   谢鸣珂握住鱼竿的手紧了紧,他有些羡慕,因为他没有亲兄弟亲姐妹,他现在拥有的,只有……   他站起来,转身时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纪玥。   炭火把她的脸染得好像鲜艳的花,她一双眸子越发清亮了,谢鸣珂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她一直在照顾哥哥和妹妹,好像自己都没有吃多少。   这个人很温柔,但是也很冷静。   她在遇到他的时候,表现出了少有的镇定。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谢鸣珂正细思的时候,与纪玥的目光对上了。   她仿佛不记得那天的事情,眼神明净又淡然,谢鸣珂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迎面走了过去。   “纪大人,此处的鱼恐怕都被你钓光了,我换一处地方。”   “啊,”纪廷元愣了下,“你没钓到吗?那不如别钓了,先坐下来吃点鱼吧。”   这回的盛情,谢鸣珂没有拒绝。   他坐在纪玥身边。   “纪姑娘,”谢鸣珂道,“能否给我撒点盐,我喜欢咸一些。”   纪瑶见他来吃已经不自在了,没想到谢鸣珂脸皮还那么厚,居然坐在姐姐旁边,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情了吗?他威胁一个黄花闺女给他包扎伤口,看光了他的上身!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姐姐的名声肯定毁了,他还好意思开口。   纪瑶走过来,抓起盐往他的鱼上洒了一把。   谢鸣珂抬眼,与纪瑶的目光对在一处。   小姑娘咧嘴笑:“谢公子,这样够咸吧,要是不够,我这还有呢。”   一派的天真浪漫。   纪玥道:“瑶瑶,不得无礼。”又向谢鸣珂道歉,“谢公子,妹妹年纪还小,请不要介意,我给你换一条鱼吧。”   她把自己本来要吃的给他。   递到面前的手指纤长,说不出的优美,让他想起这个秋季的玉簪花,谢鸣珂道:“纪姑娘,谢谢。”   话很正常,但是他的眼神不同,纪玥看出来,他是在为上次那件事道谢。   “不客气。”她还是那么安静。   像这春日的湖水。   谢鸣珂没再说什么,低头吃鱼。   倒是纪瑶实在看不惯他,因为谢鸣珂的家庭很复杂,姐姐跟他沾染了没好处,她就想一家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父亲升个官,不用做得太大,三四品就好,哥哥娶个贤妻,姐姐嫁个良人,这样足够她欢喜的了。   眼看谢鸣珂离开,纪瑶悄声道:“姐姐,你可不要理他,我感觉跟这个人在一起会很危险,他上次肯定是被人刺杀。”   确实如此,但纪玥觉得凭谢鸣珂的能力肯定可以应付,不然他也不至于还有闲心来钓鱼,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瑶瑶,那谢大人什么身份,你我现在都知道了,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吧,你莫得罪他,我当然也不会。”   她说得云淡风轻。   可事实上,怎么可能不生气?她是个姑娘家,却被谢鸣珂硬逼着擦拭血污,清理伤口,触碰他的身体。这件事,她永远都忘不了,但除了忍,无可奈何。纪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在京都可谓举步维艰的,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是那么过分,她都能忍下来。   但他今日却来说一句谢谢。   反倒有种欺人太甚之感,这样轻飘飘的,甚至都不明说的谢谢,就能抹平这件事了吗?   纪玥拂开裙衫沾到的飞灰,却拂不掉对谢鸣珂的怨。   作者有话要说:  谢鸣珂:那你想怎么消气呢?   纪玥:我要好好想想…… 第008章   纪瑶吃完鱼,歪在一边昏昏欲睡。   纪廷元道:“吃撑了?”   “不是,觉得困。”   “那就是吃撑了,”纪廷元拉她起来,“小心不克化,去走走,别一动不动的,等着积食。”   纪瑶被他带到草地上。   纪廷元叫来木香:“不是还带着风筝来的吗?”   木香连忙去取。   纪廷元把风筝塞在纪瑶手里:“去放。”   难得哥哥这么主动陪她玩,纪瑶心里高兴,拿着风筝跑起来。   谁想到,后面也有个姑娘在放风筝,两个人差点撞一起,纪瑶的裙角被踩住了,她转身道:“请你……”   没说完,噎住了。   这姑娘是俞素华!   仗着太夫人的喜爱,天天住在怀远侯府,在杨绍跟前晃荡,只不过,杨绍一眼都不看她,纪瑶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语气也变得冷淡了:“你踩到我裙子了。”   “难道不是你撞到我?”俞素华挑眉,“这里是我先放的,你没看到吗?”   一股子的傲气!   她算什么啊?纪瑶咬牙,耀武扬威的,以前在侯府,俞素华一个字都不敢说她,因为想巴结杨绍,表面上别提多温柔,喊着“妹妹,妹妹”的,但在私底下,恐怕都在扎小人了。   纪瑶把裙角拉一拉,走开去,她现在不屑与俞素华多说什么。   倒是看妹妹被欺负,纪廷元快步上来:“瑶瑶,发生何事?”   别瞧纪彰家世不行,可人长得英俊,廖氏又娇美如花,生下来的三个孩子容貌个个都很出色。两个女儿一个清丽一个娇柔,儿子的五官也是清俊无双,且他个头随了纪彰,生得挺拔修长,俨然是个翩翩美男子。   俞素华只觉眼前一亮,声音就变得娇滴滴的了:“公子,是我不好,我没看见令妹在放风筝呢,实在抱歉。”   纪瑶早晓得她的手段,俞素华因为长得没她好,只能在声音上下功夫,一说话,能甜的腻死人,也就太夫人爱吃这一套。   “她踩我裙子,”纪瑶道,“不过我不想计较,哥哥,我们去别处放风筝。”   纪廷元大致晓得怎么回事,冷笑了声:“躲什么?这草地上可没有标了是谁的,谁要是再敢踩你,我就揍她。”   纪瑶惊讶。   哥哥真的很疼她啊,所以才会做出傻事。   但这一世,她不贪求那么多,只要家人平平安安,别的,都不算什么。   俞素华没想到这年轻公子完全不把她看在眼里,一时气上心头,指着远处道:“我表哥就在那里,我表哥可是怀远侯!”   纪瑶抬眼看去,果见杨绍站在远处,他正同太夫人说话。太夫人穿着绣了万字纹的秋香色薄袄,一如既往的怕冷。   想起与太夫人初见时,太夫人脸上的表情,他们杨家啊,除了杨绍,没有谁喜欢她,而这一世,她连杨绍都捉摸不透了。   纪瑶摇摇头,把纪廷元拉走。   小姑娘走得快,裙角翻涌,好像只翩翩的蝴蝶,杨绍瞧着她的背影,想起以前让她放风筝,她总是不愿,说跑得太累,但是有一日,却在林苑放起了风筝。那天,是因为太子宋昀来狩猎,他之前从未多想,后来听她病中念起宋昀,再一桩桩想起来,才明白纪瑶有多喜欢那个人。   不过这一世,宋昀还能这般风光吗?   杨绍手指抚上剑柄,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纪廷元被纪瑶拉到了远处。   这么谦让,连脾气都没有,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瑶瑶,没想到你胆子居然变小了。若是平时,遇到这种人,想必是要闹上一阵。”   是啊,最后都是自己倒霉。   就像她以前对付周良音,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反而把宋昀一次又一次的推向周良音,而她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喜欢,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如今重生,她头脑清醒多了。   纪瑶拿起风筝一笑,跑去放。   玩了会儿,满头大汗。   她站在树荫下擦汗。   纪廷元问:“你今天怎么一直一个人……那个沈妍呢?”   纪瑶完全没想到哥哥会问起她,愣了愣道:“哥哥,你想见到她不成?”   “怎么会!”那个小姑娘就喜欢盯着他,看到他就会傻笑,他每次都嫌烦,但妹妹经常跟她在一起,也习惯了,故而问问,“我只是觉得奇怪。”   纪瑶点点头,突然道:“哥哥,我以后肯定给你挑个好妻子!”   纪廷元嘴角一抽:“说什么呢?谁要成亲了?”   “你总要成亲的,你都二十了。”   “急什么,等你们两个都嫁出去再说。”纪廷元道,“我每日出去跟朋友玩,都忙不过来。”   他是个浪子般的男人,喜欢待在外面。   纪瑶挽住他胳膊:“反正我说话算数。”   “先给你自己操心吧,就你这性子,我看找个相公也不容易。”   气得纪瑶掐了他一下。   兄妹两个说话的时候,纪玥还在珍珠湖边,眼见纪廷元不再过来,她让小厮把东西收一收。   谢鸣珂在对面钓鱼,人静如画。   纪玥看了一眼,离开珍珠湖。   谁料迎面走来一位公子,行到湖边,叫道:“大哥,你这鱼钓得也太久了,祖母让你过去,我可是把话带到……”说话间,忽地瞧见纪玥,他腿都迈不动了,只觉那姑娘仿若是从月光中而来,清冷似仙子,眉眼淡淡,不着浓妆,却凝聚了整个春日的灵气。   直到纪玥走远了,魂都没有收回来。   谢鸣珂看在眼里,开口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啊!”那公子如梦初醒,转过身答话,只是心思早就被纪玥吸引了去。   此时天色已不早,廖氏跟夫人们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叫上纪彰和三个孩子坐车回家。   路上,廖氏问纪瑶:“你是不是跟沈姑娘吵架了?”   “她同娘说什么了?”纪瑶心道,这沈妍果然坏,马上就去告状了。   谁想廖氏道:“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哭,不过我瞧见她起先同你在一起。瑶瑶,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自己女儿什么性子她是清楚的,只怪她喜欢惯着,纪瑶十分任性,可她总是舍不得责骂一句。   “我才没有欺负她,”纪瑶撇撇嘴,“娘,是她又要送东西给我,我说不要,她不肯,我现在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不然为何总是送东西给我?有句话说拿人手短,还说礼轻情意重,她总是送贵重东西,您说,她到底是何意思?”   廖氏一时答不上来。   “姐姐,你说呢?”   纪玥思忖:“无事献殷勤,总有所图,既她做事不光明磊落,是无须理会的。”   廖氏眉头拧了拧:“我本觉得这沈姑娘不错,可你们都不喜欢,也罢了,以后少走动。”   总算摆脱沈妍了,纪瑶高兴极了,吃起随身带的蜜饯。   因今日许多家族外出踏春,回来时,守城兵士一户户检查,与去时一样的堵塞。   纪瑶吃饱了,困意上来,等着的时候靠在廖氏身上打瞌睡。   “这孩子,我就说么,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上次大夫竟还说她有心事。”廖氏好笑,给她盖上一件披风,又轻声与纪玥说话,“今日好几位夫人都很喜欢你,不过我瞧蒋夫人最是满意的,还说何时去他们府里做客。”   这蒋家的夫人起先是廖氏在沈家认识的,后来又在玉山遇到,廖氏觉得算是投缘。   纪玥想到蒋夫人审视又严苛的目光,低声道:“娘,我不太喜欢蒋夫人。”   “为何?”   “好似很严厉。”   “慈母出败儿,蒋夫人这样才好,不然蒋公子怎么会有出息呢,”廖氏劝道,“玥儿,你向来懂事,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母亲在家中做主惯了,且这事光凭说也说不清楚,她嗯一声:“那我听您的。”   这女儿就是省心,廖氏盘算,再去打探下蒋公子,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她放在心里,后来果然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这蒋公子尚算不错,无论是人品才华,还是蒋家的家世,都与他们家相配,还略微高上一点,过得阵子,廖氏便请了蒋老爷,蒋夫人还有蒋公子来做客。   纪彰道:“这回是清楚无误了?蒋公子没有通房吧?”   “蒋公子洁身自好,蒋夫人教养得当,他身边连个丫环都没有。”廖氏笑眯眯,“倘若成了,你也不必再花费时间去给玥儿择夫。”   这样当然最好,纪彰也颇为期待。   廖氏又问起调查之事:“看你最近更是忙碌,莫不是真听了几个孩子的话?相公,你可不要当真,那些官员哪里好得罪的?我们家可是毫无靠山!”   原本纪彰是没想这么多,可纪廷元放在心里,与他时时相商,还提供证据。两人顺着往上查,越查越心惊,也越愤怒。百姓们日子不好过,遇到天灾,饿殍满地,那些人却还似畜生一般,全无怜悯之心,纪彰已经决定要替百姓们出头了。   不过怕妻子生气,不敢说实话,敷衍道:“我哪里有这种本事,是被衙内别的琐事缠身了。”   廖氏记挂女儿,也就没有再问。   等到晴好,她请了蒋家过来做客,让纪玥好生打扮。   纪瑶也觉得此事可能要成,早早就来纪玥这里,刚刚进屋,就闻到一股甜香,她嗅了嗅:“真好闻,都饿了!姐姐,你用了什么熏香?”   “好几味混一起的。”纪玥道,往发髻上插了一支镶嵌五彩玉石的步摇。   纪瑶站在镜子旁看了看姐姐,觉得她今日分外的好看,比起平时里的秀丽,好似更多了点娇媚。   这有点像她!   前世,纪瑶就爱那样打扮,她知道自己容貌的长处,总在眼睛上多花功夫,眸光流转时就能勾去男人的心。只不过,对宋昀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后来误打误撞,却勾来了杨绍,总叫她小狐狸精。   当然,这在别人口中,可不是什么好词。   纪瑶正想着时,纪玥已经装扮好了,回眸一笑:“愣着干什么,走吧,别让蒋家客人久等。”   “哦。”纪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蒋公子见过纪玥,十分心悦,早就翘首以盼,只听丫环通报声,他急忙看向门口,瞧见一个人影娉婷而来。   还未走到身前,又有一阵香味袭鼻。   蒋夫人也抬起了头。   她闻到那香味,先是皱了皱眉,待看到纪玥时,就有点惊讶。   本来端庄的姑娘,怎地突然有些狐媚气!   瞧瞧儿子,魂都要丢了,再看坐在左手边的丈夫,竟然也直勾勾的看着纪玥,蒋夫人突然就对纪玥很不喜欢。   姑娘家就应该素淡点,穿红戴绿的,给谁看呢?以后儿子娶了纪玥,还有心思念书吗?   这种喜欢打扮的姑娘绝对不能要!   没过多久,蒋夫人就借故回去了,连饭都没有留下吃。   廖氏未免奇怪。   作为母亲,一般都不会把女儿往什么狐媚方向想,纪玥在她心里又是极为懂事的,所以廖氏觉得蒋夫人不像话。明明是她当初有结亲之意,现在专门请过来,就是打算两家商量选个吉日,可蒋家却再无音讯。   廖氏气极,与纪彰道:“罢了,还是相公你帮玥儿留意。”   纪彰又觉得肩头压力大了,但这也是他必须做好的事情。   只是不曾料到,纪彰还没寻到合宜的人选,谢家那里送来了一封请帖,邀请姑娘们过去做客。   这谢府可是京都的名门望族,他们家自打去年入京,从未与谢府有什么来往,也高攀不起,没想到……   廖氏惊呆了。 第009章   正是休沐日,纪彰也在。   廖氏问:“可是你与谢老爷有政事上的接触?”   纪彰也有点懵:“不曾啊,谢大老爷病重,早就请了假在蔚县养病,二老爷是大理寺卿,寻常我们见不到面。”   廖氏更是糊涂了。   “那为何请我们女儿去?”她看一眼烫金帖子,“落款是谢大姑娘,我可不记得我们曾与这谢大姑娘见过面。”   “玥儿跟瑶瑶去了便知,我们在此猜测也无用。”   廖氏想想也是,又一笑:“幸好没请我,不然我都没个准备。”   她平时交往的夫人,其夫婿至多是四品官,家世也高不到那儿去,她所穿所用都能应付。但这谢家不一样,历经三朝不倒,代代都出能臣,那谢大老爷便是吏部左侍郎,要不是重病不起,怕是要做到首辅了。   听出妻子的意思,纪彰一阵难受,越发坚定了要扳倒那些贪官污吏,便是升不了官,也有个好名声,妻子抬得起头来。   他默默走了出去。   廖氏并未注意,忙叫周嬷嬷去告知两位女儿,好好打扮。   家里多余的银子,她都用在女儿身上了,尽量给与她们好的贵的,至于她自己,半老徐娘,又有什么?   只要纪彰不嫌弃就行。   听到这个消息,纪瑶未免震惊。   怎么谢家会请她们,还是那个谢明姝?这很奇怪,她随便打扮了下,走去上房。   纪玥也在,穿得十分素淡,纪瑶看她一眼,并不知她什么心思。   但上回蒋家的事情,她还是想明白的,姐姐是故意让蒋夫人不喜,把这门婚事搅黄的,她肯定很不喜欢那蒋家,不过蒋夫人实在严苛了些,姑娘家家打扮下怎么了?管得也太宽了!如今想来,前世,姐姐肯定也是因为没有寻到合意的夫婿,才会拖到选秀。   也不知这一世如何,但这谢家……   纪瑶道:“娘,要不我跟姐姐不要去了,这什么谢明姝,又不认识,莫名其妙的请我们!”   “浑说什么?”廖氏虽然疼纪瑶,也不是纵容的没个底线的,谢家什么人家,拿乔不去,怕会得罪了拖累纪彰。廖氏还没那个胆子,再者,谢明姝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事情?   “如果瑶瑶不舒服,便我去好了。”   听姐姐这么说,纪瑶忙道:“不不,我也去!”   姐姐一个人,她更不放心。   两个人坐了轿子去谢府。   听说妹妹已经派了帖子,谢家的二公子谢鸣韶心花怒放。   当日他在珍珠湖看见纪玥就上了心,让人去打探,发现是纪家的大女儿,马上就央妹妹请她过来。   他去道谢。   谢明姝正对镜梳妆,挑眉道:“我可是帮你了,你说的话也要算数。”   “当然,下回我就带你去……”谢鸣韶凑上来,欣赏自己妹妹的脸,长眉凤眼,美艳非常,若宋昀看到,定会喜欢,“去云和居,楚王殿下喜欢那里的茶,可惜不招待女客,等他从灵州回来,定会去的,到时你乔装打扮便可。”   谢明姝美眸流转:“原来是云和居,”她斜睨谢鸣韶一眼,“坏哥哥,连自己妹妹也要瞒着,就为那纪大姑娘,好今天讨个人情?”   谢鸣韶笑而不语。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纪家的家世可配不上我们谢府,她要做也只能做你的侧室。”   “好了,我自有分寸。”   谢明姝哼了声,往头上插了宝簪,在镜中细细打量,想象有一天在云和居遇到宋昀,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脸由不得红了。   大燕虽说早早立了太子,可在皇帝心中,地位最高的却是皇贵妃,宋昀在几位皇子中也是个佼佼者,能力突出之外,生得也宛若谪仙,谢明姝可说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心心念念都想嫁给他。   她越想越动心,对着镜子做梦。   却说谢家两姐妹,此时已到门口。   谢府百年望族,这府邸也是少有的古朴,清幽,不落俗套,一花一木都是经过精心修建,步步成景。走在其中宛如游园,不过纪瑶不是第一次来,对此毫无兴趣,她一直在想谢明姝的目的。   怎么说,她此时不该邀请啊。   她没见过谢明姝,也没见过谢鸣韶。   怀着心思,来到花厅。   远远听到一声轻笑:“大姑娘,二姑娘,可算见到你们了,我时常听闻大姑娘画艺精湛,早就想见一面。”   随着那笑声,谢明姝渐渐走近。   还是那一张喜欢跟人争奇斗艳的脸,要说纪瑶也是熟悉的很了,这谢明姝跟自己一样,爱慕宋昀,碰到一起就是比脸。可惜她什么背景,人靠衣装,脸能一比,裙衫首饰就差远了,所以最后,她没办法嫁给杨绍,这谢明姝呢,继续奋斗,最终把自己给作死了。   死得比她还早!   纪瑶在看谢明姝,谢明姝在看纪玥。   这纪大姑娘果然与众不同,比起一般的庸脂俗粉,身上自带了一股出尘之气,又穿着月白色裙衫,清素宛如九秋之菊,就是她,也忍不住会多看几眼。难怪,哥哥会惦记上了,那么着急。   谢明姝亲热的拉着纪玥的手:“你何时学画画的?”   纪玥去年才来京都,虽然画画的功夫很是不错,但还并未有什么名声,也不知谢明姝哪里打听到的。   “六岁就学了。”   “哎呀,跟我一样呢,等会我们要切磋切磋!”   谢明姝邀请她们坐下喝茶,吃些点心,过得会儿,又请她们去花林赏花。   “你们在此稍后,我让下人去准备画笔,等会我们在这里画这些花儿。”谢明姝暂时离开。   纪瑶道:“真是奇怪,谈不上熟悉,今儿却只请了我们两个人,姐姐,你说她到底想作什么?”   纪玥心里闪过谢鸣珂的影子,暗想应不会是他,他上次想用“谢谢”两个字就撇清那事儿,断不会再见,实在想不明白:“反正来一趟便走的,”招呼她,“瑶瑶,你来看这杜鹃,这么多花瓣呢,有十来层,倒是少见。”   花儿,纪瑶往前在侯府见多了,敷衍的看一眼,全无心思,正要问谢府丫环,谢明姝何时过来,却突然听到一位公子的声音:“这杜鹃叫大富贵,是我专门从才成通运来的,姑娘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一盆给你。”   男人声音悦耳,却有点轻飘,纪瑶抬头看去,只见他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盛满情谊,挺鼻薄唇,正是那谢家二公子谢鸣韶。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看起来怯生生的,但那双眼睛非常漂亮,好像藏了一把钩子,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谢鸣韶愣了下,心想这纪大姑娘已经非常出色了,没想到这二姑娘也让他惊喜,小小年纪,生得如此俏丽……   他眼睛盯着她。   纪瑶秀眉却拧了起来,前世,姐姐入宫之后,她也见过谢鸣韶的,这男人轻浮至极,既不像宋昀清贵出尘,又不像杨绍俊美温和,讨厌得很了。偏偏谢明姝想除掉她这对手,帮着谢鸣韶一起出损招。   幸好杨绍娶了她,没有被谢鸣韶得逞,没想到今日又……   不可能啊,谢鸣韶之前没见过她,应该也没见过姐姐,他为什么会出现,难道只是偶遇不成?   “姐姐,我们走!”纪瑶马上想撤退,还让丫环挡在前面。   看她戒备的样子,谢鸣韶道:“二姑娘,不必害怕,我叫谢鸣韶,乃明姝的亲哥哥,我是想送你们花,”又动一动手中鸟笼,只听里面的八哥嚷嚷道,“姑娘,万事如意。”   拿这个逗她们?   纪瑶心道,真把她们当成三岁孩子了!   妹妹不喜这男人,纪玥也不喜,淡淡道:“公子的鸟儿很有灵性,只不过我们要去前面赏花了,公子的好意心领。”   她一开口,如同春光,晒得人心头温暖。   这让谢鸣韶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纪玥身上,那二姑娘纵是不错,到底年纪小,哪里有什么身段可言,不像纪玥,该鼓的鼓,该细的细,配上那一张仙女下凡的脸,谢鸣韶情难自禁,恨不得能马上拥有她。   既然请来了,当然不好轻易的放走。   谢鸣韶走近两步,笑得更是邪魅。   他自以为这样很容易得女子的心,可在纪瑶看来,却是猥琐的很,暗想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就他这一张脸,不说宋昀,杨绍都甩他一大截!   说曹操,曹操就到。   花林中还真来了一个人,对着谢鸣韶道:“这大富贵不错,本侯正想寻几盆送与母亲,不若卖与我吧。”   纪瑶觉得自己肯定撞鬼了,竟然第三次遇到了杨绍,而且还是在谢府!   前世,杨绍跟谢府可没什么来往。   谢鸣韶好事被搅和,心中恼火,可那人偏偏是怀远侯,谢鸣珂的贵客,不好得罪,勉强笑道:“侯爷,谈何卖,你喜欢,我送你就是。”   “那就多谢了。”杨绍看一眼她们,淡淡道,“本侯要选花,请两位姑娘避一避。”   “不打搅侯爷与二公子。”纪玥拉着纪瑶离开花林。   谢鸣韶眼见二人离去,恨不得追上,偏偏杨绍盯着他,不好走开。   纪瑶行得十来步,往后看了眼,想到刚才杨绍的举动,心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今世既没看上她,那该不会看上姐姐了吧?她可不信怀远侯府会缺那两盆杜鹃花,而且太夫人也不喜欢大富贵,所以……他真的是看上姐姐,像当初对她做的一样,英雄救美?   作者有话要说:  杨绍:……想什么呢?本侯不想当你姐夫。   纪瑶:哼,你当得了吗?   谢鸣珂:呵呵,抢我的戏。   纪玥:|||”...╯▽╰)╭ 第010章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看到姐姐的?   还有,这谢明韶又是怎么看到姐姐的?   纪瑶一头雾水。   这侯爷是谁,纪玥也正糊涂,当初谢家派来帖子,她就觉得奇怪,没想到中途会遇到谢明姝的哥哥,后来,又来一个侯爷。想着,脑海中浮现出男人俊美的脸,比起清俊内敛的谢鸣珂,他的感觉是不同的,浓眉似剑,凤眼如星,举手投足间,有种将一切都掌控的自信之感。   看着姐姐的神情,纪瑶心里咯噔一声,试探道:“姐姐,你莫非觉得那侯爷不错?”   “是不错啊,不是给我们解围了吗?”纪玥笑一笑,“下回再遇到,定是要好好答谢一番。”   纪瑶咬唇。   她的姐姐该不会也看上杨绍了吧?   不行啊,杨绍前世可是她丈夫!   想到他们曾经在一起时的亲密,如果他真的娶了姐姐……纪瑶随便想一想,都被膈应得浑身难受。   可偏偏杨绍条件不错,除开那显赫家世,他长得英俊,武功又好,人品也不差,而且如果他看上哪个姑娘,肯定会很宠爱,百般体贴,姐姐说不定真的会愿意呢。   父亲,母亲那里更不用说了。   前世,杨绍来提亲的时候,父亲惊得摔了个茶壶,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后来她嫁给杨绍,连断绝了来往的外祖家也不要脸皮得贴上来。   往事一桩桩浮现,纪瑶烦恼死了。   而此时的春林阁里,谢鸣珂正听李玉禀告。   “侯爷是去了花林,当时二公子正纠缠纪家两位姑娘,侯爷去了,让那两位姑娘走。现正与二公子说话,好像是要什么杜鹃花。”   那日他被追杀,藏于白马寺,得纪玥包扎伤口之后原想离开,谁料在山脚落月潭又遇到杀手,若不是杨绍出手相救,怕是要丢了性命。   两人因此结缘,成为朋友,这段时日经常会面。不料今日,杨绍的行为如此古怪,他是真的看上花,还是有别的意图?   谢鸣珂手顿了顿,笔尖的墨汁马上滴落在了宣纸上。   大团的黑色晕染开来,将原本的梅花遮盖,但他眼前却出现了纪玥苍白的脸,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在伤口上,带来的刺痛。   老夫人这时差了丫环来。   谢鸣珂起身过去。   “鸣珂,”老夫人让他坐下,“今儿你婶婶请了好几位姑娘过来做客,你该挑个时间去看看,万一有相中的,我给你做主,请媒人去提亲。”   “孙儿暂时无意成亲。”   “什么有意无意,鸣珂!”老夫人神色严厉了些,“你父亲的病你不是不清楚,谁也不知道……你难道不想让他高兴一下吗?上次在玉山,我就让你留意了,你到现在也没个信儿!假使你实在没有什么兴趣,我便替你挑一挑,定会选个贤妻良母,好主持中馈。”   谢鸣珂神色淡淡:“还是要禀告父亲吧?”   看不出喜怒,跟她那个继子一样,老夫人当初嫁入谢家,就看不惯那大儿子,全是因为谢老爷子的面子,耐心养大。结果不是亲生的,就不听话,偏生不喜欢她挑中的儿媳,娶了个体弱的卑贱之女,生下个儿子!   这个孩子,还很得老爷子的欢心,老爷子临死前,给予他谢家大半的家业,大房被他一人独占,又得皇帝青睐,谁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想到了就生气,勉强压下道:“我自会同你父亲商量,就是给你提个醒儿,到时候别说我这祖母不疼你。”   话里话外,好像很支持他的选择。   但谢鸣珂相信,只要他选得,老夫人肯定会不喜。当然,他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也没合适的姑娘,倒是她逼得越来越紧了,还想去叨扰病中的父亲。   “既然祖母如此关心,孙儿会好好想一想。”   老夫人愣了下,他这是愿意了?一时又有点惊讶:“是吗,那最好了。”   谢鸣珂告退。   老夫人端起茶喝了口,随即又重重按在桌上,水花四溅。   却说谢鸣韶送走了杨绍,已经错过时机,气得一脚踢翻了好几盆花。   也是不巧,偏偏怀远侯在府里,不然他说不准已经能跟纪玥亲近了,想到她秀丽的脸庞,那平静又温柔的声音,谢鸣韶心里一阵瘙痒。   他在园子里走了几步,忽地低声吩咐随从。   随从领命。   ……   得知杨绍插手,哥哥没有得逞,谢明姝也不好明目张胆离开太久,只好返回花林,假惺惺与纪玥切磋画功。   但纪瑶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跟前世一样,谢明姝是想帮着谢鸣韶得到看上的姑娘。   真是本性难移!   纪瑶生怕后面还出什么幺蛾子,再不想逗留,中途就找了个借口说肚子疼。   纪玥一向疼爱她,连忙就跟谢明姝告辞,回了纪家。   大夫看过自然是无事,但纪瑶不能马上就行动自如,还是歪在榻上,假装休息。   今日纪廷元碰巧得了大乌龟,捧着来找纪瑶。   “听说你肚子疼?百年老龟还看吗?”   “看看看!”纪瑶装得也累了,眼见这大乌龟趴在地上,她伸长脖子瞧,“这,这真有一百年?”   “当然!”纪廷元道,“你瞧瞧这龟壳,多大,颜色多深,还有这背上的环数,就算没有一百年,八十年肯定有。”   最初纪瑶只是为了拉近跟纪廷元的关系,但没想到他还真的弄来了,倒是有了几分兴趣,穿上鞋下来,蹲着看大乌龟:“哎哟,那可是许多乌龟的老祖宗了!可不能随便养呢,我得养在一个大水缸里!”   她伸长两只手:“这么大。”   纪廷元挑眉:“哪有这么大的缸,再说了,养乌龟又不是全养在水里,还得给它堆个石山,上来透透气,不然养不好。”   “哥哥真聪明,这都知道啊?”纪瑶歪头道,“那你陪我去买个缸。”   纪廷元瞬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没空。”   “那我就养在水缸里,到时候养死了,可是你的错。”纪瑶对着大乌龟说,“你要是不小心死了,去找哥哥算账啊。”   这死丫头,纪廷元差点想撸袖子。   纪瑶捂着肚子靠在榻边上:“唉哟,又不舒服了!”   看她那样儿,纪廷元好气又好笑,想到一只乌龟长到百年确实不容易,万一真被她养死也是作孽,好歹是一条命。   纪廷元咬咬牙:“等下次休沐日吧。”   “要不你再给我弄只母乌龟,啊……这只是公是母啊?”   纪廷元死都不想告诉她,拔脚走了。   纪瑶在后面笑得打跌。   她从来没发现,逗弄哥哥这么好玩!   但也不能太过分了,纪瑶心想,得给他一颗甜枣子吃吃,她叫木香拿来针线,她要给哥哥做个香囊,马上要端午了。   这一做,做了四五天。   虽然纪家算不上富裕,可廖氏因为纪瑶是幺女,从小就娇生惯养,她很少做女红,做得也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的,改了好几回。   有一次还刺到手,纪瑶恼得把针线往桌上一扔,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就是这样,后来嫁给杨绍,这方面也没什么长进,倒是为讨好他,装模作样给他做鞋,也刺伤了手,被他心疼得捂在怀里,再不准绣花。纪瑶转过头,看着窗外,也不知这世,还能不能找到那么好的了。   唉,想什么呢,她又不喜欢他,只是贪恋那份尊荣,而杨绍也没看上她,说不定还要当她姐夫!   她叹口气,拿起针线。   白果突然跑进来:“姑娘,有人送来好多花呢!”   “什么?”纪瑶惊讶,“什么花,谁送的?”   “奴婢也不知,十几盆呢。”   纪瑶忙走出去看。   果然院子里堆了好些花,红的,白的,紫的,黄的,都有,她认出来,那是各式各样的杜鹃花,顿时就想到了谢鸣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廖氏问门房:“怎么就收了?你没脑子吗,别人送什么就收什么?”   门房小厮嗫嚅道:“夫人,小的也没办法,小的说不行,要通报夫人,谁想他们听也不听,径直就放在门口,一会儿工夫,就不见踪影了。小的总不能让这些花挡着路吧,到时候怕左邻右舍来找夫人的麻烦。”   倒也是个理。   廖氏没辙:“那先都搬进来吧,我让相公去打听打听。”   纪玥此时也到了。   纪瑶走到她旁边,低声道:“姐姐,怕是那谢家的二公子送的吧?”   纪玥用手掩住她的唇:“嘘,别告诉娘,省得她担心。没有证据,不可胡说,说了反而影响名声。”   要是传扬出去,谢家二公子送纪大姑娘花,肯定会让人怀疑他二人私下有染。   纪瑶也知,可实在受不了那谢鸣韶。   只见花还在往里搬,最后一盆最漂亮,就是那大富贵,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   不对啊,花怎么会有光泽,顶多是颜色艳丽点儿,纪瑶好奇凑上去看,这一看,眼睛都瞪圆了。花枝上竟然挂了一串的珍珠,一颗颗都有拇指般大,都是上好的南珠!   这谢明韶,手段比起前世,更是……恶心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surprise,二更~   谢鸣韶:看在珍珠的份上……   纪瑶:我打死你!   谢谢“疯三儿”“Lala”“是那个三三”,“是那个三三”,“Cpc”“天上飛的不只鳥”,“是那个三三”,“血蝶影”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011章   纪玥在这瞬间,脸色也有点发白。   很显然,她没想到这谢明韶如此犯嫌,送花就算了,值不了太多钱,可这珍珠就不一样了,像这么圆润的南珠,也不知要父亲多少年的俸禄!   “这,”廖氏也看见了,拿起珍珠,“该不是送错人了吧?无端端的,有一串珍珠,”只觉得烫手,哎呀一声,“该不是什么赃物吧,往我们家里塞?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告诉老爷!”   她马上叫小厮去传话。   纪彰一下衙就直奔家里。   廖氏把三个孩子也叫在一起。   “你瞧瞧,这珍珠!我想来想去,莫不是有人想贿赂你?衙门最近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他是在查贪污赈灾粮的事,但都是秘密进行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吧?再说,他一个芝麻官,谁会来贿赂啊,恐吓还差不多。纪彰朝纪廷元看了一眼,这件事只有他们知道,没告诉廖氏。   “准是送错了,”纪廷元做事爽快,“我现在就送到顺天府去。”   纪瑶心里咯噔一声,万一顺天府往上查,发现是谢鸣韶买的珍珠,那会不会引出什么祸端来?   可放在家里也不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纪玥也觉得不好隐瞒,便把前几日在谢府发生的事情说了。   廖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那谢二公子送的?”   “应该是。”纪玥垂下头,“那天我跟妹妹正好在看杜鹃花,他当时就说要送一盆给我们。”   廖氏拧紧了眉,暗道这谢二公子委实太轻浮了,就算看上纪玥,也不该没个知会,就往人家家里送东西。   纪彰听了对那谢明韶也很反感:“这登徒子,我现在就把这些东西还给谢家,太不像话了,他要是再这样,我绝不相饶!”   “别,爹爹,”纪玥阻止,“万一他赖账呢,你要如何?被有心人利用,指不定说我们故意攀附谢府……”   她有一种感觉,谢鸣韶不是那么好惹的,父亲这种直来直去的人,上门只会吃亏。   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纪廷元脑瓜子灵活:“我倒是有个主意,这谢鸣韶是谢大人谢鸣珂的弟弟,不如我把这珍珠交给谢大人,让他去处理,到时就算有误会,也容易解决。他们毕竟是兄弟,好说话,这样既不会闹大,也能提醒那谢鸣韶。”   “谢鸣珂?”纪彰一愣,“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珍珠湖认识的,还一起吃了烤鱼,我觉得他人不错,应该愿意帮忙。”   廖氏不知此事,极为惊讶:“谢鸣珂,那个谢府的大公子吗?廷元,你怎么都没跟我提!”她也赞成,“如果你真认识,那再好不过了,谢家大老爷可是吏部左侍郎,又是清官,他的儿子为人处世一定不会差。”   纪瑶真想叹气。   这谢鸣珂可不是什么善人,他们家更是乱七八糟的,她道:“我看还是……”   “还是什么?”纪廷元扫她一眼,“你那天也在,”又问纪玥,“妹妹,你说呢,这谢鸣珂是不错吧?”   纪玥咬了咬唇,他好似谈不上不错,不过倘若真的能帮着解决此事,他们之间也算是扯平了:“哥哥,那你去试试吧,就说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的。”   三个人都这么说了,纪瑶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任由纪廷元拿着珍珠去了谢府。   听到小厮禀告,谢鸣珂让纪廷元进来。   年轻男人不止是状元郎,也是很得皇上喜爱的臣子,经常跟在皇上身边,记载言行,讲讲经史,偶尔有什么朝廷大事,皇上也让他出主意。   面对这样的官员,纪廷元还是同上次在珍珠湖遇到时一样的恭敬,不过涉及妹妹,语气始终是有些不满。   “谢大人,如无意外,这串南珠应该是属于二公子的,”纪廷元递上南珠,“也没通报,就放在我们家门口,连同珠子还有十几盆杜鹃……而今是无人知晓,倘若传出去,不管对谢家,还是我妹妹,都无益处。此番来,我是想请谢大人能劝诫下二公子,切勿再做出这等出格之事。”   谢鸣珂将南珠拿起来,手指摩挲了下。   “你如何确定是我二弟之物。”   “前几日谢大姑娘请我两位妹妹来府上做客,当时遇到二公子,二公子说要送杜鹃花……”   这事谢鸣珂当然知道,不过纪廷元怎么会想到来找他?   是因为那天吃了他的鱼,他就觉得自己欠下什么人情了吗?谢鸣珂性子冷清,并不喜这种行为,松开手,珠子滚落在桌面上,发出刺耳声音。   纪廷元心头一惊,以为谢鸣珂不愿意。   他微微抬头,只见那案后的男人,神情莫测。   油灯摇晃,他如玉般的脸,映着光影,更有种孤高难以亲近之感。   也许自己是冒失了一点,纪廷元心想,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却来要求谢鸣珂去管他的弟弟,传闻中,二人好似也不是那么和睦……他忽地有退缩之意,或许今天不该来的,就算自己欣赏谢鸣珂,对方却未必如此。   纪廷元正当要告辞,却听谢鸣珂道:“此事我会告诫二弟,不过下回请令妹注意些,但凡有我二弟在,避开着点吧,他可不是什么善人。”   他愿意了!   纪廷元大喜:“那就拜托谢大人了。”   谢鸣珂唔一声,再无别的话。   本来纪廷元还要多说几句,但谢鸣珂这种神态,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他还没那么厚脸皮,忙告辞走了。   等到纪廷元离开,谢鸣珂坐得会儿,拿起南珠去见谢鸣韶。   虽然同在谢家,这一对堂兄弟却很少见面,故而听说他来,谢鸣韶有些意外,起身迎到门口:“今儿刮什么风呀,大哥?”   “有事找你。”   “哦,是吗?请坐。”   谢鸣珂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这东西是你的吧?”   谢鸣韶见到那南珠,怔了一怔,皮笑肉不笑:“大哥,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突然来此一说?”   “我与纪家有些渊源。”谢鸣珂淡淡道,“你若是喜欢纪大姑娘,大可以去提亲,何必用这种法子?别人收到了,也不知如何处置,报官吧,怕查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报官,收下了,心中有愧。”   一段话,谢鸣韶也没仔细听,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在珍珠湖的事。   在他见到纪玥之前,谢鸣珂也在那珍珠湖,许是早也发现这美人了!   是了,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他凉凉笑了一下:“这是我跟纪大姑娘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谢鸣珂挑眉:“你以为我想插手,我只是提醒你。纪大人虽然出身不显,可父子二人皆是朝中官员,你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来,未必能善了。”   可这关他什么事情?   说实话,谢鸣韶是从来看不起谢鸣珂的,一个卖花的姑娘生出来的孩子,根本不配成为谢家的嫡长子,都是大伯固执,宁死要娶,闹出这种笑话!   现在,还来他面前充什么大哥。   “此事我自有分寸,不管是娶妻纳妾,你就不要操心了。”谢鸣韶一摆手,“送客。”   执迷不悟。   谢鸣珂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不要后悔。”   谢鸣韶一愣。   谢鸣珂已经起身离开。   只是短短五个字,却莫名的叫谢鸣韶心头一凉。   这个人,虽然身上有低贱的血脉,可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他想拿解元,就能拿到解元,他想高中状元,就能拿到状元,现在又为太子讲课……他该不会想对自己做什么不利之事吧?   谢鸣韶突然有点担心,急忙去见谢明姝。   她笑开了,有些不屑:“不过是个侍讲学士,你怕什么?再说,太子如今又不得圣心,等我以后嫁给宋昀,他谢鸣珂如何死得都不知道。”   在她心里,太子早晚要被废掉的,宋昀以后会是新的储君。   “我也不是怕,不过纪家不识抬举,竟然求去谢鸣珂那里!”谢鸣韶心想,他又送花,又送南珠,也是一片心意,那纪玥定是猜到的,却偏偏不领,“她这样不听话,我更是不能放过她了。”   他向来任性,又自负,仗着家世,栽在他身上的姑娘也不少。   “哥哥放心,只要你能帮我,我自有主意。”谢明姝承诺。   妹妹的鬼点子向来多,谢鸣韶握住她的手:“我听闻宋昀过两日就要从灵州回来了。”   皇上去年派他去灵州处理地方事宜,在别人看来都是在为宋昀积攒威望,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是吗?”谢明珠娇羞一笑,“那我也指望哥哥了。”   却说纪廷元回到纪家,告知谢鸣珂愿意帮忙,廖氏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我得去叮嘱下门房了,下次再有人送东西过来,务必拦着,不然就扔到街上去,岂能摆在门口?”   “应该不会再送。”谢鸣珂既然答应了,凭着他的能力,肯定能解决,纪廷元还是很相信他的。   这事儿纪瑶十分意外,原本以为哥哥会碰一鼻子灰,没想到,谢鸣珂居然会伸手援助,实在是太奇怪了。   难道是因为姐姐帮他包扎之故?   那还算是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有个重要人物出现,大家猜是谁,猜中有红包哦,哈哈~   谢谢往昔的客船,潇潇0411的投雷,么么哒! 第012章   等到下一个休沐日,纪廷元终于有空,纪瑶缠着他去买水缸。   这几日,百年老龟没什么地方住,委屈的在一个盆里蹲着,看着也极可怜,纪瑶叫周嬷嬷每日去集市带一点小鱼小虾,安慰下老龟。   答应过的,纪廷元自然不会反悔,跟父母说一声,领着纪瑶去花市。   在路上,纪瑶问起查赈灾粮一事。   “哥哥,这事儿也不能拖太久,有证据了,早些去弹劾!”她记得,似乎在六七月就有定论了,当时此案牵扯到百名官员,丢了乌纱帽的,光是京官就有数十位,所以急需人才补缺,这样父亲才有机会升官。   小丫头什么时候喜欢谈论政事了?纪廷元好笑:“你知道什么,哪有这么容易就弹劾?说到这弹劾,也是有门道的,不是说有证据就行,也不是说没证据就不行。”除了顺应时势,还得揣摩圣心。   说得头头是道,总是比她了解朝堂,纪瑶只提醒:“反正你不能拖晚了。”   “为何?”   “神仙托梦于我,你记着了!”   纪廷元一阵笑:“好,我记着了,也就在端午节之后,必有所为。”   哥哥还是很敏锐,只要他有心,定会做成。   纪瑶放心了。   花市在京都是极为热闹的一处地方,但普通百姓很少前来,日日都为填饱肚子奔走,哪来工夫伺弄花草?故而来得多是富贵人家,或者是像纪家这种家世的公子小姐,偶有闲情逸致,过来亲自挑选几盆鲜花,一只画眉。   兄妹两个边走边看,纪廷元比较熟悉,领着她来到一处比较僻静的店铺。   “这里的瓷缸用得上好的陶泥,不易损坏,模样还好看,你定会喜欢。就是价格稍许贵一些,不过哥哥还买得起。”   纪瑶心头一暖,去拿自己腰间的荷包:“我也有银子的,不用哥哥的钱,你留着喝酒吧。”   “你是看不起我?都说我买了,我有俸禄。”纪廷元拉她进去,“你自己挑一个。”   木架上,地上摆满了瓷缸,什么图案的都有。   纪瑶专门挑矮的,老龟可以透透气。   不过花样太多,她看得眼花缭乱。   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个合心意的,那是个大约十寸的水缸,扁扁的,有二人宽,缸边上画着一个小娃娃躺在睡莲上。那娃娃长得像个小金童,闭着眼睛,嘴角翘着,说不出的可爱。   荷花的样子也好,栩栩如生。   她越看越喜欢,正要叫纪廷元买下,却听见一个清脆的童声:“表哥,你给我买个水缸嘛!我要养鱼!”   “养什么鱼?”   “大鲤鱼,养得胖胖的。”   小孩子奶声奶气,另外一个声音却清越动人,好似穿过竹林的风,纪瑶浑身一僵,难以置信。   怎么会遇到他?   她下意识侧过了身。   “瑶瑶,是不是要它?”纪廷元偏偏上来相问,“刚才你盯着看了许久,怎么样,定了吗?”   他指着那口缸。   确实是引人注目,那小孩儿瞧见了,几步蹦上来,扬着手里的糖葫芦:“表哥,看,这个胖娃娃像我,我要,给我买!”   臭小子,居然要来抢,纪廷元看纪瑶没反应,拉住她道:“瑶瑶,你怎么了?是不是要这口缸?要的话,我马上就买下。”   哥哥的声音响在耳边,让纪瑶回过神。   前世,她是在重阳登高时遇到宋昀的,这世竟然提前了几个月,她毫无准备,但身在京都,怎么可能碰不到?不过寻常事。   纪瑶转过身,对上了那俊秀无双,曾经只一眼,就叫她永生难忘的二皇子,楚王殿下。   他穿着淡紫色的夏袍,衣襟与袖口绣了莲纹,外面罩一件月白薄纱,眉如横柳,眼似秋水,精致的仿若姑娘,但他的鼻子却很挺,薄唇微抿,便有一种威严,不能否认这种样貌仍是她喜欢的。   就如初见时,惊鸿一瞥,整个人都丢了魂,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现在……   纪瑶想得很清楚,宋昀再如何出众,也注定是周良音的夫君,他们都是那书中的主角儿,谁都要围着转的。倘若不围着转,与他们作对,那就得承受悲惨的结局。   她离远点,还不行吗?   纪瑶收回目光:“哥哥,是这口,我们买了便走吧。”   声音甜丝丝的,有点清凉,宋昀听在耳朵里,想到夏日的冰碗,里面盛放着糖渍的红豆,还有桂花。但旁边的小表弟却很不悦:“表哥,我也要这个缸!你看,画的就是我,那不是我的吗?”   这孩子太讨厌了,纪廷元绝对不会卖账,那可是妹妹要的瓷缸。   他去付钱。   那孩子把双手巴在了瓷缸上,哭叫道:“表哥,表哥,我要!这是我的瓷缸!”就差满地打滚了。   宋昀看他不像话,呵斥道:“瑞儿,不得无礼!”   那孩子应该是皇贵妃亲姐姐的独子潘文瑞,宜春侯唯一的儿子,被宠得有点任性,就算宋昀责备,还是不放手。   纪廷元脸色黑沉,恨不得上去揍人。   纪瑶忙道:“算了,哥哥,给他吧,反正这里瓷缸多得是。”   犯不着为一个缸得罪潘家啊!   潘文瑞虽然小,也霸道,但却是很聪明的孩子,眼见纪瑶长得雪玉可爱,还愿意让缸,马上就走了过来,拉住她裙子:“你是哪家的姐姐啊?真好,我请你吃糖葫芦!”   那东西被他含了许久,糖水早就流了下来,黏糊糊的,纪瑶的裙角立马沾上了一片暗黄色的污迹。   她的新裙子!   母亲今年才花了银子裁做的,她才穿了两回,纪瑶脸色发僵,直勾勾盯着那处地方。   她现在五官还没长开,脸蛋圆圆的,白里透红,挺秀的小鼻子,红红的嘴,此时看来,好像因为裙子被弄脏,难过的快要哭了,格外可怜。这让宋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头一软,从袖中掏出方帕子递给纪瑶:“姑娘,你擦一擦罢,若是弄不干净,我赔给你,可好?”   声音温柔极了!   她何曾听过他这样同她说话?   曾经她费尽心机只为让他记得她,结果换来的却是无情的一瞥,甚至后来,连看都不会看她了。   纪瑶震惊。   这帕子要换在以前,早被她收了放在贴身的地方,指不定还时常拿出来闻一闻。   念头一起,她自己都觉得反胃。   纪瑶摇头:“万一弄脏了不好,我用自己的。”   她抽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裙子。   一句都没有苛责潘文瑞,不像她的哥哥,已经怒目而视了,宋昀觉得这小姑娘真是温柔又善良,长得……也挺好看的。   宋昀寻常不喜亮出楚王的身份,也不喜欠人情,取出锭银子道:“看来也擦不干净了,重新去做一条罢。”   好大的一锭银子,闪闪发亮,怎么看,都得有十两重。   楚王殿下果然阔气,纪瑶心想,她的裙子也就几百文吧。   小孩子虽然讨厌,那公子却极为礼貌,纪廷元不想要。   宋昀道:“收着吧,不然我心中有愧,这瓷缸,你们也不必让。”   听到这话,潘文瑞哇的声又哭起来。   “瑞儿,你今日实在太调皮了。”这回,宋昀可不放任他了,淡淡道,“现在跟我回去,领二十下戒尺。”   “啊!”潘文瑞哭得更响了。   宋昀不理他,叫随从提着潘文瑞的后衣领,飘然而去。   纪廷元看着他的背影,赞不绝口。   “这公子温文尔雅,出尘脱俗,也不知是谁家的?”他才来京都不久,宋昀之前在灵州,自不认识。   这就是宋昀了,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这一世的哥哥也不例外,不过这是好事,总比讨厌宋昀,一心作对的好!   纪瑶趁热打铁:“既然哥哥觉得他不错,那以后见到了,一定要好好相处。”   纪廷元奇怪:“今日只是偶遇,往后未必见到的。”   “我只是提醒下哥哥。”   “你最近是做了多少神仙托的梦?”纪廷元敲敲她脑袋,“还总是教起我来了,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   这可是瞎说了,她是有上辈子的,还晓得了天大的秘密,哥哥拍马不及!   不过她也不准备告诉谁,什么书中人,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只是身边有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便这样好好过下去吧。   总比死了好,那种难受,冷寂,她是再不想体会的。   瓷缸很快就送来纪家。   纪瑶让木香用石头在瓷缸里搭了一个小山,放上水,然后高高兴兴捧着老龟放进去,又琢磨着再在里面养一两朵碗莲。   等到夏天,开出花,肯定很有意趣。   不知不觉,马上要到端午了。   前世这一年的端午,她着凉染了风寒,姐姐在家中照顾她,并没有去观龙舟,后来就遇上选秀,入了宫。这辈子再也没能出来,死在宫里,从未看过白河的景色。   这回,她得保重好身体,不要得病了!   后来几日,木香就发现纪瑶总是穿得比较多,也不太出门,一直熬到端午,方才舒了一口气。   廖氏笑眯眯道:“来,吃两个新鲜煮好的粽子,等会去白河看龙舟。”   好多馅儿,都是母亲亲手包的,纪瑶最喜欢吃红枣馅。   纪玥喜欢吃白米粽。   周嬷嬷给她们一人剥了一个,又拿来蜜糖。   等到纪廷元过来,纪瑶送上一只香囊:“哥哥,我昨儿才做好的。”精心绣了四君子的图案。   “就你这女红,也好意思做了送人?”纪廷元瞄一眼,满口嫌弃。   纪瑶大怒:“不要算了!”   纪廷元却又抢过来:“拿了我的乌龟,拿了我的水缸,做个香囊也该的。”   他戴在腰间。   纪瑶哼了哼,又笑。   纪玥女红好,给家中每人都做了一个,此时也送上来,迎来一片夸赞,各自佩戴。随后,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去往白河。   官道上马车络绎不绝,欢笑不断,到得那个地方,只见河两边熙熙攘攘,廖氏从车里下来,四处张望,都不知该去何处。   “母亲,就坐在这里吧。”纪廷元寻了一处地方,叫小厮铺放锦垫。   他们也带了不少吃食来,一一摆在上面。   远处已经有人在向他招手。   纪廷元眉飞色舞:“我去同他们喝酒了,就在那条画舫上,若是有事,过来说一声。”他快步走了过去。   “又去见那些狐朋狗友,”廖氏没好气,“这等日子,也不陪陪妹妹们!”   “男儿志在四方,你就让他去吧。”纪彰还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也很替他骄傲。他快三十才中举,而儿子十九岁就中举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   廖氏揶揄:“那你怎么也不去,赶紧去四方吧。”   “我是老了,走不动,还是陪着娘子。”纪彰朝她笑。   两个女儿也笑。   廖氏脸红了,白他一眼。   就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两位宫人。   “福嘉公主有请纪大姑娘去清荫庭观龙舟。”   清荫庭在前朝便已建好,因五月太阳炙热,种植了许多翠树,经过百年,叶子肥大,覆盖宛如屋顶,极为清凉,在此观舟最为惬意。但普通人是不得进入的,只有皇族,或受邀请的权贵才有殊荣。   其他人还无甚反应,纪瑶却是大吃一惊,那福嘉公主乃是宋昀之妹,根本不认识姐姐,怎么会突然邀请呢?   “不知公主因何理由相请?”她问。   两位宫人面色淡淡,只道:“我们不知,请大姑娘走吧。”   纪家不是什么权贵,连宫人都懒得理睬,纪瑶咬牙,拉住姐姐的手:“你要小心。”   纪玥点点头,随宫人前去。   那清荫庭,旁人想尽办法也进不了的,女儿前去,本是一桩好事,可到底是奇怪了点儿,纪彰跟廖氏百思不得其解。   纪瑶更是担心,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我去找哥哥问问。”她寻了一个借口,独自走去清荫庭附近。   其实就算是哥哥,也不可能进去,因门口有许多护卫把守,想混入不容易。但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总得想个办法。   纪瑶在左右踱步时,却见前面有一群人走来。   仔细一看,是几位官员簇拥着杨绍,仿若众星拱月。   怀远侯是世袭侯爵,太夫人出自名门望族,其父曾是首辅,哥哥如今也是工部尚书,一品大员。杨绍十七岁就立下战功,杨家在京都自是举足轻重的,他此刻缓步而来,与人谈笑,从容不迫。   纪瑶想走,不好走,微微侧身。   可杨绍却一眼看到她了,说了几句,撇开官员,走向她。   “你在干什么?”他问。   低沉的声音,略带了一点哑,听在耳朵里微痒,纪瑶逃不过,只好朝他行一礼:“见过侯爷,我在……”   准备撒谎,可转念一想,事关姐姐终身,万一在里面遇到皇上,或是太子,又把姐姐弄进宫怎么办?她哭都没地方哭去!既然遇到杨绍,不妨试一试,他上次不是替她们解过围吗?   “刚才福嘉公主请姐姐来这清荫庭,我有点担心,想去看看。”她低声请求,“不知侯爷可有办法?”   看来谢家那事,她对自己有了好感,当然,这本来也是杨绍故意而为,嘴里却淡淡道:“我有办法又如何?”   把纪瑶噎得说不出话。   见她咬着唇,似乎很头疼的样子,他又改了口风:“对本侯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既然上回你钓了鱼赔偿本侯,这次,帮你一回也无妨。”   纪瑶大喜:“多谢侯爷。”   “陈素,给她弄一套小厮的衣服。”   “啊?”   “本侯身边没丫环。”   他一向洁身自好,身边只有小厮,那也是纪瑶曾经最为满意的。她点头听从,等到陈素弄来小厮的衣服,杨绍道:“去马车上换,省得被人看见。”   陈素就把车停在隐蔽之处,纪瑶钻进去换了衣服,因有些大,鞋子也不合适,不习惯,才落地就崴了下。   她闷哼一声。   “何处疼?”杨绍蹲下来,替她检查。   卷起内裳,她小腿露了出来,因久不见光,羊脂般的白。   纪瑶急着去找姐姐,指指脚踝处:“这里,不太疼。”   杨绍手指按了下,凭她的反应已知轻重。   “你不要动,我揉两下便好。”   男人自幼学武,不管掌心还是指腹都粗糙不平,揉动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刺,但他力道运用得当,却是舒服透了。   纪瑶差点哼起来。   她忽然想起以前他也这样揉过,只不过揉着揉着就去揉别处了,纪瑶脸有点红,偷偷瞥了一眼杨绍。结果竟发现他面无表情,神色比平时还冷,好像碰触的不是一个姑娘家的肌肤,而是一件死物,丝毫没什么兴趣。   这要在前世,他是连她的脚丫子都不放过的!   纪瑶低头瞧瞧自己,要胸没胸,要腿没腿,可能在他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吧,哪里有一点的吸引力?   她缩回脚:“不疼了。”   柔嫩雪白的脚踝从掌中脱离而去,杨绍怔了下,意识到纪瑶应该是害羞了,说不定芳心直跳呢,毕竟是个姑娘家,玉足在男人手里。   他嘴角翘了下:“不疼,那就走吧。”   他也怕自己继续揉下去,指不定会做点别的,克制得也很累。纪瑶不喜欢太轻浮的男人,不能吓着她,再要她一心对自己,可就难了。   男人转过身,往前而去。   纪瑶盯着他背影,暗道,今日对她那么好,什么请求都答应,又给她揉脚,又那么君子,定是因为姐姐了。   可前世杨绍对她一见倾心,现在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她还没有发育好。   呵,肤浅,就知道看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  超肥的一章哦~   纪瑶:是不是嫌我胸小?   杨绍:……是的。   纪瑶:…… 第013章   快到清荫庭门口,杨绍停下来,瞄了纪瑶一眼。   小姑娘身材平板,戴着头巾,穿着小厮的衣服并不显眼,就是这一张脸粉嫩了点。尤其是那双眼睛,转动间,有种柔媚旖旎,不过进了清荫庭,谁也不会盯着一个小厮看。   “等会儿进去,别出声。”他告诫。   她那一把甜嗓子,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是个姑娘。   纪瑶点点头。   杨绍带她去了庭内。   对纪瑶来说,这里不陌生。   以前跟着杨绍也来过,在成亲之后。   眼见四处无人,她轻声问:“侯爷,今日皇上可会来?”   “不会。”   纪瑶放心了,但很快又想到福嘉公主,她请姐姐实在不应该,她是怎么知道姐姐的名字的?才来京都几个月,就算姐姐才貌双全,可还不曾展示,怎么会传到一个公主的耳朵里?   “福嘉公主在何处?”   “你要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怕姐姐有事,那福嘉公主莫名其妙请了姐姐,还不请我,难道不奇怪吗?”   纪瑶一直都很喜欢纪玥,前世纪玥入宫做了妃嫔,她时常担心,怕这姐姐被人欺负。   杨绍沉吟:“我可以使人帮你看着。”   提到姐姐,马上就答应了,她猜的一点没错,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真不想叫姐夫啊!   “谢谢侯爷。”她有点闷闷的。   杨绍低声吩咐陈素。   纪玥在清荫庭东边一处亭子里。   福嘉公主相请,她也很纳闷,但看到谢明姝就已经清楚了,恐怕是她在公主面前举荐自己。   “听说你画画好,能画一张给我看看吗?”福嘉公主天真浪漫,才十二岁的年纪,“我很喜欢看画,但是宫廷里的画师太古板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姑娘们画的画。”   “公主想看,那是臣女的荣幸。”纪玥当然不会傻得拒绝。   福嘉公主命人拿来笔墨纸砚。   纪玥稍许构思了一下,便动手了。   画得是一副小鸡啄米图,虽然简单,但却非常的生动,小鸡三五只成群,憨态可掬,或是着急啄米,或是扇着翅膀,把福嘉公主看得极为欢喜,连声夸她画的好,赏赐下一支珠钗。   没料到纪玥那么会讨人喜欢,谢明姝笑一笑:“公主,看我说得没错吧,我就说纪大姑娘画功一流,瞧瞧只是些小鸡都能画得如此出彩。”   在场还有贵女,跟着也称赞起来。   福嘉公主问道:“怎么会想到画这个呢?我第一次见这种小鸡呢!”   “往前住在县里,邻家养着一群小鸡,妹妹看了很喜欢,天天念着,我便画来送与她。”   “原来你还有个妹妹呀,定是与你长得一样好看。”福嘉公主笑,请她们坐,拍拍手,就有宫人端来一盘盘的点心,吃食,还有茶水。   “我专程从宫里带来的,你们尝尝看。”   众人都拿了吃。   唯独纪玥很警觉。   因她不知谢明姝的目的,好好的,举荐她做什么?想到谢鸣韶送来的那些东西,她就有点坐立不安。   纪玥一口不吃。   “纪大姑娘,不合胃口吗?”有位贵女相问,“你不要拘谨,这样公主会不喜欢的。”   福嘉公主也看过来。   “怎么会,只是太好看了,不舍得。”纪玥拿起一块吃了口,察觉到谢明姝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不敢咽进去。   偏偏那些贵女还劝,福嘉公主又是一番心意,她只得又喝了茶水。   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出来,她走到僻静处,拿帕子掩住嘴,刚吐了点,听到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不该离开亭子。”   纪玥吓一跳,差点呛了,回头一看,见到一个年轻男人,阳光下,他一双眼睛清澈极了,也非常的平静,好似山顶洁净的一捧雪。   那是谢鸣珂,她很惊讶。   “谢公子……”   “你在做什么?”他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帕子。   始终是不雅的行为,纪玥脸有点红:“我刚才吃了一点东西,觉得可能不太干净。”   看来她还是很谨慎的,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兄妹两个就想她出来呢,谢鸣韶好找机会下手。   “等会你不要再独自离开,”谢鸣珂提醒,“一直跟公主在一起就好。”   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纪玥道:“二公子想对付我吗?”谢明姝在亭中,剩下的就只有谢鸣韶了。   “对。”谢鸣珂淡淡道,“但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他们还不敢在吃食里面下手,毕竟公主也在,万一查出来的话,要掉脑袋的。”   那她不是多此一举了?   纪玥心想,她还没有全部吐完呢,怎么办?不吐,在嘴里难受,吐的话,谢鸣珂又催她进亭子。   那矛盾的神情有些可爱,谢鸣珂嘴角翘了下,背过身:“你先吐干净吧,总不能现在还咽下去。”想一想,又叫小厮端了碗茶给她,“这样更快点。”   确实是,纪玥喝了口水,徐徐吐在泥地里,一点儿没有发出声音。   “好了。”她擦擦嘴角。   谢鸣珂转过身。   “今天多谢公子提醒。”纪玥真心实意道,她感觉谢鸣珂这次应该是救了她了,毕竟谢明姝都利用了公主,肯定是有很大的把握。   “不客气,我原就欠你一个人情。”   是说那天在白马寺的事吧?纪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其实不该发生的,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那我回亭中去了。”纪玥朝他行一礼。   “假使公主问起来,你可以说遇到我,我让你带话给纪大人,说了几句。毕竟你在外面耽搁了会儿,也许会引起怀疑。”   他想得真周到,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学士了,还为太子讲课,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追杀呢?   那天伤得很严重,也不知痊愈了没有。   纪玥突然发现自己在关心他,眉头拧了拧,心道这关她什么事情,她跟谢鸣珂之间,此时此刻是真的扯平了。   她转身而去。   风吹动她的裙衫,显露出的细腰好似杨柳,谢鸣珂看着,眸中有种温和,但慢慢又变得冷了,跟李玉道:“既然查出迷药在徐禄身上,你马上派人把他抓了,扔到二叔跟前,看看他这儿子想做什么好事!”   “假使要证据呢?”   “证据?你以为二叔不知谢鸣韶的秉性,现在是在清荫庭,他敢任意妄为,二叔比谁都痛恨,他还要头上的乌纱帽呢。”   虽然二叔也不喜欢他,可还会是顾全大局的,不像谢鸣韶,做什么事情都不带脑子,光有一个色心。   “是。”李玉马上行动。   看纪玥竟然又出现了,谢明姝非常惊讶,眼睛眯了眯,心想,这没用的哥哥,给他寻了这般好的条件,居然又没成。   “纪姑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她面上却很关心,“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果然在等着她了,这谢明姝举荐她,本是有别的意图,现在看谢鸣韶没得逞,肯定又想在公主面前说她坏话,好抹掉公主才对她生出的一点喜欢。   纪玥一笑:“遇到谢大公子,他有话带给我哥哥,便说了几句。”   谢鸣珂是京都有名的才子,深得皇上喜欢,所以当初才选了给太子讲课,几位贵女听见了,都有些在意。   看来是谢鸣珂救了她!   谢明姝气得掐了掐掌心,不晓得哥哥失败了会不会赖在她身上,到时候又不带她去云和居了。   福嘉公主道:“那不是你哥哥吗?原来你们两家有来往,难怪你会跟我说起纪大姑娘。”边说,边亲热的挽着纪玥的手,“你的画儿我越看越喜欢,等我回宫了,我能经常请你来宫里吗?你给我画些别的,好不好?”   去宫里?   纪玥愣了下,还是笑道:“当然可以,只要公主喜欢就行。”   “你除了小鸡,会画鸭子吗?我都没见过真的小鸭呢,下回我要让父皇带我去农庄看看!”   “会画一点。”纪玥寥寥几笔,就画出了可爱的小鸭子,一个个好像绒球一样,把福嘉公主逗得直笑。   两个人说了很多话,谢明姝气得脸色发白。   假使福嘉公主真的喜欢上纪玥了,那纪玥可就有靠山了,要再对付她,不太容易。   正想着,听到一个宫人前来禀告:“公主,楚王殿下到了!”   哥哥来了,福嘉公主极为欢喜,忙走出去迎接,而在她身后的谢明姝,更是红了脸,只觉自己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她连忙检查自己的妆容,万无一失了才从亭中走出。   杨绍也知道了这消息,他低头看了一眼纪瑶。   要来的终归要来,无法逃避。   虽然他心里希望纪瑶永远都看不见这个人,但是,这是不可阻止的。   因为很快,他就要去云州平乱了,到时候不在京都,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还不如亲眼看着,更为确定。   他带着纪瑶走向了宋昀。   他要看看纪瑶的反应,是否仍如前世一样,对宋昀倾心……假使不是,当然最好,假使是,他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突然之间,纪瑶觉得有种冷意,从四方八面涌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纪瑶:好怕怕。   杨绍:那就别喜欢,知道吗?   纪瑶:这可难说的哦!   杨绍:……呵呵。 第014章   清荫庭里的人纷纷露面,相迎宋昀。   纪瑶觉得冷,裹了裹小厮服,跟在杨绍后面。   生怕被人认出,根本不去看。   见她躲着,杨绍拽住她胳膊,挑眉道:“鬼鬼祟祟的,更惹人怀疑,谁会看你?你跟他们站一起。”   他今日带了四个随从,陈素年纪最大,是紧跟着他的,其二是许如南,剩下的两个都还小,一个叫陈烈,一个叫周庸,只比纪瑶大了两三岁,稍微高点。   “哦。”纪瑶应声,站到陈烈旁边。   看个子,都是没长成的少年,果然没人注意。   杨绍给宋昀行礼之后,盯着纪瑶。   发现她瞥了一眼宋昀,然后挪开了眼睛,后来,就再也没有看了,哪怕离宋昀不远。   奇怪。   杨绍有点不解。   看看这清荫庭里的姑娘,哪一个不心悦宋昀,心里恨不得都围在他身边,只是要保持姑娘的矜持,才一个个红着脸,偷偷的看。   他走过去,低声问:“这人你认识吗?”   纪瑶再认识不过了,但肯定不会表现出来,摇了摇头。   “这是楚王殿下,皇上的第二子。”杨绍装作是为了她的安全才提醒,“皇族的人,你记得离远一点。”   今世她肯定会离得远远的,纪瑶用力点头:“好的。”   这么乖……   杨绍极为惊讶,狐疑的看了纪瑶一眼:“你倒是愿意听本侯的话。”   在这清荫庭,她始终行动不便,就指着杨绍保护姐姐呢,纪瑶朝他笑:“当然,侯爷人好呀,总不会害我的。”   眼眸弯弯,很是甜美。   杨绍觉得再看下去,恨不得要把她搂在怀里,侧过头道:“你知道就好。”   语气不冷不热,但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纪瑶也许是因为提早认识了他,所以才没有看上宋昀。   他嘴角翘起,胸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纪瑶没发现,她只担心姐姐。   “侯爷,我姐姐现在如何了?”   刚才陈素来禀告过,杨绍有点意外,但这是一桩好事,他道:“你姐姐差点中计,但谢鸣珂救了她,如今无事。”   什么!   纪瑶大惊,抬头四处看。   面向西边时,看到了姐姐,她正跟福嘉公主在一起,旁边还有谢明姝等贵女,姐姐确实好好的,只是微微垂着头,似乎并不想惹人注意。   谢鸣珂竟然救了她?   难道……   耳边突然听到宋昀的声音。   “侯爷,去楼台喝一杯吧。”   宋昀在邀请杨绍。   纪瑶忙低下头。   杨绍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笑道:“殿下有此雅兴,微臣自当奉陪。”   庭中太多的人,宋昀也没有发现纪瑶,请了杨绍,便与别的官员一起往楼台走去。   杨绍回身叮嘱纪瑶:“你跟陈烈留在这里,等我喝完酒,再带你出去。”   纪瑶求之不得,毕竟她之前见过宋昀,虽说未必会被记住,但也不想冒这个险。   她点点头,目送杨绍离开。   清荫庭是整个白河最高之处,共有三层,站在第三层的窗口,能看清整条白河,那龙舟赛自然也能尽收眼底。   一同去的,还有两位尚书大人,鹤庆侯,兴安伯,谢鸣珂等人。   众人谈笑,觥筹交错。   不到一会儿,太子与三皇子,四皇子也来了楼台,四位皇子中,只有宋昀年满二十,被封为楚王,离开皇宫独自开府,三皇子,四皇子不过才十五六岁,仍在宫中。   见到储君,官员们都来拜见。   太子宋焱摆摆手,让他们就坐,面上并无多少笑容。   这些官员见宋昀得势,个个都急着巴结,他这个太子,只是空有一个虚名,看着宋昀,他满腹的怨恨。幸好皇祖母疼爱他,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就让这二弟得意一阵,他早晚会让宋昀尝到失败的滋味!   太子不得圣心,却一错再错,等到明年就会被废,杨绍端着酒杯,喝下一口,心想,其实太子又有多大的错,不过是个失去父爱的可怜孩子。   他看不清形势,他不知道,只要作对两件事,太子之位就不会倒。   他敬了宋焱一杯酒。   楼台里,太子,宋昀等都是皇族,官员们轮流进酒的,并不突兀。   宋焱也不觉得杨绍敬个酒,就有什么了,不过怀远侯也不是宋昀的人,但今日宋昀却请了他,定是要争取这位侯爷,那么为什么,他不主动一下呢?   眼下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他身边许多人都离他而去了,倘若母后在天之灵,也不知会如何的难过。   宋焱笑一笑,喝下这杯酒。   杨绍看出他的心思,神色一敛。   他不止想帮太子,也是帮他自己。   纪瑶死后,他被一道圣旨遣往边疆,如果没有猜错,当时就是宋昀的主意,把他调出京都,好对付三皇子。那时,宋昀如日中天,皇帝病重不起,皇太后想扶持纪淑妃之子,而他杨家偏偏与纪家是亲戚,以至于他去了边疆,陷入恶战,却没有援兵……   杨绍拿起酒一饮而尽。   当然,还有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投靠宋昀,但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龙舟赛此时开始了。   河面上锣鼓震天,纪瑶隐隐听见百姓们的欢呼声,不过没登高台,她看不见多少,只站在庭内,远远望几眼。幸好前世已经见过数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失落。   没多久,杨绍下了楼台。   “走吧。”他说。   纪瑶还不肯走:“我怕姐姐等会儿又遇到事情。”   “本侯让人看着呢。”   “侯爷能确保姐姐平安?”   “是,你姐姐一根汗毛都不会少。”不是有谢鸣珂吗?   他语气笃定,看来真的很喜欢姐姐了,一直会保护她,纪瑶清楚杨绍的能力,心想那应该不会再有事,便随他离去。   一来一回,也是折腾了不少体力,早上纪瑶就只吃了一个粽子,打算在白河边看龙舟边吃的,母亲也带了许多吃食,她走到马车那里,肚子突然就咕咕叫起来。   杨绍瞄了她一眼。   纪瑶脸微红。   “饿了?”   “嗯,”纪瑶坐上马车,“我换好衣服就回去。”   杨绍跟陈素道:“去弄点吃得来。”   “不用。”纪瑶忙道。   “给你吃就吃,别多话,”杨绍挑眉,“进去换衣服吧。”   等纪瑶换好,陈素也把吃食端来了。   香气扑鼻。   纪瑶坐在车里看了看,只觉肚子更饿了。   说实话,纪家厨子的手艺真不怎么样,也不知道父亲是哪里请来的,比起以前侯府的那个厨子,当真是云泥之别,现在这几盘菜,瞧着也是美味极了。纪瑶如今对杨绍没什么戒心,左右不会占她便宜,不吃白不吃。   “那我不客气了。”   她笑眯眯对着美食下手。   阳光下,小姑娘眸子极浅,好像黄玉般莹莹透亮。   吃着的时候,很享受,显现的笑容又让他想起了前世的纪瑶。   这一个,虽然是她,却又终究不是她了。   他说什么惩罚,到底也抵不过她的死。她一死,什么恨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怀念,可若她在世,他又难忍她的背叛。   现在的纪瑶也许是最好的,如同初雪般的洁白。   他坐下来,看着纪瑶吃。   不过发现陈素居然端的是糟鸡,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印象里,纪瑶不胜酒力,喝到一点点酒,就会醉倒,但是她醉了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所以他还是会喂一点,以便增加点床笫之乐。   今天,她吃了这个……   没猜错的话,陈素是从旁边那家云阳楼买来的,他们家的糟鸡,用得是烈性的酒,后劲不小。   果不其然,纪瑶突然就觉得头晕。   这种感觉跟醉酒一样。   可是不对啊,并没有酒,只是几块糟鸡,不至于吧?   纪瑶手指渐渐松开,歪在了车椅上。   杨绍让陈素把吃食撤走。   纪瑶完全醉过去了,脸颊上两团晕红,好像天边的晚霞。   他微微俯下身,把她抱入怀。   虽然那一张脸还稚嫩了些,但在怀里,却是有一种熟悉之感,也许是她那弯弯的眉早已长成,也许是她挺秀的琼鼻,抑或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手指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柔软极了。   十三岁的纪瑶真可爱啊,如果前世,他早两年遇到她,也不知会如何?可能避免最后的结局?   也许也不能。   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   但他不信不能改掉自己的命运,还有纪瑶的。   杨绍微微低下头去。   他此时真的忍不住想要亲她。   就亲一下好了。   …………   纪瑶酒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龙舟赛早就结束了,耳边也没有闹哄哄的声音,她吓一跳,急忙坐起来。   仍在马车里,帘子拉下,四周有些昏暗。   身边的男人坐着,似乎在小憩。   “侯爷。”她轻声唤他。   杨绍睁开眼。   “我们现在在哪里?”她很着急。   “在回京都的路上。”   什么!   “我爹爹,娘还在白河。”   “我已经使人去说了。”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说本侯帮你去了清荫庭,你吃了糟鸡,醉酒,便送你回了纪家。”   世上再好的谎言也比不上真话,纪瑶心想,这倒也行,倘若母亲问起如何认识杨绍,便说上次在谢府,是杨绍解围,也说得通。   她点点头。   等到纪家门口,马车停下来。   她道:“今天真的多谢侯爷了。”   “你记着就好,”男人的星眸狭长,看着她,“别忘了。”   似乎到得最后,语气里有一丝的温柔,纪瑶愣了下,莫名想到前世的那个杨绍,但这个终究不是他,她转过身走下马车。   行到庭院,才发现嘴唇有些异样,伸手摸了摸,微微的疼。   难道是被蚊子咬的?   五月,是有蚊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有一只侯爷蚊。   纪瑶:什么新品种?   杨绍:……   谢谢往昔的客船的投雷,10:22:56“Cpc”,“yan666666”,“Lala”“Cpc”“血蝶影”,“往昔的客船”,“Lala”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015章   听说纪瑶回家了,廖氏等人急忙也坐了马车回城,他们之前都在寻找纪瑶,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   “听说是怀远侯送你的?”廖氏一到就来询问。   “对。”纪瑶道,“让娘担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会去清荫庭?”廖氏戳戳她的脑袋,“那是什么地方,皇族勋贵才能去的,幸好遇到侯爷,我刚才听玥儿说了,他曾经给你们解围。你是运气好,不然如此莽撞,不知会如何!”   纪瑶轻声道:“娘,我以后不会了,我只是担心姐姐。”   “有什么好担心的,玥儿不是好好的吗?”   廖氏自是不知的。   像姐姐的性格,她绝不会告诉家人,就像上次在庙里遇到谢鸣珂,她也没有说过一句,她很能隐藏秘密。   不过纪瑶现在也一样。   廖氏教育了女儿一通,才跟纪彰离开。   纪廷元看看纪瑶:“那怀远侯真那么好?他没做什么吧?”   揉了脚踝……   这件事情其实也是可大可小的,只不过在隐蔽处,谁也没看见,且纪瑶前世是他妻子,没那么在意,反而觉得杨绍太君子了。   换做别的姑娘,此时想起来,定是娇羞的很。   纪瑶摇摇头:“没做什么啊,哥哥,你想哪里去了!”   “没做就好。”纪廷元也走了。   纪玥还在。   “瑶瑶,难为你,下次不要那么傻,我年长你三岁,就算有事也是可以应付的,你没必要为了我涉险。”她摸摸妹妹的脑袋,“知道吗?万一你有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还不是因为前世的事情吗,如果她不去改变,姐姐就会像那书里写的一样,会再次入宫。   那是早就定好的结局。   可是纪瑶又不好告知,不过听杨绍说,谢鸣珂救了姐姐,他这样冷淡的性子,能一次两次的帮助姐姐,很难说不是有什么心思,再加上杨绍……足见姐姐的出色。   凭她的条件,要嫁个合意的夫婿不难,就是不知会看上谁。   姐妹俩说了会话,纪玥告辞离开。   最近天气有些热,出一趟门,身上不舒服,纪瑶清洗了下穿着里衣回卧房,叮嘱木香:“好好看一下,别让蚊子进蚊帐。”   可凶了。   木香答应一声,去赶蚊子。   此时的谢府。   谢鸣韶正跪在谢知敬面前,被木杖打得鬼哭狼嚎。   谢二夫人哭着护住儿子。   “老爷,你再打,可要把儿子打死了!我们就他一个,你是想断子绝孙不成?你怎么就信别人的话,万一是诬陷呢?”   “诬陷?”谢知敬拿着木杖戳地,砰砰响,“你做过多少次这种事情了?别以为你娘,明姝帮你遮丑,我就不知!如今胆子越发肥了,想去清荫庭胡闹!今日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公主等都在,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爹爹,不是我,是谢鸣珂……”   “你给我住嘴!徐禄已经交代了,他是你的狗腿子,难道也敢诬陷你?”谢知敬一脚把儿子踢在地上,“你给我好好反省,这阵子休想出门,连个贡士都考不上,也有脸?”   谢鸣韶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等谢知敬走了,二夫人才把他扶起来,心疼道:“你爹爹今日喝了酒,又在撒酒疯了,你莫怪他。”   谢鸣韶冷笑。   他的父亲一直被大伯压在下面,从出生就没有赢过大伯,所以从小就对很他严苛,想让他赢过谢鸣珂。   但是没有如愿,他就把气都撒在自己头上了!   他擦一擦嘴上的血:“娘,就是谢鸣珂诬陷我,我根本没有带什么迷药。是他看上那纪大姑娘,生怕我跟他抢,才会使出这种阴招,娘,您要信我啊!”   谢二夫人是文安伯之女,自从谢老爷子把大半家产给与谢鸣珂之后,她也极为恼恨。   只是那谢鸣珂命大,那日竟被他逃脱,不然他一死,谢知慎本就是个病体,听闻噩耗,想必也活不长,到时候,大房所有之物仍归于他们二房,绝不会落在那个卖花女之子手中。   不过儿子还是太傻,二夫人道:“老爷正在气头上,你莫要再生事,好好闭门思过。”   “娘一定要帮我求求爹,我总不能一直出不去,被人笑话。”   “哎呀,你现在伤成这样,出去就不被笑了吗?我会说你病了,你爹也绝不会让消息泄露。这么大的人还要打,你以为老爷愿意被人知道?”   谢鸣韶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问她:“那什么纪大姑娘,不是明姝有次请来的吗?你说实话,真是谢鸣珂看上的?”   “当然,我敢以命担保,必是他喜欢的。”   他本来想诬陷纪玥,称她借来清荫庭的机会,私自离开亭子,勾引众位皇子,被他撞破。纪玥害怕事发,脱去衣物引诱他,想以此嫁入谢府做二少夫人,结果竟然被谢鸣珂捷足先登,警告了纪玥,甚至还把徐禄抓了。   谢鸣韶越想越是恼火。   “那纪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二夫人微微一笑,“他居然会……”   她本来以为谢鸣珂一直不娶,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好来撑一下大房的门面,没想到,竟是个小家碧玉。   这倒也是好事,二夫人没再问,只盯住儿子好好养伤,便离开了。   …………   在清荫庭,宋焱因为喝了杨绍一杯酒,就一直惦记着,这日邀请他去云和居喝茶。   这云和居乃是京都最受权贵喜爱的地方,不说各式各样的赌局,稀有的茶叶,出挑的美人儿,就是那内里景色,也极其怡人。若江南园林,婉约秀丽,当时修建这一处,足足花了五年之久,背后操持这笔生意的,乃是富可敌国的大富商许钦。   杨绍应约而来,坐在蔷薇苑。   竹屋雅致,外面一排篱笆上长满了蔷薇,开着娇丽的花。   宋焱给杨绍倒上一杯茶,笑道:“杨大人操练兵马,辛苦了。”   “不敢,”杨绍道,“怎能劳殿下动手。”   “我是主,你是客,客随主便。”宋焱叫杨绍不要客气。   整个人显得很随和。   太子比起宋昀,容貌其实更像皇上,修眉俊目,有种堂堂的英气,只不过屡遭打击,那种自信渐渐消失了,生出了颓靡,储君之相更是不复存在,也怪不得别人不信服。   杨绍晓得他什么目的,喝了口茶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请,为何要事?”   “只是觉得与你投缘,又听说云和居新进了一种茶,邀你品尝。”   “是好茶。”不过杨绍不喜欢拖泥带水,而且他要做的事情很明确,径直与宋焱说起朝堂之事,“殿下可知这两年赈灾粮被侵吞?”   他一直沉浸在个人恩怨中,不可自拔,宋焱愣了愣:“有这事吗?”   “过阵子,将由吏部尚书顾大人起头,请求皇上彻查……微臣正好有相识之人,此事千真万确。”杨绍道,“殿下近日既然空闲,不如也出上几分力,事关百姓苍生,总是福德。”   他还没开口拉拢杨绍,他竟出了主意。   宋焱有点不知所措。   杨绍察言观色:“微臣多嘴,殿下若觉得下官……”   “不不不,我没有此意。”宋焱身边很缺人才,难得杨绍主动,那是求之不得,因为印象里,这是个年轻英豪,很得父皇赏识,他怎么可能推开杨绍呢?不过,去做这件事,真的是对的吗?   “倘若殿下不愿意,这份功劳怕是要落入楚王殿下之手。”   宋焱心头咚的一声。   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是宋昀!   若是真的,那他肯定不会让宋昀抢夺。   看样子,宋焱已经上钩了。   他一生都在被宋昀牵着鼻子走,一生都想打败那个人,所以听到这名字,很容易受到激励。   杨绍笑一笑:“祝殿下马到成功。”   果然,朝堂中很快就掀起风浪,顾大人率先弹劾户部左侍郎,乃至江浙一带的布政司,巡抚,知县等,随之就有十数名官员纷纷呼应,其中包括纪彰,也上呈了证据,皇上震怒,命令彻查。   前些年,外夷侵犯,大燕屡失城池,皇上为求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肃清边疆,方才打算整顿吏治。   他一早就有此决定,顾大人乃肱股之臣,洞悉之下,故而才会发起。   早朝之后,皇上回到明德殿批阅奏疏。   几十来封之后,突然发现了宋焱的字迹,他微微的愣了愣。   “什么时候送来的?”皇上问执笔太监林福。   林福道:“前日晚上递来的,皇上正当在歇息,太子殿下没有打搅,让奴婢放在这里,等皇上有空再看。”   皇上没有再问,但却看得很仔细。   宋焱是他的嫡长子,他的一手书法是自己亲自指点的,当初也曾对寄予厚望,只可惜,这儿子越来越没个储君的样子,既不爱护兄弟,也不能担当大任,整日不思进取。   但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关心赈灾粮一事,说在京都见到流民,方知天灾严重,百姓荡析离居,深觉惭愧,主动请命参与调查。   那是个烫手山芋,查这件事注定要得罪一些权贵望族,也只有顾延年这种老狐狸才敢做。   皇上心里还是欣慰的,这儿子始终记得曾经自己对他的教诲,没有全部丢弃。   他笑了笑,把奏疏放下:“明日叫太子过来同朕一起用膳。”   “是。”林福应声。   天气越发热了。   纪瑶怕老龟被太阳晒坏,这日让两个小厮移到阴凉的地方,又去同母亲说,想要几颗碗莲养在瓷缸里。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让周嬷嬷去买便是。”廖氏笑着看看女儿,“如今还喜欢上侍弄花草了?院里的海棠花也交给你可行?”   自然是开玩笑的,纪瑶道:“行啊,我马上就去给它浇水!”   已经开花了,也是家中唯一的花木。   她正待要去,岂料周嬷嬷突然跑进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请大姑娘,二姑娘过去呢。”   “什么?你说什么?”纪瑶大吃一惊,揪住周嬷嬷的衣袖,“你再说一遍。”   “是福嘉公主相请。”周嬷嬷看二姑娘脸都白了,连忙镇定下来,宽慰道,“二姑娘莫怕,肯定是公主喜欢你们呢。”   她还小,有什么好怕的,她是怕姐姐被皇帝看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呃,今天写不出小剧场。。来一轮红包吧O(∩_∩)O~~ 第016章   廖氏也差点摔了茶盅。   其实在清荫庭的时候,福嘉公主就说过要请纪玥过去的,只是她一句未提,那对于纪家人来说,当然是非常吃惊的了。   廖氏连忙把纪玥叫来。   “玥儿,福嘉公主请你跟瑶瑶去……那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然好好的,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会请她们去做客?   纪玥当时也只是看做玩笑话,谁料公主竟是当真。   “我画了画给公主看,她很喜欢,许是为此相请。”   那真是得公主赏识了,廖氏松了口气,心里也有几分得意,她虽然当初不顾一切得嫁给纪彰,可生下儿女之后,少不得要替几个孩子考虑。在她看来,她的三个孩子都很出色,就是差一点家世。   现在纪玥能入宫陪伴公主,说出去,那是莫大的荣耀。   “快,你们都去好好装扮下,等会就去,莫让公主久等。”   她笑容满面。   纪瑶却比吃了黄连还苦。   千算万算,算不到有这一天!   姐姐竟然比前世还要早入宫,虽然不是选妃,那也是极其危险的,早知道,她还不如在端午节生病呢。   纪瑶唉声叹气,哪里有什么心思打扮,胡乱换一套衣裙,梳个花苞头,戴上珠串就算完事。   纪玥看到她,问道:“怎么了,瑶瑶?”   “没什么,就是觉得惆怅。”   纪玥莞尔:“小小年纪,惆怅什么?又有什么心事?”   “禁宫很可怕。”纪瑶拉住她的手,“姐姐,你要当心点。”她想拿一方帕子遮住姐姐清丽的脸。   聪明如纪玥,有点了解她的心思了,微微笑道:“你可操心了,只是去陪陪公主,想到何处去了?我们到时就在殿中,画完画,便回来的,不会生出事情。”   但愿如此。   两个人坐上轿子,前往皇宫。   福嘉公主是宫里唯一的公主,没有姐妹,哥哥们又都大了,话说不到一处,所以她时常觉得寂寞。皇上又宠她,便得了那特权,能时不时得邀请姑娘们入宫。   “多准备点好吃的。”福嘉公主吩咐宫女,翘首以盼。   上次纪玥画的画,她越看越喜欢,可是自己画,却半分不像,令宫中画师临摹,他们又画不出这等灵气。   这纪大姑娘真是个人才呀。   福嘉公主很惜才。   莫约等了一盏茶功夫,姐妹两个终于到了。   福嘉公主亲自迎到门口。   “你们总算来了,可把我等的,”她笑着招手,“快进来吧,殿里凉快。”   公主和善可亲,纪玥跟纪瑶却不敢怠慢,连忙行礼。   “不用拘束。”福嘉公主看向纪瑶,“这就是你的妹妹?”她咯咯笑了一声,“跟你不太像呢,但是跟我像,瞧瞧,我们的眉毛一模一样,但是你眼睛比我好看。”   福嘉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纪瑶很清楚,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心机,她的结局也很好,几年后,嫁给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国公府世子。   反正宋昀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圆满的。   纪瑶笑笑,装作腼腆的样子。   她实在不想故意讨福嘉公主的欢心,省得惹来麻烦。   小姑娘垂着头,一言不发。   福嘉公主没再理会,跟纪玥说起画画的事情。   “我还拿给母妃看了,她也很喜欢……要不今日,你给我再画个兔子,还有小羊!”   纪玥一笑:“当然可以,不过会花许多功夫。”   “没事,你可以在这里用午膳。”福嘉公主道,“我请你们吃御膳,准备一大桌子的菜,好不好?”   真是个可爱的公主,纪玥从小就带着妹妹的,对年纪小的姑娘有种天然的喜欢,柔声道:“好,多谢公主了,那我现在就给你画。”   福嘉公主命人拿来笔墨。   纪玥动手的时候,她一直啧啧称奇,围在身边,问长问短,纪瑶看在眼里,总觉得这样下去,福嘉公主要被姐姐彻底迷住了。万一让她天天入宫,怎么办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纪瑶默默吃了几块香甜的点心,走过去。   “姐姐,要不等会再画个百年老龟,就我养得那种……”   福嘉公主听得稀奇:“百年老龟?”   “对啊,有那么大。”纪瑶比划了一下,“背上的花纹可漂亮了,平时也不爱动,但是见到人来,就把头伸出来要吃的。”   “是吗?”福嘉公主来了兴致,“它还认识人?”   “对,公主你可以试着养几只,多了的话更热闹呢,这东西也不难养,就放在瓷缸里……”   她要给福嘉公主多举荐几样好玩的,让她把心思都花到那上面去,省得没事儿盯着别人家姑娘。   福嘉公主听得高兴,又看上纪瑶了,突然问道:“你会不会斗草!”   “嗯。”斗草谁不会啊,纪瑶下意识回答。   “那我们去斗草吧?”福嘉公主拉住她,“纪大姑娘这画也不知多久画完,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啊!   纪瑶太头疼了。   可那毕竟是公主,不好拒绝。   纪瑶只好跟着她去御花园。   “这里草多,我们各自采各自的,都不准借宫人的手,这样公平。”福嘉公主向她说斗草的规矩,“半个时辰后,看看谁的草品种多。”说完,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纪瑶心想,这公主到底是有多寂寞啊,逮到一个人玩得那么疯,还亲自拔草,也不怕自己的手给拔疼了。   她决定偷懒。   到时候输给公主就是,赢了的话,指不定她兴头更大,又要出来。   纪瑶蹲在地上,慢腾腾地拔两根。   日头大,不一会儿就被晒得头昏眼花,纪瑶挪到阴凉处,坐在石凳上休息,瞧瞧手里的草,一数,才十来根。似乎少了一点,她也不想输得太明显。   纪瑶眼见远处有一些金盏草,罗汉松,她走过去,蹲着揪几根。结果罗汉松还没揪出来,跟前突然出现一双黑色的缎靴。   有个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纪瑶抬头一看,宋昀竟站在那里,他不像那日那样穿着普通,这次穿了绯红色的朝服,腰间系着墨玉扣,浓重的颜色,更显得他五官精致,宛如白玉雕琢而成。   她呆了呆:“我在拔草。”   看清她的脸,宋昀心想果然没有认错,真是那天在花市遇到的小姑娘,她怎么会来宫里?   这姿势也是……   纪瑶是整个蹲着的,形象肯定不雅,但因为长得可爱,瞧着就有点娇憨了。   “拔草做什么?”他问。   “跟福嘉公主斗草,是她请我来的。”纪瑶瞅瞅他,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公子既在宫中,想必是有政务在身吧,不耽误公子。”   完全不提什么瓷缸的事。   宋昀眉梢一扬。   她竟然认不出他吗?   那日,他给她递过帕子,就在一间屋中,且他自问也不是让人记不住的容貌。   不过也许这姑娘的记性差,宋昀淡淡一笑:“其实我也是客人,来吃喝玩乐的。”   什么?   纪瑶瞧着他的笑容,有点懵。   宋昀为什么要骗她?明明是楚王殿下,穿的又是朝服,居然还隐瞒身份,这是把她当成没有见识的傻子了?   唔,当傻子也行,只要不来找她麻烦就是。   “哦。”纪瑶道,“那是跟我一样,不过我这会儿很忙,公主等着跟我斗草呢,公子你请便。”   她继续拔草。   小姑娘的手指雪白,指甲却是粉粉的,看起来非常漂亮,可惜沾了泥土,指尖有些污脏。   自己这妹妹啊,真是任性,这种天气让人家姑娘在地上拔草。   宋昀没有动。   那撑着伞的随从常青,自然也不敢走。   纪瑶拔了会儿,只见身边那处红色的袍角一直未动,心里觉得奇怪透了,暗道宋昀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拔草很好看吗?   她狐疑的瞅他一眼,实在是不明白了:“公子是哪位殿下的客人?为何还在此处不走?别耽搁时间,让皇子久等,小心治你的罪。”   还会替他着想,宋昀笑起来。   这一笑,仿若花开,他眸中有种光彩散发出来,叫纪瑶一阵心跳,她忙低下头,暗道这次决不能动心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女配,在宋昀身边,得不到任何好处。   算了,走为上策。   她突然站起来:“我拔得差不多了,公主等着呢,告辞。”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瞧着那飘飞的裙角,宋昀道:“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   常青暗想,必定是有意思极了,不然殿下怎么可能会隐瞒身份去逗她呢?不过瞧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纪瑶跑到远处,看不到宋昀的身影了才停下来又拔了几棵草。   就在这时候,听到福嘉公主的声音:“二姑娘,你拔好了吗?”   “好了,好了。”她循声而去。   福嘉公主朝她扬手:“看,我这里满满一把。”   “哎呀,公主真厉害,我找来找去,就只有这些呢。”   福嘉公主看一眼:“那是我仗着对这园子熟悉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再去拔一点。”   纪瑶:……   想输一把真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宋昀: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纪瑶:……   杨绍:女人,你前世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纪瑶:{{{(>_<)}}} 第017章   回到殿内。   纪玥已经画好了几只兔子。   三只兔子,两只是棕色的,还有一只是雪白的,毛绒绒,挤成一团晒太阳,看一眼,心都化了。   福嘉公主道:“我马上就去养两只,太可爱了!”   纪玥又去画小羊。   纪瑶跟福嘉公主斗草。   费尽心机,偷偷掐断了好几根草,总算输了。   不差多少,也算是棋逢对手,福嘉公主很满意,总算没有再来斗一把。   等到午时,果真有膳食端来。   每一样都做得很精致,因为公主没什么架子,姐妹俩吃得并不拘束,不过始终是宫里,纪瑶一点儿不想多待,简直在熬时间,幸好到得申时,福嘉公主玩够了,使人送她们出宫。   只有特权,入宫者才能坐轿或骑马,从这里到宫门还得走一段路,纪瑶跟纪玥并肩而行,只觉这禁宫实在是广阔,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唯有一重重的宫殿耸立,有种压在心头的肃穆,她们不敢随意说话。   宫女自然也不会胡乱开口。   一路竟是安静极了。   直走到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时,却听后面有阵阵的脚步声,一位宫女往后看了眼,急声道:“快些避到一边,是太后的凤辇。”   皇太后?   纪瑶连忙拉着纪玥往后退,靠在宫墙上,垂下头。   谁料那凤辇行到她们身边,居然停住了。   皇太后侧头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呀?又是嫣嫣请来的?”福嘉公主名儿叫宋嫣,长辈们便是叫乳名。   “回太后娘娘,是纪家两位姑娘。”   纪家?   皇太后想一想,实在没什么印象,应不是京都的望族。她目光落在纪玥身上,刚才从后面瞧见,小姑娘虽是纤细,身姿却挺拔,别有一番气度,生出了几分兴趣,说道:“都抬头给我瞧瞧。”   两个人抬起头。   纪玥长着一对柳叶眉,长凤眼,容色少有的清丽,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皇太后微微动容,看了会儿方才把目光移到纪瑶的脸上,这姑娘年纪尚小,眉眼也很俏丽,她点点头:“难怪嫣嫣喜欢你们,生得就很不俗。”   “赏。”她道。   宫女立刻拿来两个荷包,给她们一人一个。   姐妹两个连忙跪下道谢。   皇太后摆摆手,凤辇又往前而行了。   印象里,皇太后就是个很大方的人,时常身边带着荷包,里面放几粒金花生,虽然小,却也值几十两银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她们,话都没说什么,就赏赐了下来。   也不知是何意思?   纪瑶拧了拧眉。   凤辇上,皇太后却是思绪万千。   刚才见到纪玥,她就想到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当初也是清丽脱俗,十六岁就入了宫,可惜命薄,在宫里待得两年就撒手而归了,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下。不比皇贵妃的运道,给皇帝生下了一儿一女,风光无限。   皇太后闭目思忖了片刻:“去查查那个纪家。”   身边的太监连忙领命。   纪瑶跟纪玥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与母亲说了宫中之事,廖氏笑道:“公主还真是与你们投缘呢,想必以后还会请你们作陪。”   母亲千万不要是乌鸦嘴啊,纪瑶头痛,今天幸好是没有遇到皇上,逃过一劫,但还要有以后,可就难说了。   还有那皇太后……   纪瑶感觉事态紧迫!   …………   因为之前的弹劾,赈灾粮一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会审,声势极其浩大。   京都官员人人自危。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眼见着这案子牵连极广,许多官员早朝都不敢发话,死寂的丢根针都能听见。   心里有鬼,皇上想到这几年自己的憋屈,为了大局养肥了多少蛀虫,气就不打一处来,居然命宋焱跟宋昀也一起参与调查。   这一道皇命,又好像道雷一样,劈得官员们脑袋发晕,混不知天子的心思,那太子早就不得宠了,怎么突然又卷土重来?莫非,皇上这两年的冷待,不过是为磨砺太子?那他们到底要站在哪一边?   此时,最高兴的当然是宋焱,直觉自己扬眉吐气了一把,但欣喜之后,又有无尽的担忧,他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讨父皇欢心。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他做什么错什么,怎么都入不得父皇的眼了,父皇的眼里只有宋昀,没有他这个长子。每当看到他们父慈子孝,他就觉得心里好像被刀戳了一样的疼,他变本加厉的想要讨好父皇,想对付宋昀。   但是,从来没有成功。   宋焱在殿内走来走去,好一会儿,低声跟心腹姜椿道:“你马上去一趟怀远侯府,问问杨大人,听他有何意见。”   “是。”姜椿得令。   他离开皇宫,直奔侯府。   杨绍刚刚从卫所回来,满身的汗,正当要去洗澡,听姜椿来了,便请他去书房。   没有立刻提什么建议,他先告诫道:“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还请殿下谨慎,往后,若有什么事,书信来往。”   他说了一个地点。   姜椿愣了下:“小人会告知殿下。”   杨绍这才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在宣纸上,等晾干了道:“拿去与殿下吧。”   姜椿接来,放入袖中,告辞而去。   东宫。   宋焱急忙打开折叠的宣纸,只见上面就四个字:“绝不容情。”   他脸色变了变,暗道这得杀多少官员啊!   可杨绍上一回已经相助于他,让他重新在父皇面前得到了一次机会,尝到了甜头,就算有点担心,也准备试上一试。   不过这里面有贾大人,他的夫人是母后的表妹。   这是要自己大义灭亲啊!   宋焱额头渗汗,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   周嬷嬷真给纪瑶买来了碗莲,上面带了两朵花苞,马上就要开出来的样子。   纪瑶很喜欢,看了又看,又给老龟喂了点新鲜切下来的碎肉。   老龟吃完,就爬在石头上打盹。   这老寿星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纪瑶心想,该不会自己归天了,它还好好着吧?那可要当做传家宝传下去了,正当想着,听到院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瑶瑶。”   抬头一看,竟是沈妍来了。   纪瑶马上站起来,要进屋。   沈妍扑上来,拉住她:“瑶瑶,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纪瑶抿着嘴。   “我端午节都忍着没有来找你,就是怕你生气,但是现在又过去那么多天了,你怎么还在生气?”她红着眼睛,低声道,“我,我是喜欢你哥哥,我也不瞒着你了。瑶瑶,我不再送你东西,不盘算着你帮我,行不行?你不要不理我啊!”   她唉声相求。   纪瑶叹了口气。   这又何必呢?   就算她后来嫁给哥哥,也没有得到他的心,只知道整日同家人哭诉,说哥哥不喜欢她,哥哥整日不着家,哥哥不关心她,哥哥长,哥哥短的……后来还不是伤透心,和离了吗,连自己的儿子都愿意舍弃。   何必呢?   谁也帮不了她,还不如就此忘掉哥哥,重新找个男人嫁了。   纪瑶扯出自己的袖子,冷声道:“我不妨告诉你,哥哥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妍脸一白:“瑶瑶,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何要这样说?我,我长得也不差,我家里也很有钱啊,我可以给你哥哥买酒,买画,只要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他买……这样,他也不会喜欢我吗?”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很天真。   纪瑶心想,她也许现在是一根筋的,不会想通,毕竟不是谁都像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纪瑶道:“那你去试试好了,看哥哥可会领情,反正我是不会管的。”   沈妍松了口气,笑道:“那你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同我来往呢?我答应你,我不会在你面前提你哥哥,好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实纪瑶跟沈妍也没什么大仇,要说前世的错,自己也有一半,才会让沈妍误入歧途。   “好吧,我先看看你的表现。”纪瑶抬着下巴,很是骄矜。   沈妍噗的一笑,心里很欢喜。   她点点头:“那行,你看着好了……不过我今日先坦白一件事,我买了一小坛特别好喝的酒,等会就去试试,你不用帮我。”   沈妍握住了小拳头:“我总要试试的,我不信,你哥哥真的会那么讨厌我。”   纪瑶不忍相看。   等到纪廷元下衙,沈妍就去找他。   十分好奇会是什么结果,纪瑶轻手轻脚,跟在后面。   哥哥穿着淡蓝色的夏袍走进来,从远处看去,身材修长,有如玉树临风,就在这时,沈妍跑到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之后,将小酒坛递过去。   纪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世,沈妍顶多就是偷看哥哥,流流口水,根本不敢做什么表示,都是靠着自己去帮忙,现在……   她盯着哥哥,下一瞬,就见哥哥扬起手,一把将那酒坛打在了地上,他的脸变得十分的冷,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甚至还踢了酒坛一脚,扬长而去。   纪瑶不知沈妍此时的神情,只听到一阵哭声,看到她蹲下来,碰了碰碎掉的酒坛,慢慢走了。   那背影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纪瑶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  纪瑶:哥哥,我感觉你有可能会注孤生啊。   纪廷元:呵呵,我有美酒,我有朋友!   纪瑶:…… 第018章   此事很快就传到廖氏耳朵里,将纪廷元叫来问话。   听下人说,纪廷元把沈妍弄哭了。   “她送我酒,难道让我接受不成,被人说私相授受?我只不过是拒绝了她。”纪廷元面沉如水,母亲是不知道沈妍的目的,姑娘家不知廉耻,还把他当什么了,要喝酒,他自己不会买吗?要一个女人的钱?   可就算这样,也该好好说。   毕竟不是什么大错,他们两家来往频繁,姑娘家情窦初开,倾慕上他,也非怪事,有他这样拒绝的吗?   廖氏道:“那你不要便是了,还踢一脚算什么?传到沈夫人耳中,只当你如何不屑!沈姑娘好歹也是官宦之女,此次做事是鲁莽了些,可你年长她六岁,就不能包容点,这是酒又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纪廷元皱眉,却不吭声。   廖氏道:“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何错之有?我若是说理,她下次指不定还要纠缠,万一被人看见,传出闲话,有损名声。”纪廷元道,“这件事,母亲不必再说,我自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简直是要沈夫人恼恨他们!   廖氏自己也有女儿的,若是女儿去送个酒,却被对方的儿子如此对待,心里也不会好受。   她叹了口气。   纪玥也很关心,问纪瑶:“沈姑娘昨日来见你,与哥哥那事儿,当真?”   “当真,我亲眼瞧见了,哥哥别提多凶,不收就不收,居然还把酒坛打在地上,用力踢了一脚。”   纪玥怔住:“他竟如此无情?”   “是。”   “那沈姑娘怕以后不会再来了。”   纪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纪廷元与她认识,在沈妍心中,自以为纪廷元会看着两家面子,结果全然不是。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钻牛角尖。   …………   这阵子,太子有些不同,谢鸣珂发现他不再神游天外,愁眉不展,眉宇之间也略微恢复了神采,想来是因为皇上那道圣旨,死灰开始复燃。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亲近之念。   因他虽然任职东宫授讲,内心对太子是不屑的,这个人不顾大局,喜用奸佞,手段拙劣上不得台面,反而宋昀有储君之相,学富五车,能谋善断。不过太子假使真有所长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讲课完毕,宋焱上前道:“辛苦谢大人了。”   他一直都想拉拢谢鸣珂,可惜这个人性子冷淡,无论他怎么暗示,都不为所动,渐渐也就歇了心思。   谢鸣珂道:“不敢,此乃微臣本分。”   仍跟以前一样,并不多话,宋焱无奈,只好任他离去。   六月闷热,没有殿内的冰鼎,走得片刻,背上就有汗水渗出,谢鸣珂行到阴凉之处,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旁边有个小太监过来避阳,见到他,躬身问好:“谢大人。”   谢鸣珂认识他:“小林子,你不在慈心殿伺候,怎么上这里来了?”   “去了库房寻画,”小林子嘴朝着手臂上托着的画像努努,“就是这个,太后突然想看,也是怪了……”   裱得好好的,外面一圈绸边,谢鸣珂瞄一眼:“是吗,那你快些给太后送去。”   小林子道:“正想去呢,但是这天儿,弄地奴婢满头大汗,生怕流下来污了这画,先擦擦。”   他把画像放在石凳上。   晃动间,谢鸣珂发现,这原来是张人像画,上面是个穿着海棠红的姑娘家,隐约露出一张脸,竟让他产生了几分熟悉感。   他愣了下,问道:“这画中的是谁?”   小林子摇头:“奴婢也不知。”   他才十来岁,但这画像光是看纸张,都像是保存了好多年的,比小林子的年纪还大,不知也正常。   谢鸣珂没再问,走向宫门。   一直到坐上轿子,他才忽然回味过来,那姑娘竟跟纪玥有些像……皇太后突然要看这画像,到底因何理由?   皇太后与皇上母慈子孝,是为美谈,但皇后去世之后,这母子两个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   因皇后是皇太后的表侄女,当初就是她指了与皇帝为妻的,太子宋焱不仅仅只是她的孙儿,也是未来,他们赵家所有权势名利的根基,如今有所动摇,皇太后岂会满意?   她是不太喜欢宋昀的,也不喜欢皇贵妃。   谢鸣珂暗自思量,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   而此刻纪家,纪瑶正催促母亲,让她快点把姐姐嫁出去。   廖氏虽然也心急,但也不能随便挑个姑爷。   “好歹等老爷有个看中的……”廖氏斜睨女儿一眼,“你也是闲得无事了,每日有老龟玩还不够,管到我这里来?我看得给你请个女师傅了,教你女红,识字,束着你才好。”   “识字还用女师傅教吗,爹爹自小就教过了,再说,还有哥哥呢。”纪瑶站到廖氏跟前,“娘,姐姐真不小了,您得说说爹爹,让他快些。”   “怎么快?你不知朝堂事,尽给我胡闹!”廖氏又不是没催过,实在是碰到那么大的案子,个个都怕丢了乌纱帽,谁还有心记挂这些,“等过阵子,啊,你回去吧,为娘还得算账呢。”   纪瑶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确实不是时候,正好是碰到赈灾粮一案……   但她还是想再催催,赖着不走。   等到傍晚,纪彰回来。   纪瑶又说了一通。   纪彰心情好,看情形,那些贪官必被惩处,笑眯眯道:“晓得了,为父会给玥儿挑个好人家,你莫担心。”   光会嘴上说有什么用啊,等女儿入宫就知道惨了,难不成她又要借神仙托梦?纪瑶正待回去,好好筹谋筹谋,却听母亲跟父亲商量起了一件事情,这内容还挺让她吃惊的。   纪瑶就没有走,假装整理荷包,站在一侧偷听。   “那怀远侯与我们女儿有恩,谢大人也是,不如我们找个机会相请,相公你看如何?我们虽不是他们这等望族权贵,但也不能理所当然欠下人情,要不等休沐日,一起请来,酬谢一番。”   纪彰有点心虚:“我们能拿得出什么酬谢?”   “礼轻情意重,他们不缺银子,要的是一份心意,整桌宴席便罢。”   廖氏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平时想尽办法也近不得的贵人,难得有这机会,怎么能不结交一下,与丈夫,与儿子,都有助益。   不然就凭她那老实的丈夫,也不知要熬资历熬到何时。   纪彰还在犹豫不决:“你的提议虽好,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来。贵人事忙,应酬也多,那谢公子是常去东宫的,怀远侯也要操练兵马,我是怕白白送去请帖,被他们退回。”   所以她的娘家总说纪彰是个酸腐秀才,他不喜欢攀附谁,也要面子。   廖氏仍旧坚持:“送去再说吧,总要试一试。”   听完了,纪瑶悄悄从门口退出。   假如她猜得没错,母亲这是要把两个情敌同时请到家中啊,她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也许也是好事?虽然这两个,一个是心狠手辣,灭杀亲族的未来首辅,一个是她前世的丈夫,可姐姐就算嫁给他们其中之一,也是比入宫为妃的好……   过得几日,两封请帖同时被送去了怀远侯府与谢府。   为了这两位贵人,廖氏亲自去了集市,买回一大堆东西,大早上的,就从厨房飘来浓郁的香味。   那是青螺老鸭汤,也是纪家厨子烧得最好的汤了,勉强拿得出手。廖氏还是很担心,时不时去厨房,叮嘱他们一定要弄干净,做出最好吃的菜,说今日两位客人是家中请过最尊贵的了。   厨子吓得摔坏了两只碗。   纪彰道:“娘子,我们家就这等条件,何必为难他们?别到时候烧得更不堪,让客人败兴。”   廖氏不理:“你别在这里杵着,想想到时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   廖氏又指示:“书房也该整理一下。”   两个人如临大敌,纪廷元站在门口,悠然一笑:“人家愿意来,早就做好准备,要吃难吃的东西了,再如何,厨子做得也比不上这些侯门望族,还是顺其自然,太过庄重,谢大人与侯爷反而觉得不适。”   “是吗?”廖氏怔了怔,突然道,“周嬷嬷,快把玥儿,瑶瑶叫出来,两位大人是帮了她们的,怎么也该当面道谢下。”   周嬷嬷快步而去。   门口,一辆马车停住,李玉拉开车帘,谢鸣珂略一弯腰,从车上走了下来。   白墙黑瓦,小小的一座院子,抬头看去,从院墙里伸出两支海棠的枝丫,缀满了粉色的小花。   他正要上前扣门,后面又传来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到一匹乌黑的骏马,马上的人穿着郁蓝色的夏袍,英姿勃勃。   他翻身下来,把缰绳扔给小厮,微微笑道:“没想到,煜善你也在。”   只以为请了他,纪家居然还请了谢鸣珂。   “侯爷。”杨绍直呼他字,谢鸣珂却没有那么随意,心里也奇怪,纪家为何会请杨绍,不过想到府邸花林一事,有些了然。   杨绍记挂着那个小姑娘,笑一笑道:“原本也想请你喝酒,正好今日一聚,进去吧,别让纪大人好等。”   他刚想去敲门,门房已经把门大开,“侯爷,谢大人,我们老爷与夫人恭候多时了,快请。”   作者有话要说:  拉拉,二更~   纪瑶:擦亮眼睛,选个姐夫。   杨绍:……(以后收拾你!)   谢鸣珂:这用不着选。   纪玥:……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019章   父母的这个邀请,纪玥原本以为要落空,没想到谢鸣珂竟然愿意前来,她很意外。   分明他们之间也谈不上欠了什么了。   纪瑶往发间插上一支白玉簪,走出去。   路上就遇到纪瑶。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   纪瑶摇头:“为了这顿饭,母亲可折腾了,听说厨房里鸡飞狗跳,就是这般做出来,也不晓得合不合他们的胃口。”   纪玥道:“难说,吃惯了山珍海味,难得有顿粗茶淡饭,或者也不错呢。”   “可是,母亲这也不是粗茶淡饭啊!”听说用了不少银子,鸡鸭牛羊全都上了。   纪玥莞尔。   行到上房门口时,只见谢鸣珂跟杨绍也是刚刚到。   两个年轻男人,一个清俊沉静,如郎朗青松,一个威风俊美,龙章凤姿,廖氏看在眼里,就算觉得自己在做梦,心里也由不得闪过一个念头,这要都是她的女婿该多好啊!那他们纪家,她两个女儿,后半生都不用再发愁。   但想过了,晃晃脑袋,实在觉得荒谬,人家这种家世,凭什么娶她女儿,能跟自家儿子结交,都该喜出望外。   “玥儿,瑶瑶,快来见过侯爷,谢大人。”她连忙招手。   姐妹俩进来行礼。   “小女的事情,亏得侯爷,谢大人,才没有引来灾祸。”廖氏说着,扯一扯纪彰的袖子,“今日便是为答谢大恩。”   纪彰干巴巴跟着说了一句。   这原是他的岳父,岳母,杨绍再熟悉不过,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谈大恩,倒是今日叨扰,给你们添了麻烦。”   他的目光落在纪彰身上,让纪彰有种捉襟见肘的窘迫。   廖氏妇道人家,心思多,打量杨绍几眼,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想来想去,想到了玉满堂。   当时就觉得贵气逼人,不敢搭话,没想今日竟然请了来家中。   纪廷元这时道:“母亲,总站着说什么,连杯热茶都没有。”   “哎呀!”廖氏回过神,连忙请他们坐,“一时忘了,请莫怪罪。”叫周嬷嬷端茶来。   茶叶是新买来的上好的碧螺春,只买得一两,多了担负不起。   清香扑鼻,谢鸣珂喝了口道:“西山一绝,夫人费心了。”   果然是世家公子,尝遍好物的,这样就知道自处哪里了,廖氏笑起来:“你们是贵客,该当的。”   他们一到,这屋舍都生辉了。   等到用膳,男人们坐在正堂,姐妹俩与廖氏在侧间吃饭。   比起平日,这饭菜是好吃了不少,纪瑶瞧瞧自己刚刚开始萌芽的胸,多吃了半碗。   酒足饭饱。   廖氏让纪廷元相陪两位大人。   然而纪家实在小,能往何处去,庭院也只一处,走着走着,三人行到纪瑶放瓷缸的地方,石头上一只老龟,蹲着打盹。   “这是二妹要养的,”纪廷元介绍,“百年老龟,我托了人才买到。”   杨绍惊讶,纪瑶什么时候有这种喜好了?她在侯府时,至多就看看鱼,并不喜养什么小东西。   他把乌龟拿起观察:“是只公龟。”   刚才听到声音,纪瑶就已经注意着外面了,听杨绍说是公的,忍不住走出来:“你怎么知道是公的?我问哥哥是公是母,他死都不告诉我。”   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裙衫,仰起头,满脸求问的好奇。   杨绍道:“你看它的背甲,中间纹路长且窄,那便是公的,如果是母的,会很宽,而且尾巴也不同,公龟的尾较粗。”   他指给她看。   因为身高的别差,微微弯腰。   纪瑶仔细看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这只是公的呀。”   杨绍居然懂这些!   “你可以再买只母龟,”他侧头看着她,“两只在一起没那么孤单,毕竟寿命太长了。”   离得近,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像风一样拂来,纪瑶与他眼对眼,听到这句,心莫名的跳快了下。她收回目光,结果发现,谢鸣珂竟不在近旁,往前看去,他似乎在远处跟姐姐说话。   纪廷元也注意到了,二妹小,跟杨绍说几句没什么,大妹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儿?谢鸣珂不声不响的离开,是跟大妹有什么重要之事相商?   他转身过去。   但杨绍没有走,他把乌龟放入缸中,慢条斯理,拿帕子擦了擦手。   纪瑶奇怪了。   这俩不是情敌吗?谢鸣珂都去接近姐姐了,他怎么还杵着呢?莫非想让自己帮着说些好话,跟沈妍的心思一样?但似乎又不太符合他前世的言行,他喜欢她,都是很直接的表达,马上就来提亲了……   此事困扰她许久,纪瑶眼睛一转,试探道:“这般看去,姐姐与谢大人有些相配呢。”   杨绍道:“才子才女,天作之合。”   什么!   纪瑶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她盯着杨绍,“你不是……”   杨绍俯视她:“本侯怎么了?”   纪瑶定了定神:“你刚才的话出自真心?说他们天作之合?”   “谢大人是本侯好友,本侯当然是真心祝愿,”杨绍瞧着她有些发红的小脸,“这话头不是你起得吗?何处不对?”   完全不对!   她打死也没想到,杨绍竟然是因为与谢鸣珂的友情,才会帮她们姐妹!她都想到哪里去了,还为叫姐夫而发愁。   真是一场笑话。   纪瑶有点哭笑不得。   耳边突然听杨绍问:“想要一只母龟吗?本侯送你。”   “嗯?”纪瑶一愣,马上摇头,“不必,这种老龟也不好弄,不麻烦侯爷。”   真是个乖姑娘,不像前世那个纪瑶,嘴里说着不要,心里却实在贪图他侯府的富贵,哪怕不喜欢他,也嫁给了他。   杨绍道:“算是谢礼……假使你能撮合煜善与你姐姐,我还有别的酬劳。”正好纪瑶提起,那是现成的理由。   他还真讲义气,为了谢鸣珂,做到这一步,如此说来,谢鸣珂还真的很喜欢姐姐了?因为来自宫中的危险,纪瑶现在很希望姐姐早些嫁人,但也不会就这么答应了。   “谁知姐姐嫁给他会如何,而且我也不知姐姐的心意……”   “你姐姐要是嫁入谢家,决不会后悔,不过你可以多考虑一下,”前世,纪玥入宫,纪瑶很伤心,如今可以避免这件事,杨绍道,“乌龟过两日送来。”   纪瑶忙道:“我还没答应呢。”   软甜软甜的声音,叫杨绍想到以前压着她,想要时,那女人时常吊着胃口说,“侯爷,我可没答应呢。”   浑身忍不住有些燥意。   “就算没答应,也不过是只龟,送你算什么?”他目光笼罩下来,如同炙热的夏日,嘴角一丝笑,魅惑人心。   纪瑶被他看得脸蛋发热,小心肝砰砰乱跳,正要胡思乱想时,男人竟转身走了。   也对,只是个龟,对杨绍来说,连指甲盖都算不上!拿了便拿了,至于谢鸣珂的事儿,主要还得看姐姐。   杨绍一直走到院外才停下来。   脑中关于纪瑶的回忆太多,对着她想起来,有些控制不住,可现在的纪瑶还小,他也得保持住君子的一面……幸好马上要去云州,这一次,他会乘风直上万里。   等回来,纪瑶也该长大一些了。   东厢房附近。   纪玥是被谢鸣珂叫住的。   本来她要去东厢房那里拿几卷书,结果谢鸣珂说要同她单独谈谈,纪玥便屏退了丫环。   “不知谢大人有何指教?”她问。   “你可曾去过宫里?”   谢鸣珂神色严肃,纪玥感觉出了事情,正色道:“是去过。”   “发生何事?”   “与妹妹陪公主,我给公主画了画,妹妹陪公主斗草,并无特别……不过临走时,遇到太后娘娘。”纪玥把腰间一个荷包拿出来,“是娘娘赏的,里面有几颗金花生,别的便无了。”   说得极为详细。   谢鸣珂眉心微蹙。   纪玥问:“到底怎么了?”   “我有日见到一张画像,是太后娘娘命人取来,无意得见,发现那画中人与你相像,”谢鸣珂道,“我觉得应该提醒下你。”   纪玥极为惊讶。   她想到了皇太后那天的赏赐。   原来不是无缘无故!   可为什么?那个与她相像的人又是谁?   纪玥心头纷乱,咬一咬唇道:“谢大人,你就算提醒我,我也并不明白,也不知如何化解,那毕竟是皇太后,假使她又要请我入宫,我也不好阻止的。”她感觉到这是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   姑娘的脸色泛白,让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   虽然谢鸣珂感觉自己似乎多管闲事了,但已经插手,好人做到底,他道:“倘若再有此事,你使人来告知我一声。”   纪玥正当要说好,纪廷元过来了。   谢鸣珂并没有打算隐瞒,上次纪廷元来谢府,他看得出来,纪廷元很疼爱这个妹妹,有他的话,行事更方便。   “或者告知纪大人,让他来知会声,也可以。”   纪廷元一头雾水:“出了何事?”   兄妹两个要说话,谢鸣珂转身离开。   纪玥把来龙去脉说清,纪廷元挠挠头,仍觉云里雾里,但可以确定这是桩麻烦事:“我知晓了,到时定会去找谢大人。”他看一眼远处的谢鸣珂,“谢大人为人真不错,要是别人,恐怕不会注意这些,也不会插手宫中之事,省得惹祸上身。”   纪玥怔了怔。   她看向那个修长的背影,想到初次遇见,他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强迫她给他包扎……   但现在。   现在遇到这事,到以后,恐怕要反过来,自己会欠了他人情。   她又该怎么还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鸣珂:你那么聪明,肯定可以想到的。   纪玥:…… 第020章   赈灾粮一案,因为有宋焱与宋昀的参与,官员们格外严谨,谁也不敢得罪。但偏偏这两位皇子铆足了劲,推动案子进展,竟是对谁都不留情面,被查出的官员杀的杀,革职的革职,一时京都上空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明德殿里,皇帝看完一封奏疏,放下笔,目光沉沉。   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一桩案子,竟扯出这么多人,可见朝堂真的成了藏污纳垢之处,他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想到如此的腐化!   可到底撤职的太多了,皇上想一想,把吏部尚书顾延年叫了来。   “你及早提拔些官员,莫耽误国事,运转不起。”   “是。”顾延年递上一张名单,“其实微臣在调查此案之前,便已经有所留意,请皇上过目。”   真是个老狐狸,想得比谁都周到。   顾延年是他从小的伴读,虽然人太过精明了些,可皇上从不怀疑,反而觉得有他在身边,更为轻松。   他浏览了一遍:“你看着办吧。”又问,“这次焱儿,昀儿表现如何?”   “楚王殿下向来明察秋毫,面面俱到,微臣是没料到太子殿下……”顾延年笑了笑,“十分公正严明,审到贾大人时,虽然为难,但还是公事公办,令人佩服。”   是吗,这儿子看来是真有心改过。   皇上唔了一声:“甚好。”   顾延年告退。   行到檐下,微微摇头,这种变化是他不曾料到的,原本以为宋昀肯定会夺得太子之位,但现在看来,太子是在做垂死挣扎,且这番挣扎还起了不小的作用。毕竟那是嫡长子,皇上曾亲自教导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   恐怕楚王殿下还得花一番功夫。   此时谢府,谢明姝极为生气,原本以为太子不值一提,结果居然挣得了这个机会,与宋昀平分秋色,听父亲说,什么错也没犯,不然随便揪住一个,告知皇上,也够吃太子一壶。   谢二老爷是大理寺卿,此次也参与审查案子。   这样下去,宋昀何时才能入主东宫啊!   谢明姝可是想做太子妃的。   她满腹心事,去探望谢鸣韶。   谢鸣韶的伤刚痊愈,可仍被谢知敬束着不准出门。   “可把我气死了,”谢明姝道,“太子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还扳回一城。”   “不过是秋冬之虫,蹦跶不了多久。”谢鸣韶靠在床头,心里还在想着纪玥,“上回失手,可便宜了谢鸣珂,他怕是要娶那纪大姑娘。”   “娶了不是正好?”谢明姝挑眉,“那种门户出身的姑娘,正配他,总比挑个名门望族的好。你看着吧,母亲也会成全的。”谢鸣珂这样,那是主动不需要姻亲的助力了,毕竟能指望纪家什么,对他们二房自然有益,她宽慰哥哥,“等娶进来,她一个弱女子,哥哥还怕得不到她吗?到时她也不敢说出去,真被你要了,传到谢鸣珂耳中,还能继续做大房的少夫人?不可能。”   纪玥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   倒也是,就是让谢鸣珂抢先了,谢鸣韶目光阴狠,他总有一日会毁了谢鸣珂。   “等我能出门了,我就带你去见宋昀。”   跟楚王攀上关系,将来再辅佐他做太子,登基,他们二房自然飞黄腾达,要对付一个谢鸣珂还不容易吗?不过是踩死只蚂蚁!   谢明姝笑了:“就等着你呢,哥哥。”   ………………   果然,杨绍说到做到,很快就让人把乌龟送来了。   比那只公的稍微小一些,却更漂亮,背上的壳纹路很深,好像一枚枚铜钱,就是那小小的头,也显得比较秀气。   廖氏以为是纪瑶讨要的,皱眉道:“瑶瑶,你怎么能问侯爷要乌龟呢?”   “我没有啊!”纪瑶冤枉,“是他自己要给我的。”   “是吗?”廖氏惊讶,转念一想,许是那日在园中看到瓷缸了,又见小女儿可爱,才送过来,便没有再问。   纪瑶捧着乌龟回去,放在缸里。   公龟见到来了一只小母龟,本来懒洋洋的,马上就兴奋了起来,头伸出来,在小母龟的壳上磨来磨去,好像在打招呼。   小母龟也慢腾腾爬过去,两只乌龟靠在一起,不晓得是不是在说悄悄话。   纪瑶看着很喜欢,伸手摸摸小母龟的壳,心想杨绍这么快就弄来了,可见真的很想撮合那两个人。   不过前世她真没发现杨绍有谢鸣珂这个朋友,也是奇了怪了,难道因为她重生,所以许多事情也跟着改变了?比如杨绍提前见到了她,比如姐姐会在白马寺遇到谢鸣珂,而她们姐妹俩会得到公主的召见,还有宋昀,她竟然会在花市碰到……一切都变得莫测起来。   这让纪瑶更加担心纪玥,她打算去看看姐姐,谁料这时候,白果跑了过来:“姑娘,奴婢去打水,碰到门房,说来了两个黄门,要请大姑娘去宫里。”   纪瑶整个僵住:“真的假的,黄门?”   “真的,姑娘,门房急着去禀告呢。”   纪瑶一听,撒腿就往正房跑去。   廖氏正稀奇,见到女儿,就道:“这回又是皇太后相请,瑶瑶……这到底怎么回事呀?宫里的贵人就那么喜欢玥儿?”   就算是荣幸,但那么频繁,廖氏也有点疑惑。   皇太后!   纪瑶抿紧了嘴,看来那天皇太后真的是有什么意图,她原先一直忌惮皇上,结果这一世,皇太后插了一脚。   正想着,纪玥过来了。   见到母亲与妹妹,她收起担忧的神色:“太后娘娘上次赏了我们荷包,看着就很和蔼,许是公主说了画画的事情吧,太后娘娘也想看看。”   廖氏松了口气:“那你去吧,宫里的规矩你可比我懂了,为娘在家等你。”   纪玥点点头,低声跟纪瑶道:“我已经使人告诉哥哥,万一有什么,哥哥会请谢大人帮忙的。”   比起母亲,这妹妹总是想得太多。   纪瑶一时也无办法,因为来得太快了,她眼睛微酸:“姐姐,你可一定要保重!”   说得好像是去龙潭虎穴,纪玥拍拍她的手,出去坐轿子。   这一次,肯定是凶多吉少!   纪瑶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灵机一动,杨绍不是要撮合姐姐跟谢鸣珂吗?倘若姐姐被皇帝看上,那这桩婚事肯定黄了,虽然姐姐说会求助谢鸣珂,但总归多一个人多一条路。   纪瑶拳头一握,趁着宫人过来,家里有点乱,从后门溜了出去。   载着纪玥的轿子在街上行走。   外面很热闹,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比起上次,纪玥的心情当然沉重,因不知皇太后想做什么,刚才那两位黄门,又很严肃,她心想,就算相问,恐怕也不会告知。   纪玥手指在袖中捏紧了,忐忑不安。   要是到时真发生什么,她该如何解决呢?她始终是个女子,其实就算是男子,在这京都,又能随心所欲吗?不,谁也不能,除了那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一个人,皇上,别的也只能听命。   纪玥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飞驰而来。   街上,纵马的人很少,纪玥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轿子突然猛烈得晃动了下,外面黄门更是发出了尖叫声。   “让开,让开!”不知是谁在叫。   纪玥惊得紧紧抓住了轿子的边缘,指尖都发白了。然后听到“咚”的一下,轿子整个滑落在了地上,许是那轿夫也受到冲撞,根本没法再抗住轿子。   一阵疼从腿上传来,她眉头拧了拧,伸手去碰,但那痛感转瞬即逝。   毕竟不是从高楼掉落,只是轿子,与地面离得不远。   她慢慢站起来,拉开帘子,只看到两个黄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她询问道:“两位公公,你们如何?”   “纪姑娘,这真是飞来横祸啊。”其中一个黄门揉着腿道,“不知道哪里来的疯马,这会儿也看不见了,不然我非得逮着杀了……姑娘你也伤着了吧,先去看看大夫,如今也不能马上入宫了,我得缓一缓,哎哟!”   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去。   纪玥原想说自己并未受伤,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她感觉这是个好机会,假使自己受伤了,也许能避过一劫。她一瘸一拐得从轿中走出,路过两位黄门身边,环顾四周,眼见附近就有个医馆,便朝那里走去。   等会同大夫说说伤情,让他断定自己数月才能恢复,她提起裙角,好似不太利索的跨上门槛。   就在这时候,有人扶住了她。   突如其来,纪玥倒是吓了一吓,没站稳,额头顶在他的胸口。   鼻尖闻到淡淡的薰香味,耳边听到男人关切的声音:“伤得重吗?”   她抬起头,竟发现那是谢鸣珂。   他握住了她的胳膊,离得非常之近,又微微低着头,两个人之间不过几寸的距离。   纪玥脸腾得红了。   但她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轻声道:“是你?”   “虽是下策,但却有效,不然去到宫里,谁也不能阻止。”在宫里使小伎俩,也许会赔上一家的命,谢鸣珂抱歉,“就是伤到你了,重不重?”   “不重,”这真是个好法子,纪玥一笑,低声道,“我装得。”   她平时看起来总是端庄温婉,但此刻眸中一点狡黠,像是那湖水中的涟漪,往外荡开,直荡到他心里。   他微微笑了笑。   纪玥道:“谢大人,你不用扶着我了。”   既然没伤着,便不需要搀扶,可不知为何,他瞧着那张清丽的脸,想到刚才撞在怀里的感受,这一刻竟是非常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谢公子放手了吗?哈哈~   杨绍:放了就是傻子。   谢鸣珂:…… 第021章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好像一簇火花闪现而过,在心里留下隐隐的灼热之感。   看着近在身边的姑娘,他没有放手,虽然他的脸庞有些烫。   “就扶到大夫那里吧,省得被看出来。”谢鸣珂的语气淡淡。   她其实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扶着不妥,可谢鸣珂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她装的不像,怕露馅。纪玥便没有拒绝,毕竟今天是他救了她。   他来的那么及时,只要晚一点,她就入宫了。   纪玥道:“那就多谢了。”   谢鸣珂扶着她往里走。   这家医馆似乎很冷清,馆内就只有三位病人,纪玥等在远处,低声道:“虽然我借此受伤,但你会不会有事?”   她并不想拖累他。   谢鸣珂听出她话里的关切,嘴角翘了翘:“无事,就算查出来,也查不到我身上,而且,那边不会想到是有人故意破坏。”   纪玥这事儿,只有皇太后自己清楚想做什么,他们只是猜测,根本不知太后的打算,那太后也不会怀疑到别人头上。毕竟纪玥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如此大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想拒绝太后的邀请,那可是贵女们都盼不来的。   即便如此,也是极为凶险,纪玥觉得自己真的欠了谢鸣珂人情了。   “谢大人,多谢你。”她抬头,正色道,“此恩,我定会记住的。”   “我承诺于你,必会做到,再说,要没有你我能不能站在此处,也是难说得很了。”当日幸亏纪玥给他包扎,才能止住血。   男人眉目分明,清俊无双,但初见时,却是极为可怕,而今,他的双眸看向她,宛如月光般的温柔,轻轻落下。   姑娘家本就敏感,纪玥心头一动,低下了头。   大夫看完那两位病人,谢鸣珂将纪玥扶过去坐下。   纪玥声称伤到小腿,大夫让她卷起内裳查看。   她弯下腰,稍许露出一截,似乎从不见阳光,白如飞雪,谢鸣珂看得一眼,忙转过身,俊脸掩饰不住的发红。想到在白马寺,他曾让纪玥碰触他的伤口,而今真觉得过分极了。他只是见到一点,便觉得局促,何况是个姑娘家面对陌生的男子。   倘若回到那一日,他不会这样待她的。   纪玥腿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但碰一碰,就说疼得厉害,大夫觉得是扭到筋骨了,开药方叮嘱:“一定要多多休息,每日敷药,一至两个月应会痊愈。”   纪玥道谢,从荷包里拿出铜钱。   谢鸣珂这时仍没有转过身,他看着外面的街,发现那两个黄门已经爬了起来,正走向这里,便与纪玥道:“我得走了,此事应该会就此作罢。”   纪玥晓得他不便与两位黄门碰面,点了点头:“多谢。”   谢鸣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身而去。   小黄门赶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   “纪姑娘,你如何了?”黄门发问,一边看着大夫,“你给她治的,你说。”   “伤筋动骨,怕是要休息一阵子才能好。”   这样还怎么去宫里?小黄门忙让轿夫去禀告此事,果然太后娘娘传话过来,纪玥不必再去,回家中好好养伤。   “多谢娘娘体恤。”纪玥谢恩。   轿夫又抬着轿子来,送她回纪家。   彼时,溜出家门的纪瑶丝毫不知,她来到怀远侯府,让门房通报,结果门房说杨绍不在。   纪瑶心里着急:“那侯爷现在何处呢?能否告知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这……”   门房还未答,却见有一顶轿子从里面抬出来,两边各跟着两个丫环。没细看,以为是侯府的客人,纪瑶侧身让路。   谁料那轿子里的人早就发现她了,就在纪瑶询问的时候,她隔着卷帘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   当天在玉山放风筝,那姑娘得知她是谁,落荒而逃,不过她的哥哥却不识相,恶言恶语的,没个好脸色,还说什么“谁踩她妹妹,就揍谁”,俞素华记得很清楚,斥责门房:“干什么?闲杂人,也不赶出去,让她杵在这里,挡住路。”   居然是俞素华。   纪瑶气得银牙暗咬,心想真是会狗仗人势!   不过她现在没空计较,她还要去救姐姐呢,纪瑶转身就走。   看着那道背影,俞素华问门房:“她来作甚?”   “说是要见侯爷,有紧要之事。”   她认识杨绍?   俞素华吃了一惊,她怎么一点不知?   心头生出好奇,俞素华让轿子追过去,假装很意外:“咦,你不是那天在玉山的那个姑娘吗?来这里做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赶你走了,听说你找我表哥?”   找谁都跟她没关系,纪瑶并不想说话,疾步而行。   俞素华很恼火,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如此怠慢,真是给脸不要脸!以为跟杨绍相识,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吗?也不想想,这天底下的姑娘,有谁比她跟杨绍的关系亲,他们可是在一个府里长大的。   俞素华决定给纪瑶一点教训,使了个眼色,轿旁的丫环忽然就过来撞了纪瑶一下,纪瑶没站稳,整个人往前一扑,摔在地上。   看她狼狈,俞素华得意极了,冷冷道:“我早说你挡着路了,听不懂人话吗?”摆一摆手,让轿子往前去了。   纪瑶没想到她这么可恶,因为记忆里,俞素华虽然恨她,可因为忌惮杨绍,面上总是克制几分,原来她在背后是这么做人的,看她家世不好,也没靠山,就使出这种手段。   真正是讨人厌!   她见到杨绍,必定要告个状,让他好好教训俞素华,不过,杨绍会不会听不进去……他现在不喜欢自己啊。   纪瑶有点懊恼,正待爬起,身侧却伸来一双手扶起她:“你没事吧?”   “没事,谢……”纪瑶刚要道谢,待看清楚那张脸时,心头咚得一跳,她居然又遇到宋昀了,但仍装作不识,“谢公子相助。”   扶着他的手起来,弯腰拍弄脏的裙衫。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宋昀心想,这小姑娘肯定是他见过的记性最差的,不然遇到三次了,怎么都会记得吧?但是,她却对他毫无影响,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只顾着拍身上的泥土。   宋昀看她拍完:“我刚才看到你似乎被人推了,出了何事?”   “没事,”纪瑶并不想多言,不然又扯出怀远侯府,没完没了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明明他亲眼目睹,可居然……   这小姑娘真是大度,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倒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嚣张,宋昀眉心微蹙,或者是这姑娘害怕,不敢告知?正思忖间,耳边听到纪瑶的声音:“刚才多谢公子,不过我有紧要的事情,先告辞了。”   没等宋昀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了。   每次都走得那么快,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这让宋昀想到了胆小的兔子,不过,这怎么可能呢,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记得他,那肯定是个错觉。他嘴角挑了挑,但是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下一次遇到,她可会记起他?   他驻足片刻去往户部衙门。   纪瑶避开宋昀,站在一个巷子里,想了又想,觉得杨绍肯定是在兵营,他擅长操练兵马,擅长打仗,印象里,云州之乱就是在七月发生的,便是由他领兵……纪瑶马上雇了辆马车,去往城外的兵营。   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纪瑶行到门口,央兵士通报。   “请务必说,我有很要紧的事,”她两只手握着作揖,“这位大哥,求你了,一定要告知侯爷!”   她本来就生得可爱,这般的动作让那兵士由不得心软:“侯爷真认识你?”   “千真万确,他来我们家吃过饭,跟我哥哥极好。”   看这小姑娘也不像撒谎,再说,这种谎言,一去问马上就戳破了,兵士叮嘱旁边那人几句,往营内走去。   陈素听说是纪二姑娘来了,吃了一惊:“在营外?”   “是。”   陈素马上去见。   看来这小姑娘还真是个人物,陈素跟在杨绍旁边,每天接触达官贵人,没见过这样看重的,兵士都有些奇怪了,这一个小姑娘,难道还是个权贵千金?   看兵士似乎疑惑,陈素心想,他懂什么啊,那姑娘多半是未来的侯爷夫人,侯爷为了她,可是做尽了奇怪的事情!   “二姑娘。”陈素请她进来,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侯爷还在忙着,请问姑娘为何事而来?”   纪瑶不说,只想告诉杨绍。   看她闭紧嘴,陈素识趣的不问了,给她倒一杯茶:“姑娘且在此稍候。”   不等也不行,就是希望他能快点,不然姐姐会很危险。   幸好,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纪瑶站起来迎到门外,却见杨绍居然没穿上衣,露出了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还有那风吹日晒,接近小麦色的皮肤。上面,正有一颗颗汗水滚落,顺着流到紧窄的腰。   她的脸腾得红了,虽说前世没少摸,可这会儿看到,竟无法直视,侧过身结巴道:“你,你,你怎么……这样。”   有点责备之意,杨绍心想,谁让她过来的,居然还怪他?不过看到小姑娘发红的脸颊,这种羞涩又取悦了他。   他两辈子,也就被这一个姑娘看过。   杨绍从门口的水桶里舀水冲洗了下,擦干,接过陈素手里干净的衣袍,披在身上,走过去。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   “侯爷不是将军吗,那多半在兵营里了,”纪瑶道,“我也是碰碰运气。”   他完全没想到纪瑶会来找他,看来以后要吩咐下门房了,省得她跑来兵营。这里可都是男人,操练完脱了衣服洗澡的四处可见。   杨绍束起腰带:“既然事情紧急,有什么话路上说吧。”也正好要归家。   她侧过头,发现他已经穿戴好了,深青色的云纹锦袍遮掩住里面的俊伟,丝毫的轮廓都看不出,只显得身材格外修长,配上那一张俊美的脸,犹如珠玉在侧。   莫名的,她居然咽了下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杨绍:馋吗,长大给你看个够。   纪瑶:哼,早就看腻了!   杨绍:呵呵。   通知,明天入V拉,有一万字更新,还有100个小红包送,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哦,我也会努力码字哒!   另外专栏拜托大家能收藏下,希望能破个五千大关,么么哒! 第22章 022   声音小小的, 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杨绍带着她出去。   行到外面,把手放在唇间吹了声, 只见一匹乌黑的骏马飞奔而来, 瞬间就到了跟前。   那是他最心爱的马, 浑身一根杂毛都没有, 听闻是从西域买来的, 价值千金。前世纪瑶也见过, 夸赞道:“好马。”   她也会看马?许是见那一身皮毛漂亮吧?杨绍翻身上去,姿势潇洒,同时吩咐陈素:“带她去坐马车。”   陈素应一声, 即可去办。   比起她自己雇的那辆, 杨绍的马车可是舒服透了, 里面不止铺着华美的地毯,还有一张四角案台,摆放着点心, 瓜果,美酒。   他真是酒不离身, 纪瑶心想, 约是很早就去了军中, 学会的,她对着酒壶闻了下,只觉香味扑鼻, 差点想偷喝一口, 但想到自己的酒量还是忍住了。别到了城里, 醉过去,什么都不知,那才丢人呢。   小姑娘偷看酒壶的样子,落在与车并行的杨绍眼里,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让马车行慢了些,敲敲窗棂:“到底何事?”   纪瑶看到了他,急忙靠过去,说道:“侯爷,刚才皇太后派了两个小黄门来,把姐姐接进宫了。”   “就这事?”杨绍眉梢一挑,有些奇怪。   宫里的福嘉公主经常请姑娘入宫作陪,皇太后偶尔也会如此,照理说,对纪家,那是好事。   她为什么害怕?   男人的目光突然显得十分锐利。   纪瑶没来由的慌了下,解释道:“之前在清荫庭,公主不是请了姐姐吗,后来便很欣赏姐姐,有次让她跟我入宫相陪,没料到路上碰到皇太后……太后娘娘直盯着姐姐看,又赏赐下东西,这回都没隔几天,又来请了,侯爷你说,这正常吗?”   原来出过这事儿。   杨绍眯了眯眼。   前世整个后宫,只有纪玥可以跟皇贵妃抗衡,究其原因,他曾听说,纪玥长得像皇帝曾经的一个妾侍,皇帝极为喜爱,但是那妾侍福薄,早早就去了。纪玥入宫后,皇太后一直鼎力支持,纪玥生下了五皇子时,太子因被囚禁,疯癫自尽,皇太后便想让纪玥的儿子做太子,她们与宋昀如同水火。   可能今世也是一样,不过皇太后提前看到了纪玥,便想利用她,对付皇贵妃,从而相助太子。   那确实是危险,如果晚一点,凭皇太后的雷厉风行,也许马上就会让纪玥入宫为妃。毕竟皇上当初是因为皇太后才得以登基的,他一直都很孝顺,所以就算宠爱皇贵妃,却没有马上废掉太子,直到太子做了许多蠢事!   杨绍道:“你别急,我们马上回城。”   他一夹马肚,骏马飞驰而去,那马车也跟着疾行,宛如一阵风,刮向城门。   等到侯府门口,杨绍叫陈素先去打听,毕竟涉及皇太后,不是寻常人,露个面就能解决。   纪瑶很担忧:“侯爷,你说姐姐会出事吗?”   杨绍也不敢保证,因为他来得太迟了,假使早一点,在纪玥还没有入宫前就下手,可能比较容易:“先看下是何情况吧。”   这回答有点谨慎,纪瑶道:“姐姐去之前,叫哥哥去找了谢大人,是不是有谢大人一起出主意,会较有把握?”   谢鸣珂?杨绍嘴角一挑,那应该无事了。   他重生之后,决定扶持太子,当时第一个人想到就是谢鸣珂,为此专门去落月潭救下他,就是希望拉拢这个原本属于宋昀的谋士。这样的人,喜欢上纪玥,定会保她周全。   如果没有猜错,她早已经安然无恙了。   两人正说着,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表哥,你不是在兵营吗,怎么那么早回来?”   俞素华之前出去置办几样首饰,没想到在侯府门口竟会遇到杨绍,而且他骑着马,马车让给了别的人坐。   她非常好奇,从轿中下来。   “表哥,车中是谁?”   杨绍道:“没你的事,进去吧。”   语气极其冷淡,俞素华脸色一变。   她感觉这个表哥已经不是以前那一个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性子变得十分的冷,除开太夫人,随便哪个女人,都不爱理会。可刚才,她分明看见杨绍同车中之人说话的时候,表情温和极了,这是她很久未见过的……里面,难道是个姑娘?   念头一起,俞素华心惊肉跳,疾步走到车窗前,往里一看。   只见那帘子并没有拉上,小姑娘坐在窗前,雪肤粉唇,虽然年纪尚小,那五官已是让人看一眼,就记得牢牢的!   俞素华惊叫道:“是你,居然是你!”   她的声音引得杨绍过来,挑眉道:“你认识她?”   “我,”俞素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否认道,“不是,我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是自投罗网!   纪瑶想到她刚才做的坏事,与杨绍道:“她居然侯爷的表妹吗?刚才,她使人对我……”   “这位姑娘,”俞素华打断她,“只是误会,何必再提,早知道你与表哥相识,我早请了你来府里坐,好生款待。”   撒谎真是不眨眼睛啊,不过今时今日,她同杨绍的关系,也许并不适合当面挑拨,万一杨绍不护着她,那就尴尬了。纪瑶有点犹豫,无辜得看了杨绍一眼。   然而杨绍并不信任俞素华,质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没有啊,表哥,”俞素华委屈极了,低声道,“我一个姑娘家会做什么?”   前世,她就总用这幅面孔糊弄母亲,赖在侯府不走,杨绍心里已经厌恶透了,此时逮到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好,你不说是吗?”他看向俞素华的一个丫环,拿起马鞭便抽了过去,“老实交代,本侯放你一条生路。”   那丫环疼得一个哆嗦,脸色煞白,跪下道:“侯爷,奴婢不知,请侯爷饶命!”   杨绍又扬起鞭子。   “表哥,”俞素华声音微颤,泪盈于睫,“你何必为难她们,是我的错,行了吗?我这就进去给姨母认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怠慢这位姑娘的……”她拿帕子掩住脸,抽泣着往里跑进去。   想这样就躲掉?杨绍目光扫过那四个丫环的脸:“你们主子再如何,有俞家保着,你们呢?好好给本侯想清楚,头上到底有几个脑袋!”   他时常练兵,那一声喝宛如春雷击落,剩下的丫环腿都软了,全都瘫在地上。   眼看马鞭拖在地上好似毒蛇般,其中一个丫环抖抖索索的道:“禀,禀侯爷,姑娘刚才,命桂枝把这位姑娘推在地上。”   那叫桂枝的连忙喊救命:“侯爷,奴婢也没办法,是姑娘下得令,奴婢不敢不从。”   杨绍脸一沉,吩咐许如南:“带到母亲那里去。”   许如南扭着那丫环去了。   “被推了,怎么不早说?”杨绍收起马鞭,看着窗旁的纪瑶,“你竟这般不计较?”   前世的纪瑶如何坏,他已经领教过了,现在的纪瑶竟那么单纯,还任人欺负了,他有点不习惯。   纪瑶也怔了怔,她没想到杨绍会那么重视,当场就查得清清楚楚,一时恍然,好像那杨绍还是杨绍,会为她遮风挡雨,不顾一切。   瞧着男人深邃的双眼,她好像陷了进去,直到听到那人的声音:“傻了吗?问你话呢。”   “哦,”她回过神,“那毕竟是你表妹,我觉得也可以给她一次机会的,也许可以改过自新呢。”   居然是这个念头,杨绍笑了:“往后她再这样,你告诉我便是。”   纪瑶点点头。   陈素这时回来了:“侯爷,纪大姑娘今日并未进宫。”   “什么?”纪瑶听见,吃了一惊,“我明明看着她出门的,怎么可能没进宫呢,查清楚了吗?”   “说是路上遇到惊马,受伤了,太后娘娘便下令让大姑娘在家养伤。”   果然如此,杨绍心道,定是谢鸣珂的计策。   “听见了吗,”他对纪瑶道,“你不用再担心了。”   “嗯,”纪瑶松一口气,“就是不知姐姐伤得如何。”   肯定很心急,杨绍吩咐车夫:“送她回纪家。”   车夫领命,马上就御马而去。   纪瑶本来还想道歉一声,让杨绍白跑一趟的,结果他居然那么快就让她归家,她微微叹息,他果然不是那个杨绍。   心里,竟然有几分惆怅。   小姑娘的脸在窗口一直对着他,久久没转开,看来她对自己已经有所留恋,杨绍心里一阵欢喜。   “侯爷,太夫人请您进去。”   杨绍的眸色又变冷了,径直走到上房。   俞素华还在哭哭啼啼的。   “母亲,您听到桂枝交代了吧?”杨绍挑眉,“姑娘家当街纵恶奴欺辱旁人,传出去,只怕有损俞家名声。我看,您还是把表妹送回家吧,省得留在这里,将来嫁出去祸害夫家,俞家还把责任推在您身上。”   太夫人没料到儿子会说出如此狠毒的话:“你浑说什么,刚才素华说了,是那姑娘口出恶言,她受不了,一时冲动。”   “您真信吗?”杨绍看向杨素华,“她对你说什么恶言了?”   俞素华咬唇,支支吾吾:“我怕说出来,惹姨母生气,伤到身子。”   “你怕是编不出来!”杨绍厉声道,“那姑娘是纪家二姑娘,母亲若不信,可去查证,纪家家世清白,门风淳朴,我与纪公子也相识。纪二姑娘断不会出言不逊,倒是表妹曾经在玉山,踩了二姑娘的裙子,还把她赶出草地……”   他那天看着纪瑶放风筝的,岂会不记得?   俞素华是一再的欺负纪瑶。   “果有此事?”太夫人看向俞素华,因为杨绍说得有理有据,全无一丝的犹豫,这儿子的性格她知道,不至于会诬陷一个姑娘,“素华,你快告诉我,绍儿她说得可是真的?”   俞素华脸色惨白,没想到那天杨绍居然看到了。   “姨母,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拉住太夫人的衣袖,“我是先放风筝的,那姑娘后来才来,却要抢那处地方,我只说‘总有个先来后到’,结果那姑娘自己走了,不是我赶走的,姨母!”   一次,她可以说是人家口出恶言,两次的话,怎么说,太夫人都不太相信了,何况有杨绍的证词,她长叹口气:“素华,我平日都是如何教你的?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善恶之心,义之端也。不管是俞家,还是我们侯府,断不可仗势欺人。”   “姨母,”俞素华哭得更厉害了,“请您原谅我一次,素华知道错了,再不会让姨母失望。”   “空口无凭,母亲为何信你?难道还让你再犯一次错,赶回去吗?”杨绍嘲讽。   这儿子,看来很不喜欢俞素华了,不然也不会为这一桩事,专门把人送到她这里来,太夫人道:“素华,你暂且回去吧,总留在这里,你娘也会想念的,”不等俞素华再求,她吩咐,“给表姑娘收拾行李。”   见表姨母此意已决,俞素华心知求下去,只会让她更为厌烦,不如忍一忍,等这气过去。   俞素华跪下来,给太夫人端端正正磕了个头,离开侯府。   总算走了,这府邸也能清净些,杨绍道:“母亲忙吧,儿子还有事……”   “将素华赶走了,你也忙着走是吧?”太夫人还能看不出他的想法,冷哼了声,“我这辈子没生出女儿,素华自小就被抱来陪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却这般无情。”   “这也能谈到无情?若不是她胡作非为,儿子不会在意,不过府里多一双筷子,母亲不也受不得这种言行吗?”   太夫人捏捏眉心:“素华向来有分寸,怎么会这样呢!”想着,瞄杨绍一眼,“那纪家二姑娘,你何时认识的?是不是因为她,你才这样对待素华?”   “倒不是单单因她,表妹欺辱别人,儿子一样会制止。”   “是吗?”太夫人上下打量儿子。   这孩子马上也二十了,想结亲的家族不少,可他挑三拣四的,总以各种理由推脱,该不是有了意中人?是那个纪二姑娘吗?太夫人心想,这是哪一家,她都没听说过,难道是个小家碧玉?   “既然你说纪家家世清白,门风淳朴,不如哪日请那纪二姑娘来府里做客,我倒也想看看。”   母亲这是想岔了,不,也没岔,只是……纪瑶太小了,他也不好意思承认,只是让母亲先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为以后做准备。杨绍笑一笑:“母亲,那纪二姑娘才十三岁,我是因她哥哥,有次去纪家吃饭,才认识的。”   十三岁?   太夫人拧眉,那儿子不是出于喜欢了,太夫人稍许放心,毕竟感觉纪家的门第不高,但这样一来,儿子仍是没个意中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还等着抱孙子呢! 第23章 023   却说纪瑶一下马车, 就朝家中飞奔而去。   廖氏正在纪玥那里,见到二女儿, 忍不住责备:“瑶瑶, 你到底去何处了?玥儿受伤了不说, 你也不见人影, 可把我吓得, 差点使人到处找你。”   纪瑶老实道:“我怕出事, 去找侯爷帮忙。”   “啊?”廖氏觉得这女儿真奇怪,“能有什么事啊,还去找侯爷。你这孩子, 怎么能这样麻烦人家?那找着了没有?”   “找着了, 侯爷说姐姐没进宫, 我就回来了。”   廖氏摇摇头:“也亏得侯爷大度,没有计较,还帮你打听, 你真该谢谢人家。”   “女儿晓得。”   廖氏道:“你陪着玥儿罢,我那里还有些事情。”   “好。”   等到母亲一走, 纪瑶就问起姐姐。   纪玥也没相瞒:“是谢大人的计策, 后来太后娘娘知道我受伤, 便免去了入宫,不然只怕现在还未回来……”   不愧是未来的首辅大人,想到这一出。   这样一来, 姐姐既不用入宫, 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可谓是一举两得。看来他真是喜欢姐姐了,才会如此煞费苦心,不然何必冒着与皇太后作对的危险,插手此事?   可是,姐姐喜欢谢鸣珂吗?   若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虽然谢家有那糟心的二房,将来势必你死我亡,但谢鸣珂最终会大获全胜,飞黄腾达,倘若姐姐嫁给他,总是比入宫为妃的好。   纪瑶试探:“谢大人几次三番的援手,是不是因为喜欢姐姐呀。”   “什么……”纪玥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忙道,“他是因白马寺的事情才救我,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才没有多想呢,纪瑶笑眯眯:“姐姐,你觉得谢大人为人如何?”   起先她对谢鸣珂颇有怨意,但他一次又一次的救自己,早就一笔勾销,想到今日男人温柔的目光,纪玥脸色一红,斥道:“姑娘家岂可肆欲轻言,继续胡说的话,我可不饶你。”   姐姐生气了!   姐姐是个内敛的性子,怕是不愿意告之内心的想法,纪瑶拉住她袖子摇一摇:“好了,姐姐,我不说了,你歇息吧。”帮纪玥把帐幔放下,又找了一遍蚊子,“一只都没有哦,不会咬姐姐的。”   讨巧的话,又惹得纪玥嘴角一翘。   这妹妹啊,真拿她没办法!   纪瑶哄好姐姐,退了出来。   在门口遇到纪廷元。   “大妹如何?”   “睡了,”纪瑶道,“没受伤,装得,生怕还要进宫。”   那谢鸣珂的办法还真有用,不过这伤也不好一直装,总要痊愈,到时候皇太后又召见,该如何?纪廷元眉头拧了起来:“真不知道皇太后想做什么,好好的,为何为难玥儿?”   得提醒下哥哥,纪瑶眼睛一转:“太后可能看上姐姐了,想让她一直住在宫里。”   “她怎么可能一直在宫里……”纪廷元说着心头一跳,一个姑娘家留在宫里不走,只有三条路,一是做皇帝的妃嫔,一是做太子妃,还有一个是做宫女,伺候主子!可他们父子俩皆为官员,纪玥不可能去做宫女,那便只剩下那两条路了。   纪廷元额头上冒出冷汗。   “哥哥,你想到什么?”纪瑶假装不知,盯着纪廷元问。   纪廷元摆摆手:“没什么。”   妹妹太小,不好商量这件事,他得去告知父亲,母亲。   纪廷元马上就走去上房。   等到纪彰回来,三个人坐在一起相商。   廖氏道:“决不能让玥儿入宫,我不管什么皇上,太子,单说一条,玥儿去了宫里,我们可是再也见不到的!老爷,你赶紧想办法让玥儿嫁人。”   纪彰也发愁,在屋中踱步:“我倒是想,可能随便找吗?上次那个蒋公子,没成,那个徐六公子也没成,如今迫在眉睫,更不能狗急……”差点说成狗急跳墙,他抹了下两鬓的汗,“万一挑错人,也会误了玥儿终身!”   这不成,那不成,廖氏擦眼泪:“那该如何是好?”   “只能不要太苛求了,”纪彰叹气,“比如家世,可以再低些,家境也不用怎么富裕……”   廖氏听着心酸,咬牙道:“也不能配不上我们玥儿,可惜不能再找沈夫人,她交际广,认识的人多,”说着剐一眼儿子,“都是你不好!”   纪廷元挑眉:“沈夫人能寻到什么好夫婿?还不如我呢,娘您放心,我必会替妹妹挑个十全十美的。”   “你真能找到?”   “你当儿子白交那么多朋友吗?等着好了。”纪廷元拍胸脯保证。   廖氏看他不像说谎,便也姑且一信。   不过说起沈家,第二日大早上廖氏就让周嬷嬷买了点寒瓜,还有茶叶,点心,亲自带着去沈家,打算赔罪。   原该那日就去的,但怕沈夫人气得恨了,让她消一消。   可谁想到,沈夫人见到她仍同以前一样,迎出来笑道:“哎呀,怎么这般客气呢?还买东西来,真是破费了。”   有点不对,廖氏狐疑:“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廷元……”   “纪公子怎么了?”沈夫人奇怪,“与他有何干系?”   她竟然不知?   廖氏语塞,此事让她亲口说出,有点困难,就在这时,沈妍出现了:“纪夫人,您来了!都是我不好,我上次不该把纪公子的酒打翻,流了一地,脏了庭院,您不怪我吧?”   简直是颠倒黑白,明明是她儿子把沈妍的酒打翻,却被她说反,但廖氏已经明白沈妍的心,她是瞒着沈夫人,没有告知。   这小姑娘多好啊,廖氏心想,要是换做别人,早就恨死儿子了。   她马上就回应道:“哪里,你是一时不小心,廷元这孩子脾气不好,为此说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沈妍叹口气,她那天想死的心都有,因为纪廷元的绝情,但后来她又想明白了,是她自己喜欢纪廷元,纪廷元又不喜欢他,如何强迫?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错了,所以瞒着母亲,没有告知,怕破坏两家关系。   沈夫人听廖氏提到纪廷元,晓得女儿喜欢,朝她看一眼,笑道:“妍儿向来调皮,你怎么还帮她说话了?来来来,进来坐,外面太阳大。”   他们沈家用得起冰鼎,夏日里,屋中也好似春天。   沈夫人为女儿,试探廖氏:“说起纪公子,倒是一直未曾定亲?”   “别提了,”廖氏道,“每回我说起此事,他就跑得不见人影,我也不敢祸害哪家的姑娘。”   沈夫人听得好笑,纪廷元的性子是不够沉稳,经常在外呼朋唤友,不过胜在机灵,晓得变通,反正女儿还小,可以再等上几年,说不定到时纪公子自己也想成家了。   “怎么没有带两位姑娘来?”她又问。   廖氏叹口气:“玥儿腿受伤了,在路上遇到惊马,瑶瑶陪着她。”   “什么时候的事?”沈夫人大惊,“我都不知。”   “就在昨日,你不知也正常,本就是个意外。”   “可严重?”   “不算严重,大夫已经看过,说躺上一两月便能痊愈的。”   沈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对沈妍有愧,再者,之前蒋家的事情也没成,廖氏后来还是没好意思与沈夫人提,让她给纪玥留意夫婿的事情。   倒是沈妍知道纪玥受伤,隔日就过来探望。   姐妹俩吃了一惊。   沈妍晓得她们在想什么,与纪瑶道:“那是我与你哥哥的事情,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千味斋买的,有豌豆黄,莲花酥,马蹄糕,并不值钱的,这你跟玥儿姐姐总能收吧?”   不等纪瑶说话,纪玥笑道:“多谢你了,沈姑娘,我跟瑶瑶都喜欢吃。”   刚才沈妍说的话很明事理,纪瑶虽然不想她再跟哥哥有什么,可沈妍如此相待,实在是拉不下脸拒绝。   也只能顺其自然了,能做的能说的,她已经尽力,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妍看过两姐妹之后,离开纪家。   从大门出来,迎面遇到纪廷元。   年轻男人显然刚下衙,穿着青色的官服,胸前绣着白鹭,神采飞扬,但一见到她,整张脸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跟那时打翻她酒坛时一样,极为可怕,沈妍缩了缩,想要逃,但心中一团对这男人的喜爱,使得她顶住了这种扑面而来的寒气,轻轻一笑:“我听说玥儿姐姐受伤了,来看看她呢。”   脸皮真是比城墙还要厚,纪廷元道:“你往后不必来了。”   沈妍道:“为何?纪夫人没有不准我来,还有玥儿姐,瑶瑶也没有说不准来的。”她笑容更深了些,“纪公子,以后再会。”   说完,转过身,擦着他肩膀过去。   鼻尖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纪廷元眉头拧起,暗道,真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姑娘,都已经拒绝了,居然还敢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   就这样的,还想嫁人?   他抬步往里走去。   就在纪家一家为纪玥的终身大事发愁的时候,皇太后那里也生了心思。   当日计划被毁,虽然抓到马主,但查来查去不过是桩意外,最后不了了之,可皇太后却打算为皇帝选妃了。   最近皇帝的心意有所转变,皇太后看出了端倪,她一直觉得皇贵妃是故作天真,实则心思深沉,而今太子废不了,皇贵妃定然心焦,再出现一个能与她争宠之人,到时必定会露出真面目,令皇帝生厌。   母亲不受宠了,儿子自然也会跟着失宠,也就再无能力与太子争夺!   皇太后低声吩咐身边的黄门。   “等那纪姑娘养好伤,就选了她来,别的姑娘,你尽早物色好,必得娇艳出色,万里挑一。记得,勿要声张,先使画师描画与我过目再说。”   她要打皇贵妃一个措手不及。   黄门领命。   因纪玥一事,谢鸣珂也颇关注宫里,近日去东宫与太子授课完,都没有马上离开,宋焱暗自欢喜,以为谢鸣珂有意投靠,便与他时常一同喝茶。其实谢鸣珂只是利用这段空隙,吩咐李玉去探听消息。   这日果然有所收获。   隔着轿帘,李玉道:“听闻太后娘娘喜看画,最近有好几位画师画了画像送去慈心殿。”   “什么画?”   “奇就奇在,这画旁人都不曾得见,也不曾听太后娘娘品论好坏,若是往常,得名画或是好字,都会忍不住与皇上共赏。”   那就不是什么名画了,谢鸣珂心想,那许是与上次他在亭中见到的一样,画得是个姑娘。   若没有猜错,皇太后要为皇上选妃了。   而这妃子,纪玥必定是在其中的。   上回她逃过一劫,这次,他又该怎么帮她呢?谢鸣珂闭起眼睛。   轿子行到百福胡同时,他吩咐李玉:“你去纪家看看,纪公子可在?”纪玥到底是姑娘家,不方便见面,便想找纪廷元谈一谈。   李玉领命。   纪家就在胡同口旁边的巷子里,他很快就回来了,禀告道:“纪公子不在家中,听说在春风楼。”   离得不远,谢鸣珂让轿夫抬到春风楼去。   此楼在京都以美酒闻名,是许多公子哥儿喜欢聚会的地方,纪廷元就常去,这时邀了好几位公子一起喝酒,还请了乐人拉曲助兴。在楼下,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谢鸣珂抬头看一看,眉心微蹙。   主子很少来这种地方,除非是推辞不了的时候,李玉心想,到底是什么大事,今日非得过来?   正想着,谢鸣珂已经踏楼梯而上。   他连忙跟在后面。   等到二楼时,谢鸣珂还没开口,却见纪廷元那桌有个公子先叫了起来:“那不是谢大人吗?”   谢鸣珂才名满京都,很得年轻官员与学子的仰慕,纷纷以他为榜样,见到了自然认识。那公子一说,带动别的公子也看了过来,其中就包括纪廷元,他先有些吃惊,很快就站了起来,走向他。   “谢大人,您是来春风楼赴会吗?”   “不是。”谢鸣珂道,“我听说你在这里,来看一看。”   这话引得公子们一阵艳羡。   有位苏公子道:“赞明,你竟然认识谢大人,为何都不与我们提起?早知道,今日就该请了谢大人一起畅饮。”   纪廷元倒是想,可他与谢鸣珂才见过几面,实在谈不上交情,被这苏公子一说,倒似有故意隐瞒之嫌,辩解道:“不过数面之缘,我可不敢邀请的。”   “是吗?”众人都不信,苏公子道,“不管如何,既然谢大人来了,请与我们同坐吧,我先敬您一杯。”   他给谢鸣珂倒酒。   谢鸣珂浅浅尝了下:“我酒量不好,还请包涵。”   谁敢说什么,有位李公子打趣:“不若请赞明代之,他这个人可说是千杯不倒的。”   纪廷元道:“也无不可,”当即就倒了一杯,“谁要敬谢大人,都放马过来吧。”   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极其热闹,席上推杯换盏,划拳行令,楼中满溢着年轻男儿的笑声,谢鸣珂看纪廷元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面孔都不红一下,不由想到了杨绍。他喝酒也很豪爽,也不知这二人到底谁更厉害些?   正想着,只见那苏公子哐当一声摔了酒杯,眼睛一闭,趴在了桌上。   那是最后一位公子了。   别的早就被纪廷元斗酒斗的不行了,有的被小厮扶回家,有的迷迷糊糊,自顾自说着醉话。   谢鸣珂难得看到这场面,也颇得趣。   “你如何?”他问纪廷元。   纪廷元道:“没事。”   他脸孔仍然很白。   谢鸣珂仔细打量他一眼:“真没醉?”   “没醉,就是太饱了,酒撑得难受。”纪廷元站起来,对窗外看一眼,只见天色已是漆黑,快要亥时了,微微笑道,“谢大人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不喝酒,却来到春风楼,不信只是过来看他。   “下楼再说吧。”   两人离开春风楼,来到僻静之处。   谢鸣珂相告:“我今日见你,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太后娘娘恐怕要为皇上选妃,纪姑娘也在其中。”   要是之前,纪廷元肯定会很吃惊,但因为猜到了,面色显得极为平静:“多谢大人,上回妹妹入宫之后,我们便有所察觉。今日你也瞧见了,我请了好几位公子,便是为妹妹挑选夫婿。”说着灵机一动,“谢大人你没有喝酒,想必再旁看得分明,依你之见,哪位公子与我妹妹相配呢?”   谢鸣珂一怔。   “苏公子家世好,又有功名在身,但为人太过圆滑。李公子出身寒门,现任礼部员外郎,乃家中独子,有才有貌,周公子……”他一一道来,看着谢鸣珂,“谢大人,你说呢?” 第24章 024   这一生最难回答的时刻莫过于现在。   谢鸣珂神色冷淡:“我与几位公子只有一面之缘, 委实难以看出优劣,你还是自行定夺罢。”   他颔首:“天色不早, 告辞。”   纪廷元本来还想再问两句, 结果谢鸣珂说走就走, 只好目送他离开。   夜色沉寂, 不似白日里的喧闹,唯有些许虫声,安静极了。   可谢鸣珂坐在轿中, 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这种感觉极为少有, 他一生顺遂, 除了生母早逝外,几乎没有遗憾, 可谓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但此刻, 心里竟好像被猫儿抓了一般。   是因为听说纪廷元要给纪玥选夫吗?   刚才那席上的几位公子, 其实他也注意过, 有两位极是出挑,酒品好, 谈吐文雅, 看衣着打扮, 家世应也不差, 但当时纪廷元询问的时候, 他却不曾说出口。   这是为何?   他又怎能不知?   谢鸣珂垂下眼帘,可是,纪玥,她会怎么想……   他竟是难得的生出一种毫无把握之感。   第二日傍晚。   纪廷元下衙回来,径直去了纪玥那里。   昨日晚上,思来想去,难以抉择,他心想还是问问妹妹,看看她的喜好。   纪瑶也在,采了海棠花过来,正在插花,因为姐姐“受伤”不能下床,给她看看花解闷。   正说笑时,纪廷元进来了。   “哥哥,”纪玥略微坐正了些,“怎么这会儿过来?”   “来看你,”纪廷元坐在床边,瞧一眼妹妹,近看妹妹肤色白腻,如雪如玉,一双眸子亮如秋水,越看越觉得昨日那几位公子也不怎么样,可时间紧迫,不好再拖,他道,“玥儿,哥哥有话问你,别怪哥哥鲁莽。”   纪玥一愣,缓缓道:“哥哥要问什么?”   “你喜欢何等男子?”   纪玥脸红了:“哥哥!”   纪瑶手里的剪子也差点落下,暗道有这么直接的吗?哥哥简直是在讨打,姐姐都不告诉她喜不喜欢谢鸣珂,又如何会回答这种问题。   果然纪玥皱起了眉头:“哥哥,你莫这般不正经。”   “我是为你好。”纪廷元也是无奈,不管纪瑶在旁,得尽快把此事定下,“实话告诉你,你再不嫁人,早晚会入宫为妃……”   虽然纪玥有自己的猜测,却不曾料到已然坐实:“哥哥何出此言?皇太后已有所行动?”   “是,昨日谢大人告知,得了确凿消息,太后已在着手准备。”   谢鸣珂见过哥哥吗?纪玥手指微微捏紧。   纪瑶在旁听着,并无动静,直到纪廷元说,“故而我昨日请了几位公子去春风楼喝酒,便是想从中挑选,若你能告诉喜好,哥哥也能替你选个最合心意的,等到合适的机会,请他来家中。玥儿,你这般出色,任何男子都会倾慕,此事便成了。”   他又道:“谢大人也在场,我亦问他意见。”   纪瑶终于忍不住:“谢大人如何回答?”   见这二妹直勾勾盯着自己,纪廷元道:“你还小,掺和什么?等你长大了,哥哥保证也如你的意。”   如什么意!   真是眼瞎,乘龙快婿近在眼前,却在他的狐朋狗友中寻,竟然还问谢鸣珂的意见,纪瑶放下剪子,快步走到床前:“谢大人到底如何说的?”   奇怪,问这个做什么?纪廷元皱眉,目光落在纪玥脸上时,却见她的眼神似乎也很专注。他只得道:“谢大人说他看不出优劣,让我自己拿主意。”   这谢鸣珂!   他不是喜欢姐姐吗,怎么不趁机跟哥哥挑明?这样一来,就都如意了。   纪玥垂下眼帘,神色莫测。   “玥儿,你快告诉我吧,”纪廷元道,“此事紧急,必得有个结果。”   “全凭哥哥做主,”她道,“我也不知喜欢何等男子。”   纪廷元闻言,一口气堵在喉中,想要责备,终究不舍,道:“你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还不知,便由我做主了。”站起来离开。   纪瑶追到外面,拉住他:“哥哥,你不要着急,再等一等,也许会有转机。毕竟姐姐有伤在身,太后娘娘也知,不会那么快的。”她觉得谢鸣珂这种人一旦动心,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纪廷元斜睨她:“又是神仙托梦吗?”   “对啊!”纪瑶眨眨眼睛,“哥哥,你信我一回。”   “是吗?”纪廷元道,“那就给你三日时间,看看有没有转机,如若没有,那我便去与父亲母亲商量,尽快让玥儿成亲。”   三日……   也罢,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哥哥改主意。   纪瑶点点头。   然而事实上,都没有三日。   第二日,纪家就来客人了。   廖氏兴匆匆的跑到纪玥房中:“玥儿,谢大人来了……居然同我请求,说想见一见你,真是奇怪。我问他因何理由,他说有事同你相商。”   “玥儿,你可想见?”   纪玥怔了一怔,脑中闪过昨日哥哥说的话。   谢鸣珂来,一定是有要事吧?可是,他完全可以跟哥哥商量,为何专门要见她?但纪玥还是道:“母亲,请允许我与他会面。”   那谢鸣珂的品行,廖氏自然信得过,只是满心疑惑:“他一个男儿,到底有何事与你相商?”   纪玥道:“见了才知。”   “也罢,我会遣开下人。”廖氏看着女儿秀丽的脸庞,想到那日谢鸣珂来做客,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好说出口的期盼,这种期盼让她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拍拍女儿的肩,“你到时与谢大人好好商量。”   “多谢母亲。”纪玥颔首。   等到廖氏离开,纪玥从床上起来,瞧着镜中的自己,心情忽地有些复杂。   她想到了妹妹上次问的话,那“谢大人如何”,她当时是不好回答,因一时之间,自己也弄不清楚,直到昨日,哥哥又说起他,她竟发现自己很想知道,谢鸣珂的意见……   今日他要见她,不知会说什么。   廖氏很快就把她厢房附近的下人都调去别处做事,纪玥换上裙衫,稍许理了下头发,走到门口等候。   谢鸣珂果然前来。   檐下,姑娘穿着淡青色的裙衫,飘飘若仙,好似就要乘风而去。数日不见,她又清瘦了一点,许是在担惊受怕。   “纪姑娘。”他走上前,“今日冒昧拜见,还请莫怪罪。”   这种事情,他第一次做,荒唐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在别人的家里,同长辈要求与一位姑娘单独见面。   但是,这姑娘答应了。   他心里是欢喜的。   “谢大人不必如此,若没有你,我如今恐怕已困于泥潭。”纪玥真诚道,“故而母亲也才会答应的。”她顿一顿,“谢大人,我听哥哥说了,你是为宫中选妃一事而来?”   “是,纪大人已知,我便不再多言,只是……皇太后生性骄横,若她下定决心之事,怕会不择手段,即便你定亲,也难幸免。”   纪玥心头一震。   “何况定亲一事总会传出,任何家族不会在月内便将定亲,成亲二事一同办妥。倘若中间有何差池,该如何?你家也不好催促,若男方知晓你们纪家的意图,会否冒险娶你?这些,可曾想过?”   她确实没想过,就连哥哥也是,以为给她挑个夫婿就行了。   是啊,那可是皇太后,只要她下令,或者随便传个话,又有哪个家族愿意结亲?只怕定亲的都要退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   原来谢鸣珂是来提醒她的。   “多谢大人,此事我一定会与家人商量。”纪玥心头已是绝望了,若实在没有办法,她便去宫里,如太后的愿。   左右还是个妃嫔,除去不能与家人见面,也谈不上太过凄惨,她反正在何处都能过下去的,只要忍一忍。   看她睫毛微微的颤动,谢鸣珂道:“纪姑娘……”   那语气似乎有些不同,纪玥抬头看他。   “你可有意中人?”他问。   纪玥一愣,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是否他觉得没有意中人的话,去宫里便没有太多牵挂,还是他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摇摇头。   谢鸣珂心头一松,她没有意中人,那就好办了。   “假使你愿意的话,嫁给我,”他道,“不管皇太后使出何种手段,我都可保你平安。” 第25章 025   男人的话一字字落入耳中, 纪玥震惊的看着他,一时难以出声。   她完全没料到谢鸣珂会说出这种话。   虽然他最近是对自己颇为关心, 但竟然直接就谈婚论嫁了……她道:“你刚才所言, 是真的?”   “千真万确, ”谢鸣珂认真问, “你可愿意?”   在男人眸光的注视下,纪玥的脸由不得发红。   假使皇太后真的如此可怕,那确实是个好法子, 她知道谢鸣珂的能力, 也知道谢家的名望, 可是她怎么说得出口, 而且,这人情, 她未免欠的太大了。纪玥咬唇, 片刻之后轻声道:“你若只是为还人情……”   “我的人情早就还完了,不是吗?”   那他是因为喜欢她了?如妹妹说的一样?纪玥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耳朵都有点发烫。   对面男人的眸色却温柔极了, 含着笑看她。   她越发不知说什么。   明明他持刀对着自己的时候, 尚能与他交谈,但现在……   小姑娘是害羞了, 毕竟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让她开口, 犹如私相授受, 谢鸣珂心想,但她心里肯定是愿意的,她那么聪明,还能不知道如何拒绝吗?   谢鸣珂一时心花怒放:“我过几日便来提亲。”   “谢大人……”纪玥此时终于道,“这么大的事情,岂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我当然会问过纪大人,纪夫人,”谢鸣珂笑一笑,“你不用担心,等着好消息吧。”   男人眉宇间神采飞扬,竟是如此欢喜,纪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又红了红,不过,他似乎太过自信了点,说得也很容易。他们两家悬殊如此之大,谢老夫人,谢大老爷,会同意吗?   她突然又觉得此事未必能成。   纪玥冷静,想得远,但廖氏听了谢鸣珂的意思,却高兴的忘乎所以,等到纪彰父子俩一下衙,就道:“玥儿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   纪廷元一头雾水,昨天他去问妹妹,并不曾得到答案,怎么就又着落了?难道是父亲挑好了哪位公子?他看向纪彰,但纪彰也是一脸茫然:“娘子,你这话是何意思?”   “谢大人马上要来提亲了!”   “哪个谢大人?”父子俩同时问道。   “谢鸣珂谢大人!”廖氏喜不自禁,手搭在丈夫的衣袖上,“今日他过来看玥儿,与我亲口说的,他要娶玥儿为妻。”   纪彰目瞪口呆。   纪廷元起先也很震惊,但想到之前一件件事儿,谢鸣珂不止出手阻止皇太后,又专门来春风楼提醒,恍然大悟,原来谢鸣珂是看上他的大妹妹了,难怪!   “既然是谢大人亲口说的,那父亲,母亲好好准备嫁妆吧。”谢鸣珂绝对不会食言。   听到嫁妆,廖氏身子一僵,手捏住帕子满脸为难:“原先早已备好,可谁想到玥儿会嫁入这等望族,恐怕……哎呀,我得再添置些,不能惹人笑话。”她急忙忙奔到里厢房去翻银钱。   纪彰此时才回过神,看一眼妻子忙乱的动作,低声问儿子:“廷元,你觉得谢家可会同意?我们家什么家底,实在是高攀。”   纪廷元心里毫不怀疑,但这只是出于对谢鸣珂的信任,并无实质的证据:“父亲,何必猜测,过几日便知了。”   …………   休沐前一日,谢鸣珂就没有归家。   听说他去了蔚县,谢老夫人与二夫人道:“竟然去看他父亲了,也不与我打声招呼,真是不把我这祖母放在眼里。”   突然去看谢知慎,定是要紧事!   二夫人眼睛一转,想到了纪玥,微微笑道:“母亲,鸣珂许是为他的婚事,去求得大伯准许。”   “什么?”老夫人震惊,“你是说,他有意中人了?我怎不知?”   “我也是听说而已,好似是纪家一位姑娘。”二夫人倾身,“母亲,您不是正为此烦恼吗,而今鸣珂愿意成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可老夫人却极为气恼,她之前曾为谢鸣珂介绍不少姑娘,但他却视而不见,现在不声不响,自己定了婚事。她拿起茶盅喝了一口,好似能浇灭些火气:“哪里的纪家?”   “从丞县来的,祖上务农,不过父子俩皆在朝为官,那纪姑娘听说生得温婉秀丽,容色出挑。”二夫人劝解,“您实在不必生气,他总要成亲的,这纪家一家敦厚淳朴,委实不错。”   这出身真是极其低微了,只比那卖花女好上一点点。   老夫人朝二夫人看了看,说什么听说,她刚才一番话,显见曾对纪家调查过……也罢,谢鸣珂看不上她挑的,那就让他娶这个纪家女吧,反正不是坏事。   小门小户的姑娘,总是好拿捏的。   此时,谢鸣珂已经到了蔚县。   “父亲,”他行了一个大礼,“您而今身子如何?”   “尚可。”谢知慎靠在软椅上,打量儿子,“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我信中不是说,莫要惦念我吗,若有事,我会使人来京都告知。”说罢,指一指对面棋盘,“不过既然来了,与我对弈。”   “是。”谢鸣珂坐到对面。   父子俩静默的下棋,你来我往。   眼见自己的子儿越来越少,谢知慎道:“还不说,为何事来吗?”   谢鸣珂手顿了顿:“儿子想娶妻了。”   “嗯?”谢知慎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你这年纪也该当娶妻了,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认识?”   “您不认识,是纪家的大姑娘,纪大人在户部任主事。”   谢知慎唔了声:“是你喜欢的姑娘吗?”   谢鸣珂的脸热了一下:“是。”   “那便行了,马上去提亲吧。”谢知慎往上添了一颗黑子,“记得让明管事准备聘礼……下聘的人选可有?你既在翰林院任职,不如到时请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大人的大儿媳妇去纪家一趟。”   那徐大少夫人的丈夫叫徐麟,是谢知慎的得意门生,倘若去请,定会同意,那大少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二人育有一子一女,福气满堂。   谢鸣珂想来想去,觉得甚好,笑道:“多谢父亲提点。”刚刚要放棋子,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这一方已是一败涂地。   “我输了。”他道。   谢知慎脸上露出些许顽皮之色:“分心乃对弈大忌,往后不要再犯。”   可分明是父亲中途问起的,谢鸣珂嘴角翘了翘:“父亲的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嗯。”谢知慎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成亲这么大事,需要诸多准备,既然要娶人家姑娘,马虎不得。”   “父亲……”谢鸣珂低声道,“那日,父亲会回京都吗?”   “当然,你成亲,我岂有不去之理?”   谢鸣珂放心了:“那儿子走了,父亲保重,”又叮嘱,“倘若这里也不适,还是在京都长住罢。”   谢知慎唔了一声,等到儿子离开庭院,方才低头猛地咳嗽了几声。虽然身体日渐不堪,可想到儿子这样冷清的性子,竟也有了意中人,一时又极为欢喜。   得到父亲同意,谢鸣珂回到谢府,马上就命明管事置办聘礼,随后去了老夫人那里。   果然这孙子是要成亲了,老夫人之前同儿媳妇已谈过,此时也并没有阻止,一口就答应了。   其实就算她不同意,有谢知慎在,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谢鸣珂很快就来提亲了,廖氏心花怒放,纪彰呆若木鸡,那看来谢家竟是同意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纪彰说话都有些结巴,廖氏则是盯着这未来姑爷看,越看越欢喜。   姐姐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纪瑶也是满身的轻松,在纪玥的闺房里打趣:“还说我胡说呢,姐姐,这下可信我了吧?谢大人就在上房呢。”   纪玥不理她:“那就在好了。”   “姐姐,你得要好好做份女红了。”   “什么女红?”   “给姐夫做鞋子啊!不然谢大人来送聘礼,你拿什么去交换?”   纪玥的脸终于耐不住红了,咬唇道:“你倒是懂得多,不过再与我说这些,别怪我撵你出去。”   “姐姐害羞了呀?”纪瑶两只手托着腮,眨眼睛,“姐姐是不是也喜欢谢大人呀?”   纪玥这回不说话了,直接伸出手呵她痒痒。   纪瑶在床上滚作一团,直喊饶命。   姐妹两个打闹之时,云州之乱爆发了。   起因在于皇帝想剥夺秦王的兵权,这秦王生性悍勇,拥兵自重,早前皇帝为大局着想,一忍再忍,而今外夷荡平,四海安宁,他便动了清除秦王的心思。谁料秦王竟率先领兵造反,等到消息传到京都时,已被他连夺两座城池。   皇帝震怒,命云川总督即可调派兵马,阻止秦王北上。   此事很快就在京都传了开来。   晚上,纪彰忧心忡忡:“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不打仗了,这秦王又贼心不死。”   “也怪不得秦王,狡兔死走狗烹,秦王也曾立下赫赫战功,护卫边疆,皇上是有点操之过急……”   哥哥真是胆大,难怪前世敢跟三皇子勾结对付宋昀呢,这话也敢说,纪瑶暗自摇头,不过皇上确实棋差一招,被秦王抢先行动,布下陷阱,导致云川总督又连番战败,以至于皇上就算派了杨绍去挽救,也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平此大乱。   正思忖间,听到啪的一声,抬头看去,原来哥哥被父亲敲了一记。   纪彰道:“此话断不能在外言说!”   “父亲,我又不是傻子。”纪廷元道,“只在家中说说罢了。”   “玥儿,瑶瑶面前也少提,”廖氏瞪一眼这父子俩,“马上玥儿就要嫁人了,大喜事,你们说什么打仗呢?对了,”她笑眯眯问,“你们觉得吉日定在八月,还是九月好呢?”   “当然是八月,”纪瑶道,“越快越好!”   这样才能真正的脱离危险,谢鸣珂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看吧,必定是八月。   听到这话,纪玥的脸又一热。   “那到时就议八月吧。”廖氏脸上笑开了花,她的女儿居然要嫁入名门望族了,真跟做梦一样。   只是她没想到,喜事还不止这一件,第二日,宫里下了一道圣旨,提拔了好些官员,而纪彰赫然就在其中,被升任为顺天府知府。   当初纪彰参与弹劾引起了顾延年的注意,他调看官员履历,发现此人个性正直,任劳任怨,端方特立,觉得此乃一股清流,便举荐他做了知府。这京都的知府比起地方上的府尹,品级高了一级,乃正三品。   廖氏得知这消息,腿一软,差点晕过去。   当然是高兴的。   因她原本打定主意,跟着纪彰过苦日子了,谁想还有这一日能当上三品夫人。当着两个女儿的面,忍不住喜极而泣。 第26章 026   家中连番喜事, 女儿要做谢府少夫人,相公又升官, 廖氏欢喜之余又有点害怕, 所谓“祸兮福所倚, 福兮祸所伏”, 月盈则亏,月满则溢,她思来想去, 决定去庙里进献点香火, 已报上天赐福之恩。   因纪玥还得装着, 不好出门, 便由纪瑶陪廖氏一起去白马寺。   在车上,廖氏就在心里打算盘。   因为纪彰升了官, 添置嫁妆倒是不怕了, 就是筹备宴席有点……廖氏烦恼,到时该备些什么好, 纪家人丁单薄, 老爷子乃独苗, 故而纪彰升官,并无亲眷恭贺, 只有些同袍并纪廷元的几位朋友, 但其中最显眼的, 却是来自谢府与怀远侯府的贺礼。   谢府是送了一张字画与一盒珍珠, 侯府则是一套文房四宝的玉器。   这些东西, 他们家便是拿出所有积蓄也还不了,别提是吃食可以回报的,廖氏头疼,看看在吃枣泥糕的女儿:“瑶瑶,你与侯爷颇是熟悉吧?”   熟悉透了,纪瑶点点头。   看她想都不想,好似心不在焉的,廖氏嗔道:“怎么还惦记着吃东西,快些与为娘认真道来。”   她不吃怎么好,正当发育了,肯定要好好进补啊,纪瑶瞧一眼自己的胸,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才道:“娘,我很认真啊。”   “那你说,这侯府的东西送来,如何退还?侯爷可会生气?”   谢府就罢了,那始终是未来的姑爷,怀远侯不一样,就算杨绍愿意与儿子结交,廖氏也觉得受不起这份厚礼。   原来是为这个,纪瑶道:“娘不用管,我上次去找侯爷,听说他与谢大人关系极好,故而这份礼虽说是送到我们家,可实则是看在谢大人的面子。”   对于那两家来说,这些东西都算不得什么,也就他们家会大惊小怪。   廖氏愣了一下:“他们是好友?”   “对。”不然杨绍为何要这么关心姐姐,当然是为谢鸣珂。   廖氏明白了,点点头:“那便罢了,与谢大人说一说,让他晓得这份礼。不过,既说起侯爷,你麻烦他这么多次,下回我请来家中,记得好好道谢。”   她又能拿出什么道谢?也就口头上说一句,而且,往后也麻烦不了了,马上杨绍要去打仗,很久都不会再见。   纪瑶靠在车壁上,叹一声。   马车行到山前,母女俩下车去庙中进香。   廖氏很大方的进献了十两银子,要是平日,至多是二三两。   纪瑶在旁边看着,眼见有人在求取平安符,想了想,趁着母亲没注意,也去求了一个,藏在袖中。   廖氏虔诚的叩拜完菩萨,领着纪瑶回去。   宫里。   皇太后近日看了许多画像,里面不乏绝色,但总觉欠缺了一点什么,还是没有纪玥来得合心意。毕竟这宫里多少妃嫔,要说缺少美人儿,那不可能,但她那皇帝儿子却只宠爱皇贵妃一个。   她把画像搁下,正当要问纪玥的情况,却见手下的黄门走了进来,禀告道:“太后娘娘,那纪家大姑娘前几日已经定亲。”   “什么?”皇太后惊讶,“跟谁家定亲?”   她不是伤着吗,怎么就定亲了?难道之前就已经有合适的人家?不过这也难不了她,皇太后眼眸眯了眯。   谁想那黄门道:“是谢家,谢鸣珂谢大人。”   谢鸣珂?   皇太后完全没料到是这个人。   她眉头拧了起来。   时间有些巧了,纪玥一受伤,没几日就同谢府定亲,该不会……她想到了惊马的事情,谢鸣珂素来以才智闻名,这计策倘若出自于他之手,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他又能洞悉自己的心思?   不,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皇太后问道:“谢大人可在东宫?去看看,若在,请他过来。”   黄门领命。   不到一会儿,谢鸣珂来到了慈心殿,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人,宋焱竟然也同行而至。   皇太后见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子,怔了一怔:“焱儿,你怎么也来了?”   “皇祖母,您请谢大人过来之时,他正同我一起品茶,刚刚说到云溪山的茶叶,谢大人说别有一番滋味。”宋焱最近气色极好,因为他感觉到父亲渐渐又把他当亲儿子了,声音也好似洪亮了些。   这谢鸣珂与自家孙儿如此投缘,皇太后始料未及。   “皇祖母,您突然请谢大人来,所为何事?”   皇太后用笑容掩饰了下真实的目的:“有回嫣嫣请了纪姑娘来宫中做客,我见到了也很喜欢,如今才知,原来谢大人竟与那纪姑娘定亲了。”她看向谢鸣珂,“男才女貌,我很替你们高兴,不过亦很好奇,你是何时认识纪姑娘的?”   稳坐凤椅数十年,又得天子如此孝顺的,岂是普通人?   谢鸣珂道:“回娘娘,我们在今年初春相识,当时微臣被盗匪所伤,是纪姑娘救了微臣……”   “啊,原来你三月告假,是被盗匪伤了啊?也不早说,”在旁边的宋焱忍不住插嘴:“这纪姑娘竟还是你恩人,有趣有趣!是不是,至此你就对这姑娘念念不忘了?传出去,倒是一段佳话,”拍拍谢鸣珂的肩膀,“你成亲那日,我必定送上厚礼。”   “多谢殿下。”谢鸣珂连忙道谢。   问了,还不如不问,这孙儿已经把话堵得没法说下去了,皇太后心想,看来他是特别喜欢这谢鸣珂,想要拉拢。也罢,倘若能得到谢家的支持,那纪玥,也就舍弃了吧,瞧这二人早已互生情愫,选入宫怕也不会好好服侍皇上。   皇太后没再多言。   上回提亲之后,谢府送了鞋样来,纪玥这几日都在家中做鞋子,纪瑶时常过来相陪。等到鞋子做好,谢鸣珂使人来下聘了。   外面敲锣打鼓,鞭炮声阵阵,纪瑶跑到院中一看,只见一抬抬的红木箱鱼贯而入,好似长龙一般,喜滋滋就跑去姐姐闺房。   “不说聘礼了,你知晓谢大人请了谁来?除了官媒,有工部左侍郎常大人,光禄寺少卿许大人,还有徐家的大少夫人!”都是非富即贵,且是寻常人想请也请不来的,纪瑶替姐姐高兴,看来谢鸣珂确实是一片真心。   纪玥微微笑了笑,将鞋子拿出来:“你送去给母亲。”   男方下聘,女家也要一些回礼,比如文房四宝,茶叶,桂圆之类,还有就是给未来夫婿做得衣物,通常都是鞋子,来显示女红的水平。   纪玥的手自然很巧,鞋子做得比外面店铺卖得成品都要好,纪瑶看一眼,有点嫉妒:“之前送我的都没这个好看,你偏心。”   纪玥拧眉:“瑶瑶,你又胡说……”   嘴巴可真紧,纪瑶心想,明明两个人都要成亲了,姐姐还是一句都不透露,也不知她到底喜不喜欢,不过不喜欢的话,姐姐应该也不会将这鞋子做得如此精细。她是看着纪玥一针一线,慢慢绣出来的。   纪瑶抱着鞋子去上房。   两边正商议成亲的吉日,听徐少夫人的意思,果然谢鸣珂是想定在八月,也就是下一个月,那个月有两个大吉之日,纪彰夫妇选了八月二十六,这样时间宽裕些,该准备的也能全部准备好。   纪瑶把鞋子送上去。   徐少夫人看了看,惊讶道:“大姑娘的女红真好,我与多少家下过聘了,这女红真正是规整。”   廖氏自然得谦虚几句,可心里高兴极了,正因为女儿各方面出色,谢鸣珂才会愿意相娶。姑爷今日看到这鞋子,应该也会喜欢吧?   商定好事宜,夫妇俩亲自送几位客人出门,回来时看到满院子的聘礼,两个人都有点发愁,他们家实在太小了,廖氏想来想去,把东次间一间厢房腾了出来专门摆放:“看来得换个地儿住了。”   前世她嫁给杨绍之后,家里也是很快置办了一处宅院,如今提前了两年,纪瑶举双手赞同:“好好好,我要住大院子!”   这孩子,廖氏笑,又同纪彰商量:“玥儿马上要嫁人,你又升官,是不是请老爷子过来住一阵子?”   父亲肯定会很欢喜的,纪彰道:“我马上就派小厮去接他。”   可以看到祖父了,祖父一定会带许多东西来,纪瑶忙道:“多派几个小厮,省得祖父把自己累着了,又是鸡鸭鱼肉,水果地瓜的。”   纪彰,廖氏都笑起来,一致同意纪瑶的意见:“对对对!”   此时云川总督已然打了败仗,损失巨大,皇帝深思熟虑之后,命杨绍检阅兵马,谋定策略,五日后领兵前往云州。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京都最为担心的不是太夫人,却是太子宋焱。   在他心里,杨绍已经像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杨绍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啊!   宋焱急得恨不得马上跑去明德殿,跪请皇上收回成命,可他不敢暴露跟杨绍的关系,偷偷摸摸溜出皇宫,火急火燎得去了怀远侯府。 第27章 027   早前, 杨绍就曾告知一处地方,说有事可书信往来, 结果宋焱亲自来侯府了,虽然换了身打扮,可也难保不被人认出。   杨绍心里不悦, 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倒是宋焱怕他生气, 解释道:“我实在等不及了, 也怕你因营内事情耽搁,故而走这一趟。”   “殿下请坐, ”杨绍给他斟茶,“殿下到底等不及什么?”   “杨大人,”宋焱没有心思喝茶,“倘若你不想去打仗,我可以向父皇请求, 把你撤下。这毕竟不是一桩好差事, 你想想,云川总督是谁,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 如今还栽倒阴沟, 你若是去了……”   “我必须去,”杨绍打断他, “我们杨家从不出贪生怕死之徒。”   对面的男人目光毅然, 宋焱讪讪:“我不是轻视你。”   当然不是, 杨绍岂会不知道他的企图?他是怕自己走了,难以应付皇上和宋昀,又落回之前的境况。   杨绍道:“微臣不在的这段时间,殿下只需记得,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那是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宋焱犹豫:“父皇前阵子委派二弟监管户部,到我这儿,却只嘱咐温书听讲。”虽然父皇待他比之前好,但对宋昀始终不一样,他看在眼里,仍觉难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短短时日又怎么能让皇上彻底改观?不过杨绍还是要鼓励宋焱,他最缺的就是信心:“殿下所学乃帝王之术,非楚王殿下可比,楚王虽则在衙门历练,将来始终要侍奉殿下的,何必在意?”   父皇也是有此用意吗,宋焱情不自禁面露笑容。   杨绍看在眼里,心想太子殿下实则天真的很,越是天真,越是会做出冲动的事情,但他本心并不坏,假使能从善如流,任用能臣,这大燕也可以繁荣依旧。   不过……   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杨绍沉吟:“殿下或许该成亲了。”   宋焱一愣。   他比宋昀年长两岁,也一直在寻觅合适的人选,如太后要求,那背后的家族需得是手握兵权的世袭权贵,又或是朝堂呼风唤雨的望族世家。   左右权衡,宋焱也很苦恼。   前世,他后来娶了延安侯之女,这延安侯野心甚大,太子原想借助延安侯的势力,最后反而被拖累,杨绍道:“殿下可记得齐息太子?他当初娶魏国公之女,妄图利用魏国公,巩固自己的地位,结果却遭光宗帝怀疑,被司徒忠挑拨离间,贬为庶人。”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说了一段前朝往事,但宋焱却坐立不安,甚至后背上都渗出了冷汗。   因他在瞬间,感觉自己就是那个齐息太子。   他擦一擦额头:“杨大人……那依你所见,我该娶哪家的姑娘呢?”   杨绍道:“微臣如何能替殿下做主?不过,微臣觉得,殿下娶个心悦的便可,早日生下贵子,也能让皇上早日得享天伦之乐。”   天伦之乐?   宋焱眼前一亮,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杨大人,你说得不错,我是该成亲了,”他笑,“我马上就去选个姑娘成亲!”   “马上?”杨绍微微扬眉:“难道殿下心中已有合适之人?”   “既然你说心悦,那是有一个……”宋焱面上闪过丝红色,只是门第低了些,他原本是想纳为侧室的,但现在恍然大悟,依杨绍之言,他此时越是显得不争越安全,也能重获父皇的信任。   看他神色,杨绍想到了一个人——乔安。   前世太子被囚禁时,那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妾侍,后来太子自尽,她也殉情而亡了,太子曾写过一首词予她,当年流传出来,众人唏嘘。   若真是她,倒也不错。   二人说得半个时辰,宋焱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回身看一眼杨绍:“杨大人,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杨绍,因感觉,那是个真心为他好的人,会匡扶他走到最后,坚定不移,他当然不想失去。若是可以,都恨不得跟杨绍一起前往云州。   杨绍怔了下,微微一笑:“是,殿下。”   那笑容里有许诺,宋焱放心了,转身离去。   坐在轿子上时,复又担心,不知自己做这个决定,皇祖母会如何,她肯定会极力反对吧?   她只是一个小家碧玉,不能带给自己任何帮助,可是她笑起来时,真好看,那么甜,那么暖,宋焱心想,或者他该直接去请求父皇赐婚,这样皇祖母知道的话,也来不及阻止。   他握了握拳头。   ………………   纪老爷子到纪家的时候,果然带了许多东西,庄上种得瓜果蔬菜都有一车,别提那些活鸡活鸭了,关在院子里叽叽呱呱。   听说祖父来了,纪瑶飞快的跑出来,扑到祖父怀里:“祖父,我好想你呢,你早该来京都住了!”   老爷子捏捏她的脸:“京都有什么好的,你哪回来庄上,不多赖几天?要不是你爹升官,玥儿嫁人,我才不来呢。”   这祖父啊,就是喜欢田园风光,不过确实有趣,偶尔住阵子,真是舍不得走,不过住久了还是会觉得冷清的,纪瑶拉住老爷子的袖子:“姐姐腿还没好,祖父,我们去看姐姐吧。”   “好好好。”老爷子笑。   祖孙俩往西厢房去了。   廖氏看着这一车的东西,倒是高兴:“明儿就用这个办宴席,多新鲜啊,还有那些鸡鸭,养得多好,做出来的菜肯定鲜美,都省得去集市采买了。”一扬手,叫来几个小厮,“拿去厨房,叫他们好好收拾收拾,该腌的腌起来,该洗的洗了,别堆到明日忙不过来。”   “是。”小厮们得令。   纪彰道:“明儿就摆席宴客了?”   “再晚,侯爷都要出征了,”廖氏还是很喜欢这位年轻侯爷的,“当然要紧着他在赶紧请来家里吃顿饭,不然要到何年何月?你说是不是?”   “还是你想得周到。”纪彰捏捏妻子的手,“我现在就去写帖子,马上送出去。”   他的一手书法还是极好看的。   廖氏娇声道:“好的,知府大人。”   她的丈夫可是三品官了,廖氏叫一声,心里都觉得舒服。   妻子笑颜如花,纪彰心里一酥,差点当着下人的面亲一口,但他脸皮向来不厚,笑一笑,去书房了。   第二日,厨房早早就传出了香味,飘到纪瑶鼻尖,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道:“什么这么香……”   “人参母鸡汤,”木香低声道,“熬了半个时辰了。”   纪瑶睁开眼睛,只见天色早已大亮。   她起来洗漱。   耳边听到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怎么了?”她问。   “听说今日要来几十位客人,夫人在叫小厮搬东西,好腾出地置放桌椅。”   客人?那杨绍也在其中了。   纪瑶忽然想到她求的平安符,找了一圈道:“哎呀,我放在哪里了?怎不见了!”   木香问:“是何东西?”   “平安符,这么大,黄色的,”纪瑶比划了下,“我昨日还看的,怎么就不见了。”   木香抿嘴一笑,走到床边,从枕头下翻出来:“姑娘,是这个吧,昨天从床上掉下,奴婢捡起来放这里了。”   “哦。”纪瑶松了口气,点点头放在袖中。   木香给她拿来一套裙衫:“今儿好些客人,夫人说不能穿得太过随意。”   因为还不到一个月,姐姐仍旧要“养伤”,再者,谢鸣珂也来做客,成亲前不易见面,所以便只纪瑶露脸。   瞧这裙子极为鲜亮,她心道,难不成姐姐的婚事定了,母亲又来操心她的?不太可能吧,她才多大?至少也得等到明年。   明年,她可不是这种样子了,纪瑶摸摸下颌,光是这儿都会变得尖一些,而不是圆圆的,想到将来明丽的样子,她自己都有些期盼。现在么,穿什么都差不多,反正别人看来,她就是个小姑娘。   她把裙衫换上,戴上两朵珠花,朝外走去。   廖氏看到她,连忙叮嘱:“等姑娘们来了,你好好招待,带去厢房玩,厨房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要吃什么就去点。”   “嗯。”纪瑶点点头。   等到巳时,客人陆续而来,姑娘们除了沈妍,还有刘家,章家,曲家等七家的姑娘,她们的父亲都是纪彰的同僚,与纪家姐妹都认识。   因为纪家地方小,无处可逛,纪瑶就像母亲之前叮嘱的,请她们去自己的厢房坐,至于夫人们则由廖氏接待。   怀远侯府。   杨绍刚刚从兵营回来,还有两日便要出征,他清洗了下,接过陈素递来的衣袍,发现是草青色的,又扔了回去。   陈素一脸莫名:“侯爷……”   “拿一件深蓝色的来。”他走到侧间,打开一个黑漆描金的大匣,从里面取出一方羊脂玉佩,并一条金钩玉带。   等穿上锦袍,便把玉佩戴上,束上玉带,乌发上的冠也换成了紫金冠,足蹬黑色绸靴,还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陈素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家侯爷好像要去迎娶娇娘一样,就差在外面放鞭炮了。   穿戴完,杨绍看看时辰不早,马上去往纪家。   此时纪瑶也正招呼姑娘们去席上。   刚刚走到庭间,就见杨绍从甬道过来,他步伐如风,身姿笔挺,行在阳光之下,比那烈日还要耀眼。   深蓝色的锦袍衬得他五官深邃俊美,似乎肤色也没那么暗了,一双眸子仿若星辰,头上金冠闪亮,腰间玉佩润泽,纪瑶看得目瞪口呆,她身边的姑娘们,也一个个红了脸,芳心乱跳。   眼见他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纪瑶心想,杨绍他到底想干什么啊,这般的招蜂引蝶! 第28章 028   他难道是要在打仗之前, 找个姑娘定亲?   不可能啊,只有两天了!   小姑娘惊呆的神色落在眼中, 杨绍嘴角翘了翘,虽说不会分别太久,可他希望纪瑶能记住今日的他。   前世, 可是她说, 他穿深蓝色的衣袍最好看。   男人从纪瑶面前径直过去, 与前来相迎的纪彰, 纪廷元等人寒暄,很快就被簇拥着走入上房。   因为杨绍的出现, 姑娘们都生了些小心思,今日纪家的客人原本就属谢鸣珂与杨绍最为尊贵,但谢鸣珂已经与纪玥定亲了,剩下的,当然只有杨绍。   入席后, 曲姑娘第一个没忍住, 问纪瑶:“刚才那位大人是不是怀远侯呀?”   不等纪瑶回答,刘姑娘道:“当然是,我有一次在俞大人的寿宴上见过。”说得是杨绍的舅父, 太夫人的哥哥工部尚书, 刘家能得以前去,刘姑娘甚觉骄傲。   还真是怀远侯, 难怪有这等英姿, 器宇轩昂, 曲姑娘微红着脸问:“纪姑娘,你们家何时与侯爷走得这么近的?”   众位姑娘也都竖起了耳朵。   一个个都对她的前夫甚感兴趣,纪瑶心想,没发现杨绍原来这么吃香,前世,她就只知道俞素华觊觎杨绍,别的真没注意,可能一腔心思都在宋昀身上了。   她道:“侯爷是谢大人的至交好友。”跟他们家不熟,所以,真的别来她这里打听。   刘姑娘噗嗤一笑:“还叫谢大人呢,不是都是你姐夫了吗?与你姐夫交好,当然与你家也不陌生。”她托着腮,“侯爷马上要出征云州,若能打败秦王,定会受到嘉奖,升官发财。”   前世,杨绍确实是升官了,正二品都督佥事,至于发财,怀远侯府也不差皇上赏赐的那点银子,正想着耳边又听刘姑娘道:“不过若是败了,怀远侯府也会一落千丈,我听说,那云川总督已经在被押解来京的路上,早晚会掉乌纱帽。秦王来势汹汹,怀远侯也不定……”   “他才不会败呢,”纪瑶打断她,“京都三营兵强马壮,云州总督是一时失手,侯爷绝对不会。”   被当众驳斥,刘姑娘心头不悦。   原先纪彰是他父亲的下属,结果不到数月,就被升任为三品官,比他的父亲品级还要高。她瞧着纪瑶,不怀好意:“纪姑娘如此维护,莫非暗中喜欢侯爷不成?难怪不肯告诉我们你家与怀远侯府的渊源了。”   纪瑶笑了。   她喜欢杨绍?   前世是杨绍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这一世,也不过是因为她还没长大,所以没有动心。   如今这刘姑娘竟利用杨绍,好让别的姑娘都以为她是出于私心,藏藏掖掖,纪瑶挑眉:“怀远侯还未出征,你就长那逆贼威风,揣测侯府将来,此话,你敢同你父亲刘大人说吗?”   沈妍也帮腔:“刘姑娘,你确实应该慎言,我们都是官宦之女,自小识文断字,怎地学那长舌妇口无遮拦?”   今时不同往日,纪彰做了顺天府知府,又有谢府这门姻亲,众位姑娘没有谁护着她,反而有些还跟着指责。   刘姑娘脸色铁青,眼见自己孤立无援,找个借口便离席而去。   纪瑶嘴角翘了翘。   沈妍拉拉她的小手:“这刘姑娘真是自取其辱,做客也没个做客的规矩。”哪里有上门的客人,到处说人是非的?   “是啊,等会母亲问起,我也照实告知。”纪瑶笑着看沈妍,“你夹菜吃啊,别客气,这些东西都是我祖父从庄上带来的。”   “嗯。”沈妍点点头,看看对面暗怀心思的姑娘们,低声道,“她们都看上那怀远侯了,不过侯爷真的很英俊。”   纪瑶道:“你该不会也……”   “不会,我当然只喜欢你哥哥。”沈妍眨眨眼。   好吧,纪瑶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等到宴席用完,因纪家也没什么可逛的,众位姑娘随夫人们纷纷告辞,廖氏稍后就把纪瑶拉在一边询问:“怎么回事,那刘姑娘中途离席了?不是让你好好招待的吗?”   “她胡说八道,”纪瑶撇嘴,“说我喜欢侯爷,还说侯爷万一打败仗,侯府会如何如何。”   廖氏一愣:“什么?”这确实有点过分,但是来者是客,刘大人与纪彰在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何必计较,不理便是了,怎的把人气走?”   “是她自己走的,我怎么会气她呀?”纪瑶摸着腰间的荷包,一脸无辜。   这丫头一向牙尖嘴利的不饶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廖氏戳戳她脑袋:“你呀!”但到底没说责备的话,反而打量女儿一眼,“那你到底……”她想问喜不喜欢杨绍,因纪瑶不是好几次与他单独待一起吗,比寻常关系要好一些。   可还没有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得陇望蜀。   有了谢鸣珂做女婿早该满足,还指望这小女儿做侯府夫人呢?也不看看,大女儿好歹才貌双全,纪瑶才多大一点,还任性调皮,杨绍看得上才怪,也只有自个儿家里当做宝贝。   廖氏摇摇头。   纪瑶莫名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嫌弃。   “娘,你在看什么?”她低下头,“我何处没穿戴好?”   “没什么。”廖氏给她扶了扶珠花叮嘱,“马上侯爷要去云州,记得去道谢一声,说些吉利的话。”   纪瑶道:“好。”   她站在远处观察上房,只见男人们喝完酒也开始告辞了,不过谢鸣珂与杨绍最后才出来,他们一直在同父亲,哥哥说话。谢鸣珂后来站在门口,朝姐姐的厢房看,凝定不动。   一时还以为姐姐出来了与他相望,纪瑶回过头才发现,姐姐并未出现,只在屋檐下看见一抹裙角的影子从门内伸出来,似乎那里有一个人。   她应该就站在门侧。   谢鸣珂想到那双极为舒服的鞋子,笑容从脸上蔓延开来。   杨绍此时与纪家父子俩告辞,走到他身边,谢鸣珂问:“侯爷是去兵营,还是回侯府?”   “不。”杨绍看到了纪瑶,探头探脑的肯定在等他,“煜善,你先走吧,我这里还有事。”   在纪家有事?   谢鸣珂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了小姑娘,有点奇怪但并未多问,告辞而去。   杨绍走向纪瑶。   那一身华贵的装扮,煌煌荧荧,光彩夺目。   想到刚才刘姑娘说的话,指她暗中喜欢杨绍,纪瑶心里就是一阵不悦,要是长上一两岁,刘姑娘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吗?杨绍早就对她紧追不舍了,哪里像现在……纪瑶咬了咬唇,上前行礼:“见过侯爷。”   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绣萱草的夏衫,头上戴两朵淡黄珠花,好似那庭院里曾经盛放的海棠,有种春日里的清新。   杨绍感觉她有点不同,腰间束着的银绣兰花带,勒得腰肢细细的,再往下,已显出弧度。   似乎最近吃得不少?   他道:“家中连番喜事,可是欢喜极了?”   “当然,托侯爷的福。”纪瑶一笑,“要没有你,姐姐未必能嫁谢大人,不过还请侯爷记得当初所说,姐姐不会后悔。”   倒是挺聪明,还要他保纪玥的将来,杨绍眉梢微挑:“你等本侯,就为说这件事?”   “不是,”纪瑶从袖中把平安符拿出,“得知侯爷要去打仗,我专门求来的,带上这个可保平安。”   黄色的符纸在她手中宛若镀了层金色,杨绍目光定在上面,瞧着下端雪白的指尖,恨不得抓来唇边亲一口。   历来丈夫出征,妻子会赠平安符,如今纪瑶巴巴的送来,说明她心里很是担心。   “多谢。”他看着纪瑶,伸出手。   她递上去,不料男人的手一合,将她指尖全收入掌心。   纪瑶吓一跳,脱口道:“侯爷……”   那感觉很熟悉,温暖干燥,但他突然这样对自己,纪瑶又很迷惑,正待瞎想时,耳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为何想到去求平安符?”   “为答谢侯爷,”纪瑶老实道,“侯爷帮了我数次,我无以为报,所以……”   只是这样吗?他不太相信,若是寻常关系,姑娘是不会送这种东西的,杨绍松开手,他总会等到纪瑶说喜欢他的那一日。   马上又放了,纪瑶更加糊涂,难道刚才只是他失手,急着要拿平安符?必然是了,他现在又没有喜欢自己,握她手指做什么?   杨绍将平安符放入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我会随身携带。”   听起来有点郑重,纪瑶抬头打量,男人五官如刀斧雕琢,倘若穿上铠甲,必定威风极了。不过沙场凶险,许是又要添几道伤疤,她真心的道:“望侯爷所向披靡,凯旋得归。”   杨绍垂眸凝视着小姑娘:“会有这一日的。”   这次他会很快抓获秦王,不像前世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不过,来回数月还是要的。   纪瑶,会想他的吧?他看到小姑娘眸色复杂,像是藏了许多的话要说,嘴角翘了翘:“纪姑娘,再会。”   等回来,他们慢慢说。   男人告辞离开。   纪瑶缓缓叹出一口气,前世杨绍花了一年多才打赢骁勇善战的秦王,这一世,许多事都有变化,指不定更久,等他回京,自己恐怕早已嫁人。毕竟她没前世那么傻,一心念着宋昀,如今父亲是顺天知府,姐夫又是谢鸣珂,等她大一些,定有许多媒人来提亲……   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她心想,再见时,自己或许已为人妇,脑中莫名冒出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想着愣住,她定是傻了,她即便嫁人,杨绍又怎么会在乎?   这坏蛋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喜欢她喜欢得要死的男人了。   所以,她也不会念着他的,这一世,不嫁给杨绍,她也会挑个很喜欢自己,自己也很喜欢,能白头偕老的夫君! 第29章 029   宴请宾客之后,马上纪玥就要嫁人的, 故而老爷子也一直住在纪家。   因为忙于筹备女儿的婚事, 置办宅院只能往后拖,可即便如此,廖氏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 纪彰从衙门回来, 看妻子又在伏案打算盘, 他偷偷去了纪瑶那里。   “瑶瑶, ”他招招手,“过来。”   父亲居然鬼鬼祟祟的,纪瑶狐疑,凑了过去。   “为父今日收到俸禄了,瑶瑶,你可晓得……”纪彰有点脸红,轻咳一声,“你娘喜欢什么首饰?”他一个男人家实在不了解, 看看妆奁里的东西就头疼。   原来是想送礼物给母亲!   纪瑶瞧瞧父亲, 露齿一笑:“爹爹,我带你去买。”   “好好好。”纪彰连忙跟在女儿身后出了门。   两个人来到玉满堂, 纪瑶看了一圈,赫然就发现了母亲那时看到的翠玉镯子,母亲很喜欢,但是没舍得买。   “爹爹,这个。”纪瑶指一指。   伙计为招揽生意, 忙拿了出来给他们看:“老爷,不是小的吹牛,这样好的镯子,你去别家买不到,瞧瞧这色泽多翠。”   好像夏日树上的叶子,看到了沁人心脾,就是很贵,纪彰犹豫会儿,一咬牙,还是买了。妻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而今好不容易让她脸上长光,这不算什么。   伙计包好,递给纪彰。   “瑶瑶,你要什么,爹爹也给你买。”   纪瑶摇摇头:“等我长大点,再来买。”   她如今还小,戴什么都一样,再说了,等到明年,这样式也得换一批新的了。   纪彰没有勉强,拉着女儿回家。   岂料刚刚到门口,就看到门房把一堆的东西扔了出来,落在门前两个人的脚边。   他愣了下,上前询问:“出了何事?”   门房还未说话,那两人之中有个妇人盯着他道:“姑爷,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秀儿的娘啊,姑爷。”   她的外祖母!   纪瑶眼睛瞪圆了看向她。   是的,千真万确,真是她,前世她是嫁给杨绍之后,廖家才出现的,现在居然提前了!是不是他们得知父亲升了官,姐姐又嫁去谢家,闻风而来好占便宜?   岂有此理。   纪瑶拉着纪彰就要往里走。   面前的妇人穿一身秋香色绣宝瓶的窄袖对襟衫,头发半白梳得一丝不苟,眼睛仍如记忆里十分精明。纪彰想到那天他去廖家求娶廖秀,这廖太太指着他的鼻子说:“凭你也配,简直是糟蹋我们秀儿!”   他窘迫的无地自容。   然而廖秀却义无反顾,有一日拿着行李来找他,住下了再也没有走。   廖太太气得打她,也无法挽回。   最终他们还是成亲了,只是廖秀不是从廖家抬出来的,而是另外找了一间屋宅。   难怪她不见廖太太和她哥哥。   “文昭。”廖泰亲热的称呼纪彰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是不是?其实我们也一直念着秀儿,只是怕她气还没有消,所以才拖到现在,文昭,我们也在京都开铺了,往后……”   “你们明明是因为父亲升官了,才来认亲,不然此前怎不见你们出现?”纪瑶实在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如此不要脸皮,世间罕有!”   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痛骂,廖泰脸色不由发红,看着纪彰:“这是瑶瑶吧?脾气这般大,文昭,你要好好教一下才是。”   听到这话,纪彰面色一寒,他虽然老实,但如何不知这二人的心思?早不来,晚不来,恰好是这个月,如今还指责纪瑶。他不会吵架骂人,却不是不懂拒绝,纪彰冷冷道:“多年不曾往来,早就习惯了,何必打破?你们请回吧。”   他再不多说,同纪瑶进去,叫门房把门关上。   廖泰气得狠狠往墙上砸了一拳。   不想那老实的纪彰也变了,廖太太想起以前,纪彰在家中低头垂目哀求的样子,眉头拧了拧,她蹲下来捡东西:“罢了,我们回去吧。”   “娘,这样就走吗?再怎么说,秀儿也是我们廖家的人,我们养了她十几年,当初任由她嫁给纪彰,也没有再行阻止,她应该感念这份恩情!不然要抓她回家,还不容易吗?父母之命,谁敢忤逆?”   廖太太叹口气:“还能如何?走吧,她现在可是三品夫人了。”   母子二人离开了纪家。   纪彰一进去就看到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好歹是亲家,假若他们是出于一片真心,你就劝劝秀儿,到底是她生母。”   纪瑶不乐,心想祖父也太善良了,廖家能有什么真心?在他们家最穷苦的时候,廖家生意兴隆,却从不曾想到补助,如今又有什么好来往的?不过长辈发话,她没有置喙,走去看姐姐。   廖氏在里面抹眼泪,发现纪彰进来连忙掩饰。   “秀儿,刚才我在门口遇到……”   “相公,不要提他们了,”廖氏道,“我今世不想见到他们。”   她幼时原以为母亲疼她,但遇到纪彰之后才晓得,母亲不过是把她当成一颗棋子,只为让廖家更上一层楼,为哥哥,把生意做得更大。   她没有这样的母亲。   纪彰晓得她难过,早已忘了父亲的话,上去抱住她:“你不想见,那就不见,我等会去门房叮嘱声,他们若是再来,直接就拒绝了。”   廖氏靠在他肩头,嗯了一声。   纪彰让她缓了下,拿出一个匣子:“秀儿,我刚刚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一愣,看看丈夫,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翠玉镯子,好似莹莹绿水,通透清澈。   那是她曾经在玉满堂见过的!   廖氏欢喜极了,手指轻抚这镯子:“你买给我的?你哪儿来的银子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在她手上,纪彰从来不管的,只带一点点放在身边偶尔去喝个茶。   “得了俸禄了,”纪彰握住她肩膀,眼含愧疚,“这些年都没能买什么给你,委屈你了,秀儿……”   话没有说完,女人抬起头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生,她有纪彰这样的丈夫已经足够了!   转眼间就到八月,因为纪玥马上要成亲,不好出门,中秋纪瑶也没去放河灯,在家里陪着姐姐,正好纪老爷子在,一家子过了个和和美美的中秋。   等到八月二十六日,纪玥终于要出嫁。   想到女儿马上要嫁作人妇,廖氏前几日不知偷偷哭了几次,虽然那是好事,可往后必定见得少了,她怎么舍得?头天晚上给纪玥梳头发,叮嘱事宜,又忍不住落泪,反倒纪瑶没有那么难过。   经历过前世,她觉得这回姐姐改变了命运,一定会过得极为圆满。   等到下午,好些夫人与小姑娘们都来了,给纪玥添妆,那全福夫人还是之前的徐少夫人,谢鸣珂请了来接纪玥。   周嬷嬷给纪玥绞脸,弄得干干净净,好像剥了壳的鸡蛋,纪瑶和沈妍坐在一起,齐刷刷盯着看。   纪玥被她们看得脸红,嗔道:“也不同姑娘们去说话,看什么呢?”   “再不多看看,往后看可麻烦了,还得问过姐夫。”纪瑶打趣。   这妹妹真是……纪玥脸更红了。   白果稍后拿了嫁衣来,徐少夫人指点着穿戴,沈夫人让周嬷嬷给纪玥梳个简单的发髻,好戴上凤冠。   打扮好,真个儿是艳光照人,红色衬得她如同一朵富丽的牡丹。   瞬间,纪瑶倒是有点泪意了,前世姐姐入宫根本就没有穿过嫁衣的,原来穿上是这个样子。   她擦擦眼睛。   纪玥看到了,心头也一阵难受。   “瑶瑶,往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她握住纪瑶的手,“我不在家了,你若是觉得孤寂,可以多交几个朋友。”   不说还好,一说,纪瑶更是忍不住。   姐妹俩哭成一团,沈妍也陪着流眼泪。   外面鞭炮声这时响了起来,徐少夫人连忙相劝:“大好日子,莫哭了,谢大人明理,你们要见还不容易吗?走吧,莫耽搁时辰。”   她扶着纪玥出去坐花轿。   门口,纪廷元正等着,见到几个姑娘出来了,沈妍赫然就在其中,脸花的好像个猫儿,他撇过头当做没看见,走到纪玥面前弯下腰:“玥儿,我背你去。”   纪玥趴在他肩头。   纪廷元长得高大,背着她一点不吃力:“谢家每日山珍海味,你最好把自己吃胖点。”   “哥哥,”这时候还打趣,纪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轻声道,“哥哥,你往后多着家,莫总在外面,娘会不高兴的。还有瑶瑶,她还小,你要多多照顾她……”   往前纪廷元是不会放在心里的,但今日还是认真听了。   朝夕相处的妹妹嫁人了,将来另外一个妹妹也是一样,会由他背出去,交到别的男人手里,家里也该越来越冷清了吧?纪廷元心头黯然,随即又道:“若谢大人欺负你,或是谢府有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纪玥答应。   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纪瑶站在父母身边一同看着,心里感慨万分,回过头,却见母亲已经哭成泪人,父亲虽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也是满眼不舍。   “姐姐过三日就回门了,又会见到的!”她安慰。   纪彰揉揉小女儿的脑袋:“是啊,我们不必担心的,玥儿那么聪明,在哪里过不好?”搂住妻子的肩膀,“秀儿,莫哭了。”   ……   盖头遮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纪玥坐上花轿,只听到外面震天响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前来看热闹,拿喜钱的百姓,一个个都在说着恭喜的话。   等到轿子在谢府的垂花门口停下,她手里被塞了一截红绸,纪玥握住了,瞬时就感到一股力道,轻轻拉着她往前走。   那一头,是谢鸣珂吧?她心头好像小鹿乱跳。   谢鸣珂看着对面身材窈窕的女子,玉面也是一阵发红,他一直在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就像现在这样,领着纪玥走入谢家,走到他身边,从此停留下来。   耳边闹哄哄的,不知多少宾客,纪玥平日里甚是聪敏,但此刻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怎么做,只听着各种指令,同谢鸣珂行了大礼。不过拜高堂的时候,她注意了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那应该是谢老大爷。   听说他病重,也不知这一趟赶来京都,会不会伤到身体?正想着,耳边听到徐少夫人命丫环送她去洞房。   洞房意味着什么,纪玥昨日听周嬷嬷教诲已经了解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   等到新房时,又听到女眷的声音,在她们的注目下,纪玥行到床边坐下,鼻尖闻到一点奇怪的味道,辨认了下,好似是桂圆花生之类。   见纪玥坐得端端正正的,谢明姝想到纪彰前不久升任为三品官,暗道也是看岔了眼,不过即便如此,纪家也算不得什么,背景在那里摆着呢,她笑眯眯催谢鸣珂:“大哥,快些让我们看看大嫂呢,到底是什么美人儿,能让大哥急着娶回来。”   平日他们甚少来往,今日大喜,做做面子。   谢鸣珂从徐少夫人手里接过银秤,走到纪玥面前,把红盖头挑了开来。   印象里,纪玥的脸甚是清丽,人淡如菊,但此刻却是另一种味道,有种逼人的艳美,谢鸣珂呆了一呆,很快就笑了,纪玥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   男人一笑,纪玥也不好意思再看他了,微微低下头,手指捏拢,坐得更为端庄。   女眷们纷纷称赞。   徐少夫人端来合卺酒于二人喝,随后又吃了莲子羹。   因谢鸣珂个性冷清,那些女眷们也晓得,热闹了下,便纷纷告辞而去。   房中剩下两个人面对面,纪玥突然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虽说谢鸣珂救了她几次,但要说起来,二人实在陌生的很,她对他一无所知。   “谢大人,”纪玥想一想道,“你是不是仍要出去……”   “还叫大人吗?”谢鸣珂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很近,纪玥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她低声道:“夫君。”   那两个字简直甜到心里,谢鸣珂嘴角一翘,看着她艳丽的脸庞,想要亲上去,可他从未碰过女人,有点无所适从,还是没有动,只道:“我要去应酬会儿,你若是饿,让丫环去厨房说一声。”   “好。”   声音软软的,谢鸣珂垂首看到她搁在膝头的手,手掌覆了下去。   有点凉,但是手指很细很长,他握了握。   纪玥睫毛微颤,想要缩回来没有缩,那可是她的丈夫了,她不讨厌就是有点不习惯……   谢鸣珂心里咚咚直跳,觉得手心发热,很快又放开了,站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转头:“我会尽量早点过来。”   纪玥嗯一声:“好的。” 第30章 030   谢鸣珂走了, 纪玥叫外面的丫环沉香进来。   沉香刚才还在看热闹, 喜滋滋道:“夫人, 听说太子殿下都送了贺礼来呢, 好大一箱东西!”   谢鸣珂经常与太子讲课, 兴许因此走得近一些吧。   “还有福嘉公主。”   纪玥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小公主的模样, 微微笑了起来,真是有心了。下回倘若她再请了入宫, 得多画上一副画。   她摘下凤冠:“去打点水, 我想洗个澡。”   “是,奴婢这就去。”走之前,沉香让紫萍在房里伺候着。   纪玥坐到台前梳理头发。   倩影映在窗上, 光是一个轮廓都极为动人, 不过谢鸣韶看不到,他在墙外徘徊。   谢鸣珂住的春林阁, 没有允许谁也进不来,他的戒备比以前还要森严, 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护卫, 一个个看起来武功都很高强。谢鸣韶眯了眯眼,忽然想到了杨绍,他现在是去打仗了, 但之前经常过来, 谢鸣珂该不是从侯府借用的吧?   他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的青睐, 叫谢鸣珂有点为难, 不过前阵子因为纪玥一事,他或多或少利用了宋焱……   谢鸣珂端起酒喝下去。   他酒量小,同僚也知,没喝几杯就有人来帮着挡了,所以回去的时候,离醉还差得远。   纪玥没想到他那么快回来,听到外面的声音,心头一阵慌。   “夫人呢?”谢鸣珂问。   “在侧间清洗。”紫萍回答。   果然有一点点水声传来,谢鸣珂想到什么,脸颊微红,侧头问紫萍:“你不进去伺候?”   “沉香姐姐在呢。”   谢鸣珂又问:“夫人可吃过东西?”   “没有。”   谢鸣珂点点头:“行了,你不用在这里了,出去吧。”   紫萍行一礼,退到外面。   纪玥由沉香扶着出来。   嫁衣已经脱了,只着正红色的中衣,面上也是洁白干净如他之前所见,不过身段完全显露了出来,玲珑有致。谢鸣珂脸色更红,幸好刚喝过酒,看不出,他轻咳声:“我现在一身酒气,也去清理下,你稍等。”说完叫小厮去打水,往侧间走了去。   里面有一股女子的味道,他静坐片刻,等水打来方才换洗。   纪玥坐在床上,心神不宁。   等到谢鸣珂出现,她站了起来。   明显很紧张,他也一样,虽然道理都懂,可二人此前接触的太少,现在突然要洞房,总是有点别扭。   “坐吧。”谢鸣珂道,“我听丫环说你没吃东西?”   “嗯,在家里用了些,不饿。”她看看男人。   他也只穿着中衣,映得俊脸宛如晚霞,不是平日那样白皙,纪玥道:“……父亲的身体如何?我听说他之前是在蔚县养病。”   “对,”谢鸣珂心头一暖,“京都干燥,父亲的病合适去潮湿些的地方,人比较舒服。不过好似没什么进展,但也不曾严重,父亲说已经满足了。”   纪玥曾听说过谢知慎的名声,颇是仰慕:“明日我便能见到了,不知道他……”   “会喜欢你的,”谢鸣珂拉住她的手,柔声道,“父亲说,只要我喜欢就好。”   纪玥闻言脸变得红了,忍不住垂下头,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很直接。   谢鸣珂手指抚了抚她的手背,忽然轻轻一拉。   纪玥顺势就倒在他怀里。   他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下。   男人刚清洗过,身上有种洁净的味道,纪玥只觉一颗心要跳出来,不敢看他闭上了眼睛。   他挪到她唇上,轻轻一吻。   她浑身一颤。   “玥儿……”他道,“是不是害怕?”   纪玥摇摇头,都是必须要经历的,怕什么,就是慌张。   “其实我也不会。”谢鸣珂安抚道,“万一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   他很温柔,纪玥睁开了眼睛,红着脸道:“我只是不习惯。”   “总会习惯的。”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前,“你多碰碰就好了,我们以后可是夫妻,天天都要睡在一处。”   纪玥心想也是,她手指挪动了下,忽然想到他的伤口,问道:“都痊愈了吗?”   “早就好了。”他解开腰带,露出来给她看。   上面只有几条淡淡的红痕,纪玥伸手轻抚了下,想到当日境况,嘴角略微的翘了翘。实在没有想到,那天相遇会造就他们之间的姻缘,她感慨:“如果那日没有去白马寺,也不知会如何。”   “那我肯定会后悔。”谢鸣珂道,“我宁愿受伤,也要遇到你。”   男人的话叫纪玥又红了脸。   他重新将她搂在怀里,低头亲吻。   纪玥没之前那么僵硬了,她也开始慢慢的回应,手攀住他脖子。直到身上渐渐有些凉意,他的吻往下落时变得滚烫,她才又觉得紧张。   幸好男人足够温柔,覆上来时也并没有太过难受,倒是看他总是停顿,俊脸上似乎有些难忍,她假装没什么痛觉才顺利度过了。   谢鸣珂坐起来,看到她额间有些汗,低声道:“辛苦你了。”   纪玥不知说什么。   “要清洗吗?我帮你……”   “不,”纪玥害羞,“我自己去。”   起来时,发现玉峰上好几朵痕迹,想到刚才他埋头的样子,纪玥红着脸穿上抹胸,让沉香服侍她去侧间。   谢鸣珂拿走元帕,给外面的一个嬷嬷。   因都有些累,稍后也没有多余的话,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纪玥被谢鸣珂叫醒。   “沉香呢,她居然……”她连忙起来,“是不是已经很晚了?”   “不,还早呢,等你穿戴好正好去那边,不会迟。”   “好。”纪玥下来,刚刚跨出,才发现凉飕飕的。对了,她没有穿什么,连忙缩回去。   谢鸣珂轻轻一笑,叫沉香拿来裙衫,去外面等候。   两人走去上房。   谢老夫人,谢知慎等人都在。   谢鸣珂携着纪玥的手,一起跪下敬茶。   瞧这孙媳妇的动作姿态,都不像是从小家小户出来的,竟是一点不比名门世家的差,老夫人有点意外,谢知慎当然更高兴了。这儿媳妇,看着就跟儿子十分相配。   他给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难怪鸣珂跑到蔚县来,我总算明白了,往后鸣珂由你管着,我也放心。”   看起来他很满意自己,瞧着男人清癯的脸,纪玥接过封红,恭敬道:“多谢父亲,望父亲身体安康。”   这儿媳真是个温柔的人,声音如春风,谢知慎笑了:“希望如此了,”抬抬手,“起来吧。”   谢鸣珂扶着纪玥,同她站起。   老夫人之前送了两支长簪,他们去同谢知敬夫妇行礼时,二夫人送了一对上好的玉佩。   最后是谢明姝和谢鸣韶,同辈倒不会互赠礼物,只是口头问好,等到与谢鸣韶说话,谢鸣珂根本不让纪玥开口,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走,同时告诫道:“往后若是二房相请,不必去,实在要去带几个护卫。”   那谢鸣韶确实不是好人,纪玥点点头。   看着那两个人亲密的背影,谢鸣韶差点想踹翻旁边的椅子,刚才他连纪玥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哥哥稍安勿躁,大伯都在呢,忍一忍,往后有的是时间。”谢明姝提醒,“何时带我去见楚王殿下?”   “我在云和居有眼线,万一他去了,我自会告知。”   实在是宋昀很少露面,也不喜欢赴谁家的宴会,除了云和居她很难找到机会,又不好找人跟踪宋昀。   谢明姝心里有点着急,她过完年就要十七了。   …………   杨绍去云州没多久就传来捷报,夺回了一个被秦王占据的重要关口,天澜关,皇上一扫之前的阴郁,龙心甚悦,宋焱见状便去请皇上赐婚。   听到乔安的名字,皇上颇是惊讶:“是礼部员外郎乔大人之女?”   “是,儿臣对她一见倾心,乔姑娘也未曾定亲,请父皇成全。”   早前听说他频频接触京都权贵,想要与之联姻,没料到最后却是要娶一个小家之女,皇上眉头微蹙,莫非之前是有人误传?还是这孩子真的改得那么彻底?或者只是为试探他?   呵,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皇上道:“此事可曾告知你皇祖母?”   宋焱支吾:“不曾,等父皇赐婚,儿臣自会告知皇祖母……儿臣实在很喜欢乔姑娘。”   皇上眼眸眯了眯,那看来与权贵联姻多半是太后的意思,这儿子被逼无奈,所以求到自己跟前。   这母后啊,手伸得太长了,这些年长子常去慈心殿,难保不是受她影响,才做下那么多令人心寒之事。如今难得长子来求娶这样一个姑娘,倒还有点赤子之心,皇上道:“朕会命礼部着手,假使乔姑娘德行俱佳,朕会赐婚。”   “谢父皇!”宋焱大喜。   皇上看看他,忽地一笑:“焱儿,听几位大人说,你近日听课极为认真,朕颇感欣慰。”   “儿臣年纪越长越觉寡闻少见,如今是想亡羊补牢。”   “你有此领悟甚好,”皇上摆摆手,“下去吧。”   又得了父亲夸赞,宋焱心花怒放,一路笑着出来,谁想在门口居然遇到宋昀,他脸色僵了下。若是往前,必定寒着脸过去,绝不会打什么招呼,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得改变一下。   “二弟!”他主动道,“你是来禀告户部库银一事吗?”   宋昀愣了下,随即一笑:“是。”   “辛苦你了。”宋焱拍拍他肩膀,“好好做,若是觉得何处困难,一定要跟为兄说,为兄定会帮你的。”   “是,多谢大哥。”   宋焱朝他笑笑,往前而去。   看着那道背影,宋昀恍惚中觉得,好似又见到皇后还未去世时,宋焱自信堂堂的样子。   常青道:“殿下,太子殿下仿若变了一个人,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高人指点?”   恐怕是了,他最近做得每一件事都很得父皇的心,实在诡异,宋昀眉头略挑:“你去查一查。” 第31章 031   三日后, 夫妇回门。   谢鸣珂准备了好些东西,纪玥往外一看, 忙道:“千万莫带过去。”   “为何?”谢鸣珂奇怪,“父亲还嫌少呢。”   谢府多少年积蓄, 被大房得了大半,几辈子都用不完, 所以谢知慎满意这儿媳, 出手自是大方的。   纪玥道:“带去了,母亲又得发愁, 上回嫁妆都已经占去一间屋, 而今还没有置换院子, 怕是无处可放, 总不能堆在我的闺房里。”   原来如此。   谢鸣珂笑道:“那不如送一间宅院?”   “不用,聘礼够多了。”随便拿一些来用, 都取之不完, 纪玥道, “就带一些吃食吧。”   真不贪心, 谢鸣珂道:“听你的。”   二人坐上车去纪家。   谢鸣珂眼见她离得远, 将她拉近些,握住妻子的手。   纪玥脸微红, 并没有抽走。   “父亲还是要去蔚县吗?如果可以, 真不愿他走呢。”她感觉谢知慎为人很好。   “让父亲去吧, 不要勉强。”谢鸣珂叹口气,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 父亲一直落落寡欢,二房又是这种样子。父亲乃祖母养大,有这份情谊在,不好对二房绝情,其实在外面也能落得个清净。   纪玥看出一点端倪,忽然问道:“你上回到底是被谁人追杀?”   谢鸣珂神色一冷。   看起来似乎不好出口,她道:“若是不愿……”   “告诉你也罢,”谢鸣珂的手指握得有点紧,“若没有猜错,应是二婶,她出身虎门,对我嫉恨,最有可能做出这种赶尽杀绝之事。反而二叔不会,毕竟父亲已退出朝堂,假若我也不在了,谢家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小,对他也不利。”   “二婶竟然如此狠毒?”纪玥秀眉一扬,“你可是她的侄儿,她怎么一点不曾顾及?”   谢鸣珂挑眉:“他们文安伯府式微,怕是欠缺银子,我死了,那一份自然就归于他们二房。”   纪玥摇头,没想到看起来挺和善的二夫人那么可怕。   “所以我让你小心,不要接近他们。”   “可毕竟在一处府邸,”纪玥道,“你不曾想要搬离?”   “那是我家,也是属于父亲的地方,要搬也该是他们,”谢鸣珂有自己的骄傲,也有无奈,“只父亲是祖母一手养大的,欠了人情拉不下脸面,叮嘱我与二房和平共处。”   纪玥明白了,沉吟不语。   等到纪家,就见父亲等人都迎到了门口。   廖氏上前拉住女儿的手,不停打量,只见她与在家无异,才放下心来,不过瞧见姑爷清俊的样子,她又想自己多虑了。   多富贵的人家,姑爷自己来求娶,还能亏待吗?   纪廷元道:“妹夫,今日一定要同我喝上几杯,不要像上次在酒楼,都由我挡了。”   谢鸣珂笑:“好。”   谁料纪玥拧眉道:“相公不像你,别灌醉了。”   纪廷元哈哈一声:“哟,这么快就护着你丈夫了!”   纪瑶见他打趣姐姐,哼道:“不护着丈夫,难道护着你?哥哥别不高兴,早点娶妻,自然有妻子护着你的。”   众人大笑。   唯有纪廷元被噎得直瞪眼,斜睨纪瑶:“哥哥白疼你了,居然对付起我来?”   “姐姐姐夫回门这等好日子,谁让你要灌酒,哥哥,若是平时我肯定会帮你!”   小坏蛋,纪廷元捏了她一下。   一大家子去吃饭,其乐融融。   几日后,纪老爷子惦记乡下的庄子,到底告辞走了。   廖氏则开始寻找合适的宅院。   儿子总归要娶妻,以后还要生儿育女,肯定是住不下的,她打算买个三进的院子,托谢鸣珂的福,这份银子倒是有。找来找去,在黄杨胡同寻到一处,与纪彰商量了下,很快置办下来。   这阵子修葺新家,整理物什,忙得不亦乐乎,虽然东西不多,纪瑶也一样样仔细的收拾,想到要住宽敞的院子,以后屋前屋后都能摆上几十盆花,极为期待。   等到重阳节,沈妍约她去登高。   “我带了菊花糕来,我们到时坐在山上的亭子里吃,还有菊花酒,不过你不能喝酒。”她问,“何时搬家呀?”   “下个月,那处宅院有些旧了,还未修好。”纪瑶往头上插了一支白玉簪,又在腰间挂个压裙玉坠。   沈妍看看她:“你好似长高了点。”   当然,她最近吃得可多,纪瑶道:“岂止长高了。”   “哟,别处也长了点,”沈妍挺挺胸,“不过没我的……”   纪瑶不服:“你比我大一岁多呢!”   “是是是,你慢慢长,”沈妍挽住她胳膊往外走,“我雇了马车了,等在外面呢。”   小姐妹嘻嘻哈哈出来。   在门外遇到纪廷元,沈妍冲他一笑:“纪大哥,你也要去登高吗?”   纪廷元一阵头疼。   这沈妍真不是一般人,被他说了之后,不但没有避而不见,反而比以前走得还要勤,他冷着脸道:“你当这里是你家,总过来?”   “我来看瑶瑶的,”沈妍道,“我只要不嫁人,就能天天来。”   “你!”纪廷元怒斥,“你不要名声,不要带坏瑶瑶。”   “我怎么不要名声了?”沈妍看他说得毒,捏紧了手指,“纪廷元,我可没有再说我喜欢你……”   “住嘴!”没想到当着纪瑶的面,她还敢说,纪廷元也不知是恼火还是怎么,脸色一阵红,盯着沈妍,有点想揪住她狠狠惩罚一顿,叫她不要再过来,可那毕竟是姑娘家,他不好动手。   两个人对视片刻,纪廷元拂袖走了。   那瞬间,纪瑶好像看到了前世他们不和的样子,总是说几句,哥哥就不想说了,掉头离开,沈妍又捂着脸哭。   她皱了皱眉:“阿妍,你何必与哥哥硬碰硬?其实他这个人,只是嘴硬心软。你越是这般,他越是不高兴的。”   沈妍擦擦眼睛,她其实想哭,只是忍住了:“我都没有再缠着他,只是想看看他,他还对我恶言恶语的。”   纪瑶叹口气:“所以我让你软一点。”   “那我再送东西给他?”   “别!”   “那我……”沈妍没什么经验,“我该如何呀?”   纪瑶也为难,因为她没有见过哥哥喜欢上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   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两个人默默坐上马车。   纪廷元到底是哥哥,生怕纪瑶路途上遇到危险,还是护送在旁。   小姑娘的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谈笑起来。   妹妹的声音甜而软,沈妍的声音是有些高的,很是爽朗,时不时得钻入耳朵。   想到她那句“喜欢你”,纪廷元心头就一阵烦,他也不是没想过娶妻,只是他理想的妻子应该是安静的,温柔的,他喝酒的时候可以陪在旁边,予他倒酒,可以予他解愁,而不是沈妍这种冲上来,对着一个男人说喜欢。   哪里有什么家教可言?   纪廷元皱眉。   秋天的玉山很漂亮,枫叶多数都红了,但也有些还是黄的,斑斑驳驳。   纪瑶踏上石阶,看着两边的枫树,眼见有些孩子拿着竹竿再打,她想到有次跟杨绍来玩,她也想摘一片,男人二话不说就将她抱起,举得高高的,吓得她一阵叫,但还真的摘到了枫叶。   嘴角翘了翘,心里却是一阵莫名滋味,也不知他在云州如何了?今世认识的太早,结果竟全然相反。   沈妍推一推她:“瑶瑶,你发什么呆?”   “没什么。”纪瑶看看山顶,还离得还远,“我们就在山腰坐坐好了,那里也有一处亭子。”   前世她是在这一天认识宋昀的,就在山顶上,故而今日不想再去,山顶上人也多,都是权贵望族,她以前也是怀着小心思,才去凑这份热闹。   沈妍不反对:“那就在山腰吧,这里风也小。”   眼见两个人朝亭中走去了,纪廷元可不想还守在旁边,被那个沈妍盯着看,叮嘱两个丫环:“有什么事情去前面找我。”   丫环应声。   沈妍看了眼纪廷元的背影,气得哼了哼,说道:“他没口福,瑶瑶,我们家换了新的厨子,这次做得菊花糕特别好吃,又甜又香。”   “好啊,我等会尝尝。”纪瑶看向亭子,准备找个地方坐,结果发现亭子里有好几位姑娘,中间那个赫然是福嘉公主,顿时头皮一麻。   她真的怕了这个小公主了!   不陪吧得罪不起,陪吧,事儿太多。   “我们换一处地方。”纪瑶急忙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沈妍一头雾水,跟在后面叫道:“瑶瑶,你等一下啊,走那么快做什么?不喜欢亭子,我们可以找处别的地方。”   “你跟我来,我记得西山腰有个大树桩,可以当桌子,旁边还有泉水看……”她回头告诉沈妍,结果没说完,就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的手还拍在他衣袖上,有种华软的冰凉。   纪瑶一僵,连忙回过身道歉。   “对不住,是我不小心!”   “也是我走得快了,”那人声音很是温和,好像林间泉水淙淙,“你没事吧?”   纪瑶对上他的眼睛,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指才没有叫起来:“……我没事,公子。”   她又遇到宋昀了!   宋昀看她嘴唇颤了颤:“你真没事?”   “嗯,”纪瑶问,“公子呢?我也没撞伤你吧?”礼貌问一下,她要溜之大吉了。   “不曾,”宋昀直觉她又要像以前一样跑掉,忍不住起了促狭的心思,微微一笑,“不过这位姑娘,你刚才说到哪处有个大树桩,能否带我去看下?我来玉山数次,从未见过。”   纪瑶:…… 第32章 032   每次遇到宋昀, 他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外,这次也是一样。   他居然想跟她去看树桩!   一次又一次的,纪瑶真的忍不住起疑, 这宋昀该不是看上自己了吧?可想想又不可能, 她这年纪, 这身材杨绍都没兴趣,何况是宋昀?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纪瑶眼睛一转:“可以啊, 我领公子去, 就在那边。”   她得弄清楚宋昀的意图。   沈妍这时也追了过来, 只见眼前的公子俊秀挺拔, 如芝兰玉树, 由不得愣了愣, 轻声道:“瑶瑶, 这是谁呀?”   “我不知,”宋昀一直在隐藏身份,耍弄她,纪瑶起了坏心思, 转头看宋昀,“说来也不知公子贵姓, 可是京城人士?”   宋昀嘴角微翘,她终于有兴趣问这些了, 不像之前总是说上一两句就飞快的溜走。   “我姓宋, 乃京城人士。”   没有撒谎, 纪瑶往西边走:“这树桩原先是棵百年大树,可惜木秀于林,三年前被狂风所摧,断至两尺余长。不过也无甚稀奇的,只胜在附近有泉水颇得乐趣。”那还是杨绍领她去的,以前也不知。   小姑娘侃侃而谈,宋昀行在身侧,发现她比数月前高了一些,已经到他肩膀了,脸色粉白,在阳光下细腻如玉。   宋昀道:“我瞧姑娘颇是眼熟。”   纪瑶惊讶:“是吗?公子在何处见过我?”既然装了就要装到底。   果真是一无印象?这姑娘的记性也太过差了,宋昀道:“也许是我记错。”这回他得与她待久些,看是否会记住。   存着这心思,随她来到树桩附近,果见不远处有一道清澈的泉水从高处流下,撞击到山壁,水珠四射。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宋昀迎风而立,夸赞一声,“好景。”   男人侧对着她,展露出脸部优美的弧线,那眉眼,鼻唇毫无瑕疵,纪瑶心道,也不怪她以前痴迷,宋昀确实长得不错,除了一张脸俊秀出色,这身材也是修长极了,好似劲竹。   不过只看看罢了,她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沈妍此时叫丫环在树桩上摆上菊花糕,低声道:“这公子看着家世不凡,总觉得有点眼熟。”   “管他呢,反正他马上就会走。”福嘉公主也在,还有山顶上一群想要巴结的人都在等着宋昀,他岂能不去?纪瑶道,“我们玩我们的。”   鼻尖突然传来香味,宋昀转头一看,只见纪瑶不知何时寻了棵断树坐着,姿势悠闲,嘴里吃着菊花糕,显得十分天真。   他走过去:“今日多谢姑娘领路,还请告知芳名。倘若有日相逢,宋某也能答谢。”   纪瑶手一顿,差点把菊花糕掉了。   她抬起头,盯着宋昀看。   那一双眼睛本来就生得勾人,好似春水盈盈,灵动无比,但这一刻,却像藏着惊涛般有点锐利,宋昀略微一怔。再看时,她已经垂下眼帘,一根根睫毛长而卷,色泽乌黑。   “我叫纪瑶,乃京都顺天府知府之女。”她道。   宋昀想知,她就告诉,毕竟那是未来皇帝,怎么可能瞒得住?只是,他为何要知?   前世她一眼难求,想让他多看看自己都不行,而今倒是奇怪了,莫非她这等不大不小的模样入了宋昀的眼?那他可真是有点独特……但是,也不对啊,假使喜欢她,难道不该亮出楚王的身份?那多尊贵?   越想越是糊涂,纪瑶索性不想了。   她居然是谢家少夫人的妹妹,宋昀想到之前下属调查,说太子与谢鸣珂走得颇近,他是不太相信。毕竟谢鸣珂早就与太子讲课了,不至于等到太子失势时才出手。   宋昀思索片刻:“纪姑娘,宋某先告辞了,他日再会。”本来想再留一会儿,但那边妹妹在,怕她胡闹,还有几位官员要见。   “好。”纪瑶点头,照今世这么个诡异的情况,她确信,他们定会遇到的。   不料宋昀临走时,又回头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我的姓?”   纪瑶:“……姓宋?”   记得了。   宋昀唇角一翘,笑容蔓延,一时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   等到男人走远,纪瑶发现手里的糕点落在了裙子上。   被宋昀吓得!   “瑶瑶,”耳边传来沈妍的声音,“我怎么觉得他认识你?”   “不知道呢,”纪瑶道,“也许吧。”   她看了一眼裙上的菊花糕。   沈妍递来一条帕子,笑道:“你又不是三岁孩子了,怎么吃个东西还不利索?”   没办法,谁让宋昀那么奇怪。   纪瑶拿帕子擦。   然而这东西黏糊糊的,帕子跟手都弄脏掉了。   “去山下溪边洗洗。”沈妍提议。   两个人便离开了这里,结果刚刚到山脚,就看到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因为快,马蹄下尘灰滚滚。   车停下时,丫环将帘子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她穿着樱红色金织莲纹的束腰秋衫,下面一条十幅月华裙,走动间露出碧青的绣花鞋,缀着珍珠,一身装扮极为精美。   纪瑶好奇,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冷笑了起来。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谢明姝!   看来她是听到宋昀在玉山的消息,急匆匆赶了来。   只是,又有什么用,宋昀根本看不上她,前世谢明姝比她还疯,她好歹退一步嫁给了杨绍,这谢明姝是一条道走到黑,为了嫁给宋昀,竟然要烧死周良音。后来周良音被宋昀所救,那谢明姝却因此毁了脸,在火海中受伤,后来即使被救出,没多久也一命呜呼了。   纪瑶看着她踏上石阶,转头离去。   这谢明姝兄妹俩在一日,姐姐就有一日的危险,她才不管呢。   谢明姝也没注意到纪瑶,急匆匆往山顶而去。   谢鸣韶正等着,看到她轻声道:“就在那里呢,还有几位大人,别的可要靠你自己了。”   “你看着吧。”谢明姝整理下裙衫,在一株矮松前坐下。   稍许静下心,便命丫环把琴拿来,她当然不会傻得去宋昀面前摔一跤好让他扶住,她得让宋昀觉得惊艳。   谢明姝开始弹琴。   出身望族,她自小便学琴棋书画,技艺自是纯熟,但也不过换来宋昀的一眼,别的就没有了。   一曲弹完,迎来其他公子们的喝彩。   谢府唯一的姑娘,想要联姻的家族数之不尽,但谢明姝一个都看不上,她觉得唯有宋昀能做她的夫君,而她向往的,也是那母仪天下之人所坐的凤椅,别的,不屑一顾。   然而宋昀无动于衷,与众人又闲谈片刻,便往山腰而去,途中路过她,也没有落下一眼。   谢明姝只觉掌心一片冰凉。   转瞬间,想到什么急忙起来,踩着小路满地的山泥,找到福嘉公主,她身边已经围着好几位姑娘。   “谢姑娘?”福嘉公主抬起眼,“你也来了?”   “是,早知公主在玉山,我应该提前过来。”   “也是一时之念,我原本不想来,”福嘉公主笑眯眯,“母妃突然说起枫叶,我就想来这里摘一些予她看看。”   宫女脚边一个竹篓,果然放了枫叶。   “要说好看,还是十月的颜色更浓。”谢明姝扶一下刚才赶路歪掉的簪子,“公主下月再来,我定然奉陪。”   她一上前,有几位姑娘就让出了位置。   福嘉公主道:“好呀。”   此时宋昀也走到了亭子前,只见一群姑娘围着妹妹说笑,但他一露面,那些姑娘就只注意他,明着的暗着的,好似那冬日的风吹过来令人一阵不悦。他没有走近,淡淡道:“嫣嫣,该走了,过来。”   “这才多久,就要走?”福嘉公主嘟嘴,“我都没玩什么呢。”   “回去晚了,下次再想出来,我不会帮你说话。”   福嘉公主马上站了起来:“好,那我们走吧。”   “公主小心些。”谢明姝假装怕公主摔了,略微扶着她走向宋昀。   这样好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精心装扮的脸。   福嘉公主道:“多谢你了,谢姑娘。”   “我是怕公主受伤……”谢明姝温柔的笑,“我家中没有妹妹,总在想要有一个公主这般大的妹妹就好了。”   听到这话,宋昀终于看向了她,只不过眸色冷的好像冰一样。   谢明姝心头突地一跳,微微垂下头。   “走吧。”宋昀拉住福嘉公主。   二人往山下走去。   纪瑶之前弄干净手,与沈妍在溪边玩了会儿,说道:“我们去找哥哥,等会就回去了。”   “好。”沈妍点头。   她们往山上而来。   不到十来级台阶,只见前面行来二十名护卫,看样子就是宫中之人,护卫之后,是六个宫女,有些提着竹篓,有些提着食盒,这排场一看就是福嘉公主,纪瑶暗道不好,急忙后退。   岂料福嘉公主在高处,一眼就看到下方那道湖绿色的身影,扬手叫道:“纪二姑娘!”   纪瑶整个僵住了。   福嘉公主蹬蹬蹬跑下来:“真是你啊,你也来登高?对了,大姑娘好吗?她成亲我送了贺礼呢!本想请入宫,可生怕打搅了她,毕竟才嫁入夫家的,你说对不对啊,二姑娘?”   蹦豆子似的。   纪瑶觉得额头一阵发紧,挤出笑道:“公主殿下真是体贴呢,我代姐姐多谢公主了。”   “不必客气,”福嘉公主拉住她的手,“今日是有点晚了,假如我再同你多说话的话,哥哥必定会……”说着往后看一眼,突然发现宋昀不见了,明明他就在那里,“咦,哥哥呢!”   刚才看到妹妹冲向纪瑶,宋昀就觉得自己可能要暴露。但是他并不想如此,难得纪瑶这么有趣,难得有一个人会总记不得他这个楚王,戳破了多没意思?   他选择了避开。   看着自家主子的行为,常青眼珠子都要掉了。   这是什么事儿啊?   堂堂楚王殿下居然为一个小姑娘要躲起来! 第33章 033   找不到哥哥, 福嘉公主也有点懵,同纪瑶说得几句便让护卫去寻,纪瑶借机就跟沈妍离开。   眼见她们走了, 宋昀又现身。   “哥哥, 你去何处了?”福嘉公主道,“催着我走, 自己又不见人影。”   “没什么。”宋昀当然不会告知,与福嘉公主坐车回去。   等到宫中,有小黄门上来与宋昀耳语几句,他有些惊讶:“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太子殿下就在慈心殿跪着呢,太后娘娘震怒,好似都摔了一个玉瓶。”   不像是一般的事情,宋昀疑惑又惊讶,但他也不好去慈心殿探个究竟,他已经在外开府, 不若仍是皇子时在宫中这般自由,再者,依宋焱与太后的关系他并不好插手, 只叮嘱那黄门几句,把福嘉公主送回殿内就出去了。   倒是三皇子宋瑞急忙去明德殿央求皇上去说清。这宋瑞是个圆滑的,看太子有重起之势, 有心走近些好压制宋昀。   因他感觉宋焱若被废了, 宋昀入主东宫, 他很难与之一搏,宋焱么,往后也难说的。   皇上去了慈心殿。   果见宋焱跪在地上,而皇太后则是满脸怒容。   “焱儿的事情是朕同意的,”皇上走上前去安抚太后,“这乔姑娘朕使人查过,身家清白,善柔端庄,又是焱儿心悦之人,你这是生什么气?焱儿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像今日这般。”   “好啊,你与他一起欺瞒我,说得倒是云淡风轻,我难道不该生气!”   “气是应当的,焱儿不是被你骂过了吗,也罚跪了,”皇上笑一笑,“要不,你再使人打他一顿?来人,杖责……”   “罢了!”皇太后虽然恼火宋焱娶乔安,可也不舍得真的打他,她是不习惯宋焱竟然会自作主张了,“焱儿,有你父皇说情我今日便放过你,若往后还如此,你再也不要叫我这个祖母了!”   太后本是他唯一的依仗,但宋焱日渐觉得太后的做法并不正确,不然他为何会落到今日的局面?这一条路从开始就走错了,幸好遇到杨绍,才能悬崖勒马。   宋焱道:“皇祖母的恩情,孙儿铭记在心。”   皇太后此时不想看见他,摆摆手:“下去吧。”   “是,皇祖母。”宋焱站起来,往后退去。   皇上吩咐宫里的嬷嬷:“快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丹。”   “吃什么都没用。”皇太后气得不行,她本来希望太子能娶个权贵千金,可以帮助他稳固地位,结果是个没用的乔家女!她能不生气吗,而且皇上还同意赐婚了,她扬眉道,“焱儿开了先河,堂堂太子娶个商家女,那乔家祖上不就是经商的吗?往后别的王妃也一样,总不能高于太子妃。”   简直是无理取闹,皇上心想,她就算为保太子也不该如此说话,但皇上还是很孝顺的,并没有当面驳斥,笑道:“此事以后再说。”   看着就是糊弄过去了,皇太后又生出一计:“那就再说,但现在有一事却不能拖了,你瞧瞧后宫如今有几个妃嫔,你又有几个子嗣?我最近梦里,总梦到列祖列宗责备团团围住我指责,说我不好好看顾你,我们皇家多子多孙才是福气啊!”   皇上捏了捏眉心:“那依母后之意该如何?”   “当然是选妃了,你放心,此事我必定办妥!”皇太后拍拍儿子的手,“为娘也是为你好,也想多几个公主围在我膝头,多享天伦之乐……”   “是是是,那就牢母亲费心了。”此事说了好几年,今次为太子忤逆了她,这事再拒绝,也不知会如何唠叨。   看儿子答应,皇太后终于再展笑颜。   九月底,就出了两件大事,一是皇上赐婚太子与乔家女乔安,二是宫里开始选秀。   选秀纪瑶知道,前世也是一样,太后准备了好几个姿色各异的女子入宫,就为与皇贵妃争宠,可这太子……他怎么会跟乔姑娘成亲?纪瑶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等到十月,房子终于修葺完毕,纪家因早就收拾好东西,很快就准备搬家。   岳丈家乔迁,岂有不恭贺之礼?谢鸣珂早早就备下礼物,走之前告诉纪玥:“等下衙我就过来,你先去。”   纪玥点点头。   谢鸣珂低头亲了她一下:“记得带几个护卫出门。”   “你总这么叮嘱不累呀?”纪玥笑,伸手给他披上大氅,“如今冷了,可不要冻着。”   谢鸣珂握握她的手:“你也是。”把桌上手炉给她,方才出去。   纪玥捧着去见谢老夫人。   “今日娘家乔迁,孙媳想回去一趟。”   这些日,纪玥真个儿是没有错处,叫人挑不出毛病,老夫人淡淡道:“应该的,我这里也有一份礼,你一并带去。”   “多谢祖母。”   见她要走,老夫人道,“鸣珂让你主持中馈,这么大一个家业,可习惯?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多问问你二婶。毕竟你往前不曾接触,稍微一点错,将来的损失怕是要承担不起。”   这意思她听出来了,纪玥微微一笑:“祖母提醒,孙媳会记住的,但请祖母莫担心,在家中母亲便教过孙媳管账,虽说纪家比不得,但这些东西万变不离其中,只要抓住关键之处便可,再说,还有明管事呢。”   滴水不漏,老夫人越来越怀疑纪玥是个狠角色,没有再说。   路上,护卫们围绕身边,谢鸣韶远远看着,心知靠近不了,一时也只能过个眼瘾,只可惜妹妹一直不得法,也不知何时能让宋昀看上?她成不了楚王妃,他就对付不了谢鸣珂!   或许,得想个别的法子。   ……………   纪家的新宅院十分之大,纪瑶住进去之后,欢喜万分。   前世虽然也换了新宅,但因为她已经嫁人,就算回娘家也没有现在这种心情,她马上让周嬷嬷去花市买盆花,又要在院子里种树,然而如今正值寒冬,哪来的鲜花树苗?也就只能蹲在院中看看那一对乌龟。   但没想到,送了她母龟的杨绍从云州不时传来捷报,秦王节节败退,曾经攻下的城池全都吐了出来。   纪廷元说得眉飞色舞:“几乎都不曾损失兵马,皇上想到云川总督的战败,竟然又将他召入宫痛骂了一顿。”   纪彰道:“你又在何处听说的?”   念在云川总督往前的功劳,皇上没有摘掉他乌纱帽只是降级了,留在京都做个员外郎。   纪廷元道:“我认识一位禁军。”   哥哥真是朋友满天下啊,纪瑶道:“哥哥,你说得是真的?”   她实在不敢相信杨绍会如此厉害,那秦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不说,也占了地势的便利,杨绍率军前往到得云州,兵马疲累不说,怎么能如此之快就夺下城池呢?他是想到了什么妙计?   “当然是真的,”纪廷元听闻这些消息,也极为仰慕杨绍,“一开始就抢断了粮草,又用反间计,阵法上每每克制敌手……如今秦王已被抓获,侯爷马上就要回京了。”   不是吧?   难道不是要一年多吗?明明她算过的,杨绍回来她都要十五六岁了,而不是短短半年!纪瑶完全不信她哥哥的鬼话。   然而春节过后还不到三日,外面就传来一阵隆隆的声音,还有震天响的炮仗。她侧耳听得片刻,似乎还有许多人声交杂,极为喧闹。   “木香,去看看怎么回事?”   应该不是哪家成亲吧,倒是正当傍晚。   木香撒腿就走了,过得会儿跑进来:“姑娘,你猜如何?”   “我怎么猜得到?”纪瑶拧眉。   “姑娘,很好猜的!”   纪瑶道:“……快点说。”   “是侯爷回京了!”木香扬眉道,“那些炮仗是兵马司得了皇上圣旨专门放了迎接侯爷凯旋的。姑娘,你快去瞧瞧,外面不知道多热闹呢。”   纪瑶呆若木鸡。   哥哥说的竟然是真的?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急忙披上一件狐皮披风,随木香跑去街上看。   来得晚了,将士们已经入城,当然不可能是一整个兵营,前去打仗的兵士们基本都留在城外的营帐内,能战后入宫觐见,得皇上亲自奖赏的只有大将军与几位副将还有些参将等。   为首的当然是杨绍。   他仍然骑着那匹乌黑的骏马,唯一不同的离别前的衣着,那时他着一袭深蓝色的衣袍,俊美无双,但此时却穿着银白的轻铠,外面披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坐在马背上,犹如利剑出鞘,有种披靡天下的傲气。   纪瑶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杨绍。   在她长久的记忆里,他留有的印象,乃是那个在玉满堂,见到她,微微一笑极尽温柔的男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咚咚跳了两下,想要扬起手引起他的注意,但动了动,又放了回去。万一他发现她,又要说什么呢,怎么说都觉得奇奇怪怪的!她只是不信哥哥的话,过来确认一下。   事实证明,杨绍这世真的出乎意料,居然那么快就打赢了这场仗,有如神助……正胡思乱想时,她看到杨绍的马慢慢走了过来,行到她前面,隔着人群停下。   她抬起头,看到男人漆黑的眼眸。   此时傍晚夕阳的光落入他眸中,越发显得星眸璀璨,夺人心魄,在静默的注视中,他忽然一笑。   温柔像涟漪荡漾,在空中晕染开来。   纪瑶呆了呆,突然感觉脸也有点烫,但她很快就往左右看了看,怀疑杨绍在对着别人笑。   毕竟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会发现她?她长得又不高,前面还挡着好几个人,但等她回过头再看,却见杨绍已经走远,好像刚才那笑也不过是个错觉。 第34章 034   晚上, 纪瑶做了一个梦。   夏日里知了在树上吱吱叫,她对镜梳妆描眉抹唇, 穿上鹅黄色的裙衫,在木香的催促下,飞快的跑出去。   男人骑着骏马等在那里,一见到她,弯下腰就将她抱上了马背。   骏马疾驰在风中, 她的裙子飘呀飘的,男人拉着马缰, 在耳边道:“瑶瑶,想学吗?学会了我们一起骑马。”   她搂着他的腰,连连摇头:“我不学, 你会骑就行了,我要这样舒舒服服的坐着!”   他冲她一笑, 低下头。   唇边一热,男人亲了下来。   放松了马缰, 马儿也不跑了,他深深得吻她,紧紧得抱着她,胸膛宽阔又结实, 双臂好有力, 她只觉浑身发热, 气都透不过来, 伸出手拼命推他……   “姑娘……”耳边忽然传来木香的声音, “姑娘怎么了,这等天,竟把被子都蹬掉了,可要着凉。”   纪瑶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是在做梦!   怎么会做这种梦?她连忙把被子拉好:“有点热,你给我倒点水来。”   “是。”木香应声。   看着她的背影,纪瑶脸一阵红,许是今日见到杨绍才会做梦,她摸摸自己的脸,城门口男人那一笑很像前世,勾起了她的回忆。   只是,那些回忆如今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了,杨绍丝毫不知,若他也是前世的……   想着一愣,那又怎么可能呢?如果是,他肯定在初见时就对她百般的温柔,此次打仗虽说奇怪,提前了一年归来,但也许只是他的运气好,毕竟许多事情都已改变,指不定秦王变蠢了也难说的。   总之,他肯定不是那个杨绍。   木香倒来水,她喝下后,重新入睡。   杨绍立下大功,生擒秦王,迅捷得阻止了战争的扩大,免去大燕生灵涂炭,皇帝龙心大悦,直接升任他为五军都督府的总都督,掌管京都兵马,又赏赐下黄金珠宝,一时这年轻侯爷炙手可热。   府邸门庭若市,车来车往,但多数都被杨绍拒见了。   太夫人也告诫:“越是皇上看重,越是该小心行事的。”   “儿子知晓。”   太夫人又道:“不过你借此娶妻,倒是正当时候。”凭着他现在的条件,姑娘们更是好挑了,她也已经有些人选。   假若选个合适的联姻,将来侯府在京都也更稳固。   杨绍捏捏眉心:“儿子打仗归来,疲累至极,此事以后再说。”   “好吧,那就‘以后说’,”太夫人话里不无讥讽,“往后并无战事,你日日在京都,我看你拖到何时。”一个男儿家,她就不信了,真的会不想要个姑娘相陪,红袖添-香的。   杨绍有苦说不出。   可惜纪瑶小,不然早就娶回府里来了。   不过想到那日她站在城门口的样子,心头又一阵欢喜,若不是担心,纪瑶肯定不会出来相迎,她定是很惦念他。   得找个机会去见见!   …………   大年初五。   纪玥坐在窗口看账本,就像老夫人说的,谢府家大业大,内里确实是盘根错节,不说庄子种植的粮食,雇佣的农人,就是那些商铺的账目,也得花一番功夫。   见女人微微拧着眉,谢鸣珂放下手中书卷,走过去问:“可是看了头疼?”   “嗯,也不知明管事往前如何管的,确实是累极了。”纪玥抬起头,“你成亲,最高兴的是不是明管事呀?”   谢鸣珂忍不住笑了:“如果是,明管事真应该送个大封红的,我等会就问他要去。”   他坐下来,将纪玥抱在腿上:“哪里看得累。”   “不知田里种什么,来问我意见。”纪玥摇头,“我幼时虽说住在县里,祖父也务农,可却并不熟悉呢。”   “那就问明管事,”谢鸣珂搂着她的细腰,“不要理会这么多,你没嫁入谢府时,他也管得井井有条的,现在是想偷懒。再说,马虎一点也无妨,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不必事事躬亲。”   “祖母说一点小错会致使巨大损失,这还算大事呀?”纪玥笑,“那什么算大事,谢大人?”   “大事啊,”谢鸣珂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这算大事,还有,”吻又落在耳垂上,“这也是……”   轻轻重重的,让纪玥只觉得痒,靠在他怀里用手去挡。   两个人正亲昵时,沉香在外禀告,说是陈老夫人来了,还带着她儿媳等人在老夫人那里说话。   都是谢家经常来往的家族,谢鸣珂停下手,给纪玥掩好衣襟。   纪玥脸还红红的,从谢鸣珂身上起来,奇怪道:“不知为何事。”   “许是叫你去打叶子牌,那陈老夫人最为喜欢的……”谢鸣珂看她一眼,“你可会?往后应酬夫人们,都用得上。”   纪玥摇摇头。   谢鸣珂便教了一些。   等到上房那里,果然坐着好些人了,纪玥也不拘束,大方得问好。   陈老夫人果然是喜欢打叶子牌,老夫人就叫纪玥坐下,还让谢二夫人在旁指点,生怕她一无所知。   结果她学得很快,不止让陈老夫人赢得欢喜,自己也没有怎么输钱,反倒是谢二夫人说不上几句,纪玥就把牌打了出去,没有一张出错的。二夫人脸色难看,她本来想借此机会接近纪玥,但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她帮忙。   此时谢鸣韶走了进来,向众人一一行礼。   目光落在纪玥身上时,便好像盯在上面了,让她觉得滑腻腻的,好似毒蛇。   纪玥略微坐正了些,脸色转冷。   谢鸣韶一点不知趣,还凑上去道:“母亲,你如何指点大嫂的?瞧着都没有赢,我来看看。”   纪玥眉头拧起:“不必,原本也只是陪老夫人与祖母玩玩,高兴就好。”   “那你也得让陈老夫人跟祖母更高兴点儿啊。”   老夫人向来疼这孙子,笑骂道:“你凑什么热闹?你打牌这般厉害,是想叫玥儿赢光我们的银子?”   陈老夫人也笑:“对啊,走走走。”   “我就随便说两句,马上就走。”谢鸣韶已经走到纪玥身边,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他感觉纪玥似乎比以前更为动人,必是因为嫁人了有种瓜果熟透的味道,不过那是被谢鸣珂碰过了……想到那个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人,谢鸣韶就更想占有纪玥,狠狠的报复谢鸣珂。   他走得更近。   纪玥心头厌恶,刚想找个借口起来,却听见后面传来清冷的声音:“二弟,我有话与你说,你出来。”   是谢鸣珂来了,她浑身一松。   谢鸣韶却僵住了,回头一笑:“大哥有什么话,何处不好讲?”   “出来。”谢鸣珂道。   屋里众人都有些惊讶,看向他们。   谢鸣韶只好走了出来。   结果刚刚到门口,就被谢鸣珂一把揪住领子,抵在了墙上:“往后你要是再敢靠近她,小心你的命!”   谢鸣韶皮笑肉不笑:“一家子,什么靠不靠近的?我只不过,”话没有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他怪叫道,“你打我……”   两个护卫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拖到远处。   至于谢鸣韶的小厮,自然不是对手。   “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谢鸣珂冷冷道,“再有下次,不管是谁出面,都救不了你。”   谢鸣韶感觉这一刻,眼前的男人绝情的可怕,他爬起来飞快的跑掉了。   看着那仓皇的背影,谢鸣珂面色如霜。   以前纪玥没嫁给他,谢鸣韶动心尚能解释,如今都是他大嫂了,居然还见机插针,藏着这种龌龊之念!   他绝不会放过谢鸣韶。   “给我盯紧些,任何举动都要及时禀告。”谢鸣珂吩咐护卫,他感觉凭着谢鸣韶的性子,今日挨了打一定会很冲动,想尽办法对付他,那么必定会惹出祸端来。   护卫领命。   ………………   上元节到了。   纪瑶原本约了沈妍一起去看灯,谁料傍晚就收到福嘉公主的邀请,让她晚上去明月楼,听说还有别家的姑娘。   纪瑶一阵头疼。   虽然那明月楼是赏灯最佳之处,可对着福嘉公主这小麻烦精,她实在是提不起多少兴致,奈何公主之命不可违抗,也只好前行。临走时,廖氏来到她房里,叫周嬷嬷予她好生打扮,还意味深长的道:“你如今也不小了。”   纪瑶今年十四,她没反对。   母亲的意思,是应该展露下作为姑娘的优势,那么最直接的当然是外在的容貌了,好让别人留有印象。   “你在外面得收收性子,别那么任性,学一学玥儿,乖巧些,如今娘就只记挂你的事了。”这两个女儿的性子若是能取长补短,那是最好的,廖氏揉揉她的脑袋,叹一声,“你哥哥,我是指望不了!”   哥哥这个浪子,以前是因为她帮着沈妍,在哥哥面前说尽好话,沈妍自己永远羞答答的躲在后面,再加上母亲也喜欢沈妍,哥哥才会相娶。这次她没有多事,哥哥是打算一辈子跟酒,肉,朋友为伍了。   纪瑶点点头:“娘,我晓得。”   这明月楼里都是京都的世家公子,就她知道的成大器的也不少,总归都要嫁人,早些留意也没什么,又不是马上要成亲的。   纪瑶披上披风往外走了去。   明月楼在京都的中心,登上楼顶,能将所有灯火都收入眼底,故而这地方平时算不得稀奇,但一到上元节全被权贵定下,普通百姓难以占到一席之地。纪瑶站在楼前,抬头看了一眼,问木香:“说是几楼来着?”   “三楼。”   纪瑶点点头,抬脚要进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纪姑娘。”   她回头看去,正是那前几日曾梦到的男人,他穿着蓝锻五彩锦袍,披着黑貂皮披风,腰间束玉带,斜挂一把古朴的长剑,通身的雍容。   “见过侯爷,”纪瑶行一礼,“您也来明月楼吗?”   当日离得远不曾细看,而今近了才发现她长高不少,如同那夏日的小荷露出花尖,亭亭玉立。   看他打量自己,想到之前要什么没什么的时候,纪瑶自信得挺了一下胸。   她现在可不是个小孩子了! 第35章 035   小姑娘身姿笔挺, 白色的狐皮围于她脖颈,更衬得肤色雪白, 唇瓣红润,如同夜里的一盏花灯,散发出柔媚的光。   真的是长大了一点,不过比起十六岁的纪瑶,还是差远了, 杨绍见过她最美的样子,走近两步心想, 她还能再长高些,可以与他的肩膀持平。   “你怎么会过来?”杨绍问。   男人的神色并无变化,纪瑶眉心拧了拧, 暗道他果然是没看上自己,她已经变了, 没发现吗?   算了,纪瑶觉得现在的杨绍心思难猜, 淡淡道:“是福嘉公主请我来的。”   居然是她。   那纪瑶岂不是又要看到宋昀?杨绍道:“正好,我也要去明月楼,一同上去吧。”   纪瑶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而行,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 杨绍有点奇怪, 心想她该不是害羞了吧?上次都来城门口看他, 如今走在一起, 她反而问都不问打仗的事情。   “我送你的乌龟可还好?”他问。   “嗯, 在过冬呢,哥哥准备了沙子,它们都钻进去睡觉了,我天天都会看一看。”   似乎很喜欢,杨绍嘴角微翘:“我听说你们搬家了?搬在何处?”   “黄杨胡同。”纪瑶心想,前世他们是搬到青玉街的,这一世因为提前了,青玉街的那间宅院并没有拿出来卖,不然母亲或许也会看上。   杨绍与她想得一样。   “黄杨胡同那里很清幽,我记得有一大片的银杏树……”走入明月楼,只见楼内人来人往,他稍稍握住纪瑶的手臂,将她往身侧带,“你们家是在东边还是西边?”   靠着男人的衣袍,她感觉到一阵暖意:“东边。”但却故意又离远了,看不上她,拉什么拉呀?   男人又用力。   纪瑶歪头看他,翘起的眼尾十分勾人。   他手指紧了紧:“不要乱跑。”   命令的语气,眸色沉沉,这种强势倒是让纪瑶一怔。   两人对视间,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杨都督,你也在,真是巧啊。”   纪瑶侧头一看,发现此人长眉俊目,鼻子高挺,嘴唇丰厚,心头吃了一惊,那竟然是太子宋焱!但她肯定不能表现出认识他,露出好奇的神色。   “见过太子殿下。”杨绍松开手,略微弯腰。   假装很震惊,纪瑶忙也跟着行礼。   “这位姑娘是……”宋焱问。   “回太子殿下,小女子姓纪,乃顺天府知府之女。”   “哦,你是纪大人的小女儿啊!”宋焱惊讶,谢鸣珂娶得是纪彰的大女儿,他还送了贺礼的。上下一打量,想到刚才杨绍跟她颇是亲近的样子,怀疑这可能是杨绍心仪之人。   倒也生得不错,不过看着似乎年岁尚小。   宋焱看向杨绍:“杨都督,相请不如偶遇,去喝一杯吧?”   纪瑶眼睛一眨。   太子竟然也来了明月楼,还邀请杨绍,莫非是看他如日中天想要拉拢?不过杨绍应该不会愿意的,前世他谁也没有选,不管是太子还是宋昀,只安安稳稳得做他的怀远侯,纪瑶想着眉头略拧,她似乎没看到杨绍的结局。   不过她被毒死之后,杨家与纪家没了关系,想必会安然无恙。   “既然殿下与侯爷相识,小女子便不打搅了,告辞。”纪瑶行一礼,走去楼上。   披风随她走动,微微摇曳。   杨绍收回目光,问宋焱:“今日只殿下来了吗?”   “不,三位皇弟也在,还有嫣嫣,是了……”宋焱一笑,“那位纪姑娘可是嫣嫣请的?”那虽然是宋昀的妹妹,但因为宫中只有她一位公主,活泼可爱,宋焱也不讨厌。   “对,殿下没有猜错。”杨绍早前说让宋焱不要暴露二人的关系,不过这等节日,不管皇族还是权贵,总会碰面遇到,倒是不用刻意避开,不然反而惹人怀疑,“既然殿下们都在,自是要去拜见的。”   二人走去雅间。   纪瑶这一路,已经看到好几位公子,其中不乏英俊出色的,依他们纪家如今的境况,她的眼光,想嫁个前途大好的不难,不过,若要两情相悦……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慢慢走到三楼。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姐姐。   “姐姐!”她马上扑了上去,她居然忘了,福嘉公主这么喜欢纪玥,怎么可能不请?   福嘉公主笑了:“哎呀,你们真是姐妹情深,看得我羡慕死了,我母妃啊,偏偏不给我再生一个妹妹。”说着神色又有些黯淡,是不是因此皇祖母又弄了好些妃子入宫,想让她们给父皇生孩子。   福嘉公主长长叹了口气。   “公主,何必伤怀,有我们陪着你呢。”不等纪玥姐妹说话,谢明姝抢先道,“我可以经常陪着公主的。”   这谢明姝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纪瑶心想,怎么周良音还没出现呢?也是怪了,印象里,宋昀应该已经认识她了啊。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周良音。   这世该不会世事变幻,把周良音都变没了吧?   纪瑶呆了呆。   福嘉公主好像被谢明姝哄得很高兴,笑道:“你说得也是,不过经常陪着也不可能,就算我愿意,谢大人谢夫人也不肯的,你也得在他们身边尽孝。”   这话一出,有些姑娘忍不住轻笑。   谢明姝的脸色微变,感觉自己是太急切了些,她可是望族出身的姑娘,决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让人笑话。她很快就挤出笑容:“公主说得对极了,是我一时失言。”   纪瑶轻声跟纪玥说话:“姐姐,那谢明姝可曾欺负你?”   “没有。”纪玥拉着妹妹的手,“我寻常不与他们二房来往,就是去,也带着护卫的。”   听起来是丝毫没受委屈,纪瑶看一眼姐姐,比起在家中时,姐姐的脸略微丰盈,眸色温柔如水,想来与谢鸣珂很是恩爱,她非常高兴。   福嘉公主与她们说了会儿话,便请她们去窗边一起看花灯。   手边则放了许多的吃食,点心,果子,菜肴,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美酒,众人边食用边看花灯,言笑晏晏,一团和气。   只不过那始终是表面,今日京都最尊贵的皇子,最出色的公子都集中在明月楼,姑娘们心中各有所思,眼见街上舞起狮子,福嘉公主孩子心性“蹬蹬蹬”的跑下楼看,她们也正好以此为借口,跟随而去。当然,好看的姑娘也受欢迎,公子们一样不是那么的安分。   好比谢鸣珂,很快就来找纪玥了。   他要带娇妻去下面猜灯谜。   看着远处的谢鸣珂,纪玥脸一红,轻声道:“瑶瑶,你也去吧。”   她才不去呢,等会儿姐夫心里不定怎么嫌弃,纪瑶道:“我在这里看花灯,挺好的,”一推纪玥,“快去吧。”   纪玥犹豫了一下才起来,走到谢鸣珂身边,马上就被男人握住了手。   两人相视一笑,往楼下走去。   纪瑶看在眼里,心头莫名的一酸。   突然觉得好羡慕姐姐啊!   她今世怎么办呢?   前世喜欢宋昀求而不得,杨绍宠爱她,她却又辜负了他的情谊,如今这一世……她也不知去喜欢谁了。   看着楼下璀璨的花灯,心头竟十分茫然。   也不知过得多久,突然有一盏花灯伸到面前,纪瑶愣了下,看到那是一盏荷花花灯,八角的形状,每一面都画了荷花,但形态各异,花色也不同,白的,红的,紫的,黄的……她数了下,侧过头,见到一双狭长的凤眼,映着烛光闪闪烁烁。   “你,”纪瑶惊讶,“是你?”   宋昀!   刚才许多姑娘从门前而过,唯独不见纪瑶,他记得妹妹与母妃说起上元节邀客,提过纪瑶的名字。结果上来一看,纪瑶一个人依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看起来格外落寞。   他拿花灯去逗她。   小姑娘转过头来,竟比那花灯还要好看,她的脸儿变尖了,巴掌似的小巧,眉毛纤长,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眸水光盈盈,直照入他心里。   “你认识我?”   “宋公子?”纪瑶心想,遇到太多次了,也得适可而止,总不能永远都不记得,那可是傻子。   终于记住他了,宋昀颇是欢喜:“对,纪姑娘。”   “宋公子竟然也在明月楼,”纪瑶四处看了看,突然发现那么冷清,“怎么一个个都不在了。”   全都心怀鬼胎,唯独她那么天真,宋昀道:“想必是有什么事。”说着把花灯递给她,“天色已晚,你不要单独在此,这花灯拿着,叫丫环陪你回家吧。”   纪瑶一呆。   宋昀竟然送她花灯!   “你说真的?”她眼眸微微睁大。   “不是喜欢吗?”宋昀一笑,刚才放在她面前,纪瑶看得目不转睛,“喜欢,当然可以送给你。”   他笑得很温和,似乎有点喜欢她,那是纪瑶曾经梦寐以求的,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拿……   就在这时候,忽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去,那竟是杨绍,他走得极快,黑貂皮的披风在风中飘扬起来,好似一团乌云。   纪瑶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寒气。   “原来殿下竟在此处。”杨绍见宋昀离开,悄悄尾随,没想到他竟然来看纪瑶,看样子还要送她花灯,他心头有股难以抑制的怒气。   杨绍一来,就道破了他的身份!   宋昀神色微凝,他藏了许久,原本还想继续以这“宋公子”的身份来面对纪瑶,如今却是藏不下去了。   “纪姑娘,”但他不想纪瑶误会,正待解释,却又被杨绍截断,“还不走,愣着做什么?福嘉公主早已去了楼下观灯,你不是应该作陪?竟在这里打搅殿下观灯。”   语气冰冷,纪瑶咬唇,心道谁打搅宋昀,是宋昀来打搅她的好不?可她也不敢跟杨绍顶嘴,只好道:“殿下,小女子告辞。”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她可能误会自己是故意欺骗,宋昀想解释,可当着杨绍的面,实在难以开口,只好眼睁睁看着纪瑶离开。   小姑娘裙衫翻飞,好像一只蝴蝶。   两个男人同时看着她的背影,心思各异,宋昀突然往前走去,杨绍道:“殿下,微臣有一事不解,刚才殿下说,户部库银……”他故意拖住宋昀的脚步,宋昀顿了顿,只好回头。   也许自己想多了,纪瑶之前根本不记得他,那么上回在宫中冒充客人,她也未必会记得,而在玉山时,他是说自己姓宋的,严格来说还谈不上欺骗,她可能只是有些惊讶。   宋昀同杨绍说起正事。   纪瑶是心情不悦,莫名被杨绍训了一顿,岂能高兴?她一边暗骂杨绍,一边下了楼,结果刚刚要去坐轿子,面前人影一闪,腰间一紧,就觉后背被抵在了墙上,耳边传来男人阴沉的声音:“我早告诫过你离皇族的人远一点,忘记了吗?”   她抬起头,看到一双眸子,即便星光映照,也好似夜色一般的黑,仿佛能把她吸进去。 第36章 036   纪瑶吓呆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阴冷的杨绍, 除了前世那次,她在生病后, 清醒时再面对杨绍,他的神情就是这样的。她一直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能让杨绍如此冷待,不过后来他又提着糕点来哄,恢复如初。   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一汪清泉, 藏着惊慌无措。   杨绍才发觉自己失态。   她不是前世的纪瑶,她没有做错, 错的是宋昀,明明他该对纪瑶不屑一顾,怎的突然又对她有了兴趣。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怕吓坏纪瑶, 杨绍松开手:“我是怕你不知道厉害,得罪皇族, 轻者身首异处,重者株连九族, 这楚王殿下惯来又不喜女子纠缠,你今日……”   “谁纠缠他了?”纪瑶听到这话像被踩了一脚,差点跳起来,“我在看花灯, 是他自己找过来的, 他说要送花灯给我!”   自尊心还挺强, 杨绍嘴角微翘, 看来她应该不喜欢宋昀, 那宋昀为何……他眼眸微眯:“你到底见过他几次?”   有点逼问的味道。   纪瑶心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杨绍啊?嘴里想说“你管不着”,可那是都督,她一个小女子得罪不起。   “两三次吧,”纪瑶闷声回答,转身要走,“侯爷无事,我该回去了。”   他为了追到她,匆匆与宋昀说得几句,从二楼跃至附近房顶而下,可不能轻易放她走。杨绍手一拦:“刚才吓着你了,我是怕你惹来祸事危及纪家,如今才知误会,请纪姑娘勿怪。”   态度又变好了,纪瑶稍微舒服了点。   “想要我怎么补偿你?”男人道,“一年一次上元节,不若我送你盏花灯?”   侯爷就是侯爷,打一棍给个红枣吃就算完了,不过不吃白不吃,今日被他无端端说了,凭什么不要补偿呀?   见小姑娘不开口,杨绍诱惑道:“新开的一家灯铺,有许多花灯,做工精巧堪比宫灯。”   纪瑶眼睛一转:“好啊!”   两人去往附近的灯铺。   明月楼的窗口旁,三皇子宋瑞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想到刚才在三楼窥得的情景,暗道这个姑娘不简单,居然能同时勾上宋昀跟杨绍,一个为此怅然若失,一个急追而下。   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倒上一杯酒,慢慢品尝。   灯铺就在附近,走进去,只见里面的花灯别具一格,比起外面挂着的普通花灯,不管是纸张还是花色,都显得高雅贵气得多。   纪瑶四处看看,指向一盏极为显眼的花灯道:“我要这个。”   那花灯共有四面,其中两面皆是用洒金纸镶边,另外两面则画了嫦娥奔月,要知花灯不过一尺余长,于上作画极为困难,然这嫦娥竟是栩栩如生,头发眉毛纤毫毕现,仿若真的要飞天而去。   当然,也颇昂贵。   杨绍眼睛也不眨就买了下来,送到纪瑶手里。   果真阔气啊。   纪瑶眼睛转了转,试探道:“我还要那个。”   她又指指挂在最顶端的那盏花灯,比起嫦娥奔月这一盏,更为精致,除了花色繁复外,顶端居然还缀了宝玉。   杨绍又买了,丝毫没有犹豫。   纪瑶有点懵,他这补偿还真够诚心的。   “可还要别的?”他跟在后面。   纪瑶回眸斜睨杨绍一眼,清清嗓子:“是不是我要什么,侯爷就买什么?”   “是,今日冒犯你,该当好好补偿。”杨绍从开始就处心积虑的希望纪瑶喜欢他,当然不能功亏一篑。   实在太好了些,纪瑶打量他,黑夜灯火下,男人的五官更显深邃,比白日里看着还要俊美,她略微晃神。   杨绍垂眸:“看什么?”   纪瑶道:“不看什么,只是觉得侯爷好大方,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这就惊了吗,假如他说喜欢她,岂不是要把她吓晕?杨绍微微一笑:“那你可原谅我了?”   “嗯……”纪瑶拖长语调,“可以原谅你,不过侯爷往后要还是这样吓人,却是难说的。”   那也得看她将来的表现,假使仍跟宋昀不清不楚,他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不过现在的纪瑶看起来好乖巧,仰起的脸颊洁白如雪,有种想碰触又怕碰坏了的感觉,杨绍盯着她,忍得有点辛苦。   他撇开头,如今什么都不能做。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纪玥的声音:“瑶瑶,你怎么在这里?没陪着公主吗?”   “公主去看舞狮了,我才从明月楼下来,”纪瑶忽然想到手里提着的花灯,“后来在楼下遇到侯爷,侯爷真好,送了我花灯呢!”   看这花灯的样子就晓得昂贵,纪玥忙道:“侯爷,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恰好碰上,当是今日的节礼了。”   谢鸣珂闻言,看了一眼杨绍。   正当煊赫的怀远侯,今日多得是人请他喝酒,可他竟然跟一个小姑娘在观灯。他是因为喜欢纪玥,杨绍呢?任何男人,都不会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投入时间,而且杨绍投入的还不少,他记得去年,杨绍出征前,就在纪家与小姑娘单独见了面。   谢鸣珂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纪瑶问道:“姐姐,那你跟姐夫怎么来这里?”   “来吃东西……”纪玥笑,“你向来嘴馋,倒是不饿吗?”   这么一说,纪瑶还真闻到香味了。   今天是上元节,除了到处都挂满花灯外,四处也摆满了各色摊子。自古民以食为天,越是节日,越是好吃,路边卖鱼圆的,卖胡饼的,卖粉羮的,卖百果年糕的,应有尽有,在这寒冬腊月里,腾腾热气,叫人流连忘返。   “被你说得饿了,”纪瑶走到胡饼摊子面前,“我要吃这个。”   纪玥看妹妹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摸摸她发髻:“那就买这个,”她掏出银钱,“要四个。”   谢鸣珂怕纪玥烫着,自己的都没吃,帮她拿着,恨不得喂给纪玥,这份亲昵叫纪瑶大为吃惊。她真没想到谢鸣珂娶妻之后会是这样的,原先那坐轮椅的谢大人多可怕啊,连笑颜都没有露过。   现在么,真是变成一个好相公了。   纪瑶略微背过身,生怕姐姐害羞,打搅他们,自己小口吃着胡饼。   刚才在明月楼,众人频频敬酒,杨绍并不饿,故而也未吃交于李玉了。转头看纪瑶,她好像个小猫儿微微低着头,因为怕烫,偶尔会撅起嘴吹一吹,再张开红唇,慢吞吞吃两口,粉色的舌头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到那天偷偷亲她,她毫无察觉,但有时候也会回应两下……   这滋味美妙,也让他煎熬。   杨绍侧过身,不看纪瑶。   但小姑娘吃得一半,却不甚满意,摇头道:“这胡饼干吃着有些噎人,要是再来碗肚羮就好了!”   没想到她以前这么能吃,难怪后来如此的高耸,杨绍暗自一笑:“要吃肚羮,梅家庄的最为正宗,肚条软糯,蜜枣香甜,汤底辅以鸡汁,鲍丝,猪骨,煨以三个时辰,再放入肚条,撒上青梅,金桔……”   男人声音缓缓,低沉如琴回,纪瑶被他说得有点馋了,梅家庄的肚羮确实是一绝,杨绍以前也带她去过。   不过,这么晚,真有吗?   她询问的看着杨绍。   小姑娘嘴角有一点点的碎屑,她自己还未发现,显得有点傻,但又傻得可爱,杨绍取出素帕抚上去,轻轻一擦。   纪瑶僵住了。   男人指尖温暖,她的脸颊有点凉,那种暖就好像火一样,突然烧过来。   “你……”她感觉喉咙发哑。   杨绍收回手,好似平常事,垂眸看着她:“现在干净了。”   她的脸忽地很热。 第37章 037   因在他眼中仿若看到一丝宠溺, 与前世一样,只是当时惘然,从不曾在乎,纪瑶摸摸自己的脸, 侧过头不看他。   小姑娘害羞了, 杨绍嘴角翘起。   刚才这动作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 谢鸣珂夫妇又在腻歪,谁也没发现, 只听妹妹要吃什么肚羮,纪玥阻止道:“吃块胡饼便罢,小心积食晚上又睡不好。”妹妹以前也这样过, 纪玥生怕她不舒服。   纪瑶听姐姐的话, 没有再要去吃。   天色越来越晚,纪玥道:“瑶瑶, 我送你回去吧,省得爹爹跟娘担心。”   “不用, 又不远,我坐轿子一会儿就到。”纪瑶摆摆手,“姐姐跟姐夫回家吧, 小心着凉。”   纪玥还要说,杨绍道:“我顺路,我送纪姑娘吧。”   听到这话, 纪瑶妙目落在杨绍脸上, 实在很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心思, 不然为何今日奇奇怪怪的,莫名其妙凶她,又买花灯补偿,还替她擦嘴,现在又要送她……   因杨绍来过家中两次,与谢鸣珂是好友,纪玥便道:“劳烦侯爷。”   杨绍颔首。   纪玥跟谢鸣珂也没有坐车,二人携手慢慢走回去。   纪瑶坐上轿子,又看了杨绍一眼。   自从他碰过她的唇之后,小姑娘就一直在偷偷得打量他,杨绍自然注意到了,侧眸看向纪瑶:“纪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就算她有疑惑,也不会问的,万一猜错岂不是丢人?纪瑶没理他,藏在了轿帘之后。   行到纪家门口,小姑娘淡淡的声音传出来:“多谢侯爷相送。”   杨绍道:“不客气。”   轿子便抬了进去。   刚才纪瑶在路上一直没有说话,许是觉得羞涩,他能感觉到她在轿中仍不时得观察自己,杨绍嘴角翘了翘,照此下去他早晚能得到纪瑶的心,等她一及笄,就来纪家提亲。   他转身离去。   廖氏看到丫环手里提着两盏极其好看的花灯,哎呀一声:“这是何处买的,许是花费不少银子吧?”这小调皮鬼,又在败家了。   木香道:“是侯爷送给姑娘的。”   “怀远侯吗?”廖氏惊讶,“他为何会送花灯。”   木香一愣,想到姑娘被杨绍压在墙上的样子,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支支吾吾,因二姑娘任性她也不敢得罪的。   纪瑶见状连忙从轿中下来:“在路上遇到侯爷,他说送我玩的。”可不能让母亲晓得这事儿。   无端端的送那么贵的花灯,廖氏忍不住有点想歪,朝女儿看一眼。   比起去年,女儿的个子好像柳条儿一样抽长了,脸蛋也越来越是好看,莫非杨绍对她有意?人都是贪心的,有一个好女婿,就想着要有两个,她笑眯眯道:“侯爷与你真是有缘,今日街上多少人呢,这都能遇到。”   听着就晓得她在想什么。   前世杨绍来提亲的时候,母亲不知多欢喜,她对杨绍是很满意的,当然,如今对杨绍不满意的家族怕是少之又少。   只是,母亲是否想得太远了,送两个花灯罢了,对杨绍根本算不得什么,也许他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或者小妹妹……纪瑶咬了咬唇,她真的不想自作多情,毕竟杨绍跟前世很不同,她已经不了解这个人了。   纪瑶岔开话:“娘,哥哥可回来了?”   “没有,人影儿都不见,不知又去同谁喝酒,你看着吧,必得深更半夜才回。”廖氏叹一口气,“我是管不住了,你爹爹又纵容他,在外留个好酒贪玩的名声,哪家姑娘愿意嫁?”   “这倒难说的,哥哥生得好又聪明,还写得一手好字。”   “得了,你莫安慰我,我就看他能混到何时,等他那些酒肉朋友都成亲了,看他跟谁喝酒去!”   纪瑶心想,那娘真是想错了,再等上三五年,哥哥也一样逍遥天地间,他想交朋友,那朋友是数之不尽的,不然前世怎么还能搭上三皇子呢?   她摇摇头。   上元节之后,天气仍是极寒,一直到二月方才有所回暖,纪瑶在家中忙得不亦乐乎,让小厮在院子里栽树种花,又让周嬷嬷买了许多开出了花骨朵的盆花,摆在屋檐下。   生怕妹妹这里还不够热闹,纪廷元又给她弄来两只黄鹂,日日叫得婉转动听。   一派的欣欣向荣。   等到三月初太子娶妻,京都着实热闹了一回,那乔家因出了一个太子妃受到众人艳羡,唯独纪瑶百思不得其解。这宋焱本来是娶了侯府之女,从此一路直下,待到年中便被废了,结果今世竟娶了原本为侧室的乔安,她都怀疑宋焱与她一样,是重生的!   不然变化岂会如此之大?不过这与她无甚关系,反正纪家绝不会再卷入这种纷争了。   ………………   乔安小家之女,因与太子见过数面,不曾想就被赐婚做了太子妃,她也是稀里糊涂的,不过太子极为英俊,她初次遇见就芳心暗动,只是当时绝不曾想过高攀,如今真有一种做梦之感。   见她低垂着头,好似小鹿般温顺,宋焱握住她的手道:“莫怕,就跟在家中一样。”   太子声音温和,乔安的脸微微一红:“我是怕太后娘娘不喜欢……”   “该叫皇祖母了。”   “嗯,皇祖母。”   她乖巧极了,有种让人保护的欲望,想到小姑娘晚上的柔顺娇弱,宋焱道:“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皇祖母见到你必会喜欢的。”   来之前,父母就叮嘱让她提防皇太后,因听说宋焱娶她为妻皇太后很是不悦,乔安心里忐忑不安,但太子的话很叫她安心,她鼓起勇气点点头:“妾身明白了。”   二人携手去见太后。   那小姑娘纤弱单纯,外貌并不让人讨厌,可想到那家世太后就不喜,故而脸色也不是那么和善,只让宫女递上一个匣子算是见面礼。   乔安跪下道谢。   宋焱握住她手臂,鼓励她不要害怕。   乔安微微点头,重新笑起来。   太子新婚第一日,宋昀等人都来宫中庆贺,吃个团圆饭,见宋焱对这小妻子关怀备至,宋瑞笑一笑,看向宋昀:“大皇兄已经成亲,接下来,该轮到二皇兄你了吧?”   宋昀道:“你我岁数也差不离,三弟相问,莫非三弟已有此念?”   宋瑞打了个哈哈:“我可是要等你先成亲的,弟弟酒量好,等着帮你挡酒呢。大皇兄成亲,可不是用着我呢,我得为你们鞠躬尽瘁。”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   皇上道:“一个酒鬼也好意思自夸?你啊,得多向你大哥,二哥学习,别整日无所事事的。”   “那也得父皇派事儿给儿臣做啊!”   皇上看看这三儿子,沉吟:“今年庆州又闹旱灾,才送出赈灾粮,你与焱儿给朕好好监督,若再有胆大的想要吞进自己肚子,格杀勿论!”   两位皇子领命。   看皇上难得分派事宜给太子,皇太后心里一阵欣慰,斜睨宋昀一眼,但见他眉眼含笑,仿若很为这两兄弟高兴,她的脸色又转冷。心道这孩子真是可怕,难怪皇上会疼爱他,宋昀实在是挑不出一点毛病,若是有,那就是为人太过和善了。   然而事实上,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早膳用完,各自离去。   宋昀跟福嘉公主去看皇贵妃。   路上,福嘉公主道:“皇嫂好可爱啊,动不动就脸红,难怪大哥喜欢,我总算有个玩伴了!”   妹妹天真单纯,从不知人心险恶,不过那乔安看着确实不错,宋昀告诫:“你也莫一天到晚的去打搅,惹大哥不悦。”   “大哥为何不悦?”福嘉公主奇怪,“我们三个人一起不是更热闹吗?”   三个人一起?   宋昀轻咳声,他可是注意到宋焱看乔安的眼神的,两个人在殿中必定如漆似胶,妹妹若是常去,怕是要让宋焱恼火,他摸摸福嘉公主的脑袋:“过犹不及,这待人接物也一样,若是有人经常来打搅你,你也会生气,不是吗?”   “我不啊,”福嘉公主摇头,“最好有人天天陪着我呢,可惜哥哥出宫了,母妃那里,父皇又经常来,总是把我遣走。”   宋昀无言。   “哥哥,要不你也早日娶妻,这样我就能把嫂子接到宫里来了。”比起太子妃,楚王妃与她的关系当然要更亲的。   这……   宋昀头疼。   福嘉公主拉住他衣袖:“刚才三哥不是也说了吗,让哥哥成亲呢,哥哥,你可有喜欢的小姑娘?反正我们要去见母妃,哥哥可以同母妃说,母妃会求父皇赐婚的。”   喜欢的小姑娘?   宋昀脑中闪过一个影子,粉白的小脸,明媚的眼睛……喜欢的姑娘他不知道,可惦念的倒是有,上次他身份暴露之后,一直想再见见纪瑶,可是始终没有机会。   这个念头越来越深了。   …………   又到踏春时节。   廖氏此时的心情与去年相比,截然不同。   丈夫升官,女儿又嫁入望族,近日去各家聚会再不会没有底气,如今就只两件事挂怀,一是那不听话的儿子,再来自然是小女儿了。但纪廷元桀骜不驯,她无从管束,所有的精力就放在纪瑶身上。   早上廖氏让周嬷嬷把纪瑶从头到脚打扮了一遍,就算纪瑶爱美,心里都有点抵触,极力反抗之下,抽去了些繁复装饰。   纪廷元瞧瞧妹妹:“才十四岁,弄得像只花蝴蝶,娘做什么呢?”   廖氏斜睨他一眼:“我抱不到孙子,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想着别的事情了。”   纪彰道:“是啊,廷元,今日玉山那么多姑娘,你多看看,若有合意的早些娶回家,也省得你娘整日长吁短叹。”   纪廷元不理会,当做耳边风。   廖氏气急,甩手走了,纪彰忙上前安慰。   纪廷元低下头,看妹妹不说话,问道:“你倒是不催我?”   催有什么用啊,再说了,万一催得急,勉强娶个妻子回来又吵得翻天覆地,还不如让哥哥一个人过,她就不信他真的一辈子不娶,早晚有这一日的。   “我不催你,”纪瑶眨眨眼睛,“哥哥,看我疼你吧?”   纪廷元捏捏她的脸:“真乖,今日哥哥多钓些鱼给你吃!”   “好。”   兄妹两个高高兴兴去坐车。   廖氏看这两个孩子其乐融融,好气又好笑,坐到车上时与纪瑶道:“你同廷元那么好,该帮为娘劝劝他!”   “娘,顺其自然吧。”纪瑶道,“哥哥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吗?等过两年就回心转意了,娘自己不是说,等他的朋友都成亲了哥哥就没地儿去了吗。”   也只能这样了,廖氏叹一声,幸好两个女儿好。   等到玉山,她骄傲的带着纪瑶去同夫人们见礼,今时不同往日,夫人们看到纪瑶,纷纷夸赞,就算不给廖氏面子,那谢府的面子也得给足。   所以说,在夫人们面前,长得好有什么用?还得看身后的背景,纪瑶心里十分清楚,倘若姐姐没有嫁给谢鸣珂,情况并不会有太多改变。毕竟爹爹的天赋摆在那里,做个顺天知府怕已经到头,哥哥年纪还轻,如今也不到他大展手脚的时候。   纪瑶应酬了会儿,忽然木香在后面轻声道:“姑娘,刚才有个小丫头过来,带了话给姑娘。”   带话?纪瑶找个借口与夫人们告辞,走远几步问:“什么话。”   木香凑上去说了一句。   纪瑶一愣,抬头往前看。   只见远处的几株银杏树下,宋昀正站在那里,他穿着月白色银织兰纹的锦袍,头戴玉冠,翩翩若仙。   想到那天花灯递到面前,他道,“喜欢,当然可以送你。”   如今,楚王殿下居然私下要与她见面,纪瑶心头一时滋味纷杂。 第38章 038   也不知她会不会来?   对任何事都很有把握的宋昀,难得的生出了一点动摇, 他竟然左右走动了几步。   木香看着凝定不动的主子, 低声问:“姑娘,去吗?”   纪瑶沉吟:“去, 不过你记得,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木香点点头。   她是个好丫环,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对她难得的忠心, 纪瑶回头见母亲正与夫人们谈笑, 偷偷就往旁侧走去,沿着树林走向那一片银杏树。   既然宋昀要见,避得了这次也避不了下次,而且她也很疑惑宋昀要说什么。   小姑娘走了过来, 穿着荔枝红的春衫, 素裙洁白如雪, 如同这清新的初春之晨。   宋昀心头一喜:“纪姑娘。”   “见过殿下。”纪瑶当然不会再装,无论是谁遇到那天的事情都不会忘记的, 那是尊贵的皇子, 她弯腰行礼后, 看向宋昀, “不知殿下见我,有何事询问?”   她的表情并无惶恐, 也没有任何惊喜, 其实仍如之前一样, 可见他的身份对她来说,毫不重要。这一刻,宋昀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细品下,似乎高兴多一些。   倘若今日的纪瑶态度完全转变,他可能也会失望。   “上回之事,不曾来得及道歉,故而想见一见你,”宋昀凝视着纪瑶,“还望纪姑娘能见谅。”   道歉?纪瑶有些惊讶:“不知殿下为何事道歉?”   “去年重阳节,你问起时我应当早些告知身份,这样姑娘也不会蒙在鼓里了。”   是为他耍弄自己这件事。   其实纪瑶也不太理解宋昀为何如此,竟是有些孩童似的调皮,不过耍弄就耍弄了,她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还敢生未来皇帝的气吗?   结果堂堂楚王竟然还亲自来道歉。   他该不会真的对自己……   纪瑶不敢想。   她也想不通,前世不说了,是她自己厚颜无耻,可这一世她什么都没做啊!   纪瑶实在是奇怪透了。   看她突然沉默,宋昀道:“纪姑娘……”   纪瑶回过神,忙道:“其实是小女子眼拙,根本怪不到殿下身上,您总不能见到一个人,就要表明身份吧?这又怎么可能?所以殿下不必在意,专程来澄清实在是浪费殿下时间。”   “你不怪我?”   “对!”她也没胆子怪啊,纪瑶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请恕小女子先行告退。”   宋昀见她急着要走,全无留恋,想到每回她都好像小兔子似得,见到他就走得飞快,蓦然生出一个念头,挑眉道:“纪姑娘,往前几次,你当真不记得我?”   纪瑶心里咯噔一声,身子略僵,勉强笑道:“小女子不知殿下是何意思。”   难道真不记得?   宋昀目光扫在她身上,有些锐利。   果然是个聪明人,居然都开始疑心自己是故意装得了,纪瑶额上有些发汗,想要马上离开此地。   可偏偏这时有几人一同走了过来,为首二人,女的是福嘉公主,男的竟是三皇子宋瑞,他朗声一笑:“二哥,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跟一位姑娘说话。”   “这是纪姑娘,”宋昀并不慌张,“她与嫣嫣认识,遇到了说几句。”   福嘉公主已经走到纪瑶身边:“纪姑娘,你既然在,跟我一起去看白鹭吧!就在珍珠湖那里,我让人埋伏了,准备抓几只去宫里养。”   小麻烦精又来了,纪瑶道:“公主,家母在那边,恐怕……”   “没事,我让人去说一声。”福嘉公主拉住她的手,“走吧,走吧,快走,”又招呼后面的姑娘,“你们也快点!”   纪瑶:……   看到纪瑶头疼的眼神,宋昀嘴角忍不住一翘,倒也是好事,至少纪瑶不能马上离开了。   男人的笑容浅浅的,却动人,谢明姝看在眼里,极为震惊。刚才她发现宋昀跟纪瑶说话,就已经不敢相信了,没想到——这纪家姐妹当真是狐狸精,一个勾得哥哥失魂,一个竟然勾住了宋昀,年纪还那么小!   谢明姝抬头看着前面纪瑶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纪瑶还不知,只被福嘉公主拉着,一路去了珍珠湖。   果见她已经命人在四处埋伏。   生怕惊扰到白鹭,福嘉公主低声道:“我们躲在这里,不要被发现。”   这小姑娘除了麻烦点儿,还是挺可爱的,纪瑶点点头。   别的姑娘也上来了,一个个屏气凝神,不过因为楚王殿下与三皇子就在后面,都很注意仪态,生怕何处露丑,姿势都比较优美,谢明姝当然也不例外,只是看到纪瑶,难免一阵心浮气躁。   小姑娘就站在福嘉公主身后,个头比起去年已经非常高挑,侧着头,可见她的黛眉,琼鼻,还有微微饱满的樱唇,有如那娇嫩的桃花瓣,谢明姝心想,宋昀假使看上她,许就是看上这一张嫩嫩的小脸了,除了这个,纪瑶还有什么?   要家世,家世没有,才华也不见得,不然就是她姐夫谢鸣珂的名望了!但她要是没有这一张脸了,宋昀还能被吸引吗?也是奇怪,明明她美艳非常,比起还未长成的纪瑶不知道高出多少,为何宋昀就不看她一眼?   谢明姝实在难以理解。   天上突然晃下几道影子,众人抬头看,只见是一行白鹭飞了过来,福嘉公主做了个手势,叫众人禁声。   那埋伏的人也蓄势待发。   杨绍此时刚到玉山,从车上下来时,叮嘱陈素:“好好提着,别弄翻了。”   观纪瑶这世的性子喜好玩乐,得知他们一家要来踏春,杨绍昨日就吩咐陈素去梅家庄定了一道肚羮,等到熬好带来,在车上用棉布包裹,还在散发着热。   谁料在附近并未见到纪瑶,倒是廖氏夫妇都在,他上前询问。   廖氏看到杨绍,眉开眼笑,果然这侯爷对女儿不一般,不然岂会关心?她道:“瑶瑶被公主请去珍珠湖了,说看什么水鸟,这公主啊,太喜欢瑶瑶了,总是要请她。”   宋嫣吗?   前世这公主根本不搭理纪瑶,这世怎会对她刮目相看?不过现在的纪瑶是很好,既不贪慕虚荣,又讨人喜欢,就算是有点小性子也很可爱,杨绍道:“多谢夫人告知。”   别的话也不多说,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看着这年轻侯爷的背影,廖氏推一推纪彰:“相公,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们瑶瑶?”   纪彰愣了愣,马上就道:“你呀,可是玥儿嫁得好,糊涂了?那是都督大人,还是侯爷,怎么可能会看上瑶瑶?她才几岁!”   “十四怎么了?”廖氏斜睨他一眼,“你看到我时,我也十四,我看你路都走不动。”   纪彰老脸一红,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驳。   湖边,白鹭飞落下来,停在浅水处,寻找小鱼小虾来吃。   为讨公主欢心,护卫们随时准备袭击。   眼看白鹭渐渐放松警惕,护卫头领一挥手,他们马上就拉动了原先藏着的陷阱,或是用暗器击打白鹭,但这力道就要控制好了,决不能太重,致使它们不能飞翔就好。   白鹭们受到惊扰,纷纷起飞。   只听“呼啦呼啦”的声音从湖边响起,还有别的水鸟也被带动了,发出尖利的鸣叫,甚至横冲直撞。   就在这时,一道香味袭入纪瑶鼻尖,幽幽暗放,微含高雅,前世她曾闻过,谢府钟鼎之家,所用之物皆很奢华,熏香也非同寻常,纪瑶记得这味儿,那是她的宿敌谢明姝喜用的。她马上有所戒备,然而此时众人都被水鸟吸引了注意力,那一只手已经推过来。   旁边就是珍珠湖,假使往左边摔倒,指不定就掉在河里,附近都是护卫,春日里衣衫单薄,怕是有损名声,不定别人还猜测,她是为了勾引宋昀或是宋瑞,故意如此。   纪瑶心头一寒,出于本能用力揪住了那只手,她本要往左摔去,所有的力道都用在上面,那个人被她一拉,突然朝前倾倒,而纪瑶也控制不住得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瞬间,谢明姝已经叫了起来,瞪着纪瑶:“纪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缘何害我?”   明明是她偷袭,纪瑶挑眉:“你心知肚明,要不是你推我……”   “血口喷人,”谢明姝义正言辞,“谁看到我推你?是你趁着混乱想要让我出丑,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还倒打一耙,真正恶毒,”她看向其中一位姑娘,“文慧,你肯定也看见了,是她推我吧?”   那叫文慧的姑娘面色通红,讷讷道:“好像,好像是。”   凭着谢明姝的出身,这里许多姑娘都不敢得罪,纪瑶清楚,可她不明白的是,谢明姝为何突然发难,她又没有跟她抢宋昀!   “你还想狡辩吗?”谢明姝看纪瑶一眼,面上露出痛惜之色,“难得公主欣赏你,可你居然做出这等……”   “住嘴,”宋昀此时走了上来,“纪姑娘并无做错,本王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谢明姝面色一白,没想到他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口相帮,“殿下,分明是她害我……”展示破掉的衣袖,“殿下请看,我并未冤枉。”   雪白的手臂露出来,好似凝脂。   居然还借此勾引,宋昀冷声道:“你别逼着本王说出实情,快些走吧,给你谢府留几分脸面!”   此话一出,谢明姝浑身一颤,这简直不亚于是直说她的错了,她眼泪流下来:“请殿下明鉴……”   宋昀不语,只看着她。   谢明姝再不敢说,转身退下,谁想没走几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抬起头,发现那是怀远侯杨绍,脸色好似煞神一般。   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谢明姝后退一步,绕开他走了过去。   福嘉公主已经命人把纪瑶扶了起来,拧眉道:“都散了吧……纪姑娘,你看看可伤到哪里。”   姑娘们纷纷走开。   纪瑶刚才借了谢明姝的力,没怎么受伤,就是手掌撑在地上时,被小石子磕破了。   掌心有些破皮。   福嘉公主松了口气:“还好!”又斥了一句,“没想到那谢明姝这么坏,都是我害得你。”   “公主你相信我?”   “当然,我早知道谢明姝不对劲了,只是想再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那么坏,结果……”福嘉公主拿出帕子给纪瑶擦手掌,又吹了吹,“痛吗?”   小姑娘的手摊开,洁白如玉,唯有掌心露出蚕豆般大小的血色,好像朱砂一般。被公主一碰,显见有些发疼,柳眉微蹙红唇紧抿,看起来惹人怜惜。   杨绍在旁盯着,听见她哼了声,恨不得自己是那福嘉公主,好捧着她的手,细细的给她抹药。   然而当下这情况只能想想,转过头,却见宋昀也正目不转睛,男人对男人最了解不过……   杨绍眼眸眯了起来。   在旁边的陈素心想,哎呀,这肚羮都要凉了,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呢? 第39章 039   大男人不好一直盯着小姑娘看。   宋昀收回目光, 询问杨绍:“杨都督也有兴致来观水鸟?”   “是, 微臣偶尔会过来, 只没想到今年如此热闹,公主可抓到白鹭?”起网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宋瑞一直在看好戏, 心里清楚杨绍必定是为纪瑶而来, 他心里当然有一把算盘。   这几年, 宋昀除了得父皇喜欢,在朝中也有许多拥趸,显然是一个极其强劲的对手。而杨绍乃年轻朝臣中的佼佼者, 假使这二人结怨, 必定是要有一番看头,自己则能渔翁得利。   他笑着指指对面的护卫:“他们用网捕获到两只,嫣嫣这回有好玩的东西了。”   “是吗?有两只呀!”福嘉公主高兴坏了,跳起来就往那边走, “我去看看, ”又叮嘱纪瑶, “纪姑娘,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 不用再陪我, 下回我请你来宫里看白鹭。”   这白鹭是天上飞的, 能怎么养, 莫非拴着不成?纪瑶觉得根本养不好, 当然她也不会多话, 应了一声。   福嘉公主快步往前。   此时湖边只剩下纪瑶,宋瑞打量一眼,发现这小姑娘是有几分姿色,临岸而立,风吹得她裙衫飘飘,隐约可见蛮腰一把,双腿修长,假使再长上两年,定是娇艳动人。   他走近两步:“纪姑娘,你的伤势如何?”   此举瞬时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杨绍脸色阴沉,暗道一个宋昀不够,宋瑞难道也要插一脚?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纪瑶这么会招蜂引蝶!   “无事。”纪瑶当然不会搭理宋瑞,前世哥哥与宋瑞联手对付宋昀,结果一败涂地,这世当然离得越远越好。   “我看还是注意下,稍有不慎……”宋瑞故意做出浪荡子的样子又欺身而上,离得近,小姑娘身上的香味立刻传了过来,好似桂花,有点甜。   皇子们身上都有宋家血脉,祖上便是翩翩美男,这宋瑞也长得极其俊美,不过这般举动着实把纪瑶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   湖边危险,很有可能滑倒,宋瑞原本只为激化杨绍与宋昀的矛盾,但看纪瑶躲避不及,似乎对他很是不喜,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愠怒,暗想这纪瑶莫非也跟那些姑娘们一样,只爱慕宋昀?   他又何处比宋昀差?宋昀只是占了先机,又有皇贵妃这个生母扶持,他呢,他的母妃早早就去世了,不像太子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   他伸出手一把扣住纪瑶:“纪姑娘小心,别摔入湖,不然可是我的错了。”   男人目中的火光一闪而过,仿若毒蛇隐藏的信子,纪瑶往前与这宋瑞毫无接触,此时竟觉浑身一冷,脱口道:“你放手……”又怕触怒到他,声音放低,“殿下,我站得很稳,不会落水,请放手。”   掌中的手腕细得仿若一折就断,隔着裙衫能感觉到下面柔滑的肌肤,他仍没有放,在等着鱼上钩。   杨绍与宋昀几乎同时上来。   宋昀道:“三弟,你做什么?还不放了纪姑娘!”   那一声断喝,十足威严,显见极为恼怒,杨绍心想,到底是因为宋瑞荒唐的行径,还是因为纪瑶被别的男人碰到?但他也无空细想,大踏步上前,一把格开宋瑞的手:“三殿下如此欺负弱小,传到皇上耳中,不知你该作何解释?”   好一个都督,比他想得还要狂妄,但宋瑞忍下了,挑眉道:“大惊小怪作甚,我不过是担心纪姑娘,能有什么?”看一眼宋昀,“二哥,往前有姑娘摔倒在地,你都视而不见的,怎的今日这般反常?”   为了做楚王妃,有些姑娘真的是花样百出,宋瑞也是开了眼界。   宋昀脸色微热:“我是怕你行为不端,惹来非议,父皇平时如何教导,你都忘了吗?”   掩饰也没什么用了,宋瑞一笑,对纪瑶道歉:“纪姑娘,请恕我冒犯。”   丝毫谈不上真诚,纪瑶想到刚才他的神情,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这三皇子打得什么主意,正待要说些客套的话,却听杨绍道:“两位殿下想必有家常话要说,微臣先行告辞。”   纪瑶一愣,又见杨绍看向她:“来之前遇到纪夫人,在等纪姑娘过去,随我一同走吧。”   “是。”纪瑶当然求之不得,忙向两位殿下告辞。   两道身影渐渐远去,宋瑞啧啧两声道:“杨都督似乎对这纪姑娘很是不同。”   他岂会看不出来?   宋昀沉默不语。   杨绍腿长步子大,纪瑶很快就被他抛在后面,男人等得片刻,突然走回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纪瑶一惊:“侯爷……”   那声音软软的又甜美,听到耳中十分舒服,可杨绍此时却无心欣赏,只想狠狠惩罚纪瑶一顿。   男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纪瑶心里咚咚打鼓,想到他上次可怕的样子,完全不想往前走了。   “作甚?舍不得?”他挑眉。   “什么?”纪瑶莫名其妙,她能舍不得什么,“是你,你弄痛我了。”她假装不舒服,“侯爷,不如你先走吧。”   小姑娘一叫疼,杨绍的火气也被压抑住了,他总不能真的惩罚纪瑶,那以后纪瑶见到他只会跑得远远的,还怎么喜欢他,嫁给他?除了忍,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将纪瑶拉到僻静处,打开她手掌看。   那么小的一个伤口,对他来说都谈不上是伤,可她却娇滴滴的,一点承不住,杨绍道:“你忍一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瓶来。   年纪轻轻就四处征战的男人,又时常要操练兵马,这种药物不可或缺,自是随身携带。   纪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心想她本来都不太疼,要是涂这个反而疼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自找苦吃?   她手缩了缩:“我觉得不疼了。”   杨绍挑眉,有种感觉纪瑶似乎在耍弄他。   被男人盯着看,纪瑶垂下眼帘:“许是侯爷刚才捏着我了,所以才会疼的。”   杨绍略微松开手。   这雄黄白玉膏抹上去是有些刺痛,打量纪瑶一眼,他将药膏收了回去。   纪瑶缩回手:“母亲真的在等我吗?”   “没有,我当然是为让你脱身。”   “多谢侯爷。”纪瑶嘴角翘了翘,刚才这种情况要没有杨绍,她真的有点无所适从,那宋瑞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对她动手动脚,假使为此,宋昀与他起了冲突,她夹在中间可是尴尬。   不过杨绍或许为她,得罪了宋瑞。   “侯爷往后可得小心三殿下。”幸好不是得罪宋昀,不然他将来做了皇帝,杨绍肯定要遭殃,因为前世与宋昀作对的全都身首异处,更惨一点的株连九族,宋昀,也就只会对周良音温柔了。   就算是皇太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看她关心自己,杨绍道:“我不会有事,倒是你,”他目光沉沉,“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不管是楚王还是三殿下。”   宋昀这一世也不知因何原因,居然看上纪瑶,如此一来,他更不能让宋昀登上皇位!   纪瑶乖巧得点点头,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杨绍此时朝陈素使了个眼色,陈素连忙把食盒拿过来。   “这是什么?”纪瑶奇怪。   杨绍把盒盖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马上飘了出来,混杂着一点点的酸甜味。   纪瑶惊喜道:“是金丝肚羹呀。”   “上回不是没吃到吗?本侯那日许诺你,要什么给什么,既然亏欠这一顿,自然要补上。”他把一双银筷予她,“尝尝看,如果凉了,可以生火热一下。”   这算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顿肚羮,记到现在?   纪瑶再怎么觉得杨绍心思难猜,也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了。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会有男人这么好,专门坐着马车来送一顿吃的?还是如此位高权重的男人!   所以,他真的喜欢她? 第40章 040   可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明明一开始对她很冷, 玉佩撞坏了要她赔, 后来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就算帮她忙,也是看在谢鸣珂的面子。   不过那天她去军营找他,在侯府门口杨绍惩戒了俞素华。   是那个时候吗?当时她还小啊, 纪瑶想来想去, 也不知杨绍是何时生出的心思。   小姑娘又发呆了, 杨绍看银筷在她手里划来划去,心想许是不便,就让陈素去附近弄来矮几, 又铺上一张锦垫。   “坐下吃吧。”   “多谢侯爷。”这样舒服多了, 纪瑶尝了几口肚丝,笑容溢出,这等东西做得腥味全无都很不容易,何况还能如此的鲜甜, 连声夸赞道, “难怪梅家庄生意兴隆呢。”   “你要是喜欢, 下回我带你去吃别的,糟蒸肉, 风蟹, 鲥鱼羹……他们家都做得不错。”   纪瑶一愣:“你怎晓得?”   “此话何意?”杨绍明知故问。   “这些菜, 我都很喜欢吃。”   “那只能说明我与纪姑娘喜好相同, ”男人看着她, “下回要同我一起去吗?”   眸中笑意好似星光, 闪闪烁烁。   比起前世那个男人的热络直接,而今他身上有种别样的味道,纪瑶感觉自己的脸热了热,垂下头道:“那恐怕不妥,娘也不会同意的,我今日……吃这个,已经不对了。”   扛不住馋,他又说得冠冕堂皇的,什么补偿云云。   纪瑶放下银筷:“我得走了,侯爷。”   姑娘家矜持点是应该的,杨绍道:“我送你过去。”这样比较安全,万一路上又遇到宋昀跟宋瑞,她如何应付?   纪瑶也想到了,没有拒绝。   二人并肩而行。   男人话不多,但很明显放慢了平时的脚步,本来她是跟不上的。   如果在前世,他肯定会牵着自己的手,他的掌心宽厚又干燥,她能清楚的回想起那种温暖,一时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们二人,结局并不好,这世,还应该在一起吗?   想起往前种种,纪瑶忽然有点迷茫。   一双背影落入眼中,俞素华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讨太夫人欢心,她很小就被家人送入怀远侯府,因为俞家比不得侯府的富贵,长辈们都希望她能嫁给杨绍。然而这些年过去,这个男人丝毫没看上她,为了一个纪家女,在太夫人面前如此羞辱。   太夫人竟然也偏帮这儿子,将自己赶回家。   母亲训斥她,说她太过愚蠢。   父亲也嫌弃她,说她没有用。   俞素华捏紧了手指,只觉一阵疼痛,抬起一看,竟发现渗出了血珠。   前些日,为了在绸缎上绣上《妙法莲华经》,因为疲累,她不小心刺破了好几处,不过肯定值得的,表姨母看到了定会喜欢,也会因她这番心血而原谅她。   俞素华又笑了。   见到纪瑶过来,廖氏迎上去:“瑶瑶,你不是在陪公主吗,怎么回事?”   “公主抓到白鹭忙着去玩了,所以我就回了。”纪瑶并不告知刚才的事情,看一眼杨绍,“中途遇到侯爷,侯爷送了我一程。”   “劳烦侯爷。”廖氏心里对杨绍的意图有所了解,但也不点破,毕竟还没到这一步,得再看看。不过她已经非常满意,试问京都还有比杨绍更好的乘龙快婿吗?反倒是自家这家世,高攀不上。   杨绍淡淡一笑:“只是顺路。”   “快谢谢侯爷。”廖氏推推女儿。   “多谢侯爷,”纪瑶瞅杨绍一眼,“侯爷慢走。”   吃了他的东西,这就催他走了?杨绍眉梢微扬,真有种冲动把纪瑶给抓过来好好疼一下。   男人眸色幽暗,显然是有些不满。   纪瑶假装没发现,她还没有想好呢。   杨绍当然也只能走,当着廖氏的面还能痴缠不成?   等到他离开,纪瑶才回眸看了一眼。   男人的背影非常挺拔,行动如风,那一身锦袍倒是穿得好看极了。   远处纪廷元走过来,高呼道:“你总算回来了,走,哥哥钓鱼给你吃!”   之前说好的了,结果纪瑶去陪那什么劳什子公主,纪廷元差点都等不及要走。   “好的,哥哥!”纪瑶答应一声,转念一想,宋昀跟宋瑞会不会还在珍珠湖,忙道,“我们去旁边的小湖钓鱼,好不好?珍珠湖都看腻了!”   纪廷元奇怪,但也没有反对:“去哪处我都能钓到。”   廖氏见状叮嘱:“别弄太晚。”   纪廷元答应,拉着妹妹,叫小厮带上渔具去别处的小湖。   玉山附近,属珍珠湖最是漂亮,但旁边也散落了三四处小湖泊,有些不合适钓鱼,长满水草,有些则可。   纪廷元刚刚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瑶瑶,你可来了,我今天一直在等你,结果你变成大忙人了。”   是沈妍,纪瑶朝哥哥看看,笑道:“我也不想那么忙,可把我累死了,现在终于能休息下。”打量一眼沈妍,发现她穿得极为朴素,不像以前花枝招展的,首饰,裙衫都缀了珍珠宝玉。   今日实在穿得普通极了。   纪瑶奇怪:“你做什么这般打扮?”   要见哥哥,难道不该弄得好看一点?   沈妍低声道:“换换花样,指不定他喜欢呢。”   纪瑶嘴角一抽。   “要是不行,我下次再换一身。”   “哦。”纪瑶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了,心想管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再差,也不会差过前世。   纪廷元在湖里撒了诱鱼的饵料,坐下钓鱼。   纪瑶等着吃,同时叫小厮生火。   “瑶瑶,玥儿姐跟谢大人怎的没有来?”沈妍奇怪。   但纪瑶一点不奇怪,姐姐向来好静,这姐夫么,也是一样的,不来太正常了,两人在家中弹琴对诗,也没什么不好。   沈妍点点头:“倒也是,所以娶妻嫁人还得要兴趣一致,这样做什么都舒服。”   “是啊,”纪瑶趁机又规劝两句,“你既然知晓这道理,就应该……”   “应该什么?我跟你哥哥也兴趣相投的,他喜欢钓鱼,我也喜欢,他喜欢喝酒,我,我也会喜欢的。”   纪瑶低声一叹。   沈妍找了个最佳的地方,偷看纪廷元。   湖边的公子青衣黑靴,神情悠闲,越看越俊,她两只手不由自主托住了粉腮。   这么大的一个人,以为芦苇能挡住吗?纪廷元看到斜侧那姑娘,心头无名火起,差点把鱼竿扔在水里。   可这样就钓不成鱼了,纪廷元挪开视线,当做没有看见。   然而小姑娘的样子倒映在水中,素衣白裙,随着水波一圈圈荡漾,竟是分外显眼,他终于忍不住,喝道:“走远点,在这里作甚?”   沈妍吓一跳。   他怎么发现自己了?   她忙站起来,走去纪瑶那里。   竟然没有跟他顶嘴,纪廷元一愣,回头看去,小姑娘已经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好似十分听话。   他眉头拧了拧。   沈妍当然是忍住了,上次纪瑶让她软一点,她回去想想是不应该跟纪廷元对着来。她不是喜欢他吗,当然要顺着他一点,假使这样纪廷元仍不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肯定要试试的。   纪廷元后来钓了许多鱼上来,满载而归。   …………   刚刚立夏。   纪玥眼见有蚊子了,叫丫环们换上细细的纱窗,厚重的被褥也撤掉了,换成轻薄的。   见房内一片忙碌,谢鸣珂笑着走进来:“可别累着了。”   “不累,”纪玥给他看一份单子,“想送去给父亲,你看看,合适吗?”   好些常用的东西,还有京都特有的点心,另外有一些茶叶,灵芝,百年人参,谢鸣珂笑了,心头温暖:“父亲知道你惦念,定是欢喜,那就使人带过去吧,虽然父亲可能用不着。”   纪玥就吩咐下去了,又看一眼谢鸣珂:“可是有事?”虽是休沐日,但谢鸣珂很忙,这个时间不太会来。   “真聪明,楚王殿下请我去云和居喝茶。”   “云和居?”纪玥听过这个名字,“好似很有趣的地方,我倒是没去过。”   “你没去过?”谢鸣珂愣了下,明白过来,纪家前年才搬来京都,纪玥很快就嫁给他了,没去过很正常,他握一握她的手,“要不你随我一起去?云和居的茶很好喝,没有茶坊能比得,故而后来竟派了一个茶师去宫里。”   “可我听说,好似只有男人能去。”   “起先是这样,但名声越来越大,众位夫人姑娘慕名而来,总不能真的阻止罢?只要女扮男装,云和居便不管,久而久之,还专门辟了一处招待这样的女客,姑娘们也当成别样的乐趣。”   “是吗?”纪玥有些意动,“可你不是要跟楚王殿下……”   “那不如请瑶瑶一起去,与你作伴?”谢鸣珂道,“那里不止茶好喝,也有名画佳作欣赏。”他的妻子喜欢高雅,清幽之处。   纪玥终于被说动:“我也许久不见瑶瑶,她又贪玩,肯定比我还想去。”   谢鸣珂就命人去成衣铺买了两套合适她们的衣袍。   送到纪家时,廖氏一头雾水,倒是纪瑶听说去云和居,极为兴奋,马上就换在身上。   “你这孩子。”廖氏哭笑不得,“去了别给姑爷跟玥儿添麻烦。”   “当然不会了,只是去喝茶,我怎么添麻烦?”纪瑶也很想姐姐,又有那么好玩的地方去,十分合心意。   她马上坐轿子去谢府。   谁想到,刚刚随谢鸣珂跟纪玥到达云和居,迎面就看到宋昀走了过来。   纪瑶差点想躲到姐姐背后。   不是跟姐姐喝茶吗,为什么会遇到宋昀?   耳边听到宋昀清朗的声音:“谢大人,你来得真早,我差点失礼了……”说着视线落在纪瑶身上,眸光一动。   刚开始还以为谢鸣珂是带着两位朋友,想让他介绍,可这如美玉般俊秀的少年分明是个小姑娘!   因为她有一双明媚的,仿若盛满了春光的眼睛。   宋昀嘴角一翘。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过他并没有多看,若没有猜错,另外一位秀丽的公子就是谢鸣珂的妻子纪玥了,他微微颔首。   纪玥不打搅这二人说话,拉住纪瑶往别处走去。   纪瑶低声道:“姐姐,你为何没告诉我楚王殿下请了姐夫?”   纪玥一愣:“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嗯,算是吧。”纪瑶有点懊恼,因为难以解释,总不能说宋昀对她有想法,而她没想法吧?   “我是觉得这种皇族的人,我们少接触为好。”   这妹妹,心思怎那么多,纪玥笑道:“相公是朝臣,避免不了,至于我们,本来也就只见了一面啊。”   实在是说不清楚。   纪瑶心想,宋昀今日请谢鸣珂,肯定是想拉拢他了,如今太子一直没有被废,想必宋昀心里也焦急,可能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太子怕是要倒霉了……   不对,太子可能是重生的,纪瑶突然一阵慌张,如果真是如此,那宋昀未必会赢,那姐夫掺和进去……   纪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料正对上宋昀的目光。   四目相对,仿若有什么从男人眼中迸射出来,灼热明亮,纪瑶心头一跳,马上转过了头。 第41章 041   珍珠湖一事, 谢明姝在众位姑娘面前丢了脸, 好一阵子没有出门,想到宋昀的无情,她不知摔坏多少东西。   身边的丫环也遭殃, 近日来不敢靠近。   谢鸣韶看她们都躲在屋檐下,晓得妹妹又在生气, 疾步走入厢房。   “明姝, 你又把自己关在房中?”   不然还能作甚?   那日不说宋昀, 就是福嘉公主都没有帮她,那些姑娘在背后不定怎么嘲笑, 她实在是不想见人。   “楚王现在在云和居,”谢鸣韶道,“早前我曾答应你……”   提到这个人, 谢明姝爱恨交加, 咬牙道:“他在云和居又如何?哥哥不也清楚那日的事情吗,如今谁人不知, 我就算去见了,他又能喜欢我?”   “所以你就要放弃了?”谢鸣韶冷冷道, “我告诉你, 不止楚王在,谢鸣珂夫妇也在,还有那纪瑶……”   “什么?那贱人竟然也在云和居?”谢明姝眼眸忽地张大, 厉声道, “她为何在那里?难不成是去跟宋昀私会?”定然是了, 不然岂会那么巧?没想到宋昀竟然如此喜欢那贱人。   “哥哥,”谢明姝拉住谢鸣韶的衣袖,“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当然,不会我为何告诉你?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谢鸣韶嘴角一挑,露出阴毒的笑。   谢鸣珂此时正与宋昀喝茶。   对这楚王殿下,谢鸣珂一直抱有好感,不然今日也不会赴约,在他心里,仍觉得楚王更适合东宫,更适合做一位储君。   宋昀温文尔雅,满腹经纶,与谢鸣珂相谈甚欢。   虽然彼此没有挑明,但谢鸣珂已然清楚宋昀的心思,他希望自己能为他效力,辅佐他登上帝位。然而谢鸣珂并没有立刻答应,如今这形势,皇上的态度未明,且太子也不如往常一派颓靡,假使卷入这纷争,自己败了也罢了,纪玥又该如何?   即便欣赏宋昀,谢鸣珂有了娇妻,却比往前更为谨慎,他要考虑的不再是他一个人。   二人相谈间,纪玥与纪瑶也正惬意的喝茶。   此处乃云和居的海棠园,是谢鸣珂特意为她们挑选的。   清幽的竹屋周围,海棠花儿盛放,宛如一朵朵巨大的粉云,离竹屋最近的海棠树下置放木凳木桌,还有两只雪白的小羊,脖子上挂着小小的铃铛,走起来丁铃当啷的响。再后面,是一小片青青的草地,长着数百朵野花,引来蝴蝶翩飞。   纪瑶坐在软椅上,看向竹墙上挂着的几幅赵真的画作,感慨道:“我在这里住上几天都不会闷。”   纪玥也很满意,拿起案桌上摆放的笔墨,画那两只小羊:“难怪云和居名扬京都,背后主人确实花了很多心思。”   “是花了大笔银子吧。”纪瑶挑眉,把山清水秀,田园风光搬到京都,那是何等的规模?   她凑过去看姐姐画画:“不过姐夫也真的了解姐姐呢,赵真的画作不就是姐姐喜欢的吗?”她戳一戳纪玥,“姐姐,前阵子不见你踏春,你与姐夫真的在家中没出门?”   纪玥的脸一红,嗔道:“你问了作甚?”   “我好奇啊!”   纪玥不理她:“再闹,我都画不好了。”   看她的脸越来越红,纪瑶打住,心里偷偷笑。   姐妹两个虽然穿得如同公子哥,可容貌妍丽,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给她们倒茶的女茶师在旁看着,极为羡慕。   她家境贫寒,自小就被送来学这门手艺养活一家,不似那些姑娘们金枝玉叶,从小就锦衣玉食,来到这云和居,又是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不过她很快也会脱离这个地方了,不再去服侍这些人。   女茶师脑中浮现出一个男人俊俏的模样,他经常来云和居,每每都点名要她服侍倒茶。他衣着华丽,风流倜傥,品谈香茗头头是道,她早就暗暗喜欢了。   后来有一日,他把她搂在了怀里。   女茶师脸色泛红,想到那双抚在身上的手,浑身不禁一颤。   假使她做好这件事,就能做他的侧室了,可以日日与他在一起,也有自己的丫环,自己的院子,从此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问纪瑶:“姑娘,还要茶水吗?”   纪瑶道:“再倒点儿罢。”   这茶是真的妙,也不知如何制成的,喝一口齿颊留香。   不过她更喜欢花茶,因为样式多,什么桂花,茉莉,菊花,想要哪一种滋味都有,她道:“等会给我泡一壶桂花茶。”   “是。”女茶师柔声答应。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纪玥中途停下笔,侧耳细听,竟好似有人在叫什么走水。   她脸色一变。   纪瑶也听见了,惊道:“怎么会走水?姐姐,我们去看看,万一烧到这里来可不得了。”   姐妹两个忙行到外面,果然远处有一阵阵黑烟,但并不见明火,纪瑶道:“许是厨房没烧好东西。”她前世来过云和居,认识那个方向,假使着火,那烟肯定不会那么小。   也不知谁大惊小怪的,闹出动静,败了兴致。   纪玥并没有动,微微拧眉:“会不会有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此事怪异。   姐姐向来谨慎,纪瑶询问:“姐姐有何见解?”   “我也不知。”纪玥捏住纪瑶的手,“我们小心行事便罢,”吩咐沉香,“去告诉相公一声,说刚才有人喊走火,不知他听到没有,”又交代一句,“倘若正与楚王殿下商谈事宜,便不要打搅了。”她自己应当也能应付。   纪瑶看看姐姐,觉得她真是个贤妻良母,难怪前世皇上也很喜欢她。   姐妹二人走了出去,园中静悄悄的。   女茶师只觉心头怦怦直跳。   她往外看了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物,偷偷往茶水中倒了进去。   听说此物药性缓慢,并不会立刻发作,那么就算纪瑶喝下,也不会跟海棠园有关系,这样她便不会被连累了。   女茶师做完这件事,连忙走到外面一处地方,想要去邀功,谁想刚刚瞧见男子的脸,背后有人突然用一方帕子捂在她嘴上,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晕了过去。   眼睛闭上了,再无动静,男子看她一眼,心生厌弃。   就这等模样还想着攀高枝?也不照照镜子,要不是因为她是茶师,他才懒得理会呢!   毕竟就算是他的侧室,也不该是此种模样,怎么也得是……想到那个女人清丽的样子,他神色有些迷醉,但很快就显得狰狞起来,踢了女茶师一脚:“寻个地方,等事发了将她投入湖。”又弯腰将一方玉佩塞入她袖中,“贪财的东西,爷善心,死时与你留个纪念。”   到时被人发现,只会说这女茶师偷客人物品,这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别说只是下个药了。   许是嫉妒女客们的家世。   小厮领命,把那女茶师拖走,藏在僻静之处。   海棠园里。   姐妹二人此时走了回来。   海棠园并无变化,倒是纪玥画得一幅画,被风吹在了地上。   纪瑶捡起来摆放好,环顾四周,发现女茶师不见了,心想是不是去准备她要的桂花茶了?   恐怕是的。   她坐下来,去端适才没有喝完的茶。   就在这时,突然见到一个男人从门口直走过来,金线织就的莲纹在袍角若隐若现,仿若随时要绽放开来。她愣了下,还未开口,却见他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茶盅。   纪瑶呆若木鸡。   这算怎么回事儿?   好好得抢她的茶,那得有多口渴?   不对啊,他还能喝不起茶,莫非……这茶里有毒? 第42章 042   可是杨绍为什么会来?   纪瑶奇怪极了, 目光在他脸上打转。   说起来, 也是因为春夏交替,云和居最是热闹之时,花团锦簇, 枝叶葳蕤,一到休沐日, 送往怀远侯府的请帖数之不尽。杨绍今世有他的志向, 有他的野心, 什么人该结交他很清楚,故而受邀来到云和居。   谁想到, 听闻楚王也在。   那是他最为在意的敌手,自然要探听清楚,后来便知晓除了宋昀, 一并来得还有谢鸣珂夫妇与纪瑶。   他马上派人去海棠园附近。   结果有人高呼走水, 陈素疑是调虎离山计,揪住那人之后禀告杨绍, 便出现了刚才的情景。   杨绍放下茶盅:“幸好没喝入口,不然本侯都不知如何救你。”   语气略有责备。   纪瑶辩解:“我只是拿起, 也未必喝的, 那茶都凉了。”   “你以为不喝这盅就无事?整壶茶都有毒,”杨绍挑眉,“也不仔细看看……”   “怎的?”还想继续训她?照他说得, 自己都差点死了, 他还凶她!小姑娘嘴唇微抿, 脸色气得犹如朝霞。   “没什么,”杨绍看她不满,收敛了刚才的火气,说道,“我是担心你。”   忽然的温柔叫纪瑶绷着的小脸一松。   她把手背在身后,朝茶水看:“这水真的被下毒了吗?怎么可能?我第一次来云和居,与谁结仇?茶水乃是云和居的女茶师所泡。”   印象里,前世并未见过此人,今生也是初见,怎会无端端害她?   纪瑶一头雾水。   杨绍正当解释,却见沉香飞速得跑了进来:“夫人,你没事吧?姑爷说,叫你与姑娘马上离开海棠园。”   纪玥看到杨绍,就知道事情不对,如今谢鸣珂又如此,她追问:“相公人呢?”   沉香想到谢鸣珂刚才脸上冷冰的表情,打了个寒颤,低声道:“好似去,去什么荷香楼了。”   云和居占地极大,每一处院子都有其名字,也有相合的环境,荷香楼顾名思义,楼下自有一片池塘,种满各色荷花,清澈水面上,还有一艘精致画舫供客人划船玩乐。   谢鸣韶此时正躺在楼内的软塌上,惬意得听着乐人唱曲儿,等会纪瑶中了药,等到药性发作,他就把人塞到谢鸣珂怀里。   到时谢鸣珂的名声不臭都难,这纪瑶不止是他的小姨子也是宋昀心仪的姑娘,倘若被谢鸣珂睡了,他还有何脸面面对纪玥?宋昀也会对他恨之入骨,仕途定会不顺。   那纪瑶更不用说了,只能一头跳入河里,才能把自己洗干净。   真正是一箭双雕。   谢鸣韶越想越是高兴,等会只要把纪玥晕倒的事情告知谢鸣珂,就能把他给引到海棠园……   他闭起眼睛,跟着那乐人一同唱曲。   陶醉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迅疾而来,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厮,谢鸣韶正待呵斥,脖颈却被猛地揪住,然后一个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谢鸣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谢鸣珂。   “你,你干什么!”谢鸣韶惊得从软塌上滚了下来,“你疯了,你做什么打我?”高声叫小厮,“快拦住他!”   “谁敢拦?”远处一声冷喝,宋昀已经行至门口。   没想到楚王也会过来,谢鸣韶震惊,连忙行礼:“见过殿下,不过殿下来得不是时候,我这大哥怕是疯了,还请殿下……”   未说完,谢鸣珂厉声道:“说,接下去说,我看你如何编!”   谢鸣韶心头一跳,回过头道:“大哥,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今日一来就在这荷香楼,所有人都能作证,不知大哥是何意思?”说着鼻中的血流了下来,忙用帕子掩住,“惊扰到楚王殿下,大哥,我们有话还是回去说吧,这一拳,我不怪你。”   以为狡辩几句就能置身事外?   谢鸣珂道:“带上来!”   李玉马上押了一个女子走入荷香楼。   那正是之前给纪家姐妹泡茶的女茶师。   谢鸣韶脸色大变。   他明明让小厮隐藏好了,怎么会被发现?心头一寒,马上否认:“这是谁啊,大哥,好好的抓个姑娘来作甚?”   装作不认识她。   女茶师面容扭曲,她为了谢鸣韶做出了害人之举,结果他如此无情,利用完就想杀了她!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让人将自己捂晕了过去,女茶师叫道:“谢公子,你分明答应过我……”   “我答应你什么,别血口喷人!”谢鸣韶厉声道,“你敢诬陷我,小心你的命!”   那到底是谢府的二公子,他外祖父还是伯爷,女茶师浑身一颤,不敢再言。   谢鸣韶冷笑了声:“大哥,我到底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对我?这个人,我素未谋面,大哥是何处寻来的?又予她多少银子,还是……这是大哥旧识?”   不待谢鸣珂说话,门外一个人好似葫芦般滚了进来,口里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公子,救我!”那人凄声道,“公子,小人不想死啊!”   谢鸣韶抬头看去,只见有三人迎面而来,两个身影纤细,面容秀美,乃是扮做公子的纪家姐妹,另一人则身材俊伟,穿着淡青色莲纹的锦袍,腰间一柄长剑,鞘上宝石光芒闪耀,正是怀远侯杨绍。   “说,”杨绍行到小厮身边,淡淡道,“说说你主子如何指使你在厨房放火的。”   那小厮被打得怕了:“小人没想放火,公子说只要弄点烟出来就行,到时在海棠园叫几声,把谢夫人与纪姑娘引出去,好让茶师下药。”   “哪个公子,”杨绍挑眉,“说清楚点。”   “是,是,”小厮抖抖索索指向谢鸣韶,“是他,是他。”   谢鸣韶脸色铁青,冲过来就要揍那个小厮,口里道:“好你个狗东西,居然敢陷害我,我何时命你放火了!看我不打死……”还没走到小厮面前,杨绍一掌推过去,把谢鸣韶打出了一丈远,直直撞到墙壁,猛地吐出一口血。   狼狈至极,纪瑶心里暗道痛快,抬头朝杨绍看了眼。   男人并未注意,神色淡淡,自有一股威严。   谢鸣韶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只见众人都冷眼相对,心里忍不住直冒寒气,他捂着胸口站起来,看向宋昀,急切道:“楚王殿下,他们全是一伙的,今日勾结起来诬陷我……楚王殿下,我对您可是忠心一片啊,请殿下明鉴,假使殿下能主持公道,我们谢家……”   “谢家?”谢鸣珂冷笑,“呵,凭你也配?”   谢鸣韶气得差点又吐出一口血。   宋昀道:“常青,将他们一并送去顺天府,告知府尹,今日此事本王乃人证之一,可随时调问,命同知立时彻查,府尹协同。”   因为顺天府尹乃是她父亲,为避嫌,宋昀让知府同知替之,但父亲仍可以协办……   纪瑶朝宋昀瞅了一眼。   宋昀发现了,微微一笑:“想必令尊定能秉公办理。”   怎么看,都是在偏袒他们,纪瑶道:“多谢殿下。”   小姑娘一身的男儿打扮,没有了裙衫钗环的鲜艳与光彩,却越发显出她眸色明媚,唇瓣娇红,好似一朵灿然开放的山茶。   宋昀目光停留片刻道:“谈不上谢,实在是有人咎由自取。”吩咐常青,“还不带走?”   “是。”常青叫来几个护卫,押着他们去顺天府。   谢鸣韶也在其中,高声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没有证据,给我等着……”   常青拿出条帕子塞入他的嘴。   宋昀对谢鸣珂道:“贵府出了此事,今日不能再与你畅谈了。”   “让殿下见笑。”谢鸣珂以谢鸣韶为耻。   宋昀不再多言,临走时忽然与杨绍道:“杨都督竟然也在云和居,早知也一并请来了。”   “以后自有机会的,殿下。”   一次又一次遇到,每当纪瑶在,杨绍就会出现,最早的那次是在明月楼。宋昀忽然明白,他哪天根本不是真的在责备纪瑶,他是为了让纪瑶离开自己,为了不让她接那盏花灯。   他眉梢挑了下,最后目光落在纪瑶的身上。   那一下重若千金,纪瑶感觉到了,抬起头,宋昀却已经挪开目光,往门口而去。   她微微的发呆。   杨绍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谢鸣珂上来道谢。   杨绍道:“不过是顺水推舟,假若我不在,煜善你定也有办法……”陈素说,谢鸣珂当时也派人来海棠园,只途中发现他,又折了回去。   有杨绍在,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谢鸣珂走到纪玥身边,握住她的手:“我虽然一直都很小心,但没想到他竟敢在云和居胡作非为,不然绝不会让你过来。”   “谁又料得到,再说,你在我没什么好怕的。”纪玥微微一笑,“可不是抓到他了吗?”   公子打扮的妻子别有一番风情,谢鸣珂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但忍住了。   两个人虽然什么都没做,可眼神之间已是非常缠绵。   纪瑶看得脸红,避到门外。   小姑娘站在荷花池前,看着满池碧叶发呆,杨绍走过来:“虽然谢鸣韶已被抓获,但别忘了,你还有一个敌人。”   说的是谢明姝吧?纪瑶沉吟:“依侯爷看,谢鸣韶会判何罪?”   “教唆杀人,下药,恐怕是要坐两三年牢。”因为毕竟还没有来得及犯下人命案。   “便宜他了。”纪瑶哼了哼。   “他在牢中也不会好过。”杨绍语气淡淡,这谢鸣韶过惯了富家公子的奢侈日子,牢房定会逼得他发疯。   那里很不舒服,听说终年不通风,容易染病,纪瑶心想总算出了口气,侧过身,认真给杨绍行一礼:“今日多谢侯爷了。”   杨绍道:“多谢二字本侯听得多了,倒是纪姑娘真的能拿什么来谢呢?”   男人垂眸看着她,目中似有深意。   纪瑶眼睛微转:“侯爷想要什么没有,我一个姑娘家,能有侯爷没有的东西吗?”   “当然,比如上次的平安符。”   那是她亲自求来的,意义不同。   纪瑶愣了下。   杨绍把平安符取出:“难道你自己都忘了?”   那个淡黄色的符纸平整得躺在他掌心,完好无损,仍如她送时一模一样。   可是他去打过仗了啊,保存的这样好,定是放在贴身的地方,纪瑶心想,他居然那么珍视,就算回到京都也已经过去多日了,还留着。   一时,心头波动,好似海边潮水。   她歪头道:“那侯爷还想要什么,如若有我能做的,自然可以……”心里想,马上就要端午了,是不是做个长命缕,或者香囊?   但这似乎太过亲昵了点儿。   “是有一样东西,你可以给我……”杨绍微微低下头。   男人眸色转深,有种别样的情愫在里面。   纪瑶道:“什么……”   还未问清楚,却见他已然低头,逼近了过来。   她下意识一退。   他手长,掌心贴在她后脑,令她难以动弹。   两人距离不过寸许,她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仿若深沉的潭水,耳边听到男人说:“把你的真心给本侯……只此一样,本侯可许你一世荣华。” 第43章 043   声音沉沉的, 好似一道雷光击在纪瑶心上。   听杨绍的意思,是只要她喜欢他, 他就让她做侯府夫人!   那不是跟前世一样了?不过前世他是这么说的,“纪姑娘, 假使你愿意嫁我, 我定会好好待你, 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后来,是好好待她了, 不过整个侯府,杨家的诸多亲眷,也只有杨绍一个人喜欢她。到死,太夫人都没真心接纳她这个儿媳妇。   心里有点甜,有点闷, 纪瑶都不知道怎么答。   小姑娘抿着唇,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并不曾立刻答应,杨绍剑眉拧起。   刚才看到宋昀的反应,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焦灼, 这种感觉让他不能再在原地等待。   别看他家世显赫, 如今又做了都督, 可对于纪瑶, 源于前世的记忆, 他始终是没有那么自信的, 何况对手是曾经让纪瑶如痴如狂的宋昀, 所以他只能放弃原先的计划, 让纪瑶先嫁给他。   可她竟然……   杨绍手指用力,将她脑袋又往前压了几分:“你不肯?”   嘴唇几乎就要碰到了,纪瑶莫名想到以前二人亲吻时交缠的滋味,她的脸一下红了,避开他那棱角分明的唇,微微侧头道:“侯爷,我还小呢,再说,婚姻大事岂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就是侯爷,难道不应该先禀过太夫人?”   小姑娘脸颊绯红,很明显是害羞了,杨绍看她并没有露出讨厌之色,心头欢喜,柔声道:“只要你同意,这桩婚事自然能成。”   纪瑶怀疑:“太夫人真的会答应?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是在考虑这个?   前世他说娶她,纪瑶一口就答应了,不过那时是因为嫁不成宋昀,又贪图他侯府的富贵,这回,她小小年纪倒颇为谨慎。   杨绍沉吟:“你是顺天府府尹之女,纪家又有谢府这门姻亲,也算配得上本侯。”   他们家如今是上了一个台阶,倘若太夫人原先是嫌弃他们纪家低微,这世会不会真的有所改观?   其实前世要不是太夫人总给她添堵,她的日子定是非常逍遥的,只要不去想那宋昀,她与杨绍兴许都白头偕老了,哪里会……   纪瑶心思转动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瑶瑶!”   她一惊,忙朝杨绍看了眼。   杨绍放开手。   但已然迟了,纪玥把刚才那一幕都看在眼里,不过并不动声色,笑着道:“今日多谢侯爷相助,改日一定会答谢侯爷。”   杨绍道:“我与煜善是好友,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谢鸣珂上来道:“不管如何,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下回请你来府邸喝酒,不过可能要隔段时日。”   杨绍了解,出了此事,谢府这一段时间定不会平静。   四人在门口分别。   “纪姑娘,再会。”男人看着她道。   分明是在提醒她成亲的事情,纪瑶当做没听见,转头上了马车。   别看这世是乖巧了点儿,可实则还是个小狐狸精,杨绍眼眸眯了眯,她要是拖得久,他就直接去提亲,还不信纪家不同意了!   杨绍打马而去。   在车里,纪玥看了一眼妹妹,低声道:“你与怀远侯到底是何关系,可是你喜欢侯爷?”   之前在海棠园,二人不管是对话还是动作都透露出了一股亲密,别说在荷香园如此贴近了,她怎么可能不怀疑。   纪瑶哼道:“谁喜欢他呀。”   “那是侯爷喜欢你?”纪玥握住妹妹的手,“你如今也十四了,不可如此糊涂,假使不喜欢侯爷,应该好好说个清楚,弄出误会……”   “我也不是……”纪瑶脸一红。   杨绍说要娶她,那瞬间她并不反感,甚至有些惊喜,毕竟那是她的前夫,比起别的男人算是知根知底。再者,他的条件也好,长得英俊不说,还是大都督,做夫婿肯定是首选。   她只是对太夫人有所顾虑,还有,他家里那个会下毒的丫环……   纪玥看出一点苗头:“那你是在考虑?”   “嗯。”纪瑶点点头。   纪玥柔声道:“考虑下也是应当的,倘若是为婚嫁,还需得两家同意,不过我看侯爷倒是一片真心。”   数次相帮,都是为了这个妹妹,她是后知后觉。   纪瑶嘴角翘了翘。   本来她也一直以为杨绍不会看上她了,结果他不止喜欢,还那么快就要娶她,心里自是高兴,就是不知太夫人会如何。   她喜忧半参。   …………   选妃一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可太后选得妃子没有一个得宠的,皇帝只是装装样子,很快就扔在脑后,再也不多看一眼。   费了如此多的精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后忍不住又想起纪玥。   如果当初把她弄入宫,这儿子肯定会喜欢上,到时定能分去皇贵妃一半的宠爱,太后极为后悔。   可世上再无如此相像之人。   她忍不住去打听纪玥的状况。   小黄门回禀:“……谢府正闹得不可开交,二公子谢鸣韶如今关押在顺天府牢房,听闻他设计陷害谢大人与纪家二姑娘。”   “是吗?”太后惊讶,“说来听听。”   小黄门把来龙去脉告知。   太后忽然猛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当初她没有动纪玥,便是看在太子的面子,谁想到这谢鸣珂竟然与宋昀在云和居会面!   这云和居她还不知道吗?都是权贵们私下玩乐与商议事情的地方,谢鸣珂前去可不是要投在宋昀的手下?他明明是太子的授课讲官,太后眼眸眯了眯,宋昀又对谢鸣珂如此相帮,还愿意当一个证人不惜与谢家二房作对,实在是太明显了。   小黄门不知太后为何发怒,浑身打颤。   太后是懊恼极了。   早知这谢鸣珂不愿意匡扶太子,她何必要放弃纪玥?如今倒是好了,两头落了空,也只有她那傻孙子,枉做好人。   想到宋焱还娶了个乔家女,太后气得摔了一个茶盅。   正当这时,外面一个黄门急匆匆的跑来,叫道:“太后,皇上早朝晕倒,太医正在救治……”   太后心头一惊,连忙站起。   瞬间,整个人都晃了下,宫女上前搀扶方才站稳。   她急忙去看望皇帝。   因是在早朝病发,整个朝堂都知晓了。   用午膳之时,廖氏道:“皇上正当壮年,怎会如此?听相公说,说着话呢,突然就一头栽倒了。”   纪瑶算算时间,与前世的一点不差。   皇上就是这在四月底病发的,好似是宵旰勤政,太过辛劳,导致身体疲累不堪,后来一直都没有康复。也是从这日起,他就考虑废太子了,好让他最心爱的儿子宋昀入住东宫。   但是这次……   纪瑶心想,她也难以猜测到结果。   廖氏叹口气,又说起纪玥:“那谢鸣韶委实不像话,同是兄弟,竟然起祸心要害姑爷,姑爷又非得处置那谢鸣韶。谢鸣韶如今坐牢,姑爷与二房水火不容了,玥儿在谢家也不知要不要紧?”   “无事,春林阁好些的护卫呢,怕什么?再说,二房理亏,还能把姐姐怎么样?闹出去,对谢二老爷的名声也不好。”话是这么说,但前世是谢明姝先死,后来才轮到谢鸣韶,这次反过来了,而且还多了一个姐姐,纪瑶仍是有点担心。   此事也传到了谢知慎耳朵里。   他幼时是由谢老夫人抚养大的,原本并不想弄得一家破裂,可没想到谢鸣韶会做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卑鄙无耻。   可见二房是如何养育子女的!   谢知慎站在案前,看着一桌纪玥送来的东西,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好的儿媳妇,他也着实不能委屈了她,叫儿子难做,谢知慎提笔写了一封信,使人送去谢府。   …………   皇帝总算被救醒了,渐渐恢复神智,福嘉公主也松了口气,玩心又起,眼看园中花草茂密,她想到了曾与自己斗草的纪瑶。   之前答应请她来看白鹭,可不能反悔,正好还能一并将纪玥请来,给她画一幅白鹭图,福嘉公主马上就分派宫人去接这姐妹两个。 第44章 044   宝贝儿子如今在牢里吃苦, 二夫人夜不能寐,在老夫人跟前哭诉。   “也不知是不是府尹公报私仇, 还是鸣珂买通了衙役,我要去送点东西, 那里也拦着不给……”   那也是自己的孙儿, 老夫人一样心疼, 震惊道:“顺天府如此不通人情?”   “是,就算我抬出相公, 或是家父的名号,也不通融。”   老夫人怒道:“岂有此理!”   正好纪玥来请安,她喝道:“让她进来。”   虽然两房因为谢鸣韶矛盾渐大,但各种礼节纪玥没有疏漏的,只没想到今日一大早二夫人就在上房, 她微微弯腰:“见过祖母,二婶。”   二夫人擦擦眼睛,面露愤恨。   老夫人道:“你来得正好,坐下吧。”   纪玥听从。   “鸣韶如今被关在顺天府, 你父亲乃顺天府尹, 你明儿便回去说一声, 让令尊通个方便。鸣韶已经知错,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不如换个宽敞些的牢房, 我们这里每日送些酒菜去, 也省得顺天府供应饭食……”   简直是可笑。   纪玥心想, 如此舒服还能叫坐牢吗?一来并不能让谢鸣韶自省改正,二来这般照顾,父亲岂不是要担上不公之名?   听老夫人说完,她道:“任何地方都有规矩,衙门更重,父亲作为大燕朝臣,每件事都是按照律例办理,不能妄自做主,还请祖母体谅。”   “你说什么!”二夫人大怒,“无情无义的东西,你如今是谢家少夫人,都是一家人,何至于如此歹毒?”   纪玥语气淡淡:“二婶,歹毒这词恐怕用不到我身上吧。”   那谢鸣韶才是真正的歹毒。   二夫人被她气得直翻眼睛,刚才那口气真是像极了谢鸣珂,她央求谢鸣珂手下留情,他就是这样一口回绝的,后来谢鸣韶就被判了罪。   老夫人道:“鸣韶是有错,可他年纪小一时冲动,你就担待些吧。”   “祖母,我真的不能替父亲做主,至于二弟,他如今已经得了惩罚,我并不恼恨,只希望他能坐上三年牢回来,洗心革面。”   “这地方待上三年,还能活吗?”二夫人几步上去,盯着她道,“多少人死在这牢里,你就不能让你父亲帮帮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谁还能知道,会宣扬出去不成?”   “父亲耿直,两袖清风,我绝不会让父亲为难。”父亲坐上这位置何等不易?他本就愚钝,只凭着一股忠心与勤奋,加上一点运气才能做府尹,底下的官员未必能服,若被人揪到错误,指不定父亲就会遭殃了。   纪玥是不会连累父亲的。   二夫人闻言,气得一阵倒仰,手指着纪玥:“好好好,你真是……”回头看着老夫人,“母亲,你看她就是这般欺负我们二房!”   老夫人也觉得纪玥太过无情了,厉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鸣韶也是知慎的侄儿,他若是在,不会让你跟鸣珂如此胡来的,都不把你们二叔二婶放在眼里了!”   明明是谢鸣韶的错,可他们却一再要求他们宽恕,却不曾想过假使谢鸣韶得逞,相公与妹妹会是何等下场?   还提起谢知慎……纪玥想到他寄来的信,说“两房不和,不如就此分开”,淡淡道:“假使祖母觉得相公与我欺负人,实在是对不住了,二叔二婶如此委屈,何必再同住一处,日日相见。”   “什么,你说什么!”二夫人浑身发抖,纪玥竟然要赶他们走,她哪来的胆子,上来就要揪纪玥的衣襟,纪玥退后一步,马上就有护卫上来挡住。   老夫人也没想到纪玥会如此泼辣。   每一句话都能挡住,绵里藏针,最后还敢暗示分家,她正待呵斥,却听丫环禀告,说宫里派人来接纪玥。   “谁请少夫人去?”   “福嘉公主。”   老夫人脸色一沉。   谢鸣珂成亲,福嘉公主就送了贺礼来的,她倒是忘了,这孙儿媳很得福嘉公主的喜欢……   “公主请少夫人前去,是为何事?”她又问。   “说去看白鹭,在珍珠湖抓到的。”   老夫人也不敢拖延,只好放行。   纪玥行一礼告退。   二夫人见状,急道:“母亲,这人太过可恨了,如何是好!我可不想搬出去住,此地鸣韶与明姝一起长大的……您说,该不是大伯授意的吧?”   谢知慎?   这儿子,到底还是偏袒他的儿子儿媳啊,她这个继母又算得什么?老夫人闭了闭眼睛:“让我想想吧。”   ………………   在皇上养病期间,仍坚持批阅奏疏,宋昀时常过来探望,这日又递上一份整修河流的建议。   “近年常闹水灾,光是往外拨赈灾粮救不了根本,儿臣想还是要从内因着手。儿臣观大燕河图,像红河,莂河,白羽河都可命人前往视察……”   皇上边听边点头:“朕早前也想到了,只是一再耽搁,经你提醒,是该办起来了。”   “父皇英明。”   皇上命他坐下:“你三天两头得往户部跑,比堂官还勤奋,那是纵着他们偷懒!”打量这儿子一眼,“别只晓得这些公事,上回瑞儿没说错,焱儿都成亲了,你也该好好考虑下。”   “儿臣不急,可再等两年。”   “什么两年,你都在外开府了,应该找个妻子给你主持中馈。”皇上笑着道,“你要不肯,朕替你挑选。”   “父皇,”宋昀一愣,他可不想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子,虽然这也许能讨好父亲,“儿臣知晓了,不过儿臣想问父皇一句,假使儿臣有心仪的姑娘,父皇必能成全吗?”   “傻孩子,焱儿的婚事朕都同意了,还能不准你的?”皇上顿一顿,“怎么,莫非已经有人选?”   “儿臣也不确定,到时自会告知父皇。”   宋焱娶了乔安,这孩子又不知会娶谁,皇上看着这张俊秀的脸,心头忽地涌上一丝苦涩。   四个儿子之中,他最是喜欢宋昀,聪明大度,善良体贴,要不是当初因为太后,早早立了宋焱为太子,宋昀肯定是首选。后来嫡长子屡屡犯错,他也生了废掉太子的心思,谁想这儿子又开始懂事了。   如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皇上暗叹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去看嫣嫣,”放下奏疏,“一起去吧。”   太医叮嘱不易疲劳,他看得一阵子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   纪瑶此时已经到了宫中,福嘉公主心急,直接就让宫女把她送去养白鹭之地,她自己也在那里等候。   纪瑶一走过来,福嘉公主就招手:“纪姑娘,快来看,我的白鹭!”   眼前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木栅栏搭建而成的围笼,与那珍珠湖相似,只是规模小了不少。地面上是一汪湖泊,旁边也种着芦苇,两只白鹭悠闲的在湖边走动,偶尔低头抓一条鱼,飞快的滑入了肚中。   纪瑶惊叹:“原来是这么养的,好厉害!”   她本来都以为养不成呢,可见低估了皇家的奢华。   福嘉公主得意的笑:“是我想出来的,这样就不用伤到白鹭了,它们也飞不走。就是花费了不少时日。”   正说着,身后传来皇太后的声音:“嫣嫣,是纪姑娘来了吗?”   太后心情不好,今日太子陪同一起来此观白鹭,太子妃不曾来,他怕祖母又乱挑妻子的毛病。   纪瑶心头一跳,怎么皇太后也在?   她连忙上前行礼。   去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太后依稀记得她五官的俏丽,今日再看,倒是如同那园子里的芍药,绽放出一点娇媚。   “起来吧。”太后赐座。   纪瑶谢恩,坐下来。   太子宋焱就在上首,此时看向纪瑶。   纪瑶也瞅瞅他。   印象里,太子是个有些阴冷的人,郁郁不得志,但现在,他似乎神情开朗,还朝她笑了笑,极为的温和。   纪瑶心道,他该不会真的是重生的吧?因为通晓将来,所以变得自信起来。   出于礼貌,她也微微一笑。   谁料到,太子突然指了指面前的点心,吩咐宫人:“给纪姑娘送去尝尝,这时辰怕是饿了。”   那是一碟莲花酥,香甜可口,但纪瑶却是一吓,这太子什么意思啊! 第45章 045   别说纪瑶, 皇太后都朝宋焱看了一眼。   宋焱道:“纪姑娘与嫣嫣颇为投缘,我也当成妹妹般看待的。”   太子把她当妹妹……   纪瑶有点不安,她跟太子真不熟。   福嘉公主在旁嘻嘻笑道:“要真的就好了,我就缺个姐妹呢!纪姑娘, 你要是大哥的妹妹, 那就是我的姐姐。”   她可不想当啊。   纪瑶眼睛一转:“公主您不是有个皇嫂吗,我记得乔姑娘很是温婉的, 做姐姐最是合适。”   “是呢,我也很喜欢皇嫂,不过今日皇嫂不太舒服,不然肯定会来相陪。”   什么不舒服,分明是这孙儿怕委屈他的妻子, 皇太后瞪了眼宋焱, 这孙儿实在是没出息。往前还晓得跟宋昀一争长短, 而今办完皇上给的差事之后,便与那乔安整日颠鸾倒凤。   要不是那姑娘性子温顺,生得也不是妖媚的样子,当真以为是个狐狸精了。   皇太后思忖间,纪玥到了此地。   再次看到太后, 纪玥颇是谨慎,不过如今已为人妇, 总不至于还能入宫, 她给太后, 太子等人行礼。   数月不见, 这女子出落得越发好看,太后心想,原先不曾嫁人,还少了那么一点韵味,这回真的与那人一模一样了,恐怕皇上看到也会震惊的。她念头一起,眼眸眯了眯。   福嘉公主拉着纪玥,十分欢喜:“许久不见,谢夫人,别来无恙?”   听到谢夫人三个字,纪玥笑一笑:“上回公主的贺礼,都没有机会多谢呢。我很好,劳公主惦念。”   “谢什么,你给我画了这么多画,应当的,要实在想谢,不如给我画一幅白鹭图?”她指给纪玥看,“可惜那日你没有来,只有二姑娘在珍珠湖,我当时抓到两只,长得越来越肥了。”   这小湖里放满鱼,不肥才奇怪,纪玥抿嘴笑:“可真好看,那我现在便为公主画吧。”   “好!”福嘉公主早等着她这句话,命宫女设案,摆上笔墨纸砚。   纪玥开始画画。   从侧面看,这女子的轮廓也极为相像,皇太后眼睛一瞬不瞬,纪瑶看在眼里,心里咚咚打鼓,总觉得皇太后今日有些诡异。   她该不会……   可姐姐已经嫁人了啊!   但纪瑶还是很担心,站起来走到姐姐身边。   纪玥并没有停笔,专心致志。   纪瑶轻声问:“姐姐,你在谢家可好?老夫人与二房可曾为难你?若实在不行,就回纪家住,我们家如今可大了。”   纪玥莞尔。   “你笑什么,姐姐?”   “可是母亲让你问的?”   “我们都担心你啊。”   “无事,来之前我还见过祖母与二婶,她们是有不满,还打算让父亲通融,对谢明韶照顾一二,但被我拒绝了。”纪玥手顿了顿,“此事你不要与父亲母亲说,我只告诉你。”   姐姐是想说,她完全应付得来。   听起来没有勉强,纪瑶点点头:“好。”   宋昀随同皇上去看妹妹,路上遇到三皇子宋瑞。   宋瑞惊讶:“父皇与二哥也去看白鹭吗?”   “白鹭?”宋昀不解。   就算在外开府,消息不至于那么不灵通,宋瑞怀疑宋昀是故作不知,也不点破,笑道:“今日那白鹭苑可热闹,不管是皇祖母,还是大皇兄,嫣嫣都在,听闻嫣嫣还请了纪家姐妹。”   宋昀神色一凝。   他想到在珍珠湖宋瑞的所作所为,这三弟该不是因为纪瑶才会去那里罢?   皇上笑起来:“是吗,那我们也该去凑个热闹。”   三人往前而行。   来到那围笼前,果见宋瑞所提之人都在,包括太后,皇上朗声一笑:“母后竟也有兴致与嫣嫣看白鹭?”   刚想到他,他就来了。   皇太后正中下怀:“还别说,嫣嫣这点子真的不错,我们宫里从来没养过水鸟,如今是多了一处有趣之地。”   皇上驾到,除了皇族众人,纪家姐妹都得行跪拜之礼。   纪瑶眼角余光落在这道明黄色的身影上,只觉刺眼,心头七上八下,恨不得把姐姐立刻带走。   小姑娘垂着头,只看得见乌发上戴着的两朵珠花,如同风中桃花瓣,微微发颤。   宋昀想到刚才父皇问的话。   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遇到合意的姑娘,但与纪瑶的相识却奇妙,一步步,一点点,让这少女刻在了心里。倘若要问有谁,他只能想到纪瑶,可纪瑶的心思又如何……   宋昀眉心微蹙。   皇太后这时道:“皇帝你就是太过辛勤,才会染病,难得这般好天气,就该出来散散步,正好几个孩子也在,享享天伦之乐。”她故意朝纪玥那里指,“你看,嫣嫣还请了两位客人来,有一位啊特别会画画,正给嫣嫣画白鹭。”   “是那位……”皇上略有所闻,“嫣嫣提到过,曾画过什么小鸡小鸭的。”说着,朝前两步,想看个仔细,“都起来吧,不必拘谨。”   纪瑶急坏了。   前世在皇贵妃盛宠之下,姐姐还能直升四妃且为皇上生下龙子,可见皇上对她的喜爱,如今虽然已嫁给谢鸣珂,也难保皇上不会起意。那可是九五之尊,便是夺妻,又能如何?   决不能让他看清姐姐!   她灵机一动,站起时好似腿麻,一个踉跄朝那桌案倒了去,染了满手满身的墨。正好姐姐来相扶,又假装慌乱伸手往她脸上一抹。   纪玥差点成了一张黑脸。   “哎呀!”福嘉公主吓一跳,奔到她身边,“纪姑娘,你没事吧?怎么摔倒了?疼不疼?”   皇上也愣了下,注意力全被她吸引,根本没空看纪玥。   纪瑶不敢耽搁,立刻跪下认错,高声道:“臣女该死,惊扰皇上,请皇上责罚!”   虽然事发突然,但纪玥马上就知道了妹妹的意图,也跟着跪下:“皇上,妹妹鲁莽,但非故意,请皇上饶过妹妹。”   怎么能怪她们呢?   福嘉公主见状,疾步跑到皇上跟前,拉住他袖子:“父皇,她们不是故意的,是我请来画画的,您要怪就怪我,您千万不要罚她们,不然我可没人来陪我玩了,父皇!”   宋焱也跟着道:“父皇,请别生气,纪姑娘年纪小,许是被您龙威所吓,一时胆怯罢了。”   那小姑娘可是杨绍心仪之人,他怎么也得保住!   一个个都来求情,多大的事情啊?不等另外两个儿子开口,皇上摆摆手道:“朕像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不过是个小姑娘,朕还能为难?罢了,赶紧收拾下吧,下回见到朕可别那么害怕。”   “谢皇上隆恩!”纪瑶高呼万岁,嘴角翘了翘。   这种事,皇上不至于计较的,加之有福嘉公主求情,肯定不会降罪。姐姐趁机就可去洗脸,也能有时间想别的法子。   然而出了此事,笔墨纸砚躺一地,皇上一时也没兴致了,与福嘉公主说得几句,打道回御书房。   皇太后气得够呛。   刚才她分明看见是纪瑶故意所为,别说什么害怕,她是胆子大过头了,敢当着他们的面做戏,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着,太后朝纪瑶仔细看了一眼。   她的裙衫都被墨汁所染,乌黑一团,但那丝毫没有减损五官的俏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顾盼生姿,明媚动人。   难怪她犯个错,这么多人替她求情。   这姑娘不一般。   若她成为妃嫔,定是个不安分的主,指不定能在后宫掀起风浪。如今这后宫就是太过平静了,只有那一个得宠的!   “给纪姑娘寻一套新的裙衫,”太后吩咐,又对纪瑶招招手,“你过来。”   纪瑶僵了下,慢慢走过去。   “虽说皇上不罚,我这里可不行,”太后打趣的语气,“来,把这盅酒喝了,这样我才饶你。”   “皇祖母,”宋焱道,“您何苦为难她?”   这么一盅酒,她喝了必定会醉,宋昀也道:“皇祖母,恐怕她不胜酒力。”   “都给我闭嘴。”太后斜睨宋昀一眼,暗道这孙儿向来与她不合,竟也为这姑娘说话,可见她刚才想得丝毫未错,笑一笑,“喝盅酒罢了,还能如何,这果子酒多好吃呀。”   “可是,臣女酒量恐怕不行。”   “无事,若是醉了我便送你归家,”太后道,“也是瞧你活泼可爱才赏你,”顿一顿,“或者由谢夫人来喝,我看谢夫人的酒量应该不错。”   姐姐更不行了,太后本来就是冲着姐姐来的,她能有什么?不等姐姐发话,纪瑶拿起酒盅一口喝了下去。   太后极为满意,面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快去洗洗,换上新裙衫罢。”   她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去搀扶纪瑶。   而纪玥并未弄脏衣服,只是去洗脸,她担忧的朝妹妹看了一眼,只见她越走越远,心里突然十分忐忑。   不过妹妹应该无事吧?太后很明显刚才是想利用妹妹逼着自己喝酒,但被妹妹抢去了。   她得快些清洗好去见公主,再求公主去找妹妹。   纪玥疾步而去。   果子酒的酒劲很快就上来了,纪瑶只觉脑袋一阵发晕,她平时喝得几口便会醉倒,莫说这一整盅。   但她也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太后是想对付姐姐,她只是替姐姐喝掉了,如今醉了,不过就难看了点,到时候姐姐自然会接了她一起归家。   纪瑶恍恍惚惚的由宫女扶着往前。   不知行到一处什么宫殿,她们把她放了下来,她闭着眼睛,听到有个宫女道:“将她裙衫脱了,好好弄干净,看着是完全醉了,等会送到……皇上……”   她听不清楚,但感觉这话不太正常。   她们要把她弄干净了送哪里,为什么提到皇上?   纪瑶眼皮子动了动,想起来,可浑身没有力气。   一个念头慢慢冒了出来,皇太后刚才赐酒该不是针对姐姐,是针对她吧?她故意提姐姐,好激得自己喝下去。   想到太后脸上那一丝满意的神色,纪瑶心头一凉。   如果真是这样,她决不能待在这里。   然而只是有这念头,身子却完全指望不上,她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要烧起来了,再也没法思考,最后浮现在脑海的,是一个男人的影子。   杨绍。   他会来救自己吗?   如果他知道,肯定会来的吧,可是他不在宫里……   他兴许在城外呢。   纪瑶慢慢失去了知觉。   没过多久,有个身影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   小姑娘沾了墨汁的裙衫还未脱去,有些晕染开来,整件上衣都几乎成了黑色。但她的脸异常的红,宛如朝霞般的好看。   那人迟疑片刻,弯下腰低声道:“纪姑娘。”   她无甚反应。   他伸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脸颊。   袍袖落下来,也沾了墨汁。   鼻尖闻到淡淡的少女幽香,他脸色微微一红,收回手吩咐宫人:“带走。” 第46章 046   纪瑶去换件裙衫, 一直未归。   纪玥早就洗干净脸了,忍不住上前询问皇太后:“太后娘娘,请问妹妹现在何处?”   皇太后一阵头疼。   那些蠢货不知如何做事的,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 她道:“纪姑娘喝醉了, 正安睡,等你画完画许就醒了。”   妹妹喝酒是不行, 难道真的睡着了?纪玥怀疑,可她到底不敢忤逆太后,妹妹在太后手里,不能轻举妄动。   她回到桌案那里,轻声与福嘉公主道:“妹妹此番喝醉了也不知如何, 我很担心。”   “没事, 我替你去看看!”福嘉公主马上就去缠皇太后了。   皇太后敷衍她。   好不容易哄走, 她低声问黄门:“还不曾找到吗?”   “是。”   “混账,她都醉了能去何处,一定就在宫里……”太后眉头拧了拧,该不是哪个孙儿将她救走了?刚才一个两个都告退而去,全都不在身边, 会是谁呢?她实在弄不清楚。   偏偏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这事儿闹大了不行。   “再去找。”   黄门领命。   此时宋焱也正着急, 他感觉祖母是起了坏心, 不然好好的灌醉一个小姑娘作甚?可他竟然找不到纪瑶, 他来晚一步, 纪瑶突然消失了,皇祖母身边的宫女也好像无头苍蝇。   想到杨绍,宋焱额头上急出了汗,低声与姜椿道:“你快些去告知杨都督一声,让他进宫,说纪姑娘在宫中醉酒……若禁军阻拦,便说是本宫相请,有事请教杨都督。”   “是。”姜椿快步而去。   “给我跑!”宋焱在后面大喝一声,纪瑶决不能出事,杨绍与他有恩,不能辜负。   姜椿立刻跑得飞快,一溜烟得出了宫门。   扶玉殿里。   纪瑶被喂了醒酒汤,逐渐清醒。   睁开眼睛,她看到高高的屋梁,上面雕刻着繁复五彩的图案,只是旧得很了,蒙了一层灰。   像是个废弃的地方。   正待细看是何处,耳边听到宋昀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因为突然,纪瑶微微一颤:“殿下?”下一刻,她就道,“这是哪里?”   之前她被皇太后逼着喝了酒,醉得一塌糊涂,本想逃走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就彻底不行了。   “这是扶玉殿。”   原先是前代一位宠妃所住,后来因发生血案,此处就空置了下来。宋昀看着纪瑶,忽然问道:“你之前为何故意撞到桌案,弄一身墨汁?”也许父皇不在意这些小事,但他还是有所察觉。   男人眼神锐利。   纪瑶知道瞒不住,老实道:“此前太后娘娘想让姐姐入宫为妃,后来得姐夫相救才能幸免,今日入宫又遇到皇上……”   “你难道觉得父皇会夺臣子之妻?”宋昀忍不住冷笑了声,他的父亲不是这种人。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当时实在不敢冒险。”纪瑶看宋昀生气,有点惊恐,不过他既然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应该是为救她吧?她稍稍定了定神,“我也知皇上乃明君,不过太后……就难说了。”   皇帝的坏话不能讲,皇太后却不同。   因在前世,皇太后就是宋昀的敌人,在先帝驾崩,太子自尽之后,皇太后仍一直在跟宋昀作对,利用姐姐对付宋昀。   如今看来,这太后真不是个东西,这世居然还想利用她了!   她才几岁?   纪瑶气得不行。   小姑娘咬着唇,心中愤怒无从诉说,宋昀宽慰道:“你不用怕,她找不到这里。”   他自打出生皇太后就很不喜,后来做事比太子出色,更是处处打击,所以宋昀对皇太后也早就积攒了不满,只是在父亲面前仍要做出恭敬的样子,从不忤逆太后。   “等会你再露面的话,知道该如何说吗?”   此事不管是太后,还是纪瑶,再见面时都只能假装不知,纪瑶眼眸微转:“就说我醉酒后,自己会乱跑,不小心跑错了地方,幸好遇到一位宫人……”   “嗯?”宋昀挑眉,“不说遇到我吗?”   遇到他,那别人恐怕想得就多了。   纪瑶忙道:“不敢连累殿下,殿下今日相救之恩已经无以为报,我绝不会供出殿下的。”   宋昀笑了起来。   “供不供出,并不重要,恐怕太后早晚会想到本王的身上……你也早就欠下这人情了。”   纪瑶心里咯噔一声。   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她缓缓道:“殿下的恩情,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   意思是,现在是不会报答的。   宋昀唇角挑了挑:“纪姑娘所谓的答谢,实在是没有多少诚意。”   那要什么诚意呢,以身相许不成?纪瑶沉默,不敢多说,就算太子是重生的,也不一定能赢过宋昀,所以这个人她是真不敢得罪,她这辈子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别的,完全不想管,也不想去计较前世的恩怨,这又怎么算得清?只会把这辈子又再搭进去。   看她不说话,就晓得在回避。   外表温和,内心实则骄傲的宋昀少不得有些挫败之感,其实他要得到纪瑶很容易,让父皇赐婚便可,但他并不喜欢强迫。   “能起来吧?”他问。   纪瑶一直坐着,闻言连忙站起,但很明显这酒劲还未彻底清除,整个人晃了一下。   他伸手扶住她。   手臂被握住了,纪瑶鼻尖闻到一阵墨香,感觉二人实在离得近,说道:“我没事。”   “就你这样子走到御花园根本不可能,还得本王扶着。”   男人一旦提自己的名号,多半就是为了加重威严感,好让人听话,纪瑶问:“你没有带宫女吗?”   “嗯。”   “啊?”纪瑶浑身一僵,那他怎么把自己弄过来的?   她突然抬头看向宋昀。   小姑娘脸颊发红,显然想到别处去了,宋昀在这瞬间犹豫了下,竟然没有澄清。   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太子殿下”,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这太子也真是奇怪极了,今日一直护着她,纪瑶往外看去,但没料到,来得不止是宋焱,还有杨绍。   看到男人瞬间走近,纪瑶的眼睛瞪大了。   他怎么能入宫的?他怎么会跟太子在一起?他怎么找到的?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中闪过。   而杨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   因在他看来,纪瑶简直是半依在宋昀怀里。   呵,醉酒醉到这里来了!   “二弟,原来真是你把纪姑娘带走的。”宋焱挑眉,“我说呢,还能有谁会神不知鬼不觉。”他一直找不到,但就在杨绍入宫时,竟从远处射来一支飞剑,上面写了“扶玉殿”三个字。   也不知是谁故意透露消息,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皇太后的人。   两相对峙,纪瑶往前迈了出去。   但宋昀竟抓得很紧,她回头看一眼。   “是我救你出来的。”他语气淡淡,在责怪纪瑶没有良心。   纪瑶愣住。   看她犹豫,杨绍眼眸眯了眯,肃声道:“楚王殿下,你向来敬贤礼士,襟怀坦白,如今竟要罔顾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吗?她今日已被太后所迫,殿下,也要勉强她不成?”   这些指责实在刺耳,宋昀到底珍惜羽毛,缓缓将手松开。   杨绍看向纪瑶,眼神在让她过来。   纪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侯爷怎么会在宫里?是太子殿下告知你的吗?”   与在他身边,全然不同。   小姑娘是放松的。   宋昀看在眼里,心头忽地一刺。   这种感觉很微弱,但却是平生第一次。   宋焱看杨绍总算与纪瑶见面了,感觉自己做了一桩大功德,心情甚为愉悦,拍拍宋昀的肩膀:“二弟,这次也是亏得你,不然纪姑娘恐怕要被皇祖母设计陷害。”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昀微愣,皇太后不是宋焱的靠山吗,他一直对她言听计从,怎么……忽然意识到,正是因为宋焱忤逆皇太后,娶了乔安,性子也变得平和了些,父皇才会举棋不定。   那许是因为杨绍的教导。   宋昀笑了笑:“没想到大哥与杨都督关系如此密切。”   宋焱立时一僵:“哪里哪里,我是正好有事要请教扬都督。”   是吗,也只有他自己相信了。   宋昀抬眼看向杨绍,杨绍也看了他一眼。   从今日起,他不可能再隐藏起来了,不过,总有正面较量的时候,杨绍拉住纪瑶的手:“走,去见皇太后。”   男人的掌心有点热,似乎还出了汗,他肯定是火急火燎的从军营赶来的。   她就知道,他肯定会来救她。   纪瑶嗯了一声。   二人从扶玉殿出去。   结果才离开这里,杨绍就停下了脚步:“确实是宋昀将你救到扶玉殿的,没有旁人?”   纪瑶道:“我不知,我醉了。”   “毫无知觉?”   “嗯。”   看她天真的点头,杨绍心头好似针刺。   打量小姑娘一眼,裙衫虽然污脏,头发也散乱,可一张脸出落得娇美可人,难保宋昀不会做了什么。可他也不能怪纪瑶,她喝醉酒什么样子,他最清楚。   比平日还勾人!   他压抑着心头的火气,又问:“你觉得楚王殿下如何?”   这倒是有点难答,不论前世恩怨的话,这一世,宋昀对她很不错,总不能说他不好吧?杨绍自己也不是瞎子,纪瑶道:“还行。”   还行?   杨绍道:“那你喜欢他吗?”   “这怎么可能!”纪瑶心想,她最怕的就是再喜欢宋昀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倒是干脆。   杨绍道:“那你喜欢我吗?”   “什么……”   纪瑶脸腾得红了,他怎么这么直接。   她垂下头。   杨绍往前逼近一步:“喜不喜欢?”   纪瑶往后退:“这……”   她心里咚咚打鼓。   他把她轻轻抵在宫墙上:“这么简单的问题,刚刚回答的如此之快,怎么这次答不上来了?”   纪瑶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红了,毕竟做过夫妻,她不可能对杨绍没有感觉,可被他这样调侃,她又不想服输,正当要告诉他“不喜欢”时,男人抬起她下颌,吻了下来。   实在是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有准备。   等到回过神,他已经抬起头,那个吻轻柔,飞快的好像蝴蝶之翅。   她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他们曾经亲吻过无数次,但经历过死,便是隔了一世了,可是他的唇仍同以前一样,那气息,那温度……纪瑶呆呆得看着他,不知为何,眼角忽地一热。   这反应有点奇怪,难道她不该害羞的不行吗,杨绍道:“是不是,觉得不够?”   男人嘴角挑起,有种肆意。   纪瑶咬唇:“什么不够,你敢再……”   他又低下了头。   太阳余晖下,只见小姑娘已然淹没在了男人高大的怀抱里。   墙头伸出的海棠花枝,经风一吹,花瓣旋转飘落,沾在男人深青色的衣袍上。   他实在情难自禁。 第47章 047   宋焱过来寻杨绍,见到这一幕, 连忙挥手叫黄门躲开, 他自己也悄悄走远了一点。   男人吻得越来越深,纪瑶终究是姑娘家, 可没有他这样的放肆,这还在宫里呢, 她狠狠掐了他一下。   杨绍吃痛, 略微离开。   纪瑶斥道:“还请侯爷自重!”   刚才唇舌交缠, 她很明显有所反应,这会儿叫他自重……杨绍轻声一笑,用拇指擦拭她的嘴角:“本侯冲动了点,以后自当注意。”   擦的是什么, 她当然清楚, 纪瑶脸更红了, 恨不得跺脚。   这个男人实在太张狂了, 还没娶她呢就亲她,可那感觉偏偏像极了前世, 她恍惚时被他占尽便宜。但她也不会想到杨绍是重生的, 他还是很不同的, 不管是对她的态度, 还是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神……   纪瑶躲开他的手:“我得去见太后了。”   姑娘家矜持他能理解,毕竟还未成亲, 杨绍不好继续索求, 反正纪瑶的态度已说明一切。   她喜欢他的吻, 她的滋味还是那么甜,杨绍想着眸光一动,纪瑶再怎么变,这一点却跟以前一样。   思忖间,目光落下来。   纪瑶怕他又亲,捂住了唇,只露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那样子可爱极了,他抛开了那个一瞬间的念头,低头吻在她手背上。   热气呵得一阵麻,她想收手又怕露出唇,只能无奈的瞪他。   他轻声的笑,不再逗弄。   “等会见到太后,知道说什么吗?”   居然跟宋昀问得一样,他们都把她当成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纪瑶心想,但她现在对太后比之前了解的更深,要应付不难。   二人正说着,宋焱从远处过来。   “杨都督,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你不方便出面。”   毕竟杨绍是临时入宫的,突然去御花园,皇太后肯定会起疑,杨绍心里也清楚,颔首道:“今日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谈什么多谢,请都督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纪姑娘。”   杨绍想一想,请宋焱移步到远处说话。   “假使太后要惩戒,不妨闹大,反正是殿下将纪姑娘救出来的,皇上定能明辨是非……当然,这是万不得已之举。”   “毕竟太后对殿下有扶持之恩,如何选择,还是要看殿下。”   前世,就是因为皇太后,太子才会误入歧途,他要登上帝位势必要与皇太后做个了断。不过杨绍也不好明着讲,那祖孙俩好歹有二十多年的恩情,万一逼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宋焱若有所悟,并不发话。   杨绍不好一直留在宫里,与纪瑶道:“若再有事,向太子殿下求助便可。”   纪瑶总算明白为何宋焱会护着她了,原来是因为杨绍。今世,杨绍竟然被太子拉拢了!   看来太子果然是重生的,为了与宋昀抗衡,急着招兵买马,将家世煊赫,立下大功的杨绍收入麾下。不过,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杨绍可不是那么轻易会听从的人。   看小姑娘发呆,杨绍轻抚她的发髻:“可听到了?”   跟摸个猫儿似的,纪瑶小脸一绷:“听到了,侯爷可以走了!”   杨绍笑起来,转身而去。   真是得寸进尺,居然还摸她的头,纪瑶哼了哼,抬起头却对上宋焱的眼睛。男子一脸了然的样子,她的脸又忍不住发红,怀疑之前亲吻被宋焱看到了。   宋焱轻咳声:“纪姑娘请。”   二人来到御花园。   手下的黄门宫女仍在寻找纪瑶呢,结果她居然跟宋焱一起出现。   皇太后极为震惊:“你们怎么会……”   “纪姑娘醉酒之后,神志不清,竟是闯到别处去了了,正好被孙儿遇到,”宋焱朝皇太后笑笑,“纪姑娘受到惊吓,这裙衫就别换了吧,请皇祖母准许她回去歇息。”   这孩子!   竟然是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皇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拿起酒盅砸过去。   这些年,到底是谁在支持他?皇帝不喜这儿子,朝臣不尊这储君,都是她在其中维系,结果他竟不念恩情,一再无视她这个祖母,娶了乔安不说,还插手她的事情了。   皇太后也无心再谋划什么,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声音冰冷,把福嘉公主吓了一跳。   看皇祖母心情不好,今日又实在不顺,福嘉公主便命人把纪玥姐妹两个送出宫。   纪玥这次也没回谢家,跟纪瑶一起去了纪家。   二人在门口下来,纪玥道:“刚才也不好问你,你酒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太子殿下遇到你的?”   这件事情太过复杂,牵扯到宋昀,杨绍,宋焱三个人,纪瑶都不知如何解释,恐怕姐姐也会跟着糊涂的。她还是选择了隐瞒,太子殿下已经成亲,不会引起误会:“皇太后图谋不轨,是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纪玥惊讶。   印象里,太子并不是一个明事理的储君,可他竟然会救妹妹。   “幸好如此,总算是逃过一劫。”纪玥握住妹妹的手,“下回千万不要鲁莽了,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替我受过的!”   姐姐是聪明,可惜她不知前世的事,纪瑶只希望姐姐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她笑笑:“好,我听姐姐的。”   纪玥瞧她一眼:“你这样子,母亲又得问了……”   “就说不小心撞翻砚台,别的你知我知。”   这种事就算让母亲晓得,她也毫无办法,只是徒添烦恼罢了,纪玥伸手揉揉妹妹的头发:“真乖,不过此事我一定会与相公相商,总不能让太后这样胡闹下去!”她眸色微冷,实在是恼恨透了。   若是谢鸣珂的话,也许能想到杜绝的法子,也确实该主动出击了,不能让太后继续耍奸计,太过被动,纪瑶正思忖,耳边忽地听到姐姐问:“你与侯爷……”   她心里有鬼,吓一跳:“什么?什么侯爷?”   纪玥莞尔。   纪瑶脸色微红:“姐姐刚才想问什么?”   “你与侯爷的事,我一直不曾告知母亲,你自己可得有个数,别稀里糊涂的。若想明白了,还是早些禀明长辈。”   “嗯,我晓得。”纪瑶点头。   纪玥没再问,同她去见廖氏。   纪瑶心想,如今恐怕也不好稀里糊涂的,他都亲自己了,什么事儿做不出,这世的杨绍可猖狂了。   却说她们姐妹俩离开之后,宋焱想陪皇太后回慈心殿。   皇太后冷声拒绝:“我这老婆子还能劳你大驾吗?我自己能回去,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皇祖母。”宋焱晓得她在怪责自己,低声道,“纪姑娘是谢夫人的妹妹,谢大人为孙儿讲课……”   “是,谢鸣珂为你讲课,可他私底下做了什么?他跟昀儿在云和居会面,也只有你蒙在鼓里!”皇太后指着他,指尖颤抖,“这宫里,只有我真心待你,结果……好,我就当没你这孙子!”   “皇祖母,”宋焱听她说出这么生气的话,连忙跪下来道,“皇祖母,孙儿知错。”   “你知什么错,你眼里早就没我这个祖母了,你给我走!”皇太后捂着胸口,浑身发抖。   宋焱看她在气头上,不敢再说话,只好先行退下。   回到东宫,未免闷闷不乐。   见他不像往常上来拥着她,乔安暗自思量,应是在御花园发生什么了,但她也没有询问,只是端了一盅香茗给他:“是才上供的,父皇昨日命人送来,我尝了一下,特别香呢。”   妻子声音柔柔的,已经把他的郁气消散了一半,宋焱回过头,把香茗接在手中:“闻起来确也不错。”   “是呀,听说这茶叶是长在雾山的,早晨白茫茫一片,叶上顶着雨露一般。”她手攀在他手背上,“殿下快尝尝。”   宋焱便喝了一口。   “如何?”   “嗯,不错。”入口清香,又有一点独特的苦味,他喝完了放下茶盅,将妻子搂在怀里,“还得吃点甜的。”   乔安红了脸,垂下眼帘。   她总是安静的好像一只温顺的小鹿,宋焱低头亲一口,碰触到柔软的红唇,只觉心情越发平和了,与她说起刚才的事情。   “祖母对我极好,但我却三番四次的让她失望。”宋焱轻抚她的长发,头搁在她发顶,“往前我犯了错,旁人置我于不顾,唯有祖母不离不弃,替我想尽办法……”   乔安晓得他之前的事情,太子总被人诟病,被人不屑,但她见到他时,就觉得太子不是那么坏的人,现在嫁给他,更觉得自己想法不错。她柔声道:“殿下是觉得自己不孝?”   “难道不是?”   “若说不孝,那今日明知皇祖母要去看白鹭,殿下却让妾身装作身子不适,不去伺奉,那岂不是也不是不孝?”   宋焱愣住。   “殿下知道皇祖母不喜欢妾身,却一再偏袒妾身,殿下早就不孝了。可妾身知道,那不是真的。《十三经注疏》中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其一‘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殿下心里实则觉得皇祖母不对,所以才会阻止,那其实是真正的孝顺,便是让父皇评理,也会支持殿下。”   她仰着头,眸中满是温柔,一字一字入他的心窝,说得贴心极了。   宋焱道:“你当真觉得我没做错?”   “嗯,不过太后始终是殿下的祖母,决不能忘本,等太后消气了,妾身与殿下一起去看望祖母,请求她原谅,可好?”   皇祖母一直觉得乔安配不上他,然而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算为乔安,他也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她这个太子妃成为一个笑话。 第48章 048   早上妻子与祖母, 二婶发生冲突的事, 谢鸣珂已从护卫口中得知, 从翰林院回来, 便去见纪玥。   纪玥也是才到家, 母亲刚才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还提到子嗣,叫她注意饮食,又悄悄告知何种方式容易得子, 把她说得面红耳赤,故而看到谢鸣珂,她有些害羞。   “是不是累了?”谢鸣珂体贴得扶她于软塌坐下,“今日辛苦你了。”   家中琐事已经足够麻烦,还被福嘉公主请去宫里。   他让纪玥伏在怀中:“要不睡一会儿。”   “这样睡不着。”   “那就靠着。”   男人身上的气息很清淡, 好像山上的竹子,纪玥闭目休息了会道:“我今日得罪祖母与二婶了。”   “我知道,你原本也不该让着,等过完端午节我就与祖母明说分家。”谢鸣韶坐牢, 他与二房不可能再和平共处, 白日他在衙门, 总会忍不住担心纪玥,“假使祖母不肯, 我就请堂祖父出面。”   那是谢老爷子的亲弟弟。   谢老爷子去世后, 整个宗族中他说话最有威信, 他也很喜欢谢鸣珂这个侄孙。此事算是成了一半, 不过纪玥还是提醒道:“不要太过勉强,万一传出去怕影响仕途。”   “我们两房不合,你以为别人不知吗?无需担心。”谢鸣珂拍拍她的手,“今日去宫中如何?”   纪玥面上浮起忧色,把来龙去脉告知谢鸣珂:“往后公主再请,怕是要想个借口。”   “岂有此理,”谢鸣珂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太后实在欺人太甚了!”   “相公,”纪玥被他吓一跳,忙拉住他袖子,“你莫冲动,此事定有解决之法。”   说得好像自己要去找太后了,谢鸣珂回过身:“我没那么傻去宫里冲撞她,不过也不易避开,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辈子吗?既然太后想让皇上见到你,那就如她的意!”   ……………………   马上又要到端午了。   去年一家去观舟,结果姐姐被请去了清荫庭,她也没能好好过这个节日,还因为醉酒被杨绍送回了家。   这次,应该会平平安安的!   纪瑶拿起五彩线给哥哥编长命缕,比起姐姐做得香囊,她的无法相比,不如换个花样。   “再去拿些珠子来。”她道。   木香去库房捧来一大盒,里面有各色的珠子,珍珠,玉珠,宝珠,什么颜色都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这要在去年想都不敢想,纪瑶道:“真好看呀!”   “库房里还有呢,姑爷那时送得聘礼数也数不清,就算给姑奶奶带走许多,还有好些呢。夫人怕被老鼠啃坏,跟周嬷嬷商量说要养一只猫。”   姐姐孝顺,见父母置办嫁妆把家底掏空了,便留了许多聘礼在家里,纪瑶心想,养个猫看仓库倒也好,养那种浑身雪白的,眼睛蓝蓝的,她从那珠子里挑了一颗出来,如同这个,色泽深蓝,圆润剔透,好像海水……她没见过海水,不过杨绍去过云州,他说起过那边的海。   这颗珠子倒是合适用在他身上。   正想着,外面白果一声尖叫:“哎呀,姑娘,下蛋了!”   纪瑶愣住:“什么?下蛋?”   白果道:“乌龟下蛋了!”   “啊?”纪瑶极为惊讶,赶紧跑过去看,她第一次听说乌龟会下蛋的,它们又不是鸡鸭鹅。   结果在乌龟冬天睡觉的沙子里真的藏了两枚雪白的蛋,手指一般的大小,细细长长的。   纪瑶目瞪口呆。   等到纪廷元回家,就见一个人影从他书房里窜出来。   纪廷元吓一跳,发现是妹妹才松了口气。   “你在这里作甚?”   “等你啊,哥哥,乌龟下蛋了。”纪瑶拉住他袖子往外拽,“你快跟我去看看,这要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是乌龟,我如何知道?”纪廷元头疼,但还是跟纪瑶去看了。   兄妹两个蹲在瓷缸旁,纪廷元看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让它们自己想办法吧,总归是它们的蛋,难道还能吃了不成?哦,你记得让丫环多喂点鱼虾,指不定饿了真能下嘴的。”   纪瑶震惊:“……好的。”   此后照顾得格外认真,一对乌龟吃得越发四脚肥胖,纪廷元生怕妹妹喂得太多,又来告诫“适可而止”。   几日后,终于到端午。   与去年不同,皇上也要出行,故而纪彰父子早早去宫外等候,到时与百官一起随同皇上前往白河。   后宫凤位空悬多年,皇贵妃虽得盛宠却一直不曾坐上这位置,殿内众人皆为她委屈,但皇贵妃却并未有一丝的念头。这日见到皇上,仍如往昔,小鸟依人般紧挨在他身边。   皇上携了她的手,打量一眼道:“秀初,仔细看,你还是十几年前的你。”   皇贵妃轻嗔:“皇上就会拿妾身打趣,我昨日还拔出一根白……”   皇上掩住她的唇。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的秀初永远都不会老。可是他却老了,这次染病,也不会何时能康复,恐怕他能陪在她身边的时日不多,便突然想带她一起去看龙舟。   皇贵妃感觉到皇上的手有点冷,轻轻握住:“皇上你恐怕穿得薄了。”   “那你给朕暖暖。”皇上将她一把抱住。   皇贵妃羞得脸红。   皇上手指轻抚这秀丽的脸庞,心头闪过一阵怜惜,或许他应该让她做自己的皇后,堂堂正正的做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年,他总有这个念头,可因为太后,因为太子,一直都搁置了,要说他负了谁,唯有眼前这女子。   皇贵妃不知皇上所想,轻声道:“臣子们都在外面等着呢,皇子们应也到了。”   皇上挪开手,拉着她走出殿外。   行到午门,宋焱,宋昀等人高声叫了声父皇,一同低头行礼。   福嘉公主扑到母亲身边:“母妃,我们总算可以一起看龙舟了!”   “傻孩子,瞧你这么高兴。”   “还不是因为母妃总不出宫吗?”福嘉公主噘嘴。   “好了,好了,”皇上一拍女儿的脑袋,“往后每年端午,朕都准你母妃出宫。”   在旁边的宋焱心头咯噔一声,皇贵妃再怎么得宠,毕竟只是妃嫔,如何能有这等殊荣?父皇莫不是想要让皇贵妃做皇后吧?那把他这个太子置于何地?他眉头微微拧了拧,有点不悦。   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乔安低声道:“贵妃娘娘好可怜,这么多年不曾出宫,真不容易。”   可怜能可怜得过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父皇的真心。   宋焱抿嘴。   乔安晓得他不舒服,摇了摇他的手。   宋昀看在眼里,想到上回他救了纪瑶的事情,原本以为皇太后会找他算账,结果宋焱竟然一人承担了,皇太后极为生气,数日都没有见他。   这大皇兄真的不一样了,他心里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因时辰不早,皇上与皇贵妃坐上龙辇,一挥手令众人出发。   十二面大纛开道,随后是清游队,兵士们手持弓箭与朔枪,紧跟着十二面龙旗,再有鼓乐队敲敲打打,加之上百名官员同行,一路可谓彩旗飘扬,声势震天。   百姓们跟在后面,高呼万岁。   远远的,听到鼓声传来,纪玥转过头,想到谢鸣珂的叮嘱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总是要面对的,不然总得担惊受怕。   这次跟往前一样,福嘉公主又请了许多姑娘去清荫庭,不过纪玥不在其中,因为皇贵妃难得出来,有好几位夫人受邀去楼台相陪。   纪玥行到庭内,中途就遇到纪瑶。   纪瑶遣开宫女,与姐姐说话:“姐姐,今日皇上也来了。”   “我知道,”纪玥神色冷静,“你不用担心。”   行到楼台附近,纪玥道:“我要去上面了。”   纪瑶大惊:“你不是去见公主吗?”   楼台上,可是有皇上在的啊!   纪玥看她神色紧张,柔声道:“我是去陪贵妃娘娘,你快去公主那里吧,别胡思乱想。”   纪瑶愣神间,纪玥已经转身上了楼台。   她的心一阵乱跳,生怕姐姐出事,在下方徘徊,犹豫着是不是也跟着去看看。   正当要踏出一步时,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拉了过去,后背贴在一处既坚硬又温暖之地。   她差点叫出声。   男人低头道:“是我。”   “侯爷!”纪瑶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怎么……”说话间,发现自己窝在他怀里,连忙急着要挣脱。   他松开手,她像兔子一样逃了出去。   有这么害怕吗,都已经亲过了。   杨绍挑眉:“你在这里等谁?”   “姐姐。”纪瑶指指上面,“她在楼台上。”   “她去做什么?”   “说跟姐夫商量好了,我也不知。”纪瑶着急,“可惜我看不到。”   也不知急什么,谢鸣珂若是办不到的事,她更不成了。杨绍好笑,沉吟片刻:“其实要看到不难,你跟我去一处地方。”   他转过身。   纪瑶急忙跟上去。   行到僻静处,只见四面都是高大的树枝,翠叶葳蕤,杨绍忽然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别叫。”   她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双脚一蹬地,也不知从袖中扔出了什么,银光闪闪,三两下就带着她上了树梢,好像会腾云驾雾一样。   别说什么叫了,纪瑶惊得根本发不出声音,坐在树上时,两只手臂紧紧抱着他。   不敢放开,她怕摔死!   杨绍嘴角勾了勾,很好。   早知道,早点带她这样了。   纪瑶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伸长脑袋问:“楼台在何处?”   “东边,”杨绍道,“看得见吗?”   隐隐是有一处楼台,然而离得太远了,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别说还能分辨出姐姐了。   纪瑶很气愤。   “骗子!”   小姑娘长成这样,再气也好看。   杨绍道:“本侯保证你姐姐无事。”   纪瑶道:“如何保证?”   “你要本侯如何保证?”   “这……”纪瑶眼眸微转,“你是否能以整个侯府作保?假使姐姐出事,不惜动用所有办法去救姐姐。”   “可以。”   因为他相信谢鸣珂,也相信皇上,皇上登基二十余年,虚心纳谏,勤政为民,可进可退,这些可不是仅凭头脑聪慧便能办到的,他的德行也令人尊敬。   虽然人无完人,皇上也曾犯过错,可绝不会去夺妻。   纪瑶看他一口答应了,微微愣了愣。   杨绍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这么说,就一定是真的。   那姐姐真的无事了?   精神一放松,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脸色顿时一片绯红,颤声道:“你带我下去,我不看楼台了。”   “都没仔细看,怎么就不看了?”男人淡淡道,“你放开手,也不会掉下去。”   做了骗人的事情居然还如此镇定,纪瑶发现杨绍脸皮也挺厚的,亏得她之前还觉得他很君子呢。   是了,他以前不喜欢她。   纪瑶还是不敢放手,感觉脚下面空空的,随时会掉落。   可是这么抱着……她现在的姿势也够羞人的,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臀还压着他的腿。她的脸越来越红,虽然其实,他们以前是夫妻。但因为杨绍不是重生的,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男人了,她忍不住害羞。   “侯爷,”她终于求他了,“我怕,你带我下去。”   “那你抱紧点。”   “你……”纪瑶咬唇,真是个坏蛋。   又娇又羞的样子,叫杨绍心头一热。   记忆里,前世的纪瑶也曾这样过,但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喜欢他。   这一个不一样,他是看着她渐渐改变的,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信任,喜欢,一步步如此真实。   他长手一揽,将她又搂紧了些:“今天端午节,你没有东西送给本侯?”   送个鬼!   纪瑶心想,她荷包里倒是有一串长命缕,可他今日欺负她,才不想送呢。嗯,本来也不想送,留着自己看的。   “送什么?”纪瑶天真的眨眨眼睛,“粽子要吃吗,带了好几个呢,在娘那边。”   跟他装傻。   杨绍突然低头亲下来。   纪瑶不敢胡乱动,也不好躲,只脑袋往后靠了靠,却被他一把按住。   明明都在树上,他好像在平地上一样。   纪瑶抿紧了嘴,不太愿意。   杨绍也不敢多亲,生怕真的惹怒她,吃点甜头也够了,抱住她,从树上落了下来。   “我得去见公主了,不然公主恐怕要使人来寻。”   杨绍没有阻拦,只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往她发上一插:“去吧。”   男人转身走远。   纪瑶将那东西拔了下来,仔细一看,竟是支蝴蝶金簪,那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手工精巧,想来是去玉满堂买的。   难怪刚才问她要东西,想交换……   可怎么不郑重的送一下,插上就了事了?他该不会怕被拒绝,要面子罢?   纪瑶噗嗤一笑。 第49章 049   却说楼台上, 皇上同皇贵妃谈笑几句, 便转头与臣子说事去了,底下好几位夫人坐在贵妃旁侧,同她说趣事, 逗贵妃高兴。   就在这时, 纪玥走入了楼台。   与平日一样,她并未浓妆艳抹,穿着浅碧色绣莲花的薄衫,下面一条蜜合色百褶裙,非常的素淡, 但即便如此, 仍是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然而皇上却有些恍然, 好似突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个小姑娘立在风中,回头朝他一笑, 甜声道:“殿下。”   他心头钝痛。   差点失态,想上去握住纪玥的胳膊,想问问她好不好。   临终前,小姑娘形销骨立得躺在床上, 喃喃得叫着“殿下”,可他没有办法, 眼睁睁看着她死了。放入棺木时, 他就站在旁边, 那棺木钉, 一下一下的被敲击进去,仿若打在他的心上,皇上突然清醒过来。   再怎么像,也不是她了啊,他的那个小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   天人永隔,再无法碰触,如今有个女子这般相像,到底还是没忍住。只在这瞬间,他看到这女子对着某处笑了笑,微微的,好似风一样拂过。   望过去,发现那里坐着谢鸣珂。   年轻的臣子刚刚娶妻不久,皇上恍然大悟,这原来是谢鸣珂的夫人!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转过了头。   纪玥走近行礼,坐在皇贵妃下首。   皇贵妃瞧纪玥容色清丽,温婉可人,多问了几句,旁边一位夫人道:“不怪贵妃娘娘喜欢,福嘉公主也很喜欢少夫人,经常邀去宫中呢。”   “是吗?我都不知,”皇贵妃笑道,“你真的经常过来?”   纪玥低声道:“回娘娘,其实也就两次,是公主好客。”   皇上听到这里眉头拧起,突然想到那日他去看福嘉公主时发生的事情,这位少夫人该不就是……他目光掠过,觉得她身形很像,声音也是,当时太后指给他看时,这谢夫人的妹妹摔了一跤,将墨汁涂抹在她脸上!   这一刻,他猛地意识到,后来跪地认错的小姑娘恐怕是故意的,她不想让自己看见这谢夫人,她的姐姐。   而就是那一日,太后与太子生出矛盾,到今日太后都没有原谅太子,他问起时,大儿子只说是自己的错,惹怒祖母。   他在养病,又要看奏疏,没有精力深究。   皇上脸色发沉。   却说纪瑶得了金簪并没有戴在头上,怕被别人发现藏于袖中。   福嘉公主那里,贵女们言笑晏晏,不时有银铃般的声音传出来,她走进去时,河面上正好响起锣鼓声,马上就要开始赛龙舟了,福嘉公主请她们去楼台观看。   去年纪瑶错过了,这回难得在高处,她也有几分兴味。   楼台上都是世家权贵的公子,或是皇上倚重的朝臣,待字闺中的姑娘们难免心思浮动,想看又害羞。行到二楼处,赫然就见到几位年轻公子,个个衣袍华美,器宇不凡,其中一人便是杨绍,他穿着宝蓝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身材俊伟高大,气势逼人。   他们在东边,姑娘们便待西边。   纪瑶路过时,杨绍手里端着酒盅,看似不经意,目光却落在她的发上。   那根金蝴蝶簪不见了,他眼眸微眯。   纪瑶眼角余光早就发现了男人的意图,很想对他做个鬼脸,这样送的她才不戴呢。但还是装作不识,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小丫头,以后再算账不迟!   杨绍嘴角翘起。   那一笑极为动人,有几位姑娘忍不住红了脸,暗自猜测他在看谁。   不过她们都没有想到纪瑶的身上,纪瑶是因为纪玥的关系才得到福嘉公主的注意,凭家世,根本是门不当户不对。而杨绍年纪轻轻,可是一品官了,又有世袭的侯爵,手掌重兵,听闻太子与楚王都想拉拢他。   那当然是个乘龙快婿,姑娘们一边与公主闲谈一边盘算自己的终身大事。   河面上,十二艘龙船已到位,排列的整整齐齐,宫女们拿来银盘让众人下注,为龙舟赛增添乐趣。   姑娘们的手笔都很大,有些押一两银子,有些是十两,福嘉公主押了二十两在章家身上。纪瑶还真没带多少银钱,她都忘了这一茬了,想一想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铜钱,压李家,前世她记得是李家拔得头筹,不过许多事情都变了,未必会准,反正也是押了玩玩。   杨绍一直在注意她,她的声音很动听,遥遥传来,仍是清晰入耳。   听到她押李家,杨绍也跟着押了十两银子。   结果没想到,最后真的是李家赢了。   杨绍看着陈素捧来三十两银子,十分惊讶,这世的纪瑶运气竟那么好?她以前看龙舟,没有一次押对的。   不过前世这会儿他正在云州,并不知纪瑶押了哪家,也许就是李家?但并未听她炫耀她曾押注赢过钱。杨绍出神片刻:“你拿去请许如南,陈烈他们喝酒吧。”   “多谢侯爷。”陈素笑眯眯揣在怀里。   纪瑶也得了三串铜钱,心想龙舟赛居然没有变,还是李家赢了,看来她重生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或许只能改变自己身边人的命运,倒不知太子……她心想,太子押了哪家呢?如果也是李家,那几乎可以肯定他是重生的!   可惜,她也不好冒然去问,再者,就算太子是重生,这与她的关系也不大,想想也就罢了。   看完龙舟赛,皇上便回了宫,马上把禁军统领叫来问了一番,随后又命太子过来御书房。   看到父亲脸上的表情,宋焱有点惶恐,不知是为何事,低声道:“父皇息怒,您身子要紧,想问什么儿子一定知无不言。”   “那你给朕老实交代,到底隐瞒了什么,太后为何生你的气?”   宋焱抿紧了嘴。   居然还不肯说出来。   “好好好,你不说是吗?”皇上厉声道,“那朕自己去问太后!”   “父皇!”宋焱着急了,急忙跪下道,“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不要怪责祖母,祖母是因为儿臣……”   “给我闭嘴,她会因为你,想陷朕于不义?想让朕做那天下人唾弃的昏君?”皇上被太后的行径气得头晕,扶着桌案道,“你早知道她的意图,便不该纵容,还瞒着朕!”   宋焱低头:“是儿臣的错。”   “她是不是还灌醉了纪家二姑娘,想送来给朕?”   宋焱额头上冒汗。   “是你救下这小姑娘的?所以太后怨你?”   宋焱已经不知道怎么答了。   皇上怒道:“你还不从实招来?”   “父皇,您要保重身体啊。”宋焱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也不要太过怪责祖母,祖母只是一时糊涂……”   “她这是糊涂?她是失心疯了!”皇上狠狠喘了几口气,以前只觉得太后有点专横,有些野心,因为往前的恩情他一直都在包容,可没想到她心里越来越没个数!   亏得他之前还让她选秀,塞了几个妃嫔进来,结果根本没法满足她。   皇上道:“你往后不用再去慈心殿了。”   “父皇……”   “她这德行不配为太后!”皇上扶了宋焱起来,幸好这孩子还有良心,没有被太后影响,“焱儿,此事你没有做错,就是太过软弱了,圣君贵在能明辨是非,能从善如流,能不徇私情,能当机立断……焱儿,就算那是你祖母,你也应该知晓大义,不偏不倚……你确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决不可懈怠,不过也不用操之过急,你还年轻,为父相信你会不负众望。”   多少年了,父亲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宋焱突然眼角一酸,眼泪不可遏制得流了下来。   皇上一怔:“你这孩子,怎么哭了?”   “父皇,”宋焱哽咽,“儿臣也不知。”   看他哭得像个孩子,皇上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内疚,他是有点偏心了!   宋焱天资没有宋昀好,又因为生母的关系,他始终没有那么喜欢他,可是那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   皇上叹口气:“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   宋焱也觉得有点丢脸,擦擦眼睛。   “回去歇息吧。”   “父皇您也多多休息,不要再生气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今日父子俩这般说话,宋焱忽然觉得他就算不当太子也没什么,只要父亲能长命百岁就好了,只要他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和蔼的教导他,像幼时一样就好了。   他退了下去。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苦涩,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只负了皇贵妃,然而几个儿子,他又能成全谁?   这世上最尊贵的出身莫过于皇家,而最无情,最残忍的,也莫过于皇家罢。 第50章 050   听从父亲的命令, 宋焱没敢再去慈心殿。   皇太后未免奇怪, 这孩子起先总过来道歉,最近怎么一次都不出现了,她使人去探个究竟, 结果一个黄门急匆匆过来, 大声叫道:“太后娘娘,禁军突然过来抓人……”   “什么?”皇太后道,“抓了作甚?”   黄门伏在地上:“好似云雪,云彩她们都被驱赶出宫了。”   皇太后震惊,猛地站起:“谁下的令!”   “是, 是皇上。”   皇太后一愣, 慢慢坐下:“这怎么可能, ”她手握在椅柄上, 紧紧抓住,“你是亲耳听到的吗?”   “太后娘娘, 这宫里除了皇上,谁敢抓您的人啊!”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皇太后急忙站起,走向明德殿。   听说母亲来了, 皇上请她进来,语气淡淡的道:“想必是为宫女一事吧。”   儿子太冷静了, 皇太后心头微凉:“皇帝, 你无端端驱赶她们, 总要有个理由, 云雪她们服侍我多年,我已经用惯,并不想换别的宫女。”   “她们行为不端,以下犯上,胡作非为……要多少理由,朕都可以给你!”皇上搁下朱笔,“母后,以后不管是朕的事,还是焱儿的事情你都莫要插手,好好安享晚年罢。”   皇太后身子一摇:“皇帝此话何意?”   “您不清楚吗?”皇上抬眼看向她,“非要朕一桩桩说出来?这些年,朕对您如何,太子对您如何,您心里明白,可朕不明白的是,您的真心又在何处?”   “是,往前朕得您之助,登上皇位,欠下人情,所以您做什么朕都一再答应。您要封自己的弟弟为国公爷,朕封了,您想侄孙女嫁入刘家,朕也赐婚了,您要选妃,朕也容许。可是凡事都得有个度……母亲,朕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巴望着朕早死?”   “什么!”皇太后大惊,疾步走到皇上跟前,“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会巴望你早死?”   “既然不是,那便请母亲罢手吧,朕实在累得很了,只希望宫里能平静些。”   那瞬间,皇上疲容顿现。   看着已然消瘦的儿子,皇太后满腔的火气难以发出,化作一声长叹:“我只是希望你能爱护焱儿。”   “那就请母亲不要再消磨朕与焱儿的父子之情了!”   皇太后心头一震。   “母后请回去吧,朕还有奏疏要看。”   “皇帝……”   “退下吧。”皇帝语气发冷,再不看她。   心知这儿子是在气头上,就算贵为太后也不敢忤逆,她只能听从。   只是行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年那个俊美健硕的儿子确实是老了,刚才近看,眼角都生出了皱纹。她一直想着太子,想着保住他的地位,可自己这个儿子呢?她竟真的将他疏忽了。   这原本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啊。   皇太后长叹了口气,这还是在病中呢,自己又何必与他计较?等病好了,只要他不偏袒宋昀,她这做母亲的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   宫里发生的变化传到谢鸣珂耳中,他知道皇太后此后再不会利用纪家姐妹,终于放心,同时间与二房提出分家。   谢二夫人死活不肯,谢鸣珂便请了堂祖父谢安礼过来。   这谢鸣韶的丑事整个谢家宗族都知晓,连谢知慎都支持儿子了,谢安礼自然要站在这一边。   “堂祖父说未时过来,”谢鸣珂告知纪玥,“我们到时去上房谈,只要不动祖母,二叔二婶不好耍赖。”   “嗯。”纪玥点点头。   话很少,谢鸣珂奇怪道:“怎么了?可是害怕?”   “不是,”纪玥脸庞微红,“我好像……”   “说啊,什么事?”谢鸣珂手搭在她肩膀。   “夫人月信不曾来,好几日了,兴许是有喜了!”沉香看夫人害羞,心直口快帮她说了。   谢鸣珂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那还不快去请大夫,”叫李玉道,“快去!   “未必准的。”   “你管他准不准,总要看看。”谢鸣珂扶她坐下,脸上笑意渐浓,“你嫁给我快一年了,也该有了,我有时候也想会不会哪里不对,是不是我……”   “相公。”纪玥阻止他说下去。   谢鸣珂一本正经:“看来还是没做错的。”   纪玥脸红。   大夫很快就到谢府,给纪玥把脉。   谢鸣珂站在旁边,屏气凝神。   好一会儿,大夫松开手。   “如何,是有了吗?”谢鸣珂急声问。   大夫看年轻男人满脸期盼,拱手作揖恭贺:“恭喜谢大人,谢夫人,夫人是有喜了!”   当真是,谢鸣珂寻常稳重冷静,此时倒差点跳起来,勉强压住了,仔细询问大夫:“……可否能出门?平日吃些什么?油腻的可行,还是要吃清淡的?夫人瘦弱,可有妨碍?”   一连串的问题,沉香听得目瞪口呆。   纪玥莞尔。   她第一次看到谢鸣珂那么啰嗦!   大夫也耐心,一一回答。   谢鸣珂送了厚厚的封红给大夫,叫李玉送出门。   “可听到了,你要静心休养,”谢鸣珂回身握住纪玥的手,“万不可动怒,也不可出门,是了,我马上请岳父岳母过来,岳母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毕竟没什么经验,总会有疏漏的地方……”   “相公,你忘了今日堂祖父要来吗?”纪玥提醒,“母亲那里不必着急,我这才刚刚有喜,大夫不是说了吗?无需紧张。”   谢鸣珂才想起,手碰了碰额头,沉吟:“那就等过两日吧。”   他越发坚定了要让二房搬走。   二婶之前就想取他性命,假使被她知道纪玥有喜,不定会想出什么阴狠的招,她是绝对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子嗣的!   等到谢安礼来,谢鸣珂让纪玥安心等候,独自前往上房。   谢知敬看到谢安礼,沉声道:“堂叔,鸣珂一个小辈不懂事便罢了,您也要来掺和吗?”他是不甘心被人赶出去,准备好好教训下谢鸣珂,可他今日居然请了谢安礼来。   谢安礼笑一笑,只跟老夫人说话:“堂哥在的时候,但凡我来,天大的事情都放下来接待,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堂嫂,您还记得吧?”   老夫人晓得在给她施压:“堂弟,知敬一家自小就住在此地,从没有离开过。”   “这么说,我还在此地住过呢,往前没有分家时,京都的谢府全都是一家,是不是要一辈子住一起?”   老夫人哑口无言。   “每房都有每房的运道,堂嫂,我这里劝你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道理堂哥就很明白,所以早早把家业分好了,该谁的就归谁。鸣珂是大房独子,多得一点也是应该的,而且这些年你们一直都住在知慎的府邸,知慎不也没有计较吗?京都谁不说他宽厚?”   说得好像是他们无耻了,二夫人恼道:“堂叔,您不能这样帮鸣珂,跟父亲一样偏心,相公跟大伯都是谢府的子嗣,凭什么父亲要这么分呢!”   谢安礼翻了一个白眼:“堂哥已经去了,莫非你想去面对面,再问个清楚?”   二夫人气得一个倒仰。   “鸣珂请我来,便是为主持公道,我看今日乃黄道吉日,不如就此分家,也别吵吵闹闹的,大家都留份情面。”谢安礼看向老夫人,“堂嫂,你怎么说?当年你嫁入谢家,家父,内子都曾帮过你,你说,我会害你吗?知慎,鸣珂这些年没苛待你吧?”   老夫人脸色一红。   谢老爷子颇有威名,老夫人嫁给他后,一直都很敬畏,故而当初给与谢鸣珂许多家业,她并不敢反对。这谢安礼跟老爷子有七八分相像,老夫人也不知说什么了。   “知敬,既然你堂叔也过来了,那只好……”   “母亲,我不会搬的!”二夫人很不甘心,“如此不公的事情,闻所未闻!”   谢鸣珂见她耍赖,早有准备:“谢家的房契地契我都在手,既然二婶不愿离开,也别怪我这侄儿不留情面。”说着看向谢知敬,“二叔,在此之前,我有一事要告知。”   谢知敬冷笑了声,不语。   “去年我在落月潭遭杀手围攻,差点身死,幸好被怀远侯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当日,知晓我去落月潭的只有这府邸的人,二叔觉得,会是谁痛下杀手呢?”   谢知敬震惊,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但他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怕是盗匪吧。”   “也许是。”谢鸣珂道,“我后来便发誓,假使再遇到此类盗匪,我必定要赶尽杀绝!”   谢知敬心头一震。   谢鸣珂说完,不再继续,走到门口一声令下:“今日二叔二婶若搬不完家,你们要不吝帮忙,哪怕搬到明日,也必得干干净净。”   那是要强行动手了。   谢知敬此刻心情复杂,看了妻子一眼:“走吧,回去收拾东西!”他名下好几处宅院,随便挑一处就能住下的,既然侄儿已经说得如此清楚,还有什么好讲?   “相公!”二夫人拉住道,“相公,你真要……”   “我说走,就走!”谢知敬好歹是个男人,不至于死缠烂打。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二夫人没了丈夫支持,狠狠瞪谢鸣珂一眼,也拔脚而出。   儿子儿媳都被活生生赶走,老夫人到底心生怨怼,站起来道:“既然你如此厌恶你二叔二婶,我这个老婆子也不碍你的眼了!我也不会再住在此地!”   谢鸣珂并不怕这种威胁。   他又不是贪图虚名的人,外界的评论他不在乎,问心无愧就是,淡淡道:“随祖母的便,您在,我与玥儿会孝顺你。你去二叔那里,想必也是个好归宿。”   老夫人看他并不挽留,也不自讨没趣了,马上使人收拾行李。   谢鸣珂同谢安礼道谢一声:“内子今日让大夫看过,有喜了,过两日必定会登门道谢。”   “哎呀,这是天大的喜事,快去告诉你父亲。”谢安礼拍拍他肩膀,“堂哥最疼的就是你,临走时也让我多加照顾。是知慎心肠好,才会一直容许他们,如今总算是清净了……等你父亲病愈归来,你们有的是好日子过。”   他笑眯眯的告辞而去。   因为谢鸣珂的决心,老夫人同二房很快就离开了谢府,谢明姝看着一车车东西被拉走,心头充满恨意,可却想不出任何法子。哥哥在牢中受苦也是为她,然而她已经被公主嫌弃,宋昀又不喜欢她,又能如何呢?   她气得把厢房中剩下的一套茶具狠狠摔在地上,垂头离开了住了许久的府邸。   家中一下变得安静。   谢鸣珂在大门,后门,各处角门都派了护卫轮流巡逻。   “往后不用再怕,可以安心养胎了,我已经写信告知父亲,”谢鸣珂柔声道,“岳父岳母那里也说了,让他们大后日过来,我们也好重新收拾下,腾出地方。”   纪玥笑道:“你还真想让母亲住这里?”   “怎么?”   “母亲住这里,父亲还怎么过呢!”纪玥晓得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父亲才离不开母亲呢,“我自己能应付,只要多请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就行。”   “当真?”谢鸣珂不放心。   “当真,你越是这样紧张,我反而越是害怕。”   谢鸣珂想一想:“也罢,先试试,假若不行,再让岳母过来。”   “嗯。”纪玥靠在他怀里,“只要相公天天回来,陪我片刻就好。”   他笑了:“这是最简单的。”   看着妻子微微泛红的脸,他低头温柔的亲她。   谢府分家的消息是白天传到纪家的,听说从下午搬到了晚上,后来纪玥有喜的消息传来,那时天都黑了。   纪彰夫妇高兴极了,廖氏道:“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不然真得接玥儿回娘家住呢!”   “也不看看谢大人是谁,”纪廷元道,“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吗,瞎操心。”   “我最操心的就是你!”廖氏看到儿子就嫌弃,“谢大人都比你小,马上就有孩子了,你呢?还成日在外面瞎混,好好的姑娘不要,你到底想什么?你要是成家立业了,我包管一点儿都不操心。”她指指纪瑶,“瑶瑶都比你懂事,她要嫁人也比你容易。”   “是吗?”纪廷元怀疑,“这倒未必的,妹妹这性子……”   火还烧到她身上来了,纪瑶夹了一块藕饼塞进纪廷元嘴里:“吃你的饭,哥哥,小心噎着。”   她才是要噎死他吧?这么大一块藕饼!   纪廷元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娘,别理哥哥,”纪瑶道,“他年纪也不大,您看朝中那个什么大人……”   “包大人,”纪彰听出女儿的意思,“包大人都三十了,还未娶妻。”   廖氏被这父女两个弄得气都不知怎么发了,哼了声:“你们都纵容他,以后闯祸你们去收拾!”   妹妹真好,纪廷元在桌下捏捏妹妹的衣角。   纪瑶白他一眼,刚才还说她性子不好嫁不出去呢。   纪廷元龇牙一笑:“要什么,哥哥给你买,刚领了俸禄。”   “要珍珠,要宝石!”   “好好好,明儿就给你买,正好休沐。”   哥哥这么乖,纪瑶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姐姐有喜了,肯定要打个金锁送给将来的外甥儿或是外甥女:“我们去玉满堂提前订个金锁,他们铺子做工精细,等做完也要一阵子的。”   今世比前世好,谢家二房早早搬出去,也省得最后都被谢鸣珂弄死,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结果,当然前提是二房再不挑事。   纪廷元道:“好,那就打一对金锁。”   廖氏听他们在商量送礼的事情,心情又愉悦起来,提醒道:“再买一对玉佩,有金有玉才好。”   第二日,兄妹俩用过午膳就去了玉满堂。   休沐日,铺子简直客满为患,伙计忙得脚不沾地,这里刚招待完,那里又来,他们二人晚了一点,等上许久。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有个姑娘抢先上来,手中马鞭一甩:“怎么做生意的?我在你们店花了多少银子,就是这般招待的吗?”   语气傲慢的不行,纪瑶抬眼看去发现那是许灵儿。   延安侯之女,原是太子妃,后来发现太子毫无前途,延安侯府又被夺爵,便想勾引宋昀,最后摔落山崖而死。   这世太子娶了乔安,这许灵儿还待字闺中不曾嫁人。   见纪瑶盯着她看,许灵儿红唇一挑:“看什么?还不让开!”   “让开?不知道先来后到吗?”纪廷元见妹妹无端被斥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花了银子又如何?你有本事把这玉满堂买下来,如此,自然任你一人出入,不然还是给我退后吧。”   “你说什么?”许灵儿大怒,拿马鞭指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你又知道大燕律法吗?”纪廷元看着她手里的马鞭,“你敢伤人,我马上让你坐牢,你爹也保不住你!”   如此嚣张,还不是背后有个父亲撑腰,不然她年纪轻轻凭得什么?   纪廷元凶起来也委实吓人,许灵儿的气焰竟被压了下去,咬牙道:“谁看到你们先到的?”往后一顾,“谁来说说?”   寂静无声,半响有个轻柔的声音道:“姑娘,是这两位先于你到的,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只是等上片刻,不妨喝杯茶消消气。”   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指出来,许灵儿脸色顿变,跺一跺脚退后一步。   纪廷元看过去,发现那是个身穿月白色裙衫的姑娘,秀眉挺鼻,凤眼红唇,生得极为清丽,他朝她一笑:“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那姑娘很大方。   纪廷元拉拉妹妹的袖子:“瑶瑶,快道谢。”   纪瑶嘴张了张,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那姑娘竟是周良音,前世,她一生都为之嫉妒,仇恨的那个人!   她到底什么时候来玉满堂的?不,她是何时入京都的?纪瑶的记忆有点模糊,印象里,前世她是九月重阳认识宋昀的,而周良音,好似是十一月,那个飘雪的时节,她看到宋昀与周良音在雪中行走,头上撑着一把绣了梅花的伞,画面极为的美。   当然,当时她是差点气死。   “妹妹?”纪廷元皱眉,“你怎么了?”   纪瑶回过身,微微一笑:“不知姑娘芳名,今日之恩我必会记住的。”   小姑娘的笑容好像桂花,甜甜的,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周良音道:“我姓周名良音,小事一桩,谈得上什么恩情呀?”顿一顿,“姑娘芳名可能告知?”   “我叫纪瑶。”   “啊,纪姑娘,”周良音抬了抬手,“你快些去挑首饰吧。”   后面还有人在等着呢。   纪廷元便拉着妹妹去订金锁,两个人挑了好一会儿才选定样式,随后又买了一对通体雪白的玉佩。   付完银钱,纪廷元收好玉佩,二人便要离开。   此时许灵儿也买好了,眼见周良音在前面,想到她刚才多管闲事,心头火起,走近两步突然抖动了一下马鞭。   那鞭子极其灵活,飞快得卷向周良音的双腿,她没个防备,整个人往街道中摔去。   纪瑶在后面看着瞪圆了眼睛。   因为街道上极为拥挤,两边摆满了小摊不说,还有牛车,马车,周良音这一摔怕是要受伤。   这许灵儿还真恶毒!   如她所想,周良音果然就摔在了地上,有辆马车的马儿被她惊得扬起了双蹄,差点踩下来踏着她的背,车夫极有本事,硬生生扯住马头将它喝止。   丫环连忙上去搀扶,许灵儿报了仇不声不响离开。   马车被迫停下,太夫人从车里探出头,皱眉道:“出了何事?”   “老夫人,对不住,我不小心摔着挡住您的路了。”周良音急忙道歉。   小姑娘脸部擦伤了一些,头发也乱了,太夫人看着可怜,眼见要到玉满堂,便从车上走了下来:“哎呀,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摔成这样?快去找大夫看看……”又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周家,我大伯是户部左侍郎。”   “哦,”太夫人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听周夫人说过,有个侄女儿从青州来的,有次下雪冻着了,一直在生病,是吗?”   “是的。”周良音点点头,“今日冲撞老夫人了。”   “谈不上,倒是你走路要小心些。”   纪瑶在门口看着,整个人都有些发僵。   她从来没见过太夫人这样的温和,她当了太夫人两年多的儿媳,不曾赢得她一丝喜欢,而这周良音才一露面,太夫人竟如此关怀……   实在是讽刺极了!   正想着,耳边听到马蹄声,她不用猜也知是杨绍来了,他经常陪太夫人来玉满堂。   “侯爷……”纪廷元正要发话,被纪瑶一把拉着躲在辆卖枣子的小车后面。   纪廷元莫名其妙,低声问:“做什么?那不是侯爷吗,不去打个招呼?”   “不去。”纪瑶咬唇,往外看了眼。   只见太夫人正把周良音介绍给杨绍。   周良音是个美人胚子,前世宋昀为她,视世上万千姑娘为无物,杨绍他呢,会不会突然也看上她? 第51章 051   姑娘摔了下虽然狼狈, 却不损其妍丽,杨绍马上就认出来那是周良音, 前世的楚王妃, 未来的大燕皇后。   她而今才出现,想来是因为宋昀喜欢上纪瑶,把他命定的妻子扔在了一边。   也不知他们这世遇到,宋昀会否改变?假使如此, 也算解决了一桩难题,他实在不想让宋昀再纠缠纪瑶。   太夫人道:“这是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的侄女,刚才摔在马车前……”   “周姑娘伤着了, 应该马上去看大夫,母亲拉着她做什么?”杨绍看一眼搀扶周良音的丫环, “送你们姑娘去回春堂吧, 就在前面的拐角处。”   男人语气淡淡, 却自有一种威严。   两个丫环连忙应是。   周良音道:“多谢侯爷指路。”   要真谢他,快些去跟宋昀见面罢, 杨绍淡淡一笑:“不客气,望姑娘早日康复。”   周良音又同太夫人告别,去往回春堂。   看着这姑娘玲珑有致的背影,太夫人道:“周家二房竟然有这么一个姑娘,长得好不说, 性子也讨人喜欢……”目光落在儿子脸上打趣, “这么巧遇到, 倒是个有缘人。”   母亲真是想多了, 杨绍道:“周家二房据我所知,就剩这个独女。”   言下之意,那周良音父母双亡。   听到这话,太夫人神色一敛,没有再提。   纪瑶在远处看着,也不知他们讲了什么,心里如同猫儿一般的抓,纪廷元性子急却是不想躲了,突然从小车后面走出来。   他身材修长,杨绍立刻发现,与太夫人道:“母亲先进去吧。”   前面的年轻男人穿着湖绿色的夏袍,五官清俊,眉宇间意气风发,太夫人奇怪:“这是你朋友?谁呀,我第一次见。”   “纪公子。”   “哦。”太夫人脑筋还是转得很快的,她想到了那个纪二姑娘,这应该就是她的哥哥了,“你说完话就来,我今日要挑一对玉佩,两支金簪,两对手镯,再买些珍珠。”   “要买这么多?”   “对,谁让我没个儿媳妇呢,只好自己买着看!”太夫人不忘挖苦儿子一句,才走入铺中。   杨绍无言,他还不是在等纪瑶及笄吗?上去同纪廷元说话:“你也来玉满堂?”   “我们刚刚出来,大妹有喜,我跟二妹订了一对金锁。”   “是吗?”杨绍笑起来,很替谢鸣珂高兴,“那我也得提早准备份大礼,”他左右看了下,“二姑娘人呢,还在铺中?”   “不是。”今日妹妹的行径实在古怪,他往后看了眼。   这一眼就把纪瑶出卖了,杨绍发现一抹浅绿色的裙角露了出来,他走过去,目光与鬼鬼祟祟的纪瑶对个正着。   “二姑娘不愿意见到本侯?”杨绍审视她。   那一道眸光极为逼人,纪瑶略略低下头:“侯爷数次相帮,我岂会躲着,是今日炎热之故……”   “在此地纳凉?”杨绍眉梢轻挑,这借口倒是别致极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纪瑶咬唇。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前世她与太夫人的关系太差,正巧又遇到周良音,太夫人与周良音相谈甚欢,她当时完全不想现身。   杨绍不明所以,以为纪瑶单纯是想躲着他。   可为什么?明明上次端午节,他们更为亲密了。   气氛有些僵,纪瑶被男人沉沉的目光压着,感觉脖子都要支撑不住,她轻咳声:“我刚才,看到一位姑娘摔倒……”   “对了,那周姑娘伤势如何?”纪廷元插话,“我们去买首饰时,那周姑娘仗义执言,不想被人用马鞭绊了一跤。”他虽然没看清楚,但却觉得一定是那位嚣张的姑娘动手的。   原来他们在玉满堂已经认识了。   杨绍道:“好似不重,如今去了回春堂。”   纪瑶观察他的神色,并不见异样,稍稍放心,看来他应该没被周良音的美色所惑。   如此想来,倒幸好他先认识她,不然先认识周良音的话也是难说的很了,毕竟周良音是主角,前世除了宋昀,许多世家公子都对她一见倾心,好比年轻的英国公,户部尚书之子……   她嘴角翘了翘,眸中又有几分欢悦。   这般善变不知为何,杨绍垂眸凝视她。   纪瑶突然道:“乌龟前不久生了两个蛋呢。”   “那一对乌龟?”杨绍惊讶。   “是啊,怕是要孵出小乌龟来的。”   “新鲜,下回本侯一定要来看看。”   纪廷元十分欢迎:“我到时会准备好美酒……听说侯爷酒量甚佳,准备十坛不为过吧?”   “奉陪到底。”杨绍笑笑,又朝纪瑶看一眼,转身去了玉满堂。   听起来两个人要对酒的样子,纪瑶皱眉:“哥哥,你是不知侯爷的酒量,你与他喝什么酒!”   “你难道知道?”   纪瑶心道她当然知道的很了,杨绍的酒量在朝中是数一数二的,哥哥有次输了不服气,来家中又与杨绍斗酒,结果两个人喝了一整个下午,哥哥后来被送去医馆看大夫!   当然,杨绍也足足沉睡了一天,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一度想要举办个对酒大会,可惜皇上身体不好才作罢,不然杨绍肯定能夺魁。   但她当然不会告知的,只道:“瞧着你就喝不过,侯爷是学武之人,原本身体就比你强健。”   见妹妹小看他,纪廷元冷笑声:“你到时看着好了。”   哥哥好胜心太强,越说他越得劲,纪瑶闭上了嘴巴,心想着哪日杨绍真来了,她得请他让让哥哥,别喝伤了才好。   杨绍走到玉满堂刚刚与太夫人看了会儿收拾,就见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俞素华一个是俞素华的母亲俞氏。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太夫人晓得这儿子的脾气,笑道:“素华已经知错了,你作为表哥,气量也别那么小!”俞素华前阵子送来绣了《妙法莲华经》的梅花图,如此用心良苦,她还能不原谅这表侄女吗?人孰能无过,有心向上就好,“素华,来,给你表哥道个歉。”   “表哥,往前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的。”俞素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绍儿,都是我没教好这孩子,这段时间我也好好训过她了……”   不等她说完,杨绍淡淡道:“母亲想原谅那是您的事,逢年过节走动我不管,但若想在侯府住,打消这个念头吧!”看一眼太夫人,“母亲既已早找了人作陪,那儿子就不打搅了。”   俞氏整个人僵掉,看着离去的男人背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她一个长辈亲自带着女儿来道歉,他居然都不领情,实在是太气人了!   太夫人打圆场:“他整日操练,脾气跟爆竹似的一点就着,你别放在心上,我这母亲,他还不是一样对待吗?既然愿意走动,那就行了。”   可不能住在侯府,怎么接近杨绍呢?俞素华头疼。   今年这姑娘已经及笄,太夫人看着伙计拿出来的一盘珠玉,挑了支金缕丝钗,往俞素华发髻上一比。   璀璨光芒衬得姑娘脸颊越发娇艳。   俞素华心头欣喜,觉得太夫人仍很喜欢她,怕是要送首饰,谁料耳边听得太夫人道:“说来素华也该议亲了吧?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若没有,我也帮着留意下,不能委屈了素华。”   这话很明显是不想让她当儿媳。   不管俞素华还是俞氏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些年,牺牲这女儿送去太夫人身边陪伴,可不是为了这一句话,俞氏笑笑:“不急呢,倒是侯爷,您可为他选好了?”   太夫人长叹口气:“他要听我的就好了,这不要那不要的,我比谁都头疼,莫说他是个大都督,光耀门楣,我宁可他做个参将给我早日娶妻生子就好。”   没有人选,说明女儿还有机会,俞氏朝俞素华使了个眼色,俞素华越发殷勤起来。   周良音伤了腿,在回春堂看过之后便回了周家。   周夫人听说此事,急忙过来探望。   “哎呀,无端端怎会摔一跤?”周夫人怜惜的扶她坐下,“别忙着行礼了,同我说说怎么回事。”   周良音心知必是那位姑娘下得毒手,只她不曾看见也不好妄言,低声道:“是我没好好看路,劳伯母担心。”   她生母早逝,父亲乃青州知府,前几年青州发生水患,父亲为救百姓性命不惜亲自入水,岂料被大水卷走再无音讯,但因此一事清名远扬,皇上都曾亲口称赞,赐下黄金珠宝安抚家人。   周大人心记这侄女,等到她除服之后就接了来。   周夫人也是细心照顾,叮嘱周良音好好歇息之后便离开厢房,等门一关上,询问丫环:“又不是山道崎岖不堪,好好的怎会摔倒?”   丫环不敢隐瞒,把来龙去脉告知。   “别个儿都不说,就她要管闲事,这孩子啊……”周夫人摇摇头,沉吟,“太夫人真个儿对她和蔼可亲?”   “是,丝毫不曾责怪呢。”   怀远侯府的太夫人,周夫人当然见过,嘴角露出一丝笑:“这孩子也是运气好,不然遇到旁人,不定怎么苛责。对了,既然怀远侯也在场,可说什么?”   “只让姑娘去看伤,指了路。”   周夫人沉吟:“行了,你下去吧。”   相公把周良音接来京都,便是为她的终身大事,说青州的年轻人不如京都,一定要挑个好夫婿。   这虽然不是亲生女儿,可若是有门好姻缘,对他们周家有益无害。   周夫人驻足片刻,往上房而去。   过得两日,谢府那里整理清扫完,等纪彰父子下衙,一家便去看望纪玥。   纪玥早早就让厨房准备了菜肴。   正当晚膳时分,众人围坐八仙桌。   廖氏拉着女儿的手左叮嘱右叮嘱,一顿饭吃完都不曾说好。   “你怀廷元的时候,也不见如此谨慎。”纪彰都看不下去了,“别吓着玥儿,有姑爷在,还有那么多下人服侍,必是万无一失的。”   “是啊,娘,相公这般,你也这般,我索性就坐床上不起来了,这样最是安全,可好?”纪玥打趣。   众人都笑。   廖氏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也罢,既然你心里有数,为娘就不多说了,但最近几个月切莫出门。”   纪玥点点头。   纪瑶想得跟他们不同,眼见廖氏去叮嘱谢鸣珂了,走到姐姐身边低声道:“等孩子生下来再出门,反正谢府那么大,庭园好似园林一般,你要观景就在家中便是了,万不可出门。”   又来一个。   纪玥道:“你是怕二叔二婶对我不利?”   “还有谢明姝,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世纵火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想不到的,“让姐夫多派些守卫,不要让陌生人进出,还有啊,那边送来的礼万万不可要。”   小姑娘年纪轻轻却这般谨慎,纪玥笑着揉揉她的发髻:“好,我不出门,等生下孩子再说。”   目光落在小腹上,极为温柔。   那应该是个儿子吧?纪瑶暗暗祈祷,得要好好的啊。   一家子待到亥时才回去。   看过女儿之后廖氏心情舒畅,这阵子居然拿起了针线,说要给外孙儿或是外孙女做小衣衫,见女儿在家闲着,也令纪瑶同做。   “姑娘家家琴棋书画不必精通,可女红不能差。我往前是太纵着你了,正好借这机会好好学学,熟能生巧。”廖氏训导纪瑶,“明年也要及笄了,到时选个夫家……”说到这里,瞄女儿一眼。   纪瑶被她看得心怦怦直跳,说道:“娘看我作甚?夫家还不是娘来挑,父亲做主?”   话是这么说,可她不是已经被怀远侯看上了吗?这夫家太过显赫,廖氏是怕纪瑶的底子不足,撑不住。   “好好绣,歪七歪八的成何体统?”廖氏过来指正,“撤了重来。”   纪瑶瞅瞅母亲,听从了。   在廖氏的严格教导下,纪瑶的女红突飞猛进。   这日宫里传来好消息,太子妃乔安有喜了。   不止皇上赏赐了东西,就连皇太后也破天荒的送来两柄玉如意,并一些灵芝人参,说给乔安补身。   宋焱喜不自禁,他听从杨绍之言早早娶了乔安,又耕耘不休果真如愿喜得贵子,虽然太医还有保留,但也听出来,十有八九是个儿子。他把乔安当宝贝似的藏在东宫,生怕有什么意外。   皇太后听闻,轻笑一声:“这傻孩子也就这事儿作对了,要真是儿子,皇上喜得龙孙,对他也会宽容一二。传下去,叫他们好生伺候,若做不好,我得摘下他们脑袋!”   乔安这孙媳是入不得眼,可这孩子着实是金贵的,再者,她这么做,想必皇上也挑不出刺来。   传出这喜讯,福嘉公主也去恭贺。   “母妃叮嘱我再不好请你出去玩的……”她拿来一些话本,“那,给你解闷看,很好看的。”   乔安笑了:“多谢公主。”   “不客气,等你生下孩子啊,我们宫里就更热闹了!”福嘉公主看着乔安,突然又叹口气,“大皇兄都有孩子了,可二哥还未娶妻,真是头疼。”   正当进来的宋瑞听到了,眼眸一转:“这还不容易,嫣嫣,让父皇赐婚,马上二哥就能成亲。”   “赐婚?”福嘉公主眨眨眼睛,“赐谁呢?我又不知二哥喜欢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等看过皇嫂,二人离开东宫之后,宋瑞与福嘉公主道:“嫣嫣,你真不知道二哥喜欢谁吗?”   福嘉公主疑惑:“三哥此话何意?”   宋瑞走近两步,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哥喜欢纪二姑娘。”   “什么?”福嘉公主瞪圆了眼睛,“你说真的?”   “当然,不信你试试便知。”宋瑞又提醒了一件事,“还记得在珍珠湖吗,当时是谁维护二姑娘,不给谢家面子。”   福嘉公主记起来了。   确实是二哥训斥谢明姝的,如今细想,二哥好像是第一次去帮一个姑娘说话,难道真是……   福嘉公主心头欢喜:“多谢三哥。”   宋瑞莞尔。   这傻姑娘就是好骗,不,也算不得骗,宋昀确实喜欢纪瑶,有福嘉公主横插一脚,恐怕杨绍与宋昀的矛盾会更深,肯定有一场戏好看。最好,再加上一个太子,那就更加的精彩了。   宋瑞脸色慢慢变冷。   父亲的病也不知何时会好,万一哪日西去,局势就此定下反倒被宋焱拿尽好处,顺利登基。一旦他登基,就算宋昀恐怕都难以撼动吧,毕竟有杨绍这种手握重兵的都督镇守京都,要造反不容易。   只能尽早搅乱一池水!   ……………………   杨绍如约到来,纪廷元准备了许多美酒,也让厨房炒了几个下酒菜。   听闻二人在纪廷元那院子喝上了,廖氏笑眯眯看着女儿:“侯爷同廷元倒是一见如故。”   “嗯,都喜欢喝酒。”   怕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女儿。   她可是听说杨绍的繁忙的,除了操练兵马,还要掌管都督府,加之多少家族相请,他们纪家算什么啊?杨绍会抽空来与纪廷元喝酒?   母亲又盯着她看,纪瑶假装不知,低头绣花。   大朵的牡丹在她手下盛放开来,艳丽逼人,但廖氏觉得女儿更好看,一日日长大了,好似芙蓉出水,容色秀丽不说,瞧瞧这手指,纤长玉白,也不怪那怀远侯会看上。   两人绣得会儿,一个时辰过去,纪廷元那里还没完。   “这孩子没个数,”廖氏有点不满了,“万一把侯爷灌醉了如何是好!难不成使人抬去侯府?”   在她眼里,自己这儿子当然能喝,天天出去呼朋唤友的不就是为喝酒吗,哪个比得上他的酒量?廖氏也没见过更厉害的。   倒是纪瑶担心哥哥,说道:“娘,我去看看。”   “好,劝他别喝了。”   纪瑶放下手里针线,走了出去。   因换了宅院,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地方,纪廷元身为独子占了府邸的东院,他在周围种了大片青竹极为清幽。行到书房前面,有一处浅潭,水边十来棵梅树,等到冬日,倒是有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韵味。   纪瑶绕过去,行到东次间。   两个男人正当在喝酒。   在门口可见几个坛子已经空了,纪廷元坐没坐相,一只腿已然翘高,搭于椅子,一副浪荡子的模样。反观杨绍,仍是姿势如钟,身形笔直,他手里正端着酒盅,声音郎朗:“若说最凶险一仗,该是在落马坡了,那里地势险峻,当日还刮着狂风,弓箭射出去,飞不到一丈便落下……”   居然在说与秦王打仗的事情,纪瑶没有走入,倚在门口偷听。   男人声音悦耳,仿若低沉琴音,盘旋耳边,久久不散。   前世,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耐心的倾听,尤其是关于打仗,偶尔碰到他胸前的疤痕,也不过是一触即过。杨绍在她心里,只是一个能给与她富贵荣华的人。   她慢慢背过身,靠在墙上。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纪瑶探头看去,只见他们又喝光了一坛酒。   “哥哥,别再喝了。”她走过去,手掌盖在纪廷元的酒盅上,“娘担心你,还是点到为止吧。”瞄一眼杨绍,“请侯爷也别喝了。”   是怕他不行,还是纪廷元不行?   杨绍抬抬酒盅,一饮而尽。   “你……”纪瑶咬牙,这些男人,怎么好胜心都那么强呢?喝个酒也得分出胜负来!   纪廷元看杨绍干了,急忙也往口中倒去。   纪瑶急了,在桌底下拉拉杨绍的衣摆,轻声道:“侯爷,我晓得你厉害,哥哥喝不过你,你放过他,好不好?”   杨绍侧眸,暗想她如何知道自己的酒量比纪廷元好?   “你武功高又会打仗,军中都是豪爽男儿,哪一个不比哥哥强呀,侯爷又是大将军,更是拔尖的!”   倒是会拍马屁,杨绍嘴角一挑:“再喝一盅就罢。”   他倒上。   纪廷元也倒上,两个人喝下后,纪瑶就等杨绍说话,结果却见哥哥身子晃了晃,一下栽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才一个多时辰啊,哥哥居然醉倒了!   看来哥哥的酒量还未练至顶峰,因为几年后他明明可以跟杨绍喝上一下午的。   杨绍也有点意外,站起来道:“走吧。”   “去哪里?”   “不是说乌龟生蛋了吗?”   “哦。”纪瑶带他去看。   行到瓷缸旁男人蹲下来,果见沙子里埋着两枚蛋,细细长长的,他伸出手指碰触了下,淡淡笑道:“真是难得。”   “是吧,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可要好好看顾,让它们顺利把小乌龟孵出来。”   “嗯,当然。”纪瑶点点头,“我每日都会看一下,要是孵出来就好了……我送一只给你。”   “送?你到时难道不是把整口缸都搬过来?”   “什么?”纪瑶愣住,为什么要搬缸。   可看到男人含笑的眼睛,她突然醒悟过来,他的意思是等她嫁过去,会把一对乌龟都带去侯府。   纪瑶的脸腾得红了。   杨绍站起来:“过阵子,我会请你来侯府。”他盯着小姑娘的脸,“你说八月好,还是九月好?”   是要让她跟太夫人见面。   纪瑶一阵紧张:“明年好!”   明年……明年该议亲了,杨绍道:“不行。” 第52章 052   不行的话, 那就是在八月和九月之间选一个。   观杨绍今世的性格极为强硬,纪瑶知道自己避不过, 只好道:“九月。”   只差一个月, 非得选九月,杨绍心想,纪瑶到底是因为年纪小,害怕, 还是在摇摆不定?他宁愿相信是前者,毕竟纪瑶曾有过顾虑,担心母亲不允。   “又不会吃了你。”杨绍轻抚下她的发髻, “晚不如早,还是八月吧, 别怕, 我也会在。”   声音温和极了, 纪瑶心里又略安定,也许就像他所说, 父亲升了官,姐姐又嫁入谢府,太夫人可能不会觉得自己那么的配不上。不过她还是不太自信,侧头看他:“万一太夫人不喜欢呢?”   “万一?”杨绍嘴角翘了翘,“没有万一, 只要本侯喜欢就行。”   这话让她脸颊微烫, 因为知道他没说假话。   前世, 杨绍确实排除万难娶了她, 只是太过强求,结果始终不好。而纪瑶希望她这辈子能过得比较圆满,所以,太夫人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小姑娘垂着头,似乎仍有点胆怯,杨绍道:“不要紧张,到时跟在家中一样,平日如何就如何,母亲很和蔼。”   见到她就不和蔼了,纪瑶暗自嘀咕,怎么也忘不了太夫人那冷淡的眼神,但嘴里还是答应了声。   约定好,杨绍准备离开。   临走时,瞄一眼她所住之地,只见屋檐下竟挂了两只黄鹂,在笼中跳来跳去。   “这是你养得?”   “嗯,哥哥送的,说如今宅院大了,不宜冷清。”   这世她居然喜欢这些小东西了,杨绍道:“既然怕冷清,可以再养些别的。”   纪瑶笑眯眯:“马上要养一只猫呢。”   “是吗,什么样的猫?”   “不知道,娘说用来看库房的,不过我打算让周嬷嬷去买只白猫,那种长了碧蓝的眼睛,毛长长的。”   那是狮子猫罢,他记得寿春长公主有一只,时常捧在怀里,杨绍没再说什么,告辞而去。   纪瑶从垂花门回来就看到木香惊疑的眼神。   刚才的话那丫环都听着呢,杨绍也没个避讳,不过今日从母亲的话语中也晓得此事早就瞒不住,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都要去见太夫人了,只好同父母老实交代。   廖氏果然就知道了,欣喜万分,但一方面也担心太夫人会否同意。   杨绍归杨绍,他喜欢不代表太夫人也喜欢,好像谢家,瞧瞧闹成什么样子,幸好谢鸣珂雷厉风行,好歹是分家了。但经过这次的事情,廖氏也颇在意亲家的想法。   不过眼下最让她心烦的还是纪廷元。   然而她没想到,不止是她,沈夫人也正饱受煎熬,这日聚会时忍不住倾诉:“我们家妍儿啊竟喜欢喝酒了,可把我愁的!你说哪里有姑娘家贪酒的?整个京都都找不到!”   廖氏心里咯噔一声,沈夫人不知,可她知啊。   沈妍必是因为喜欢儿子,得不到回应借酒消愁!   瞧瞧这死小子干的好事。   她还不好跟沈夫人挑明,眼睛一转道:“你也别着急,兴许是一时着迷。我们家瑶瑶还不是吗,有阵子喜欢珠宝,就跟败家一样的买,现在可不好了,最近又喜欢女红了。要不,你让沈姑娘来我们家,我让瑶瑶劝劝她,你看行不行?”   沈夫人也一样不好挑明,自家女儿发痴,不好强迫纪家啊,那纪廷元暂时又没有娶妻之意!她想一想答应了,让女儿去看一眼,也许能解相思之苦。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廖氏就发作了。   “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弄得天天喝酒,你作不作孽?就是上回你摔了酒坛子,伤到姑娘的心了。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你让我怎么跟沈夫人交代?我们家刚来京都,都是沈夫人伸手帮忙的,你说你这孩子!”   纪廷元冷笑:“姑娘能喝多少酒,顶多一盏半盏,像瑶瑶这种喝几口就不行了,喝不死人。”   “你,你……”廖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纪廷元站起来:“她要喝,你让她喝个够!”说完转身就走了,饭也没吃完。   纪彰唉哟一声:“他难得回来吃顿饭,你逼他作甚?”   “谁逼他了?”廖氏皱眉,“我是觉得对不起沈夫人!再说,这沈姑娘哪里不好?你瞧瞧他,别看一对眼睛两个鼻孔的,人模人样……”   没说完,纪瑶忍不住扑哧一声。   娘真是气得狠了,哥哥还有两个鼻子吗?   纪彰也笑。   廖氏这才发现说错了,咬牙道:“这死小子,真把我气死了!”   “娘,沈姑娘不一定是借酒消愁,您想多了,她就是单纯喜欢喝酒。”纪瑶发现母亲很是偏袒沈妍,上辈子似乎也是,他们一个个都站在沈妍那一边,哥哥能不生气吗?   “她会喜欢喝酒?”   “对啊,她跟我说的,所以怪不得哥哥。”纪瑶这辈子打算坚定不移的站在哥哥身边,他不想娶就不娶,她绝不会强迫哥哥。   廖氏看她很是肯定,也就不再说了。   沈妍过来的时候,纪瑶一问,果然是在练习喝酒。   “我的愁多了去了,喝酒能怎么消啊?”沈妍没料到母亲与纪夫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我也这么说,不过你别做傻事。”她晓得沈妍肯定是因为哥哥,想练出个好酒量,陪哥哥一起喝。   沈妍垂下眼帘,突然笑一笑:“原本如此,但我觉得酒还挺好喝的,你看这高粱酒,香味扑鼻,甘醇绵长,这状元红呢,芬芳馥郁,入口柔和,还有那汾酒,甜润爽冽……”   说得头头是道,纪瑶盯着她:“你倒是真喜欢酒了?”   “当然。”沈妍拍拍腰间的小酒囊,“你要不要来一口?”   虽然纪瑶酒量不行,可她闻到很香的酒,馋虫就会出来,她道:“那我只喝一点哦!”   沈妍道:“这是百花酒,我专门带给你喝的,适合姑娘家,京都还买不到呢,这是在徐县才有的,”她招招手,让木香拿个酒盅来给纪瑶倒上一些,“也不烈,你应该可以喝。”   “反正在家,无事。”纪瑶美滋滋得尝了两口,只觉芳香扑鼻,回味甘甜,十分喜欢,“你这酒真不错。”   “那我送一坛给你,也让纪大人与纪夫人尝尝。”   纪瑶谢了,又道:“既然沈夫人担心,你往后还是少喝点,凡事还得有个度。”   “我晓得,其实我也并未醉,不知母亲为何会想岔。”   沈妍回去后,傍晚就差使小厮把美酒送来。   晚上廖氏给每人倒了一盅。   纪廷元不明所以,吃了一口觉得这酒不太爽口,软绵绵并不适合男儿喝,倒是味道奇特,有种独有的芳香。   “谁买来的?”纪廷元看向纪瑶,怀疑是妹妹,“你不是不能喝吗,别看这酒不烈,顶多喝半盏就得倒。”   纪瑶直接道:“是沈姑娘送我的。”   “她?”   纪廷元脸色顿时一冷。   臭石头一样的哥哥,纪瑶也不管他,与廖氏道:“娘您喝罢,下回与沈夫人道,沈姑娘并不是借酒消愁,她只是喝着玩玩的,叫沈夫人莫担心。”   廖氏松了口气,与纪彰品尝美酒。   香味萦绕了一整个屋,但纪廷元没再碰那盏酒,他突然想到那个被他摔掉的酒坛,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怕也是这种奇怪的酒,沈妍,又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吗?   她根本就不了解,莫名其妙得就谈喜欢。   纪廷元冷笑了声。   …………   马上要到七夕节。   福嘉公主又在拟名单,打算请一些姑娘入宫陪她过节,皇贵妃道:“你啊,还像个小孩子,马上又长一岁,可不能这般任性。”   “怎么任性了?”福嘉公主撅噘嘴,“姑娘们在家中也很寂寥,同我一起玩,不是都很高兴吗?”   “这也难说的,万一她们身子不舒服呢。”   “那可与我说的,我又不会强求。”   “可她们未必敢。”皇贵妃摸摸女儿的脑袋,“不可仗着皇上宠你,就没个数了。再过几年,你也要嫁人,难道还与在宫中一般?”   “我不要嫁人!”福嘉公主扭着腰,“我要陪母妃一辈子。”   “傻孩子。”   “我就是不要嫁人!”   福嘉公主的声音一直传到门口,宋昀笑着进来:“嫣嫣,谁让你嫁人了?”   “哥哥!”她扑上去,“母妃说让我嫁人!”   看母亲一眼,宋昀道:“嫁是要嫁的,不过还早。”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七夕节我就不过来了,看看喜不喜欢?”   竟是一对玉雕的白鹭,惟妙惟肖,福嘉公主捧在手里极为欣喜:“真好看!”   她摸来摸去爱不释手。   宋昀微微一笑。   哥哥真是疼她,什么都能寻来逗她开心,福嘉公主想到宋瑞的话,把玉白鹭给宫人收好,拉着宋昀来到书案前。   “这是我要请的姑娘,哥哥你看看。”   “看来做什么?”宋昀一头雾水。   “就是看看呀。”福嘉公主把宣纸推到他面前。   宋昀一眼就发现了纪瑶的名字。   想到她上回来宫里经历的危险,眉头不由拧了拧,虽说太后已经得到教训,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罢手,他看向福嘉公主:“总在宫里也无甚意思,要不要来我这里过七夕。”   福嘉公主一愣,不知哥哥是何意思。   她本来以为哥哥看到纪瑶的名字,会想着来宫里见她呢!   难道是三哥胡说?   她眼睛转了转,又使出一计:“哥哥,我好喜欢纪二姑娘,能不能请她一起来王府?”   宋昀没有立刻回答,倒是皇贵妃觉得不妥,训道:“怎么能请姑娘随意去楚王府?嫣嫣,你别胡说让你哥哥为难。”   气死了!   福嘉公主又道:“母妃,七夕节拜织女,就是为求个如意郎君。我觉得纪二姑娘为人很好,我想给她求个乘龙快婿呢……”一边说一边看哥哥,只觉他神色不太自然,突然揪住宋昀的衣袖,“哥哥,你觉得纪二姑娘嫁给谁比较好?”   这问题叫宋昀怎么答?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乱:“嫣嫣,别胡闹,她的终身大事岂能由你做主?”   语气竟有些冷。   可福嘉公主心花怒放,不用说,哥哥肯定是生气了,听到纪二姑娘要嫁给别人,他不高兴。   福嘉公主瞅着他,甜甜一笑:“我知道错了,不说了,哥哥。”又转移他注意力,讲起怎么过七夕的事来。   纪家。   纪瑶却没怎么考虑过节的事情。   姐姐有喜了,她不方便打搅,只在家中吃吃巧果。谁想到下午廖氏竟来了,旁边的周嬷嬷捧着一只白猫。   “侯爷正是有心啊,”廖氏笑眯眯道,“周嬷嬷正愁去何处买呢,侯爷就叫人送来了。”   “啊,”纪瑶愣了下,才想起那日杨绍来喝酒问起她养猫的事儿,当时也是随口一说,他却记住了。   这只猫儿小小的,约是两个月大,眼睛正是像海水一样的蓝,纪瑶抱在怀里,手指抚了下它软软的毛,它柔声的叫,声音细细的,真是好脆弱的小东西呢。   纪瑶喜欢极了。   廖氏看在眼里,暗道这未来姑爷真疼女儿,越是希望这门婚事成了,说道:“送来了也不好退回去,你下回谢谢侯爷。”   纪瑶嗯了一声。   廖氏就同周嬷嬷走了。   纪瑶把小猫儿放地上,它也不走开,围着她打转转,两只脚还攀在她小腿上,想要再爬上来。   “小东西还黏人。”纪瑶笑,“可是侯爷教你的?”   小猫儿:“喵。”   “是的呀?”纪瑶摸摸它的头,“侯爷可给你取名了?”   “喵。”   “那就叫你苗苗。”   木香跟白果都听得笑起来。   陈素把猫送过去了,回来禀告。   杨绍摆摆手,让他退下。   虽然看不到纪瑶,但他觉得她肯定会喜欢。这只猫可是他精心挑选的,特别的黏人,纪瑶以后看到这只猫,就会想起他。   它会一直陪伴在纪瑶身边,直至她嫁给自己。   在窗前想象了下小姑娘的欢喜,杨绍走去上房见太夫人。   “下个月我要请一位客人过来。”杨绍郑重其事。   太夫人观他神色,不自禁得坐直了:“谁家的姑娘呀?”若是什么官员,他才不会跟自己提,单独见了就罢了,至于管夫人的聚会,又是自己张罗的,杨绍亦不会插手,那便只剩这一个可能了。   母亲还是了解自己的。   杨绍道:“是纪家的二姑娘。”   “什么?”太夫人一愣,那不是还小吗,当时说起来,她没当一回事……是了,过了一年了,再过几个月,得要及笄。   太夫人打量他一眼:“你是一早就看上这纪姑娘?”   “不是。”杨绍可不想承认,“也是今年才有所注意,我打算让母亲瞧一瞧。”   “自然是要瞧的。”难得儿子看上,太夫人心里已有一半的愿意,不过这纪家得让人去查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那就八月五日请来罢。”   这阵子,纪瑶的院子可热闹了。   鸟儿叫,猫儿叫,两只乌龟水中游,她每日除了做做女红,便是逗弄这些度日。   桂花飘香,不知不觉就到八月。   怀远侯府派来帖子。   廖氏看得极重,亲自去纪瑶的房里吩咐周嬷嬷加以打扮。   凭纪瑶的经验,太夫人不喜欢浓妆艳抹的,便借杨绍的名头告知,周嬷嬷也就收敛了一点,最后纪瑶上身穿着淡紫色的窄袖莲纹轻衫,下面一条银绣细褶裙,行动间光晕如水波,往外流动,款款生姿。   廖氏很满意,这才让女儿出门。   坐了轿子,纪瑶去往怀远侯府,她心事重重,结果走到半路被拦住,陈素道:“请姑娘上车,快一些。”   纪瑶未免奇怪,但陈素是杨绍的心腹,他这么说肯定是因为杨绍,便是听从了。   谁料刚踏上车就觉手臂一紧,纪瑶没反应过来,一头跌倒在男人怀里。   他不喝酒,身上就有股清冽的味道,纪瑶马上认了出来,低声道:“侯爷?”   杨绍不说话,低头打量她。   小姑娘穿了紫色的裙衫,较重的颜色既让她好似年长了一岁,也衬得肤色更为雪白,他扬眉:“不错。”   “难道侯爷专为视察而来?”纪瑶心道,他说得不当回事,但其实内心也担心太夫人不喜欢自己?   “视察?谈不上,”杨绍略微凑近了些,“只是许久不见……”他有点想她了,去了侯府不能这般亲近。   男人的五官逼近,纪瑶脸有点热,提醒道:“别弄花我的妆。”   又不亲她脸,花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可喜欢本侯送的猫?”   “嗯,好乖呢,”纪瑶眼眸好像月牙儿,“我去哪里,它也去哪里,晚上还要跟我一起睡。”   一起睡?杨绍心情微妙。   “别纵得太过分了,猫始终是猫,终日在地上走的能干净吗,养成不好的习惯改也不好改。”他可不想他们以后成亲了,那猫还爬到床上,睡在他们中间,简直无法容忍。   纪瑶没养过:“不好的习惯?”   “当然,这些东西都一样,猫啊,马啊,倘若不早早训好,总会带来麻烦,好比战马,就决不能让它在行进时后退。”   “侯爷那匹良驹也是吗?”   “刚刚得来时,野性难驯,我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才降服。”杨绍抚一下纪瑶的乌发,心道,纪瑶其实也是啊,他为了让她喜欢上自己,花费了多少精力?   如今可算要成了。   心头欢喜,他在纪瑶的唇上碰了碰。   纪瑶一缩:“侯爷……”   透过窗棂的光落在她脸上,她的唇色十分娇艳,水光润润,杨绍道:“本侯送你一只猫,你总要谢谢吧?”   “难道不是侯爷心甘情愿送的,怎么还讨要回礼呢?”   狡猾的小丫头,杨绍手箍住她的腰,把她贴在自己胸口:“可不止是个猫,本侯还送了你一支金簪,今儿怎么没带?”   都没议亲呢,怎么好堂而皇之的戴首饰,纪瑶道:“这东西可不能这样送的,怎么也得……”   “也得什么?”杨绍抬起她下颌,“等你嫁给我再送?呵,到时送你一百支都行,但现在你可欠了我东西了。”   男人吻下来,携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纪瑶忍不住闭起眼睛。   虽是秋日,气候也温暖,二人都穿得单薄,这般紧贴在一起很快就生出了热气。他手搂在她腰间只觉纤细又柔软,浑身就好像被火烧了一样。毕竟是成年的男人,几次三番对着喜爱的小姑娘,很难避免意动,原本只是解解相思却越吻越深。   他在她唇舌间扫荡不休,时而温柔时而狂暴,纪瑶内心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对他的吻也熟悉,心道杨绍这样子分明是起了欲念,只是还在克制,但这样压抑的厉害,到最后会不会忍不住……   纪瑶心头咚咚直跳,用力推了下他。   杨绍略停,只听小姑娘在他唇下含糊道:“侯爷,我,我有东西送你。”   这话马上就挑起了他的兴趣,杨绍抬起头:“总算有点良心了。”   其实来的时候纪瑶就带在身上了。   因为他送了她一只好可爱的小猫,她这阵子养着越来越喜欢,当然也想表达下谢意,正好上回没送……她取出来递给杨绍。   竟然是条长命缕。   已经过了端午,难道这是她早前就做好的?   “为何之前没送?”他问。   纪瑶当时也拿不定主意,做是做了,但送出去好似突然,现在是因为都要去见太夫人了,送给杨绍也算不得太不矜持吧。   小姑娘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他亲得害羞,还是被这个问题问的。   杨绍道:“给我戴上。”   他略略挽起衣袖。   纪瑶两只手持着长命缕,搭在他手腕上,轻轻一系。   五彩的丝线极为显眼,杨绍目光落在上面,忽地想起前世,在端午节他也曾向纪瑶讨要东西,但她女红差,香囊是不行的,就做了长命缕。第一次编得歪歪扭扭,他也好像宝贝一样戴着,第二年,她嫁入侯府,学会了新的编法,好看多了,而且还知道在末端串几颗玉珠。   就像他此刻手上戴的一样,深蓝色的玉珠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声音近在耳边,又仿若远在天涯。   杨绍不由恍然,纪瑶她难道是……重生的?不然为何会编这种长命缕? 第53章 053   他姿势有点僵硬, 保持了片刻才垂下手,再看怀里的小姑娘,心中滋味纷杂。   难怪龙舟赛,她押注会压李家,难怪知晓自己的酒量比纪廷元好, 或许纪彰升官, 也与她有关。可笑他一点不知, 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纪瑶天真单纯, 如同初雪,为马上能娶之而沾沾自喜。   杨绍手指掠过长命缕, 淡淡道:“没想到你手艺不错。”   “又不是什么难做的。”纪瑶心道,她前世因母亲疼爱, 性子骄纵,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 但后来在侯府同方娘学会了编长命缕, 也就不在话下了。   “就算不难, 也得要学的吧?跟谁学的?”   纪瑶当然不会说实话, 眨一眨眼:“跟姐姐, 还有娘啊。”   毫不心虚,杨绍心想, 他之前又怎么看得出来?前世纪瑶就是个狡猾无情的女子, 而今换了副更为娇嫩的皮囊, 就算有何处不对,他也会以为她是出于羞涩,根本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他就这么被纪瑶瞒了过去。   当然,也有他自大的一面,他以为世上只有他是特殊的,万万没想过纪瑶会是其中之一。   他垂下眼帘,只觉讽刺。   马车行到侯府门口停住,陈素将闲杂人等驱散,才让二人下来。   再次来到此地,已经隔了一世,但府邸并无两样,纪瑶走在甬道上,目光掠过照壁,假山,花木楼台,只有一种熟悉之感。   要去的地方是侯府的慧空堂,太夫人都在那里接待客人,纪瑶也知,然而杨绍走到三进门那里,出了角门却是往训正堂而去。纪瑶愣住了,那里是实行家法之地,就算她前世住在侯府,也不曾去过一次。   太夫人不该在那里见她!   小姑娘驻足,面露疑惑。   任何客人第一次来侯府,都会紧随引路之人,除非她知道路怎么走。   更为确定这个事实,杨绍心潮起伏。他恨纪瑶,知道她对自己毫无真心时,恨不得将她杀了,可是她真的死了,他又觉得难过,如今这个人再次站在面前,好似海面突翻巨浪,不知如何平静。   他难以平静。   “侯爷?”纪瑶轻唤,“你怎么了?”   那高大的背影立在烈日下,一动不动,让她无端的有些慌乱。   杨绍回过身:“走错路了。”   自己家宅院都能走错,纪瑶又觉得好笑,嘴角翘了下,低声问:“今日就请了我一人吗?”   杨绍还未作答,就听前面传来一阵女声,竟是有好几位姑娘已经到来。   母亲,还是老样子,总希望他能娶个十全十美的妻子,不过最终她还是不会反对的。   纪瑶却微微变了脸色。   知道她来,太夫人还了请别的客人,想必是对她的家世不太满意,她抬头看看杨绍。   “照我之前说的便是。”   纪瑶低头嗯了声。   二人并肩前往慧空堂。   好似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杨绍侧眸打量纪瑶,她还是那样乖乖巧巧的,假如自己不知,是不是就此娶了她?可纪瑶真正的心思呢?这世虽然没有选择宋昀……也许只是因为她知,宋昀早晚会娶周良音,有点脑子的都不该继续犯错。   她不过是在避免重蹈覆辙。   “表哥!”前面的俞素华看到杨绍,高声一笑,又朝纪瑶走来,“纪姑娘,上回是我无礼,还请你莫要在意。”   俞素华又跟前世的态度一样了。   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认清了形势开始讨好她,以谋后路。   逢场作戏谁不会?纪瑶笑笑:“俞姑娘言重,只是一场误会。”   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身段包裹在浅紫色的裙衫下,有种优雅,看起来倒不像十四岁。   俞夫人见她走远,低声问:“这莫非就是绍儿看上的姑娘?”   “是。”俞素华咬牙,“娘别看她年纪小,心机却深沉,也不知如何让表哥动心的。放着那么多权贵望族的千金,偏偏看上她,许是用了什么龌龊手段。”   回想起那副容色,俞夫人笑一笑:“太夫人定不会喜欢。”   “为何?”俞素华奇怪,母亲怎这般笃定?   俞夫人不答。   接近慧空堂时,梅花树下好几位姑娘,杨绍道:“我先行一步去见母亲,你慢慢过来。”   纪瑶道好。   杨绍走后,她与那些姑娘见礼,其中一位露出惊讶之色,柔声道:“纪姑娘,是你呀。”   纪瑶浑身一僵:“周姑娘?”   太夫人竟然还请了周良音来!   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奇怪,上回周良音摔在太夫人的马车前面,凭她那招人喜欢的特质,太夫人又怎会不注意?纪瑶勉强挤出笑:“倒是巧呢,又遇见你,上回的事情还没有好好答谢。”   太夫人的邀请很突然,不过太夫人为人和蔼,伯母也催着她去,便是来了,就是没想到会碰到纪瑶。周良音在京都并无好友,对纪瑶有种亲切之感。   她走近两步,握住纪瑶的手:“这事不必再提了,我看我们有缘,等会一起赏花罢。”   鉴于之前的经历,纪瑶一阵不适,差点把手甩开。   前世,她们可是敌人啊!   看她拘谨,周良音莞尔,松开手:“吓着你了?”   “不,只是,有点不习惯。”   小姑娘居然还脸红了,周良音觉得纪瑶很可爱。   纪瑶无言。   杨绍见到太夫人,大咧咧坐下来:“我倒不知母亲今日会请这么多姑娘,我明明……”   “多看看没什么不好,”太夫人拿起茶喝一口,“兵部左侍郎的独女陈姑娘,永嘉侯府的三姑娘,这两位最为出挑,家里也愿意结亲,就看你的意思。另外,还有那周姑娘,虽说父母双亡,可她父亲为官清廉,品行高洁,一条命也是为百姓丢的。”   “纪姑娘有何不好?”杨绍只问这条。   “也没有不好,只是觉得家世单薄了些,年纪也小,你不必着急定下来。”太夫人很沉稳,也没有跟儿子争吵之意,“倘若你相看之后,仍执意要娶,我还能不成全你吗?”   杨绍一笑,不语。   太夫人把茶盅放下,同他出去。   “今年桂花开得好,我让厨房做了桂花糕,桂花鱼,红枣桂花莲藕,还有去年就酿的桂花酒……整一桌桂花宴。”   二人行到外面,众位姑娘都上前行礼。   这些姑娘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纪瑶,故而在人群中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姑娘五官俏丽,正值豆蔻年华,在一群大姑娘当中竟也毫不逊色,那浅紫色衬得她肤色如玉,被阳光照耀,又生出一些绯红,花瓣般的粉嫩娇艳。   太夫人心道,不怪儿子会看上,只是这一双眼睛着实不好,太过招人了,让她想到以前丈夫身边的那个妾侍,她费了多少功夫才把她给弄走,什么手段都使尽了,才挽回丈夫的心。   所以第一印象,太夫人不太喜欢。   纪瑶感觉到了。   太夫人总是如此,她很顾全大局,就算不接受她,但面子上都过得去,就是那种冷是不好言语的。   她登时有点沮丧。   今日已经很注意了,可太夫人还是这样,兴许她对自己的讨厌是不可更改的,一早就注定了。除非她不嫁给杨绍,就像姐姐那样重新择个良人,才会有全新的开始。   可是这样……   纪瑶瞄了杨绍一眼,他肯定会气死的,不,他今世这般强硬,应该是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等会儿得告诉杨绍,太夫人不喜欢她,让杨绍想想办法。   她今世,希望他们家和和睦睦的。   正思忖间,耳边听到太夫人道:“看到你们这些小姑娘,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走,去园子里看看。桂花都开满了,银杏树也很漂亮,累了就在树下坐坐,等会吃桂花糕,还有桂花酒。”   兵部左侍郎的女儿陈媛道:“来之前,母亲说侯府的桂花酒极为香甜,她去年吃得一口,回味到现在。”   “等你回去,给她带一坛。”太夫人道,“她身体还好吧?我记得她时常头晕。”   “仍是如此,不过皇上使了御医看,已经好上许多。”陈媛语气平静,但那御医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太夫人笑道:“那就好,希望令堂能早日康复。”   陈媛道谢,目光从杨绍身上掠过去。   就算不提家世,杨绍这五官,身形都足以令女子心动,俞夫人看在眼里,心道自己这女儿当真是难了,难怪太夫人看不上,儿子有这种名门望族的千金青睐,俞素华又算得什么呢?   俞夫人上去搀扶太夫人。   俞素华非常安静的跟在后面,偶尔与姑娘们说上几句话,也是温和极了。   太夫人今日请这母女两个来,就是为让她们死心,同时也看看俞素华是否改过。   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抛弃的。   众人行到侯府最大的园子,便一同赏起花来。   周良音果真与她在一起,并不主动搭理谁,当然,别的姑娘与她们不熟,也并不亲近。纪瑶忽然想起,前世周良音是没有什么闺中好友的,她来京都后,一露面便备受排挤。   后来被宋昀喜欢,更是如众人眼中刺,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只是这世……   纪瑶看着周良音,心头滋味难以描述。   也不知,她有没有见过宋昀?   丫环们很快端来桂花糕,桂花糖等点心,太夫人坐在上首,陈姑娘与永嘉侯府的穆姑娘一人坐了一边,倒是纪瑶离得远远的,在对面。   见别的姑娘都想尽法子逗太夫人高兴,纪瑶却像个闷葫芦,杨绍眼眸微微眯了眯,转身走远。   席间,太夫人还请了乐人弹唱,姑娘们对诗取乐,一顿饭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酒足饭饱,众人才纷纷告辞。   “下回再来,天气凉了,请你们吃螃蟹宴。”太夫人笑,送她们离开,目光落在纪瑶身上,仍是没有多少热络。   行到垂花门口,陈媛看一眼纪瑶:“纪姑娘,听说你与侯爷早就相识,是吗?”   纪瑶道:“是,侯爷认识我哥哥。”   “哦,还真是呀,我看太夫人刚才的样子,以为是谣传呢,原来你们当真认识。”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坐上轿子,“下回螃蟹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纪姑娘?”   不等纪瑶回答,帘子已经放下,她听到里面的笑声。   纪瑶咬唇。   陈媛分明是在嘲笑她,说太夫人没把她当回事儿。   她想反驳,然而这偏偏是事实。   周良音轻声道:“你不必理会她,生气反而是着了道。”   太讽刺了,居然还是前世的仇敌在旁边安抚,纪瑶轻咳声:“多谢周姑娘,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天色不早,周姑娘也回家吧。”   “嗯。”周良音坐轿子走了。   纪瑶的轿子却没走成。   杨绍突然钻进来,挤在她旁边。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酒味,纪瑶道:“侯爷,你这般怕是不妥吧,这是我的轿子……”   这个不妥,那个不行,但凡他想亲密些,纪瑶都不愿意,明明她以前是自己的妻子。   他有什么做不得的?   杨绍想把她压在身下,想狠狠的肆虐,但他到底没有动。   “今日见过母亲了,如何?”他问。   纪瑶道:“什么如何不如何?”   “假使你觉得行的话,本侯马上来提亲。”   “啊,”纪瑶身子一僵,“太夫人同意了?”   “是。”她同不同意,纪瑶难道不知道吗?她最清楚不过了,母亲再如何不喜,都不会反对。   纪瑶沉默。   那沉默好像一根刺突然刺了进来,让他浑身生疼。   刚才他回想起这一世与纪瑶相识的过程,就已经明白,纪瑶心里其实并不喜欢他。   他们可是夫妻,他以前如此宠爱纪瑶,纪瑶不了解吗?就算起初他凶了些,可再见时就已经收敛了,可纪瑶从来不曾主动的亲近,不曾想要再嫁给他,不曾想喜欢他。   最后答应,还不是因为跟前世一样,他对纪瑶太好了。   她又怎么知道什么叫相思,什么叫煎熬?那种感觉,她只在宋昀身上体会过吧。   杨绍淡淡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本侯?”   “我……”她不是不想,但是太夫人这种态度,她怎么嫁呢?嫁过去会跟前世一样,她低声道,“可否给我时间考虑?”   “为何理由?”   “我觉得太夫人不喜欢我。”   “只要你嫁过来,母亲早晚会喜欢的。你同我情谊深长,孝顺母亲,谁都不会为难你。”   他语气竟是有些凉,纪瑶愣了下,她原本希望杨绍跟之前一样,好好的宽慰她,说“有他在,不必害怕”,他会去劝劝太夫人,毕竟太夫人也许是对自己什么误解,但他却提婚后的事情。   纪瑶咬唇:“我还未及笄呢,等到明年再议此事不急。”   “明年?”杨绍轻笑了下。   微光落入他眼中,好似一池冰湖。   纪瑶莫名觉出一股寒意。   她双手微拢。   杨绍却没再说什么,从轿子里钻了出去。   “中秋,本侯会再问你,你最好仔细想想。”   …………   纪瑶回到府里,廖氏便迎了上来。   “如何?太夫人对你怎么样?”   纪瑶正心烦,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敷衍道:“我也不知呢,今日好些姑娘……”   “什么,好些姑娘?”廖氏惊讶,“不是应该只请你一个?”姜是老的辣,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太夫人不满意你,是吗?不然侯爷亲自请你去,她不该对着来啊!”   纪瑶抿嘴。   廖氏长叹一口气:“是我想得太容易了,那侯门岂能如此好进?罢了,既然太夫人不愿意,也就算了。”   纪瑶心头一阵低落:“娘,你也觉得算了?”   “不然如何?你看看玥儿,那老夫人毕竟是继母,又有亲生儿子,姑爷可以提出分家,侯爷可不成,他是家中独子,你作为儿媳,岂有不伺候的道理?太夫人若给侯爷面子也就罢了,若不给,那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可问题是,太夫人还是很给杨绍面子的。   纪瑶道:“太夫人没那么坏。”   “是吗?”廖氏沉吟,“那再看看吧,反正你还未及笄,不急于一时。”   母亲也是这般说,纪瑶点点头。   一回到自己的厢房,小猫儿就跑了过来,喵喵两声,围在脚边转。   因是她心头好,丫环们每隔一阵就给小猫洗澡,它的毛经常都是雪白雪白的。纪瑶把它抱起来,轻轻一抚,它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都眯起来,一副要睡的样子。   她的心情突然又有些开朗。   “今天我看到侯爷了呢。”   “呼噜呼噜。”   “可惜不能带你去,不然让侯爷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   “喵?”   小猫儿抬起头,用碧蓝色的眼睛看一看她。   “小东西,你听得懂吗?”纪瑶揉揉它的脑袋,轻声道,“侯爷说中秋还要问我,你说我该怎么答呢?”   他最后的眼神很冷,让她想起前世某个瞬间的样子,还有那次把她抵在墙上……   她突然感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杨绍。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只给她十几天的时间呢,明明她还不曾及笄,他就一点都等不得?   她慢慢低下头,把脸颊贴在小猫儿的身上,那毛好柔软好暖,暖意像他的怀抱。   纪瑶微微叹了口气。   这事,廖氏也没同纪彰跟纪廷元说,倒是纪廷元看妹妹似乎不像往日这般活泼,将她拉了说话。   “怎么,是有谁欺负你?”   “没有,在家里谁敢欺负我啊?”   “那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纪廷元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哥哥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纪瑶道:“不是,就是觉得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那好办,哥哥带你出去玩。”   “玩什么?”   “外面玩的可多了……前阵子来了一个戏班子,非常有意思,”纪廷元挑眉,“要去看吗?”   “什么戏班子啊?”   “春荣班,唱得徽剧。”   那是风靡一时的戏班,今年应该是在京都崭露头角,后来声名鹊起,权贵们纷纷邀至家中,纪瑶以前也曾听过,当时便是怀远侯府要请一次,都要排到数月之后。   “去啊!”她马上答应。   纪廷元与廖氏说一声,便带着妹妹去戏楼了。   那门口的牌子果然是春荣班的名号。   里面听戏的客人差不多坐满,不过纪廷元这人交游广阔,给管事儿的说一声,便在二楼插了两个位置。   “这地方虽然没有第一排清楚,但清净……我跟你说,比第一排还难买到。”纪廷元伸出四根手指,“花了我这么多。”   又在显摆了,纪瑶当然要夸:“都要开场了哥哥都能买到,真行!”   纪廷元就笑,拿袖子给妹妹擦擦凳子,又问:“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花生瓜子点心都有,等会就送上来。”   “要吃盐花生,还要一壶花茶。”   “行。”纪廷元下去了。   纪瑶往楼下看了眼,发现这里位置真不错,她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她,而戏台也挺清楚。   至于声音,唱徽剧的哪个不是大嗓门,肯定好听。   她满足的坐下。   结果在这瞬间,也有个人坐了过来,抢了纪廷元的位置。   “你走错,”纪瑶正想提醒,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改口道,“三,殿下,怎么是……”   “嘘。”宋瑞手指放在唇上,“他们都不认识我,你轻点声儿。”斜睨她一眼,“今儿也来听戏?”   纪瑶不答,定定心道:“殿下不是应该在宫里吗,为何会在此处?”   他想来就来,谁还管这个?宋瑞挑眉,目光在她身上一扫。   数月不见,比起清明那时小姑娘长大不少,更是惹眼了,他缓缓道:“我马上便要开府,为何不能出来?”   是了,他后来是靖王!   纪瑶盯着宋瑞,心里十分不安。   这么巧,宋瑞也在戏楼,他该不是常来吧?哥哥前世莫非是在此地与他相识?不然怎么会搅在一起?不过这世,哥哥应该不会做傻事吧,毕竟她没有看上宋昀啊,没有对宋昀心怀不满!   而且,这世,可能是太子登基为皇呢?哥哥不至于要造反的……   但她还是不想让宋瑞跟哥哥相识,微微一笑道:“三殿下,此处乃家兄之座。”   纪廷元吗?   宋瑞道:“他来了,也只能让给我坐,不是吗?”   纪瑶无言以对,片刻,她突然站了起来。   那就把两个位置都给他,她带哥哥去别处,离开戏楼。   此时,楼下一阵喧闹,戏开场了。   宋瑞一把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拽:“给我坐下!”   纪瑶硬生生被拉了回去。   “这位置一开始是你的,就是你的,至于你哥哥……”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管事的上来把旁边的位置空出,“今儿我们三个一起好好听场戏。”   也罢。   不走就不走,等会她告诉哥哥宋瑞如何如何欺负她,看他怎么拉拢哥哥,纪瑶心思一转,嘴角翘了起来。 第54章 054   纪廷元上来时就发现自己的位置被抢了, 妹妹身边紧挨着一个男人,他疾步上前扣住此人肩头,挑眉道:“这位公子,你恐怕坐错地方。”   宋瑞略略回头,面色淡然。   好歹在京都也待了两年有余, 宋瑞得皇上指派也常去衙门做事, 纪廷元岂会不认识, 瞧着这剑眉凤眼, 挺鼻薄唇的男人, 怔了下道:“三殿下?”   “我看你这座不错,与你换了换, 纪大人不介意吧?”   不比上回的许灵儿,这到底是皇子, 就算纪廷元脾气大也得尽力收敛。他把左手的盐花生放在桌案上:“只是一个座儿,三殿下既看上便坐着罢,”握住纪瑶的胳膊, “去那边。”   有哥哥撑腰, 纪瑶忙站起来换一边, 纪廷元就坐在这个位置上, 把她跟宋瑞隔开。   他身材修长, 纪瑶娇小,顿时遮得严严实实, 宋瑞薄唇勾起, 这纪廷元倒是很疼妹妹, 不过有这么一个好看勾人的妹妹,他也得疼啊。   宋瑞往后靠在椅背上,听起戏来。   纪瑶朝哥哥凑近些,低声道:“哥哥,三殿下不是好人,刚才欺负我,我原本要走的硬被他拉住,还说什么就算哥哥来,这位置一样要让给他的,实在是嚣张跋扈极了。”   纪廷元果然生气:“他还做了什么?”   “他……”纪瑶也想不到别的,就把之前的旧事说出来,“今年三月踏春时,他在珍珠湖差点把我挤到湖里,后来还抓着我不放,要不是有旁人解围不知如何呢,我当时都不敢告诉哥哥。”   纪廷元立马捏起了拳头。   看他脸色难看,纪瑶也不敢过分,万一真得激怒哥哥去打宋瑞,那可不得了!哥哥会掉乌纱帽的,又轻声道:“哥哥,你别冲动,我也没什么损伤,告诉哥哥是想提醒哥哥,不要搭理他,跟他走近。”   他一个皇子,还要自己搭理?纪廷元又觉得妹妹想多了,不过这宋瑞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他是不屑的。   虽然声音小,可小姑娘甜美的音色还是混杂在楼下的曲声中飘入耳朵,宋瑞眼角余光瞥见她头上的一串珠花,不用想,她定然是在说自己的坏话,她好似对自己很不喜欢。   也不知为何,他好歹是皇子,就算没有宋昀得父皇喜欢,那也是天潢贵胄,若将来得势,仍可以君临天下。想着又转到宋昀身上,暗道奇怪,福嘉公主竟还不曾去求父皇赐婚。   那日纪瑶在宫里失踪,太子急慌慌将杨绍请入宫,便可见二人是一伙,他特意告知纪瑶在扶玉殿,可惜宋昀性子谦和,竟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他可是等不及了。   宋瑞叫小厮拿来一壶酒,倒上一盏。   喝完后,他递给纪廷元一只玉杯:“听闻纪公子量如江海,尧舜千钟,我是比不得,但美酒肯定要献给纪大人的。”   投其所好啊!   他要干什么?纪瑶一吓,手遮在玉杯上:“三殿下,今日哥哥同我来听戏,恐怕喝不得酒。”   “区区一杯,还怕醉了不成?”宋瑞在外名声不差,该笼络的也不会放过,这纪家虽然底子薄,可有谢府这门姻亲,纪廷元的性格豪爽也颇入他的眼,遇上当然要喝一杯。   另外,纪瑶这退避的态度越发让他有些兴味。   “纪姑娘,莫怕,若纪大人醉倒我自会送他回府。”宋瑞目光落在她的芊芊玉手上,“请纪姑娘让开,小心沾到酒。”   感觉手背上火辣辣的,纪瑶把手缩了回来。   论到酒,纪廷元没有怕的,不过宋瑞的他还真不想喝:“请三殿下赎罪,妹妹此话在理,既然我带了妹妹出来,断不能喝酒忘形,回去定会被母亲责骂。改日,我再与殿下痛饮罢。”   看来纪瑶对他的影响颇大,宋瑞没有勉强,将玉杯取回:“那可说定了。”   态度温和,并没有怪责之意,纪廷元有些奇怪。刚才妹妹告状,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推辞一番,结果宋瑞居然挺好说话。   不止如此,过得会儿,他还让小厮给他们这一桌上了许多点心。   本来纪瑶只有盐花生,花茶吃,结果来了一碟栗子糕,一碟桂花饼,一碟金桔蜜饯,还有绿豆糕,锦州汤圆。   纪瑶诧异得看了一眼宋瑞。   他得用她让宋昀,杨绍与太子两边斗得你死我活呢,自然要养养好,宋瑞朝她勾唇一笑。   要说宫里的四位皇子各有特色,宋昀是如谪仙般的清贵出尘,太子像皇上俊美不凡,四皇子是个身体病弱的,很少露面,这宋瑞则是有股邪气,所以这笑容让纪瑶忍不住浑身一寒。   她撇过头,拿起花茶喝了口压压惊。   纪廷元心里奇怪上了,怀疑这宋瑞是看上了妹妹,不然怎么会那么好?至于妹妹说欺负……可能是有所误会,这些皇族子弟嚣张惯了,看上妹妹对她有所接触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眉头拧了拧。   因为宋瑞好似毒蛇一般缠在旁边,纪瑶也没个心思好好听戏,当然这些点心她也没敢吃,万一里面下了什么东西,哭都来不及。   戏散场,纪廷元同宋瑞告辞之后,纪瑶拉着他匆匆下楼。   宋瑞瞄一眼那桌,他送的点心丝毫未动。   意料之中。   他走过去,端起纪瑶喝过的茶盅,好似能想象出她嘴唇贴在上面的样子,还有一丝丝残留的红色。   ……………   马上就要中秋了,纪瑶有点焦灼。   虽说杨绍对她不错,可因为前世的经历,她始终很忌惮太夫人,还有之前中毒一事,那个丫环……她上次去侯府并未看见,但也许是在别处伺候也难说,她不想就这么草率的定下。   只是如此,怕会惹恼杨绍。   他临走时那表情那句话,好似包含万千情绪,可偏偏她一点不知缘由,还是等见了面,好好谈一谈。   打定主意,纪瑶稍许放松,不过没想到的是杨绍一直未曾来见她,倒是晚膳过后,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纪瑶眼睛都瞪圆了:“公主,你怎么……”   福嘉公主居然来了他们家里。   “我来找你玩啊。”福嘉公主眨眨眼睛,“等会我们一起去采莲河放河灯,好不好?”   这是小事,关键是皇上知不知道,若公主是溜出来的万一遇到事情,他们家可承担不起。纪瑶马上道:“公主,你是单独前来的吗?今日采莲河畔人多拥挤,我怕公主被伤着。”   “无事,我有护卫的。”福嘉公主看出她的担心,“我同父皇说过了,父皇已经准许。”   “可即便如此……”   “哎呀,我说了无事,走,你随我出去吧。”福嘉公主拉住她的手,“我已经命护卫专门辟了一处地方,我们两个去赏月,放河灯。”   别看福嘉公主年纪小,力气倒是不小,纪瑶被她径直拽了出去。行到垂花门口,看到许多护卫,才算松了口气。   采莲河是京都城内的护城河,前朝还未在此定都时,河内种了许多莲花,每到六七月盛开,百姓们纷纷乘坐小船去河上玩乐由此得名。后来城池扩建,这条河上的荷花少了,但名字并未变动。清澈也依旧清澈,每到中秋年轻人纷纷去河边拜月,放河灯,极为热闹。   纪瑶坐上福嘉公主的马车,叮嘱道:“我可以陪公主玩,但请公主节制,戌时之前需得回宫。”   有些像姐姐般的语气,福嘉公主笑眯眯道:“好呀,纪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只要你高兴就好。”挨在她身边,说不出的亲密。   纪瑶惊讶,不知她为何如此。   “太子妃可好?”闲来无事,纪瑶刺探消息。   “嗯,好吃好喝的,养胖了一圈。”福嘉公主摇摇头,“就是如同坐牢一般门都不让出,大哥看得可紧了,我现在都很少见到。不过母妃说,大哥是想让大嫂顺利生下孩子。”   太子对乔安还真关心啊,他前世是纳乔安为妾的,二人并无子嗣。不过也怪不得,当时许灵儿是太子妃,她那么嚣张岂会容许乔安生子?太子又要依仗延安侯的势力,自然顾不上乔安。   想着,纪瑶叹了口气,她前世也不曾有孕,杨绍没说什么,太夫人却很着急屡屡催促,还说请什么送子观音,又让俞素华住在府里,但杨绍都替她挡住了。   这世也不知……   小姑娘眉心微微拧起,福嘉公主看着,轻声道:“纪姑娘,你为何事忧愁呀,说来听听,我替你解忧。”   若都像公主就好了,要什么有什么,将来还有个好夫婿娶了她天天宠着,纪瑶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子妃很有福分。”   “是呀,大哥对她可好了,饭都要喂着吃。”福嘉公主撇撇嘴,“有次被我看见,还回避……不过纪姑娘,你若是嫁人了,那未来夫婿也会对你很好的。”哥哥那么温柔,会善待纪瑶。   纪瑶脸一红:“公主怎么说到我身上呢?”   要说喂饭,杨绍以前也喂过不少,他什么都愿意喂。   福嘉公主但笑不语。   等马车停下时,纪瑶才晓得福嘉公主在笑什么,因为马车前面,赫然站着宋昀,他好似也没想到,面上掠过一丝惊讶。   福嘉公主扶着哥哥的手跳下来,轮到纪瑶,她道:“哥哥,你扶一扶纪姑娘,她也站不稳。”   “不用。”纪瑶忙道,“不必麻烦殿下。”   但宋昀却伸手轻轻托住她胳膊:“还是小心点……你没带丫环吗?”   “公主突然驾到,我都没个准备。”就这么被拉着走了,谁赶得上?   看出她的头疼,宋昀莞尔,低声道:“劳烦纪姑娘你了。”   在替妹妹道歉。   男子离得近,身上有一阵墨香传来,纪瑶稍稍离远,说道:“我并不怕相陪公主,就是担忧公主安危,她在深宫甚少出游,今晚又是此等盛况,请殿下早些护送公主回宫罢。”   “等放完河灯,她在宫里就嚷嚷了,父皇也拗不过她。”宋昀等她站稳,松开了手。   今日见到纪瑶他也颇为欣喜,虽然是托了任性妹妹的福。   “纪姑娘好似又长高了。”他忽然一笑。   这样注意着她,纪瑶脸颊微热,都不知怎么回,眼见此地已经设下拜月台,她挪步过去。   采莲河绵长,环绕京都好似一条玉带,福嘉公主是取了最为干净开阔之处。   案台上此时香烛高燃,白烟袅袅。   福嘉公主拉她拜月。   因事发突然,纪瑶都未做打扮的,穿了家常的淡绿色裙衫,梳着双丫髻。   没有任何的修饰,一张脸异常清美,宋昀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想到那日在宫中她醉倒的样子,还有手指轻抚脸颊时所传来的触感,他心跳忽地有点乱。   护卫买来许多河灯给福嘉公主。   福嘉公主贪玩,一下放了十来只下去,烛光点点闪烁,好像落在水中的星子。   宋昀取了一只给纪瑶:“你也去放。”   “谢谢殿下。”纪瑶接过来。   她蹲在河边。   放河灯都是为了祈福,纪瑶放入之后,在心里念念有词,突然间袖子被人挽起,听到宋昀道:“弄湿了。”   宽大的衣袖沾了河水。   “你许愿了吗?”   “是。”她希望今世,她跟杨绍都能过得顺遂,家人无病无灾。   宋昀目光落在她脸上,很想知道纪瑶到底许了什么愿,这愿望可会与他有关?   二人四目相对,男人手里还握着她的衣袖,远远看去,仿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杨绍站在河岸上,久久不动。   陈素也不知他何意,惴惴不安。   若是往常,自家主子怕早就冲上去了吧?还能任由这纪姑娘与楚王殿下在一起放河灯?   “侯爷……”陈素道,“快要戌时了。”   杨绍并没有回应。   等到纪瑶放完河灯,他才转过身来。   “去纪家。”   他在纪家门口等她。   前世为见纪瑶一面,他曾在门口等过几个时辰,因为怕惊吓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才显得自然。等到纪瑶出来,他就整理下衣袍,假装是路过此地,或者刻意走到街口,好似巧合。   杨绍坐在马车里,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福嘉公主送纪瑶回去,忍不住试探:“今日是我过得最高兴的中秋了,纪姑娘,你知道为何?”   纪瑶一愣,这不可能吧?   “我不知。”   “因为有哥哥跟纪姑娘在身边。”   “什么?”   福嘉公主拉住纪瑶的手:“纪姑娘,你觉得哥哥如何?他可有耐心吧,也没架子。我刚才看见,哥哥还给你挽了衣袖呢,世上再没有像哥哥这么好的男子。”   末了,还加一句:“他还是楚王呢,我们大燕的皇子。”   这话可是很明显了,但纪瑶只能装傻:“楚王殿下当然出色,不止我,京都所有的姑娘都知。”   “所有的姑娘知道又如何,哥哥只在意你啊,纪姑娘。”   纪瑶的脸腾得红了:“不,公主,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福嘉公主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我看的清清楚楚,纪姑娘,假使你愿意,我马上去求父皇赐婚。”   纪瑶吓坏了:“不要,公主,你真的误会了,楚王殿下与我只是……朋友,”她一口咬定,“因之前便见过数次,楚王殿下与我较为相熟,亲近了些,但肯定谈不上什么喜欢。”   奇怪,要真的喜欢哥哥,她听到赐婚应该万分欣喜才对,难道是她哪里弄错了?还是纪瑶看不上自己的哥哥?想到这个可能,福嘉公主心头一凉,不,哥哥这般的男子,哪个姑娘会看不上呢?   她满心疑惑,渐渐松开手。   到纪家门口,纪瑶下得车来,福嘉公主从车里探出小脑袋看了看她,又看看在旁边骑马的哥哥,突然叹了口气,又缩回去。   “她这是怎么了?”宋昀奇怪。   “……许是玩累了。”纪瑶哪里好说实话,糊弄一句打发宋昀。   “嗯,纪姑娘回去好好歇着吧,今日实在打搅,回宫我会同母妃说,让母妃好好管下妹妹。”   纪瑶道:“公主只是贪玩,也没什么。”   她其实也头疼,只是没有办法,宋昀嘴角翘了翘:“你可以同我说实话。”   她不敢,纪瑶轻咳声:“殿下回去吧。”   “改日一定登门道歉,”宋昀看着她,忽然问,“你买的瓷缸还在吗?”   “在啊。”纪瑶下意识回答,等说完才浑身一僵。   相处多了,他发现纪瑶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也越发怀疑她之前的举动,如今看来,果然是早就认出了他。   “下次本王再问你。”宋昀眸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打马而去。   纪瑶伸手擦擦额头。   完了,下次他要真问,她怎么解释啊!   正当烦恼时,陈素来请。   杨绍在纪家门前的巷子中等她。   她突然觉得脚步有点沉重,不过但凡杨绍通情达理,就不可能逼着她定亲,不是还早着吗?纪瑶走过去。   男人背对而立。   月光倾落下来,深蓝色衣袍上金丝织就的团云纹若隐若现。   那高大英武的背影莫名的带来一阵压抑,纪瑶低声道:“侯爷,不想你这么晚才来。”   “难道你盼着我早一些?”杨绍转过身。   纪瑶语塞。   若论时间,还是晚些好。   “你考虑得如何?”杨绍看着她。   刚才距离远并不清楚,只见她裙衫飘飘,宛如那月下仙子,十四岁的纪瑶别有一种秀丽。   “我没考虑好,”纪瑶实话实说,“才十日,能做什么?”   “就算我给你一百日,你又能做什么?”自那日她犹豫,杨绍就想到了,只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纪瑶终究仍是没变。   她怕。   怕母亲为难,怕那个丫环,可他重生之后就没让那丫环进府,纪瑶根本不可能再被毒死。   再说,怕又能解决什么?她不嫁入侯府,母亲难道会发现她的好?说到底,不过是不喜欢。在纪瑶心里,他从来都不值得,不值得她为他做什么,她只想站在原地,等着他过去。   可是,他走了两世了。   这一世他原想纪瑶主动走向他,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他想重新开始,却仍回到起点。   杨绍的沉默让纪瑶疑惑:“那侯爷说该如何?太夫人不喜欢我,我亦不想强迫太夫人,即便侯爷能说服,也需要时间……”   “瑶瑶。”他打断她。   那亲昵的名儿是他今世第一次叫,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缱绻,纪瑶怔了怔,抬起头。   “我最后问你一次,”他走近两步,抬着她小巧的下颌,“你是否真心喜欢我,愿意嫁我?倘若是,我绝不会负你。”   男人的眸光深沉似海,但他的神色却是端凝的,纪瑶有点不知所措:“我……”喜欢,她说不出口,“我没有,不愿意,只是……”   他太过庄严了,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看她面色复杂,杨绍轻笑了下,眸中泛起涟漪,手指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摩挲:“只是你有太多的顾虑,是吗?确实……你这样的小姑娘又能应付什么难题呢?的确难为你了。”为难他,也为难纪瑶,这世间,至死不渝,天荒地老,到底是个笑话。   语气有些古怪,纪瑶一怔。   他放下手:“你既然没考虑好,本侯今日就不勉强了。”   她心头一松:“嗯,我会好好想清楚的。”   杨绍淡淡道:“天色不早,进去吧。”   “侯爷也早些歇息。”纪瑶叮嘱。   他应一声,转身而去。   风卷起袍袖,也吹动了他腕上戴的长命缕。   那几颗玉珠子叮铃作响。   他顿了顿,垂眸看。   这也许是这两世,纪瑶给予他的唯一一丝情谊吧,但是如此单薄,轻轻一扯就能断掉。   也罢,她既然不想嫁,他又何必要追逐她的心,他杨绍此生就只缺纪瑶的一颗真心吗?   不,他不相信。   没有纪瑶,他可以过得更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没有纪瑶,他杨绍只会过得更为精彩,他会扬名立万,流芳百世。   至于纪瑶,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想什么,都可以……   都与他无关。 第55章 055   然而纪瑶并不知,还觉得杨绍甚有耐心, 并没有逼迫她同意马上把亲事定下来, 安心得回了家。   此时, 纪廷元还在外面喝酒, 已经喝倒了几个好友,听说回月胡同新开了一家酒庄,庄内的状元红极为醇厚, 他又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 去尝尝新鲜滋味。   酒庄挺大,纪廷元叫了五坛酒跟苏公子,李公子去雅间品尝。   但凡出门会友,他身边必在的朋友一是苏昇,一是李冰如,前一个出身簪缨世族, 那李冰如却是寒门子弟, 三人家世互有高低,却亲密无间。故而当初纪玥要嫁人, 他也曾在其中挑选,不过后来被谢鸣珂娶了去。   三人谈笑会儿, 苏昇笑道:“这状元红真不错, 不过比起周家亲酿的还是差一些。”   “胜在味道独特,应是在常年覆雪之处酿制。”   李冰如轻笑:“说到品酒, 当真是没人比得上你, 你该去开个酒庄, 生意必定兴隆。”   “这种麻烦事儿我可不做。”纪廷元心道,没时间不说,被母亲知道不知会如何责骂。   苏昇手里转着酒杯,忽然低声道:“你姐夫最近可透露有关太子的消息?听闻太子妃怀了龙孙……”他呵地一笑,“峰回路转啊,原本以为太子定要倒台,而今倒是稳操胜券了。”   早前许多官员站在宋昀这一边,给宋焱落井下石,现在心里这滋味难以言说。   “蒋大人不是都称病辞官了,生怕太子报复吓得逃离京都,前年就是他参了太子一本,将支持太子的徐大人给弄得贬官。”李冰玉意味深长,“幸好我们人轻言微。”   不然指不定也得蹚这浑水,进退维谷。   纪廷元道:“我姐夫何许人也,别说透露消息了,连太子两个字都不曾听他提过。”   “这般慎言?”   “为咱们的小命就得慎言。”纪廷元举起杯子,“还是喝酒吧。”   别看纪廷元平时豪爽,话是从来不乱说的,苏昇无奈,问道:“你的《流民说》还未呈上去呢?建州等地又在闹灾,正当时候,别说我不提醒你。”   纪廷元挠挠头:“喝完就回去写,还差一点。”   几人喝得一坛,纪廷元要去如厕从雅间出来,只听外面一阵喧闹,有个粗嗓门道:“哟,这小公子真能喝,来来,我与你对饮几杯,你要是能赢我,酒钱我给了。”   “谁稀罕你的酒钱?”那小公子骄傲道,“本公子想要,酒庄都能买下来。”   纪廷元一听这声音耳熟,下意识走近两步,只见东边靠窗坐着的公子穿一身青衣,身量瘦小,烛光下面色微微泛红,眼波似那湖水流转。他眉头一拧,走了过去。   对面的椅子上突然坐下一个人,沈妍惊讶,但看清是纪廷元之后,嘴角翘了起来,脸颊也更红了。   “纪公子。”   “你来这里作甚?”纪廷元却冷声道,“不知这是酒庄?”   涌上心头的欢喜刹那间烟消云散,今日沈妍本来要同纪瑶赏月的,结果听闻纪瑶被公主带走了,便来了此处,她垂下眼帘道:“这里酒不错,我来尝尝。”   “你以为你做男子打扮别人看不出来?”纪廷元皱眉,实在是太显眼了,刚才那大汉哪里是要跟她对酒,分明是想亲近她,“你别在这里胡闹,沈妍,我告诉你,你就算再喝酒我也不会如何的。”   “如何?”沈妍又不指望他喜欢自己,去纪家多少回了,他哪回不是竖眉毛瞪眼睛的?今日倒是来管闲事了,她轻声道,“不知纪公子说得如何是何意思。”   纪廷元大怒。   她心知肚明还问,他是不会喜欢她的。   “走!”纪廷元喝道,“不然我使人告知令尊。”   万一沈妍醉倒在这里,母亲肯定又怪在他头上,何其无辜?又不是他让沈妍喝酒的。   沈妍本是要走,可纪廷元催她,却不想了。   “我还没喝够,这状元红很不错。”沈妍举起酒杯。   纪廷元一把夺了过去:“你可想过在这里醉了,会如何?”   这点酒算什么?沈妍心想她也不会那么傻!   只是纪廷元的反应有点出乎她意料,虽然他可能是怕自己连累他,但到底也是关心啊,沈妍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盯着纪廷元看:“我不晓得,就是觉得酒可口,纪公子,你要不要陪我喝几杯?”   真是麻烦。   纪廷元思忖片刻:“我跟你喝,你是不是喝完就走?”   “好。”沈妍点头。   纪廷元就拿了一个杯子来。   两人一人一杯满上。   纪廷元道:“你要喝这么多?”怕是疯了吧,这种烈酒妹妹喝一口就能倒下,她要整整一杯。   沈妍看出他的惊讶,端起酒杯几口就吃了个精光。   纪廷元震惊:“你这样会……”会马上醉倒罢?   他盯着小姑娘看,只见她脸颊泛出了一层绯色,比夕阳还要红,她的唇被酒水浸润,也更为艳丽了。   他觉得沈妍会立刻倒下。   然而并没有,沈妍又倒了一杯,笑眯眯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啊,纪公子。”   他每日呼朋唤友,与酒为伴就是为这种豪情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有种飘飘然脱离俗世之感,就算有点烦恼,美酒一入口便消弭无踪了。   永远都是一个飞扬的少年,朝气蓬勃。   “纪公子,再干了。”她端起酒。   纪廷元还未反应,只见苏昇与李冰如走了过来,苏昇惊讶道:“你如厕到这里来了?这是谁啊,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居然是个小姑娘,纪廷元什么时候有相识的小姑娘了?   纪廷元一阵头疼。   “两位公子好,请坐。”沈妍自己介绍了起来,“我是纪二姑娘的朋友,我叫沈妍。”   “哦。”苏昇笑了起来,“纪二姑娘我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过,说起来,赞明,你怎么不带你妹妹来喝酒?你大妹妹嫁给了谢大人便罢了,二妹妹总可以吧?”   可以个鬼!   “她不能喝酒。”纪廷元拒绝,又盯着沈妍,“你差不多可以了。”   总催着她走,沈妍道:“等再喝一杯我就走。”扬起下颌,“你的这一杯还未喝呢。”   纪廷元自是不当回事,一口就饮下。   年轻男人姿势潇洒,酒水咽下去,喉结滚动,沈妍看了眼,微微叹气,怎么办,她就是看上纪廷元了啊,他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英俊极了。   小姑娘目光直愣愣的,苏昇推推李冰如,暗示他看。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忍不住笑。   沈妍被他们笑得有点害羞,扭过头把酒杯凑到嘴边喝了下去,片刻那酒杯就空了。   “厉害。”苏昇挑眉,“这状元红我也只能喝几杯,太烈了。”   “还好吧,最烈的当属烧刀子。”   沈妍此话一出,三个人都看向她,李冰如笑道:“难道你也喝过不成?”   “嗯,只能喝一杯吧,我当时喝得是辽州来的烧刀子,最是够味。”   “哎呀,难得,姑娘当中竟然有喜欢喝酒的!”苏昇一击掌,“下回我们喝酒,也请你来……”   “浑说什么?”纪廷元打断他,“她没个数,你也没数?”   还不是为他吗,苏昇觉得冤枉,淡淡一笑。   纪廷元站起来:“走吧,已经喝了两杯了。”   沈妍扶着桌案起来。   她腰间学男子束着玉带,细细的,像个没成长的少年。可胸前却微微隆起,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了。   纪廷元犹豫了下,与苏昇,李冰如道:“你们继续喝吧,我先走了。”   晓得他要相送,二人识趣得告别。   沈妍走到门口,看着身边的男子只觉在做梦似的,早知道这样就能让纪廷元送她回去,她愿意把自己喝死!   小姑娘一路都在偷偷的笑,纪廷元只觉得脑仁发疼。   他一定是人太好了才会想到做这种善事!   眼见沈妍越走越近,他挑眉道:“你别得寸进尺,走远点。”   一声大喝又把沈妍唬得一跳。   其实也不是故意的,真是不由自主就往那边走,好像纪廷元身上有什么能吸住她的东西。   她往边上靠了下。   “下回一个人别去酒庄,可不是每次都遇上我。”纪廷元告诫。   “那你平日都去哪里?”   怎么的,难道还要来找他不成?纪廷元冷声道:“你别喝酒了,姑娘家家像什么样子。”   “喝酒又不分男女,像前朝诗人温采春就很能喝酒,因此写出了‘旦夕醉卧台,相思在此春’,女子为何不能喝酒?我还想开个酒庄,搜罗世间所有美酒。”到时,纪廷元在这酒庄什么酒都能喝到。   “真是个远大的志向。”纪廷元却嘲讽,“你又不是温采春,你开酒庄只会毁了你官宦之女的名声。”   她咬了咬唇:“我不在乎,反正在你眼里,我也没有什么名声了。”   纪廷元一愣。   回想起来,他是曾这么骂过她。   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眼看要到沈家门口,他停下来,看着沈妍:“沈姑娘,我认真劝你一句,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怎样下去?”她抬头,眸中仿若有星光的碎片,那尖利的边缘,能刺伤人。   不,只能刺伤她自己。   纪廷元淡淡道:“你不要再喜欢我,我不会娶你的。”   到底还是那句话。   沈妍道:“那你要娶别人吗?”   纪廷元沉默。   “假使没有,那我不会答应你。”沈妍眼角有点热,“纪廷元,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可初见那一眼他就刻在自己心里了,他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好是坏,她就是没有办法忘记他。   今日他送她回来,她可能更没有办法了。   “纪廷元,或者你再对我凶一点。”   她声音软软的,好像世上最甜的糖。   “你疯了。”纪廷元侧过头,不看她,“回去吧。”   他转身走了。   沈妍看着他的背影,想哭又想笑,他又拒绝了她,但是今天,他没怎么凶。 第56章 056   无论大燕如何昌盛天灾每年都会降临, 虽然皇上已尽力安顿百姓, 却无济于事, 流民遍地。   在八月底, 纪廷元递上了奏疏,写有《流民说》,提议增加府县, 由流民附籍成为编户, 正好晋州,湖州等人口稀薄可得以扩充。皇上有日见到颇是欣喜,与顾延年同阅,并询问纪廷元的履历。   因纪廷元尚是六品官员,早朝时不得入殿, 皇上没有印象。   顾延年笑道:“回皇上,此乃顺天知府纪彰之子,在吏部为官,做事灵活极有主见。”   “是吗?”皇上沉吟, “即是如此,物尽所用, 人尽其才嘛, 就派他去办这件事……”拿起笔下了一道圣旨。   “皇上, 今年水灾比起往年势头已经减弱不少,尤其是红河, 因为及时整修之故, 并无任何损失。”   是在说宋昀之功。   他又何尝不知?皇上放下笔, 神色复杂。   早前他是在顾延年面前透露一二,有废太子之意,因宋焱做事不符储君之风,但这孩子如今已然改过,马上还要为自己添个龙孙,皇上也是为难极了,这废黜的话当真说不出口。不然他以何面目面对这嫡长子,还有他的母后呢!   前阵子他才呵斥太后行为不端,倘若无缘无故废掉太子,自己不是也步了后尘?   “昀儿是个好孩子,他在外办事,你多多指点……是了,瑞儿朕也打算让他独自开府,两兄弟也能互相照应。”   作为皇子,谁不想夺嫡?能如何照应?顾延年心想皇上这是不想做任何决定,就打算让这局面持续下去!   他是在逃避,可顾延年也不敢追问,应一声告退。   皇上看着奏疏,捏了捏眉心,想得片刻站起来,扶着太监的手走入内室歇息。   如今这状况他真不敢死,只能巴望自己多活几年了,这样才能有时间安排好后事,省得因为一时做错选择,导致大燕衰败。   “那大补药呢?”   “来了。”太监捧上来,“皇上不怕苦了?”   再苦也得喝下去,皇上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往床上一躺闭目睡觉。   在宋瑞被封为靖王搬至靖王府之后,随之就有一道圣旨命纪廷元出京去安抚,安置各地流民。   纪彰大为吃惊,看着儿子:“你何时写的《流民说》,我怎一点不知?”   廖氏道:“你知才怪了,他一天到晚想什么,我们谁能晓得?”嘴巴里嫌弃,却命小厮又多带几件衣物,“马上天就凉了,切莫让他冻着,一旦外出记得随身携带兵刃,那些流民啊有些饿得疯了,指不定上来就抢东西,可不能让廷元伤着!”   母亲时常呵斥,但这瞬间,纪廷元晓得母亲还是很疼爱他的,只是自己平日言行不讨她喜欢。   “娘,您放心,又不是去什么凶险之地,我是为协助当地官员。”   “反正你记得事事小心,你这性子啊。”廖氏忍不住想抹眼泪,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毛头小子,还未长大。   纪瑶拉着母亲的手:“哥哥多聪明啊,才不会有事呢,一定会平平安安!”哥哥就是看着混,其实做事都有自己的章程,跟前世一样,此事办成的话,等到回京就会升官了。   还是妹妹了解他,纪廷元笑一笑:“瑶瑶,我会带礼物给你的。”   千万别是什么瓷娃娃,至于珠宝,她如今也不太热衷,纪瑶道:“我要建州的笋干,听说极为鲜美。”   小馋猫儿,纪廷元笑:“好,给你带够,”叫小厮拿上行李与父母作别,“如无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应能回来,父亲,母亲保重。”   纪彰舍不得这儿子,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啊,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在外做事要谦逊,别一意孤行,要从善如流,那些官员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正说着,听到小厮禀告,说谢鸣珂过来纪家了。   定是姐姐担心哥哥,纪瑶疾步迎上去,甜甜道:“姐夫,可是姐姐叫你来的?”   “就算玥儿不让,我也得来。”谢鸣珂笑,拿出两双鞋子给纪廷元,“她做了给你的,正好用得上,你此去行遍五州,怕是鞋底都要穿个洞,”又叮嘱,“倘若有什么难题,可去找蒋进坤蒋老爷,他与我们谢府颇有渊源,定会相助于你。”   蒋进坤乃三朝元老,因体弱之故提早致仕,居于建州与幺儿同住,纪彰大喜:“快谢谢鸣珂!”   “多谢妹夫。”纪廷元道谢,心里并不在意,他一向骄傲,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不过谢鸣珂确实是出于好意,“妹夫,请带话与大妹,让她好好养胎。”   “好。”谢鸣珂微微一笑。   不再耽搁,纪廷元与众人告辞,出门而去。   纪瑶看着门口微微发呆,纪廷元离京,杨绍应该也知晓吧,但是他竟然没有来呢,说起来倒是有月余未见了。   他是很忙吗?   然而纪廷元却在街上看到了杨绍,他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陶思顺正从一家茶馆走出来,二人言笑晏晏,似乎说得极为愉快,正当上去想寒暄几句以作告别,目光却被他腕上一条长命缕吸引了注意。   因杨绍拿着酒囊,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一览无遗。   纪廷元发现这东西跟自己戴得一模一样。   这是今年端午妹妹送与他的,末端串了几颗白色的珠子,杨绍那根唯一不同的就是珠子的颜色。   那肯定是出于妹妹之手!   他时常在外喝酒不太着家,上回纪瑶同父母交代一事他是丝毫不知,但此时马上就想到了杨绍送给妹妹的猫,还有之前的乌龟,忽地有所了悟,看来妹妹与杨绍是两情相悦,那这侯爷可不是要成为自己的二妹夫了?   心头不由欢喜,想上去说话,结果就这片刻功夫,杨绍已经坐入早就停在门前的马车里,往前而去。   也罢,等回来再见也不迟,纪廷元转过身走向城门。   ………………   七八月连着干旱,京都辖下竟爆发了蝗灾,农人们颗粒无收全都涌向京都讨口饭吃。   纪瑶这日刚看完姐姐从谢府回来,只见在白象街一带撑起了棚子,许多流民在此地排队,颇是拥挤。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对轿子外面的木香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木香忙就去了,过得会儿禀告:“姑娘,是周姑娘呢!”她对这周姑娘的印象也挺好,上次在玉满堂仗义执言不说,在侯府也与姑娘在一起赏花,“周姑娘买了好些米在施粥,个个都夸她是活菩萨。”   周良音因得过皇上赏赐,钱财不缺,前世也曾做过施粥一事,只是并不顺当,虽然结果是好的。   纪瑶沉思片刻,从轿中下来。   “姑娘要去何处?”   “去看看周姑娘。”纪瑶扶着木香的手,绕过流民一直走到那棚子里。   周良音为方便行事,打扮得极为利索,浑身上下并无任何首饰,乌发束成圆髻,插一支木簪,越发显得清丽无双。   见到纪瑶,她很是惊喜:“纪姑娘,好久不见!你是来找我,还是正巧路过此地?”   “我是从姐姐家回来,听说你在施粥前来相看。”纪瑶往前对周良音这番行为不屑一顾,觉得她是在沽名钓誉,利用父亲的清名为自己招揽人心,但现在她并无异议,但是这次因为谢明姝必将参与之故,她倒是想借机铲除这个隐患,省得以后再出来祸害姐姐。   “周姑娘宅心仁厚,我钦佩不已。”纪瑶微微一笑,“我想出一份力,不知周姑娘可会介意呀?”   “怎么会介意,你来才好呢,可以相助更多的灾民。”周良音拉着她的手,“我就晓得你有一颗善心。”   唉,她真谈不上有什么善心,尤其是前世……不过周良音今世为何那么信任她?纪瑶摸摸脸,十四岁的自己就那么讨人喜爱吗?   看她一脸莫名,周良音莞尔,她觉得纪瑶有种娇憨不自知的可爱。   “木香,”纪瑶从荷包里拿出银子,“你去粮米铺买五十斤米来,叫他们马上煮起,速速送来。”   “是。”木香立刻答应。   她快步而去。   纪瑶与周良音站在一起,看她有时见丫环顾不及,甚至亲自去盛粥交与流民,语气温婉,不由想到周良音的家世,她或多或少是受了周大人的影响吧?她上前两步,给周良音擦擦衣袖上沾到的粥米:“周姑娘,流民甚多,我们应该小心些,省得引起动乱。”   周良音一怔,半响道:“多谢提醒。”随之便与丫环耳语几句。   今日不止周良音还有别的富人施粥,故而街道上颇是杂乱,杨绍作为五军都督,为京都城内安宁前来巡视。   行至白象街,远远就看到纪瑶,她正站在一个粥桶前,周围乱七八糟的,唯独她好像世上最鲜亮的一道色彩,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   杨绍坐在马背上,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陈素看在眼里,觉得最近侯爷似乎更爱喝酒了,无时无刻就要喝上一两口,他低声道:“侯爷,是纪二姑娘呢。”   他又不是瞎子,难道不认识?   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他再熟悉不过,杨绍目光掠过她修长的脖颈,雪白的衣襟,再往下曲线更为优美,紫红色的芍药绽放隐约可见内里的高耸。   陈素劝道:“侯爷,要不要去见一下纪二姑娘,侯爷许久……”   话未说完,杨绍已经调转马头,去了另外一条街。   有何好见的,她什么地方他没见过,便算是脱光了,他如今也不会有丝毫的兴趣。 第57章 057   谢明姝沉寂许久, 而今总算逮到一个机会可以为自己扳回点名声。   一大早她就叫下人去买米, 再去厨房熬成薄粥。   谢二夫人晓得了,过来询问。   “娘, 您没听说吗,前不久发生蝗灾,如今京都城内都有流民涌入, 皇上准许施粥救济, 我们谢家当然不能冷眼旁观。”   难得女儿有这份善心,但二夫人颇是担忧:“说什么流民, 这蝗灾才发生多久家中便一颗米都无吗,无非是想来讨些便宜。这些人,故意穿得又脏又臭,也不知身上可有疾病, 你真要小心些……”又叹口气,“你哥哥在狱中吃尽苦头, 却不见有狱卒好心。”   想到此事她又气得半死,偏偏那牢房是隶属顺天府的, 被纪彰管得纪律严明, 无从下手。   谢明姝心想等她卷土重来后, 自会救出哥哥。   她回房梳妆打扮一番, 便命下人去白象街寻找合适之地。   结果棚子未竖起多久,就发现有人来横插一脚, 使人一问乃是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的侄女, 叫周良音。   她偷偷去观察, 只见那周良音生得温婉清丽,乍一眼看去竟与纪玥有些相像,不过纪玥较冷清,她则更为秀美。这么一个名不经传,寄人篱下的姑娘,居然也敢来抢她的风头?   谢明姝极为恼火,正当想主意时,听闻纪瑶此刻与周良音一起,她的怒火更是冲到了头顶。   就是因为纪瑶,她才落到今日这种田地,被贵女们不屑,不得已避开好让众人忘记此事。   怎么也得出这口气,一举把这两个人毁掉!   她马上转身,招来几个小厮低语,将一锭银子递到他们手上:“去跟徐禄说,让他务必办成。”   徐禄是谢鸣韶的心腹,如今谢鸣韶在坐牢,这徐禄也想替主子报仇。   小厮领命,快步走了。   谢明姝又继续施粥,甚至还又扩建了一个棚子,接纳更多的流民过来,因她知道这份善举肯定会传到寿春长公主耳中,这寿春长公主信佛,常去寂照庵,若得知此事定会邀请。   却说宋瑞开府之后,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日日在外逍遥,这日听说流民进入城内也过来瞅一眼,行到白象街就发现了纪瑶。   他停步,思忖片刻转过身去往楚王府,这等好日子,怎么能不邀二哥一起出来走走呢!   因谢明姝的举动,好些流民走开了一些,去往她的棚子,纪瑶晓得谢明姝肯定出手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谢明姝已经在周良音手下栽了几个跟斗,后来施粥时发现周良音同时出现,便使出龌龊的手段迫害,致使周良音遭受无妄之灾,得宋昀解决方才挽回局面。但因为作乱之人消失无踪,不能问谢明姝的罪,而她当时正是周良音的死敌,知道是谢明姝的手下也没告知。   假使谢明姝这次重来,她一定会把她给揪出来!   纪瑶见家里的粥已然送到,跟木香道:“再去找六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我要他们办一件事。”   木香应声。   等小厮到了,纪瑶低声吩咐。   周良音见她神色端凝,关心道:“纪姑娘,你看来有些不安,是不是太过多虑了。”   “可能是我胆小,很少面对这么多人。”   怎么看纪瑶就是个娇娇的小姑娘,没有受过什么苦,她在青州时可是亲眼看着父亲跳入河,被河水冲走的,此后她便觉得没什么是可怕的了。她拢一拢纪瑶的肩膀:“你就站在我身后吧,不要怕。”   太亲密的动作纪瑶仍是有点不惯:“无事,周姑娘快些施粥吧,这么多粥,指不定都送不完呢。”   周良音一笑:“那你避开些,小心弄到身上。”   纪瑶穿着很好看的裙衫,许是才做的,她肯定是临时起意过来看自己,后来才想到买米施粥。   周良音思忖间,耳边忽地听到一阵痛苦的嚎叫,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中年男子捂着肚子跑过来:“你们到底送得什么粥,吃得我肚子疼极了,是不是在里面放了坏米?粮米铺卖不出去拿给你们做好事,不把我们的命当命!”   果然来了,纪瑶低声叫一个小厮盯住他,以防到时混入人群失踪。   “这位大哥,定是误会,”周良音柔声道,“我们买的米都是新米,从津卫运来的,你许是病了,不若去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那人大叫道,“我就是吃了这个粥才会难受,你这粥有毒,你们这两个狠毒的姑娘,为什么要害我们?”说话间,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   刚才的话不一定起作用,可这血是真实的,人群登时就乱了,一个个惊慌失措,有些胆子小的扑到里面来,质问道:“你们该不会真的下毒了吧?我的孩子这么小,怎么吃得消?”   那人看不够乱,在地上吐着血打滚。   许是一开始在嘴里含了什么东西,类似血的,一咬破就能吐出来,纪瑶拉住周良音:“我们快走。”   周良音诧异的看一眼纪瑶,有点疑惑,可她也知道今日必定是被人使坏,不然怎么会有人吐血?她的米都是好米,断不会如此卑鄙,拿坏米去救济流民。   “我们走了,岂不是会被冤枉?”周良音不太甘心,她看着纪瑶的小厮,“我们应该抓住这个人,审问清楚。”   脑子倒确实不错,纪瑶道:“是该抓,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有后招,我们姑娘家身子单薄,万一被伤到如何是好?”   周良音沉吟。   白象街的喧闹很快被巡城兵士发现,禀告杨绍。   陈素问:“是在街头,街尾?”   “街头,好像是两位姑娘搭的棚子,说有流民吃坏肚子。”   什么流民,这种时候来寻事的必定不是真正的流民,还那么巧,正好是纪瑶跟周良音在的粥棚,这周良音前世树敌无数,这世怕也一样,至于纪瑶……麻烦精,杨绍暗骂了一句,好好的要来施粥捣乱,他不去都不行,兴许是场灾祸!   总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杨绍纵马朝白象街而去。   不出片刻,不止最先的那个人倒地不起,竟然又有一个倒了下来,这下乱套了,流民们纷纷上前质问,纪瑶叫小厮挡住,急忙同周良音离开粥棚。路上更为拥挤了,纪瑶没有放松警惕,她记得谢明姝还有后招。   就在这时,她会派一个人前来……   她看向前方,突然顿住。   就在远处,十几步的地方,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一桶热粥朝她们走来,他面目有些狰狞,那桶里是热滚的粥水,腾腾冒着热气。   “走,往后走,”纪瑶又喝令小厮,“盯着他!”   周良音自觉在京都并未与人结仇,除了那次拿马鞭的姑娘,所以她此时一头雾水,简直是被纪瑶牵着鼻子走。   两个人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这大汉疾步追来,好似提不动那粥桶了,整个桶竟然腾飞而起,朝她们身上洒来。   如此滚热的粥,但凡弄到脸上,再如花似玉也得被毁了个干净,纪瑶一把捂住脸,喝道:“周姑娘,快去旁边。”   幸好离得够远,她倒是不怕,马上官兵也会来的。   可流民被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冲撞起来,就在这瞬间,有个人影从马背上纵身而起,一脚踢在了那粥桶上,原本要往前飞去的桶,突然间就跃上了更高处,好像那冲天而起的炮仗,直飞上半空,然后“哗啦”一声倾倒在了旁边的民居之上。   粥水四射,好像银白的大雨滴落下来。   “给我拿下!”那人又落回马背,大声喝令。   纪瑶才发现竟是杨绍,心头一阵欢喜。   然而那大汉身怀武功,兵士们上前,他突然就抽出一把长刀来,与兵士们斗在一起。   四周的流民又受到惊吓,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纪瑶耳边忽地听到一声轻唤:“纪姑娘,快些过来!”   她循声望去,发现是宋昀。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此地……   可她如何过去?   她跟宋昀又不会在一起,别说,她身边还有个周良音!   见她迟疑不动,宋昀着急,怕她受伤快步而来。就要碰到纪瑶的手臂时,半空突然甩来一道马鞭,宛若闪电般,硬生生把他惊得退了一步。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敢如此?   宋昀心头火起,正要当发怒,却见一道淡红色的身影好像落叶般飘了过来。   那么的轻盈,弱不禁风,他若让的话她必定会摔伤,在这一丝的犹豫间,那姑娘已经撞入怀抱。   看着宋昀惊诧的表情,杨绍嘴角挑了起来,送佛送到西,这周良音前世是他的,今世还是归于他罢,少来纠缠别人!   他转身离开。   与纪瑶擦肩而过时,原是不想理会,但见周围流民好似蝗虫一般穿梭而过,突然擒住纪瑶的手,将她带出了白象街。   他走得飞快,纪瑶脚步踉跄,叫道:“侯爷,你慢点。”   他忽然又停下来。   “以后莫做这等抛头露面的事情,”杨绍冷声训斥,“要不是我,你今日还不知如何幸免。”   语气很不好,但纪瑶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心里还有点高兴。虽说许久不见,但他知道她遇到危险,马上就赶来了。   不过就算不来,那粥离得远也不会有事,而且她已经叫人盯住那提粥的,现在有杨绍插手,谢明姝肯定再也不能翻身,倘若罪重一点,指不定也跟他哥哥一样去坐牢。纪瑶乐开了花,完全不生气:“我记住了呢,侯爷。”   乖得像个孩子,杨绍愣了下说道:“知道就好,回去吧。”   这么快就叫她走?看来他还真的很忙,纪瑶凝视他一眼,刚要说好,却忽然踮起脚尖,拿出帕子往他脸上抹来。   “做什么?”他皱眉。   “有一点……”她碰触到他的脸,许是刚才踢粥桶的时候被溅到的,“是粥水,你等一下。”   她微凉的手指在他唇畔轻拂。   红唇近在咫尺,吐气如兰,他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白里透红的脸颊。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上挠呀挠,杨绍眸色越来越深,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扯下:“粥水罢了,不用管。”   “已经擦干净了。”纪瑶把帕子给他看,“你好歹是都督,难道带着满脸粥水去巡街?”   那也不要她管,杨绍道:“行了,你走吧。”   他吹一声口哨,坐骑马上就寻了过来。   他翻身上马。   可能是急着去处理刚才那件事?纪瑶看他仍板着一张脸,到底有些奇怪,想问他为何那么久没出现,可还是没问。是她自己说要考虑的,他也同意了,这么问似乎不妥,她有点疑惑的转身离开。   看着小姑娘婀娜的背影,杨绍取下酒囊凑到嘴边猛喝了一口,突然低声骂了句什么,策马离开。 第58章 058   周良音刚才突然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 根本无法抵抗, 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她羞红了脸,急忙道:“对不住, 这位公子,不小心冲撞了您。”   与她无关,一个姑娘家不可能有这种速度, 宋昀柔声道:“不必道歉, 你可伤到?”目光落在她脸上,才看清这姑娘的样子。   柳眉凤眼, 琼鼻红唇,肤色雪白让人眼前一亮,他微微怔了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因她左脸颊上有一颗很小的, 几乎看不见的痣,好似牵扯到什么记忆, 他忽然有点恍惚。   “我不曾伤到。”周良音站稳了,看一眼早就倒塌掉的粥棚, 微微一叹, “不想会是这种结果,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救助灾民, 让他们吃饱肚子,谁想到反而害了他们。   真的如纪瑶所说, 发生了动乱!   想到她, 周良音环顾四周, 却不见纪瑶的人,刚才她们在一起时,好似这位公子走了过来,但下一刻她就被推了出去。   “纪姑娘呢?”她连忙问。   被杨绍带走了,刚才那马鞭定也是出自于他之手,宋昀面色一片冷沉。   有个丫环看见了,低声道:“被一个男子救走,他们应是认识的。”   周良音松了口气,向宋昀告辞:“这粥棚是我搭建的,需得去一趟衙门说个清楚,今日之事请公子见谅。”   莫名其妙受到这种捣乱,她得找出背后的主使!   宋昀看着她离去,眉心微蹙,有个场景莫名的闪现了出来,漫天大火里,有个很小的小姑娘缩在佛像底下,拿出一块糖道,“你不要怕,吃这个。”   烟雾弥漫,眼前的东西都花了,透不过气,吃什么糖……   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二哥!”突然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把宋昀惊醒。   他脸上仍残留了一点惊惧,宋瑞不由失望。   自己这二哥未免太过斯文了,每一次与杨绍对上,都让杨绍轻松得把纪瑶带走,要是他,可没那么容易!   照此下去,又有什么戏可看的?   真没意思,宋瑞觉得无趣极了,早知道还不如他出手替宋昀抢一抢,说出去,也是为了兄长嘛。   “二哥,这杨绍实在嚣张,二哥真的要姑息下去吗?”   不然又如何?杨绍而今炙手可热,挑这个时候下手只会对自己不利,更何况,现在父皇对太子的态度一再转变,假使他犯了错,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他也不想让父皇对自己失望。   宋昀淡淡道:“杨都督刚才解决了粥桶一事,让流民免于受伤,如何嚣张了?我还得禀告父皇,赏赐杨都督。”   论到这份忍,自己拍马不及,宋瑞微微一笑:“二哥真是宅心仁厚,难怪天下无人不夸。”   听出讽刺之意,宋昀并未理会。   比起太子,宋瑞可是狡猾多了,他得随时提防他放出来的冷箭。   却说杨绍抓了那泼粥的人,马上就提去了刑部。   刑部堂官听闻,急忙过来会面。   “区区一个泼皮,也值得侯爷亲自跑一趟?”堂官笑道,“侯爷今日已经很是辛苦了。”   “泼皮?”杨绍挑了挑眉,手指在桌面敲击两下,“你知道这一个泼皮伤了几个人?光是烫伤的有十来位,惊吓到流民,以至于互相撞击踩伤的更是多达五十余人。”话锋一转,“席大人,此次施粥乃皇上亲口准许,而今有人故意破坏,甚至想借此蓄谋杀人,依席大人所见,此人该当何罪?”   堂官惊讶:“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也不知,可不是要靠席大人查个水落石出吗?”杨绍道,“杨某静候席大人的好消息。”   “此乃刑部分内之事,必当好好调查,请侯爷放心。”堂官送杨绍出去。   他刚刚行到门口,就听陈素道:“刚才纪姑娘派人来说,她晓得冒充流民的人如今在何处。”   看来她是早有预谋,不是单纯得为了施粥。要说以前杨绍必定奇怪,但现在再明白不过了,她是借着前世的经历在报仇。   “把人抓来。”   “是。”陈素领命。   ………………   谢明姝闯了大祸,惶惶不可终日,二夫人看她饭也不吃,想到施粥那日发生的事情,把她叫来询问。   晓得瞒不过去了,谢明姝如实告知。   二夫人面色全无,惊声道:“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你可是疯了?私自做出这种事情!你难道不曾想过后果?”   “娘,是那纪瑶欺人太甚,我实在气不过才会……”她扑到二夫人怀里,咬牙启齿,“还是被她逃过了,明明我算计好了的!”流民问罪,纪瑶跟周良音肯定会惊慌失措,跑出来的时候与拎粥的人相撞,烫伤脸,全是一场意外,与她毫无关系!   可谁知,都落空了,不止如此,那些人还被抓去了刑部。明明那么多流民,往里面一混,谁又看得见?   “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谢明姝抽泣道,“我不想坐牢,我怕,娘,您想想办法。”   等到谢知敬回来,二夫人就与他商量,谢知敬恼得要去打谢明姝,儿子这样就罢了,女儿竟也如此无法无天!也怪不得谢鸣珂不把他这个叔叔看在眼里,这一对儿女不说长脸,只会给谢家丢脸!   正当谢知敬追着谢明姝打的时候,衙役来了家里,将谢明姝请去了刑部。   因早前就被杨绍敲打,那刑部堂官不敢轻率处理,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发现是谢府千金时,他也曾犹豫,可谢家已经分了家,这二房谢知敬的名望哪里比得上谢知慎?他又与谢鸣珂不合,偏偏谢鸣珂是太子的讲课学士,太子如今翻身有望,傻子都知道如何做。   他毫不留情得判了谢明姝流放之罪。   而与此同时,谢知敬也被官员们纷纷弹劾,称他纵容子女伤人,无视法度,更有甚者挖出陈年旧事,说谢鸣韶玷污女子清白,谢知敬曾替儿子遮掩丑事,闹得满城风雨。   谢知敬老脸没处搁主动提出辞官,皇上念他多年报效朝廷,只贬官处置,降为知府同知,调任灵州。   二夫人万念俱灰,没有随同丈夫去灵州,而是陪伴女儿去了流放之地。老夫人气得卧床不起,谢家二房瞬时凋零。   到底如何变成这个境地的,纪瑶最是清楚了,一来肯定是因为杨绍抓了人去刑部,二来那可怕的弹劾,不用说,定是谢鸣珂在后面推动,他原就是个狠辣的人,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不过总算是铲除了一个祸害,她也可以安枕无忧,不用担心姐姐被二房欺负了。   纪瑶笑眯眯的摸了摸躺在怀里的猫。   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太夫人耳中,这日见到儿子问起:“你也在场,人还是你抓的,那周姑娘与纪姑娘如何,可曾受伤?”   周良音施粥她不奇怪,周良音有这种父亲耳濡目染不会差,可纪瑶,太夫人实在有点意外。印象里,这小姑娘的模样生得很不安分,可竟然也会去做善事呢。   “不曾伤到。”言简意赅。   太夫人瞄一眼儿子:“就这样?”   “娘还想问什么?”   “我上回请了那么多姑娘,你到底如何打算?”   杨绍淡淡道:“没有打算。”   一听就晓得他是没看上自己选的,太夫人有点不悦,认真问道:“那你还是想娶那纪姑娘了?”   “再说吧。”   “什么!”太夫人一愣,“什么叫再说?”   “就是不用着急,”杨绍拿起酒囊喝一口酒,“儿子觉得为时尚早,不如先建功立业。”   “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太夫人气得站了起来,“你如今是一品大都督了,还想如何?你难不成还要当……”差点把“皇帝”二字说了出来,那是大逆不道,儿子也绝不会造反的,可好好的,说什么建功立业?他还嫌他的权利不够大吗?他都已经掌握了京都的兵马了!   太夫人未免惊惧,生怕这儿子因为娶不了喜欢的姑娘,走上歪路。   “好,你要实在想娶纪二姑娘,为娘不拦着。”太夫人不得不做出让步,“等到明年她及笄了,为娘就让人去提亲,你看如何?”   母亲的态度他早知,定会同意的,纪瑶也清楚,可又能如何?就算他现在去跟纪瑶说,母亲答应了,她肯定还会犹豫,杨绍放下这个念头,不,他不想再纠缠于这件事中了。   “娘,儿子是说真的,暂时不想成亲,不管是纪姑娘还是别的姑娘。”杨绍说完,脱下湿透的外袍扔给陈素,去清洗了。   太夫人叫住陈素:“你过来。”   陈素头皮一阵发麻。   “绍儿到底怎么了?”太夫人也是过来人,追问道,“他是与纪二姑娘吵架了不成?”   “小人不知。”   “你不知?”太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别以为你是绍儿的心腹,我就不敢打你!”   太夫人出身名门,素来也很有威仪,可比起现在的杨绍……陈素觉得杨绍最近太阴晴不定了,他完全不敢得罪,扑通一声跪下道:“小人愿意领板子,任凭太夫人处置。”   太夫人气得一个倒仰。   …………   时间飞逝,很快便要到春节了。   纪瑶看着瓷缸里的两个蛋已经冻成了冰坨子,那小乌龟都没有孵出来便晓得是失败了,叹口气将它们捧起,叫木香去后院挖了个洞埋起来。   小乌龟虽然没盼成,小猫儿却不知不觉长成了一只肥猫,全身的毛都丰厚了起来,摸上去愈发舒服。冬日里坐在旁边,连手炉都不需要,伸在它肚子底下就暖和极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杨绍。   两三个月了呢,除了那次在白象街相遇,他一直都不曾来家里。他是在等着自己给答案吗?可也未免太过安静了,很不像之前的他。   纪瑶总觉得哪里不对。   春节前,家里收到纪廷元的信,说一切安好,勿念,至于公务只字不提,又把廖氏气得骂了几句,说这孩子不省心,也不知道说说别的境况,幸好没几个月就要回来了,等见面再收拾他不迟。   可纪瑶晓得,到时母亲发现哥哥升官,笑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治他。   这日,纪瑶去谢府看姐姐。   纪玥的肚子已经完全显现了出来,行动非常不便,纪瑶扶着她在屋檐下走动,看看院子里的花。   “哥哥写了封信把娘气到了,我数了下,不过百字。”纪瑶把家里的事告诉姐姐。   纪玥嗔道:“哥哥也真是的,既然写了何不多写点,他这性子啊也不怪娘说,不过娘也就嘴巴上痛快下,等哥哥回来就忘记了。”   “可不是吗?”跟她想得一样,纪瑶道,“已经在给哥哥准备春天穿的衣服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谢鸣珂端来两碗燕窝羮:“都进来吧,吃了暖暖肚子。”   纪瑶又扶着姐姐进去。   两个人捧着吃。   谢鸣珂站在纪玥旁边,嘘寒问暖的。   纪瑶仔细听,是在问什么腿酸不酸,孩儿动静如何,胃口好不好之类,都是与有喜之后的状况有关,她前世是不曾体会过。   正当这时,有下人禀告说杨绍来了。   纪瑶有些吃惊,她许久不见这个人,可他却来谢府了。   “姐夫,侯爷来做什么?”   “许是来找我下棋,前几天在衙门遇到,他说闲来无事翻到一本棋谱,挺有意思要来练练手。”谢鸣珂拍拍纪玥的肩膀,“有瑶瑶陪你,我过去下。”   “嗯。”纪玥道,“又不是第一回 ,你去了我还清净些呢。”   谢鸣珂笑了,妻子还嫌自己多话了呢。   见谢鸣珂走了,纪瑶道:“姐姐,侯爷经常过来吗?”   “倒也不是,不定的,不过上次狩猎打到几只狍子送了一只来。”纪玥笑着看她,“应该也送去你那里了罢?”   完全没有!   纪瑶皱眉,他到底怎么回事,宁愿来跟姐夫说话也不去他们家。   还有狍子,那么好吃的也没送她,纪瑶心里很是不悦,但怕姐姐问,也不好回答,敷衍道:“嗯。”   记挂这件事,她就觉得时间有点难熬了,眼看姐姐有些困顿,见她睡下之后,她一个人悄悄去了春林阁的书房。   透过窗子,远远就看到杨绍正跟谢鸣珂对弈,他们的手边放着茶,热腾腾的,在这冰天雪地里冒出了一点烟气。   也不知等了多久,杨绍终于出来了。   她躲在假山后面,听到他跟谢鸣珂说:“春节前定会送一只鹿来,我约了程将军,永嘉侯去打猎,你若有兴趣……”   “我可没有兴趣。”言下之意,他要在家里陪纪玥。   “那你就等着吃吧。”杨绍拱拱手告辞。   谢鸣珂叫住他:“今儿瑶瑶也在。”   杨绍一愣:“是吗?”   并不觉得奇怪,纪玥有孕不好出门,纪瑶那么喜欢她肯定会经常相陪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巧也在今日。   “你要去看看吗?”谢鸣珂问,他知道杨绍对纪瑶的心思。   “难得她陪你家夫人,就不打搅了。”   谢鸣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奇怪,不过纪瑶是姑娘家,可能他觉得不太方便?也没有再问,送杨绍出去。   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走远。   纪瑶靠在假山上,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些天他不见自己的理由,他原来是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不然岂会她就在他眼皮之底下,都拒绝见一面?   难怪那日在白象街那么的冷,亏得她天真以为杨绍是生气,是忙于公务,可他天天在打猎,在跟谢鸣珂下棋。   他根本是不想娶自己了,他根本是……   她只觉胸口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眼睛一热,竟有一滴泪滚落下来,好像冰水般从脸颊划过。   掉在地上就结成了冰珠子。   她裹紧了狐皮披风,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他不想见她,那就如他的愿,他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第59章 058   纪玥醒来后发现纪瑶不见了, 四处一看,丫环却在, 便怀疑妹妹是去跟杨绍会面。   结果没多久, 谢鸣珂回来了,她躺在床上问:“侯爷已告辞了吗?”   “是。”谢鸣珂坐到床边, “我说问他要不要见瑶瑶, 他说不必,怕打搅你们姐妹, 怎么了?”   那就是没见面,纪玥奇怪, 这不对劲啊!   正想着, 纪瑶从门外跑进来,手里拿着几枝金梅,笑道:“我看这花开得好,摘来给你插瓶里。”   她一枝一枝放入圆口花瓶。   纪玥观察妹妹, 见她神情自然,怀疑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妹妹真的是去摘花。可是,为何没带丫环呢?天寒地冻的……她嗔道:“也不怕冷, 一个人去摘花。”   “突然心血来潮。”纪瑶没告诉姐姐自己发现了什么,生怕她担心,转移话题道, “姐夫, 姐姐, 你们可给我外甥取名儿了?”   “你知道是外甥呀?”纪玥莞尔。   “当然,难道不是?”   大夫确实摸出来了,是个儿子,谢鸣珂道:“父亲取了‘潜’之一字。”   谢知慎人如其名,取个名字也很谨慎啊,竟然取名潜,那是不张扬,隐藏之意,应该是要这孙儿为人谦逊。   “好名儿。”纪瑶笑,其实私底下觉得读起来不那么好听,但谢知慎什么人,连中三元者,他取得准没错。   如今就等着这外甥儿生下来了,希望哥哥在此之前能回京都!   春节过后。   纪老爷子使人送来一车东西,都是庄上养得鸡鸭,还有从山里挖来的新笋,特意叮嘱一定要送些去谢家,给大孙女儿补身子。   那笋子别提多香了,中午煮了老鸭汤,纪瑶喝了两大碗。   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廖氏有些发愁。   之前怀远侯府不是有那个苗头吗,如今几个月过去,都没有请纪瑶,莫非是已经歇了心思?她怀疑是,毕竟杨绍都没有来过纪家,女儿也说太夫人当日邀请好几位姑娘,许是另有人选。   她忍不住叹一口气。   “娘,好好的怎么了?难道嫌弃祖父送的东西不够多?”   “哎呀,你这孩子,还有心情打趣为娘?”廖氏疑惑的看一眼女儿,她怎么没点异样呢?   纪瑶道:“为何没有心情?”   看似不知的样子,廖氏犹豫道:“你跟侯爷……”   此事总该说清楚的,纪瑶正色道:“我跟侯爷没什么,娘您以后莫提起他了。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何必自讨没趣。”   那是黄了?廖氏登时有点可惜,不过他们家确实高攀不上,她再说什么都是往女儿伤口上撒盐!罢了,罢了,侯府看不上,自有别家能看上,老爷好歹也是三品官呢,不怕挑不到合意的!   “不提就不提了,”廖氏笑眯眯给女儿夹了一块鸭腿肉,“多吃点,长高点才好呢。”   小时候玉雪可爱,如今年纪到了,就得有个大姑娘的样子,长得出色才更有把握嘛!   这慈爱的目光感觉是在催着自己长肥,“待宰”。   是啊,她马上及笄了。   纪瑶咀嚼着鸭肉,心思流转。   杨绍既然不想等,那她也不要考虑了,反正这世最初也不想嫁给他,也不要重新认识他,不要再嫁入怀远侯府,那就当做从不相识好了,这种事她已经驾轻就熟。   耳边听到廖氏道:“你及笄那日,玥儿不能来,姑爷请了刘少夫人给你当正宾,这刘少夫人年轻时可是大才女。”   “是叫季文蕙罢?”纪瑶眼睛一亮,“那真是了不得呢。”   季文蕙是大燕难得的女诗人,才华横溢,画画也是一绝,千金难求。   廖氏道:“你看,会琴棋书画还是好的,你得多努力点儿,跟玥儿学学。”   “我女红精进了,娘又要我学别的了,可真贪心。”   “死丫头,还不是为你好?”廖氏戳戳她的脑袋,“姑爷是名门望族出身,瞧瞧他交往的朋友,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指不定你那未来夫婿也要指望姑爷介绍呢,你不得沾点书香墨气?”   “好好好,我学。”前世母亲可没有那么多的要求,这次姐姐嫁到好一个好夫婿,她这心思也不一样了。   看女儿答应,廖氏欣喜,又叫她喝汤吃肉。   等到一月底,纪瑶及笄。   沈家母女早早就来了,看女儿与纪瑶手拉手去说话,沈夫人由不得大倒苦水,跟廖氏说,沈妍偷偷开了酒庄。   “可把我气死了,都怪我宠她,钱不当钱的扔给她用,这下倒好,连生意都自个儿做起来了。”   “是吗,开在何处呀?”   “东亭街。”沈夫人道,“相公也气得不行,可又舍不得打,毕竟已经盘下那铺子,听说还进了一点酒过段时日就要开张,你说说……”叹口气,自我安慰,“不过这地段倒是不错,闹中取静,我瞧着应该能做下去,好歹有我们沈家的血脉,脑子还是不傻的。”   沈夫人故意把这事儿说出来,就是让廖氏心里有个数,谁让女儿喜欢纪廷元呢,她这话是先贬低再赞扬。   谁料廖氏也松了口气:“那就好,不是浪费钱就行了,开酒庄有什么?京都好几家大酒庄,闻名天下呢。”她真不想自己的儿子祸害姑娘太深,试探的问,“不过阿妍是不是该议亲了?”   沈夫人道:“是啊,是该议亲了,我看你们家廷元也一样。”要是纪廷元真的娶妻了,自己女儿指不定也能消停点,不就死心了吗,“或者等你们廷元回来,我介绍几个姑娘?”   “那可不是好?”   沈妍听到这句话得气死,这是自己亲娘吗!   不过她并不知,正跟纪瑶吹自己的酒庄:“等弄好了,请你过来……可以不喝酒的,有茶,也有点心,当然也有菜肴。”   怕不是疯了,开酒庄,纪瑶道:“哎呦,你会不会把你们沈家败光了啊?”   “怎么可能,我的酒不要太好。”沈妍眨眨眼睛,“我开之前找外祖父帮忙了呀,外祖父也喜欢喝酒,一听我要开酒庄高兴地不得了,马上给我塞了三百两,还找管事替我选酒。”   好吧,纪瑶羡慕嫉妒。   “对了,这是送你的。”沈妍递过来一根玉簪,“你不喜欢贵重的,但是及笄不一样,这是上好的羊脂玉……我保证,与你哥哥无关,就是想送你一支好簪子。”   纪瑶沉吟:“我可以收下,但是你答应我,假使你与哥哥不能两情相悦,绝不要成亲。倘若哥哥寻到合意的女子,也请你成全,好吗?”   “你还真偏袒他!”沈妍哼了声,“放心,他成亲了,我,我肯定……我肯定离得他远远的,我会离开京都。”   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但沈妍想一想还是很痛心。   见她眼睛红了,纪瑶忽地心头也一阵酸涩,要是杨绍哪日也娶妻了,娶别人,她会不会……   不会的,她不会难过。   前世她不曾为他难过,今世也不会。   纪家热热闹闹的行及笄礼,好些夫人,姑娘也去观礼的,消息传到太夫人耳朵里,又试探儿子。   “那纪二姑娘可是及笄了。”   杨绍手一顿,淡淡道:“母亲何时这么关心她?”   能不关心吗?   那是他曾经中意的姑娘,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闹成这个样子,太夫人看他又大了一岁,不想再计较纪家的家世,耐心道:“绍儿,你别跟为娘斗气。”   “谁跟您斗气?”杨绍把饭吃完,站起来道,“您慢慢吃吧,别整日关心这些事儿,儿子忙得很。”   “忙个什么,家里野味都要吃不完了,你是在拿那些狍子,野兔出气吗?啊,要么大晚上的还操练,你可真是忙……”   杨绍掉头就走。   太夫人指着他的背影,骂道:“真是一个样子!”   说的是老侯爷。   平时看着雷厉风行,但那次她把那个妾侍送走,老侯爷许久都没有理她,一开始以为老侯爷是宠爱这个妾侍,后来才知,他竟是怪她不信任他,不同他说真话。天地良心,那个妾侍生得妖媚极了,一双眼睛会勾魂,经常在他身边转,她怎么信他!   虽然后来和好了,也花费了许多时间,如今这孩子也一样,有事就藏在心里,她一头雾水。   ………………   纪廷元去年行到晋州,湖州附近,对流民进行编制,且还有德行考核,若是顽劣之人,一律驱回故乡。同时还因地制宜,但凡偏僻,山林阻隔,有盗贼频发之地,则扩广该城。   一直到今年二月,才启程归来。   而此时京都春暖花开,正是一个好时节。   寿春长公主也从寂照庵回了京都,她去看望病中的皇上。   “我总劝你信佛,你不肯,信佛可以平心静气。”她是皇上的亲姐姐,颇是随便,也不称呼什么皇上。   皇上道:“平心静气为何?”   “为何?自然是为你身体!”寿春长公主摸着怀里的狮子猫,“瞧瞧你以前被焱儿气得,有次差点晕了,你以为我不知?你信佛了,就不会这般动怒,万事皆有因嘛。”   有个屁因!   皇上心想,还不是因为太后没教好这孩子,不过么,现在总算好了。他道:“如今焱儿好多了,我许久不为他生气。”   “是吗?”寿春长公主笑起来,“许是我天天求佛之故。”   也就她相信了,皇上道:“怎么突然来宫里,不去听佛经吗?”   “给你带两颗神丹,”寿春长公主道,“于你身体有益,你吃了试试看,如果好,我再拿来。”   往前皇上真不信,如今他不太敢死,说实话太子虽然长进了,可天赋完全比不得宋昀,假使这么定下,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他需要时间继续观察。   皇上吃了下去。   寿春长公主心道,其实也就是润肺的,吃不死,但倘若皇上相信,他心里就会舒服,觉得沾了佛气。心情一好,身体也许会跟着康健起来。   “是了,而今昀儿与瑞儿都开府了,皇上不曾给他们赐婚?”   “这两个孩子,别提了。”皇上皱眉,“一个个都不想成亲,焱儿都要有孩子了!”   这一点,还是太子好。   看他又不开怀了,寿春长公主摇摇头,要个江山有什么用,真个儿是累死,不过嘛,不要的话,可能哥哥许多年前就被二哥给弄死了,左右为难啊。   “要不我给他们看看?”寿春长公主自告奋勇。   “你愿意,当然最好。”比起太后,皇上还是更信任寿春长公主,因为她信佛,不贪图权势,没有野心。   寿春长公主回去就琢磨了下。   等到二月底,派了好些帖子出来,邀请京都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另外还有四位皇子。   宋焱本来是不肯去,他得守着太子妃,乔安肚子太大了,时常双腿抽筋,可她总忍着不说,这种懂事更让他心疼。不过乔安说长公主难得办这种聚会,怎么也该去的。   宋焱想想,觉得有理,还是去了。   在宫里遇到四皇子宋澄,他又是一阵咳嗽。   这四弟真是造孽极了,在娘胎里时,生母被当时的娴妃设计,后来生下来就病弱不堪。   “四弟,你要不要紧?可让太医看了?”   “无事,多谢皇兄关心。”宋澄十七岁,却生得瘦瘦小小的。   宋焱摇摇头,揽着他肩膀往前走去。   纪瑶收到帖子的时候并不惊讶。   印象里,寿春长公主前世也办过聚会,请得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当时她也去了,想借此勾搭宋昀,结果可想而知。纪瑶觉得不堪回首,不过寿春长公主养了一只狮子猫,真是漂亮极了。   所以她养猫的时候,也想要一只这种的。   想着,伸手摸摸了猫儿。   它正盘成一团,睡得香呢,被主子一摸,乖乖得抬起下巴来,喵的一声叫。好像说,再多摸摸哦。   看着它的胖身体,纪瑶道:“不像话,也不知道多动动,胖成什么样了。”   白果道:“不急,等天气暖一点,包管姑娘找不到它。”   “啊?为何?”   “它要去找母猫生……”   “啊!”   木香红了脸,推白果:“你跟姑娘瞎说什么!”   不过纪瑶已经听懂了,在说猫要去那什么呢。   怎么办,到时该不会跑掉罢?纪瑶犯愁。   白果道:“要不请侯爷再去买一只来,凑成一对,这样就不跑了。”   才不要找他!   纪瑶道:“我自己想办法,”一只狮子猫而已,难道还买不到吗?她不会去找杨绍要的,想着忽然轻拍了下猫儿的屁股,“坏蛋!”   “喵?”猫儿痴呆的看着她。   这神情把纪瑶逗笑了。   周嬷嬷进来:“姑娘快些,莫去晚了,那可是寿春长公主呢。”   寿春长公主人很和善的,纪瑶倒是不怕,不过还是起来梳妆打扮,坐了轿子去长公主府。   府邸并不气派,长公主不追求这些,她时常提倡简朴,从不铺张浪费,故而处处彰显了她的独特,府里除了些茂盛的花木外,楼台亭榭少得可怜,不过东边有一处很大的荷花池,那是长公主最喜之地。   围绕湖泊,算是风景有些宜人。   纪瑶一进来就看到了沈妍,两个人马上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话,又看到周良音,纪瑶把周良音介绍给沈妍。   因长公主不曾来,三个人沿着河岸散步。   在后面的俞素华看见了,由不得讽笑,她上回去怀远侯府,从一个嬷嬷口中得知,杨绍如今不想娶任何人,如此说来,纪瑶也是丢尽了脸面,或许她还不知罢?   笑得如此开怀,等会儿她必将把这好消息告诉纪瑶。   寿春长公主正同四个皇子说话。   “都是及笄的姑娘,家世也都不错,我当然没有仔细筛选,京都的姑娘太多了……还得你们自己看着喜欢,不是?”她目光依次掠过宋昀,宋瑞的脸,“尤其你们两个,好好挑一挑,别让皇上操心,朝堂的事情还不够烦吗?他身体又不好,你们不能这般不孝。”   宋昀,宋瑞低头应了声。   寿春长公主又看向宋焱:“你呢,要不要挑个侧妃?”   “不用,不用。”宋焱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有太子妃够了。”   这孩子果然是变好了,寿春长公主点点头。   至于宋澄,只能等病养好了再说,这身子骨哪里折腾得起。   被姑母说了顿,四位皇子隔着河岸相看那些姑娘。   宋昀先是看到了纪瑶,后来又看到了周良音……   他想了又想,使人去带话。   一看就是有戏看,虽然不抱太大希望,宋瑞也已经做好了听墙角的准备。   果然宋昀约见了纪瑶。   早料到这一刻,纪瑶冷静面对:“殿下是想问,我为何屡屡避开殿下,是吗?”   “是。”   不编瞎话都不行,纪瑶叹口气:“其实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殿下杀了我,这个梦不止一次,时常缠绕,我非常害怕殿下。”   “你如今还怕我?”宋昀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眉心微蹙。   “是,因为梦里,你不止杀了我,还杀了我哥哥,我姐姐!”纪瑶想到前世,神色有几分真切,“所以我见到殿下就会逃开,我永远都不会亲近殿下您的。”   好似誓言一般,宋昀心头钝痛,他跟纪瑶之间,竟然是一个梦成为了阻隔!   纪瑶道:“请殿下不要念着我了,我于殿下来说,或许不过是种新奇,殿下未必是真心喜欢我。”   宋昀一怔。   他跟周良音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她才不想再跟前世一样做傻事呢,纪瑶淡淡道:“殿下,小女子告退。”   撇下宋昀,她往前而去。   结果在拐角处撞到了俞素华。   刚才看她离开,俞素华就很好奇,尾随而来,可惜还没看到什么纪瑶就折回了。   “俞姑娘?”纪瑶挑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散步,倒不知纪姑娘鬼鬼祟祟的,与何人私会呀?”   “话不能乱说,俞姑娘,还请你管好自己的嘴!”   小姑娘语气严厉,有种不屑,俞素华顿时极为恼怒,之前是看在杨绍要娶的份上,才会忍让下来。现在她算个什么?俞素华冷笑道:“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表哥早就不要你了!你别再做梦,想当什么侯爷夫人。”   呵,原来是因为这个俞素华又露出了原形。   真是可笑,纪瑶道:“就算我不嫁给杨绍,也轮不到你,你还是好好照照镜子罢。”   “你说什么!”俞素华大怒,她最厌恶的一点,就是自己的脸比不上纪瑶。   “你自己心里清楚,”纪瑶手指拂过自己的脸颊,翘起的眼尾勾魂夺魄,“还有,我告诉你,是我不要嫁给你表哥。既然你说到此事,麻烦回去告诉杨绍,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   “你你你……”俞素华简直要气疯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姑娘。   凭什么啊,她算个什么东西?俞素华扑了上来,要撕扯纪瑶。   突然间,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摔。   俞素华没有提防扑倒在了地上,脸孔着地,吃了一嘴巴的灰,抬起头正要叱骂,却看到一张极为英俊,却神色阴冷的脸。   “靖,靖王殿下……”俞素华吓得声音发颤,完全不知靖王为何会出手对付他。   “滚。”宋瑞冷冷道。   “靖王殿下……”   “没听见吗?”宋瑞挑眉,“是不是还想要喝点水?”   前面就是湖了。   俞素华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爬起来逃之夭夭。   “多谢三殿下。”纪瑶也被宋瑞的出现惊到,他是正好路过,还是怎么……   “她是活腻了,该打。”   宋瑞盯着纪瑶的脸。   比起上回在戏楼时,又不太一样了,她的眉眼都长了开来,春日的桃花都不及那份妍丽。   想到她刚才跟宋昀,还有俞素华说的话,他就觉得有趣极了。   啧啧,这姑娘不简单,两个男人都被她拒绝了,这样的她,倒是要嫁给谁呢?   宋瑞突然走近了两步。   男人身上邪气重,纪瑶想后退,结果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纪二姑娘,刚才不是说多谢本王吗,本王帮了你,你怕什么?”   她怎么不怕?   这宋瑞放着好好的靖王不做,非得同哥哥一同造反,后来事败,她死时只在书中看到哥哥死了,至于宋瑞的结局想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想必也死了吧。   所以,她能不怕吗?   可男人扣得紧,在他狭长的凤眼中,很明显带着一点威胁,纪瑶不敢贸然说话。   在前方一棵银杏树后的宋焱额头上不由冒汗。   这杨都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女子啊,上回被宋昀偷偷带走不说,这回又惹上宋瑞了!   不行,得他出面了! 第60章 060   纪瑶表现出的畏惧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宋瑞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会见风使舵。面对宋昀时,因晓得他温文尔雅,撒谎撒得一本正经, 遇到那个俞姑娘, 又刻薄嘴毒的厉害。   如今对着他, 是要装小白兔, 让自己放过她?   有意思!   “二姑娘不如说句实话吧, ”他身子略微前倾,饶有兴味的问道, “二姑娘到底想要什么,本王实在好奇。”   她刚才拒绝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深得父皇喜欢的楚王殿下, 一个是手掌兵权的大都督,可纪瑶竟然全都不要, 她到底想要什么?连宋昀跟杨绍都不能满足?   “不知三殿下是何意思?”纪瑶并不明白他的提问,无端端的问她要什么,简直莫名其妙,“等会寿春长公主便会出来,还请三殿下放手,若长公主问起, 怕是不好回答。”   “那我代你回答, 便说与本王在一处。”   纪瑶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清楚寿春长公主的目的, 她是想为两个侄儿挑选王妃, 若宋瑞真这么说, 她怕是要遭殃了!   正当要与宋瑞周旋时,身后突然传来男子严厉的声音:“三弟,放开她。”   宋焱走了过来。   “大皇兄?”宋瑞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微微一笑,“大皇兄,这是我与二姑娘之间的事情,还请大皇兄莫要插手。”   他们能有什么事情?   纪瑶可是杨都督的未来妻子,宋焱不容许宋瑞这般胡闹,疾步上前,呵斥道:“纪姑娘是姑姑请的客人,你这样不怕惹怒姑姑吗?”   “惹怒?大皇兄,今日可是姑姑让我来挑选王妃的,”宋瑞唇角一勾,“我当然要仔细看个清楚。”   说得好像在集市上挑菜一样。   宋焱看他不像话,厉声喝道:“三弟,纪姑娘乃是顺天府知府的千金,她哥哥领命在建州安抚流民。纪家父子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你作为皇子,竟如此对待臣子之女吗!”   这番话未免大义凌然,宋瑞眉梢挑了起来。   上次在宫里,他亲眼看着宋焱请杨绍入宫,又同他一起去找纪瑶。若说喜欢纪瑶,不太可能,若说不喜欢,他对这杨绍也太过好了吧?杨绍是他什么人,就算是左臂右膀,也不足以一个储君做到这种程度。   宋瑞松开手:“只是与纪姑娘开个玩笑,大皇兄何必紧张。你问问纪姑娘,我刚才是不是救了她?”   纪瑶难以反驳。   确实不能说宋瑞一点忙没帮上。   那俞素华太禁不住刺激了,她刚才因为新仇旧恨逞了口舌之快,没想到俞素华会忘掉女子的礼仪,居然还要动手,跟个泼妇似的!   纪瑶道:“三殿下是帮了一个小忙。”   小忙……   宋瑞睨她一眼,那就小忙吧。   宋焱仍不敢松懈:“纪姑娘,你随我走吧。”   “是,太子殿下。”   纪瑶知道宋焱跟杨绍交好,此番过来定是看在杨绍的面子,那么,跟着他总是比宋瑞安全多了。   她走上前。   被宋焱搅和,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宋瑞很失望,但也不好造次,只能暂时放弃。   “纪姑娘,你没吓着吧?”宋焱语气温和,“我这三弟是有点混账。”   “幸好殿下来得及时,多谢。”   “不必,我受侯爷之恩,应该的。”   听到这话,纪瑶咬了咬唇,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保持沉默。   感觉像是害羞了,宋焱低声提醒:“纪姑娘,今日你一定要提防二弟和三弟,假使他们使人传话,你绝不要去见。万一他们跟姑姑说要娶你,那会很麻烦,不过你放心,我会在父皇面前解释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言下之意,她与杨绍相识在先,肯定是要嫁给杨绍的。   纪瑶嘴角翘了下,突然觉得宋焱与杨绍的感情未必深厚,不然他怎会不知杨绍的心思呢?   他根本都不想见她了,还提什么娶她。不过有宋焱这句话,也算是好事,毕竟她不想当什么王妃。   “那我先谢谢殿下了。”她含笑,半蹲行一礼。   小姑娘懂礼仪,长得又好,难怪杨绍喜欢,宋焱负手在后:“纪姑娘,你太客气了。”顿一顿,“你与我同行也不便,万一被姑姑误会……你现在过去吧。”   纪瑶应声,走向前面的湖泊。   宋焱在身后目送,见她安全走到人群中,方才离开。   寿春长公主正当出来,瞧着一众姑娘道:“你们莫要拘束,我这里是陋室寒亭,大家都随意些。”   她为人温和,姑娘们都笑起来。   寿春长公主叫丫环端来糕点吃食,还有果子酒。   “佛语‘日中一餐,过午不食’,我虽信佛,却避免不了口舌之欲,故而这些东西真是极好吃的,你们尝尝。”寿春长公主打趣,“我也就这个拿得出来。”   姑娘们又笑了,一个个都低头品尝。   “这果子酒,说琼浆玉露也不为过。”一个娇美的声音道,“臣女猜,这应该是枣酒,枣子就出自于长公主您的后园,臣女可猜对?”   她后园是种了一片,等到秋冬日,枣子成熟香脆可口,她便让宫里的酒师给她酿造枣酒。长公主微微一笑:“真聪明,被你猜对了,我赏你一坛。”   “谢长公主。”   众人都羡慕得看过去。   纪瑶没回头,因一听就晓得是延安侯之女许灵儿了,那个嚣张的贵女。前世她嫁给了太子,这次没嫁成,是想要捞个王妃当当了。   不过与她无关,纪瑶盯着面前的枣酒看,这颜色清澈,红艳艳的勾人食欲,她好想喝一口尝尝,但又不敢,生怕醉了,正难受的时候耳边听到长公主道:“前阵子我听说好几位姑娘去施粥了,都过来给我瞧瞧。”   她那是沾了周良音的光,到底算不算啊?   然而那边长公主手下的嬷嬷却在点名字了,纪瑶只好过去,同时去的还有周良音,陈媛,姜芷等五位姑娘。   她们围在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目光掠过去,见这几个姑娘都生得不错,暗暗点头,她还是喜欢有善心的。   许灵儿在旁看着,赫然发现了周良音跟纪瑶,这两个人上回在玉满堂不给她面子,她以为周良音已经受到教训了,结果还在京都施粥,假惺惺做这种善事!   她手摸了摸腰间的马鞭。   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姐姐,虽说淡泊名利,可没有谁敢得罪长公主,有这种机会,只会想要讨她喜欢。   陈媛看着长公主手里的猫,笑道:“您这猫儿真是好看,也稀罕,我在京都从未见过呢。”   那是她的心头好,被夸了当然高兴,长公主摸着猫儿的长毛:“这种狮子猫是极少有的,前朝宝刹国上供,一共送来十二只,后来繁衍了些,有些却活不长,如今整个大燕怕也不过几十只罢。”   纪瑶惊诧,原来这猫那么金贵啊!   她突然有点着急,低声道:“长公主,臣女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那如果家里只有一只狮子猫,该如何?听说它长大了会……”纪瑶有点脸热,“该去何处再买一只呢?”   长公主笑了,还以为她会问什么,结果却是关心猫儿的繁衍,这姑娘挺可爱。   “你养了狮子猫?”   “嗯。”纪瑶点点头。   长公主沉吟:“我这只母猫去年原是生了两只,有一只送给了永嘉侯府的老夫人,还有一只被怀远侯拿佛经换去了……要不,你去问问他们,应该也都长大了吧。”   纪瑶一怔。   原来杨绍送她的狮子猫是跟长公主换来的。   他一点都没有提过。   看小姑娘表情复杂,陈媛心头微动,试探的问道:“此猫既然极为罕见,纪姑娘,你那狮子猫是何处得来的?”   在怀远侯府,陈媛曾经讽刺过她,纪瑶淡淡笑道:“一位朋友送的,倒是不方便透露。”   感觉到她语气里的骄矜,陈媛咬牙,直觉那是杨绍送的,登时一阵气恼。   太夫人后来并没有办什么螃蟹宴,也不知可有人选了?总不至于真是这个纪瑶罢?她那家世如何与自己比,她的父亲可是左侍郎,陈媛愤愤不平。只不过她教养还是好的,面上仍保持微笑。   等到申时,感觉侄子们该看的都看了,长公主便散了宴席,回到上房询问他们。   “可有合意的?”   “没有。”   “不曾。”   两个侄子都一并这么回答,言简意赅。   感觉到了一丝恼火,长公主深吸了口气:“这么多姑娘你们也挑不到,难怪皇上生气!”   “也不是没有,”宋瑞道,“我觉得……”   宋焱厉声道:“你觉得什么,你给我闭嘴!”   简直要跳脚了,宋瑞莞尔,这大哥挺有意思啊,这么护着杨绍,难不成杨绍是他爹……不不,是他恩师?他不太相信,就算宋焱让父亲回心转意,也不可能是一人之功。   他道:“我只是想说我不急,还是等二哥先吧。”   宋昀不发一言。   长公主道:“我这里倒有几个人选,像周良音周姑娘,姜芷姜姑娘,还有纪瑶纪姑娘,徐婉玉徐姑娘,这几位都不错,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周良音?宋昀眉心一拧,良音……好似在哪里听过。   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又加之今日纪瑶对他的拒绝,他心情抑郁,告辞声转身而去。   纪瑶坐了轿子回府邸。   不料俞素华之前因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这几个时辰都在盘算着如何报仇,竟在集贤街的街尾把轿子拦了下来。   木香挡在前面,斥道:“俞姑娘,你干什么?”   俞素华道:“叫你们姑娘出来,我们刚才的话还没有谈好呢。”   真是失心疯了,纪瑶并不露面,告诫道:“俞素华,你再不走,我就让轿夫把你赶走。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还是给自己留一点脸面罢。”   俞素华眼睛转了转,突然放柔了语气:“我不跟你吵架,纪姑娘,我只是想与你好好谈一谈,你出来。”   她们能谈什么?她对俞素华再了解不过了,准没有好事!纪瑶才不上当呢,与轿夫道:“若是俞姑娘再阻拦,你们将她拉开。”   真是个贱人!   不过她马上就要后悔了,俞素华瞄一眼前面,见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朝这里走过来,心头大喜,挪至窗口道:“纪姑娘,你之前同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纪瑶不语。   “你刚才跟我说,让我与表哥带话,再不要见你,可是你说的?不止如此,你还与靖王殿下私会!你指使靖王殿下伤了我,纪姑娘……”俞素华说着,好似才发现杨绍般,捂住嘴道,“表哥,你怎会在此?”   那声称呼叫纪瑶心头一缩。   她下意识把手指捏紧了。   集贤街离怀远侯府很近,难怪俞素华会在这里拦着,她喜欢杨绍肯定很清楚他回来的路线,刚才就为让杨绍听见这番话。   “表哥……”俞素华看着轿子,“纪姑娘在里面,我们今日去了寿春长公主府做客,那些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我绝没有骗你,如有不实,我愿被五雷轰顶!”   让纪瑶张狂嚣张,说出这种话,如今被杨绍听见更没有可能了!   然而杨绍并没有动怒,只吩咐陈素:“送她去俞府,与俞夫人说,往后若再在本侯面前露面,别怪我手下无情。”   什么……   纪瑶说出这种话,他没有反应,竟然掉转过头来对付她?不在他面前露面,那是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了吗?是要让母亲送她离开京都不成?   俞素华吓得面无人色,叫道:“表哥,纪瑶真的跟我说,她不想嫁给表哥,不想再见你的,我没有撒谎啊!表哥,我是为你好,让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带走。”杨绍语气淡淡,一点喜怒都无。   但在旁边的陈素却莫名感觉到一阵恐惧,急忙叫陈烈一起动手把俞素华拉走了。   外面突然变得十分安静,那些吆喝声,叫卖声好似都消失了,她只听得见他的脚步声,从窗口一直行到了轿子前方,然后就停在挡住她的轿帘之前。   隔着这一道深绿色的棉帘,她能想象出他站着的样子。   必是极为挺直的。   隔着这棉帘,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无形的重量,压在心口。   她一时觉得有点难以呼吸,可她慢慢抬起了下颌。   假使杨绍此时掀开帘子质问,她可以就这么告诉他,她是不想再跟他见面了,他们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他不就是这么希望的吗?   这些天,他不是一天都没有想过她,念过她吗?   她握紧了手,盯着那道帘子。 第61章 061   然而,并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都不知男人还在不在外面站着, 直到听见木香问:“姑娘, 是不是该让轿夫起轿, 回去了?”   纪瑶愣住。   他竟然没有见她,就这样走了, 他都没有询问这话是不是真的,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他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也罢,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出口。   她微微松开手, 才发现不知何时, 指甲竟然在手背上扣出了几道印子, 传来阵轻微的刺痛。   手指拂过,那印子好像小小的月牙。   她低声道:“走吧。”   木香叫轿夫起轿, 同时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她是看着侯爷站在轿帘前面的, 可是他站得片刻就离开了, 原本还以为他会跟姑娘说几句话呢。   看来姑娘跟侯爷真的不可能了,她皱一皱眉, 也不知到底为何缘由, 姑娘就不嫁了,侯爷也不来了。   小丫头完全想不明白。   却说俞素华被陈素押着去了俞家。   俞夫人见到女儿狼狈的样子,极为震惊, 喝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素华?”   俞素华哭起来:“娘, 表哥欺负我, 把我好心当驴肝肺!”   真是个蠢货,陈素心想,纪二姑娘在侯爷的心里有多重她看不出来吗,一次又一次犯错,侯爷怎么可能还会容忍?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传话道:“侯爷说,倘若俞姑娘再在京都露面,不要怪侯爷手下无情。”   “你说什么?”俞夫人不敢置信,“她是我俞家的女儿,绍儿他未免管得太宽了!”   陈素道:“俞夫人不愿意,大可以试试。”   俞夫人脸色一白。   一个随从居然敢如此说话,她实在气不过,马上就去了怀远侯府求见太夫人。   “……当街让陈素还有陈烈把素华押到家里,还说不准在他面前露面,这整个京都都是他的吗?您瞧瞧,如此霸道。”俞夫人哭诉,“素华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两个人青梅竹马,他怎么能如此绝情?”   太夫人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是为何事啊?”   “还不是为那个纪二姑娘,”俞夫人身子朝太夫人倾过去,低声道,“素华发了毒誓的,我相信她不敢撒谎。她今日去寿春长公主府做客,与纪二姑娘提到绍儿,那姑娘竟然说不想嫁给绍儿,还让她带话,说让绍儿永远别来见她。素华气不过,便告诉了绍儿,谁知道绍儿竟对她发作起来。”   她就说么,儿子肯定是跟那姑娘吵架了!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绍儿是有点过分,不过这纪姑娘跟绍儿的事,素华确实不该插手。”   “表婶,”俞夫人未免生气,“素华也是为了绍儿好啊。”   真为他好,怎么会传这种话?还专门堵截在回家的路上,目的可不是为挑拨离间?太夫人对俞素华又一次失望了,这姑娘的坏心思太多,她正色道:“绍儿行事冲动了些,我替他道歉,但为避免重蹈覆辙,你还是早点把素华嫁出去,他们两个人也再不要见面了。”   “表婶,”俞夫人心头一沉,“您该不会真要纪姑娘这种儿媳妇吧?”   “我自有主张,你就不要管了。”太夫人摆摆手,“我今儿说的话你别撂一边,最好放在心里。我这里好说话,但绍儿不行,他真要做什么事情,我是阻拦不了的。”   他们俞家都是靠着杨家而生,自从杨绍做了大都督之后,俞老爷在朝中地位也跟着提高了,多得是人巴结。倘若杨绍哪日拔剑相向,那俞家肯定是损失惨重。   太夫人这话摆明是支持儿子,俞夫人满嘴苦涩:“既然您这么说,我自会考虑。”   “那就行了,回去好好安抚下素华,让她在家里歇着罢。”   不用再来侯府请安的意思,俞夫人叹口气,起身告辞。   太夫人叫丫环倒杯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刚才你也听着的,你觉得这纪姑娘如何?”她问身边的唐嬷嬷。   唐嬷嬷笑一笑:“奴婢觉着罢,这纪姑娘胆子挺大,性子好似也很刚烈。”   “是吧?绍儿这种样子,哪个姑娘敢如此对他说话?这纪姑娘……”太夫人想起纪瑶那双勾人的眼睛,忍不住摇了摇头,人还真不可貌相呢。原以为她会巴着儿子,结果偏偏不是,反而自己这儿子整日跟吃了炮仗似的,谁招惹他谁倒霉。   俞素华这是撞在了枪口上,还是填满了火药的!   太夫人心想,是不是该请这纪姑娘来吃顿饭?   …………   因为狮子猫难寻,纪瑶生怕自己这只真的跑丢了,叫周嬷嬷去打听哪家有母的狮子猫,想买一只过来。永嘉侯府老夫人的肯定不行,不说公母不知,肯定是苗苗的兄弟姐妹,不好凑成一对的。   周嬷嬷找了好几日也未果:“姑娘啊,能买得起这种猫儿的肯定是权贵望族,他们家的消息不好打听,不如找姑爷帮忙。”   看来也只有找谢鸣珂了。   正好纪玥临近生产,廖氏前阵子就住去了纪家贴身照顾这大女儿,也请了稳婆,纪瑶道:“不如我也搬过去住。”   “浑说什么,姑娘!”周嬷嬷阻止,“夫人身份不同,可以去,你是姑娘家怎好住在姐夫家里?不行不行,万一被哪个长舌妇说出去影响姑娘名声。”   唉,那只能等到姐姐生孩子那天才能去了,纪瑶又问:“哥哥可写信来,到底何时到京都?”   “应该就这两日了。”周嬷嬷掐指一算,“最近天晴没下雨,车马顺当。”   果然,纪廷元后日归家。   没有辜负纪瑶,带了半车的建州笋干,纪瑶估摸能吃上大半年!   “大妹还没有生吧?”他也很关心此事,“不过生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回来就能抱外甥。”   “没生呢,还有几日。”纪瑶把之前在玉满堂订的金锁拿出来,“到时候送过去。”   “名字取了吗?”   “叫潜哥儿。”   “娘呢?”纪廷元往外拿东西,“我买了建州的衣料,有六匹,你们拿去做衣服。还有一盒粉珍珠,你拿着玩儿吧,给爹爹带了两盒墨锭,建州香墨……”   哥哥看着没心没肺的,但出去一趟却满载而归,并没有忘记他们中任何一个。   纪瑶笑眯眯得抱住哥哥的手臂:“谢谢哥哥!”   “对了,还有两坛美酒,”纪廷元瞄一眼妹妹,“给侯爷的。”   “谁?”纪瑶身子一僵。   “谁,还能有谁,杨都督啊,”纪廷元戏谑的看着妹妹,“你以为我不知?”   纪瑶戒备:“你知什么?”   “得了,还藏着掖着呢。”纪廷元捏捏妹妹的脸,低声道,“我看到侯爷戴的长命缕了,不是你送的吗?”   那未来的二妹夫,当然要带礼物了。   纪瑶板着脸:“不是我送的。”   “你当我瞎子?”纪廷元露出自己手腕上的长命缕,“一模一样的,你骗谁?再说,这珠子可不是寻常珠子!”   纪瑶咬唇。   她脸上并没有丝毫娇羞之色,反而显得极为复杂,纪廷元看着奇怪,放下手里东西问:“怎么,你跟侯爷……”   “我们没什么,”她道,“你误会了。”   她越是否认,纪廷元越是怀疑。   “呵,没什么会送这个?我还不晓得你吗?这种东西,除了我,你只会送给意中人!”纪廷元突然扣住妹妹的手腕,“你一再回避,不肯承认,难不成是杨绍负了你?”   那瞬间,她看到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突然就想到了前世,哥哥因为她,跟宋昀作对的事情。   可是,宋昀他不是对手。   今世的杨绍,也不是好惹的啊!   纪瑶呆住了,都不知怎么回,难道该说,是自己负了杨绍? 第62章 062   看她不说话, 纪廷元拖着她去了内室, 往椅子上一按。   “说吧, 怎么回事?若他真的欺负你, 哥哥有的是办法替你报仇!”   他有鬼的办法,歪门邪道吧?杨绍可是五军都督,他能怎么着?纪瑶稳了稳心神:“哥哥,侯爷没有欺负我, 是我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纪廷元是很欣赏杨绍的,他英勇善战,在云州力挽狂澜,击败秦王, 他还很能喝酒,千杯不倒。当然, 最重要的一点,杨绍对妹妹不错, 不是几次都救了她吗, 所以他很疑惑, “既然他没负你, 怎么就不合适了?”   说来话长啊。   纪瑶叹口气:“很多地方都不合适,我不喜欢他喝酒, 不喜欢他去打仗, 不喜欢他天天操练兵马。太夫人我也不喜欢, 他的表妹我也不喜欢, 我统统都不喜欢……”   纪廷元嘴角抽动了下。   他感觉是自己弄反了,看来不是杨绍负了妹妹,是自己的妹妹变心了。   “你没有诓我吧?”他做最后的确认。   “当然没有,哥哥你也不想想,要是侯爷负我,我会隐瞒?便是哥哥不替我报仇,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这倒也是,纪廷元思忖,自家妹妹什么性格,怎么可能吃亏?她根本就是个小辣椒!如果杨绍负了她,她确实不可能会如此好心的维护。   可这样一来,杨绍岂非有点可怜?想着又摇摇头,他可是侯爷,难道还能因为妹妹不愿就不成亲了吗,京都可不知多少人家想要与怀远侯府联姻呢,完全不用他担心。   不过这酒还是要送去的,就当做赔礼。   …………   因纪廷元稳妥安置了流民,各路知府纷纷上奏称赞,皇上大笔一挥,升任他做了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纪彰当晚就喝了半坛子酒,差点没吐死过去,廖氏听说了嗔道:“没我看着就不行,胡来!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了,还跟儿子一样喝酒呢。”   “爹爹也是高兴,难得的。”纪玥笑,“娘您是在这里,不然在家中,我不信您不喝。”   廖氏也笑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发:“哎,我一直都担心廷元,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出息,我之前生怕他在外面出事,结果竟然办得有条不紊的。”   “那娘以后不用担心他了。”   “怎么不担心,还得盯着他成亲呢!”说起这事,又想到纪瑶,跟纪玥道,“瑶瑶及笄了,玥儿,你是不是跟姑爷说说,看看他身边可有合适的公子?”   谢鸣珂在翰林院任职,他的同僚都是庶吉士出身,才高八斗,职务也清贵,将来入了内阁可决议大燕国事。   纪玥一怔,心道母亲还不知妹妹与侯爷的事情吗?   那可不能拖下去了,她想一想试探道:“娘,我看侯爷为人不错。”   “别提了!”廖氏频频摆手,“瑶瑶去见过太夫人,她不满意,后来侯爷再没有来过家里,如何还有可能?”   纪玥突然就想到了那日谢鸣珂说的话,杨绍没有要见妹妹,看来确实是不成了。她惋惜得叹了口气:“我会同相公说的,他定能介绍几个。”   “那就好了。”姑爷的眼光肯定不会错,廖氏又高兴起来。   纪玥这时忽地皱了下眉。   “怎么了?不舒服?”廖氏扶着她,“是不是哪里酸疼,还是怎么……”   “我也不知,感觉有点疼了。”   “哎哟,怎么个疼法?”前几天稍微有些血丝,便是要临盆的迹象,这回开始疼了,可不是要生了?廖氏急声道,“快去请稳婆!”   一个时辰之后,确认是要生了,纪瑶急忙忙坐轿子去谢府。   纪玥此时已经疼得流汗,纪瑶上去握住她的手:“怎么没有早点说,都快要生了吧?”   “还不是怕你们担心,叫我不要太早打搅你们。”这大女儿一向懂事,廖氏道,“玥儿,你一定会平安的,别怕,娘陪着你呢。”   “姐夫呢?”纪瑶四处环顾,“难道没告诉姐夫?”   “使人去了,应该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极快的脚步声,纪瑶抬眼看去,只见谢鸣珂从远处跑了进来,脸上都是汗,这个不说,他头上的官帽居然都是歪着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慌张的谢鸣珂。   纪瑶嘴角一咧。   就连纪玥都想笑了:“相公,你快些整一下衣衫。”   “整什么,你都要生了!”谢鸣珂不会在意自己的形象,手搭在她肩膀上,“你怎么样,疼吗?是不是很难受?”他拿出帕子替她擦汗,“我应该早点回来……”   “你又不知今日要生,回来做什么?”纪玥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谢鸣珂没说话,只是又把手放到她手掌上,紧紧握住。   稳婆道:“谢大人,纪姑娘,你们都出去吧。”   这时纪彰父子俩也到了,此时已差不多是傍晚。他们围上来,看着纪玥。   廖氏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情,她当时生孩子也是一样的,摆摆手:“都在外面等着吧,让玥儿跟姑爷再说几句话。”   生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鸣珂听到这个,心头一沉,手握得更紧了。   “把我都弄疼了。”纪玥嗔道。   他忙松开一些,看着妻子的眼睛:“玥儿,你一定要平安,你不能……”即便满腹经纶,到得此时,他竟突然说不出什么话,只把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我在外面等你。”   她一笑:“可能会许久呢。”   “怎么会?你很快就会生下孩子的,我让厨房去煮好吃的给你,要吃什么?”   “清粥。”   “还是鱼片粥吧,或者鸡汤,祖父送来的鸡还有好几只呢。”   “不行,娘说吃不下的,我就要清粥。”   “好好好,就吃清汤粥。”谢鸣珂心头很沉,却不敢表露出来,他知道纪玥也一样害怕,只不过害怕是无用的,他们得共同度过,他把纪玥轻轻搂在怀里,“我一直在想潜儿长什么样子,等会就能看到了。”   纪玥靠在他:“嗯。”   两个人还不分开,稳婆都着急了:“谢大人,耽误了时机可不得了,快出去吧。”   纪玥已经很疼了,谢鸣珂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我等你与孩儿。”   他走了出去。   门掩上了,只有一盆盆的热水在往里端。   前世姐姐生子她不曾陪在外面,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煎熬。   她心疼姐姐,害怕出事,即便心里觉得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不过看到谢鸣珂焦急的样子,她又替姐姐高兴。只要姐姐平安生下来,姐姐的一生都会很圆满的。有疼爱她的相公,有可爱的孩子,有可期待的将来。   这是她所羡慕的。   前世,她只有一个这样的相公,别的什么都没有,纪瑶摸摸肚子,孩子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得多久,里面传来了一声孩子的啼哭声,谢鸣珂马上精神振奋,疾步冲到门口。   纪家一家也围了上来,翘首以盼。   稳婆抱了一个孩子出来,笑道:“恭喜谢大人喜得贵子!是个公子啊!”   纪彰抱过来看,胖乎乎的,脸红红的。   这是他的外孙!   “姐姐如何?”纪瑶问。   “谢夫人很能干,很快就生下来了。”稳婆道。   谢鸣珂已经冲了进去。   纪廷元笑起来:“妹夫总算松了口气,我看他刚才都要疯了,在那里捶石头。”   “捶什么石头?”   “地上的石头。”   果然是等疯了。   纪瑶跟哥哥也一起进去,纪彰抱着外孙走在后面。   姐姐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纪瑶看得眼睛都红了,低声道:“姐姐,你怎么样?潜哥儿很好呢。”   “我也很好,就是有点累了。”纪玥嗓子干哑。   廖氏抹了抹眼睛:“休息几日就好了……玥儿现在也不适宜说话,我们都走吧,让她休息。”她往外赶人。   都很识趣,晓得那小两口要诉衷情,纪瑶站起来,瞧瞧小外甥,看他闭着眼睛在睡,便先出了去。   纪廷元也看一眼,跟纪瑶道:“小孩子居然是这个样子,谁也不像。”   “你才知道?”   “嗯?你早知道?”   “我书比你读得多,当然知道。”   纪廷元一个毛栗子弹上去:“胡扯!”   纪彰在后面看着笑,见到妻子也出来了,握住她的手,感慨声道:“今天真是好日子啊。”他特别特别的满足,几个孩子都好好的,他年幼时在家中念书,总觉得自己念不来,从来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日的幸福。   廖氏不说话,看到女儿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她也是觉得,今日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   屋里,谢鸣珂端着清粥喂纪玥喝。   “实在吃不下了,”纪玥道,“就先吃这么多。”   “好。”谢鸣珂放下碗,才有空仔细看儿子,“辛苦你了,居然有六斤重。”   “这样才好呢,若是瘦了又要担心。”纪玥当时虽然害怕,可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心头满溢了温柔,这是她跟谢鸣珂的儿子啊,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的,“潜哥儿要像相公才好呢。”   “为何,像你也一样。”谢鸣珂轻抚她脸颊,“像你,多好看。”   纪玥脸蛋微微一红,她现在的样子怕是难看的很,她低声道:“就是要像你……我喜欢你的样子。”   纪玥向来内敛,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谢鸣珂觉得满心的甜,轻声笑:“只是样子?没有别的吗?”   “你如此贪心?”   “不是贪心,我喜欢你所有,你只是样子,我是不甘心。”   纪玥咬唇笑,闭上眼睛:“我累得很了,要休息。”   其实不说他也知道,谢鸣珂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嗯,睡吧,我陪着你。”   他趴在她手边。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分外的温柔。   …………   姐姐生了孩子,自是有奶娘喂奶,不过因为还未出月子,廖氏仍是有些担心,并没有离开谢府。   她不在家,就留下周嬷嬷坐镇,指挥一帮下人照顾主子起居。   不过有一日,竟没想到怀远侯府会送来请帖,说请纪瑶去赏花。   周嬷嬷对那杨绍深有印象,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举手投足之间威仪十足,加之这侯府的名声,她委实不敢拒绝,便是应了下来,之后才使人去禀告廖氏。   廖氏奇怪:“突然又请瑶瑶了,莫非太夫人转变了心意?那到底要不要去……哎呀,还是要去的,侯爷不是与姑爷交好的吗,便是看在这份面子,也得让瑶瑶走一趟。”   她眉头拧了拧:“算探个口风,行便行,不行便算了,反正姑爷不是有好人选吗?”   纪玥正抱着儿子看呢,说道:“都已经应了还能不去?侯爷这等将才,能教出侯爷的太夫人应该很有分寸,我想不会为难瑶瑶的。”   廖氏就使人传话给周嬷嬷。   帖子名义上是太夫人派的,纪瑶很是惊讶,印象里,太夫人从来没有主动请过她,这回是怎么回事?   “给姑娘好好打扮。”周嬷嬷吩咐。   木香给纪瑶梳头。   纪瑶怀疑太夫人是不是要警告自己不要接近杨绍,上次在集贤街,俞素华的事情,太夫人肯定知道了,她也许会觉得是自己使出的诡计。   罢了,是得说个清楚!   她可不想让太夫人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想尽办法嫁给杨绍呢。   木香却心怀憧憬,她想到那日,姑娘跟侯爷一起看乌龟的情景,总觉得二人很配,要是这是个转机就好了!   打开妆奁,木香细细挑选簪子。   被清脆的玉石撞击声吸引,纪瑶低头看了看,赫然发现了当初杨绍送的那支金簪。   她趁着木香插簪的时候,把它拿出来放在袖中。既然连面都不愿见了,何必还留着彼此的东西呢?若有机会见到,她便将它还了。   等装扮好,她坐轿子去怀远侯府。   太夫人为掩饰自己的目的,还请了别的几位姑娘,毕竟不清楚儿子的心思,她今日是为试探的。   纪瑶在花厅里坐下,并未见到陈媛。   那个陈媛应该是太夫人极为中意的,但却没有请,这有些奇怪。   “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冷清,就想同你们这些小姑娘说说话。”太夫人看向纪瑶。   比起去年,这姑娘真的长大了,眉眼间有种灼灼的明丽,眸光转动时好似有华光绽放,勾得人忍不住朝她看。这容色委实是没得挑,就是太过显眼,等过几年不知会如何的艳丽。   太夫人是不喜欢这等长相,但倘若儿子喜欢,为人善良,她也不会介意的。   儿子都几岁了?她没那么严苛。   “纪姑娘,上次听说你跟周姑娘一起施粥,是吗?”   “都是周姑娘的功劳。”纪瑶笑笑,“我是正巧遇到周姑娘,看到流民可怜,才起的念头。”   竟没有独占的意思,太夫人点点头:“我就听说你们纪家门风不错。”   居然夸她?纪瑶差点没张大嘴。   不过太夫人如今对她是何态度还重要吗?杨绍在她考虑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当初说给她十天,后来敷衍她,说什么不勉强。   但实际上,他已经不愿意等她了。   他根本就不想娶她。   “太夫人谬赞,父亲祖上是务农的,要说家风也不过是淳朴了些。”纪瑶看向身边,“比起在座的姑娘可是差远了。”   太夫人目光闪动,感觉纪瑶很有骨气。   在京都的姑娘,哪个不想以家世为荣,可她居然主动提到弱的一面,别人是只会避开的。   太夫人笑了起来,同时朝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她很快就请姑娘们去赏花。   结果就在赏花途中,纪瑶发现前面的姑娘们越走越快,而她想要跟上,却被一个丫环拖住了脚步。   那丫环笨手笨脚的,把一碗什么羹倒在她手上,她手掌登时有些黏糊,幸好不烫,只是弄脏了。   丫环跪在地上认错,让纪瑶见谅。   这种把戏她前世没少见过,心想定是太夫人使出来的,不过目的就有些奇怪了。因为太夫人虽然不喜欢她,却从来没使过任何阴损的招。她就只是对她冷淡,或者她做错的时候,太夫人会严厉斥责几句,别的就没有了。   纪瑶奇怪,莫非太夫人是想让她见杨绍?   可为什么呢?   她十分不解,拿帕子擦手。   就在这时候,后面传来脚步声,“蹬蹬蹬,蹬蹬蹬”,在青石小路上有着极整齐的韵律。   纪瑶手指顿了顿,又继续擦手,直到那个身影从身边而过,要往前走去的时候,她突然道:“侯爷。”   杨绍猝不及防。   他并不知母亲请了纪瑶,刚才母亲说有急事,催三催四的,他才过来。   谁想到,纪瑶在这里。   小姑娘甜美的声音响在耳畔,让他记起了那日站在轿帘之前,与她隔着道棉帘的瞬间。   他曾想过,纪瑶会说什么。   他始终没有去碰那道帘子。   但到底躲不过吧,他停下脚步。   他不可能真的在纪瑶面前仓皇逃走。   杨绍转过头,看向那个站在桃花林间的小姑娘,她穿着淡青色的裙衫,一条雪白的绣着粉色花儿的花苞裙,整个人散发着春日的明媚。   他淡淡道:“不知纪姑娘有何事?”   男人神情淡漠,显得有点陌生,只是脸仍是极为俊美的,那飞扬入鬓的眉,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形状优美的唇……纪瑶脑中浮现出了,在马车里他亲吻自己的样子。   是了,这件事,他是不是也不记得了?亲吻过她,抱过她,就因为她要考虑,他便把自己抛之脑后。   她看一眼四周,除了自己的丫环,所有人都不见了。   很好。   不管是不是太夫人的计谋,都太合她的心意了。   纪瑶把脏掉的帕子收起,从袖中将那支金簪取了出来。   阳光下,蝴蝶翅膀微微颤动,好似要飞起来,她往杨绍走过去。   他的心脏渐渐缩紧。   纪瑶在几步远的距离站定,把簪子递给他:“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想必侯爷很清楚,这簪子归还于你。”   那尖尖的一端好似能直接戳入心脏,杨绍伸手拿了过来:“我都忘了此物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你何必归还?大可以扔掉便是。”   “好歹也值几十两银子呢,侯爷虽然富可敌国,也不用如此浪费吧?”   呵,杨绍轻笑了下,把金簪放入袖中。   “纪姑娘说得对极了,本侯会记在心里。”他转过身。   看他要离开,纪瑶道:“侯爷,既然物归原主,那请侯爷把我送的长命缕也还给我吧。”   杨绍一怔。   “侯爷难不成也忘记此事了?”纪瑶手指捏紧,哥哥不是说看到他戴着的吗,难道他已经摘下来了不成?   可惜他如今垂着手,宽大的袖子遮挡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感觉,杨绍应该不至于扔了。   这算是吉物,可保身体安康的。   纪瑶道:“假使侯爷放在了书房,请侯爷取来还给我。”   他沉寂无声。   他是有把东西放在书房的习惯,只是这长命缕……   这是她两辈子唯一认真送给他的东西,她竟然也要取回吗?纪瑶,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无情!   他回过身来。   那瞬间,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冰冷。   纪瑶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今日是要来跟我算总账吗?”男人却紧逼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她跟他之间的帐,永远都不可能算清!   男人浑身好似携带着风暴一般,有种要将她摧毁之感,纪瑶突然感觉到了后悔。   早知道不要什么长命缕了……   “侯爷。”她低声道,“我不要了。”   “不要了?”杨绍将她拉近过来,几乎贴在他胸口,“不是要算清楚吗,物归原主?”   纪瑶道:“不,我也可以不要的。”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吓人?   不是他要斩断他们的关系吗,她只是想让他们的关系断得更彻底一点。   他冷笑:“我只送给你金簪吗?”   “啊!”纪瑶心头突突直跳,难道他要自己还乌龟,和苗苗吗?   啊,不行啊! 第63章 063   乌龟是一对的, 还了母龟, 等于拆散人家小两口。苗苗, 她从两个月的小猫养到十个月大, 更是割舍不了!   她不能还。   纪瑶讨价还价:“乌龟与猫儿,侯爷当时花了多少银子,我回头就使人送来。”甚至她可以多给点钱,绝不亏欠杨绍。   然而话音刚落就觉得手臂处痛了下, 男人好似箍得更紧。她忽然想到寿春长公主说过的话,杨绍是用佛经换到猫儿的,莫非他是想要回佛经?那难度可大了,她哪里敢去问寿春长公主要佛经啊。   纪瑶思忖间,并不知杨绍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回。   他前世送给纪瑶多少东西, 他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包括他一片真心, 今世也一样,然而她想的是什么?乌龟, 猫?   在她脑子里, 自己什么都不是!   乌龟, 猫她尚且不愿意舍弃, 他呢,她故意带着金簪来, 想跟他一刀两断。想断得干干净净的, 连一条长命缕也不给他留下。   真是……好得很啊。   他声音沉沉的:“这些都可以买, 但你欠得人情呢, 怎么还?”他手指磋磨着她胳膊上的肉,一字一顿道,“拿命还吗?”   感觉他好像要把自己的肉生扯下来,纪瑶一阵胆寒,觉得今日的决定完全做错了,她不应该想到这个馊主意。   她不应该看到金簪会想着还给他……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啊,要不是那日在假山后面听到杨绍与谢鸣珂说话,或许她还蒙在鼓里呢。她还以为杨绍是在给她时间呢,多么的体贴,多么的有耐心!   或许因此,她心底总有个想法,应该面对面来个了断,就像在轿子里时想得那些话,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说。   可杨绍的阴沉把这些都逼了回去,纪瑶哪里还敢提什么干净彻底,低声道:“侯爷,此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提起的,长命缕您还是留着吧。”   她抽动自己的胳膊,脸上的害怕一览无遗。   他纹丝不动,看着她在自己掌中挣扎,好像一朵脆弱的花——他曾经想要呵护着她长大,盛放,将她摘下来,带回家,永远都陪在他身边,直到生命最终的一刻。   然而,他想错了。   有些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   只是,偏偏纪瑶今日要来招惹……   男人凝视着她,那目光好像尖锐的刺,纪瑶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得,突然停止了动弹。   “侯爷,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鼓起勇气道,“你不肯还长命缕,我已经同意了。至于乌龟跟猫,因为我已经养了许久,花去的精力不是银子能弥补的。”   只有她的精力不是银子能弥补的吗?   他的呢?   杨绍不说话,仍看着她。   纪瑶心里发毛,她最怕这种表情的杨绍,怎么也看不透,她垂下眼帘躲避,不料却看到了他的手腕。   因为要抓着她,袖子已经滑落到肘部,他的腕上赫然系着一条长命缕。   正是她送给他的,并没有放在书房。   纪瑶一愣。   他不是都不喜欢自己了吗,为什么过去那么久还带在手上?可是,要说喜欢她,他又为何数月不见,哪怕那日就隔着一道帘子,他都不愿意见她。   正疑惑时,杨绍忽然松开了手。   刚才小姑娘的眼神好像道灼热的光,烫伤了他。   袖子垂落下来,他背过身道:“你走吧,下回不要再来侯府,哪怕是母亲相请……没有谁会怪罪你。”   他以为是她想来不成?纪瑶差点反唇相讥,不过想到好不容易保住乌龟和苗苗,她忍了下来,行礼道:“侯爷放心,我不会再来的,告辞。”   她转身而去。   杨绍听着脚步声走远,突然抓住右手腕上的长命缕,一把扯了下来。   好似要扯掉纪瑶对他的束缚。   陈素吓一跳。   这东西侯爷带了许久了,难道要扔掉不成?到时,他要不要去捡回来。   然而,他看到杨绍收回了袖中。   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跑去了太夫人那里,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   虽然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但也大致知道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要是儿子不喜欢这姑娘,能为她中途停留,听她说话吗,还去抓人家姑娘的胳膊?   太夫人摇摇头,这儿子啊!   她得找个机会问问清楚。   …………   纪瑶回到家里,告诫丫环不准将此事泄露,木香白果连连点头。   私相授受是影响姑娘名声的,虽然是去还东西也断不能让别人知晓,就是木香实在失望,原以为还会有什么转机,结果姑娘竟然把侯爷气成这个样子。   真的太吓人了!   幸好侯爷没怎么样,把姑娘放了。   木香拍了拍胸口。   四月初,宫里传出好消息,太子妃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皇上极为欢喜,重重赏赐了太子妃乔安,皇太后因得了一个重孙,对乔安也没那么讨厌了。   这是第一个皇孙,皇上很是重视,洗三礼请了好几位重臣前来观礼,喜庆喜庆。   杨绍就在其中,而谢鸣珂作为宋焱的讲课学士,自然是不会漏掉的。   听闻杨绍已经走到东宫门口,宋焱亲自迎了上去。   “杨都督。”他笑容满面,“别来无恙。”   “微臣安好,殿下呢?”   “再好不过。”宋焱感觉有了这个儿子,自己的地位又稳固了一些,父皇很喜欢,就这两天都问起好几次了。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子孙满堂,哪怕是真命天子也不例外,杨绍道:“殿下应该再多生几个。”   “啊,不行。”宋焱摇头,“安安生这个孩子吃了许多苦头,我舍不得她受苦,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看来他是动了真情,杨绍含笑:“此事是不急于一时,还是看殿下心意。”   如今宋焱坐稳了太子之位,要说着急,也是那几位急。不过说来奇怪,皇上的病状竟比前世轻,他印象中,原本这个时候皇上基本是把政务交给宋昀来处理了。   但现在,他还能看奏疏,做出决策。   正想着,耳边听到宋焱道:“杨都督何时成亲呀?上回在长公主府,我见到纪二姑娘了。”   杨绍道:“微臣还未想好。”   “唉,杨都督,你可得好好想想了!”宋焱左右看一眼,低声道,“要不是我出面,不定三弟会对纪姑娘做什么,他可不像二弟这样斯文!”   俞素华是说过纪瑶跟靖王殿下私会。   他相信纪瑶不想见他,可是这一句,他不信。   在珍珠湖时,纪瑶就已经表现出对宋瑞的不喜了,她是重生的,因能猜到宋瑞的下场,那又怎么会傻得与宋瑞私会?   不过不管纪瑶如何,这宋瑞确实是……杨绍想着眉头拧了拧,又关他何事?纪瑶这无情无义的女人,要不是因为猫跟乌龟,连送给他的长命缕都要夺走,他管她干什么?   “谢大人到了。”此时突然有个黄门来禀告。   宋焱道:“假使你要娶纪姑娘,与我说便是,我到时请父皇赐婚。”说着去见谢鸣珂。   谢鸣珂上来道贺:“恭喜殿下喜得贵子!”   “也恭喜谢大人。”宋焱笑道,“令郎马上要满月了吧?”   “对,还有九日。”想到儿子,谢鸣珂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极为满足。   因洗三礼还未开始。   宋焱请他们二人去偏殿喝茶等候。   茶香是极浓的,颜色透亮,微微的泛出青色。   杨绍道:“煜善,你已经为殿下授课多时,觉得殿下到底为人如何?”   “大有长进。”谢鸣珂本来对宋焱不抱希望,但宋焱一日比一日刻苦,不止如此,好似胸怀也不一样了,渐渐又恢复了储君的一些风采。   整个人都很平和。   “如此便好了。”杨绍其实未必一定要谢鸣珂去投靠宋焱,只要他不去匡扶宋昀就行。   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所以宋昀是绝对不能当太子的。   谢鸣珂何等聪明,早已看出一点端倪,但也没有点破,这种事情互相心里有数便可。他如今有妻有子,日子美满,并不想卷入任何争斗。   当然,除非是不得已的时候,那另当别论。   不过今日既然遇到杨绍,确有一事相问。   “我受岳母,内子所托,近日正为二姑娘择婿,不知侯爷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与我介绍介绍。”   杨绍正当喝茶,闻言呛了一口。   咳嗽了几声,他看向谢鸣珂:“你还会做这种事情?”   “我也没有办法,”谢鸣珂微笑,“侯爷应该知道二姑娘已经及笄,岳母是个急性子,希望早些将她的婚事定下来,我自然要出一份力的。”   杨绍目光一闪,淡淡道:“纪二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听妻子说,纪瑶跟杨绍已经不可能了,就算上回去侯府,也没什么说法,他端起茶放到唇边:“侯爷为何想知道二姑娘的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姑娘又能做主不成?”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杨绍道,“凭你的本事,还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吗?”   “确实有一个。”谢鸣珂放下茶盅,“与我是同年,现也在翰林院任职……徐琅,你肯定认识。”   徐家跟谢府一样是名门世家,那徐琅十八岁入的翰林,比谢鸣珂还要早一年,如果没有记错,他很快就会被升任为国子监祭酒,容貌么,如清风朗月。   杨绍挑眉:“不错。”   只是这徐家跟纪家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罢?徐琅会看得上纪瑶吗?   谢鸣珂听他就两个字的评价,沉吟片刻道:“侯爷没什么话好说的?当真没有人可介绍?”   “是。”杨绍握住茶盅,“有你珠玉在前,本侯还能说谁?”   难道当真是不成了?谢鸣珂微微摇头。   等到官员们都到了,准备观洗三礼,二人站起来往外走去。   行到门口时,桌上茶盅忽地裂开了一道微弱的口子,茶水从里面涌出来,滴在地上。片刻之后,只听轻微的一声脆响,整个茶盅四分五裂。 第64章 064   小外甥要满月了, 纪瑶原本想要再绣两件夏衣, 可廖氏不准,只叫她在家中画画写字, 还令父子俩亲自教导。纪瑶下午写好, 纪廷元下衙就过来查看。纪廷元若是去喝酒了,便由纪彰顶上。   这日,纪瑶又在练习书法,洁白的宣纸上,一个个字显露出来, 有种清婉灵动之感, 是标准的簪花小楷。   廖氏在旁边看着甚为满意,笑道:“瞧瞧,不也能写好吗?你往前是太过懒了, 我又纵着你。”把宣纸拿起来看, “哎哟, 多漂亮, 等玥儿出了月子,我让她指点你画画。”   “姐姐不要带潜哥儿吗,哪里有空?”她把紫毫搁在笔山上。   “不是有奶娘吗,我听姑爷说还要去买一些丫环来精心照顾玥儿。再说了, 画画本是她擅长的,教你一些又能花去什么功夫?”大女儿那边她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自然就剩下这个小女儿。   纪瑶也就不说了, 能经常与姐姐见面, 不会不乐意。   廖氏放下宣纸,想到谢府要办满月酒,笑眯眯道:“瑶瑶,姑爷提到一位徐公子,你明日就能见到了。”   “什么徐公子?”纪瑶问。   “叫徐琅,他与姑爷都是翰林院的,姑爷说让你们相看相看。”   徐琅?   纪瑶没有什么印象。   前世她一根筋得喜欢宋昀,别的男人怎么可能多加注意,就是杨绍也是因为在玉满堂偶遇,后来一心求娶才会有所接触……想到杨绍,她脑中忽地又闪现出那根长命缕。   她实在不知道杨绍的心思了!   “可听到了?”廖氏见她出神,握住女儿的手,感觉有点凉,“瑶瑶,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那徐家我可打听过了,真正的书香门第,徐二公子十七岁就中了进士入翰林,比姑爷还早一年。”   纪瑶皱眉:“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家高攀得起吗?”   “这你不用担心,徐家的大少夫人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他们家不在意门第高低。”   纪瑶抿了抿唇。   母亲很满意,但她只是听在耳朵里,这一世,她更多的是随遇而安,倘若有合适的,当然愿意嫁,但绝不会像前世那样的执着,非得要嫁给某一个人,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等到明日,她也没有过多的装扮,只是穿戴比平日稍许精致些,以防母亲又会唠叨。   廖氏上下打量了眼,夸赞道:“廷元看衣料的眼光竟是不错。”说的是她穿的翠兰缕金裙。   在阳光下也说不清是蓝,还是紫,走一步色泽就会有所变动,上面金线绣成的兰花显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盛放在她裙上。纪瑶也是挺喜欢的:“还有一条金枝浅叶的白纱裙也很好看。”   “等下回穿。”廖氏笑着拉她坐轿子。   出于礼貌,谢鸣珂还是给谢老夫人发了请帖,然而因为亲生儿子被贬谪之故,老夫人根本不肯搭理谢鸣珂,还把去送帖子的随从骂了一顿。谢鸣珂也不在意,该做的他都会做,至于老夫人的态度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倒是父亲归来,让他很是欣喜。   谢知慎在京都,更是有许多客人来喝这满月酒。   等纪瑶到的时候,春林阁已经坐着两位夫人,她认识,是谢鸣珂堂祖父谢安礼的两位儿媳,因为纪玥还没有出月子,过来帮忙招待客人的。   纪瑶与她们请安之后,便去看姐姐和小外甥儿。   比起刚出生时,潜哥儿的脸已经没那么红了,眼睛睁开来,圆溜溜的,乌黑乌黑。   “我说要给潜哥儿多做两件夏衣,娘竟不准,只催着我写字画画。”纪瑶向纪玥诉苦,“原先可没有那么多要求,她是想把我养成什么大才女,流芳百世呢。”   纪玥噗嗤一笑:“是吗?”   “姐姐,你还笑,下次帮我劝劝娘吧。”   “何必要劝,等你定了亲她准保不催了。”纪玥打趣,“到时只会让你做鞋子。”   纪瑶无言以对。   “想必娘也跟你提了,今日看一下,若喜欢的话自有相公出面。”   “你们想得可真好,我喜欢,别人就会喜欢我吗?”纪瑶可没那么自信,杨绍这等前世对她死心塌地的,这世不过早认识了两年,不也中途变卦吗?还让她再不要去侯府。   纪玥笑道:“瑶瑶你这样可爱,谁会不喜欢呀?再说了,相公又不是莽撞的性子,他自会谨慎行事。”拉住纪瑶的手,“难得相公愿意介绍,定然是个不错的人。”   能去翰林院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俊才,肯定不错,就是不知道什么样子,纪瑶心想,她真的完全想不起来,或许前世便不曾见过。   纪玥把沉香找来:“带姑娘去怀香亭。”   “那徐公子在亭子里吗?”   “对,应该与相公在一处。”   那是要她假装去找谢鸣珂,顺便认识下那徐琅了?纪瑶点点头,随沉香去春林阁东边的亭子。   自从二房搬出去之后,原先被占得地方清空出来,有些院落被打通,有些被填平。而怀香亭就在被填平的地方附近,四周做了很大变动,前面开凿池塘,后面种植了许多芍药,牡丹,芳香馥郁。   行得一半路,纪瑶问:“今日请了多少客人,你可知?”   “上百名呢!”沉香道,“厨房的厨子都不够用,专门去酒楼请了几个来,还腾出两个院落摆宴席。我看京都没有几家,一个满月酒如此热闹的,”顿一顿,“好似太子殿下都来了。”   宋焱?   纪瑶心想,这重生的太子不得了啊,既要拉拢杨绍,还想拉拢谢鸣珂,这是要把宋昀置于死地!难怪这世的宋昀不太行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夺得太子之位。   正想着,前面领路的沉香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位公子道:“姑娘,快看,这就是徐公子。”   不是说在怀香亭吗,怎么还没到就遇上了?   母亲与姐姐极力夸赞,纪瑶心里也好奇,抬眼仔细看去,见那公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绣竹纹的直裰,因为侧对着她,看不清全貌,只依稀能辨别出肤色白皙,鼻子高挺,似乎生得不俗。   “姐夫怎么不在?”纪瑶轻声道,“就算是相看,我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过去与那公子说话吧?”   “会不会少爷被哪位客人请去了?”沉香也发愁,这怎么相看啊,“要不姑娘等会,说不定少爷很快会出现。”   她拉着纪瑶去后面的洞门,以作遮蔽。   谁想纪瑶刚刚行到那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拉到怀里,低声道:“相看谁?纪姑娘就这么急着嫁人?”   声音悦耳,却带着几分邪气,纪瑶一听就知道是谁,连忙挣扎,同时间斥道:“三殿下,这是在谢府,请你自重!”   谢知慎父子俩乃朝廷重臣,太子宋焱来贺喜,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纪瑶。   上回被宋焱阻止,他还没有尽兴呢,结果被他发现,纪瑶居然又要与徐琅扯上关系了。   这徐琅再怎么有才,地位也比不上宋昀与杨绍吧?   “纪姑娘,你别挣扎,越挣扎我越不好控制自己,万一弄伤你,等父皇问起来,我正好请父皇赐婚。”宋瑞语气淡淡,却一下把纪瑶震慑住了,他们这种样子被别人发现,确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定了下神:“三殿下,你到底有何事?请直说罢。”   小姑娘仰着头,一双眼眸如水如星,勾魂夺魄,宋瑞对她对视间,突然心弦一颤,手不由自主又握紧了些。   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本王想问你,为何不愿意嫁二皇兄?还有杨都督……”   这什么问题!   纪瑶惊呆,她选不选谁,与他有关系吗?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恐怕与三殿下无关吧。”   “是无关,但是二皇兄与我血脉相连,我替他惋惜,倘若纪姑娘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本王不会放手。”   血脉相连,这借口也说得出来,纪瑶急于摆脱他,低声道:“因为我不喜欢楚王殿下,我也不喜欢做王妃,可以了吗?”   “对杨都督也是吗?”   “是,我都不喜欢,所以不好勉强,哪怕他们出身高贵。”其实这两个人的原因都很复杂,根本说不清楚,纪瑶动动手腕,“三殿下已经得知原因,可放手了吧?”   如果是,那她可真是有骨气极了,这两人随便一个都是京都姑娘们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宋瑞低下头问:“那纪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   “三殿下……”纪瑶睫毛颤动,“我已经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请你放开我。”   宋瑞丝毫不听,沉香见状急忙离开去禀告谢鸣珂。   这皇子,她可不敢当面冲撞!   木香见主子被扣住,低声道:“三殿下,姑娘是要去见谢大人的,您快放了姑娘。”   “她回答了,本王自会放。”   这宋瑞真是个混蛋,逼问这些,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耳边听得前方似乎有声音,生怕被别人看见,纪瑶左手悄悄伸到脑后摸到一支金簪,拔下来用力往宋瑞手臂上刺去。   他吃痛,手略微一松。   趁着这时,纪瑶急忙挣脱掉,往外跑去。   因为太急,竟在洞门口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眼见她要摔在地上,那人伸手揽住了她,柔声道:“对不住,是我没注意……姑娘,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极为俊秀的脸,好似女子般的精致,远山般的眉,狭长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清亮温柔,能让人瞬时陷进去。   他长得……还真好看,这是纪瑶的第一印象。   男人也看着她。   小姑娘面如美玉,眸似春波,纤腰靠在他胳膊上,有种说不出的柔软,他忽地一笑:“你是纪二姑娘吧?”   听谢鸣珂说,谢少夫人有个很好看,很可爱的妹妹。   纪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后方传来谢鸣珂的声音:“怀瑾……”   她转头看去,与一双漆黑的眼眸对个正着。   那不是谢鸣珂的眼睛,竟是杨绍的,他正与谢鸣珂并肩而来,只是他的眸色如此沉静,如此的没有波澜。   好像一片寂静的海。 第65章 065   在杨绍看来, 纪瑶此时是半依在那个公子怀里,她的腰被人揽住, 显露出纤细的轮廓, 极其诱人。   但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不管是嫉妒,难受, 气愤,什么都没有。   在纪瑶面前,他应该就只剩下一双眼睛, 他的手和脚, 他的心都不应该有所反应, 因为纪瑶与他无关。   听到谢鸣珂的声音,那公子松开手:“煜善,你来了……刚才是我不小心撞到这位姑娘。”   这一刻,谢鸣珂是有些尴尬的。   刚才杨绍来府里, 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关系不一般, 谢鸣珂亲自去迎接, 谁料到没说几句就见沉香出现。   得知宋瑞在欺负纪瑶, 他马上过来解救, 然而却碰见这一幕——纪瑶跟徐琅在一起!   上回在东宫他是故意试探杨绍,提起徐琅这个人, 说有意介绍给纪瑶, 不过实在没想到, 今日会当着杨绍的面……但已经发生了, 也只好让它过去,谢鸣珂正要说话,却听到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也是本王的不对,刚才惊吓到纪姑娘了。”   纪瑶才发现宋瑞竟然没走,他就靠在洞门的石壁上,姿势慵懒,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   她撞到徐琅时,肯定被他看见了。   宋瑞这个人实在可恶,谢鸣珂赶来也是要对付他的,但现在徐琅也在,反倒不好说什么。万一宋瑞口不择言惹出误会,影响纪瑶的名声,那这桩婚事定然不成。   谢鸣珂只好忍下:“原来靖王殿下也在。”   皇族始终高人一等,徐琅与杨绍都上来见礼。   宋瑞道:“许多年前本王曾来过谢府一次,当时好似是谢老爷子五十岁生辰礼……今日再来,焕然一新,本王出于好奇随意走走,便遇到了纪姑娘,”他看向纪瑶,“也是巧得很了。”   纪瑶被他看得寒毛直竖,想往谢鸣珂靠近一些。   结果偏偏谢鸣珂是在中间,那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徐琅与杨绍,她想一想,站到了徐琅边上。万一去杨绍那里,他肯定又要嫌弃,指不定还狠狠瞪她一眼呢!   杨绍是武官,管得是五军都督府,徐琅是翰林院的,平日基本没有交集。所以这徐琅他从来不曾注意,如今纪瑶站在那里,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竟是有种女子的秀美,登时就想到了宋昀。   这二人有几分相像……   杨绍眸光动了动,有种压抑许久的东西在慢慢升腾。   虽然他什么动作都没做,但跟随主子多年,陈素在后方感觉到了一阵浓重的杀意。   今日真的是一塌糊涂,原本只是想让那两人相看,结果却牵扯到靖王,又有杨绍在场,实在是再乱不过。谢鸣珂不想在此处待着,说道:“时辰不早,该去入席了。”   纪瑶也忙道:“姐夫,那我去招待女眷。”   生怕她又遇到危险,谢鸣珂道:“李玉,你跟着一起去。”   李玉领命。   纪瑶朝徐琅他们行一礼,准备告辞。   徐琅回礼时,却听叮得一声,有一物从他衣袖上掉落下来,仔细看去,乃是一朵小小的粉色珠花。   想来是撞到时,勾到了他的衣袍上,徐琅捡起来:“纪姑娘,你掉了东西。”   纪瑶回眸,看到他如玉的掌心躺着一枚珠花。   确实是她的。   哥哥从建州回来带来一盒粉珍珠,颜色漂亮极了,粉粉的,嫩嫩的,她做了好几朵珠花。   她走过去:“我都没注意呢。”小姑娘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多谢公子。”   手伸上去,取走那珠花。   未必会碰到,但离得那么近,难免不会想到指掌接触,宋瑞脸色一阴,有种将她手指紧紧包裹的冲动。   纪瑶拿了珠花告辞。   小姑娘个子又高了,夏衫将她的身形勾勒,最显眼的莫过于是那一把细腰,好像风中的杨柳。   杨绍看到徐琅的目光不曾离开,远远追随而去。   他心头好似被重锤敲击了下。   纪瑶终于长大了,渐渐接近于前世他初见时的样子,明丽动人,这一世,她不再想嫁给宋昀,她会有很多的选择。   只是这些选择里,从来都没有他。   刚才纪瑶一眼都没有看他,宁愿站在徐琅的身边,也不愿意离他近一些,到头来,他居然连个陌生人都比不过吗?   杨绍哂笑。   有一片红色涌入了眼底,像日落时的晚霞。   纪瑶回到姐姐身边,纪玥问:“如何?”   “看起来温和谦逊,还不错。”纪瑶想一想道,“但要谈婚论嫁,不可能就凭这一面吧?”   纪玥笑道:“当然,肯定还要见过徐夫人,必得要去徐府一趟的,而徐家也要来纪家。”   那若如此下来,双方家族满意的话,自己真的就要嫁给徐琅了吗?突然之间,纪瑶有种莫名的焦躁。   她真的没有强烈的想要嫁人的念头。   她也怕嫁人之后,日子不会如她所愿的美满。   这徐琅,真的合适她吗?虽然,样貌倒是不错的,纪瑶心想,或许她应该再等上一两年?   外面这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   纪玥把潜哥儿抱在怀里,生怕惊吓到他,结果这孩子胆子颇大,醒了只是睁着眼睛,乖乖得一动不动。   纪瑶围过来看,伸手揉他的小脸。   软软的比什么都舒服,让她想起了苗苗……不过苗苗始终是猫,怎么能跟孩子比?   孩子更加的可爱,他慢慢的会说话,会叫娘,会叫爹,长大了就像他们三兄妹一样,跟母亲父亲亲亲密密的。   这世,她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个事,纪瑶又有点想成亲,到时候,她要生两个,一儿一女!   憧憬时,突然一只手把她拉走了,廖氏道:“快去外面同夫人,姑娘们入席了,还躲在这里呢。”   纪瑶道:“我在陪姐姐!”   “等回来再陪。”廖氏将她拉出去,又悄声问,“那徐公子如何?我刚才偷偷去看了一眼,长得俊美不说,又温文尔雅,你应该也颇合心意吧?”   姐姐问,母亲也问,纪瑶一阵头疼:“还行,可是我还要想一下!”   说还行就是不错了,廖氏也忙,打算回家了再跟纪瑶细细的说,将她推向前面的院落:“快去用膳了,记得嘴甜点,跟姑娘们好好打交道,都是跟谢家来往的,都是名门望族……”   不晓得还要说多少话,纪瑶快步走了。   那个院落摆了十几桌,席上已经坐了好些姑娘,沈妍朝她招招手:“快来,瑶瑶,”又问,“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在玥儿姐姐那里都没看见你。”   纪瑶不好意思说去相看公子了,轻咳声:“没去做什么,在招待夫人们呢。”   沈妍大大咧咧的也没追问,只悄声道:“我的酒庄马上开张了,你一定要过来。”   “好,到时你发帖子就是。”   说话间,佳肴一盘盘端了上来,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每一样都做得极为精致,毫不吝啬银子。   姑娘们都吃得很欣喜。   酒席上也有酒,姑娘们这桌上的是果子酒,不像男人们,一坛坛坛烈酒早就送了上去,不知喝成什么样子了。   大喜事,纪瑶也忍不住抿了一口,与沈妍道:“等会你陪我回去。”   沈妍道:“行,你放心喝吧,这种酒我如今不可能醉。”   虽然如此,纪瑶也不敢放开喝,不过就是几口,她的脸色也变得酡红起来,好似艳丽的牡丹花。   侧间一桌席上的俞素华探头盯着她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今日谢府办满月酒,他们俞家也来贺喜,谢鸣珂并不知俞素华与纪瑶之间的仇怨,俞素华又求了母亲,最后来到了这里。   她是为了复仇。   因为纪瑶,母亲就要将她嫁去别处了,她以后再也见不到杨绍,纪瑶毁了她一辈子的梦!   她也不会让纪瑶好过。   这是她唯一一次机会。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丫环来传话。   纪瑶听得一句,微微发愣,想了又想,与沈妍道:“我出去一下,等会就回。”   她站起来向外走去。   有点醉了,脚步绵软,她扶着木香的手,行到那丫环说的地方,就在院子之外。   前面,有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正等在这里,一身青袍,袍角绣着麒麟纹,威风凛凛。   纪瑶皱了皱眉问:“不知侯爷有何要事?”   “你可看到俞素华?”杨绍在喝酒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俞大人,他的表舅,两人说话时,他问起俞素华可曾送走。俞大人支支吾吾,满头大汗,他才晓得俞素华竟然求着俞夫人,来到谢府了。   结合之前她的所作所为,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在这里吗?”纪瑶惊讶,“我并未见到。”   太多姑娘了,她怎么可能一个个看过去。   杨绍道:“兴许就藏在其间。”忽然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跟我走。”   “啊!”纪瑶道,“去哪里?”   杨绍不答,快步往前。   木香在后面追赶:“侯爷,你不能带走姑娘啊!侯爷……”又不敢叫的大声。   纪瑶也挣扎起来:“就算俞素华在,又如何?我马上就去把她找出来,将她赶出谢府,”走得太快,她觉得脑袋都晕了,甩手道,“你放手,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   听起来很是不满,杨绍眼眸眯了眯。   他专门来提醒她,带她离开危险之地,她竟然不领情……   可就在之前,那徐琅只是送还她一朵珠花,她都能笑得如此灿烂。纪瑶,她是把自己当成仇人了吗?   杨绍手一用力,把她拽到怀里:“本侯是来救你。”   “救什么,”莫名其妙的,纪瑶哼道,“我不怕俞素华,她算什么?我用一根手指,就能将她戳倒……”   俞素华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不屑的。因为俞素华就算使出任何手段,都不会得到杨绍的心。   前世,只有她得到了。   杨绍只对她一个人死心塌地。   今世,杨绍也没有喜欢俞素华,她从来都没有机会。   小姑娘脸色通红,眸色迷离,杨绍凑近了,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从她唇间散发出来。   原来是有些醉了。   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不,他不会再跟纪瑶计较的,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为何要计较她的心属于谁,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心!   他眼前只剩下她一张妍丽的脸,那如春水般的眼眸,微微嘟着好似在邀请的红唇。   他抬起她下颌,忽然就亲了上去。   在后面的木香目瞪口呆,声音卡在喉咙里,一点都发不出来。 第66章 066   而尾随着的俞素华也疯了。   纪瑶上回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说再也不会嫁给他,可杨绍竟然还对她动心, 还亲她!她到底有哪里好了?   她家世不行, 也没有才名,不过就是一张脸!   俞素华的五官越发狰狞。   纪瑶虽然喝了酒, 但也没有醉到这种程度,脑中轰得声,整个人都僵了下, 不知杨绍为何要这么做。   他在干什么!   她反应过来, 用力推他。   他箍住她后脑勺, 在口中肆虐。   仿佛要吃了干净似的,纪瑶唇舌发疼,觉得他如同猛兽,心里恼怒拔了头上金簪就朝他手臂上一刺, 跟刺宋瑞一样。   她觉得这法子极好,很容易就脱身了。   锋利的簪尖引来刺痛, 果然让杨绍冷静下来。   “你, 放开我……”纪瑶手里握着簪子, 瞪着杨绍道, “你再这样,我, 我会告诉姐夫!”她大声叫道, “木香, 木香!”   木香刚才都呆住了, 不知道做什么好,回过神连忙跑上来。   “你放开,”纪瑶把簪子举了举,“不然我再戳你的。”   她水盈盈的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杨绍心想,这种样子不管被哪个男人看到,都会忍不住心动吧。   纪瑶可真是小狐狸精,叫人恨得牙痒痒的那种。   恨得无处发泄!   不过在他吻上她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得到了释放。   他眼眸眯了眯。   “你放不放……”纪瑶又要戳他。   杨绍松开了手。   当然不是因为害怕。   纪瑶脱困,脚步踉跄得扑在木香怀里,嘟囔道:“我们回去。”   “回去何处?”杨绍道,“俞素华就在这里……”她肯定会对纪瑶不利,不然为何求着来谢府?她也没有在自己面前现身,祈求原谅,那显然就是要来对付纪瑶了,那么此刻……   他心头一动。   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纪瑶头晕乎乎的,又经过这一番折腾,眼皮子渐渐沉了。   “带你们家姑娘去见少夫人。”杨绍突然道,“别让她乱跑,万一出什么事情,你担待不起。”   俞素华什么人,木香还是知道的,看杨绍神色严肃,她点头应是。   看着纪瑶的背影,杨绍低声吩咐许如南:“你偷偷的,远远的跟着,等会将木香……伺机而动。”   许如南跟陈素一样,跟随杨绍在沙场出生入死的,马上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立刻隐匿去了林中。   眼见杨绍与纪瑶分开,俞素华紧了紧怀中的玉瓶,飞快得跟上去。   纪瑶身姿轻盈,然而醉倒了竟比平日里显得重,木香扶了一段路就累得呼呼喘气。她停下来,把纪瑶放在地上靠树坐着,打算等一等。这里总会有丫环路过的,到时请了过来一起搀扶纪瑶。   小丫头累了,精神也没那么集中,困顿时,有一颗极小的石子飞过来击中她后颈,她忽然就晕了过去。   俞素华蹑手蹑脚,手里举着石头原本要打晕木香,结果却发现这奴婢没动静了,上来一看,睡着了。   纪瑶也是,一无所知。   纤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层阴影。   她的鼻子挺秀极了,嘴唇也饱满,红红的……俞素华想到杨绍亲她的样子,心里恨意滔天,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瓶。   只要把这个倒在纪瑶的脸上,任凭她以前如何妍丽,也绝不会有男人再看她一眼!他们见到了她,只会呕吐!   今日实在是天赐良机。   俞素华准备打开玉瓶的盖子往纪瑶脸上泼。   就在这瞬间,有个人悄无声息靠近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肩膀。   “谁!”俞素华大怒,“你是谁?”   许如南夺走她手里的玉瓶,冷声道:“跟我去见侯爷。”   杨绍!   俞素华瞬间腿软。   许如南将木香拍醒,押着俞素华离去。   等见到杨绍时,却见他身边还站着俞老爷,俞夫人,俞素华脸色铁青,但她马上就露出可怜的模样,哭着道:“爹爹,娘,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抓我,我只是在外面赏花,迷路了。”   许如南把玉瓶送上:“这是俞姑娘的。”   “我没有,”俞素华尖叫道,“这不是我的,是表哥诬陷我,不是我的!”   当时女儿请求说是在家中关得太久,只想出去透透气,跟姑娘们说说话,俞夫人一时就信了。   毕竟很快就要把俞素华嫁出去的,不能太过绝情。他们俞家与杨家是亲戚,未来夫婿不会差,那么还要靠这个女儿去笼络的。俞夫人打圆场:“是不是一场误会呀?绍儿,素华都说是去赏花了,还说这瓶子也不是她的……”   “你的意思,是本侯栽赃陷害?”   俞夫人禁声。   俞老爷擦擦额头上的汗,劝俞素华:“素华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去找纪姑娘道歉的?啊,这玉瓶是礼物,是不是?你快跟侯爷说,你知道错了。”   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原本该一力维护自己,可他们何其害怕杨绍啊,俞素华眼睛发红。   是的,所以她才想要这一份尊荣,如果她可以嫁给杨绍,谁见到她都会有几分忍让,哪怕是父亲,哪怕是母亲。   “不是我的,”俞素华咬牙道,“我就是去赏花,什么纪姑娘,我不曾见到。”   “那这玉瓶是不是你的?”杨绍问。   “不是。”俞素华叫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杨绍淡淡道:“既然不知道,把这瓶子的东西倒出来,给俞姑娘好好欣赏欣赏。”   许如南打开了瓶盖,闻到一股刺鼻之味。   “倒哪里,侯爷?”   “脸上。”   “啊!”俞素华一声尖叫,好像见鬼似的在地上爬了几步,“你别过来,你敢倒我脸上?你别过来……爹爹,娘,快救救我!”   这样像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俞老爷感觉后背都出汗了。   “这是绿矾油。”杨绍把玉瓶给俞老爷,“倘若不知她从何得来,可以去问问她的丫环。”   几个丫环惊得脸色煞白。   绿矾油倒在皮肉上会灼热肌肤,烧掉烂掉,永远都不可能恢复,这要是真的弄到纪姑娘脸上……俞老爷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去劈手就给了俞素华一个耳光:“你简直是丢尽了我们俞家的脸!这么恶毒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怒目看着俞夫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   俞夫人也没想到俞素华会如此混账。   俞老爷气得手抖,突然玉瓶倾倒,有几点落下来滴在了俞素华的手臂上。   好像烈火炙烤,衣袖瞬间就破了两个洞,俞素华啊的一声尖叫,疼得浑身抽搐,手忙脚乱的去遮掩伤口,可是一碰又疼,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爹爹,娘,我错了,我再不会了……侯爷,表哥,你饶过我,我不敢了,我不会再去……啊,我要去看大夫,娘啊,快救我!”   俞老爷当然是故意这样的,不然不能给女儿一个教训,不好给杨绍一个交代,另外对谢家也是。   谢知慎,谢鸣珂他又能得罪吗?   “绍儿,等回去,我马上就送素华离开京都……你看如何?”   早该如此了,非得拖到今日。   杨绍道:“去看大夫吧。”   他往前而去。   “纪姑娘在何处?”   许如南回答:“在前面的梅林中,不过也有可能被丫环扶去了上房。”   杨绍走向梅林。   纪瑶仍在,只不过林中还多了一个人。   他蹲在纪瑶身边,轻声说话。   “可是好多了?”男人手里托着一块雪白的石头。   “嗯,这是什么石头呀?”纪瑶惊奇,“我从来都不知道石头可以解酒。”   “这叫点苍石,我酒量小,时常随身携带,”他笑道,“我知道煜善也不擅长喝酒,多带了一块给他,结果没用上……纪大人酒量惊人,都被他挡住了,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也像纪大人。”   “不,我丝毫没有酒量,”纪瑶摸摸自己的脸,“我今日只喝了三口酒。”   非常抱怨的语气。   看来她骨子里想多喝点,奈何撑不住。   “这石头送给你吧。”他道。   纪瑶一愣:“点苍石是不是很贵重?”   “不,只是产地离京都较远,在滇南,不过我家中有许多。”他递给她,“你不要,我也不好收回。”   那石头是含在嘴里解酒的,上面沾了她一些口脂。   纪瑶脸一红,说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她手伸出去,拿那块圆圆的点苍石。   就像刚才一样,去拿男人掌心里的珠花。   杨绍站在远处看着,久久突然一声哂笑。   他从袖中取出那条断裂的长命缕。   它躺在手心,好像一条撕裂开的口子。   它是不能再束缚他了,因为他绝不会再像从前,但是它可以束缚纪瑶,让她永永远远都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去找人修补,务必与原物一模一样。”   陈素一头汗:“这……”   “这什么?修不好,就让人重做一条!是五色丝线没有,还是玉珠没有?”男人声音冰冷。   陈素忙接过来,郑重的收好。 第67章 067   纪瑶回到纪玥那里。   纪玥看到她, 惊讶的问:“姑娘们散席了吗?”   “不曾。”纪瑶道,“我喝了几口酒, 头晕晕的……”   后来杨绍让人带话,说什么有重要的事情,她去见他,他吻了她……纪瑶突然想了起来, 有点恍惚。   “你呀真不知像谁,我都能喝一盅呢。”纪玥抿嘴笑, “既然不舒服就在这里歇会儿。”   纪瑶口渴,叫木香倒茶。   纪玥坐在床上绣花。   突然有个丫环跑进来低声禀告, 纪玥诧异的问:“是吗, 现在如何了?”   好像是有什么新奇事, 纪瑶竖起耳朵听。   “那俞姑娘受伤了, 一路哭着出去,俞老爷路上还在责备……奴婢去问附近当值的, 谁也不知来龙去脉。”   纪瑶心头一动,询问:“什么俞姑娘?”   “叫俞素华,这俞家原本相公也不来往的, 因是侯爷的亲戚, 送来满月礼也不好拒绝。”   真是她!   纪瑶眼眸微转, 暗道杨绍所说不假,俞素华真的来了府邸, 可她怎么受伤的?是杨绍下得手吗?   纪玥并不知妹妹跟俞素华之间的过节,告诫道:“别传扬出去, 他们俞家的私事,便当做不知。”   “是。”丫环退下。   因不斗酒,女客们很快就散席了,男宾们则一直喝到未时才停。   纪彰等人来看过纪玥与潜哥儿之后便归了家。   不用说,纪廷元又是喝得酩酊大醉,要不是因为替谢鸣珂挡酒,廖氏肯定又要训斥他一顿。   吩咐厨房熬了醒酒汤给儿子端去,她去纪瑶的厢房说话:“之前你说要想一想,怎么,觉得这徐公子还不够好吗?我听玥儿说,徐公子是翰林院最年轻有为的一个了,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说不好,”纪瑶心想,他还送了自己一块点苍石,感觉这个人非常和善,体贴,“我只是想再多见几面,不是有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吗?”前世她不记得有徐琅这个人,实在谈不上了解。   “你这孩子何时那么谨慎了?玥儿嫁人也不曾……”   “姐夫可是救过姐姐几次的,又一心求娶,我跟那徐公子今日才认识,娘就问好不好。”纪瑶嘟嘴,“娘跟爹爹难道是见一面就成了?”   这孩子就是任性!   廖氏被她说得回不上话来。   不过她跟纪彰在成亲之前已经颇为了解,他们家是做生意的,纪彰借故来店铺好几次,她也偷偷去看过他。   “那便再说吧,若徐家有意,我告诉你,你别跟我瞎闹脾气,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已经没了一个侯爷女婿,不能再没了这个翰林编修女婿,“这可是你姐夫介绍的,他还能看错人,害了你?”   这回纪瑶被噎住了。   确实谢鸣珂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这徐琅肯定是品行绝佳。   说服了女儿,廖氏心满意足得离开。   纪瑶坐在镜子前,让木香取下首饰通头发。   木香一支支拿下来。   其中一支绞金银丝嵌宝的梅花簪她今天拔下来两次,纪瑶拿在手里看,尖尖的簪微微一刺,掌心就发疼。她真的拿这个刺了杨绍,杨绍也真的亲了她?可为何呢?他不是都不喜欢她了吗?   这个不会是喝醉酒产生的幻觉吧?   不,她没那么醉。   木香看主子在沉思,忍不住低声道:“姑娘,今日这件事奴婢也不能告诉夫人吗?”   果然是真的,木香都看到了。   “不能。”纪瑶道,“被娘知道,娘会气疯的。”   倘若杨绍不想娶她,还做出这种事,他们纪家能把杨绍怎么办?还不是打落牙齿活血吞?被哥哥知道,更是了不得的。   她把后果告诉木香。   想到那个男人的张狂,木香点点头:“奴婢晓得了。”   怀远侯府。   太夫人正跟杨绍说话。   因为俞素华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她耳中。   这个小姑娘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无比的后悔:“早知今日,我真不应该让她来侯府。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定是我从小没教好,将她心性培养得如此恶毒。”   “与您有何关系?我也是您带大的。”杨绍安慰太夫人,“是她自己不学好,谁也难以挽救。”   “希望她去了楚州能洗心革面!”太夫人长叹口气。   杨绍也不知说什么,他是不看好俞素华的。   他端起茶喝一口。   太夫人侧眸观察儿子。   此事说起来可不是为了纪瑶吗?她早就想跟这儿子好好谈一谈了,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你是不是对这纪姑娘余情未了?”太夫人开门见山,“所以我找的那些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你就惦记着她,是吗?”   余情未了……   那是隔了一世的情谊了。   杨绍手指摩挲茶盅:“是的,母亲,我对她余情未了。”   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无论他如何逃避,如何忍耐,它最终都会爆裂开来,好像一把世上最尖利的兵刃,刺穿心腑。再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纪瑶可以没有这份真心,但是纪瑶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居然承认了,太夫人心头欢喜:“那我马上就去提亲?”   比起前世,母亲的态度积极得多,他微微一笑:“母亲喜欢她吗?”   “我看她像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又中意她,我自然喜欢。”太夫人就巴望儿子成亲,老大不小了,杨绍子嗣单薄,人少冷清,她希望儿媳妇能早点开枝散叶,府邸能热闹起来。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与她之前有些问题要解决。”   果然是吵架了,太夫人觉得自己一点没猜错,皱眉道:“是不是你惹纪姑娘生气了?唉,到底是为何事?小姑娘都是需要人哄得,你多花些功夫!”   “儿子知道。”杨绍心想,他只要不去猜纪瑶的心,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没过几日,陈素就把长命缕拿来了。   “找了一个曾是织造局的绣娘修补的,侯爷您看,一丝痕迹都没有。”   杨绍对着阳光审视。   “果然是丝毫不差,”他扔了一锭银子给陈素,“办得不错。”   陈素看着他把长命缕重新戴在了手上。   深蓝色的玉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找个人盯着纪家,任何消息都来禀告。”杨绍吩咐。   陈素询问:“一直盯着吗?”   “一直盯着。”   ………………   这日,沈妍的酒庄开张了,送来请帖。   因是休沐日,纪彰惊讶:“这小姑娘还真开了酒庄啊?不得了,我都没听说过京都有姑娘做这种生意的。”   廖氏暗地叹气,白了儿子一眼。   纪廷元当做没看见。   上次沈妍说开酒庄,他以为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办成了,也不知是否真的搜罗了世间美酒。   “廷元,难得小姑娘开了酒庄,你得去恭贺啊!有你坐镇,你那些个朋友定然也会去热闹热闹。”   纪廷元马上板起脸:“我不去,我今日有事。”   就晓得哥哥会这样,如果父亲不说,他也许还会有好奇之心去看一看,一说他铁定不去了。   纪瑶道:“爹爹,不要理哥哥,就我们三个去吧。我听阿妍说,他们酒庄的厨子也很厉害,什么菜都能做,有一个还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厨!”   真是财大气粗。   “那更得去看看了。”纪彰平日里也有小喝一杯的习惯。   三个人正要走,却见门房的小厮突然跑来。   “老爷,夫人,有贵客!”   这句话叫门外的纪廷元也顿住了脚步,问道:“什么贵客?”   “侯爷来了。”   “侯爷?”廖氏瞪圆了眼睛,“你是说怀远侯吗?”   “是的,夫人。”   廖氏与纪彰面面相觑,纪瑶则心里咚咚打鼓,不晓得杨绍来做什么,他该不是因为上次亲了她的事情?   廖氏也是一头雾水,怔了片刻道:“快去请进来。”   很快,杨绍就行到上房,身后跟着陈素,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筐。   “见过侯爷。”纪家人都上前行礼。   廖氏对上次怀远侯府的事情还是介怀的,语气淡淡的道:“许久不见侯爷了,想必侯爷是公务繁忙罢?”   “忙着操练,腾不出多少时间,最近才好些。”   听到这句,纪瑶鼻子里哼了一声。   好意思说忙,冬天那阵子不是一天到晚的打猎,下棋吗?给谢府送了多少野味!   “原来如此,”廖氏感觉这也是个借口,笑笑,请杨绍坐下,叫丫环上茶,“不知侯爷为何事而来?”   杨绍使了个眼色。   陈素忙把竹筐放在桌上。   杨绍打开盖子,众人看过去,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白白的母猫。约是六七个月大,遇到他们的目光,身子稍微缩了下,喵喵叫了两声。   廖氏哎呀一声:“这猫也是狮子猫罢?”   女儿一直想要只母的,让周嬷嬷想尽办法去买,可她每次都无功而返,没想到杨绍居然送来了。   廖氏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是只母狮子猫,正好与那只配一对。”杨绍道,“上次疏忽,忘了猫要成双成对的,故而今日来弥补此事。”   他手搭在竹筐上,袖子滑落下来,那长命缕赫然系在腕上。   纪廷元看见了,心里一阵同情。   妹妹都已经变心了,杨绍还在念着她,真是可怜!他推着纪瑶:“看侯爷多好,亲自给你送猫来了,还不去谢谢?”   纪瑶也看到了长命缕,心想他居然仍戴着……   自从上次去侯府,又过了一阵子了!   他到底是何意思?   可是,猫真是她想要的呀,这可谓雪中送炭,就冲着猫,都得说声谢谢。当然,该给的银子还是得给,她不想欠杨绍。   纪瑶朝他走去。   小姑娘穿着莺黄色的夏衫,雪白浅叶的纱裙,明艳的好像一缕阳光。杨绍看着她,眸色似海一般的深邃。   来吧,他的坏姑娘。 第68章 068   “多谢侯爷。”纪瑶走过来郑重道了声, 目光瞄向小猫,只见它长得跟苗苗一模一样, 长长的白毛,碧蓝的眼睛,除了体型小一些,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真的很漂亮。   她嘴角一翘:“我正当要买一只母猫呢,多亏侯爷……不知侯爷花费多少?”   “是从一位朋友那里要的, 他正好有一对猫去年生了三只小猫,这是剩下的一只, 没有花费。”   纪瑶愣住。   “好人做到底, 既然之前送给你一只, 凑一对也是应该的。”杨绍端起茶喝一口, 微微笑道,“你若实在过意不去, 就当是纪公子欠我的吧,下回请我多喝几次酒。”   这一家人刚才的反应,就纪廷元对他最为友好。   果然纪廷元马上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上次喝酒输给侯爷, 我还得赢回来呢!”   纪瑶真想掐哥哥一下。   早知道那天就不瞎说了, 弄得哥哥以为是自己抛弃杨绍。可是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跟杨绍不会再有任何接触。   “猫儿刚来可能胆子小, 你还是先安置一下。”杨绍提醒,“原先那只长得很大了吧?”   “嗯, 都一年了。”   “纪姑娘,我能去看看吗?”   纪瑶不太想带他去内院,歪头道:“不晓得在不在呢,可能跑出去玩儿了。”   “是吗?那就算了,我原先想看看是不是跟寿春长公主的猫儿一个样,毕竟是它生的。”   廖氏惊讶:“哎哟,侯爷还是从长公主那里买的呀。”这真是太大的人情了,她忙道,“瑶瑶,那个猫,你不是一喊就出来的,就带侯爷去看看吧。”   那始终是大都督,他送的猫想看一眼,人之常情,阻拦的话未免得罪人。   纪瑶觉得杨绍简直是别有目的,可也没办法,只好带他去。   木香提着竹筐跟在后面。   路上诡异的安静,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只管往前走。   杨绍突然道:“俞素华已经去了楚州,你以后不必担心。”   她那日醉倒了完全不知,后来在姐姐那里听说,俞素华受伤,此事她有点兴趣,询问:“她是怎么了?”   “她原本要对你用绿矾油。”   纪瑶震惊。   印象里,俞素华也没这么恶毒的,今世怎么会……   “前段时间,我让俞夫人将她送出京都,母亲也不曾说情,拒绝与她见面,她就把这些都怪在你身上。”杨绍解释。   纪瑶恍然大悟。   难道是因为太夫人的态度变了?前世太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俞素华,现在不喜欢了,所以俞素华觉得无望,才会做出这种事情?纪瑶轻轻呼出一口气,那还真得谢谢杨绍呢。   要不是她,自己可能会中招。   绿矾油倒在脸上会是怎样?纪瑶不寒而栗。   “多谢侯爷。”她行一礼,说完又有点发僵,今天居然连着谢了两次!她越不想欠杨绍,怎么欠的越多呢。   纪瑶有点郁闷。   行到她住得地方,纪瑶唤道:“苗苗。”   “喵!”苗苗马上就从一棵树上窜了下来。   它最近喜欢登高望远,此时看到纪瑶,围在她脚边蹭,一条大尾巴竖得高高的,好像蓬松的芦苇。   “苗苗,托侯爷的福,你有伴了。”纪瑶叫木香把竹筐放下来,刚刚要去揭盖子,手背上一重,竟被男人压住了。   “别在这里放。”他阻止。   掌心擦过去,有种粗粝,纪瑶也缩回了手:“为何?”   “因为它不熟悉此地,倘若放出来马上就会逃走,”杨绍看看公猫,“最好再等上两个月。”   纪瑶一开始还没领悟过来,后来才晓得他是说苗苗比小母猫大了许多,万一□□的话,小母猫承受不了。   她的脸就有点红。   “那该如何?总不好一直放在竹筐里。”   “可以找一间厢房。”   “厢房?”纪瑶思忖了下,叫木香拎着竹筐去西次间,如今纪家的府邸很宽阔,她这边都有好几间,像西次间几乎是用不到的,只放着一个衣柜,并两个木箱子,还有一张八仙桌。   木香把窗户都关上。   门也关了。   原本明亮的地方很快就变得阴暗起来。   “在这里养上一阵子,你记得时常过来,与猫儿熟了,它就不会离开。”杨绍目光落在纪瑶的脸上。   越是暗,越是显得她肌肤白皙如玉,好似猫儿身上的毛。要是纪瑶也像猫儿,在一间屋里关几日就能养熟……   正想着,耳边听到纪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回过神看着她:“当然是因为你要养,我专门去问了别人。若不是为你,我今日不会来送猫。”   如此直白,纪瑶的脸一阵红。   看着她变色的脸颊,杨绍嘴角挑了挑。   她喜欢听这些,他就说给她听,纪瑶就是个喜欢别人宠她的。   他往前走近两步。   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袭来,纪瑶往后退了一步:“你其实不必如此,我自己能买到猫。”   “我也是为了道歉。”杨绍握住她的手,“之前我态度不好。”   男人声音低沉又温柔,纪瑶咬了咬唇:“你态度怎么不好了?”   “我一直没有来见你。”   哼,他也知道吗?   “既然不见,那就永远不必见了,侯爷何必还抓着不放?”纪瑶抽动手腕,“我与侯爷并不合适,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我也确实想忘了你……”杨绍盯着她的眼睛,“奈何忘不掉,母亲也说,叫我早点来提亲,母亲说你很好。”   太夫人说她好?   纪瑶吃惊,不过上次在侯府,太夫人的态度是不一样了,居然破天荒的夸赞她。   看她沉默,杨绍道:“我原先是因为你要考虑,觉得你不想嫁给我,根本不把我放在心里,我是有些生气。”   那他为何不直说?就这样把她撂在一边?纪瑶皱眉。   “如今你知道原因了,能原谅我吗?”杨绍温柔极了,“你要我如何补偿都行,不管是猫,还是别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纪瑶愣住了。   他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的百依百顺。   她所有要拒绝的话,竟然有点说不出口。   杨绍见机就把她搂在怀里。   小姑娘身上的香味立刻飘入了鼻尖,好像初春开放的兰花,淡淡的,很清香。   他有种满足感。   也有种空虚感。   不知哪一种更真实。   但是她的人是真实的,就在他怀里,他低下头去找她的唇,纪瑶一把遮住:“你是想要我再拿簪子刺你吗?”   “到底哪里学来的?”杨绍嘴唇贴在她手背上,“好,我不亲那里,亲这里。”   他舔了舔她的手背。   纪瑶浑身一麻。   他又继续舔舐,漆黑的眼眸含着笑意看她。   纪瑶吃不住了,往后急退:“你别得寸进尺,这是在我家。”   门窗都关了又有什么,这木香又看惯了的,杨绍瞄了一眼背过身的丫环,看着纪瑶:“谁让你这么可爱。”   纪瑶耳朵发烫。   她不理他,蹲下来把小猫儿放出来。   小猫儿胆子小,果然怕人,很快就躲到了衣柜后面。   纪瑶轻声唤它,可它再也不出来了。   她有点懊恼。   “等饿了,会出来寻吃的,到时候你端过来,它就会认识你。”杨绍跟她说,“它喜欢吃鸡肉。”   他还真是问得仔细。   纪瑶道:“我会让厨房准备的。”   她要去开门。   杨绍拉住她手腕:“这回你又要考虑多久?”   是不是考虑久了,他又要生气不理她?虽然这次他似乎诚意很足,可他前几次太冷了,纪瑶有点害怕,再者太夫人那里是不是真的喜欢也难确定,还有府里那个奴婢……   虽说是因为保护杨家,也是够可怕的。   另外,前世他们没有孩子,不管是她,还是杨绍,都请太医把过脉,没有丝毫问题,但他们就是生不出。   不知是不是受了那本书的诅咒,身为女配,她就算嫁给身世显赫的杨绍,她也注定得不到幸福。   纪瑶心头忽地一黯。   她真的顾虑太多的事情了,杨绍也许很好,可是她怎么跟他说这些呢?她突然发现,她不是想考虑,她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她难道要说自己是重生的?   杨绍会接受吗?   不,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曾提过,她又怎么跟杨绍说呢?   也许跟他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之前不是也分开了吗?   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杨绍身居高位,俊美无双,他总会找到合意的妻子。   她也一样。   纪瑶低声道:“侯爷,我想,此事或许不必考虑了。”   “为何?”杨绍心想,难道她是要答应不成?   “我觉得……”她看着杨绍,目光好像秋日的湖水,有种沉静的悲,“我不想……”   杨绍捂住了她的嘴唇。   “这句话永远不要说。”他淡淡的笑。   她说了,他会杀了她! 第69章 069   唇被捂住, 纪瑶当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只看见那条长命缕在她眼前晃荡,让她心口一窒。   是了, 杨绍一直戴着这个,肯定是极为喜欢她了。就像他说得,他只是生气她的犹豫所以不来见她,但他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   她把话憋了回去。   杨绍这才松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瞪他一眼。又是亲又是捂嘴的,他真把自己当成他的人了!   “我专门来送猫, 可不是想听这个。”杨绍看一眼掌心,只见上面有口脂的红色, 放在鼻尖嗅了下, 微微一笑, “桂花味的。”   可惜没吃到。   纪瑶被他这个举动弄得莫名脸红, 睨了眼他手腕上的长命缕:“侯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这也可以换了吧?”   让他换人?杨绍笑:“除非那人再做一条,不然我戴一辈子。”   纪瑶咬唇。   杨绍的意思,这是非她不娶了?   还戴一辈子……   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   纪瑶看着男人俊美的脸, 一时心头滋味纷杂。   等杨绍告辞之后, 廖氏急忙过来, 悄声道:“看个猫看那么久,是不是侯爷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   “没说什么, 他是教我怎么养好小猫。”纪瑶自己都没想好,怎么跟母亲说实话, 肯定是更添乱的。   “巴巴的来送猫,还教这些,”廖氏自言自语,感觉杨绍似乎是回心转意,又想娶这个女儿了,她想得会儿,突然叮嘱道,“万一侯爷说什么娶你,别着急答应,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又变卦!”   侯府动不动就轻慢人,他们也一样能拿乔。   廖氏可不愿意女儿又遇到上次那种情况,多丢脸面,这回得好好想想。   她本来也没答应,纪瑶道:“知道了,娘。”   看时辰不早,三个人去沈妍开得酒庄。   酒庄叫清月酒庄,位于东亭街的街头,三层楼高,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前在放炮仗,还有舞狮队。那狮子时不时地站起来,从口里还能洒出铜钱,引得街道上的人都来观看,小孩子在地上捡钱,热闹无比。   舞完狮子,楼内又有乐人唱曲,今日一天都免酒钱。   纪瑶心道,这沈家果然是有钱啊,开个张都投入不少银子,不过这样很快就能打出名气。   “真不错,小姑娘弄得有模有样的,我本来当是儿戏呢。”纪彰往里走去,只见庄内一楼已经坐满了人,每张桌上都摆着美酒菜肴。   廖氏也很惊奇,心道指不定真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听说他们到了,沈妍一身青袍过来迎接:“给你们在三楼留了座。”发现纪廷元没来,她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她相信早晚纪廷元都会来的,她的酒庄会在京都闯出一片天。   “老爷,夫人,瑶瑶,我请你们喝我庄上最好的酒!”   “我不要酒,我要菜。”纪瑶点名道,“我要煨三鱼,白鲞樱桃肉,十香瓜……”   还未说完,耳边听到一声轻笑:“纪姑娘也喜欢吃煨三鱼?”   她回头一看,竟是徐琅。   “徐公子?”她惊讶,“你怎么会来?”   “今日东亭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徐琅看着她,“不过,纪姑娘不是不会喝酒吗?”   “对啊,所以我跟徐公子一样,都是来吃煨三鱼的。”   徐琅被她说得一笑:“对极。”又向纪彰等人行礼。   “徐公子。”廖氏看到他,极为高兴,“你也去三楼吗?”   “楼下已经座满,我有位朋友在三楼,说是给我留了个座。”看向沈妍,“你就是沈掌柜罢?难得见姑娘开酒庄,徐某实为敬佩。”   “那你可要多带朋友来喝酒。”   徐琅笑:“倘若酒真不错,我一定会光顾。”   听得出来,他这个人是很谨慎的,并不随意承诺。   “你喝过就知。”沈妍很自信。   说话间,到了三楼。   他们一家是在雅间,廖氏关上门,与纪瑶道:“近看这徐公子,当真如芝兰玉树,便是你父亲年轻时都不及。”   这话使得纪彰看了她一眼:“当着女儿的面,瞎说什么。”   廖氏笑眯眯:“你还吃这个醋呢,那也许是未来姑爷。”她拍拍纪瑶的手,“我看他应该是对你有意,不然何必主动打招呼,看看,喜好都一样。”   纪瑶低头不语。   她摸了摸荷包里的点苍石。   这徐琅无论品貌谈吐都属上乘,相处起来也是如沐春风,假使娶了她,应该是个不错的丈夫,可是……她本来就没想好呢,偏偏今天杨绍又突然过来,又送猫又说那些话,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瑶瑶,你哑巴了?”廖氏追问,“如果觉得合心意,可以去同姑爷说。”   纪瑶道:“不知道。”   “什么?”廖氏恼火,“平时不是蛮有主意的,怎么就不知道了?”   “瑶瑶不想说,你就别问。”纪彰道,“年纪还小,急什么,多留家里一年也罢。”   “对啊,爹爹!”纪瑶挽住纪彰的胳膊,“我谁也不嫁,陪你们。”   廖氏气得喝了一口酒。   晓得纪瑶不行,沈妍叫伙计送来一壶茶。   君山银针泡在水里,一根根翠绿的叶子飘起来,她瞧着又想起那长命缕。   他说要戴一辈子哎。   她要是拒绝他,他会不会真的不娶妻了?他那么专情,他只是不知道前世的事情,不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之前才会生气。   换做她,可能也会?   纪瑶拧了拧眉,端起茶水喝。   ………………   杨绍从纪家出来,便叫陈素通过禁军给宋焱送了一封信。   宋焱马上就换了便服来巡信街。   “杨都督,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宋焱有些兴奋,因为这段时间杨绍从未主动相见。   “殿下请坐。”杨绍给他斟茶,“殿下最近可忙?”   “父皇让我监管《燕地图》的绘制,大燕多少疆土,我看十几年都画不完。”   皇上对宋焱始终没那么信任,所以提着那一口气呢,杨绍道:“此舆图不用着急,越细越好,若是画得仓促了,将来用在战事上,会对大燕不利。”   必须详尽得绘出山石,溪谷等地形。   宋焱听得在理,忙道:“杨都督此言极是!   杨绍又问:“楚王殿下在做什么?”   “验查兵器库,他提议制造火炮什么……”这二弟的花样很多,自小便是如此,宋焱挠挠头,“不过我最近碰到他,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难不成是因为纪瑶?   宋昀在前世一派风光,又是太子又娶了心爱的姑娘,从未遇过挫折。   这次,他终于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如此,宋焱更应该迎风直上,只有他彻底掌了皇权,自己才能真正得站在权利的顶峰。   杨绍沉吟:“殿下,你可知沧州一带在闹瘟疫?沧州知府为压制病情,打算将一整个盂县的人全都灭杀,包括刚出生的婴儿,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宋焱一惊:“世上有如此残暴之人?”他如今有自己的孩子,对孩子格外疼爱怜悯,故而十分愤慨,“我马上会禀告父皇!”   “殿下不听听理由吗?”   “定然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了,此消息未曾传到京都,父皇便不知他尸位素餐。”宋焱面色冰冷,“相信有许多官员与他狼狈为奸。”   “确实,附近的县城,乡野也有波及,殿下可建议皇上派金太医,吕太医前往医治,微臣听闻他们都擅长治愈瘟疫。”   “竟有此事?”宋焱心道他都不知道啊!   这杨绍难道真是个天上神明,来护他一生的?宋焱都想给他烧香磕头了。   不过杨绍毫不透露,他不敢追问,生怕得罪了神明。   “好,我会亲自带这两位太医去。”宋焱放出豪言,“太医有此良药,岂能不解救苍生?”   杨绍既然说起此事,内心是希望宋焱前往,但他又有点担心,谁想到宋焱主动提了出来,他反倒犹豫:“虽然太医医术精湛,可未必没有危险,微臣怕殿下……”   “瞻前顾后又如何成得了大事?”宋焱看着杨绍,“杨都督指点我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我想当太子,我就得有太子的担当,富贵当得起,危险我也当得起。再说此事关系数千性命,若没有我去坐镇,不定能压得住那些蛇蝎心肠的官员!”   那一刻,他毫无畏惧。   杨绍微微笑了起来,太子终究不一样了,他一定会不负众望。   他叮嘱道:“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接近瘟疫流传之地,实在要去,问金太医索要药丸吞服,可避之。”   “微臣祝殿下一路顺风。”   前世,这桩事是在盂县所有人被灭杀之后方才暴露出来的,如今宋焱提早前往,算是一箭双雕。既能让宋焱取得皇上所有的信任,也能解救性命。   宋焱记下了:“承你吉言。”顿一顿,“杨都督,你可要娶纪姑娘?”   神明也要妻子的吧?他走时可以办一件好事。   “嗯?”杨绍挑眉。   “你不是喜欢纪姑娘吗?”宋焱道,“我可替你向父皇请求赐婚。”   杨绍脑中闪过纪瑶那瞬间的样子。   她是比他想得还要坏!   他说尽了好话,甚至戴了长命缕,她反而变得更为绝情。   赐婚,是个办法,可宋焱想得太过天真了,纪瑶是谢府姻亲之女,父亲也是正三品官,皇上绝不会随便就赐婚的,又不像乔家。   “不必,殿下早日归来就是。”到时候皇上不再犹豫,认定宋焱这储君,心事已了,勉强撑着的身体一松懈,必然大病不起,自然会交出大权让宋焱监国。   那他不是在万人之上了吗?   假如纪瑶仍是不愿,可别怪他对她为所欲为。 第70章 070   纪廷元离开家之后反而无所事事, 一个人在外面喝了会儿酒,出来时听到东亭街那边热闹无比, 他走到酒庄对面,只见沈妍穿着青色的衣袍,正送一位夫人出来。   她面上笑意盈盈,似乎对这酒庄满意极了。   进去时, 她拿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这姿势跟男儿很像。   忽然想到初见沈妍时, 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姑娘,看到他脸就红了, 像个傻子似的……然而, 这样的姑娘, 居然开了一家酒庄出来, 她不是随口说的,竟然说到做到了。   她就不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吗?   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纪廷元站得片刻, 转身回去。   其他三人也是刚到家,廖氏正同纪彰说话:“没想到酒菜还真不错,就是沈夫人, 唉, 真是强颜欢笑, 要是我,我笑都笑不出来。”她看一眼纪瑶, “倘若是你,我可要把你赶出去了。”   纪瑶嫌弃:“娘, 那只能说明您一点儿不疼我!”   看沈夫人多好,沈妍喜欢什么,她都支持沈妍。   也难怪前世沈夫人染病卧床,沈妍哪怕刚刚生下儿子,也急着回去照顾,衣带不解。后来沈妍要和离,沈夫人也没有指责她,安安静静过来帮沈妍一起收拾行李。   那天,哥哥似乎都没出现,母亲倒是很伤心,可沈妍已经决定和离了,谁也难以挽回。   这世,她开酒庄总比跟哥哥和离来得好,她看沈妍也是高高兴兴的。   见女儿撇嘴儿,廖氏又笑,暗道假使纪瑶真的也去开酒庄,她又能如何,做父母的到底是拗不过子女,谁让这女儿任性呢。想着,忽然想到自己,当年她一意孤行要嫁给纪彰,母亲百般阻拦,以至于她离开了廖家,后来母亲还追过来打了她两下。   母亲哭了,可是她心似铁。   后来,她再也没有肯见母亲。   廖氏眼角突然有些酸涩。   纪彰此时道:“其实姑娘家开酒庄没什么,她是掌柜,又不是伙计需要抛头露面,就是穿了一身男子的衣袍,瞧着不惯。”   小姑娘还是得有个小姑娘的样子嘛!   “姑娘穿男袍有什么?古有木兰从军,还穿铠甲,提樱枪呢。”纪廷元突然来了一句。   纪彰一愣,点点头:“是为父迂腐了。”   只要是儿子的话,什么都对。   纪瑶好笑,又瞄一眼哥哥,觉得纪廷元今日实在奇怪,居然破天荒的偏帮沈妍,她很想调侃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哥哥其实脸皮很薄,她要是刺探的话,他以后肯定再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纪瑶憋住。   然而廖氏憋不住啊:“廷元……”   话还没出口,一只小手捂了上来:“娘,你脸上有只蚊子!”   廖氏:……   纪廷元奇怪的瞅妹妹一眼,先告辞走了。   纪瑶摸摸母亲的脸:“哎呀,看错了。”又伸了个懒腰,“今日吃得多了,我要去睡会。”   她回去自己的小院。   刚刚到门口,就见苗苗正爬在西次间的窗棂上往里偷看,她走过去摸摸它的背,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叫声。   是那只母猫儿出来了,她透过纱窗,见它蹲在地上拿前脚抹自己的脸,抹了三四圈之后,“喵喵”得叫了两声。   苗苗也喵喵两声。   那小猫儿惊讶,抬起头寻找。   苗苗居高临下盯着它。   小两口两两相望,聚精会神,她完全像个摆设!苗苗根本都不理她了,纪瑶气得拍了它一下,骂道:“见色忘义的东西!”   似乎感觉到主子生气,苗苗把头伸过来蹭了她两下:“喵……”   哼,纪瑶不原谅,气冲冲往里走去。   苗苗跳下窗棂,跟在后面。   纪瑶跟木香道:“今天少给它吃一条鱼。”   “喵!”苗苗张大嘴叫了声。   纪瑶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听懂了,扑哧一声笑了。   “姑娘,小母猫是不是也该喂了?”木香道,“奴婢去准备个食碗。”   纪瑶怔了下。   那到底是杨绍送的,这么留下来似乎……因为她没有答应嫁给他啊,可把小猫送走,也不知何时能找到另外一只,看苗苗那喜欢的样子,它肯定会乖乖待在家里不出去乱跑。   想了又想,她去找纪廷元借银子。   “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哥哥再借给我二十两。”五十两银子够寻常人家过好几年的,应该是够了,“哥哥帮我送给侯爷。”   纪廷元道:“不是说我请他喝酒吗?”   “不同,你是你,我是我,我想想还是不要欠他太多人情。”纪瑶拉住哥哥袖子,“你就帮我去送一下嘛。”   妹妹变心在先,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嫁给杨绍了,纪廷元叹口气:“行,我马上就去送,正好我这里有一坛美酒,与侯爷共同品尝下。”杨绍听到了,肯定会想喝酒。   他第二日抽空去了侯府。   然而银子没送出去,又回到纪瑶手上。   “怎么,他不要吗?”   “他说,你去送他就要。”纪廷元回想了一下杨绍的表情,他似乎并不生气,好像知道妹妹会这么决定。他拍拍纪瑶的肩膀,“侯爷人不错,你说话客气点,别让侯爷难堪。”   这话一出,纪瑶反而有点退缩,她想到了那次去侯府时杨绍的态度。   可是总要面对的,这人情她不能欠。   至于之前的乌龟跟猫,她的长命缕在他手上呢……   纪瑶拿着银票就去怀远侯府了。   轿子一直抬到书房的院前。   这地方是杨绍经常待的,他在这里看书,也在这里会客,不过纪瑶很少过来。   初夏草木葱茏,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花儿的味道,很淡。   她走到门口往里看。   杨绍正在写字,姿势非常端正,他的神情也是严肃的,纪瑶看看手里的银票,突然有点紧张。   “侯爷。”她道,“没有打搅你吧?”   “说什么打搅,这么生分。”杨绍抬起头朝她笑,“进来吧。”   知道她来做什么,他居然还笑。   他不生气吗?   纪瑶惴惴得走过来,把银票放桌上一放:“哥哥说,我送的话你就收下,是吗?”   “是。”   “这些够吗?”纪瑶瞄一眼,看到了他刚才写的东西,似乎是信,提到瘟疫两个字,她没有在意,“如果不够……”   “够了,”杨绍把宣纸收起来,“这只猫以后是你的。”   她不就是怕自己来抢猫吗?   纪瑶心头一松,嘴角翘了起来:“多谢侯爷。”   其实让纪瑶高兴很容易,送她心爱的东西就好了,前世是珠宝,是富贵,这一世,她喜欢这些小东西。   杨绍看着她,感觉她的笑容很甜美:“今日只是来送银子吗?”   当然了,不然她还能做什么。   纪瑶道:“侯爷日理万机,本也不想浪费侯爷时间。”   “对你,本侯时间多的是。”杨绍站起来,“你心里也知道,不是吗?”   他盯着她。   纪瑶咬唇:“侯爷,我是怕你用错了地方,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杨绍笑起来:“用不用错,还不是你决定的?”他拉住纪瑶的手,“本侯到底哪里不好?”   她抬头看他。   她刚才又暗示了,可杨绍居然仍是笑脸相迎,他是真的比之前有耐心了,也更温柔了。纪瑶沉默,这样的杨绍,让她硬不下心肠。   小姑娘仍在犹豫,杨绍想一想道:“要不要出去走走?你上回来侯府,也没有好好看一下吧。”   纪瑶心道她哪里有心思看,第一次忙着应付太夫人,第二次更别提了。   不等她回答,杨绍带她离开了书房。   怀远侯府占地极广,楼台亭榭齐全,府内最大的两座四进宅院,一是太夫人居住的,另外一个就是杨绍所住之地了,后者的院子外种了许多海棠树,一到春夏,茂盛的枝叶深入墙头,好似高墙上都开出了花,宛如红云覆盖。   纪瑶站在院前,忽然想起有一天,她要荡秋千,杨绍在屋檐下亲自搭了一个,荡起来的时候非常高,伸手能碰到墙头的海棠花。   但是她胆子小,每次一荡都吓得哇哇大叫,他就把她抱在怀里一起玩。   回想起来,好似还能听到那日在耳边呼呼的风声。   “这海棠花开得真漂亮。”她轻声道,但那个杨绍,如今她再也见不到了。   虽然现在身边的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可他总是不同的。   杨绍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是啊,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怀远侯府仍一样,她不同了,杨绍也不同了。   还有……   纪瑶忽然想到那个毒死自己的丫环,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杨绍住的院子里了,她是浆洗衣物的,不知道这世还在不在。   正思忖间,听到杨绍说:“你倘若嫁给我,便是此院的主母,进去看看。”   他先一步走入院内。   纪瑶跟在后面,飞快得往浆洗房看了眼,并没有任何发现。   她假装好奇,走到附近观察:“侯府果真不同,连浆洗房都如此宽敞……不知寻常有几位丫环负责?”   “有两个,一个春杏,一个春桃。”   “没有别人了?”   “就本侯一人,能有多少衣物?”杨绍沉吟,“原本母亲说是要再添置一人,但那丫环秉性不善,被驱逐出府了,好似叫什么素云。”   纪瑶心头一震。   就是那素云毒死她的,她这世居然离开了府邸!   她原本怀疑素云是暗地里喜欢杨绍,才用什么“报恩,大义”做借口,把她给毒死的!   因为那素云做事很认真,一板一眼的,把杨绍的衣服洗得尤其干净,平时面无表情,脸上有一道浅疤,听说太夫人是从一个很恶毒的主子手里救下她的。她见到自己,眼睛里总会露出几分不喜。   只是她当时也没想过为什么……   纪瑶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不用担心这个人了。   杨绍看在眼里,嘴角翘了起来,问道:“你对本侯这院子,可觉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摇着小尾巴:呐,小家都准备好了哦!   纪瑶:…… 第71章 071   她住过两年, 何处不熟悉,对这格局自是满意的, 可杨绍分明是有其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她想不想做这侯府的夫人。   那刻,纪瑶放松的心突然又缩了起来,对着男人含笑的眼睛,她敷衍道:“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院子好不好也不在大, 侯爷你说是吧?”   口齿倒伶俐,杨绍淡淡一笑:“对极了, 哪怕是方寸小屋, 有你在也是十全十美。”   她每次暗示, 他都毫不生气, 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纪瑶垂下眼帘心想,跟之前那个人都不像了, 之前的杨绍会发脾气,而前世的杨绍没有脾气,唯一一次发脾气, 她至今都没弄明白缘由。   回到家里时, 廖氏问道:“如何, 收你银子了吗?”   “收了。”   “收了就好,省得欠这份人情……”廖氏犹豫片刻, “他还说什么没有?”   “不曾。”纪瑶回答。   廖氏不相信:“他真的没有说要娶你?”   母亲还是看出来了,纪瑶抿唇。   “我就说么, 你还藏藏掖掖,你藏得住吗?假若要娶你,肯定会有动作,到时我还不是会知?”廖氏身子前倾,“你没答应吧?”   “没有。”   廖氏很满意,女儿这回比较听话。可她又有些矛盾,毕竟杨绍的条件很好,他若是真心想娶,很难拒绝,女儿嫁过去可是侯爷夫人,还是都督夫人。   这个诱惑不小。   “他可曾同你解释上回的事情?”廖氏又问。   纪瑶皱眉:“娘,您问了做什么?我都说不急着嫁人了。”   “你这孩子,越来越任性了,你马上就十六的,真听你爹的,准会错过机会。”廖氏拍拍女儿的胳膊,“跟娘说说又如何,娘还会逼你啊?”   “不想说。”纪瑶站起来就走。   廖氏一阵头疼。   她感觉纪瑶又回到了之前特别任性的时候……她十三岁时乖了一些,如今及笄了又不乖了。   然而事实上,纪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似乎一切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太夫人上回就对她改观了,凶手也不在了,杨绍也变得很温柔,很善解人意,但恰恰如此,她才觉得不安。   因为她仍然没有那种想要马上嫁给杨绍的心情!   也许,她根本就不喜欢杨绍吧?   可那天他跟谢鸣珂说不想见她时,她分明觉得很难受。他在轿前停留时,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现在,他对她那么好,她却仍不想嫁,她只是不忍心拒绝。   纪瑶心想,她其实是不是仍然很坏?跟前世一样……或者,她还是应该拒绝杨绍。   她不能再像前世一样,明明不喜欢却还要嫁给他,误他一生。   纪瑶下定了决心,快刀斩乱麻。   …………   宋焱在御书房向皇上提出了沧州一带闹瘟疫之事。   “儿臣时有听闻瘟疫肆虐,所到之处,病死性命无数,儿臣想带太医去救治百姓,安抚百姓,请父皇准许!”   皇上靠在椅子上,原本微微阖着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你说什么,焱儿?”   “儿臣想去沧州。”   “你可知什么叫瘟疫?”之前是有官员禀告,说沧州盂县有瘟疫,他已经命沧州知府着力援助,皇上皱眉,“此病倘若染上不可治愈。”   “不,父皇,儿臣问过金太医,原来他私下一直在研制如何对付瘟疫,如今已有所成效。儿臣相信,儿臣带着金太医前去,一定能阻止这场灾祸,让百姓感恩父皇的恩德。”   这种地方,别人避之不及,他居然有如此胆气,皇上极为惊讶,沉吟片刻:“你果真考虑好了?”   “是,父皇,假使父皇同意,儿臣明日即刻出京,因沧州百姓恐怕等不得了。”   皇上凝视宋焱:“焱儿,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更何况是朕的旨意。”   宋焱郑重道:“父皇,儿臣不悔!”   皇上也有意试他,换来金太医询问,果见有此事便是御笔一挥,命宋焱去沧州救治百姓,维护当地安宁。   此消息传出来,皇太后差点没气死,她感觉这个孙子是傻了,将宋焱招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是圣旨不可违,不得不去,倒是乔安抱着儿子翰儿,安安静静的看着宋焱笑。   她的太子殿下多勇敢啊,多有仁心,她虽然担心,却越来越喜欢他。   宋焱将乔安母子俩搂入怀里,在乔安额头上亲了下。   当日他出城时,宋昀等人来宫门口相送。   宋瑞觉得这大哥真是拼命了,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这是不要命了,居然敢做这种事,抱拳道:“大皇兄,你保重!”   宋焱笑:“我自会保重,他日再见。”   年轻男子穿着玄色的衣袍,浑身上下沐浴在阳光中,宋昀看着他,突然有种惭愧。   自己这阵子陷入男女之情,郁郁不乐,然而宋焱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两相比较,他委实是落得下乘了。也不怪父皇没有让他坐这太子之位,他应该更上进些。   “大皇兄,瘟疫凶险,‘邪从口鼻入’,你切莫沾染上,尤其是身子不适时一定要远离。”宋昀叮嘱。   这番话金太医也说过,宋焱在这瞬间突然觉得这二弟为人似乎真的不错。   回想以前,其实宋昀从来都没有主动对付他,都是他自己被猪油蒙了心,非要去招惹宋昀,才会导致失败。宋焱暗地摇摇头,微微一笑:“多谢二弟提醒,我不在京都,还望你好好照顾父皇。”   “是,我定会的,你放心。”   宋焱又与别的弟弟告别,打马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瑞道:“难得大哥走了,二哥,如今可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好时机,难道要去造反吗?父亲可是染病在身,宋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可他也绝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他没有理会,转身而去。   宋瑞眉头拧了拧,暗想,也不知宋焱能否安然回来,倘若他回来了,是不是就此会坐定太子的宝座?   他眸光一闪,低声与心腹说了几句话。   听说宋焱已经出城,杨绍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好一会儿没说话。   半响他突然回过身与许如南道:“你还是带几个人去暗中保护太子吧。”   他不能允许此事失败。   “是。”   “挑八个身手最好的,别让太子发现,”杨绍道,“别让任何人发现。”   “是。”许如南领命。   太子去沧州治愈瘟疫,朝野都被惊动,那毕竟是储君,可皇上居然同意了。   有些说是为考验太子,有些说是皇上隆恩,有些阴暗的猜测,则是说皇上不想太子活着,众说纷纭,纪家一家吃饭时,也免不得提起此事。   “不管如何,太子还是挺有勇气的。”纪廷元甚为佩服。   “我看这皇上真狠心。”廖氏摇头,“我可是舍不得,这是瘟疫啊,万一出什么事……”   “有太医在,怕什么?”纪彰道,“男儿志在四方。”   总是这一句,廖氏好笑。   唯有纪瑶没说话,她在想那天在杨绍桌上宣纸上的字,就是有“瘟疫”的字眼,所以这事儿是他跟太子商量之后得出的结果,还是怎么……不管如何,这世的太子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四人用完午膳,周嬷嬷拿来一封帖子:“徐老爷请老爷夫人,姑娘公子去四季茶庄喝茶,说若是有事,可移到下个休沐日。”   “当然要去了。”廖氏眼睛发亮,这徐琅她本来就很看好,如今徐夫人相请,那就只有一个意思,徐琅肯定是觉得女儿不错,禀告家里了。   “快,瑶瑶,去装扮下。”廖氏催促。   纪瑶愣了下。   “这孩子傻了吗?”廖氏道,“都来请了,你还想拿乔?你自己说想再多看几次的,而今可不是有机会?”怕女儿又不听话,她连番保证,“娘不逼你成亲,只是去看看。”   也罢,既然决定了,她就不该去想别的了,或者徐琅才是真正合适她的人。   纪瑶去了厢房描眉换裙。   出来时,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廖氏格外高兴:“早该如此了,瞧瞧,谁比得上你?”   纪廷元看着妹妹,忍不住更同情杨绍。   这样的妹妹,徐琅瞧见了,更会喜欢了吧?   纪彰笑起来:“走吧,也是托了姑爷的福,还能去跟徐老爷喝茶,这徐老爷轻易可不请人。”   四人边说边走去垂花门。   四季茶庄是仅次于云和居的一处玩乐之地,府邸景色素雅,却有趣味,喜种枫树,藤萝,芭蕉,别具一格。   此时已经过了五月,天气开始炎热,沿路只听知了欢叫,鸣声不断。   伙计领着他们去雅间。   刚到门口,就感觉到一阵凉气,往里看去,左边偏门处放着一个极大的冰鼎,那凉气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徐老爷徐夫人等人迎上来。   “早就想跟纪大人喝茶了,但听闻你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徐老爷握住纪彰的手,“皇上多次称赞你刚正不阿,实乃楷模也。”   纪彰脸微微发红:“哪里,哪里,徐大人你谬赞了,我这等本事与你不足一提啊!”   “请坐请坐。”徐老爷笑。   徐夫人来接待廖氏:“不知道有没有打搅?我本想说下个休沐日提前一日送帖子,老爷却心急,他啊,有事都拖不到明日的。”   “幸好您请呢,我们在家也是闲着,今日都无事。”廖氏将纪瑶拉过来,“快见过夫人。”   “夫人好。”纪瑶上前请安。   小姑娘行礼的姿势很端正,站着的时候背又挺得很直,一看就是家教不错的,再看她的脸,娇俏的好像园子里的芍药,徐夫人就笑起来:“那天去谢府喝满月酒,人太多了不曾见到,真是后悔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早点看到多好!”   徐夫人太会说话了,廖氏笑道:“哎呀,可不是,我们也后悔呢,不过我们与徐公子有缘,竟然在酒庄碰上了。”   “见过夫人。”徐琅也上来见礼,“那日提早走了,也未曾与你们告别,失礼。”   想必是喝醉了,纪瑶心想,徐琅的酒量也很小,不知道那日有没有带点苍石。   她嘴角翘了翘。   脸上有种俏皮,徐琅看她一眼,嘴角也勾了起来。   纪瑶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   虽然他不承认自己好色,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纪瑶又那么可爱,家世也不错,他没有理由不愿意。   男人目光坦坦荡荡,纪瑶倒是被他看得有点脸红了。   说起来,她前世从未见过徐琅,如今想想可能是因为书中未曾提起吧,那徐琅不是什么配角,他是自在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徐家也是,应该是一直安安稳稳的。   看见儿子的表情,徐夫人心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笑道:“在屋里也无甚意思,去外面的水亭走走吧。”跟廖氏说,“那边凉快,三面环水。”   “那自然去得。”   路上,徐夫人看着前面徐琅与纪廷元的背影道:“我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远在成州,家里就剩琅儿一个,多想要个女儿呀,不过有儿媳也一样。”   廖氏抿嘴笑:“徐公子这等品貌,要娶妻实在太容易了。”   儿子被夸,徐夫人大抵也晓得廖氏的意思了。   等多了解了解,倘若这纪瑶真不错,自然是要去提亲的。   水亭建在一个湖泊之上,三面果然环水,有一面种着荷花,都开出了花骨朵,好些蜻蜓飞来飞去。还有一面许多的锦鲤,见到人来,全都围拢上来,红色的,黑色的,非常好看。   廖氏赞不绝口。   纪瑶也看得很喜欢,正扶着栏杆时,徐琅突然从前面过来,给她一把鱼食:“喂了看看。”   “哪儿来的?”纪瑶惊讶,“你这也随身带着吗?”   徐琅莞尔:“这是点心,雪花饼,压碎了便是鱼食,因不油腻鱼儿吃了无事。”   纪瑶抬起手闻了下。   淡淡的香味。   阳光照在她脸上,有种肌肤都透明了的雪白,徐琅凝视着她道:“喂吧。”   纪瑶把鱼食扔下去,锦鲤瞬时翻起了水花。   与此同时,杨绍刚刚回府。   陈素得到一个消息,心里登时忐忑不安。   杨绍把外袍脱下,瞄他一眼:“何事?”   “这……”陈素硬着头皮道,“侯爷之前不是让属下派人盯着纪家吗?”   “怎么,纪家出事了?”   “不是,是今日徐家有请,纪家都去四季茶舍做客了。”   只解玉带的杨绍手一顿:“哪个徐家?徐琅家吗?”   他声音冷了下来。   陈素道:“是。”   耳边只听格的声,杨绍把玉带扣好了,从衣柜里又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穿上,随即便往外而去。   陈素跟在后面道:“侯爷,你要去何处。”   “四季茶舍。”杨绍坐上马车,“马上去。”   陈素也赶紧骑马跟上。   等到茶社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也不知他们在哪个地方,杨绍让陈素去探个究竟,他自己先去了一处雅间喝茶。   四季茶社很大,共有五层,楼下除了喝茶,还有好几个独立的院落,那庭中景色都似江南园林,每一处都很别致,在外面就是水亭了,供喝茶的人喂鱼取乐。   陈素走了一遍方才发现人,马上就去禀告杨绍。   纪瑶此时刚刚喂好鱼,拍了拍手掌,碎屑掉下去,也引来鱼儿的追逐。   徐琅递来一方帕子:“擦擦手吧,还是有些油。”   他从始至终都很温和,纪瑶心想不像杨绍,他时好时坏的,自从她认识他开始,就有点反复无常,像迷雾一样让人看不清楚。   她摇摇头,怎么又想到他了。   纪瑶没有接帕子:“别弄脏了公子的。”她还是用自己的吧。   徐琅也不介意,把帕子收回袖中。   两个人在对岸,杨绍看的不太清楚,但那个身穿樱红色的小姑娘的身影,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站在一棵树下,伫立不动。   “侯爷,只是喝茶,应该不会有什么。”   “不会有什么?那徐家无端端请他们,分明是要打算议亲了。”不过他不在乎徐家的做法,他只在乎纪瑶。   他已经把他该做的,能做的,该装的都做了,倘若纪瑶仍是不愿……他是不会对她手软的。   男人蓄势待发,好像一只潜伏的猎豹。   陈素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他们在水亭坐了坐,徐夫人有意给儿子机会,因寻常也见不到面,怎么了解呢?   徐夫人道:“刚才我听纪夫人说,纪姑娘会画画,也会品画,不如你们去茶社的雅香苑画画,那里什么都有。”   徐琅笑道:“好。”   有纪廷元同行,也不出格。   三人往雅香苑走去。   四周布置得极为雅致,庭院里很多兰花,纪瑶认出来有些是很难种的。   徐琅留意到她的目光,介绍兰花的品种。   纪廷元笑道:“徐公子真是见多识广。”   “见笑,我看纪姑娘应也是认识的……”徐琅道,“不然也不会看得如此仔细。”   这个人真的还挺聪明,纪瑶心想,她只是看了下就被发现了。   三人走入雅香苑其中一间。   果然纸墨笔砚都有。   徐琅道:“纪姑娘喜欢画什么画?师从何人?”   “师从姐姐,要说起来,只是略通一二,”纪瑶有点不好意思,“姐姐画得才绝妙呢。”看着徐琅,“我还是看徐公子你画吧。”她心想,都是娘胡说,非得将她会画画,还品画,她这点皮毛在才子面前可拿不出手的。   徐琅笑一笑:“画画讲究意境,也未必要多精通的,再说,取悦自己便行了,”他给纪瑶挑毛笔,“你平日画什么?”   他一再开解,纪瑶道:“画细笔画。”   纪廷元笑:“你这也叫细笔画?”   哥哥怎么这样,她自己已经自嘲过了,他居然还要踩一脚,纪瑶咬唇。   小姑娘微恼的样子可爱极了,本来就红的嘴唇被她咬得显出了一道痕迹,月牙儿一样,但很快就消失了。   杨绍半侧着身在窗口看着,有种想把纪瑶装到麻袋里的感觉。   也难怪前世那谢鸣韶非得要把她弄到手。   他并没有进去,仍在观察。   徐琅挑好笔给纪瑶,命小厮磨墨。   纪瑶沾了墨汁,歪头想一想,提笔开始画画,她打算画一副雄鹰图。   纪廷元见她动手,就想笑开了。   画别的还好,若是画雄鹰,可能到最后会变成一只鸡,毕竟妹妹还没学好,她的书法倒是不错的。   果然纪瑶越画越歪。   渐渐这个图有点不可描述……   徐琅道:“你这里应该,”他伸出手去,打算指点下纪瑶,就在这时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赞明。”   纪廷元还没反应过来,纪瑶手一抖,结结实实在纸上点了一个墨点。   “侯爷?”纪廷元转过身,非常意外,“侯爷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酒庄才对?   “刚刚见了一位朋友。”杨绍略过不提,目光定在纪瑶的背上,“这是纪姑娘吗?”   “对,徐老爷请我们喝茶,侯爷,这是徐公子。”纪廷元轻咳声,才想到杨绍喜欢纪瑶,而纪瑶今日是来相看徐琅的,他心里就对杨绍又多了一份同情。   “见过杨都督。”徐琅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杨都督也坐下喝两盅吧。”   他吩咐小厮倒茶来。   四季茶舍都是上好的茶,香味扑鼻。   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纪瑶虽然并不想在这里跟杨绍相见,可不能不见,她转过身行礼:“小女子见过侯爷。”   杨绍打量她一眼,刚刚离得远不太清楚,这回更清楚了,纪瑶这装扮真是美极了。   上回来侯府,也不见如此穿着。   他微微一笑:“纪姑娘,你在做什么?”   “在画画。”纪瑶心里巴望杨绍走,因为感觉现在这场面委实奇怪,可又不好真的开口。   “她想画只雄鹰,但是现在画得不知是什么,”纪廷元道,“侯爷不必相看。”   “你如此说,我更想看看。”杨绍放下茶盅,走过去。   近了,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垂眸能看见她雪白修长的脖颈,杨绍缓缓道:“纪姑娘,请继续画吧。”   纪瑶硬着头皮画了几笔。   比刚才还要歪,徐琅唇角一翘:“纪姑娘,你应该……”   “你应该这样。”杨绍上去握住她的手,在原地点墨,“你的手太抖了,谢少夫人没教过你吗?”   纪瑶慌得差点丢了笔。   男人却握得紧。   她侧头看去,他面色仍是柔和的,可是眸中一点光亮好像蕴了冰似的,一闪而过。   徐琅未免惊讶,这杨都督为何如此?正奇怪时,杨绍已经松开手,看着纪瑶微微发红的脸:“纪姑娘,刚才本侯急于指点,唐突了,见谅。” 第72章 072   明明是故意, 还说成指点,不过纪瑶没说什么, 但也实在画不下去了,把毛笔一搁:“我就说我画不好,还是徐公子你来吧。”   她把那张宣纸移到一边,对折好遮住刚才画过的痕迹。   徐琅看她情绪不高, 便取了毛笔。   “纪姑娘想看什么?”他问。   纪瑶道:“徐公子擅长画什么便画什么吧。”   徐琅稍微想一想,手腕转动, 只见宣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只浮游在水面上的鸭子。   这些小东西姐姐也会画,比较有意趣, 但是徐琅画得很逼真, 好像活得一样。他又添置了几笔, 鸭子旁边有了河岸, 岸上长着水芙蓉,盛开了, 悬挂水面。   鸭子抬起头去够那芙蓉花。   纪瑶本来随便瞄几眼的,也看得入神了,心想他的画功可能与姐姐不相上下。   小姑娘站在年轻男人身旁, 个子刚刚够到他的脖颈, 露出的侧面也像那芙蓉花一样秀美。   杨绍看在眼里, 心里有阵细微的刺痛。   不过纪瑶未必是喜欢徐琅,不然她刚才就会接徐琅的帕子, 她会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自己,而不是把一只鹰画成那样。   她今日来这里, 兴许是纪夫人要求的。   纪廷元轻咳声:“杨都督,这茶社对你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酒庄喝酒?”   “难得喝茶也不错。”杨绍重新坐下,端起茶盅。   纪瑶听见了,手指微微捏紧。   或许她应该趁这个时候跟杨绍说清楚。   再拖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说什么考虑,只会让杨绍更难以罢手,她也难做。   耳边听徐琅道:“纪姑娘倘若喜欢细笔画,可多临摹袁香毓的画作,我观你刚才的笔法与她相似,她最著名的一幅画作是《碧桃图》,不知纪姑娘可看过?”   袁大师的名字姐姐是提过,但不曾见过她的真迹,纪瑶道:“听名字,该是桃色灼灼,花木繁荣了。”   “确实如此,此画挂于我书房,纪姑娘若想看的话,或者有什么麻烦,随时可过来。”   刚才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事后徐琅就明白了杨绍的意图,寻常男子是不会冒然去碰姑娘的手的,这杨绍分明是对纪瑶有意,仗着都督的身份欺负她。   杨绍嘴角微挑。   这徐琅以为自己是谁呢?他跟纪瑶什么关系他知道吗?麻烦事……纪瑶才是最大的麻烦。   徐琅如此慷慨,纪瑶有些吃惊:“多谢徐公子,不过依我现在的本事是没办法临摹的,等过阵子提高了再说吧。”   杨绍手指动了动。   也算纪瑶识趣,没有要说去徐家。   徐琅画完画时,徐老爷等人也过来了,见到杨绍,一个个都很吃惊。   徐老爷道:“杨都督竟与犬子相识吗?”   “不,我是听说纪姑娘,纪公子在雅香苑,顺路过来一看。”杨绍淡淡道,“不想徐大人也在。”   原来是同纪家交好的。   纪彰还没什么反应,廖氏却道:“侯爷竟来茶社品茶,真是难得。”   “是难得,”杨绍微微笑道,“故而听说赞明来此,我也很意外,我还记得跟赞明在家里斗酒喝醉的事情。”   纪廷元居然跟杨绍斗酒,那看来二人关系很好了?徐琅眉头微拧,心头疑惑。   再说下去,指不定杨绍还要说送女儿猫的事情呢,那两家还能成吗?廖氏实在没想到会在此时遇到杨绍,着实尴尬,跟徐夫人道:“刚才来回一趟,走得有些累了,让他们男人在一处说话罢。”   她要带纪瑶去雅间躲避。   徐夫人赞成:“是想坐着休息会。”   廖氏招招手,让纪瑶过去。   三人离开雅香苑。   不过临走时,廖氏忍不住打量了杨绍一眼。   年轻男人大马金刀得坐着,五官如琢如磨般俊美,一双眼眸明亮如星,只是身上并没有刚才的温和了,呈现出一种冷厉,竟是比徐老爷还要有气势。   廖氏心想,他该不会是为女儿来的吧,倘若是,那到底该如何选择啊?   看一眼纪瑶,廖氏觉得头疼。   纪瑶何尝不是。   但她不打算再拖了,故而喝了会儿茶后,便借故去如厕又走了出来。   在雅香苑门口,她跟木香说:“你看看侯爷在不在,在的话,你找哥哥,让哥哥说……”   “说什么?”男人的声音陡然从背后传了出来。   纪瑶吓得一声轻叫。   她转过头,看到杨绍。   “侯爷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苑内?”   他当然是来找她的,结果纪瑶偷偷溜了出来,正合心意。   “我们找处僻静的地方。”纪瑶四处看,小脸一本正经,她得说个清楚。   杨绍本来含笑的眼睛,微微的黯淡:“你要说什么?”   纪瑶不答,看到西边有一处暗墙,便朝那边走。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绍慢慢跟上。   两个人站在墙后,面对面。   遮蔽了阳光的地方,她的脸显得格外莹白,杨绍手指抚上去:“是不是有点想念本侯?”   他的指腹粗粝,擦过脸颊有点发疼,纪瑶那瞬间差点又想逃走了,可是,不行,她的那点犹豫好像钝刀一样也让她难受。也许,他们这世就不应该相识。   杨绍该去找个对他百般体贴百般喜欢的姑娘,那个人不是她。   她做不到对杨绍那么好,她也没有什么信心。   纪瑶深吸一口气道:“侯爷,我觉得我们还是……”   杨绍打断道:“我没有逼你。”   男人看着她,眸色漆黑,有涟漪在里面闪动:“你不用这么着急……”   “不,”纪瑶摇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再给我多久的时间,答案也是一样。”   如此的决绝,难道他的判断错误?杨绍道:“你喜欢徐琅?”   “你不用管我喜欢谁。”纪瑶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侯爷,我没什么优点,我不知道你看上我哪里,凭着侯爷的条件,多好的姑娘都能娶回家,不是吗?”   “何必非要娶我呢,我对侯爷……毫无情意。”   毫无情意。   杨绍轻声笑了起来:“毫无情意……是啊,你何尝对我有情。”他虽然已有预感纪瑶会不肯,可真的听见了,不亚于心里被戳了一刀。他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令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哪怕放弃了她的真心,她竟也不肯!   他有权势啊,他也有富贵,他有银子,他什么没有?   这些,她难道不想要吗?   他的手指忽地掐住了纪瑶的脖颈:“我早说过让你不要说这句话!”   纪瑶呼吸一窒,看到男人冰冷的脸孔。   所有的温和都不见了,他只剩下冷,前所未有的冷。   冷的深入骨髓,她脸色发白,惊恐的看着杨绍,他原来还是会生气的,还生气的如此可怕!   遏在她脖颈的手好像马上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身子微微的发抖。   那脆弱的样子如同一朵花,他随时都能摘下来,碾碎了,就像前世一样。   前世在得知纪瑶喜欢宋昀之后,他也一度想杀了她,但是他没有。每日晚上凝视她的睡颜,他都有种掐死她的冲动,可是他也没有,他想折磨纪瑶,想让她尝到跌落谷底的滋味。   还未来得及做,纪瑶就死了。   如今她活生生的在眼前,就在他掌下。   杨绍看着她,眸中黑雾翻滚。   “纪瑶,你最好记住今日的话……”   “你最好,永远不要后悔。”   手腕上的长命缕在摇晃,他一把扯下来,丢在纪瑶的脚边。早就断掉的东西,修补好终究也无用。   他转身而去。   纪瑶魂都没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蹲下来把长命缕捡起,暗想他终于不戴了,那以后真的就桥归桥,路归路了吧。   她心里一阵轻松,又有点空虚,也说不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杨绍:也许我,一直在等着你这句话。   纪瑶:??? 第73章 073   前阵子酷热, 纪家用不起冰,倒是谢府送来好些, 也算过了一个很舒服的夏天。   不过外面仍是很热,纪瑶几乎不出门,就在家中待着写字画画,俨然要向才女发展。一直到秋季来临, 才重新与各个家族走动。   这日厢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只猫儿打打闹闹, 窜来窜去。玩得一会儿便趴在纪瑶的书案上,一左一右打瞌睡。   真是两小无猜啊, 纪瑶看着它们, 抬手又在宣纸上添了几笔, 两只猫儿跃然纸上。   “姑娘画得真好!”木香称赞, “我看出来了,这只是苗苗, 这只是阿雪。”   阿雪是小母猫。   “这要是看不出来,我得带你去看大夫了,”纪瑶笑, “一大一小这么明显, 除非你眼睛不好。”   她在两只猫儿中间画了个藤球, 它们喜欢玩。   “姑娘再画个扫帚吧,它们两个调皮鬼, 每当奴婢们扫地,就喜欢上来捣乱。”   纪瑶噗嗤一声, 想想道:“要不专门做一把小的给它们玩。”   “好主意啊,姑娘。”   “去弄些野鸡毛,再找一根短竹竿……”   小丫头忙开了。   这把野鸡毛小扫帚做到晚上才做好,很受猫儿的欢迎,纪瑶与它们玩了会,出去同廖氏吃饭。   到得上房,只见父亲哥哥都不在,哥哥就罢了,时常如此,父亲晚上多数还是会准时归来的,纪瑶问:“今日衙门很忙?”   “岂止是忙,”廖氏也是刚得了消息,“你道什么事?太子殿下在回京的途中被偷袭。”   “被谁偷袭啊?”纪瑶惊讶,前世绝没有这种事,只有太子去偷袭别人的。   “我要知道还用你爹查啊?”廖氏摇摇头,“多事之秋啊,这可是储君,要是真有事可不得了。听说今日不止顺天府,还有什么刑部啊,大理寺卿啊,好多官员都没法回去休息,要彻查。”   彻查,那说明抓到杀手了。   纪瑶怀疑背后指使者是那三位皇子。   因为前不久听说,太子救了一整个盂县的人,还将蔓延沧州的瘟疫给驱除了,不止如此,甚至还惩治了好几位贪官,在沧州赢得了民心。那这肯定是立下大功了,别的皇子们争夺皇权更是无望,自然是要起坏心思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   此刻,东宫聚集了好几位太医。   皇上,皇太后,乔安,还有几位皇子都在场。   “一看就知是谁下得毒手。”皇太后咒骂道,“竟然想置焱儿于死地,幸好焱儿有上天保佑才捡回一条命!皇帝,你一定要严惩那个凶手,决不能让他逃脱!我的焱儿,可是差点要死了啊。”   她开始抹眼泪。   皇上本来就病弱,突然一阵咳嗽。   宋焱心想什么上天保佑,是杨绍料事如神派了人保护,不然自己只怕要一命呜呼了,不过神明也可以说是上天吧?他低声道:“祖母,孙儿离死还早,只是伤到左手,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皇太后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她这是在帮他铲除强劲的敌人!   她瞄了一眼宋昀。   “祖母,您不要说了,让父皇担心。”宋焱急着要爬起来,“父皇,您去休息吧,何必非得等到结果,万一累着如何是好?那儿臣真的会很后悔,早知道该瞒着父皇……”   “你别乱动,小心扯到伤口。”皇上动容,这种情况,他还是只担心自己的身体,并未想到要利用此事去对付谁,这孩子真的是长进了啊,他拍拍宋焱的肩膀,“三部会审,就不信他们审不出来,朕还等得。”   “是啊,大皇兄为百姓不顾性命,进入瘟疫之地,竟然还有人要大皇兄的命,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宋瑞道,“大皇兄就不要劝父皇了,父皇此时如何能睡着?”   这倒也是,宋焱叹口气。   乔安坐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   过得小半个时辰,三位堂官走上来,一致跪在地上道:“皇上,臣等有罪,那杀手死了……”   “什么!”皇上震怒,一把将手边的茶盅摔在地上,“怎么死的?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看住?”   “是被拷问之人所杀,那人也吞毒自尽了。”   皇上气得头发晕,眼前都黑了。   “不过在杀手腰间寻到一封信。”纪彰满头大汗,将密信呈上去,“请皇上过目。”   皇上看了几眼,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这怎么可能!   那信上的指令,字迹熟悉,居然是宋昀!   不,这绝不可能。   但是皇上忍住了那股腥甜味,突然将信往地上一抛,断喝道:“昀儿,竟是你做的好事!”   宋昀一愣之后,忙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没有做过,请父皇明鉴!”   好啊,果然是他,皇太后厉声喝道:“皇上都说是你了,你还要狡辩?昀儿,我真没想到你如此恶毒,想谋杀自己的亲大哥!你这是比畜生还不如!”   “祖母,其中必有蹊跷,二哥宽厚良善,不会这样对待大哥的。”宋瑞出口相帮。   宋焱仔细回想了那件事,突然道:“父皇,这信必定不是出于二弟之手,我记得当初抓获这杀手时已经命人搜过他的身,根本未曾发现有这封信啊。再说,真是二弟,岂会如此愚蠢,要留这种把柄在杀手身上?二弟自小就那么聪慧……”   他竟然为自己说话,宋昀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宋焱。   两人四目相对,有种难以言说之情。   皇上思忖片刻,抚着胸口道:“昀儿你起来吧,朕也不觉得是你所为,”命令堂官们,“继续查,这几天放下手中事,专查这一件。”   堂官们得令,转身告退。   见皇上居然就这么放过宋昀了,皇太后气得不想跟这儿子说话,扶着宫女的手也离开了东宫。   这案子再也没有查清楚,但那信却发现是假造的,宋昀的名声得以清白。   楚王府。   宋昀坐在椅子上,谋士极力劝解:“殿下,如今皇上如此信任太子殿下,殿下若还是不出手,恐怕这江山……”   宋昀又如何不知?   然而他实在硬不起心肠,上次的事情十分危险,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行刺宋焱,可不管是父皇还是宋焱,都真心的信任他,没有做任何追究。这种情况下,他要去背叛他们呢?   母妃自小教导自己,要宽厚善良,他难以越过这个障碍,将来就算得到大燕,也会被人唾弃,母妃也会失望不已的。   只是这个梦,将要碎了,宋昀心灰意冷,长叹了一口气。   重阳之后,皇上的病越发重了,卧床不起。   太医们进进出出,终究回天乏术。   京都上空好似也盖着一层阴霾,官员们互相遇到,连打招呼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这日杨绍坐在东宫内,与红着眼睛的宋焱说话。   “微臣知道殿下心痛,但该做的防范决不能疏忽。”杨绍道,“请殿下下令,京都所有兵马都归于微臣之手,好保证殿下的安全。”   宋焱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杨绍道:“殿下宅心仁厚,但别的人却未必,也许会趁着皇上病危,扰乱京都。”比如宋瑞,他前世就这么做过,“殿下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吗?”   太医说,父皇是不行了,就算拿江山交换,父皇也不会长命百岁,宋焱心想那他是不能辜负父皇,他最终都没有废掉自己,可见对自己的期待。他一定要让大燕绵延百年,繁荣昌盛。   “杨都督。”宋焱正色道,“我马上便会写手谕,让你维护好京都。”   “是!”杨绍领命。   正待走,宋焱叫住他:“杨都督,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感觉杨绍的眉宇间煞气很重。   杨绍嘴角微微翘了翘:“不曾,微臣只是担心殿下。”   是吗,宋焱狐疑。   得到这个权利,杨绍立刻就将任何与宋瑞,宋昀有关的将军全部剔除在外,宫里的禁军也换了人,连个苍蝇都插不进去。   “全都布置好了,甚至是楚王府,靖王府也派了人监视。”陈素禀告。   杨绍摆摆手。   终于快要结束了,他想要的权利将会落入手中,他一只手撑着头,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梦里,金戈铁马,杀戮不休,他提了一把长剑冲入帐中,原本想杀了那首领,谁想一拉开帐幔,却看见一张娇丽的脸,叫着“侯爷。”他丢掉了剑,想要上去拥抱她,她又道,“你走开……我不要你。”   “我对你毫无情意。”   他心头大怒,扑上去将她压在身上,将她欺负的声声哭泣,他要看她就这么哭,就这么求他。   外面忽然一声雷鸣,将杨绍惊醒。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都督府,他身边哪里有纪瑶的影子?   不过,纪瑶,她终有一日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外面雨哗哗的落下来。   宋瑞猛地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低喝道:“宋焱居然如此厉害,他竟然有这等先见之明?”   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了,在他还没有开始行动前,就切断了路!   那雨水好像直接打在了他的心上。   早知道,他应该更早一些……   本以为宋焱会与宋昀先互相厮杀,他可得渔翁之利,谁想到宋昀这缩头乌龟,他真的是高看他了!   等到十月底,皇上弥留。   皇太后哭得险些晕倒,福嘉公主也小声啜泣着,所有人都在外面,皇上将皇贵妃叫了进去。   看着消瘦的皇帝,皇贵妃没有流眼泪,她最近已经哭得够多了,她要将最好看的自己给皇上看。   “这样最好,朕就怕你难受,别的都不怕,”皇上握住皇贵妃的手,“朕刚才写了一道圣旨,封你为皇后。朕对不起你,一直拖到现在……宋焱是个好孩子,会孝顺你的,他也会好好待昀儿。”   前阵子,他左思右想,仍是没有废掉宋焱,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多么珍贵的孩子。   相信他也能理解自己这父亲为何要封这个皇后了。   因为他坚定了宋焱为储君,必定就得负了别人,宋焱一定会明白的。   皇贵妃听得此话,眼泪忍不住落下来:“皇上,妾身舍不得您,妾身想跟您一起走。”   “混账,说得什么话。”皇上眼睛微湿,“我们大燕可没有殉葬之说,你好好的活下去,看着昀儿娶妻生子,看着嫣嫣嫁人,也当是帮着朕看了。”   皇贵妃哽咽。   “秀初,朕这一生后悔过许多事,唯独没有后悔遇到你,只是可惜了你,陪着朕一直困在这宫里。等朕走了,你出去多看看吧,朕会……陪着你的,也许你看不到朕……”   “秀初,再给我抱抱罢。”   皇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看到那个小姑娘在等着他,他最初喜欢上的小姑娘,纯洁又天真……也罢,黄泉路上不寂寞。   …………   昭元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皇帝驾崩。   满城缟素。   纪家门前的屋檐下也挂上了白灯笼。   这日,雪花纷纷而下,纪瑶抬头看着天,想起前世,皇上那时候还未驾崩,许是今世带病批阅奏疏,劳累过度了。   人这一生啊,富贵转头便是空。   生怕女儿冻着,廖氏把她拉进来,给她拍身上落到的雪:“傻看什么呢,小心冻着。”   “看雪啊。”   她还有心情看雪。   皇上这一去,京都禁止任何喜庆之事,三个月内不能嫁娶。这样的话,女儿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了。   毕竟还得先议亲,再准备嫁妆,怎么算都得弄到十七岁才能出嫁,廖氏犯愁。   女人家都想着这些,纪彰却是惋惜明君早逝,摇头道:“大燕有如此盛景多亏得皇上,想当年内忧外患,动乱四起,都是皇上一力承担的,我这三品官也是得皇上赏识……”   他说得哽咽起来。   父亲是个真性情。   “爹爹,不是有新帝吗,先帝既然信任他,必定会让大燕继续繁荣下去。”   “对啊,”廖氏也安慰道,“你不是说新帝很孝顺吗,哭得数次昏厥,好几日都不曾进食,就是这份孝心也不容易了。”   纪彰叹口气:“但愿如此了。”   廖氏眼睛一转:“新帝守孝,那一直是杨都督在监国?”   自从皇帝驾崩之后,官员们口中提得最多的人就是杨绍了,宋焱极为倚重他,将整个大燕都交托于杨绍,甚至于是批阅奏疏。他赫然成为大燕最有权势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啊,”纪彰极为疑惑,“我原先都不知新帝如此信赖他,连顾延年之类都不及,那可是两朝老臣了,别的人更是不用提了。”   “唉!”廖氏由不得懊恼,早知道那日就不去四季茶社了,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被杨绍发现他们要把纪瑶嫁给徐家,后来再也不曾登门。不然按照之前他的举动,怎么也是回心转意想娶女儿啊,要是女儿做了都督夫人,如今真不知何等风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廖氏摇摇头,罢了,现在想了又有什么用,到底是没这个福分,也没这个缘分。   还是老老实实让女儿好好挑个乘龙快婿罢,要不是徐家,要不是章家,要不是……总之,今年得定下来才行。   这年春节因不能放炮仗,一家人在安安静静中度过。   整个京都都陷入沉寂,直到来年的三月。   原本守孝都得二十七月,但宋焱始终是皇帝,群龙无首,故而在众位官员的请求下终于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承兴。   不过他仍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还在为皇上吃素守孝,不听喜乐,不外出游玩,倒是宫外渐渐恢复了热闹,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白灯笼都换成了红灯笼。   纪家也不例外。   廖氏拿出一套颜色鲜艳的裙子给纪瑶:“快穿给我看看,我都忘了我乖女儿穿这些的模样了!”   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就三四个月的素淡。   纪瑶去换上了,出来时,只见上身是白绫缠枝海棠花的对襟春衫,下面是一条鹅黄色丝绢点翠缕金裙,裙下一对粉色绣花鞋,鞋头缀着两粒明珠。   这几种色彩将春的明艳都收拢了起来,廖氏看得目不转睛。   “自家女儿怎么了,还不认识了?”纪彰笑,“快些走吧,廷元都已经准备好了。”   廖氏闻言拉着女儿上车。   纪瑶看着窗外的美景,心里有些感慨,不知不觉竟然三年都过去了,她十六了。   “姐姐今日可会来?”她问。   “许是不来,潜哥儿还小周岁都不到,万一吹到风着凉怎么行,玥儿定是在家里带着他呢。”   姐姐可疼这孩子了,恨不得无时无刻不抱在怀里。不过潜哥儿也讨人喜欢,谢知慎看到这孙子之后,竟然都不在外面养病了,搬回了谢家住,听闻身子也有所好转。   等过几日,她也要去看看姐姐。   很快就到玉山。   一家子下来,廖氏马上就要带纪瑶去跟夫人们见礼,纪瑶一阵头疼,朝纪廷元挤眼睛。   这两年都是她帮着纪廷元,母亲才没有唠叨哥哥的,现在他得投桃报李。   “娘,急什么?让妹妹先跟我去钓鱼,等钓完鱼吃饱了再去见,又有何不可?夫人们难道还会走吗?”纪廷元果然领会了。   “先去钓鱼怎么行?”   “怎么不行?”纪廷元拉住妹妹的手,“娘,我们先去珍珠湖了,等会我送妹妹过来。”   “什么?等会儿?不准!”   纪廷元假装没听见,快步跑了出去,廖氏在后面干瞪眼。   纪彰道:“随他们去吧,瑶瑶生得这么好,如今写字画画都行,女红也不错,你还怕没人提亲啊?我们就拿乔一点,等着别家主动好了。”   “哎哟,相公还会拿乔?”   “当然,我好歹也是三品官啊!”纪彰挺挺胸脯,“总是有几分面子,走吧,我们去看桃花,我给你摘几枝。”   廖氏被他逗笑了,没有再去追究。   哥哥腿长,纪瑶被他拉得差点没摔一跤,叫道:“等下,等下,我的绣花鞋都要掉了……”   纪廷元停住。   纪瑶蹲下来去弄鞋子。   还没有弄好,耳边突然听到叫都督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杨绍,他眉目俊美,身着玄色的春袍,浓重的颜色衬得衣襟格外的雪白,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在他周围,簇拥着好几位官员,今日太夫人竟然也来了,走在杨绍的左手边,而她右边赫然站着陈媛,不知说了什么,把太夫人逗得直笑。太夫人又去跟杨绍说话,他嘴角翘了翘,笑容淡漠。   纪瑶低下头,将鞋子套好。   丝绢点翠的缕金裙铺在草地上,好像一朵绚丽的花。   站起时,他们正好行到旁边。   纪廷元上去打招呼:“见过都督,太夫人,张大人,徐大人……”   这么多人,她可认不过来,纪瑶只跟着行了一礼。   太夫人看到纪瑶,也不知该说什么,儿子曾说什么余情未了,但后来显然是恩断义绝了,再也不曾提起。   可惜了这段姻缘。   她暗地摇摇头。   陈媛微微一笑:“纪姑娘,下个月我定要请你来家里赏花,你千万不要拒绝呢。”   “好,我一定会来。”她不就是想对自己示威吗,纪瑶心想,可惜杨绍是她不愿嫁的,她不会难过。   小姑娘面色平静,陈媛嘴角翘了翘,走了过去。   杨绍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似乎都没有看到她。   纪瑶心想,这样也挺好的,他很快就会娶妻了吧,就是这陈媛不知道是否真心实意。   不过,总是与她无关了。   她挽住哥哥的手臂:“我们去钓鱼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妹子说我进度慢,今天写完赶紧发上来了,新阶段开启~~   顺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哦,在此章撒花留言可得红包,晚上统一发~~ 第74章 074   先帝登基大赦天下, 谢鸣韶因罪不重也被放了出来。   回到家里,母亲陪妹妹流放, 父亲也被调任,唯独剩下谢老夫人,见到这孙子与他抱头痛哭。   原本英俊挺拔的孙儿瘦成了一把柴,老夫人抬起头, 颤抖着手:“鸣韶,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他从小娇生惯养, 锦衣玉食,怎么适应牢房, 没多久就染上了严重的皮肤病, 脸上手上皆有疤痕。谢鸣韶眼中闪出凶狠的光, 低声道:“祖母,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老夫人也不甘心,但委实领教够了, 说道:“你出来便好,此后安分些。”长叹一口气,“我们斗不过他的!”   说的是谢鸣珂。   他一生清白, 毫无污点, 为人处世又谨慎十分, 根本没有把柄可寻。老夫人劝道:“你莫要去惹事了,在家中好好休养, 等我与你父亲写信,看看他如何替你安排。”   大燕律例, 犯罪者不可参与科举,不可入朝为官,谢鸣韶已经断了仕途。   他脸色铁青:“谢鸣珂不好对付,我可以拿别人开刀,又不是个个像他这般奸诈。”   他在狱中受苦不是白受的,谁让他痛苦,他都要翻倍的讨回来!在狱中那么多时间,他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   老夫人心头一跳:“你要做什么?”   “祖母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谢鸣韶道,“我如今住在何处?”   他们二房搬出来之后,谢鸣韶是第一次回来。   老夫人命小厮领路:“鸣韶,你要三思,切莫……”   谢鸣韶没听,大踏步而去。   来到房中,他翻箱倒柜,他做不了官了,可是他们谢家多得是银子,他还有外祖父可以依靠呢,就不信报不了仇。   老夫人叹口气,急忙写信给谢知敬,让他想办法阻止这儿子。   此时,纪瑶正跟哥哥在珍珠湖钓鱼。   春风徐吹,阳光普照,十分的温暖。   纪瑶坐在河畔,眼见哥哥钓了十来条了,忙让小厮生火洗鱼,打算就在河边吃起来。   这种日子越过越少了,她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等到哪日嫁人,想必会跟姐姐一样,嫌少有机会再这般逍遥了吧?若是个大家族,也不知每日要应付多少人呢,比姐姐还要忙。   小厮拎着鱼去冲洗,纪瑶斜坐在锦垫上,查看带来的香料。   小姑娘微垂着头,一个个点过去,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发现少了一味胡椒,叫道:“居然没带胡椒,木香,你使人去马车上看看,是不是掉在……”话音刚落,耳边响起男人温和的声音,“纪姑娘。”   竟是徐琅来了。   纪瑶有点惊讶,很快就明白过来:“徐公子,是母亲告诉你的吗?”   “是,我们在桃花林遇到纪老爷,纪夫人。”   纪夫人马上就说纪廷元兄妹俩在珍珠湖钓鱼,母亲便让他过来。   这徐琅好相处,纪廷元心想反正妹妹不喜欢杨绍,若能嫁给徐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回头道:“徐公子,你来了正好,有口福了。”   见到火,徐琅已经知道他们要吃烤鱼,笑道:“说起烤鱼,我倒有一种吃法,这鱼洗干净后腌制一盏茶时间,外面包荷叶,埋入泥团,在周围烧火,等到泥团硬实裂开便可吃了。”   “这不是叫花鸡……不,叫花鱼吗?”纪瑶莞尔,“这样真的好吃?”   “你试试就知。”徐琅叫小厮去采摘荷花,“应该有些小荷叶长出来了。”   他又亲手放香料,盐粒。   倒是非常熟悉的样子。   纪瑶心道,这徐琅真是什么都会……   “不过会不会有点淡?”她看着道,“哥哥喜欢咸一点。”   “你呢?”   “我都吃。”   “那你再撒点盐上来。”徐琅道。   纪瑶取了些,细心撒上来。   小姑娘挨得近了,有股香味飘来,让他觉得心头有一阵的痒,徐琅脸色有点发烫,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小厮摘了好多荷叶,洗干净拿过来,徐琅把鱼包好了,叫小厮用水活泥在外面糊一层,然后放在早就升好的火旁边。   只听噼里啪啦的响声,泥越来越硬,渐渐有裂痕出现,伴随着一阵阵淡淡的混合着鱼肉,荷叶的清香的味道。   小姑娘微微前倾身子盯着看,徐琅嘴角翘了起来:“马上就要好了。”   “我第一次这么吃烤鱼。”纪瑶有点期待。   徐琅低声道:“你应该不会失望的。”   再过得一盏茶工夫,徐琅叫小厮把泥块敲掉。荷叶露出来,香味更浓了,他撕开荷叶露出了鱼肉,问小厮拿来筷子,小心给纪瑶夹在一张小荷叶里。   冒着热气,纪瑶食指大动,耳边听到男人叮嘱:“小心烫。”   纪瑶便吹了吹。   红红的嘴唇嘟起来,叫徐琅看着脸又一热,他觉得纪瑶可爱极了,有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娇憨。   远处。   太夫人一行人也是要来珍珠湖走走,陈媛看到纪瑶正跟一位年轻男子在吃鱼,笑道:“原来纪姑娘的日子过得这般热闹呢,我还说请她赏花,恐怕都抽不出什么空。”   她已经认出来,那是京都出众的才子徐琅,心想这纪瑶真是不简单,难怪之前杨绍会喜欢她,还送了猫儿,倒是不知为何二人又不成了,是否因为纪瑶水性杨花?瞧瞧,青天白日的,跟徐琅如此热络。   她边说边观察杨绍。   杨绍并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见他玄色的衣袍在风中不时飘起,带来一阵清冽的味道,陈媛看着他,神色越发爱慕,这人不止生得俊美,还是能在朝堂呼风唤雨的人啊。   …………   潜哥儿越长越大了,纪瑶这阵子在家中给潜哥儿做了两件夏衣,正好下个月就能穿上。   这日要去看姐姐,廖氏亲手做了一碟姜醋拌鳊鱼,叫她一并带过去。   纪瑶道:“姐姐家又不是没厨子,还带这个?”   “你懂什么,这是我做得,外面任哪个厨子都买不到。再有这鳊鱼是你祖父送来的,多新鲜,你快带去,正好到了一同吃午膳。”   她小心放进一个大食盒,塞入轿子。   到得春林阁,老远就听到潜哥儿咯咯的笑声,纪瑶扑上去,一把抱住潜哥儿:“快叫我姨母!”   “姨努!”潜哥儿盯着纪瑶看,实质并不怎么认识,只是正当学说话时,别人让他叫,他就会跟着叫。   “真乖啊。”纪瑶在他脸上亲了亲,“潜哥儿越来越胖了,我都要抱不动了呢。”   纪玥笑:“一天吃好几次,能不胖吗?父亲还总是叫厨房做什么鱼羮,鸡肉羮让他吃,说小孩子就要多吃点。”   谢知慎如今就在家中享天伦之乐。   来到屋里,纪瑶让木香把食盒打开:“娘做得,叫我们一起吃。”   “好香,娘做这个手艺真不错。”纪玥叫丫环上菜,“做了你喜欢吃的煨三鱼,酱油鸭……”   姐妹俩个坐下用膳,说说笑笑。   这一待就待了两个时辰,其间纪瑶一直抱着潜哥儿玩,纪玥看她那么喜欢孩子,说道:“若有喜欢的,早些议亲,我听娘说挺满意徐公子的。等你成亲之后,也生个孩子,跟潜哥儿做个伴。”   纪瑶手指抚在潜哥儿脸蛋上,没有说话。   临走时,纪玥送她到门口,纪瑶刚要道别,却见一个丫环疾步过来,禀告道:“夫人,纪夫人来了。”   母亲?   姐妹俩都很惊讶,正一头雾水时,就听到廖氏在远处叫道:“玥儿,不得了,玥儿,你快救救你爹!”   “什么事?”纪玥脸色一变,跑上去扶住廖氏的手,“娘,爹爹怎么了?”   “被抓了。”廖氏急得哭起来,“就在刚才,说是刑部将他请走的,说什么判错案子,他能怎么判错案子?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只能来找你,玥儿,你去跟姑爷说,让他帮帮忙,你爹可不能出事啊。”   “好好好,你别急。”纪玥马上让沉香去找管事,将这件事告知谢鸣珂。   姐妹俩把廖氏扶到房里坐下。   纪瑶也被吓到了,前世父亲虽说有点窝囊,一直提不到提升,可却从来没有犯过错。   “娘,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也许只是去问个话。”她安慰廖氏。   “问个话如此大张旗鼓,要把老爷专门带去刑部?”廖氏摇头不信,“肯定是出事了!”   她这般判断,纪瑶也不知怎么说了。   三个人只好在家中等消息。   很晚了,谢鸣珂才回来,一起来的还有纪廷元。   “廷元!”廖氏看到儿子,眼泪又流下来,“你爹爹怎么样了,刑部放人了没有?”又拉住谢鸣珂,“鸣珂,你很有能耐,相公应该无事吧?他那么老实,能做错什么!”   可能就是太老实了,太过耿直,才一时不察。   谢鸣珂道:“前不久岳父审理了一桩案子,郑家一家三口被杀,嫌犯为死者邻居名张秋山,当时有人目睹张秋山从郑家出来,手上沾血。后来张秋山认罪被岳父处斩,谁想到今日才发现杀错人……刑部调查得知,说张秋山是被衙役严刑逼供才认罪,指使者乃岳父。”   廖氏眼睛一翻,差点昏过去。   “不,不,相公绝不会如此,他怎么可能会让人严刑逼供!到底是谁诬陷相公?姑爷,廷元,你们可不能让相公蒙冤啊!”   大燕律例对官员断案极为严苛,判错案如果被发现,轻则贬官,重则是要掉脑袋的,尤其是判错杀人案,如今那张秋山已经被处斩,纪彰的处境当然危险,纪瑶的脸色也白了。   她问纪廷元:“哥哥,是衙役诬陷爹爹吗?刑部有没有将那个衙役抓起来?”   “就是衙役招供的。”纪廷元恼火,“他是父亲手下的审讯衙役,也不知为何要对付父亲!”   “是不是收人钱财?”纪瑶问。   “谁知道呢,人在刑部。”   “相公如今在何处?”   “在刑部大牢。”   廖氏身子摇了摇,眼前发黑。   纪廷元扶住她:“娘,我先同你回去吧,也许过几日就查清楚了,如今在这里也是干着急。”   “是啊,娘,我们先走吧。”纪瑶也道。   廖氏叹口气。   一家三口回了家。   第二日又去探消息,仍是一无所得,刑部只说案子堆积如山,不可能处理的那么快。   后来谢鸣珂来,提到谢鸣韶,说怀疑是谢鸣韶在背后捣鬼,他已经出了牢房,又说刑部现任堂官与文安伯有几分交情。那文安伯是谢家二夫人的父亲,见女儿落得如此境地,也未必不会出手。   当初谢鸣韶可是关押在顺天府的,二夫人与文安伯都希望纪彰通融,可以送饭送菜,纪彰没有同意。   纪廷元闻言,恨不得提刀去杀了谢鸣韶。   廖氏实在撑不住了,跟谢鸣珂道:“鸣珂,你看你能不能去见见侯爷?只要他一句话,应该就无事了吧?”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杨绍是皇上信赖的人,他去请求皇上通融,又能治什么罪呢。   听到这话,纪瑶微微捏紧了手指。   谢鸣珂有点为难,他不是这种人,可如今刑部堂官与他们关系不深就算父亲也帮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不是诬陷,当初斩杀张秋山的命令的的确确出自于纪彰,事情就很难办了。   “我去试试。”但那终究是自己的岳父,谢鸣珂答应。   在家中等了两天,没有消息。   听说刑部好像就要定案了,而谢鸣珂一直没有见到杨绍。   廖氏日日抹泪,沈夫人与沈妍来相看。   沈夫人道:“我也让相公想办法了……你得保重好身子,别纪老爷出来了,你倒下了。”   “多谢。”廖氏握住沈夫人的手。   沈妍与纪瑶说话。   “你说得要多少银子才能买通刑部堂官?若是可以,我能出这个银子。”   “这哪里是银子可以解决的?”纪瑶心想,这也许是谢鸣韶精心设计的一出戏,他在狱中原本就无事可做,指不定天天在琢磨报仇的事情呢。故而一出来,就对父亲下手了。   父亲太过刚直,对属下要求严格,也许早就得罪了那些衙役也难说。   纪瑶心头沉甸甸的,早知今日,她也许不该提醒父亲赈灾粮的事情,这样父亲就不会升官了。   在户部做一个小小的主事,又能惹出什么祸来?   如此想来,倒是自己害了父亲。   晚上,她怎么也不能入睡。   翻来覆去,熬到深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又被一个噩梦惊醒,梦里,杨绍扼着她的脖子道,“你不要后悔……”   她一头的汗。   月光从窗外倾斜进来,落在被子上,她怔怔出神。   很早之前,杨绍就结识谢鸣珂了,后来就算当时他不想见自己时,却仍是与谢鸣珂保持来往,可见他们之间的情谊。然而这种时候,自己的父亲,谢鸣珂的岳父被押入牢房,谢鸣珂却不能见到杨绍……   这怎么可能呢!   正常的话,他应该会主动帮忙才是。   有个念头忽然在脑中越来越是清晰,纪瑶再也没有睡着。   又过了一日,谢府仍没有什么好消息,等到傍晚用过午膳,纪瑶带着木香偷偷溜出了家门。   廖氏担心丈夫,纪廷元也在外奔波,谁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她。   木香道:“姑娘,你要去何处?”   “去怀远侯府。”她叮嘱道,“此事你决不能告诉母亲,还有哥哥。”   那日,纪瑶跟杨绍在四季茶舍的事情木香是看在眼里的,已经意识到主子要做什么,她很担心,只是也不知说什么好。   谁让老爷如今在大牢呢!   木香去雇了一辆轿子,纪瑶坐着去侯府。   在门房问过之后,门房的小厮说杨绍不在府中。   她只好在外面等。   夜色渐渐降临,虽说四月底已是初夏,可晚风仍有些凉,纪瑶站在一棵海棠树下,两只手紧紧握着。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木香道,“姑娘,你说侯爷会不会今日不归呢?那姑娘就算等在这里也无用。”   “再看看吧。”纪瑶不甘心就这么离去,既然那刑部堂官与文安伯认识,不定会苛待父亲呢,父亲年纪不轻了在那里受苦,她不能忍,“要是母亲发现我们不在家,等会问起,你就说我们去了清月酒庄,沈姑娘那里。”   沈妍会帮她隐瞒的。   木香点点头,见风大,挡在纪瑶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知姑娘见到侯爷,可否有用。”   这话叫纪瑶的心一缩。   那也是她担心的。   可什么都不做,怎么对得起父亲呢?这件事很明显,杨绍已经知道了,却不帮谢鸣珂,也不露面,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纪瑶咬了咬唇,她肯定要去试一试的,不可能干等。   风中,小姑娘的裙衫飘摇,十分显眼。   陈烈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愣了一愣,就在这瞬间,纪瑶发现了,急忙上来。   陈烈无处可避,轻咳声:“纪姑娘。”   “侯爷真的不在府里吗?”纪瑶问。   “不在。”   “那他在何处?”   陈烈不敢说:“纪姑娘,你不要让小人为难。”   没有杨绍准许,他是不敢透露地点的,他还要脑袋呢。   纪瑶没有办法,只好道:“那你是不是要去见侯爷?能否给我带个话给他,就说我在侯府门前等候。当然,倘若他没有空,我明日还会再来。”   声音轻轻的带着请求,让陈烈心里听着难受,他点了点头,快步而去。   云和居。   杨绍正同左都御史陶大人在蔷薇苑一起喝酒。   案前,一名绝色美人怀抱琵琶,优美动人的曲声从她手指尖流动出来,好似涓涓小溪,连绵不断。   陶大人又敬酒:“那些人是瞎了眼睛弹劾都督,说都督什么只手遮天,那是皇上的决策,与都督何关?”   “我自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怪不得他们。”杨绍笑一笑,“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也需得有人来时时提醒,我看有位叫陈明安的官员很有几分铁骨,应该得以重用,不日便奏明皇上。”   因皇上重用杨绍一人,难免会引来不满,有些官员群起弹劾,结果他竟说出这番话。   陶大人很意外,在这意外中又多了几分忌惮。   权势滔天容易让人迷失,但眼前这个人显然非常清醒,如此年轻能有这种定力,也不怪皇上青睐。   陶大人说话也更谨慎了。   站在门外的陈素这时突然见到了陈烈,低声问:“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休息吗?”   “是,可是我在侯府门口见到纪姑娘了。”   “是吗?”   “纪姑娘说在门口等侯爷,假使侯爷无空,她明日再来。我把这话带给你,我先走了。”   这臭小子,不是在为难他吗?陈素咬牙。   侯爷为那个姑娘付出多少,如今两不相见也清净,怎么突然又找上门来了?陈素眉头拧了拧,忽然想到前几日谢鸣珂来求见一事,恍然大悟,定是因为纪老爷而来的。   那他到底要不要说呢?   陈素实在不太清楚杨绍的心思,要说放下了那姑娘,他也没有娶妻,当然也可能是先帝才驾崩,可若没有放下……他要是不告诉的话,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陈素后背顿时一凉,犹豫片刻,走进去在杨绍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杨绍手顿一顿,没有说话,只是把酒继续喝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离开云和居。   直到酒尽酣畅,夜深时分,方才打道回府。   没想到,纪瑶居然还在。   不像上回踏春时穿得如此鲜艳,她一身的素色,好像天上的月光般皎洁,杨绍从车窗里看了她一眼,叫车夫入府。   看到马车了,纪瑶快步上来。   然而,车行得极快,一晃就从眼前过去,她根本没有追上。   杨绍肯定就在车里。   她有点难堪,脸色一下红了。   “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木香低声道,“姑娘再等也许都没用的,指不定还受寒生病。”   今日要是见不到,以后更难。   纪瑶摇摇头:“我不走。”   谢鸣珂见不到杨绍肯定是被她拖累,她只能自己来。   木香都要哭了。   大半夜了啊,但愿夫人后来没有去看过姑娘,不然肯定要被发现了,连去酒庄可能都说不通!   纪瑶一直站着。   府内。   杨绍清洗完出来披着身玄色的外袍,坐在案前写字。   这么晚也不知道写什么。   陈素等了会儿,到底没忍住,上去道:“侯爷,纪姑娘还没有走,看架势不定要站到天亮……”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有种毅力。   杨绍眼眸眯了眯:“让她进来。”   陈素赶紧去传话。   终于还是见她了,纪瑶快步走进去。   木香被拦住了。   纪瑶一个人走到那个院落,杨绍在东次间。   平常他回来,若是不去书房,就在这里看书写字,或是写信。   厢房里,有一排书架,放着他喜欢看的书,还有兵器架,上面有刀,剑,还有一把□□,最中央是一张极大的卷云纹翘头紫檀木案桌。   此时他就坐在案前。   不甚明亮的光影下,他面色冷肃,纪瑶一颗心怦怦直跳,真有些后悔上次对杨绍那么狠,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就不会那么说了,她可以说得温和一点!   纪瑶叹口气,上去行礼道:“侯爷,我是为家父的事情来请求侯爷。想必侯爷知道,家父如今在刑部,因一桩错案被……”   “那又如何?”他打断她。   纪瑶深吸一口气,跟他讲道理,毕竟不是父亲的错:“家父光明磊落,两袖清风,绝不会指使衙役逼供,此乃天大的冤枉,小女子恳求侯爷令刑部彻查,还家父清白!”   “本侯为何要下令?”杨绍声音冷冷的,“刑部做事有刑部的规矩,不在本侯职权范围之内。”   那话好像冰冷的雨浇下来,纪瑶愣了片刻,咬牙道:“侯爷到底要如何,才能救家父?父亲他是被冤枉的,侯爷明明也知道……”   “他与我无关。”   “侯爷。”纪瑶感觉自己要被赶出去了,心头着急,脱口道,“如果侯爷能救家父,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做任何事……”杨绍轻声笑了起来,好似觉得十分有趣。   半响,他看着她道:“把你的裙衫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发红包你们都粗来了,哼哼,这章你们敢不敢再冒出来啊!!   纪瑶:你说什么?!!   杨绍:脱。   纪瑶:>o<   其实,我马上要撒糖了,你们信不信?哈哈哈~~ 第75章 075   纪瑶脑中轰的一声, 简直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她的脸色发白,手指更加冰冷, “侯爷,你该不会是说真的?”   “做不到的话就走罢。”男人并无任何情绪。   “那父亲……”   “倘若你有证据大可呈报朝廷,不必深夜来本侯府邸。”   如此简单的话,她是不会来的。   她分明有一种直觉, 杨绍其实在等她。   纪瑶咬唇:“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她觉得杨绍一定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所以不满, 所以不见谢鸣珂。   杨绍不语。   他的眉宇间有种阴冷,纪瑶不寒而栗, 那天他遏住她脖子时的可怕, 记忆犹新, 她甚至都不明白, 杨绍为何能如此生气,如此失态!   气氛好似凝固了一般, 让人透不过气,杨绍忽然站起来:“本侯要去歇息了,纪姑娘请回。”   眼看他从案前走来, 转身朝向门口, 纪瑶低声道:“是不是我脱了, 你就消气了?你就会帮父亲……”   他回过头,凝视她, 高高在上的好像她不过是个随手一捏就能被毁掉的小可怜。   纪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手伸向腰带。   白色的罗带好像一抹雪, 飘落在地上。   她又将外袍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淡粉色的中衣,衣襟上绣着大团牡丹,比她此刻苍白的脸艳丽多了。   寒气从门缝灌入,纪瑶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手碰到衣襟上时,只觉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真的脱衣服呢!她还没有嫁人呢,可是,父亲怎么办?父亲的命分明是捏在杨绍手里……   她哭得更厉害了。   泪珠一串串落下来,好像雨水润泽了梨花瓣。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欺负过纪瑶,不曾真正的折磨过她,原来她委屈难过的时候是这样的。   眼泪那么多啊,好像一条河流淹没了他。   他无法动弹,无法去碰触,只觉那眼泪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觉得疼。   他到底是不行的。   杨绍突然道:“罢了,本侯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心,既然你真的愿意做任何事……”   纪瑶一愣,急忙把外袍穿起来,又胡乱的系上腰带:“那侯爷是不是愿意相帮了?”   她仰着头,眼泪沾在脸上,甚至还有鼻涕,有种不忍相看的狼狈。   可她顾不得擦。   不知自己倘若陷入危险,纪瑶会不会也愿意这样不顾一切?想着心头蓦然一痛,他的眸色更为深邃了:“你是想这样来一趟,本侯就不遗余力吗?你父亲犯的错,不同寻常。”   是,她衣服也没脱,其实什么也没做的。   既然她对杨绍说毫无情意,是不能让他白白的帮自己,纪瑶道:“那你要我做什么……”想着又添一句,“除了刚才的事情,我都可以。”   杨绍道:“此话当真?”   “是。”   “空口无凭。”   纪瑶怔住,想一想道:“我可以写契约。”   她走到书案前,提起笔。   可面对雪白的宣纸,又不知如何写了,耳边听得杨绍道:“我纪瑶愿为怀远侯杨绍所差遣,无论何时何地,但凡杨绍召见,必前来效力……”   纪瑶依言写下,但到最后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卖身的奴婢,她停了下,有点为难:“侯爷,期限呢?”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   她可不要真的做奴婢啊!   小姑娘眸中含着惊恐,杨绍心道,明明是自己要立契约的,这会儿又怕了吗?他淡淡道:“你觉得期限该写多久?”   她想就写一年。   因为这事对杨绍来说肯定不算很难,她一个姑娘家替他做事一年差不多了吧?而且真的不容易,她还得跟家里撒谎逃出来,可她怕杨绍不高兴,只好道:“两年吧。”   “那就两年。”   纪瑶看他答应了,便写上自己的名字,刚要摁上手印时又忙在后面加了一句,“脱衣服不在此内。”   什么……杨绍觉得她简直可笑,他真要做什么,纪瑶拦得住?他就是现在把她要了,她又能如何?   也就是哭了。   杨绍对她的这种傻子行径懒得发话。   纪瑶摁上了手印交给他:“这样可以了吗?”   杨绍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比起前世,她的一手书法倒是漂亮多了,她居然也能静下心练书法了:“你这字不错。”   纪瑶愣了下,他怎么突然夸她的字?不过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毕竟是一个成果:“多亏父亲,哥哥指点。”想到父亲,她又问,“侯爷肯定会说话算数吧……侯爷你向来一诺千金。”   “你知道就好。”杨绍将契约放入一个红漆描金的盒子。   看着他锁上锁,纪瑶有种感觉自己的命也被锁了,前途一片黑暗,心头发憷,说道:“其实我也不知能为侯爷做什么……不过侯爷假使需要,最好在白天,晚上我怕出不来,万一惹母亲怀疑……”   “那是你的事。”   纪瑶禁声。   杨绍道:“本侯要歇息了,替本侯宽衣。”   纪瑶跟他走到卧房。   此处与印象里不同,她是嫁给杨绍之后才住进来的,想来是重新经过了一番修葺,摆设也改变了。如今这床就不一样,她记得原本是一张紫檀木雕梨花的拔步床,非常的宽大,现在这张床有点简单,挂着淡青色的蚊帐。   杨绍对着她而立。   她伸手去脱男人身上的外袍。   离得近了,闻到一阵清淡的皂荚味,似乎是刚洗过澡,纪瑶的脸忍不住一红,她怀疑他里面没穿里衣。   果然一敞开,就看到他赤-裸的胸膛,伟岸的身材尽在眼前,幸好还是有里裤的,纪瑶深吸一口气,飞快得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放在旁边的楠木衣架上。   “放好了。”他道。   歪七歪八的,她就从来没给他好好宽过衣。   纪瑶只好走过去,把外袍拿下来,用手仔细抚平了,再小心搁在衣架上。   他躺下。   她给他盖上被子:“侯爷,是不是可以了?”今日还不知怎么跟家里交代呢,指不定得劳烦沈妍,说在清月酒庄不小心喝醉酒……   不管如何,她得走了。   杨绍闭上眼睛道:“本侯今日被你打搅,怕难以入眠,你给本侯唱个曲。”   什么!   纪瑶整个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绍:快来哄本宝宝睡觉。   纪瑶:T_T   看了大家这两天的评论,我其实也觉得很不舒服,压力很大,但是说什么故意虐,或者灌水添字数,我是不承认的。   我写得所有情节最终都是为了让男女主面对自己的心,而且我是真的要开始撒糖了啊,你们咋就不信呢,我要哭呜呜呜呜呜! 第76章 076   她很少唱曲儿, 年幼时天真活泼,谁逗上两句都能哼一哼, 大了反而不太轻易开口,更别说给男人唱曲儿了。   可今日才定下契约,总不能立刻就反悔的,纪瑶想一想, 低声哼了曲《西江月·顷在黄州》。   “酒醉,乘月至溪桥,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 我欲醉眠芳草……”不是什么激昂的歌, 春晚安宁, 月色温柔, 她声音浅浅的,柔柔的, 在这深夜时分尤为的动人。   他前世就想听她唱曲,可每次都被拒绝,说唱不好。他也没有勉强, 现在听来跟想得一样, 很是不错。   他沉入其中。   纪瑶唱完了, 轻声道:“侯爷……”   杨绍没有反应。   她身子略微前倾,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自己也好离开,谁想到男人突然睁开眼, 手一揽,箍住了她的腰。   隔着被子,她贴在他胸口,纪瑶的脸腾得红了。   “你干什么?”他问。   “你不答话,我不敢走,想看你是否睡着。”纪瑶手心出汗,生怕他对自己不利。   刚才让她脱衣服,这回该不是又有别的花样?毕竟那天她惹怒了杨绍,他记仇,如今就是想要报复她,让她难受。她轻声道:“侯爷,现在真的很晚了,我怕母亲担心……”   那张脸近在眼前,妍丽如花,吐气如兰。   要是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必定是要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的蹂-躏。   他是想要折磨纪瑶,想要她苦苦哀求,想要她后悔,甚至想要把前世的仇一并报了!   然而她一哭,他根本下不了手。   她哭得越凶,他的心越软。   他如今清楚的知道,前世那些所谓的报复根本就只是一个妄想,就算当时纪瑶未死,他也是放她一走了之了罢。   男人的眸色如水般,翻涌着时亮时暗,纪瑶与他眼对眼,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突然间男人松开了手:“是很晚了,你回去吧,把我的衣服披上。”   “不,不用。”   “你不怕冻伤了家里问起?”他道。   纪瑶愣了愣,急忙把那件玄色的衣袍穿上。   太长了,马上就拖到了地上,但是鼻尖却充盈着一股清新的皂香味,好像他在拥抱着自己,脸颊不由一热。   “那我走了,侯爷。”她行一礼告退。   身后传来杨绍的声音:“陈素,送她回去。”   “是。”   陈素让车夫将马车驾来,载着纪瑶与木香归家。   到纪家时,纪瑶生怕被家人发现,把杨绍的衣服脱了放在车厢里,与陈素道谢声方才走入大门。   刚才不便说什么,木香此刻道:“姑娘,你没事吧?侯爷有没有,奴婢担心极了……”   最初她真的吓死了,以为杨绍毫不留情,真要她脱衣服,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左右为难。幸好后来没有坚持,至于这份契约,还得看具体他会让自己做什么。不过刚才他又让她披衣服,又让马车送,似乎也不是那么生气?纪瑶有点糊涂。   但今晚跑出去的事情被廖氏发现了,纪瑶只好说是去了清月酒庄,在那里喝醉酒,后来在酒庄睡了一阵糊弄过去。   第二日她就让木香出去跟沈妍通消息,生怕母亲哪日问起好能瞒天过海。   沈妍一口就答应了。   隔了一日,纪彰就归家了。   众人都围上去问东问西。   纪彰道:“做几日牢有什么,又不曾受苦,其间刑部堂官来问过几句……不过今日说,乃一场误会,那张秋山虽然不是主谋,但也是同谋,真凶贪慕郑家娘子美貌,张秋山便与他合谋,想要郑家钱财。谁想郑家娘子极为刚烈,一直反抗,后来碰到那父子俩回来,二人把他们一起杀了。”   纪廷元摸不着头脑:“那是真凶认罪说的,还是那审讯衙役说的?”   “说是衙役也认罪了,他收受谢鸣韶的银子,想要诬陷我,至于真凶,更是说得一清二楚,张秋山乃是同谋,也杀了人……”   “哎哟,问那么清楚作甚?”廖氏是欢天喜地,“你能平安就好了,快快,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晦气洗洗干净。”   可纪廷元还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水落石出了?”   明明这案子不简单啊,刑部又捂得严实,都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结果才一日,就解决了。难道是杨绍出的手?可妹夫不是没见到杨绍吗?   不过也难说的,纪廷元瞄一眼妹妹,指不定杨绍仍然喜欢妹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偷偷的把事情给办好了。   哎呀,真是可怜!   纪廷元摇摇头。   唯独纪瑶清楚,肯定是杨绍出面了。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多简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爹爹,那谢鸣韶如今如何?”纪瑶问。   “听说刑部去抓人了。”纪彰气愤道,“这种人就应该关一辈子,死性不改!才放出来没多久,就开始害人!”   “可不是吗,应该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他才行。”廖氏也忍不住咒骂,“上回老爷也没诬陷他,是他自己犯错,偏偏还要怪在老爷头上,这回该判他个三千里流放。”   如她所愿,这回谢鸣韶捅了马蜂窝,宋焱听说这件事也是忍无可忍,手往御桌上一拍,喝道:“敢陷害朝廷命官,岂有此理,着刑部即刻派人押解谢鸣韶去澄州七星塔,终身劳役。”   圣旨马上就传了下去。   宋焱侧头看着杨绍笑:“都督,你早该跟朕说了,朕都不知此事,不然怎能让纪大人吃苦。”   “倘若纪大人真触犯律例了呢?”   “这……”宋焱道,“朕也可以网开一面。”   “不,皇上,无论是谁皇上都该秉公办理,哪怕是微臣,”杨绍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回张秋山确实是同谋,纪大人遭受陷害,不然该贬官还得贬官,绝无例外。至多皇上看几分薄面,不至于贬到贫瘠之地,或者几年后再复启用。”   听到这话,宋焱肃然起敬,感慨道:“都督高风亮节,也亏得那些人还弹劾你,都督竟然还要提拔他们,如此以德报怨!”   “皇上谬赞,此乃微臣本分,微臣愿大燕繁华昌盛,永享太平。”   宋焱越发崇敬他。   没过几日,封了他与乔安之子宋翰为太子,同时间,升任杨绍为太子太师,自此,朝中更是无人能及。   至于谢鸣韶自是悲惨难当,在被押解去七星塔的路上,想到余生都要在那里度过,终身劳役,再无任何希望,竟是途中想要逃跑,被衙役一剑刺死。   这日休沐,纪瑶正在屋中写字时,木香来传话:“侯爷让你去侯府。”   纪瑶放下笔,惊讶道:“谁来告诉你的?”   “是一个叫周念的小厮,说是新来的。”   新来的?莫非是杨绍安插进来的?纪瑶暗想,不过不这样,真的会被家里发现。若是被哥哥知道,肯定要跟杨绍过不去,哪里有闺秀去做这种事情的,肯定得偷偷的。   她便跟廖氏说去沈妍的酒庄。   廖氏道:“怎么又去?你别是学会喝酒了吧?”   “没有,我就是心里闷,不知道选谁做将来的夫婿,想找阿妍说说话。”   “哦,你终于想清楚,要定下来了?”廖氏心花怒放,“好好好,那你去吧。”   纪瑶便假装去清月酒庄,等马车走了,她马上溜出来,去了怀远侯府。   门口自有陈素来接,用一顶轿子抬去杨绍那里。   走进去,她有点忐忑不安,因为不晓得杨绍会让她做什么,要是故意为难,她又该如何?   结果没想到杨绍迎面递来一件衣袍:“缝补下。”   啊,纪瑶发懵。   “会吗?”   “会……”纪瑶把衣袍翻来覆去看了下,发现在腰间有处两个指头般大的洞。   说实话凭她现在的手艺不难,可这事情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他的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做什么叫她缝补?   说什么效力,竟是做些家常事情吗?   纪瑶奇怪极了。   她坐下来。   陈素拿来银针,还有各色的丝线。   纪瑶挑了与衣袍同种颜色的湖绿色丝线,穿入针就缝了起来。   旁边,杨绍佯装看舆图,然而余光却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屋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纪瑶很快就缝得七七八八,松开手,仔细一看非常满意,她的女红多好啊,几乎都看不出什么痕迹。再在上面绣半朵云纹,就大功告成了。   到时,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纪瑶拿过去给杨绍看:“侯爷,你看如何?”   针脚极为缜密,跟家里的绣娘都差不多了,杨绍心道她竟然还练过女红?前世可是什么都绣不好的,别说什么缝补衣物。   他目光有点惊诧。   纪瑶追问道:“怎么样,侯爷?”   “不错。”   通过他的检验了,纪瑶就去绣云纹,岂料刚刚把最后一针刺上去的时候,听到陈素的声音:“侯爷,太夫人来了,就在门口。小人说侯爷忙,可太夫人不听……”   “啊!”纪瑶吓死,放下衣袍就找地方躲。这个时候被撞见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在男人的房里,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她好像一只老鼠在找地洞钻,眼见旁边有个黄花梨方角四件柜门,马上就躲了进去。   杨绍眉头拧了拧,太夫人就在此时走入了屋内。   “你到底在忙什么?”她一来就抱怨,“朝堂那么多官员,事儿就堆在你一个人身上吗?”   “母亲,您有何事?”杨绍问,急着想要母亲走,生怕纪瑶在柜子里闷坏了。   “何事?”太夫人道,“陈府提前送来了帖子,下个休沐日你一定要去做客。”   这陈老爷是兵部左侍郎,他的女儿陈媛她早早就看中了,当时杨绍要娶纪瑶时,她就一并请来府里的,结果儿子没看上。现在又过去多久了?儿子都二十二岁了,别家的公子哪个还没有成亲?   太夫人心里着急。   柜子里好些衣服,又封闭,纪瑶缩在角落觉得闷闷的,加之有衣服上的熏香,便是有种晕晕欲睡之感。   那陈家的宴请他兴趣不大,可若不去,母亲又要不知道说什么了,杨绍道:“既然陈老爷邀请,自是要去。”   太夫人颇是满意:“你可记得了,别到时候又推三阻四。对了,我今日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杨绍道:“非得要今日吗?”   “怎么?”太夫人实在生气了,“你难得一次在家里,如今跟为娘说几句话都没耐心吗?为娘又不是要逼着你成婚,说件正经事,你也不肯?”   杨绍捏了捏眉心:“您说吧。”还是顺着比较好,不然不定得说多久。   太夫人被他几次打断,兴致也不高了,说得会儿便站起来告辞。   临走时看到桌子上的衣袍,她拿起一看,上面还带着针,脸色就有点古怪了:“这是什么,你莫非还自己动手缝补?”要不是,这应该在绣房啊。   男儿家房里怎么会有针线,他又没有成亲。   杨绍道:“是陈素补的,他会一点。”   陈素神色一僵。   太夫人仔细看看这女红,很是惊诧:“陈素你居然有如此手艺?真是难得,男儿家居然还会女红……”她摇摇头,“你也该娶妻了,可怜,还自己补这补那的,学会了这等本事。”   “是。”陈素有苦说不出,反正也习惯被杨绍利用了,轻咳道,“太夫人说的是。”   太夫人看看这主仆俩,一声叹息。   等到太夫人走了,杨绍把柜门打开来。   只见小姑娘在角落里毫无动静,竟是睡着了,一张脸许是闷坏了,红得好像朝霞。   碰上去定是极为的滚烫,杨绍凝视她一会儿,想要把她从里面抱出来,可头一探进去,额头差点触到她的胸脯。他才发现,纪瑶已经长得那么丰满了,胸前鼓鼓囊囊的,好像峻峭的山峰。   不,柔软的山峰。   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此时一回想,只觉浑身涌上了热意,有点难以遏制。   偏偏她红唇就在眼前,他低下头在上面亲了亲。   好像羽毛在挠着她,轻轻的,痒痒的,本来纪瑶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光线弄得有些醒了,此时忽然睁开了眼睛,恰好看到杨绍刚刚离开她的唇。她愣了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要站起来,只听咚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了柜子上,疼得她哎呀一声。   小姑娘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花,杨绍把她拉出来:“你干什么,忘了在柜子里了?横冲直撞的。”   男人的手轻抚她的脑袋,竟然在给她揉。   纪瑶本来只觉得疼,想哭,忽然意识到头上有只手,整个都僵住了。   杨绍在干什么?   这不对啊,他为什么这样?   他不是被她气得要死,在报复她吗?他为什么揉她的头?不,他为什么刚才偷偷亲她?   纪瑶呆若木鸡。   杨绍揉了下也感觉不对,收回了手。   两个人僵了下,纪瑶急忙坐去桌案前缝衣服,虽然只差了最后一针,却老缝不好。   杨绍该不会还在喜欢她吧?不然不可能做刚才那个动作!如此说来,他这一纸契约也不是为了报复,而是想借机亲近她。   这什么宽衣,唱曲,缝补,哪一样是对他真正有用处的?他衣服那么多,还在乎这一件……想着一顿,前世的杨绍似乎挺节俭,他说去军营经常会不小心被兵刃划破,如果很新的衣服便会补一补,只是她那时女红根本不行,从未与他做过这种事。   纪瑶心头一阵恍惚,差点扎到自己的手指。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针补完,她递给杨绍:“侯爷,你看行吗?”   可称完美,就算放在眼前也看不出是缝补过的,除非是有经验的绣娘,杨绍接过来,手指轻抚那处地方:“很好,好极了。”   在此之前,他没想过纪瑶会好好给他缝补,还在想,也许会歪歪扭扭的没个样子。   但没想到……   那一刻,他笑得极为满足,好似个得到心爱东西的孩子。   纪瑶愣了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这是前世的杨绍,他应该也会那么高兴吧?   她真的为他做得太少了,前世给他编了一条长命缕,明明丑的要死,他也足足戴了一年,直到第二年,才给他换了一条好看的。   那一条,他一直戴着,也不知后来自己死了,他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娶个真心实意待他好的。   可惜书的结局没有提。   纪瑶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我能走了吗?”   杨绍把衣袍放下:“这么着急?你才过来一会儿。”   “我骗母亲说是去酒庄的,木香还等在那里,我怕时间长了被母亲发现。”纪瑶苦恼,“而且这法子也不知能用多久。”   杨绍忽然想到太夫人过来时,纪瑶好像只老鼠躲避的样子,十分狼狈,心头不太舒服。   “以后不用来侯府了。”他沉吟。   纪瑶大喜。   小姑娘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杨绍眸色一深:“你是不是觉得契约可毁了?”   “没有。”纪瑶忙收敛住,“侯爷才救了家父,我定然要报答侯爷。”   一如既往的没心肝,可是他不会发怒了。那日纪瑶把衣服脱下,他所有的怨念烟消云散。   杨绍凝视着她:“是的,你的人情还没还完,假使还完了,有一日,我终会放你走。”他顿一顿,“我会尽量少见你……免得你出来那么麻烦。”   噫,他居然通融了。   纪瑶大喜,连忙道谢。   回到清月酒庄,木香还等在那里,沈妍道:“你到底去何处了?拿这里当借口?”   “说来话长啊!”纪瑶握住她的手,“阿妍,你要相信我,你就不要问。”   “哦,那我不问了。”   纪瑶差点想亲她一口,不过以后应该不会经常出来了,杨绍说会尽量少见,他是一诺千金的。   她心情愉悦。   回到家里,没过几日就收到了来自陈家的请帖。   廖氏道:“这陈老爷可是兵部左侍郎啊,难得会请人去家里做客。说什么赏荷花,请了许多人,他们家是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吗?”   哪里是,那陈媛早就看上杨绍了,最近又与他走得近,太夫人好似很喜欢,请她过去无非是要得意一下。   纪彰道:“那就去吧,好些姑娘家,让廷元也相看下。”虽然宠儿子,纪彰也觉得儿子年纪不小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看看没什么不好。   廖氏一下得劲了,连忙去找纪廷元,让他换身好看的衣袍,然后又让纪瑶打扮一番。   兄妹两个全身上下一片光鲜。   纪廷元都想翻白眼。   去个聚会就能找到姑娘了?母亲还真是天真,他要想找,哪一处地方不能找啊?   纪瑶看着纪廷元笑:“哥哥,你穿得好像个纨绔子弟!”身上亮光闪闪,一片片的银云。   “得了,你也差不多,像朵大粉花。”纪廷元牵住她的手,“走吧,哥哥带你去找相公。”   廖氏被他的不正经气得:“在外面别给我瞎说话!”   纪廷元早就没听见了,拉着妹妹去坐车。   一家子到了陈家门口,刚入外院,就看到谢鸣珂,他正跟杨绍说话。   上次纪彰的案子虽然没见到杨绍,可他晓得最后是杨绍出手解决的,至于为什么不见,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两个人还是朋友。   “玥儿没来吗?”廖氏上前问,同时向杨绍行礼,这可是大燕最炙手可热的臣子了,不管心里有任何想法,她都不可能表现出来,也不敢。   纪彰等人也去打招呼。   纪瑶看到杨绍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夏袍,正是前几日她亲手缝补的,腰间那块完全看不出来。   自己的女红真的好!   “见过都督。”纪瑶也去行礼。   杨绍看着她:“纪姑娘,许久不见。”   当然是才见过,只是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纪瑶朝他一笑。   他也微微的笑了,好似春风一样,眸中有种温柔如同湖光。   纪瑶心头一跳,竟突然想起前世第一次遇到杨绍,他在玉满堂就是对自己这么笑的。   纯粹的笑,纯粹的喜欢。   以至于后来,过去那么久,她记忆最深的就是他这一笑。 第77章 077   纪瑶恍神间, 听纪廷元在耳边道:“好些公子呀,瑶瑶, 你快看,赶紧……”   还没说完,廖氏一巴掌拍在纪廷元的肩头。   纪瑶噗嗤一声笑了。   不过前面还真是有好几位公子,今日陈家难得办个聚会, 许多家族过来做客。   廖氏跟纪彰道:“我同瑶瑶去前面了,你盯着廷元, 务必让他寻个机会相看姑娘。”   纪彰老实应了声。   纪瑶随廖氏去女客聚集的花厅。   珠钗环绕,衣香鬓影, 厅内一片热闹, 但众星拱月处却是太夫人所站之地, 好些夫人姑娘围拢, 同太夫人说话。这等情况,前世从不曾出现, 因就算宋昀当时监国,重用的俊才也不只是谢鸣珂一个人。   真是奇怪,宋焱为何这样信赖杨绍?纪瑶疑惑。   廖氏轻声道:“看看杨家, 侯爷娶妻一点不用发愁, 哪像你哥哥。”   “哥哥怎么了?”纪瑶皱眉, “哥哥是不想娶,他若是喜欢, 根本不在话下的。”哥哥长得好又聪明,就是没花心思在这方面。   “你别总是帮他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两个小滑头!”廖氏训斥道,“一个个拖着作甚?都想赖在家里不走了?廷元好歹是男人,你是个姑娘家,你再不给我个准信儿,我马上就给你把婚事定下!”   “哦,那我今儿好好看看。”   声音漫不经心的,廖氏睨她一眼:“你不认真点,我可要去同徐家商量了,你当徐家会一直等着你?人家徐公子也是万里挑一的。”   这徐琅确实是出类拔萃,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纪瑶道:“我晓得。”她心想,做姑娘家一点都不好,还是哥哥过得洒脱!   廖氏又带她去同夫人们见面。   陈媛看到纪瑶走过来:“纪姑娘,你总算来了,我都同太夫人说了一阵子的话了。”   也不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炫耀的?她跟杨绍成亲了,再来耀武扬威还差不多,如今八字有一撇了吗?纪瑶笑笑:“是吗?可喜可贺。”   这四个字叫陈媛一愣,感觉有点讽刺之意,面上仍保持微笑:“等会我要举办一个赈灾筹银,纪姑娘一定要参加呢。”   什么酬银,纪瑶还没领会过来,陈媛转身走了,倒是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纪姑娘,好久不曾见你了!”   去年先帝驾崩,姑娘们都闭门家中,她跟周良音上一次相见还是在寿春长公主府。   纪瑶笑道:“周姑娘最近好吗?”   “还好,你呢。”   “老样子。”纪瑶瞄一眼周良音,见她仍是姑娘打扮,便知是还没嫁人,看来她与宋昀没怎么遇到……不过宋昀失去了原有的好运,也不知跟周良音可有缘分了?   正说着,就听陈夫人请一众女眷去东府看荷花。   也就是这时候,纪瑶才晓得陈媛所谓的赈灾酬银是什么意思,她为了提高自己的名声也是想尽办法。说是让姑娘们在河边画荷花,等画好了拿去外面给夫人公子们看,有合意的便拿银子出来,价高者得。   那银子姑娘们分文不取,全都送去赈灾,算是一种义举。   难怪陈家为此请了那么多人,包括几位国公府的夫人,声势浩大。   当然,荷花是谁画的,买画的人事先都不知,若是公子们买下,也是送给府中女眷,算是避嫌。   陈媛请了好些姑娘作画。   “纪姑娘想必不会推辞吧?”她专门提到纪瑶。   早知道那日在长公主府就不说狮子猫的事情了,这陈媛简直是盯上了自己。不过既然是做善事,都被点了还不愿意,未免难看,纪瑶没有拒绝。   陈媛见她出来了,微微笑道:“时辰不早了,都开始罢。”   众姑娘们便让丫环磨墨,有的侧头构思,有的已经动笔,有的还在观察湖中的荷花。   周良音看纪瑶迟迟不提笔,轻声询问:“纪姑娘,你怎么了,还不动手?”   “我画画不精,怕会丢脸呢。”她在考虑如何把画卖出去。   周良音莞尔:“都是做善事,除了存坏心思者谁也不会取笑……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呢。”   这周良音倒真不是个俗人,纪瑶笑道:“那不行,我可不能拖你后腿,请周姑娘尽情发挥吧,别顾及我,我的画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周良音点点头:“你不要着急,画稳一点。”   二人开始作画。   听说要拿画酬银,夫人们都很高兴,纷纷称赞陈媛的想法好。   倒是廖氏替女儿捏了一把汗,要是纪玥她是不担心的,必定是数一数二,可纪瑶的画她看过,实在是连大女儿一半的功夫都及不上,也不知画出来的荷花有没有人要,今日这么多的才女!   她使人带话给纪廷元:“要是没人要,把你妹妹的画买下来。”   纪廷元暗道,鬼才知道妹妹画了什么啊,到时候那么多荷花图出来,他哪里晓得是哪一幅?有银子也没处使啊,而且姑娘们那边消息封锁了,也不可能探听到什么。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荷花图全部完毕,一一摆出,放在陈家的竹园内。姑娘们站在竹楼,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荷花图受不受欢迎。   这是实打实的比拼!   因为要看到众多年轻俊才了,姑娘们内心也很激动,都站在楼台上。   陈媛瞧着自己画的荷花图,很是自信,觉得能拔得头筹,比起纪瑶的,更是云泥之别。   不过倒是有一幅荷花图让她很是在意,陈媛心想,这周良音竟有如此画功,幸好她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不然可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呢。   不到一会儿,夫人公子们便来了,看向摆在十几条长案桌上的荷花图。   夫人们,如今当然是太夫人最受尊敬的,除了皇族外,再也没有哪家的富贵能比得上怀远侯府,轮到太夫人去看画时,姑娘们都目不转睛,希望自己的荷花图能入太夫人的眼睛。不过纪瑶倒没这么想,毕竟太夫人喜欢什么样的荷花她太清楚了,侯府就有荷花,太夫人呢,偏爱白色的荷花。   果然,太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周良音所画的荷花图上。   莲叶轻展,雪白如玉,停在清河上有种说不出的优美,看一眼,心里就一阵宁静,能忘掉烦忧。   太夫人买下了。   姑娘们都很失望。   陈媛脸色略变,不过太夫人没有看上,还有杨绍呢。   本来这桩婚事还是要看杨绍的,太夫人虽然是他的母亲,可她能感觉到太夫人其实并不能左右杨绍的心思,不然何至于拖到现在,杨绍还没有成亲呢?她讨好太夫人,最终也是为了接近那个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又微微露出笑容。   夫人们之后,便是轮到公子们,纪瑶看到哥哥也在其中,他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道在找什么,一幅一幅图的看。她忽然想到哥哥可能是要给自己长点面子,可问题是找得到吗?   她也很着急啊,她的画还没有人买。   那陈媛的荷花图都有五个人看中了。   她恨不得告诉哥哥,自己画了一朵淡红色的莲花,叫小佛手莲。   画功不出彩,再跟着别人画白色的荷花那更是突显不出来,所以她画了小佛手莲。她自己还觉得这种莲花挺好看的,不拘一格,结果没想到那么不受欢迎。   可见还是做错了决定,或者她应该画一朵红台,也许还能赢得谁的青睐。   正惆怅时,听到楼下喧哗,探头一看原是杨绍到达。   姑娘们又纷纷倾注目光,尤其是陈媛,她感觉杨绍一定会看上自己的荷花图。那周良音的虽然也好看,但太过出尘了有种不真实,她的更为符合众人心中的审美。   然而杨绍并不想买荷花图,他只是好奇纪瑶的画,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一朵粉色的小佛手莲。   孤零零的,前面一枚铜钱都没有。   杨绍僵了下。   他身影凝滞时,众人也跟着安静下来,纪瑶看着他,心里并不抱有任何期待,哥哥这傻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都找不到她的画,别说杨绍了。   那么多荷花就这一朵佛手莲,加上这画功,用得细笔,定是纪瑶无疑。   可如果放银子也不知会不会引起纪瑶的怀疑?她会发现自己是重生的吗?但不放,可怜的小姑娘,肯定要丢脸……算了,纪瑶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笨。   杨绍果断得将五十两银子摆在了这幅画的面前。   此举不止引得姑娘们一片惊讶,周围公子们也很不解,毕竟好看的荷花图太多了,这杨都督怎么就看上这一幅?这小佛手莲颜色不错,样子实在奇奇怪怪的。   纪瑶也呆住了,他如何知道这是自己画的?   不应该啊!   难道是杨绍的眼光独特,就看上这个了?   不过,她的画总算卖出去了,纪瑶喜滋滋翘起了嘴角,脸保住了啊! 第78章 078   看到这一幕, 陈媛拂袖离开了楼台。   她实在不明白杨绍为何会看中纪瑶画的荷花,跟她的完全没得比, 难道是消息泄露了出去?   不可能,为了防止作弊她亲自将画收起的,无法在上面标记,这么多荷花, 谁知道哪个是哪个的?不过纪瑶画的荷花品种最是特殊,难看还稀有……难道是她偷偷告诉了杨绍, 好让杨绍来给她长脸?   念头一起,陈媛脸都变青了。   分明踏春时, 杨绍对纪瑶不屑一顾……   她满心疑惑。   纪瑶的画卖出, 她心头松了口气, 把楼下的事当戏看。   结果没想到, 因为杨绍领头,她的画一下子变成了香馍馍, 好些人都在前面投放了银子,当然,数目是不会超过杨绍的, 不然可不是要夺了杨都督喜好的东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纪瑶看在眼里, 暗道, 人心不古啊!   倒是徐琅没有跟风,他买下了一位刘姑娘画的荷花, 那荷花也是洁白似雪,清雅动人。   应是合他喜好。   到最后, 反而是纪瑶的画酬得的银子最多,足足有二十三人,共四百五十两银子拔得头筹。   所有姑娘都很意外,陈媛有苦说不出,还得装作有风度的样子恭喜纪瑶。   陈夫人皱眉:“为他人做嫁!”   陈媛闭了闭眼睛:“母亲,太夫人可对您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她也要问过杨都督的。”陈夫人摆摆手,“也只能等消息。”   为嫁给杨绍,她花了多少力气,结果仍是敌不过纪瑶,陈媛心头苦涩。   那边,纪彰拉着儿子站在竹楼外:“等会姑娘就出来了,你给我好好看几眼,老大不小了,真不想成亲?你爹我也是想抱孙子的,你不能太过任性!”   得,爹也上了。   纪廷元头疼,不过父亲向来包容,他怎么也得给几分脸面,便敷衍的看一看。   小姑娘们都穿得花枝招展得走下竹楼,宛如春日时分的鲜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但也是流水一般从眼前晃过,不留丝毫痕迹。   在纪廷元看来,她们实在没什么能引起自己注意的东西,说容貌,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清丽一个娇艳,哪个不比她们好看?说才华,纪玥的他也看多了,没什么兴味,纪廷元摇摇头:“不过尔尔。”   纪彰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何妻子总在生儿子的气!实在太过挑剔了,这么多的姑娘就没一个好的吗?   “你给我走!”纪彰第一次发火了。   正中下怀,纪廷元掩饰住高兴之色,垂着头转身离开。   纪瑶下来之后看到父亲,笑着上去:“爹爹,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我吗?哥哥人呢?”   “别管他。”纪彰余怒未消,“我让他相看姑娘,他说不过尔尔。”   纪瑶差点发笑,忍住了道:“爹爹,哥哥还没玩够,过两年准会想明白的,你现在逼迫他他也不会就范。再说了,勉强娶一个,他还是在外面喝酒不归家,那这姑娘岂不是很可怜,不能祸害别人啊。”   儿子这德性确实不行,纪彰也知道,今儿甚至更清楚了,他摇摇头:“你说的是。”   就让他继续放浪好了,他就不信这儿子还能撑几年,他总有想要女人的那一日,作为过来人,纪彰还是很清楚的。   面上又恢复了笑容,纪彰问道:“你的画卖出去了吗?”   “嗯。”纪瑶没告诉他卖给谁了。   “那就好,你娘担心的紧,叫廷元去买,他也找不到哪幅画是你的。”   其实也不怪哥哥,这小佛手莲很稀少,或许哥哥都不知有这种莲花呢,她也是在怀远侯府见过的。   父女俩边说着边往前走,行到竹园外,迎面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幅画,长身鹤立如芝兰玉树般的俊秀。   正是徐琅。   他过来打招呼:“纪大人,纪姑娘。”   “徐公子。”纪彰看到了他手里的画,暗道莫非就是他买下了女儿的?那可真是有缘分了,他笑意更浓,打算让女儿与徐琅多说说话,因为他跟妻子都很满意徐琅,也就看纪瑶的意思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跟马大人说,瑶瑶,你在这里稍等,为父马上就会回来。”   父亲找了一个极其拙劣的借口离开,谁都看得出来是何意思,纪瑶真替他脸红,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徐琅微微笑道:“马大人是顺天府的府尹同知罢?我听父亲说,纪大人与他极为投缘。”   很轻松就化解了尴尬,纪瑶自然能接得下去话了:“是,父亲事事都与他商量。”   这徐琅真是善解人意啊,与他说话一点都不累,小姑娘也笑起来,脸颊白里透红的好像树梢上的樱花。   徐琅手指紧了紧,想到母亲的话,要是喜欢的话还是早点定下来,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   故而今日去看荷花图,他一直都在找纪瑶画的画,他也将它买了下来。   “纪姑娘的功夫真是有长足进展。”   纪瑶一愣。   他这话什么意思?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徐琅是在说刚才的荷花图,面色就有点发僵。   那位刘姑娘的画也是用细笔画的,而且画功与她相当,所以徐琅认错了。她轻咳声,不好戳破,怕徐琅丢脸。   “也就那样吧,比起徐公子有天渊之别。”   纪瑶没有否认,徐琅更确定自己猜对了:“纪姑娘画的这朵莲花,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韵味,你不要妄自菲薄。”   纪瑶头疼。   这真不是她画的啊!   她也不喜欢白色的莲花,为何徐琅当初觉得一定是她的呢?纪瑶眼睛微转:“徐公子,你为何会选这幅画?就不怕我画了别的吗?我记得,也不是只有一幅画是细笔画的。”   徐琅被她一问,脸颊微热。   因为他觉得纪瑶就好像这朵白色的莲花啊,冰清玉洁,不染纤尘,还很可爱,讨人喜欢。   哪个男儿不喜欢呢?   年轻的男子眸色含情,看着对面的姑娘。   他虽然没说,可纪瑶已经有所了解。   也许每个男人都是这种心思吧,喜欢这白莲花一样清纯的小姑娘,可是自己算吗?怎么也不算吧?   若徐琅知道自己已经被亲过,抱过,还留有前世嫁人的回忆,也许会气得发疯,怎么可能还愿意相娶。   她的本质就是这一朵佛手莲啊,不是谁都能真正的喜欢的。   她忽地心情有些暗淡。   这一幕落入了远处,杨绍的眼里。   记得三月踏春时,他也见过纪瑶跟徐琅在一起,当时,杀了纪瑶的念头都有,只是把恨意藏在心里,一直到那天的发作。   如今他虽然也生气却不是那等心情了。   他显得有点无动于衷,让陈媛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杨绍并不喜欢纪瑶,她心想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反而有些欢喜。   “侯爷,是我弄错,还以为父亲在这里等您呢!”   陈媛假装的样子叫杨绍发出一声嗤笑。   她怔了怔,看到男子眉宇间慢慢露出了冷色。   寒气从脚底升了上来,陈媛道:“侯爷,请见谅,真是小女子一时疏忽,小女子马上……”   她也就这些伎俩了,要么是讨母亲喜欢,要么是让他看纪瑶所谓的真面目。   纪瑶最坏的时候他都见过,这些算什么?   “陈姑娘,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杨绍淡淡道,“本侯绝不会娶你。”   陈媛心头一震,咬了下嘴唇道:“不知侯爷为何这样说。”   “那你是要本侯去告知陈大人吗?让他好好管教下女儿?”见陈媛脸色变白了,杨绍冷声道,“到此为止吧,以后别再接近我母亲,也别去招惹纪姑娘,不然你们陈家……”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滚吧。”   这一番话好像雷电似的劈下来,陈媛只觉有种衣服被剥光的羞耻,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捂着脸跑远了。   纪瑶与徐琅说完话,见父亲还未回来便朝前走去,谁料没几步就看到了杨绍。   想到他买下了自己的佛手莲,纪瑶嘴角就忍不住露出笑来,上前打招呼:“侯爷!”   破天荒的笑那么甜。   杨绍受宠若惊,也含笑道:“纪姑娘。”   纪瑶瞄一眼后面陈素手里的画,暗想杨绍居然这么有眼光,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也喜欢佛手莲?这回托他的福,把陈媛气了个半死。   “刚才多谢侯爷了。”她道谢。   杨绍故作不知:“谢我什么?”   “佛手莲是我画的呀。”   “那你的本事又长进了,我记得上次在茶舍,你的细笔画尚没多少功力。”   “可就算如此,若不是侯爷也是无人问津的,毕竟那佛手莲不好看,许多夫人都瞧不上呢。”   小姑娘很懊恼,完全没想到什么重生不重生的事儿,杨绍心道这佛手莲明明是她在侯府见过的,别处嫌少出现,而且自己也说过佛手莲的样子奇怪,她竟然毫无印象。   不过这样也好,他实在难以预料纪瑶若知道他是重生的,会是什么反应,生气,愤怒?还是高兴?高兴的可能性应该比较低,还不如就像现在,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安慰小姑娘:“怎么会呢,在我眼里这佛手莲最为漂亮,遗世独立,无花能及。”   “你画的很好。”   男人声音低低的,又温柔,纪瑶抬头看着他,感觉杨绍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脸色微微发红,低声道:“也只有侯爷这么想。”   “有本侯这么想,不够吗?”他笑着看她,“你还想谁也这么想呢?”   徐琅?徐琅可没有买她的画。   这世上,没有谁会像他这样喜欢她了。 第79章 079   含情脉脉。   纪瑶忽然想到那日在侯府, 她撞到了,他给她揉脑袋, 动作那么的自然,她的心“砰砰”跳快了两下,垂下眼帘。   难道杨绍真的还在喜欢她?   可明明在四季茶舍时,她说得那么绝情, 他到底因何理由如此的执着呢?   她忍不住又看了杨绍一眼。   男人俊美的五官好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他如今可是大燕权倾朝野的臣子啊, 他不可能这么傻。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 陈烈从远处跑来, 在陈素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素走近两步, 又有点不忍心, 难得主子跟纪姑娘之间有好转,却偏偏有事情。   这又是不好耽误的, 他叹口气走过去,杨绍闻言面色一凝,对纪瑶道:“纪姑娘, 下回再见吧。”   看来是有要事, 纪瑶点点头。   杨绍临走时, 忽地道:“这张画我会裱起来。”   “嗯?”纪瑶一愣。   “挂在书房。”他说完转身而去。   她回过神才明白他的意思。   本来今日姑娘作得画,就算公子得了也是要送给女眷的, 在侯府自然是给太夫人了,但他分明是说, 他不给太夫人。   纪瑶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愁。   那太夫人晓得了,岂不是就要问杨绍了?那杨绍是不是又打算来提亲呢?那她该怎么办?   坐在马车里,纪瑶都在想这个问题。   回到家中,廖氏又追问她:“想得如何了?之前在竹楼上,可是把那些公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吧?就不谈这个,老爷说,你还跟徐公子单独说过话呢,他买了你的画。”   “他没买,”纪瑶道,“他买错了。”   “什么……”廖氏惊讶,摸摸衣袖,“还有这种事?那你的画是给谁买去了?”   纪瑶闭紧了嘴,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母亲脸上的表情会非常的精彩,不定想到哪里去。   “怎么,那公子你不认识?”   “对极了,”纪瑶忙道,“完全不认识。”站起来往厢房去,“今日累得不行,我要去歇息。”   廖氏可不想这么放过她。   再过半年就要十七了,拖下去不得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   “哎呀,我不知道。”纪瑶被逼得急了,“我不嫁人,我谁也不嫁,徐公子也是,若是那边问起来,你就回了。”   廖氏气得差点跳脚,一拍桌子:“你学谁不好学你哥哥!你,你这个……都是我把你给惯坏了,你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吗?相公,你来听听,你看看她在说什么!”   就在廖氏去叫纪彰的时候,纪瑶一溜烟的跑了。   到房里时把门一关,呼呼喘气。   可真累啊,她心想,她怎么越活越累了呢,上一世贪慕虚荣,逮到一个好的就嫁,这世倒是困难了。   脚边两只猫儿被她惊吓,都抬起头奇怪的看着她。   她把阿雪抱起来:“阿雪啊,还是你们最舒服,我可累死了,你说我嫁谁好呢。”   阿雪瞄的一声。   苗苗在下面也喵的一声。   她走到黄花梨的镜台前坐下,阿雪就盘在她膝头,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指。   湿漉的感觉,让她觉得温暖。   她坐了会儿,打开第二格抽屉捧出个楠木盒子来,轻轻一抽,只见里面躺着一根断掉的长命缕。   那天他丢在地上她捡了起来,回到家也没有扔,放在了这里。   那是她送给杨绍的唯一一样东西。   …………   御书房。   杨绍正指着舆图与宋焱说话。   “火筛如今还不足一提,但假使与蒙郭部落联姻,却能对大燕造成很大的威胁。”他指着蒙郭所在的地点,“北下就能袭击雪州,穿过天域关往禹州进发。”   宋焱有点奇怪:“既然未具规模,都督为何如此忌惮?”   怎能不忌惮?   他前世就是死在火筛手下的,虽然当时是被宋昀派往边疆,可火筛也着实勇猛,加之他没有援兵,一路退到沙河中箭而亡。当时跟着他的三万兵马,全军覆灭。   如今想起,也是有一阵难以抑制的愤怒。   现在,火筛其人终于出现,骚扰周边,他当然要提前灭了他这个部族!   “那都督打算马上出击吗?”   “不,既然要一举歼灭,自然得定个详尽的计划。”   宋焱对他没什么不信任的,就是担心杨绍:“朝中那么多将军,何必要都督出马?”   “殿下放心,还有一段时日,微臣自会布下天罗地网,此仗必定速战速决。”他要手刃仇人,也保大燕将来的安宁。   宋焱沉吟:“既然都督胸有成竹,朕现在就命兵部全力配合都督。”   “谢皇上。”   杨绍也没有回去府邸,径直就去了军营。   第二日太夫人才看到杨绍,问起昨日的事情。   “你买了一幅画,还裱起来了?是哪位姑娘啊?”她好奇。   杨绍道:“总归不是陈姑娘的。”   太夫人一愣。   “我已经同陈姑娘说清楚了,让她不要再来见您,母亲,您以后也不要去找她了,省得尴尬。”   太夫人那个气啊:“你怎么能直接同姑娘家这么说呢!那陈姑娘得多伤心啊?”   杨绍道:“所以母亲不用替我着急,不然伤心的还是别个。”   太夫人被他噎得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你到底喜欢谁?”   杨绍也不讲。   这一次他不想逼着纪瑶嫁给他,除非她真的喜欢自己了,不然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   他眼眸眯了眯,希望没有这个“直到”。   一晃半月过去。   杨绍一直都没有让她履行契约的事情,纪瑶在家中仍是写字画画,除了母亲时常唠叨外,日子如小桥流水般平静。   不过这日,周念又来传话了,竟是让纪瑶去都督府。   纪瑶吃惊:“为何呀?”   “纪姑娘去了便知。”   “不会被人发现?”   “姑娘可做小厮打扮。”周念甚至递上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奇奇怪怪的。   可是这么久才让她做一次事情,也不好拒绝,纪瑶就换了衣服,跟在周念后面从前门出了去。   非常顺利,纪瑶坐在车里想,进出他们家也太容易了吧?等契约这事了了,她得让父亲多派几个护卫,加强防备,不然哪一日来个盗贼,看怎么办呢!   马车很快就到了都督府。   听说纪瑶来了,许如南瞄了陈素一眼:“你胆子可大了,居然敢假冒都督之名,就不怕都督杀了你?”   “不然怎么办?你没看都督用情至深吗,如今这个时候不让纪姑娘来,那什么时候让她来?”陈素是看着杨绍如何对待纪瑶的,“我都是为都督好,他数日不回去,硬扛着,我怕他病得更重。”   许如南道:“你保重吧。”   陈素想死,可是忠仆不就应该牺牲自己吗?他挺起胸膛去接纪瑶了。   “纪姑娘,其实不是都督让你来的。”   纪瑶一愣。   怕她拒绝,陈素道:“都督病了,还不好好养病,小人又劝不住只要请姑娘过来。”   “啊?”纪瑶心道,她就能劝住吗?   看小姑娘犹豫,陈素也不敢强迫,不然自己真得死了,叹气道:“若纪姑娘实在不肯,小人这就送姑娘回去。”   “算了,来都来了。”纪瑶走到门口往里看一眼。   杨绍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案上一叠书卷堆积如山,应该是兵书或是舆图。   前世的杨绍忙时也是这样的,一丝不苟,废寝忘食。   纪瑶走进去,行到他旁边。   杨绍余光瞥见衣服以为是个小厮来倒茶的,冷冷道:“出去。”   他正心烦。   火筛这时候出现,他是绝不可能放弃围剿的机会的,不然半年之后火筛就会成为蒙郭部落的女婿,到时候再打仗就会变得困难。可他这一走也不知纪瑶会如何,短短时间,他不可能赢得她的心,又不想强迫她。   虽然此时他不应该考虑儿女情长,可也难以控制。   被他的呵斥吓了一跳,纪瑶低声道:“侯爷,是我。”   声音柔柔的,杨绍震惊,侧头看向她:“怎么是你?”   “是陈素……”   “陈素?”杨绍大怒,叫道,“陈素,你给我滚进来……”   陈素在外面吓出一身冷汗。   “侯爷,他是为你好。”纪瑶打断他,瞄了一眼,只见他下颌一片青黑,长出了胡茬,脸色也暗暗的,显得憔悴,“侯爷,你应该回去休息,何必急于一时呢。”   “休息什么,”杨绍道,“你听陈素的,他是嫌自己的命长了。”看向纪瑶,“是不是他强迫你来的?”   “没有。”   “没有?”杨绍挑眉,“那是骗着你来的?”   纪瑶觉得陈素要倒霉了,轻咳声:“但是到了都督府,他还是告诉我实情了,是我自己要来看你的。”   听到这句,杨绍所有的火气都没了,他嘴角翘了起来。   他当然也想见纪瑶,只是最近太忙抽不出空,再说也是承诺过她,不会经常打搅。   “那你溜出来时,又说去酒庄了吗?”   “啊!”纪瑶惊慌,“我都忘了跟娘说了,换上小厮的衣服就出来了呢。”   杨绍莞尔:“没事,你现在就回去吧,纪夫人应该还没发现。”   她一怔:“现在就走?”   她什么事情都没做呀。   “怎么,不舍得?”他笑,“不管如何,你来过一趟了,我很高兴。”   “那你,会不会回家休息呢?”纪瑶看着他,“我看你像是病了,你的脸色不好。”   “怎么会?我是习武之人,不容易生病,”说话间,他突然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纪瑶想要探身询问,却被他的手挡住了:“别……小心过到。”   男人的手掌滚烫,抚在她脸颊上好像火一样。   他掩住了她的口鼻,似乎怕浊气冲入她口中,纪瑶只觉自己的心在瞬间被击中。   他的动作竟然跟前世的杨绍一模一样。   那时他病了,她去看一眼,杨绍生怕她会过到,咳嗽的时候就会用大手捂住她的脸。   纪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第80章 080   她瞪圆了眼睛盯着杨绍看, 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小姑娘僵住了, 脸皮绷紧,杨绍咳嗽完,发现她有点不对劲,以为自己捂得太重了, 连忙挪开手。   “没弄痛你吧?”他问。   纪瑶摇头,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皮肤雪白柔嫩, 就那一下,脸上竟然也显现出了淡淡的手印, 杨绍问:“真不疼吗?刚才实在是怕……家母以前同我说, 咳嗽是会过给别人的, 唐突了。”   听到这话, 纪瑶更乱了。   是了,这是太夫人教的, 不管哪一世杨绍应该都会做这个动作,那么,他不是重生的?可他最近的笑容, 身上散发出的温柔, 真的太像前世那个人。   可他要是重生的, 那之前的种种行为又如何解释?忽而冷忽而凶的……纪瑶只觉自己的脑袋里被塞了一团浆糊。   “你还是回去吧。”杨绍看着她,“万一被纪夫人发现不好交代, 我这里无事。”   纪瑶定了定心神,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了出去:“我当然可以回去, 但是侯爷你呢,你的手那么烫,肯定是病了。”刚才他的手捂上来,非常的热,“你需要看大夫,你得马上休息才行。”   催着她走,竟然也不走……   有丝欢喜从心头涌上,杨绍凝视她:“纪姑娘真的那么在乎我的身体?”   纪瑶一本正经:“侯爷好歹也是救过我的,我关心下侯爷也是应该的吧?再说,你真的病倒了,更耽误事情呢,还不如趁着不严重好好把病治好。”   说得中规中矩的,杨绍睨她一眼:“嗯,等我看完手头的就回去。”   听着就是在敷衍她,说是答应,实则肯定还要往后拖。   纪瑶往门口看去,对上了陈素哀求的眼神,他甚至还双手作了个揖。   纪瑶无言。   忙于军务的杨绍其实挺严肃的,她都不知道怎么劝了,过得片刻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杨绍一愣:“你说什么?”   “你不走,我也不走。”   这是要赖在都督府了?为了让他走,她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杨绍嘴角一勾,站起来:“走吧。”   大功告成!   纪瑶笑道:“好。”   杨绍将桌上的舆图收拾一下,带了两卷书准备走,纪瑶问:“你难道回去还要再看?”   “怎么,不准吗?”杨绍垂眸看着她笑,“你要是担心,可以跟我回侯府去。”   谁跟他去……   纪瑶撇过头,耳朵有点热。   两个人走到侧门,外面停着马车,杨绍吩咐车夫:“送纪姑娘走。”叫陈素去牵马。   他的状况明显是受凉了,还骑马吹风?纪瑶道:“你坐车好了,反正我是小厮的样子,谁也不会注意。”   这话可真是自欺欺人了。   除了外面的衣服外,哪里像个小厮?杨绍目光落在她脸上,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好似横波,嘴唇不知用了什么口脂,橘红的颜色很鲜亮。   他有点想亲她。   可惜病着,不,就算没病这样突然亲她,肯定也会把她吓着。   他柔声道:“你坐车吧,我一个大男人就算生病也扛得住,再说,侯府不远。”   他越温柔,她反而越过意不去,低声道:“我们一起坐马车吧,等到我家,侯爷把我放下去就行了。”   居然主动要跟他一起坐马车,他拒绝的话岂不是傻子?杨绍笑了起来:“既然纪姑娘不嫌弃,那就这样吧。”   两人坐上车。   “你去那头。”杨绍道,万一他咳嗽的话,可以向着窗外,这样不会被纪瑶吸到。   纪瑶嗯一声。   两个人各坐一头,中间隔了一人宽的地方。   “等会到纪家,你还是这样进去吗?”杨绍问,“里面可穿了裙衫?”   “让周念带着走就行了,我看他精的很。”纪瑶瞄一眼杨绍,揶揄道,“侯爷亲自安插的人,不知道他的能耐吗?”   杨绍轻声一笑:“他是挺聪明的,如果你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就同他说吧。”   纪瑶怔了下:“任何事情,都行吗?”   杨绍侧头看着她:“对,任何事情,但凡我能做的,一定不遗余力。”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眸色好像深沉的海,瞬间将她淹没,纪瑶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   在她对他那么绝情之后,他竟然还能义无反顾的对她好,比以前甚至更甚,她忽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种难受让她有点想哭。   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入了心口,把它涨满了,满得发疼。   她沉默会儿,突然往杨绍那边挪了一下。   杨绍一愣。   “侯爷,把你左手给我。”她道。   “做什么?”   “你给我就是。”   杨绍瞅她一眼,把左手伸出来。   纪瑶握住了,把他手掌打开,按在他大拇指的根部,轻轻揉动。   凉凉的感觉从她指腹传出,还有一点点的痛感,杨绍感觉自己的心跳倏然加快,耳边听到她说:“这是鱼际穴,按这里可以减轻咳嗽。”   在给他治病?   杨绍道:“你学过医术吗?”他怎么不知道。   前世她生病的时候,有位大夫提过,说是简单的办法,可以缓解,她是想为杨绍做些事情。   “听一位大夫说的。”纪瑶手指又移到另外一个穴位上,“这好像叫太渊穴。”   “等回去了,你记得多喝点热水,好好睡觉。”   小姑娘边揉边提醒,杨绍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纪瑶为什么突然对他那么好?是因为刚才他承诺了以后帮忙的事情?她这是在答谢自己?   不管她是什么想法,他喜欢死了。   就是纪瑶离得近,在他掌中这样那样的,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   他的病是要在她手下变得更严重了吧。   杨绍道:“你手这样酸不酸?”   “不酸啊。”纪瑶摇摇头,“这个不能用很大的劲的,不然会把你弄疼。”   “我看这样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个穴位呢。”   纪瑶把他手翻过来。   杨绍感觉自己的身子有点不受控制了,可是他又有点不舍得主动抽出手。   那就让她再揉一会儿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他微微合眼。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红,纪瑶感觉到他的掌心温度也发烫了,心想他这回是不是病得很重呀?那幸好陈素骗她过来了呢,不然不知道杨绍会硬撑到什么时候。   她揉得更专注了。   都督府离纪家不是很远,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听到车夫的声音,杨绍睁开眼睛。   “我送你下去。”他站起来。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充血的太过严重,他身形一晃,一头栽了下来。   纪瑶被他压得横躺了,他的唇贴在她的耳侧。   纪瑶的脸一下红了,心跳的厉害。   “侯爷。”她叫道,“你晕了吗?”   他好重啊,浑身硬硬的像石头一样,她感觉自己都要被压扁了。   杨绍的头也确实很晕,但他怀疑是被纪瑶按出来的,他本来没那么晕。   他略微抬起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   小姑娘就在他身下,泛红的脸颊像桃花,身子香香的,一团温软贴在他胸口,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清醒了片刻,伸手把自己撑起。   “没压疼罢?”他把她拉起来。   她脸蛋红彤彤的:“没有。”   “那就好。”杨绍看一眼她,见她头上小厮的帽子掉下来了,伸手把它戴上去。   “快回去吧,好似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也许纪夫人正在找你呢。”   “嗯。”她摸了摸帽子,把一缕掉出来的头发夹到脑后,“那我走了,侯爷,你注意休息。别再像今天这样了,不然……谁都会担心的。”   那个谁,是不是也包括她呢?杨绍唇角一勾:“我知道了,谢谢你刚才……”   揉得他浑身难受。   纪瑶道:“不必客气。”   她站起来,从车上下去。   杨绍从车窗里看到周念跑出来,对纪瑶行了一礼,领着她往大门内走去了。   “陈素。”他突然道。   跟在旁边的陈素登时脸色大变,哆嗦着走到窗边,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要领板子了。   就是不知道是领二十大板还是五十大板,都很遭罪。   许如南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结果却见车窗里突然扔出了一块羊脂玉的玉佩,杨绍淡淡的声音传出来:“下回再这样,本侯非得要你脑袋。”   “是!”陈素差点跪下,“小人再不敢了。”   等到马车走远,他喜滋滋把玉佩挂在了腰间,虽然做错了,可是侯爷还是很高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发晚了,刚才下午突然有事出去了下,才码完= =,谢谢Crystal,乖小寶,30466358妹子的投雷,么么哒 第81章 081   杨绍回到侯府, 大夫一把脉便说是疲累过度,导致邪气入侵引发风寒, 给他开了方子。   最近这儿子时常不归,太夫人也听到朝堂上的风声了,等到送走大夫便问起缘由。   “你该不是真的要去打仗吧?”太夫人坐在床边,“我听你舅父说, 你最近常去兵部,可有此事?都督府与兵部若不为两国交战, 可是要避嫌的!”   “是,要去银川那里。”杨绍也不瞒着了, “不过您不用担心, 火筛不成气候, 现在去攻打以后就轻松了, 要是拖着将来必定会成为祸患。我忙也是因为与兵部指定计策,好把火筛一锅端了。”   “既然这么容易, 你为何要亲自前去?派个别的将军就是了,皇上不也依赖你处理政务吗?”   这份仇恨母亲是不能理解的,杨绍也说不清楚:“这场仗我必须去, 母亲您不要劝了。”   即便病着也能感觉到他的决心, 太夫人是不太理解, 只是如今这情况不宜多说,她让儿子好好歇着便离开了。   …………   纪瑶回到家, 发现母亲并未察觉,连忙飞快地把小厮的衣服换了下来。   木香把衣服偷偷送回给周念, 省得以后被夫人看见。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纪瑶用过晚膳后便觉困顿,在门外喂了下乌龟,又逗弄会儿猫,清洗了下早早入睡。   天气微热。   盖得是轻薄的被子,耳边似乎有些夜虫鸣叫,声音小小的,忽而远忽而近。   她在一片黑暗里,突然就瞧见一盏油灯亮了起来。   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男人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药,含笑看着她:“瑶瑶,吃一点吧,我尝过了,不苦。”   “你骗人,我昨天才喝过,苦得要命。”   “那你要如何才肯喝?”   “你再吃一口。”   男人对这无理取闹很有耐性,当着面把一勺药喝了:“如何?我说不苦吧。”   “你本来就不怕苦,你吃黄连都不怕!”   他笑了,柔声道:“瑶瑶乖,我喂你好不好?”他含了一口药俯下身,吻在她唇上。   苦味蔓延开来,似乎又带着点甜,她只觉胸口闷得难受,透不过气,猛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又咳嗽了一声。   木香听到声响,连忙跑过来:“姑娘,你怎么突然咳嗽了?”她点了油灯,拉开帐幔。   被子里的小姑娘满脸潮红。   她俯下身,摇一摇她。   纪瑶梦醒了,睁开眼,只见身边哪里有杨绍,她原来是做梦了,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其实重生以来她都没有梦见过杨绍,不知为何今日偏偏……难道是因为同坐了一辆马车,她给他揉手了?她道:“木香,倒杯水……”声音一哑,又咳嗽了,气都喘不上来。   木香急坏了,连忙叫白果去喊廖氏。   大半夜的,廖氏披着衣服就出来看女儿。   伸手摸摸她额头,只觉滚烫,廖氏心知是生病了,便命小厮去外面请个大夫:“可能好些药铺都关门了,你仔细找找,有没有哪家还开着,多付些银钱,务必请来家里。”   小厮答应声,快步而去。   这事儿弄得纪彰也起来了,刚才妻子起身他就醒了,发现一直没来便询问随从,才知道女儿不舒服。   “你去睡,我陪在这里。”廖氏道,“你明儿还要去衙门。”   “也不早了,索性不睡了。”纪彰看看纪瑶,似乎又在昏睡,“这孩子怎么好好的突然病了?还咳嗽,这天气不该受凉啊,难道晚上还蹬被子,又不是小孩子。”   在旁边的木香小脸发白,低垂着头,就怕廖氏发问。   女儿身边的丫环都老实,再说廖氏完全没有想到纪瑶会出门,她也很疑惑:“许就是蹬被子了。”   “我让厨房去准备点吃的,等会我们先用早膳。”纪彰走出去。   过多久,小厮把大夫请来了。   廖氏低头把纪瑶叫醒,扶着她坐好:“快让大夫看看,吃了药就舒服的。”   纪瑶昏昏沉沉伸出胳膊。   那大夫坐下来,给她把脉。   屋里静寂无声。   过得会儿,大夫道:“略受了点风寒,没有大碍,我开个方子两至三日就能痊愈的,对了,我这里还有特制的一味药丸,”他吩咐弟子,“素云,把我的药箱拿来。”   本来纪瑶头脑不清呢,结果听到这名字整个人都清醒了,她抬头望那素云看去,只见她细眉细眼,嘴唇很薄,左脸上有一道浅疤,在灯光下尤其渗人。她啊的一声尖叫,指着她:“娘,快把她赶出去,我不要吃药丸,我不要这个大夫看病!”   廖氏低声:“瑶瑶,怎么了,你这是?这是大夫啊,那丫头也是他的人。”   “我不管,娘,你快把她赶走。”纪瑶在这瞬间想到自己被毒死的事情,感觉整个喉咙都在发痛。   也不知是何原因,奇奇怪怪的,可廖氏心疼女儿,只好跟这二人道歉,递上银子叫小厮送出去。   不得已,又请了别的大夫给纪瑶看,纪瑶才乖乖听话。   看着沉睡过去的女儿,廖氏轻声道:“刚才那丫头脸上有疤,怕是把瑶瑶吓到了,她又不舒服,也不知看成什么。”   “无事就好,她年纪轻轻的,恢复的快。”纪彰拉住她的手,“你也累了,吃点东西。”   两个人轻手轻脚离开。   第二日纪廷元才知道妹妹生病,下衙之后,苏昇与李冰玉叫他去喝酒。   “不去,我得去陪妹妹。”   “哎哟,真是个好哥哥。”苏昇拍拍他肩膀,“可惜了,本来我们想同你去清月酒庄喝酒呢。”   去年皇帝驾崩那会儿,京都的店铺都没法做生意,尤其是各大酒庄,关门数月,前两个月开始才渐渐热闹的,不过纪廷元一直都没去过清月酒庄,听他们说起,愣了一下道:“那酒庄有什么好酒,你们非得去喝?”   “多了去了,什么酒都有,来自五湖四海,谁让掌柜有钱呢。”苏昇挑眉毛,“赞明,这掌柜你不也认识?沈姑娘啊,如果你去,指不定我们酒钱也能花少一些。”   “去去去。”纪廷元恨不得踹他一脚,转身走了。   李冰如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赞明他如此嗜酒,居然就不肯去清月酒庄。”   “他哪是不想去,他是不想跟那沈姑娘见面,”苏昇摸摸下巴,“也不知他什么想法,那日不是还送她回去的?不过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冰玉淡淡道,“走吧。”   二人并肩而去。   喝下药,纪瑶稍微好些,但仍是会咳嗽。   纪廷元给她端来清淡的薯蓣粥:“有没有好一些?”   “嗯。”纪瑶道,“额头没那么烫了。”   纪廷元看着她吃粥:“这种天气居然还会得风寒,也是奇怪,我今日听同僚说,杨都督也是风寒,在家歇息,皇上知晓后,派了太医去给他治病……你说,你怎么也得了,就这么巧?”   “咳!”纪瑶呛到了,差点把粥喷在纪廷元脸上。   “你慢点吃。”纪廷元连忙伸手拍她的背,“可怜见的,吃个粥都难,咳这么厉害。”   还不是被他吓得,做贼心虚了。   不过杨绍这病还真厉害啊,她就跟他坐一辆车这就得了,他咳嗽时还掩住她的嘴呢。   这样也没能避免。   纪瑶慢慢把粥喝完。   小姑娘得病的事情,很快由周念传到了陈素那里。   “纪姑娘也咳嗽了。”陈素道,“已经病了两日还没有好透,说天天在喝药。”   主要陈素觉得内疚,要不是他,纪瑶也不会被过到,当然要告诉杨绍一声。   结果杨绍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陈素淌汗。   是他不对,可那天杨绍不是也很高兴的吗,还赏了那么贵重的羊脂玉佩,不过他可不敢吭声。   晚上纪瑶要睡的时候,木香突然偷偷摸摸进来,将门一关。   “姑娘,看。”   她拿出一个手掌宽的白玉瓶递给纪瑶。   “这是什么?”纪瑶问。   “侯爷让周念送来给姑娘,说是止咳的。”   杨绍?   是了,今天哥哥说皇上派过太医去看杨绍,这是不是太医开得药啊?她打开瓶盖看一眼。   黑乎乎的,也不知混合了多少药材。   不过既然是出自太医之手,肯定很有用,不然杨绍也不会送来给她了。他是不是也已经有所好转?纪瑶嘴角翘了下,凑上去喝一口,有点苦,但也很清凉,喉咙似乎马上就变得舒服了。   她又喝了一口。   刚刚吞下,木香递过来一匣子糖:“姑娘,还有枣花糖呢,周念说侯爷问过太医,可以跟这个药一起吃。”   她愣了下,伸手打开匣子。   枣子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未吃,就已经觉出了甜味。 第82章 082   纪瑶拿一颗吃进去, 只觉这糖甜而不腻,枣肉磨得细细的, 软软的,嘴里很快就没了那股苦味。   可是,杨绍怎么知道她怕苦呢?还是这只是一种巧合?   想到他近日的改变,越来越熟悉的感觉, 她心头疑惑驱之不散。   躺在床上时,木香给她放下蚊帐, 又检查了下有无蚊子,方才走开。   灯灭了, 屋里暗下来, 唯有一点月光涌入。   纪瑶刚刚准备睡, 忽然脑海里又出现了一张脸, 那淡红色的疤痕逼近眼前,她吓得又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侯府没有了素云, 她竟出现在了自己家中,也不知当时若是吃了那药丸,会不会死?应该不会吧, 这世素云并不认识她, 照理说, 无冤无仇。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   是不是让哥哥帮她查一下素云?这个人,该不会在筹谋什么, 又要弄死自己吧?   纪瑶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等到纪廷元下衙,她就去了他的书房。   “怎么不好好休息呢?”纪廷元皱眉,“病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我有事要哥哥帮忙,”纪瑶拉着纪廷元坐下,“前天半夜有小厮请了一个大夫来,他带着一个姑娘,你帮我查查那姑娘,她脸上有道疤。”   纪廷元莫名其妙的:“你认识她?”   纪瑶摇头。   “你不认识,那为何要查她?”   “我梦见过她!”纪瑶露出害怕的样子,“她要毒死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弄清楚,不然我,我睡不好,我昨天还做了噩梦呢。”她晓得纪廷元疼她,紧紧揪住他的袖子,瑟瑟发抖,“我好怕啊,哥哥。”   简直像个小可怜。   纪廷元虽然觉得不可理喻,可妹妹的害怕不像是假的,再说她也不会真的无中生有,故意来麻烦他吧?   “好吧,我帮你查一下。”他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原本做得就是监督百官,纠察弹劾的事情,查一个平民百姓实在简单,“你别担心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他安慰妹妹。   “嗯,谢谢哥哥。”纪瑶甜甜一笑。   杨绍要去出征银川的消息传了开来。   靖王府里,宋瑞面色阴冷,将一杯酒一口灌下。   “殿下,您还是要避忌着些,如今尚在孝期,若是被皇上知晓恐怕会责怪与你的。”谋士劝解。   “谁敢传出去?”宋瑞斜睨他一眼,“没用的东西,就会在这里规劝,怎不替我想想如何将大哥拉下皇位?”   “这……”谋士面露难色,“兵马多数在杨都督之手,整个京都防卫好似铁桶,又能如何?殿下还是稍安勿躁,韬光养晦,将来再行图谋。殿下你不看,楚王殿下也是悄无声息吗?”   “我如今才算明白了,他宋昀也不过是个窝囊废,就因为宋焱对他稍许表露了几分真情,几分信任,他就不忍心下手!”宋瑞把酒杯摔在地上,“我都看错了……难怪大哥之前如此对待杨绍,原都是靠着他一人。”   有了兵马,还怕什么呢?说宋焱把杨绍当爹也不为过,瞧瞧这些日子,杨绍头上就差一顶冕旒了!   如此一个人,怎好对付?可分明杨绍就是那一只拦路虎,在父皇病重之时,他操控兵马把所有可能见缝插针的空隙都堵住了,宋焱才能顺利登基。   见主子郁郁,谋士道:“杨都督只手遮天,军中也早有人不服,前阵子弹劾的官员还不是不断吗?属下以为,殿下此时更该蛰伏,看风行船……直到殿下除服,到时请尽快成亲吧。”   成亲?   宋瑞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他伸手摸了摸手臂,好似还能感觉到簪子刺在上面带来的痛楚。   他垂下眼帘,淡淡道:“是该物色一个了。”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纪瑶的咳嗽已然痊愈,正在家中做针线时,周念来传话,说马车在侧门备好了,杨绍想见她。   这应该是属于契约的事情,纪瑶便跟廖氏说要去酒庄。   “去做什么?”廖氏斜睨她一眼,“上回诓我说要好好想想,把夫婿定下来,结果呢?这次你又要诓我什么?”   纪瑶道:“就是想阿妍了,要去看看。”   廖氏气得:“姑娘家想什么姑娘,你有空怎么不想想……”想说男人,又觉得太过粗俗,“瑶瑶啊,为娘也是担心你,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的,你需要一个丈夫将来好照顾你呀。”   “我晓得,但是我就是想阿妍了,我许久没见她了。”纪瑶叹气,“我也担心阿妍,她比我年纪还大呢,不也没嫁人?”   廖氏听了又觉得内疚,摆摆手:“去吧,早点回来。”   纪瑶答应声朝外走去。   马车不是去侯府的,也不是去都督府,而是去了城西一处独院,她下车之后,只见四周安安静静的,行人都没有一个。   朱漆的大门很新,也很陌生,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有点惊讶,杨绍为何在这里见她?   就在这时,陈素打开门。   “纪姑娘,进来吧。”他道。   纪瑶走进去,只见里面很干净,地上铺着青砖,光可鉴人,杨绍站在庭院里笑着看她:“你咳嗽好了吧?”   “嗯,那止咳的很有用,早就好了。”纪瑶走到他面前,仰头凝视,男人的眸子里好像藏着星光一样,明亮温柔,她犹豫片刻问,“侯爷,为什么会想到送枣花糖呢?”   他微微一笑:“我以为姑娘们都怕苦……就是家母这年纪,吃到药还会抱怨呢。”   毫不慌张,简直回答得天衣无缝,纪瑶心想,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不知侯爷今日需要我做什么?”她环顾四周,很是奇怪,之前杨绍说不需要她去侯府,这次专门换了处地方,好似有点声势浩大,该不是很难的事情吧?他应该不会为难她吧?   “我想纪姑娘为我烧一顿饭。”杨绍道。   什么?   纪瑶浑身一僵。   看她这神情像是受到惊吓,杨绍道:“如果你实在做不了也就算了。”   “不是……你为什么要我做饭?”纪瑶疑惑,“就算我会做,也比不上侯府的厨子呀。”   “只是好奇你的厨艺,一时兴起,倘若你真的连最简单的都不会,我也不会强求。”   听出来有点失望,纪瑶心想杨绍总是救过父亲,她其实并没有回报什么,就算此前,他喜怒无常却也相救多次,她都只是一句谢谢揭过了。她琢磨了下道:“我可以做葱饼给侯爷吃。”   他的眸子瞬时又亮了:“你会做?”   “幼时见母亲做过,不难。”纪瑶道,“你使人去买些鸡蛋,葱,还有面粉吧,对了,还有盐,脂油。”   “好。”杨绍命陈素去采买。   他领她去厨房。   此地离集市不远,陈素很快就提了过来。   “把火烧起来。”杨绍道。   陈素抹了一把汗,坐去灶后面,把柴火折得噼里啪啦响,然后扔进灶肚引火,很快就点燃了。   纪瑶站着择葱,一根根弄干净。   小姑娘垂着眼帘,很是仔细,洁白的脸庞好像春日枝头的玉兰花。杨绍站在旁边看着她,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云端之上,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之感,周遭也变得安静了,时光就这样停住,他希望永远不要过去。   哗啦的水声把他惊醒,他看到纪瑶在和面了,她把鸡蛋和葱花都搅拌在里面,弄得脸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粉。   可爱极了。   他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擦拭:“辛苦你了。”   纪瑶一怔,抬头看到男人的眼神,心里有种古怪之感,这句话似乎应该是跟妻子说的!   她睫毛颤动了两下:“就怕做得不好吃。”   她完全没信心。   杨绍道:“无事,你做了就好。”   锅里放上脂油,纪瑶把面倒了进去,想着母亲做饼的样子,她拿着铲刀东铲西铲,试图把这饼弄得圆一些。   然而,它的样子越来越是奇怪了。   纪瑶额头上忽然流下了一滴汗。   原来看着简单的东西那么难啊,她小时候看母亲做饼做得很快,因为早上五个人吃饭,爹爹跟哥哥每人要吃两张,母亲要做七张饼。但是印象里,不到一盏茶功夫,母亲就做好了。   可是,她的怎么这样?   纪瑶的脸红了,有点难为情。   好不容易见熟透了,她把葱饼盛到碗里,发现杨绍去拿筷子,她飞快得吃了一块试试味道。   啊,好咸!   她忙吐在帕子里藏在袖中。   “侯爷,要不你还是不吃了吧。”纪瑶把葱饼放在桌上,“你瞧瞧,我没做好呢。”   说是饼,更像个大面疙瘩,杨绍嘴角一勾,又抿直了。   再难看也是纪瑶做得。   “无事,要是我做,还不如你呢。”杨绍去夹了吃,纪瑶盯着他,心道也不知会不会吐。   然而他没有吐,只是眉梢好像扬了一下,就咽进去了。   那么咸……   纪瑶道:“是不好吃吧?”   “没有,挺好吃的。”杨绍又夹了一块,“你是第一次做吧?第一次做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管如何,那就是纪瑶的味道,她亲手做的,亲手端到他面前,不管是酸,是苦,是甜,是咸,他都不会介意。   因为他从来没有吃过,他只是曾经幻想过,曾经幻想过纪瑶会心甘情愿为他做得每一件事……   看着男人吃着这不成样子的东西,纪瑶想到嘴边咸的发苦的味道,突然间好似听一个声音在耳边道:“瑶瑶,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做顿饭吃?徐将军说,他妻子每日都给他做饭。”   “我不会做呀。”   “做个馒头都行。”   “馒头我也不会。”她哼了一声,戳他手臂,“侯爷是不是想累死我,做饭多难啊,会弄花脸,会弄伤手。”   “你要弄什么我都帮你准备好,你只要煮一下,好不好?乖瑶瑶。”   “不好,我做得很难吃的,我自己都不要吃。”   “我吃啊,你做得再难吃我都吃,吃了瑶瑶做得饭,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纪瑶脑袋一阵发疼,感觉有点晕,她把手撑在了桌子上,耳边忽地听到杨绍道:“今日是最后一次这样见你了,我们之间的契约到此为止。”   他把那纸契书递到她手边,微微笑道:“多谢你,纪姑娘。”   他马上就要去银州了,不可能再有时间见她,不过纪瑶已经为他唱过曲,为他缝补过衣服,为他做过饭,他已然满足。   剩下的,他也强求不得。   那火筛,他是必须要去会一会的,他必须要把前世的仇报了。   纪瑶,只能等他凯旋再见了。   虽然不舍的,但是那是必然的离别。 第83章 083   纪瑶脑袋还有点晕晕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那件事。   也许是因为给今世的杨绍做了一顿饭吧?这是她第一次给别人做饭。纪瑶定了定心神,低头看向契书:“侯爷真的还给我?”   “当然, ”杨绍笑道,“之前几次麻烦你了。”   很简单的事儿,谈不上麻烦,纪瑶把契书收回袖中, 她没想到杨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契约,原以为真的要两年呢。   她当时很害怕杨绍会为难, 然而他就这样取消了。   “往后若有我能做的事情,侯爷也不必客气的。”   杨绍一怔, 随即笑容从唇角荡漾了开来, 他想到了纪瑶之前在车上治病的事情, 看来纪瑶也不是真的对他全无情谊:“好, 我求之不得。”   他的笑让她脸颊微热:“我得回去了,刚才又说去酒庄呢。”   他点点头。   就在纪瑶要坐上马车的时候, 杨绍忽然握住她的胳膊。   纪瑶不解,侧头看向他。他眸色中的情愫有些复杂,让她的心莫名的一揪。   “希望我从银川回来, 纪姑娘还能愿意像今日这样对我。”   最终,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银川, 是在大燕的西北吧,离京都不算很远, 那里有一大片草原,地方极为辽阔。纪瑶坐在马车里, 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要去银川?   可惜当时惘然,竟都忘了问了。   宫中。   杨绍站在御案前,跟宋焱禀告与兵部一起定下的计策。   “这回微臣会领兵两万,直攻火筛所居住的科顷草原,徐将军会领兵五千从后包抄至马兰山,张将军则提早去三春河埋伏,到时……”   宋焱打断他:“杨都督,你怎么只带三万兵马去?不如多带一些。”   “够了,京都必须留有足够的兵马。”杨绍正色,“这也是我要与殿下说的。等微臣离京之后,殿下若有政务上的事情可与谢大人商量,若是涉及军事,自有兵部尚书秦大人。”   “朕知道,希望都督能早日归来,朕可离不了你。”宋焱说着,转身从后面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宝剑,“这是先祖流传下来的,今日朕送给都督,希望都督能借此一举歼灭火筛部落!”   “谢皇上隆恩。”杨绍双手承接。   宋焱笑着看他:“翰儿一日日大了,还等着都督教他武功呢。”   说得是太子宋翰。   杨绍也笑了:“至多三至四个月吧,希望皇上也保重,一切顺遂。”   “无事,这么短时间能有什么?”宋焱从御桌后面走出来,引杨绍在侧边的小案几旁边坐下,一击掌道,“拿美酒来。”   他要给杨绍送行。   杨绍谢过。   二人喝得几盅,宋焱道:“都督,你何时成亲啊?你跟纪姑娘的事儿,朕真的很着急,等都督回京,朕真的得帮都督操办一下了。”   杨绍嘴角翘了下:“说到此事,微臣是希望皇上能对她照看一二,毕竟微臣要离开一阵子。”   “哦……”宋焱明白过来,点点头,“你放心吧,纪姑娘定然毫发无损!”   …………   过得两日。   阳光艳照,气候又有回热之势。   白天竟然也有蚊子在脚边转悠,纪瑶最怕这东西了,一咬腿上就是一块红的,能痒好几天。她叫木香,白果赶紧去打死了。   两个小丫头追着打。   苗苗看热闹,跟在后面跑,喵喵的叫,倒是阿雪懒洋洋的,趴着一动不动。纪瑶感觉她最近好像越来越胖了,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太多。   她把阿雪抱在怀里:“阿雪,你马上都要比苗苗重了,你得少吃点,别到时候走都走不动。”   阿雪舔舔她的手,特别温柔。   纪瑶揉了它一会儿,正要把阿雪抱去别处放着,却突然在它肚子上摸到一股液体,她把手抬起来一看,竟是乳白色的,登时吓了一跳。   “哎呀,什么东西?”她叫起来,该不是病了吧?   两个丫环听见了急忙跑过来。   白果道:“是猫奶!”   “猫奶?”纪瑶惊呆。   “对,它怀上了。”白果对这些事情比较懂,“奴婢家里以前也养过猫,它这是有小猫了,不信姑娘翻过来看,那几个定是变得很大。”   纪瑶脸一红。   木香道:“你怎么又乱说,跟姑娘说这些。”   “可是,就是有了啊。”   外面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什么有了?”   两个丫环回头一看,急忙垂下头,一左一右退到一边,比起纪瑶,这纪廷元的脾气更大,她们可不敢惹的。   纪瑶摸摸阿雪的脑袋:“这小家伙居然要生小猫了。”不过也不奇怪,这小两口日日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没有小猫才怪了呢。   “是吗?”纪廷元笑了,“大喜事。”   纪瑶把阿雪放下:“哥哥怎么突然过来?”   “还不是你要查……”纪廷元看一眼两个丫环,“都下去吧。”   “是。”   等到她们走了,纪廷元坐下来道:“你要查的姑娘叫素云,这个人出身不详,但听说她原是周家的奴婢,周老爷是个地主,前阵子他儿子被毒死了。”   纪瑶吓一跳:“是这个素云毒死的吗?”   “不清楚,但这周老爷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人,经常毒打妻子,素云就是这周家少奶奶的丫环……不知因何缘故,周老爷把气撒在她身上,经常拳打脚踢,有日被金大夫看见,觉得可怜,重金将她买下收为弟子。”   纪瑶呆若木鸡。   如此说来,那素云当真只是因为一片忠心才会想到铲除自己?   她这是疯子吧!   幸好没有去侯府,不然哪日她觉得谁该死,谁就该死了……想着,突然浑身一僵,素云没有去侯府的话,那杨绍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他那日提到这个名字,分外的清楚,他还问她,“你对本侯这院子,可满意?”   纪瑶差点跳起来。   但她没有跳,一字一顿道:“这素云有没有在别家待过?”   “不曾,就这两家,”纪廷元奇怪,“你为何问这个?”   她没有答,她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两只手紧紧拽紧了自己的衣角,感觉心跳得异常的快速,好像要跃出来一样。   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两只眼睛却很茫然,纪廷元看在眼里,伸手去推她:“瑶瑶,你怎么了?你别害怕,这个人跟你毫无关系,绝不会来害你的,你那梦就是瞎做的!瑶瑶?瑶瑶……”   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好像传不到她耳中。   她在想杨绍。   这几年,他们是怎么重逢的,是怎么相识的,他是怎么说要娶她,又是如何喜欢她的……如何生气,发怒,挣扎,离开……   她只觉整个胸腔都在发疼。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搅动,将那一丝一缕的过去一根根得搅出来,一点点放在眼前。   可是,还是乱啊。   但是,她现在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他到底是谁!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纪瑶突然站起来朝外跑去,一溜烟的奔向了门口。   “瑶瑶?”纪廷元在后面追赶,“你跑什么,你去干什么啊!”   她听不见,她跑到了门外,她现在就想见一见杨绍。   可是男人的脚步大,纪廷元很快就追到了纪瑶,一把抓住她:“你干什么呢?瑶瑶?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怀远侯府。”   “什么?”   “我……”纪瑶又有点清醒了,她喘了口气,“我有事要见他。”   “什么事啊?”   “……猫怀上了,我得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纪廷元苦笑:“等他回来再说吧,他今日一早就在军营点兵,领兵出发去银川了。”   远处,似乎有踏踏的马蹄声传来,仿佛能看见烟尘滚滚,纪瑶呆呆的看着门口,忽然间眼中落下了两滴泪。   她竟然一直都没有认出他。   杨绍,这个混蛋! 第84章 084   夏日彻底的过去了。   山上的枫叶慢慢红了, 纪瑶坐在案桌前,写下了一行字:“白河, 清荫庭。”   这是今世,她跟杨绍的第三次见面。   那家伙给她弄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准备带她去清荫庭,路上她崴到了, 他给她揉了脚踝,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她当时以为杨绍看上了姐姐。   如今想来,他只是想慢慢地接近她。   木香在旁边看着, 不明所以。   姑娘这阵子每隔几日就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字, 她记得第一次写得是“玉满堂”, 也不知是何意思。   外面白果忽然跑进来:“姑奶奶请姑娘去吃饭呢。”   听到姐姐相邀, 纪瑶马上就搁下了笔。   去到上房,她跟廖氏道:“姐姐定是想我了, 娘是不是也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家里事丢不开,等会儿还得看账本, 你们姐妹俩一阵子没见, 好好说说话吧。”   纪瑶就一个人去了谢府。   秋高气爽, 正是一年中极为舒适的时候,纪玥带着儿子在庭院里看花, 与他说花的名儿:“这白白的叫玉簪花,粉的叫金凤, 这紫色的菊花呢,叫紫球。”   潜哥儿拍着手:“球球!”   纪玥莞尔,摸摸他的脑袋。   沉香道:“二姑娘来了。”   纪玥抬头看去,见到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   不知不觉,自己的妹妹完全长大了,穿着果绿色的窄袖对襟秋衫,白色花苞裙,好像春阳一样的喜人。   她走过去,跟儿子道:“瞧,姨母来了,快叫姨母。”   “姨母。”潜哥儿的口齿清楚多了。   “总算叫得清楚了,上回来还不行呢。”纪瑶伸手将他抱过来,“潜哥儿,你刚才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姨母?”   潜哥儿眨巴着黑色的眼睛,伸手在她脸颊上摸摸,忽地嘿一笑,好似十分高兴,他还听不太懂大人的话。他对什么都很好奇,一会儿又伸手去碰碰纪瑶耳朵上挂的一对珍珠耳坠。   纪瑶逗弄了会儿跟姐姐说话:“娘说忙,没时间来,就我来了,姐姐最近如何?”不等纪瑶回答,她笑起来,“想必是过得好极了。”   纪瑶睨她一眼:“鬼灵精,你又知道?”叫沉香把潜哥儿抱走,她拉着纪瑶去怀香亭,坐在里面的长凳上。   一看这架势就是要说重要的事体。   纪瑶奇怪。   “娘很担心你,瑶瑶,”纪玥正色道,“你别怪娘啰嗦,她是确实为你好。姑娘家不比男儿,耽搁不得,娘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前几日找人传话,让我劝劝你。瑶瑶,我也不是偏帮娘,就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相公介绍的徐公子已经是人中龙凤了,你真的看不上?”   原来又是为她的终身大事。   纪瑶叹口气:“不是看不上,要说条件我还配不上呢。只是,我实在不能嫁给徐公子,辜负姐夫一番心意。”   “到底为何?”纪玥不解。   “我不喜欢,”她嘟囔,“姐姐,你不要像娘一样逼我。”露出委屈的样子拉住袖子,“强迫我嫁了,对徐公子也不公平。姐姐还是劝劝娘吧,我应付娘可要累死了,就算我说不喜欢,娘也是说,相处久了就喜欢了云云。”   纪玥安抚道:“既然有理由,我岂会逼你?放心吧,我会让相公告知徐公子,到时赔个礼便是。”   还是姐姐好,纪瑶高兴坏了,扑上去抱住姐姐恨不得亲一口。   倒是廖氏白白浪费力气,原本还指望纪玥把纪瑶劝得回心转意,嫁给徐琅,结果到头来,反而完全把这门亲事给断了。   谢鸣珂去告知了徐琅,徐家也不可能再来提亲。   廖氏就在纪彰面前大倒苦水,纪彰为了安慰她,佯骂了小女儿几句,又把纪廷元也骂了几句,用父亲的威严勒令他们早点成亲。   两个孩子表面上答应,实则背地里也不当一回事儿。   不过纪廷元感觉妹妹肯定是心里有人了,那日突然飞奔出去找杨绍,拿什么猫做借口,可他却看到她哭了。   姑娘家无端端的哭什么,也就是为了一个情字。   不知不觉便到重阳节。   沈妍邀请纪瑶来酒庄喝菊花酒,纪瑶高兴的应邀而去。   酒庄生意很好,即便是白天,楼下也坐满了人,她一进去就闻到浓郁的酒香味。   伙计认识她,笑道:“纪姑娘,请上楼上的雅间吧,小的这就去喊掌柜。”   纪瑶走上楼。   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绣白玉兰的衫子,腰间系着同色的织金罗带,将她的腰肢勒得细细的,盈盈一握,下面一条月华裙,行动间可以想象到里面双腿的修长。   宋瑞跟在后面,只觉纪瑶光是一个背影就已经让人极为动心。   他故意往前走快了几步。   男人力气大,肩膀突然撞过来,纪瑶没个防备整个人往下倒去。   一只手将她拉住了,宋瑞低声道:“姑娘,对不住,没撞伤你吧?”   声音有点耳熟,纪瑶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皮肤微黄,眉毛浓长,鼻子高挺,一双眼睛狭长,但眼角微微下拉,显得有些不太自信,这是一张称不上多英俊但也不丑的脸。   “没事……”她愣了下。   “都是我走得太急了。”因为在孝期,宋瑞不易出现在这种场合,易容了出来见一见纪瑶,重阳节,小姑娘都会忍不住出门的。但这一刻他却发现很有趣,因纪瑶若直接对上他的话,通常会显得很警惕,现在却是放松的。但同时间,心里又有一丝恼怒,可见纪瑶是有多不喜欢自己!   “姑娘你真的没撞伤吗?”他略微憋着声音,“要不要去看跌打大夫?”   这公子虽然行为鲁莽,但态度却不错,纪瑶当然也不会计较了:“我没有伤到,公子不必在意。”她抽了下胳膊。   宋瑞不舍得,但还是放开了:“姑娘也来清月酒庄喝酒?”   “是。”纪瑶并不愿多说,往上而去。   楼上都是雅间,宋瑞看着纪瑶走到其中一间坐下,他便要了对面的雅间。   门开着,他看到纪瑶揉了下胳膊,口中轻嗯了声,好似有点疼,他心想,就那一下,她就不行了,可见是有多娇嫩。   小姑娘侧面的美好落入眼中,平息了他心头的抑郁。   这些天他在王府实在是闷极了,父皇去世他也有伤心,但更多的则是不平,同为儿子,同在宫中长大,只因为宋焱是嫡长子生来就高人一等做了太子,若论聪明,他怎么可能不如宋焱?   只是形势不如人!   他也判断错了,做什么都晚了一步,但看着纪瑶,他觉得日子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   沈妍此时上来了,手里提着一壶酒:“在西县买来的,那里有一个酿酒大师,酿得菊花酒别有特色,你尝尝。”   她给纪瑶倒了半杯。   “闻着好香,”纪瑶道,“我能喝吗?”   “能,这酒不烈,不然我也不会请你来品尝。”   纪瑶就吃了一口。   菊花的清淡蕴藏在这里,刚喝下并无感觉,慢慢才有一种香甜味在舌尖萦绕,久久不去。   “真不错。”纪瑶又吃了口。   “对了,得配上菊花糕!”沈妍道,“你等等。”   她走出去。   纪瑶手撑着腮等待,过得片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沈姑娘,你喜欢听春荣班的戏吗,倘若明日有空……”   “无空,你瞧瞧我这里,我哪里有时间,多谢江公子好意。”   沈妍提着一壶酒进来,把门关了。   那男人也被关在了门外。   “江公子?”纪瑶抬起头,看着沈妍。   沈妍一笑:“不用管。”   她低下头倒酒。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照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纪瑶看着她,忽然觉得沈妍似乎比以前成熟多了。   曾几何,她还是那个偷偷喜欢着哥哥,却不敢同他说,只知道讨好自己的小姑娘呀,然而现在她把一个酒庄做得有声有色。她身上也渐渐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坚强,稳重,如同个壳将她包裹住。   她好像很久没听到沈妍说喜欢哥哥了呢。   那么久的时间,其实就算沈妍不喜欢哥哥了也正常,更何况,沈妍生得也不错……   刚才那个江公子定是看上她了。   哥哥呀。   纪瑶摇摇头。   从酒庄出来,纪瑶有点微醺,但还没到喝醉的程度,同沈妍告别声坐了轿子回去。   宋瑞也坐入了马车。   “殿下。”随从低声提醒,“殿下还不回王府吗?”   那个王府又有什么好去的,宋焱登基之后,这王府就是个牢笼了,他虽然贵为皇子,往后却也不过是领些闲差,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官员。他道:“跟着那轿子。”   他想看看纪瑶是不是回家了,还是会去别处。   如果去别处,他也可以再来个偶遇,到时候纪瑶又会是什么态度,他有点好奇。   然而轿子就是去纪家的。   只不过行到门口时,却被一个小厮拦住了,纪瑶听到木香问:“你是何人?为何拦轿?”   “请问轿中是纪姑娘吗?”   “是。”   小厮便道:“我们公子想与姑娘见一面,一直等在这里呢。”   “哪位公子?”   “我们公子姓徐,姑娘应该知道的。”   徐琅!   纪瑶有些惊讶。   姐姐不是让谢鸣珂去跟徐琅说清楚了吗,怎么他会过来?难道谢鸣珂太过忙碌,把这事儿忘了说了?可即便如此,徐琅也不该过来吧,纪瑶想了片刻,让轿夫放下轿子。   那只好她自己去说了,不然拖泥带水被母亲晓得,指不定又唠叨不止的。   “你家公子在何处?”她问。   小厮把她领到旁边的巷子里。   远远看去,就见到一道修长的背影正背对着她。   那个情景好像前年的中秋,杨绍也在这里等着她,他那日穿着一件深蓝色团云纹的衣袍,月光在他身上倾落。   那是今世,他们第七次,还是第八次见面?   她清楚的记得,他抬着她下颌问:“你是否真心喜欢我,愿意嫁我,倘若是,我绝不会负你。”   但是她没有答应。   后来他说,“的确难为你了。”   当时,她竟极为的高兴,觉得杨绍体贴,却不知那时他已经存了离开的心,因为在她给他戴上长命缕的那一刻,杨绍就已经认出了她吧。   他喜欢她,也怨恨她……   她才会在谢府听到杨绍跟谢鸣珂说,不必见了。   纪瑶心道这混蛋,也不知何时能从银川回来,到时候,她非得要……她有种咬他一口的冲动。   正想着,耳边听到徐琅悦耳的声音:“纪姑娘……”   她回过了神。 第85章 085   徐琅俊秀的脸近在眼前, 一眉一眼皆像画师所作,无可挑剔。   倘若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也许会欢欢喜喜嫁给他吧,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遇到一个单纯美好的年轻男子,从此后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想来也是令人向往的。   然而,这到底只是一个假设。   纪瑶道:“不知徐公子为何事而来?”   他是想不明白纪瑶的拒绝。   就在谢鸣珂传达了这个结果之后, 他有点难以接受。   因二人无论从样貌,家世, 才学都可说是天作之合, 他以为纪瑶会喜欢自己。年轻的男儿, 尤其是这般出色的男儿心底都有一种骄傲, 他想来问个清楚。   “不知纪姑娘觉得我何处不好?”他眸中有种忧郁,好像春日里忽然飘下的细雨。   纪瑶没想到他那么直接, 倒是愣了下,原本想说他们不合适,或者称赞徐琅一番这些话也咽了回去。   他能过来询问, 可见是下了决心的, 她也不如开门见山, 纪瑶道:“徐公子,就我所见徐公子并无任何缺点, 但是,我不喜欢你, 还请徐公子见谅,这恐怕是最难以强求的,所以我才会请姐夫告知徐公子,就是怕耽误了你的时间。”   这话好像一根细细的针直戳心脏,引起一阵刺痛,徐琅自小饱读诗书,在这一刻竟难以开口。   不喜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难道他要说,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让纪瑶喜欢上他。不,这话他难以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了纪瑶眼中的坚决。   小姑娘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好像花儿一样娇媚,被风一吹,会四处飘拂。但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极为的坦荡。翘起的眼角也不全是那勾人的春意,而是淡淡的,不起波澜的平静。   徐琅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他到底明白了,轻声一笑:“原来如此,多谢纪姑娘告知,徐某望纪姑娘能寻到合意的男子,终成眷属。”   他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立在墙后的宋瑞极为惊讶,这是他第三次看到纪瑶拒绝别人,前两个是宋昀,杨绍,而这第三个也是大燕难得的俊才。   这女人可真是无情啊,宋瑞心想,这世上到底谁能得到她的心?也不知她最终会喜欢谁……想到这人肯定不是他,宋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感觉竟是与得不到江山一样,让他难以忍受。   云和居里。   顾延年与兵部尚书秦大人坐在荷香楼里喝茶。   “听闻杨都督已经把火筛逼到了马兰山,火筛是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才能挺到现在,早晚是要被歼灭的……”顾延年看着秦大人,“这杨都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秦大人奇怪:“此话怎讲?”   “真正的一人之下!”   秦大人脸色登时一敛。   确实,就算顾延年当年风光,先帝也不会如此信任,把整个大燕都交托出来,还有所有的兵马,这简直是要把江山都放在杨绍手里,也不怪顾延年今日会请他过来喝茶。   秦大人叹气:“谁想到皇上会这样糊涂。”   这也是顾延年没有料到的。   当时是看宋焱长进了,做事颇有分寸,胸怀天下敢深入瘟疫遍地的地方挽救性命,此乃任君所为,故而当时先帝不废太子,他们也没有反对,谁想到先帝驾崩之后,宋焱却这样重用杨绍。   顾延年是怕杨绍哪一日起了野心,将江山夺了,如此他怎么对得起先帝?   “如今他正当在打仗,你不如……”顾延年低声细语。   秦大人有点犹豫。   杨绍虽说权力在手,可也不曾胡作非为,就是年轻了点儿,有时候独断了点,像这次火筛一事,他们都不主张打仗,但是杨绍一意孤行,非说火筛会危及大燕安宁,他们也只好配合他。   谁让皇帝信任呢?   可是真的去对付杨绍……   顾延年道:“杨都督是曾立下赫赫战功,观他为人不似奸佞,所以此举是为防范,也可试出他的忠心。假使他真怀有目的恐怕会马上反击,这样皇上也能看出他的真面目,可谓一举两得。”   秦大人再三考虑,同意了。   没过几日,忽然有官员弹劾三千营的统领贾文忠,说他生活奢靡,私养家奴一百余人,且还擅自杀过家奴二人,请求皇上惩治。   宋焱就有点发懵。   这贾文忠乃是杨绍的属下,他是不想动的,可谁想到这批弹劾层出不穷,他只好让刑部去审查,结果还真有其事。宋焱没有办法,因为杨绍曾经叮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不能徇私情。   宋焱斟酌再三,把贾文忠的统领之职给撤了,后来在秦大人的建议下,换上了延安侯许岩。   此事让他有点不安,与乔安用晚膳时道:“不知杨都督回来可会生气?”   乔安正抱着儿子呢,闻言笑道:“皇上只要问心无愧便可,相信杨都督也是通情达理的,岂会与皇上生气?再说,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啊,您做得决定只要是对的,就不该有人质疑,不然如何管理这天下。”   可是杨都督是不一样的。   这天下就是杨绍给他的,没有他,自己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太子呢,宋焱笑道:“你倒是会偏袒朕。”   “因为皇上是天下最好的人了。”乔安依偎在他身边,“妾身当然偏袒皇上了。”   宋焱心里甜滋滋的,给她夹了一块虾肉吃。   “别抱着翰儿了,你也吃,让奶娘抱他。”   “嗯。”乔安答应。   两个人安静的,温馨的吃了一顿饭,宋焱抱着乔安觉得很满足,不过想到杨绍,说道:“要是杨都督哪日也成亲了,朕就放心了。”把姜椿招来,“最近没有谁家有向纪家提亲的意思吧?”   “没有。”姜椿也不知自己怎么得了这个差使,还得打听什么提亲的事情。   乔安也奇怪:“怎么了?”   “我怕有人把纪姑娘抢了,杨都督娶不成。”宋焱摸摸下巴,“所以要是有人想去提亲,朕暗地里就让姜椿去提醒,让他们别起这个念头,这样就能熬到杨都督回来了,到时候实在不行,朕就赐婚。”   乔安听得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什么笨法子啊!   “你也不问问纪姑娘的意思?假如纪姑娘也喜欢杨都督,那就不费事了嘛。”乔安道。   宋焱一愣,半响道:“你傻啊,纪姑娘要是愿意,杨都督会等到现在……不过,”他突然想到他那次在宫里看到杨绍亲吻纪瑶,又觉得满脑袋的浆糊,“我也不知道了,总之,我会看住纪姑娘的!”   就在宋焱替他全心打算的时候,杨绍骑在马背上,举起弓箭,在月色下,一箭飞了出去,正中逃亡中火筛的胸口。   强壮的男人往前扑到在地,挣扎了片刻终于归入沉静。   夜色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正如前世那一天,他仰望夜空,鼻尖飘来的味道。   悲怆,绝望,曾萦绕在他心中,他曾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杨绍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夜空。   月亮高挂上方,说无情也无情,说温柔也温柔,他想到了那个小姑娘……纪瑶,她远在京都可曾想起他呢?   半月之后。   纪瑶正抱着小狮子猫玩呢。   阿雪生下了三只小狮子猫,一个个圆滚滚的别提多可爱了,如今已经有一个月大,蹒跚学步,时常在院子里滚爬。   纪瑶经常抱了这只玩一会儿,又换一只抱,玩得不亦乐乎。   实在可爱极了!   就是长得一模一杨,完全分不清楚,她感觉取名有点困难。   “要不叫一一,二二……”正说着,突然听到了一阵震天的鞭炮声,她刚想问木香发生了什么,纪廷元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纪瑶的手,“走,瑶瑶,快跟我出去。”   “做什么?”   “杨都督回京了!”   “啊,”纪瑶惊叫,“等等!”   “等什么,你不是有好消息要说吗?快走,快走。”纪廷元不由分说把纪瑶拉了出去。   这哥哥,她是想梳个头好吗?她还想换身衣服,她还想抹个口脂……   啊啊啊!   乱七八糟的啊,身上还有猫毛! 第86章 086   早在看见杨绍戴着长命缕的时候, 纪廷元就曾对这个男人与妹妹的婚事产生过憧憬,后来妹妹变心, 他一直都很同情杨绍,直到看到那天纪瑶落泪……后来杨绍去打仗,妹妹再也没有相看过男人,纪廷元就晓得, 妹妹心里肯定是有杨绍了。   所以他能不急吗?   好不容易又可以见面了!   他拉着妹妹走向了城门口。   比起杨绍平云州之乱的功劳,这回其实不算什么, 可因为皇上的重视故而城门口点燃了无数炮仗,迎接大胜而归的将军。   这是纪瑶第二次看到他以这种样子回京。   应该是今生第五次见面吧?   那时候, 他跟现在一样, 骑着黑色的骏马, 深蓝色的衣袍外面套着银白的轻铠, 再披一件猩红色的大氅,有种无以言说的俊美与威风。那时, 她也站在这里看着他,只是从不曾想到,隔着人群他停下时, 对她投来一瞥的意义。   她当时以为那是个错觉。   然而他其实一直在看着自己,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的目光从来都不曾离开过她。   纪瑶心头忽地有些酸涩,背过了身。   “你做什么?”纪廷元一愣, 低头询问,“你不是想见他吗?”   “谁想见了?”纪瑶伸手理自己的头发, 在上面摸到了两根猫毛,非常长,肯定是苗苗的,她又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在这冬日有点干燥,要是擦些桃花粉就好了。都是哥哥,急得要死,她埋怨道,“跑那么快,我什么都没……”算了,哥哥是不明白的。   他在这方面就是个笨蛋!   纪廷元是一头雾水,暗道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妹妹并没有喜欢杨绍?那他是白白拉她过来了?   正想着,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纪大人。”   “啊,侯爷!”纪廷元转过身,作揖道,“侯爷铲除火筛,还大燕安宁,委实是百姓之福,我特来恭喜侯爷!”   “纪大人有心了。”   纪廷元身材修长,清俊如玉,于人群中仿若鹤立,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旁边背着身的小姑娘自然是纪瑶,倒不知她为何不看自己?杨绍心头疑惑,也有些担心。   她若为避嫌便也罢了,若是讨厌……   应不会吧,她给他做了饭,生怕他觉得不好吃,难为情,担心,脸蛋红红的。   他忍不住道:“这是纪姑娘吧?”   声音好似从檐下滴落的水珠撞进她耳中,纪瑶的心砰砰跳快了,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慌乱。   过得片刻,她转过了身,行一礼道:“见过侯爷,恭喜侯爷凯旋。”   小姑娘的脸颊白里透红,让他想起在银川见到的雪兰花,有种纯净的秀丽,她似乎什么粉都没有擦,头发也有点乱,他看到她鸦青的发中夹杂着几根雪白的长毛。   是来得太匆忙了吗?但愿是急着来见他。   这想法真美好,叫杨绍的嘴角忍不住翘了下,心里有种涌动,想要低头亲亲她。   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身上流连,纪瑶就觉得遭透了,现在这样子简直是狼狈,她道:“我本来在抱着猫玩……对了,狮子猫生小猫了呢,有三只,后来听说侯爷回京,哥哥急着就拉我出来……”   小姑娘懊恼的很。   她向来就很喜欢漂亮,前世出门在镜台前可以坐半个时辰,把首饰一样样的挑选过去。   杨绍莞尔:“原来如此,等我有空定要来看看。”   纪廷元心道,这样就好了。   “侯爷一定要来。”纪廷元道。   杨绍颔首答应,一夹马腹往前而去。   就这么走了!   纪瑶呆呆得看着杨绍的背影,心道他就不多说几句话吗?离开三个月,他不想自己吗?他不多看看自己?   唔,虽然现在是不太好看……   纪廷元发现妹妹脸上的失落,安慰道:“侯爷肯定是要回宫复命呢。”   是了,他要去见皇上。   纪瑶舒服了点,跟纪廷元回家去了。   杨绍确实是去见宋焱。   宋焱已经在宫中设了接风宴。   “杨都督总算回来了,可把朕盼的!”他拉住杨绍的手,“辛苦都督了,快些坐下,朕听闻都督你受伤了,可严重?”   “刀剑无眼,小伤罢了。”他身先士卒,不可避免会受伤,只要不是严重的并不当回事,他摸摸左手臂,“有军医在早就包扎好了,顶多一个月就能痊愈。”   “那就好。”宋焱命其他将军也一并坐下,“此次你们立下大功,朕明日定会封赏!”   “谢皇上隆恩。”众人齐声谢恩。   等到散席。   宋焱单独留下杨绍。   “前阵子贾文忠给朕撤职了。”宋焱向他交代,“他确实是犯了过错,朕也无可奈何。”   若说之前他是存了利用宋焱的心思,可相处久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杨绍对宋焱的感情也渐渐变得不一般,他发现宋焱骨子里其实是很真诚的。谁对他好,他也会加倍的对谁好。   “皇上秉公办理,微臣很是欣慰,贾文忠既然犯事,他该当承受这个罪责。”杨绍话锋一转,“那现在是谁任统领之职?”   “延安侯许岩。”   那不是前世宋焱的岳父吗?杨绍眼眸眯了眯:“皇上怎会选他?”   “是秦大人举荐的,杨都督你不是说,军务可以听秦大人的吗?”   印象里,秦应春是个大公无私的臣子,对大燕也忠心耿耿,杨绍疑惑,他怎么会突然插手此事?还任用延安侯,延安侯野心勃勃……不过此人在没有成为太子岳父时,还算深藏不露,许是秦应春也看走了眼,毕竟延安侯除去野心外,称得上是神勇善战,也颇得将士们的爱戴。   三千营本来也有一部分曾是他麾下,杨绍手指摩挲着椅柄,许是自己太过树大招风了吧!   “请皇上准许微臣休息一阵子。”他临告退时道。   宋焱笑起来:“那当然好,就算是小伤也是伤,都督只有痊愈了才能更好的为大燕效力。”   他马上就答应了。   杨绍回到家,与太夫人叙话不提。   十数天转瞬即过。   纪瑶趴在桌案上,看着上面三只胖乎乎的小猫儿,提不起太大的劲道,因为杨绍说过要来看小猫的,结果他一直没有来,哥哥说是受了伤,但听说并不严重……   难道离开的这几个月,杨绍对自己的感情变淡了?   应该不会吧?   他那么喜欢自己,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始终都没有变心,临走时还故意来吃她做得饭。   也许当时他觉得这场仗还是会有点危险的吧,这傻子,就不怕死在战场上再也见不到她了吗,那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傻子!纪瑶将其中一只小猫儿抓过来狠狠揉了一把,点点它的小鼻子:“你说他是不是傻?”   小猫儿懵懂地看着它,睁着碧蓝色的眼睛。   好像海水一样好看啊,就像他穿着蓝色的衣袍……   纪瑶有点坐不住了!   想了又想,她坐在镜台前叫木香梳头发,木香给她梳了个双刀髻,插上镶了蓝宝的金簪。然后又仔细描眉抹粉,最后换上一件白绫对襟的薄袄,蓝色织金缎裙,外面披件雪白的狐白披风。   “你去跟周念说,我要去侯府,让他在外面备好马车。”   木香愣了下方才走出去。   纪瑶也没有去跟母亲打招呼,便这样出门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侯府门口,听说纪瑶拜见,杨绍十分惊讶,他那日是说了要去看小猫,只是手臂还没有好,再来生怕那么急就去纪家,怕打搅纪瑶让她不高兴。   毕竟那日是纪廷元邀请的,而纪瑶并没有发话。   谁想到……   他心里雀跃,马上让陈素去迎接。   纪瑶很远就看到了杨绍高大的身影,他在院门处等她。   可见他是想见她的,不然不会迎到这里,她唇角翘了翘,脚步加快了,一直走到他面前。   两两相望,似乎时光停止,她感觉他的眼神像用温柔编织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了里面,挣扎不出。   其实她一直在这个网里,只是自己并不知。   “侯爷。”她眨了一下眼睛,“我听哥哥说侯爷受伤了,不知可严重?有些担心侯爷,故而冒昧前来。”   “只是小伤。”杨绍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纪瑶竟然为了他受伤的事情专门过来侯府,她是有点喜欢他了,还是因为之前他对她的恩情?不管如何,他感觉自己有点飘飘然的,“劳烦纪姑娘挂念,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都要好了,居然也不来纪家,他怎越来越傻了,纪瑶道:“如此我倒放心了。”   杨绍请她进来,让小厮上茶。   “原本该我去探望纪姑娘,只是怕纪姑娘不便……那三只小猫儿可是又长大了?”   “是,都有那么大了。”纪瑶比划了一下,“侯爷想不想要,我可以送侯爷一只。当初要不是你,我也养不成,或者太夫人会不会喜欢这种猫呢?”   “改日我问下母亲。”杨绍笑,目光落在纪瑶脸上,感觉她今日似乎特别的好看。   每一处都精致极了,像艳丽的牡丹绽放着芳华。   他好想将她搂在怀里啊,就像在城门口见到她,想低头亲她一口,只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怕纪瑶又逃得远远的。   男人的眼神含着爱慕,纪瑶心里就有些得意,那天她也应该打扮成这样的,都是哥哥害得,也不知杨绍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滑稽。   只是男人爱慕归爱慕,却没有丝毫亲昵的动作,眼见说得会儿话,竟还怕她停留太久,让纪夫人担心,居然站起来要送她走。纪瑶看着杨绍,差点被他气死。   她不舍得走。   她想说,杨绍,你这个混蛋。   可是对着他的眼神,她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倘若她说了,那杨绍隐瞒的那些过去便会被全部揭穿,他想隐藏的伤痛,愤怒,耻辱,脆弱,甚至是曾有的阴暗,也会就这样露出来,横亘在她与他之间,他会觉得难堪的吧。   不,她现在不想说。   她想像杨绍所期望的,一步步喜欢上他,给予他,自己的真心。她想给他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是,她好想抱抱他啊。   纪瑶忽然道:“侯爷请我喝茶,你自己却喝酒,这是什么酒,好香啊!”   “是皇上赏赐的御酒。”杨绍看出她的谗样,由不得一笑,纪瑶一直都很喜欢喝酒,只是容易醉,他道,“这酒很烈,你怕是不能喝。”   “那我只喝半口,”纪瑶把茶盅拿过去,“给我倒一点吧,侯爷。”   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撒娇,叫杨绍觉得身子都变得有些麻,轻咳声道:“你千万别喝多。”   “嗯,我知道!”   半口的酒量并不好控制,实则倒下去肯定得好几口了,纪瑶端起茶盅,好像贪嘴的样儿,喝了个精光。   杨绍一愣,暗道不好,她这样肯定要醉了。   正思忖间,纪瑶已经往他身上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怀中。   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袭来,纪瑶靠在他胸口,嘴角微微一翘,两只手假装无意识的环上了他的脖子。   她把绯红滚烫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脖颈处。   男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有点撩人心弦,她满足的,慢慢闭上了眼睛,暗道,杨绍,我回来了啊。 第87章 087   小姑娘就这样睡在了他怀里, 还是以如此亲密的动作,要不是经历过往前种种, 杨绍会以为纪瑶在勾引他。   可是,她只是喝醉了。   她遇到酒,总是会有点不自量力。   但是她在他面前这样喝酒,足见是对他信任的, 杨绍静坐了会儿,感受着纪瑶在怀里带来的悸动。   他许久没有抱过她了。   这样安静的, 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好像是只有前世才有的, 虽然那时候她的心不属于自己, 但是她时常会这样靠在他胸口, 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高兴的时候, 她会抬起头亲亲他,逗弄他……   杨绍的手慢慢拢紧, 箍在她腰间。   小姑娘忽然嘟囔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在他脸颊擦过。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有些沸腾了起来。   因为怕失去纪瑶, 他许多时候都在压制欲望, 可是此时她就这样睡着, 搂着他的脖子,他觉得自己变得非常的危险, 当然,那是对纪瑶来说——他想把纪瑶压在身下夺取!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 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碰了碰。   香甜的味道一下窜上来,好像勾人魂魄的□□。   杨绍的脸色也有些红了。   想要的欲望在他全身流过,驱使着他,他是个二十二岁的成年男人,面对心爱的姑娘,脑海里想得是过去的旖旎,就在这屋里,他们曾经缠绵不休,不分日夜。   杨绍突然站了起来。   醉倒的纪瑶往下滑去,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腿。   在门口的陈素和许如南面面相觑,随即又假装没看见,各自退了一步,让自己尽可能地隐匿起来。   杨绍抱着纪瑶去了内室,把她放在了床上。   她睡得很沉,像盛放在夜里的昙花,闭起那双明媚的眼睛时,脸庞显得极为的纯真。   杨绍坐在床边,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滚热的温度传到指尖,让他迅速收回了手,他给纪瑶盖上被子,快步走了出去。因为继续留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会惹怒纪瑶。   陈素看到杨绍离开了院子,他跟过去,随时听候差遣。   谁想到杨绍径直来到侯府的池塘边,捧起冬日里几乎要结冰的水往脸上一浇。   感觉那会冷得直打哆嗦,陈素心头颤了下,但想一想,有点明白主子的这个举动了。   刚才纪姑娘的样子实在是……他背过身去,听着水声响。   过得一个多时辰纪瑶才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床梁,她有一点恍惚,侧过身又环顾四周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用说,这是杨绍的床。   他居然把自己抱到了床上,纪瑶想到这里,急忙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的裙衫。   没有不整,连披风都还在,看来他没有对自己……是了,他现在君子的不得了,生怕自己生气呢,不过他应该还是偷偷亲了她吧?上次在衣柜里就被她发现的。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她的脸颊微微红了下。   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她又闭起眼睛。   杨绍走进来,看到纪瑶仍在沉睡,眼见外面的天色都要暗了,他有点为难。   扪心自问,他是恨不得纪瑶一直睡在侯府,可是纪家那里恐怕会发现她不见的,杨绍沉吟片刻:“去煮醒酒茶来。”   纪瑶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醒酒茶好难喝啊,而且她睡着了怎么灌进去,一灌她不就露馅了吗?   “嗯。”纪瑶适时地哼了声,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杨绍松了口气,“刚才你醉了,所以……”   他解释。   纪瑶佯装才发现,急忙坐起来,懊恼道:“没想到这酒真的这么烈,我原以为……也是怪这酒好喝,不愧是御赐的美酒。”   “再好喝,你往后也不能如此。”杨绍心想,幸好是在他这里,若是别的男人面前,她这么喝的话不知会如何。想到若也被这般抱着,放到床上,他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正色道,“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烈酒于纪姑娘来说,不亚于迷药,还是不要碰触的好。”   听起来严肃极了!   纪瑶抬头看着他,轻声道:“我也只在侯爷面前喝一点。”   杨绍眸光动了动。   “因为我觉得就算醉了,侯爷也会保护我吧?”   那她可想错了,杨绍回忆起刚才身体内的冲动,他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把纪瑶要了。不过纪瑶会生出这个想法,是不是因为他最近表现的太过温和了?   还是,纪瑶其实是有点喜欢他?不然她怎么还坐在他的床上呢?若是讨厌的话,第一个反应难道不是应该急着跳下来?   杨绍嘴角由不得勾了勾。   是不是经过三个月的离别,纪瑶想念他了,觉得他好了?所以才会过来侯府探望?   他凝视着小姑娘,欢喜在心中翻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万一猜错了……   “你可以走吗,我送你回去。”他道。   纪瑶点点头,走下床,才看到自己还穿着鞋子。   他居然都没给她脱鞋!   难道刚才是慌慌张张把她放在床上就逃走了吗?她抿着嘴偷笑。   二人走出去,此时已到傍晚,远处有几道晚霞飘在空中,非常的漂亮,像上好的锦缎。   落日余晖徐徐洒下,将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橘色。   纪瑶走在杨绍身边,只觉十分的安宁。   那刹那间,就好似回到了从前,他们也有这样散步的时候。他会牵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知不觉就握疼了她。   她气得会哼几声。   杨绍便放开了,抱歉的看着她,给她揉手。   想着,她侧头往他的大手看了一眼。   男人行走时步履如风,但为了迁就她,放慢了许多,他穿着窄袖的衣袍,胳膊在身侧晃动,手指修长看着也很有力。   不过算了,纪瑶心想,今儿都睡在他身上了,已经足够,不能再突然去沾他手的便宜。把他当丈夫一样看待,没准就会引起杨绍怀疑,她得保持矜持。   纪瑶挪开目光。   走到门口时,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杨绍道:“若是纪夫人问起来,你如何回答?要不要我帮你?”   纪瑶摇摇头:“不用,我已有对策。”   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狡黠之色,杨绍笑一笑:“那你早些回去吧。”   “那小猫儿,”纪瑶歪头问,“侯爷要不要?你记得问一问太夫人。”   她就那么想送他猫吗?是为还那个人情?   不过他收下猫,跟纪瑶的牵扯就更多了,何乐而不为?杨绍道:“我记住了。”   等到纪瑶坐上车离开,杨绍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正在叮嘱管事过年送节礼的事情,见到儿子,有点惊讶:“怎么这时候过来呢?没有用晚膳吧?等会跟我一起,”吩咐丫环,“叫厨房炒一个羊肉片,煮个冬笋汤。”   杨绍没有拒绝。   就是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太夫人:“母亲,您想不想养只猫?”他经常不在府邸,养猫实在不合适,而母亲是有善心的人,“是狮子猫,长得很好看。”   “是吗?”太夫人一愣,“是寿春长公主养得那种?”   “对。”   太夫人打量他一眼:“怎么想到让我养?”   “有个朋友正好有,您要不要?要的话我就给您弄来。”杨绍故意说得很随意,省得母亲起疑心又要追问。   太夫人叹口气:“养只猫儿也不错,谁让我们府邸那么冷清呢,我想要个儿媳妇的愿望可真是难咯!我也只能养只猫热闹一下了。”狠狠讽刺了儿子一句。   杨绍低头吃饭。   同时间。   纪瑶回到了家,刚刚到垂花门口就看到白果守在那里,着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夫人不见姑娘,正训斥木香呢!”   纪瑶急忙过去。   木香跪在地上哭,就是不肯说。   “哎呀,娘,您训她做什么?是我让木香保密的。”   “保密?”廖氏一把将她拉过去,“你去哪里了?突然消失那么久,足足两个时辰,还不带丫环去,你是要吓死我啊?”她上下打量纪瑶,“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娘为你好,让你嫁人,不是害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想到纪瑶马上就十七了,廖氏愁地忍不住抹眼泪,一个两个都这样,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纪瑶道:“娘,我去怀远侯府了。”   “什么?”廖氏瞪圆了眼睛,“你去侯府,杨都督住的侯府?”   “对啊,我听说他受伤去看他了。”   廖氏一惊,急忙把门关上,又飞快得走到她身边:“你说真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单独去侯府?那杨都督见你了吗?”   “见了,相谈甚欢,我还要送猫给他呢。”纪瑶笑眯眯,“侯爷对我可好了,对了,其实上次父亲的事也是侯爷帮忙解决的,当时我偷偷瞒着娘没有说,我去求过侯爷……所以也是因为感激,才会去看他。”   廖氏完全怔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理清,啪得一下拍在女儿的手臂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跟我们说!你这孩子,实在太任性了!”   “娘,都已经过去了,您就不要气了嘛。”纪瑶摇一摇她的袖子,“后来爹爹不是安然无恙了吗。”   没想到最终还是因为杨绍。   廖氏眉头拧了拧,原来自己女儿在杨绍心中的地位比姑爷高多了,那次姑爷不是都见不到吗?   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看来女儿跟杨绍还有戏!这两个人兜兜转转,她原本以为无望……廖氏心头一喜,女儿这阵子拒绝去相看公子,今儿又偷偷去看杨绍,别是喜欢他吧?而杨绍也见了女儿,虽说此举是出格了些,但两人未必不是两情相悦。   廖氏高兴坏了,登时就笑容满面。   “算了,这次看你初犯我就不计较了,往后再有此事,决不能瞒着我们。”   “好。”纪瑶一口答应。   廖氏便放她走了,她打算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儿,到底自己有没有猜对。   结果没过几日,杨绍就登门拜见了,带了两匣子的东西。   “纪夫人,今日打搅了,因前些日子在城门口遇到纪公子,说起猫的事情……”   纪廷元笑道:“侯爷总算来了,这两只猫可都是侯爷送的,如今有了小猫儿,理当告知,让侯爷也高兴下。”   廖氏试探:“听瑶瑶说,要送一只给侯爷呢。”   杨绍没想到纪瑶会如实相告廖氏,他笑一笑:“纪姑娘很慷慨,是这么说的,正好家母想养一只,故而上门讨要。”   还是送给太夫人养的,廖氏觉得这门亲事更有指望了,忙道:“快叫姑娘来。”   纪瑶早听到了消息,娉婷过来。   她穿着素淡的裙衫,比起上回来侯府显得简单的多,但却衬得她更是眉目如画,顾盼生姿。   “瑶瑶,侯爷来了,你不是要送侯爷猫吗,快带侯爷去看看。”廖氏道,语气温和极了。   从今日起,母亲肯定不会再催着她去看这个看那个了,纪瑶觉得浑身轻松。   不过也是,她的眼前可是站着大燕最炙手可热的臣子啊!   纪瑶朝着杨绍一笑:“侯爷,请随我来。”   二人去往她所住的院子。   纪廷元跟廖氏很默契的都没有去跟着。   见到客人来,两只猫儿好奇的凑上来闻,一点儿不怕生人。   杨绍许久不见它们,觉得它们被纪瑶养得非常的好,一只只圆滚滚的,毛又长又白,显见经常给它们清洗。   今世的纪瑶还真喜欢这些小东西呢。   他还去看了看乌龟,到了冬天,它们又藏起来睡觉了,只露出两个大大的龟壳。   纪瑶叫他来看小猫:“你想要哪一只……我完全分不清它们,不过个头有大小,要不你要一只小公猫吧?”阿雪生下了两只母的,一只公的,万一一起长大,也不晓得会不会……她感觉还得把公的送走才好。   “哪只是公的?”杨绍问,看着三只雪球一样的小东西,也是眼花的很。   养了这么久,公母她当然会分,纪瑶找了找,把小公猫抱给杨绍。   杨绍接过来。   小东西立刻就窝在了他的怀里,缩成一团。   纪瑶道:“不知道太夫人有没有养过,其实很好养,不过平时还是要花时间陪陪它们,它们会很高兴的。”她把手放在小猫儿的背上,“没事这样摸摸它们,还有这里,它们都很喜欢。”她挠小猫儿的下巴,小猫儿抬起头,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姑娘在他怀里揉着猫,好像在揉着他的心一样,他看着那只洁白的手,慢慢将目光挪开了。落在她发顶,发现上面沾了猫毛,他捡起一根:“看来猫儿毛多也不是好事。”   “啊,沾到了吗?”纪瑶道,“很多吗?”   “不太多。”杨绍又找到一根。   “劳烦侯爷。”纪瑶道,“我自己都看不见。”   他仔细的给她找。   柔软的头发拂过掌心,带来一些痒意,不知不觉竟发现了十来根,他手指挪到左侧的发髻上,垂眸看着纪瑶。只见她非常的安静,眼皮略微的垂落,嘴角微翘,这表情像极了怀里的小猫儿。   她是很享受自己替她做这种事吗?   杨绍眸光闪了闪。   心里有个念头闪过,纪瑶肯定是喜欢他,不然一个姑娘家怎么肯让男人随意摸她的头发?   他手指顺着发髻落下来,停在她左耳垂旁。   雪白的耳垂,小小的圆圆的,挂着一只珍珠耳坠,摇摇晃晃。   他忍不住轻抚了下。   本来舒舒服服的,好想睡觉呢,突然耳垂就感觉到了一点温热,那是她极敏感的地方,她忍不住就红了脸,抬头看向杨绍。   但仍然没有躲开……   这样子的纪瑶真的让他有种得寸进尺的欲望。 第88章 088   男人眸色变深, 瞳孔更黑了,目光笼罩下来让她觉得身子微软, 脸颊也更红了。   她低下头,摸一摸耳垂装傻:“我这里也沾了猫毛呀。”   他倒是希望她哪里都沾了,然后他一根根的捡干净……   念头一起,杨绍就觉得有点难耐, 之前纪瑶对他无情,他把什么都藏匿了, 现在她对他有一点的亲近,那亲近就好像一道门, 稍稍打开些, 欲念就像流水般奔涌而出。人总是贪心的, 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而他对纪瑶, 想要的更多。   他的心,他的身体在这时候像是空的, 需要纪瑶把他填得满满的。   他的眼神让她的心跳快。   再这么看下去,她就要暴露自己了,她会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的。   纪瑶挪开两步, 继续说正事:“小猫儿已经两个月大了, 可以吃肉吃鱼, 不过鱼的话要把刺都挑干净,不然会伤到。”她叮嘱杨绍养猫的事情, “天冷,一定要准备个舒服的窝。”   “好, ”杨绍收回目光,垂眸抚了抚小猫:“它可有名儿?”   她歪头想想:“还是谁养谁取吧,比较合适。”   杨绍心想也是,这样母亲会跟这只小猫更亲密,他道:“多谢纪姑娘了。”   “不客气。”纪瑶眉眼弯弯,笑得甜甜的,“侯爷多次相帮,送只猫算什么?若是有何处不明,侯爷尽管使人来问。”   此时就不得不走了,即便他对纪瑶有很多的想法,杨绍颔首:“告辞了。”   纪瑶忽然道:“等等。”   他奇怪。   纪瑶道:“木香,先喂苗苗阿雪吃饭。”   木香就去厨房拿了鸡肉来,两只大猫闻到香味,全都跑了过去,蹲在那里吃,喵呜喵呜的。纪瑶趁机拿来一块罗布盖在小猫的身上,低声道:“不好让它们看见自己孩子被抱走的,不然指不定伤心呢。”   杨绍一怔。   “侯爷快走,它们正好都在吃,等吃完也许就忘掉这件事了。”   小姑娘鬼鬼祟祟的,却可爱极了,杨绍嘴角翘了翘,转身而去。   回到侯府,他把猫放在太夫人面前。   白的好像一捧雪,眼睛又是碧蓝的,太夫人哎呀一声,搂在怀里:“长得可真俊啊,这猫儿不错,可值不少银子吧?哪家给你的啊?我听说狮子猫现在越来越少了,不好养。”   “送的,不过是人情往来。”杨绍略过不提,“母亲您好好养着,别养坏了。”   小猫儿摸上去软软的,也柔顺,太夫人笑眯眯道:“难得你不送我珠宝,送这么个东西,也算长进了。”她点点它粉色的小鼻头,“圆头圆脑的,就叫圆子吧,我记得青州人呢就喜欢把汤圆叫圆子,正好过了春节也是要吃圆子的。小圆子,怕不怕呀?”立刻就逗上了。   也不怪母亲总是责怪,前世他辜负了母亲,杨家自他起断了根,然而这世他却仍然对纪瑶无法割舍。不过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他相信他跟纪瑶也会有个美好的结果。   想到纪瑶甜甜的笑,杨绍眸色越来越温柔。   这几日下了雪,天气越发的冷了。   宋焱前阵子染风寒,不曾早朝,今日康复便是宣几位官员来明德殿议事,杨绍早早就到了,坐在外面值房等候。不多时,便见顾延年,永嘉侯,秦应春陆续进来,他站起来打招呼。   上回贾文忠被撤职之后,杨绍并无动作,反而还休息了一个月,悄无声息,顾延年便觉得这位年轻侯爷实在是深不可测,与秦应春交换下眼神,笑着道:“杨都督可是痊愈了?可喜可贺。”   “都是皇上体贴,容许我在家养病,不然怕还要一阵子。”   永嘉侯与杨绍相熟,笑道:“那正好,我早就想约你去打猎了,这雪后打猎才显真本事……前年我还差你一只狍子呢!今年我们再来比划下?”   这永嘉侯穆廉比杨绍大了四岁,两家是世交都爱好狩猎,杨绍正待说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笑声:“你们这是要分个胜负吗?那应该请朕来当评判,谁打得狍子多,朕也有赏,如何?”   是宋焱到了。   众人连忙起身拜见。   “皇上才病好,如何外出?”顾延年劝告,“皇上您得注意身体啊。”   “朕就是总不活动筋骨,才会动不动就染病了。”宋焱摆摆手,“顾大人不必担忧,也是为个乐趣。”   他叫众人坐下,说起吐鲁,乌斯国很快要来朝贡的事情,让杨绍注意维护当日京都城内外的秩序,又命顾延年负责接待,以便促进与这两个小国间的友好。   谈完此事,宋焱竟还真的说起狩猎了。   “……不如盛大些,朕邀京都年轻公子都参与狩猎,看看谁能夺魁。”先帝驾崩之后,朝堂一度处于沉寂之状,他也在宫中足不出户,而今也该与众位官员们亲近亲近,融洽下气氛了,顺便看看那些勋贵家族的年轻子弟可有出息。   先帝在世时偶尔也会在冬日狩猎,后来身体每况愈下,自是不可能了,顾延年想起往事未免唏嘘,摸摸颌下美须道:“既然皇上愿与臣子同乐,也是一桩美事。”   宋焱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便去玉山围猎,各自带上家眷,踏冬雪赏美景,一起热闹热闹。”   此事就此定下。   消息传出来,纪彰道:“说是同乐,实则是为提拔那些勋贵的子弟,皇上仍很忌惮周边的外夷,怕他们随时侵犯大燕呢。”   “我看也是。”廖氏深表赞同,“像我们这等家族,谁会骑马?到时也只能坐个马车去。”   说起骑马,杨绍是个中好手,前世就总要教她骑马,可是她呢懒得要死根本不想跟他学,她只热衷珠宝热衷打扮,纪瑶眼眸转了转,如今倒是个好机会。她道:“既然是观看狩猎,骑着马才有意思呢,坐车何时不能坐啊?”   “可谁教你骑马?”廖氏道,“你也不怕摔下来。”   “要骑马还不容易,可以请姐夫举荐一位夫人教,就是马儿不太好找,我打算向侯爷去借一匹。”   女儿笑眯眯的,廖氏心道这二人越看越是有苗头了,当着他们的面,她说要去借马,上回杨绍来拿猫也是,不晓得说了多久的话。照此下去,侯府应该会很快来提亲,她岂会阻止女儿?   她面上正色道:“别觉得送了一只猫就了不得了,总归是借东西,若没有合适的马儿,别叫侯爷为难。”   “晓得了。”纪瑶点点头。   回到房里,她让木香磨墨,书写了一封信给杨绍,然后马上就去买了两套骑射服。   靖王府。   听闻宋焱要举办狩猎比赛,宋瑞脸色很是阴沉,作为皇帝不用守孝,他的日子倒是多姿多彩极了。不像他们三位皇子,还有福嘉公主,整日在家枯坐。   他在屋中来回踱了会儿步。   “不知延安侯那日可会去……”宋瑞突然道,杨绍权倾天下,已经引起众怒,前不久延安侯由秦应春举荐做了三千营的统领,可见连兵部尚书这等人都在忌惮杨绍,他的好日子怕是不会太久了,他得推波助澜。   一旦杨绍倒下,宋焱就会失去最强的后盾,到时候朝堂众位官员为争权夺利,肯定会内部倾轧不止,他再浑水摸鱼。   心腹王希道:“延安侯往前也是立下战功的勇将,可惜风光早已过去,现在刚任统领,少不得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把,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言之有理。”宋瑞嘴角一挑,低声道,“那可是有好戏看了。”   他吩咐王希几句:“马上去办。”   王希领命。   过得一日,杨绍收到了纪瑶的信。   信上字迹娟秀灵动,比起之前又有了些进步,她说想问他借一匹马,要去玉山骑马观看狩猎。   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纪瑶根本不喜欢骑马,他往前哄着她学,就为与她一起嬉戏,可她从来不肯,但现在,她主动来借马。   杨绍放下信,笑意掩不住的映入眸中。   “陈素,去找一些性子好的良驹来,切不可伤人,最好是小母马,个头不要太高。”   一听就知道是给姑娘骑的,陈素道:“侯爷,要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都挑来,放在马厩,给你一天时间。”   陈素觉得有点紧迫:“属下尽力而为。”   意思是还有可能办不到,杨绍眉梢一挑想责骂,但最后摆摆手没说,他心情好就不计较了,多一匹少一匹无妨,想来陈素也不会故意偷懒的。   不到两日,杨绍就使人来告知,说马已经备好,问纪瑶何时有空来府邸挑选。   纪瑶当然立刻就去了。   看女儿穿着骑射服,廖氏未免惊讶:“不是去挑马吗?怎么还穿成这样?姑爷可是说了,请罗夫人教你骑马,等借到马儿便去学。”   女子的才艺不嫌多,原本廖氏就想把纪瑶往才女发展,假如她真学会骑马,那也是好事儿。   “总要骑上去看看合不合适啊,穿着裙衫不方便。”纪瑶道,“娘放心,我有分寸。”   廖氏沉吟:“你去侯府,太夫人可知道?”   若是长辈知晓也同意,那这门亲事才是真的板上钉钉。   “应该知道吧,”纪瑶眨眨眼睛,“娘不放心的话,我今日会去拜访下太夫人。”   “是该如此,都去借马了,理应也该向太夫人道谢的。”   纪瑶应声,坐车去侯府。   小姑娘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杨绍目光都挪不开。   他第一次看纪瑶穿骑射服。   杏黄的颜色衬得她肤白如玉,这衣服又合身,将她玲珑的身姿全数勾勒,曲线毕露。   他感觉今天的日子不会好过。   “纪姑娘可没说要来学骑马。”杨绍声音略沉。   “虽说是借马,但我觉得还是得骑一下的吧?我怕马儿与我的个子不符,”纪瑶解释,“我从来没骑过,也不知如何挑选,便想了这么一个笨法子。”   纪瑶确实没骑过马。   杨绍领着她走去马厩:“怎么会想到要学呢?你大可以坐车去,其实雪天骑马不太舒服,我怕你会觉得冷。”虽然他很欢喜,但也怕她摔着,毕竟不是他来教。   这傻瓜,他不是希望自己学骑马吗,怎么突然还劝她来着。   纪瑶道:“我上回看侯爷回城,骑在马上好威风呢,所以我也想学。”   杨绍脚步一顿。   他侧过头:“你说什么?”   “侯爷好威风呀。”她看着他,“爹爹跟哥哥都是文人,不会骑马,我很少看到这等英姿。”   居然夸他……   杨绍的脸忍不住发红,纪瑶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印象里,前世似乎也就在有次做衣服时,她说他穿深蓝色的衣袍好看,这一世,他要去打仗,便专门穿了去见纪瑶,然而当时她并没有夸什么,倒是送给他一张平安符。   那平安符如今还在他书房的一个匣子里。   男人似乎很惊喜。   纪瑶看着他脸上掠过的红色,心想她以前是被宋昀的皮相迷惑了眼睛,其实杨绍真的很英俊啊。   而今在她眼里,他比谁都好看!   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杨绍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个大男人红什么脸?   不过是被纪瑶夸了句。   杨绍轻咳声:“你再学也学不来威风,你是个姑娘家,不过倘若真心想学,精通了自有益处。”   纪瑶道:“姐夫给我请了罗夫人教骑马。”   “罗夫人?兵马司指挥使罗怀江的夫人?”   “对。”   “虎门将女,不错。”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厩。   东边一件单独的马房里正拴着杨绍的爱马,通身的漆黑没有一点杂毛。而西边的马房里则有六七匹个子较矮的马儿,看起来颇为温顺,有些正在马槽里吃草,微微扬着尾巴。   纪瑶走近了看:“这些莫不是要借给我的?这么多呀。”   杨绍个子挺拔,肯定是骑高头大马,她么,尽管个子也挺高了,其实也不过刚到他的脖颈。   “对,你从中挑一匹。”   纪瑶完全不知道怎么挑,指着其中一匹:“就借它吧。”   黑色的。   跟他的坐骑颜色一样,杨绍侧眸看纪瑶一眼:“你确定?”   她肯定:“对,这个好看。”   杨绍便去将那匹马牵出来。   黑色的马儿,眼睛却是棕色的,看向她时眼神温驯,她伸手要去摸它的脑袋,却被杨绍一把握住了。   纪瑶愣了下,下意识缩手。   杨绍却没有放。   她羞声道:“侯爷……”   声音轻轻的,甜甜的,杨绍感觉掌心里那只手柔弱无骨,叫他怦然心跳。他低声道:“你今日来真的只是向我借马?”   声音略哑,好像琴音拂过耳畔,纪瑶虽然是故意的,但也忍不住脸红:“不知侯爷此话何意?我不借马还能为什么?”   “你姐夫既然能请到罗夫人,问她借一匹马也不难。”   纪瑶睫毛颤了颤:“那侯爷是不肯借给我吗?”她嘟嘴,“那我,我不跟你借了,我去找罗夫人……”   她的脸已经红得好像晚霞,杨绍拉住她:“怎么会,你要什么我都借给你,不,都送给你。”他低下头,向她慢慢靠近,“你是专门来见我的,是吗?”   他的呼吸都有一种缠绵,她成功让杨绍感觉到了自己的喜欢,但却也好似沉迷。   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她要软倒了。   就在这时,腰间一紧,杨绍扶住了她,耳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等会教你骑马。”   她清醒过来,看到他已经站直了,一副认真要教的样子,纪瑶差点气得甩手走人。   他刚才居然没有……吻她!   都要碰到了好不好!   请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问题……之前一直双更,然后码字慢导致经常熬夜,家人已有不满,今天过节还说呢,对我的熬夜行为进行了深刻教育……我想确实还是身体重要些,所以打算就只单更拉,时间还是早上九点,希望大家能谅解哦,抱歉。当然,我还是会尽量单更的字数多一点的,如果码得快,也会偶尔加更哦。   纪瑶:哼,我去找别人亲!   杨绍:……!! 第89章 089   小姑娘嘟了嘟嘴, 红唇越发诱人,杨绍想到了今世第一次亲她, 那是在她喝醉酒的时候。第二次是因为宋昀,他被嫉火冲昏了头脑,第三次,则是纪瑶来侯府做客的那日……   没有哪次像刚才, 她透露出了渴望,要闭上眼睛, 这让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么的不真实。   他令自己清醒了些。   “骑马最忌惊慌。”他开始教导。   男人一本正经的, 纪瑶虽然气, 可也知道杨绍是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变得收敛了, 说来也是怪她, 在他最主动最积极的时候不曾想明白,硬生生得把他逼成这样。   她手搭在马背上:“为何不能惊慌?”   “因为马很聪明, 它能感觉到你的心情,若是你不够沉稳就不能驾驭它。”杨绍伸手抚了下这匹小黑马的鬃毛,“不过它的性子比较好, 会容易些。”   “上去试试?”他问。   纪瑶点点头, 脚踩在马镫上。   虽然那是匹小母马, 可高度也不低她有些担心,就在这时男人站到了身侧, 虚扶住她的腰,“别怕, 若是摔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他语气温柔极了,纪瑶得到鼓励,左腿一用力,身子好像片云似的落在了马背上。   突然变高了,她还是有点害怕,面色不由变白。   她从来没有单独骑过马,唯一一次也是杨绍带着的,有他坐在后面,她只需要紧紧抱住他就行。她怂了,一只手揪住杨绍的袖子不放,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马鞍。   “好高。”她嘟囔。   “习惯就好了。”他瞄一眼她的手指,指甲上涂着粉红的蔻丹,好像一颗颗粉珍珠,“先走一圈看看。”   “哦。”纪瑶这时有点傻。   “松开手。”杨绍提醒。   纪瑶没有动,还抓着:“我怕……”   她胆小的样子让他有种把她抱下来的冲动,或者是他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任由马儿驰骋。   可她不是要学骑马吗,他这会儿纵容她还怎么学?   “放开。”他正色道,“你这样学不会。”   “我不要。”纪瑶忍不住想撒娇。   好像口里喝了一盅甜酒,还很烈性,让人微醺,杨绍心想他要教不下去了,他把手覆在纪瑶的手背上,勉强还维持一点威严,把手指一根根的扯开:“去了罗夫人那里,也许她会比本侯更严厉。”   他对她有情,罗夫人呢,她父亲曾是大燕军纪最为严明的将军,想必罗夫人也是雷厉风行的。   感觉到有点痛,纪瑶不得已松开了手。   杨绍握着马缰牵着马走。   纪瑶坐在马背上,战战兢兢。   他回眸看她一眼,心道这么怕还非得学骑马,就这样子怕是学不好,他又有点心疼,停下脚步道:“其实你也可以不学的,狩猎又有什么看头?不适合姑娘家。”   说起狩猎,她就想到那阵子他不理她,只顾着与永嘉侯几个天天在外面打猎,然后打来的野味也不送给她,倒是姐夫跟姐姐那里收到了好些,什么狍子野兔等等。   “我就是想吃点野味。”她委屈。   杨绍一怔,随即哭笑不得。   为了吃个野味至于吗,他扬起唇角:“我下回送一些送你,你要吃什么?兔子,野鸡,还是狍子,白鹿?”   “都要。”纪瑶慢吞吞道,“不过骑马,我还是要学的。”   不然怎么跟他一同策马呢?   倒是贪心,杨绍想到前年打猎的事儿,他也不是没想过纪瑶,只是当时钻牛角尖,恨不得此生再也不见。好像不见了,所有的过去就可以抹杀,事实上,她早已成为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他心里,除了接受别无他法,要么,他就只能挖掉这颗心。   “既然打定主意要学,就放轻松些,别绷着。”杨绍走过来,手搭在她肩膀上,“都缩成什么样子了?”   她稍微打开:“我怕掉下来。”   “你坐姿正确就不会,此事不难。”杨绍想一想,鼓励道,“骑马甚至比写字画画都容易,后者需要勤加练习,坚持不懈,而前者只要学会……你不是会养猫吗,马跟猫也没差别,弄清楚它的习性,脾气,就好相处。”   “等会我让陈素把这马送你家,你多与它亲近亲近。”   纪瑶似懂非懂,暗自琢磨。   小猫儿多小多可爱啊,这马可是个大家伙啊!   她伸手摸摸马儿的耳朵,又给它理一理鬃毛,不知不觉竟然就要走了一大圈了。   陈素在旁边看着,心道这纪姑娘可真有脸面啊,居然让他们主子牵马,放在整个大燕,也只有皇上才可以。   不止他看到,别的小厮也注意到了,消息马上就传到太夫人的耳朵里。   唐嬷嬷道:“说是在马厩那里走了一个时辰。”   “你说真的?”太夫人惊讶的放下账本,“绍儿给一个姑娘家牵马?哪家的姑娘呀?”   “说是离得远看不清楚。”唐嬷嬷笑道,“夫人,甭管是谁家的,这不是件大喜事吗?”   “对对对。”太夫人已经愁的绝望了,管儿子做什么呢,只要他肯娶妻,他愿意怎么宠都行,愿意娶哪家的姑娘……想着,眉头拧了拧,还是不能太差的,至少得要个家世清白的吧,不清不楚的可不行!她站起来,“得去看看,别一会儿走了,问他他又不说。”   因马厩离太夫人所住之处比较远,唐嬷嬷忙让人备轿。   轿夫走得飞快。   半盅茶的功夫,太夫人到了,轿帘一拉开,她就看到远处有两个身影,前面那个身材英武的正是她的儿子杨绍,至于马背上的,只觉是个身段婀娜的小姑娘。   “好好的牵马,莫不是这姑娘在学骑马?”太夫人奇怪。   “应是了。”唐嬷嬷道,“你瞧,已经能跑一点了。”   果然那匹矮马跑了起来,只是没走多远,就听到小姑娘的尖叫声:“啊,慢点,慢点……侯爷,你拉住它啊!”   声音甜甜的,很好听,太夫人侧耳听得会儿,大为震惊:“竟然又是那个纪二姑娘!”   真正是奇怪了,这都牵扯了多久了,最后还是转到她的身上,太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   她扶着唐嬷嬷的手走过去。   杨绍是放手让她试试的,可她还没适应,口里喊着侯爷,杨绍道:“把马缰松开。”   纪瑶闻言放开手。   没有勒脖子的缰绳了,那马就停了下来。   原来控制起来也不难,纪瑶呆了呆,又去拉一下马缰,嘴里学着道:“驾,驾。”   马儿又微微的跑了。   杨绍扬起唇角。   就在这时候,传来太夫人的声音:“绍儿。”   纪瑶身子一僵,缰绳从她手里溜走,她连忙就要下来,可是没人扶着却也不敢动。   “母亲。”杨绍没料到她会来,转念一想许是动静太大,让母亲知道了,他走到纪瑶身边,扶住她的手,“小心些,慢点。”又低声道,“别担心,母亲不会为难你。”   当着太夫人的面,动作如此亲密,纪瑶脸颊微红,但听着杨绍的话她心里又觉得甜滋滋的。   她不会再害怕了。   从马背下来,纪瑶走到太夫人面前:“见过太夫人,今日前来原是为向侯爷借一匹马……本来也是要来拜见您的,结果发现骑马并不容易,不知不觉就耽搁了时间。”   还记得两次见面,第一次这小姑娘给她印象不好,但第二次却让她改观了,如今儿子仍喜欢她,太夫人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她笑容慈祥:“原是为此,我说呢,怎么会在马厩。”   她握住纪瑶的手:“许久不见,快要认不得了,我刚才还说,绍儿请得哪家的姑娘,这般漂亮跟仙子似的。”   太夫人居然这样夸她,纪瑶脸更红了。   “别害羞,我可从来不说诳语,有一句是一句。”太夫人瞄一眼儿子,“姑娘家身体娇弱,哪能一直骑马?得歇息会儿才行……走吧,去我那里坐坐,我让厨子做点心给你吃。”   简直是受宠若惊。   太夫人从来不对她这样的,纪瑶低声道:“会否太打搅了?”   “怎么会,我就巴望着有姑娘打搅我!”太夫人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最近真的觉得太冷清了,纪姑娘,你要能天天来这里打搅,我都要求之不得了。”   纪瑶抿嘴笑,她听出了一点意思。   应该是杨绍一直不娶妻,太夫人着急了,看来便是因此太夫人才对她那么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随太夫人去了上房。   杨绍自然随行。   太夫人叫厨子做了好些的点心,什么桃花酥,枣泥糕,马蹄糕……又说:“是不是熬了燕窝的,倘若好了,赶紧端两碗过来。”看着纪瑶笑,“女儿家应该多吃点燕窝。”   看着她欢喜的眼神,杨绍觉得母亲是想他娶妻想疯了,前世对纪瑶十分不满,这世看来是没有这个顾虑了,不过纪瑶原本也变了,杨绍嘴角翘了翘,她越来越讨人喜欢。   厨房端来燕窝,纪瑶谢过之后,小口吃着。   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任何不合宜的举动,就算杨绍在旁边坐着,也不见眉目传情,反倒是自己儿子,总是忍不住看向她。   太夫人突然想到有次杨绍说,他对她余情未了。   那可是前年的事情了,暗地一叹,她一直让儿子娶妻,却不知他原来是备受煎熬,许是这小姑娘之前并不愿接受儿子,他是在等她回心转意。   太夫人唏嘘。   不过幸好,是等到了,她心想不然小姑娘也不会来借马的,还就在这里学骑马。   太夫人又高兴了,她很快就要有儿媳妇了!   太夫人对纪瑶的态度越发的慈和。   等到纪瑶告别时,太夫人专门叮嘱儿子:“你可要亲自送纪姑娘回去,天色不早了。”   杨绍原本也是要送的,自然不会反对。   临出门坐车时,他吩咐陈素:“你先把马骑去纪家……带些草料。”   可真周到,马草都想到了,纪瑶嘴角翘了翘:“我们家还没马厩呢,侯爷是不是也给我建一个。”   调皮,杨绍笑:“你真要,我马上就派人去。”   毫不犹豫的,纪瑶反而不好接话:“我只是随便说说,这马儿拴在树上就行了吧?”   “还是要搭个马棚,下雪天冷。”杨绍正色,“速速去办吧,务必天黑前做好。”   那还得找木匠啊,陈素忙得团团转。   只是学个骑马,但现在看来好像挺麻烦杨绍的,纪瑶皱眉:“早知道不学了。”   “怎么,还是觉得害怕?”   “倒不是,挺有意思的,就是……”   “那就行了,”杨绍看着她,“你觉得高兴就好,我早说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夕阳挥洒落在他肩头,有种浓郁的温暖,纪瑶对上他的眼睛,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有个人这样喜欢自己,真是好欢喜。   她抬起手,慢慢往上伸去。   杨绍怔了下。   “许是刚才教我骑马,侯爷的玉冠歪了。”她够不着,踮起了脚,也只有这样才能离他更近些。   他能感觉到吗?   她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的跳,指尖碰到玉冠,凉凉的。   小姑娘的脸越来越近,眸色如水,红唇似花,他鼻尖闻到了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他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追逐了两世,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纪瑶愿意给他了。杨绍的眸色一深,手从后面上来搂住了她的腰。   “弄好了吗?”他问。   声音有些哑。   纪瑶的脚尖仍然垫着,心却跳的更快了,她感觉到了男人身上突然往外散发出的侵略气息。她有点莫名的想要战栗,随意动了下玉冠:“嗯,好了……”   声音倏然消失,男人的吻落下来,封住了她的唇。 第90章 090   熟悉的感觉涌入唇间, 有种温柔的汹涌,叫她心尖都在发颤。   纪瑶的腿软了, 忍不住勾住他脖子,可就在这刹那,他离开了她的唇。   她微微一愣,睁大明媚的眼睛。   小姑娘的脸红彤彤的, 好像熟透的沙果,他指腹拂过她的唇瓣:“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就来正冠。”   啊,是在垂花门口……   纪瑶脸更红了, 她刚才可没想这么多, 不过来亲她的是杨绍, 是他自己没有忍住啊, 她暗地哼了哼:“我该回去了。”   马车就停在外面,杨绍送她上车。   等她上去之后, 男人一弯腰也坐了进来。   “侯爷也要去?”   “刚才母亲不是说了吗,让我亲自送你回去。”   男人说这句话,纪瑶便晓得他打什么主意了, 揶揄道:“那个亲自也不是说坐一辆车吧?”   杨绍并不理会, 吩咐车夫驾车去纪家, 随即长手一揽,就把纪瑶给抱在了腿上。   刚才短短片刻怎能尽兴, 只是顾及光天化日影响不好,这里才是最佳之处, 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舔舐。   臀下是男人的腿,纪瑶被他这样搂在怀里,耳朵都由不得热了,只是许久不曾这般亲密,她想起了曾经是夫妻时的光景。他也是喜欢这样抱着她,说有他的腿给她垫着,坐马车不会颠。   她正想着,唇上一重,竟是被咬了一口。   “啊。”纪瑶抚唇,“侯爷做什么咬我!”   “在想什么?”杨绍眸光幽深,她好像突然在走神。   “在想侯爷啊。”纪瑶眨眨眼睛,“我刚才算了算,竟然同侯爷一起坐了三次马车呢。”   杨绍又觉吃了蜜糖一样,手紧了紧:“只是三次,我想往后出门都与你这般,光明正大。”他亲上来,对她嘴唇啄了又啄,“瑶瑶,好不好?”   她拖长了音:“嗯,我得想想。”   这样了还要想吗,还在同他调皮,杨绍凑上去亲她耳朵:“本侯再问一次,好不好……”   他唇上的热度随着呼吸一起碰触到她,纪瑶瞬间起了细栗,只觉无法忍受,连忙往后躲去。他却箍住她的身子,含住她耳垂,用舌头挑逗。他太了解纪瑶浑身上下的地方了,这是她难忍的。   纪瑶差点要痒地哭出来:“侯爷,别这样……啊,不要。”   她拿手去捂住耳朵,却被他压在了身下。   “不要什么?”他问。   纪瑶咬唇瞪他,此前种种君子所为,马上就消失无踪了,男人啊。   她轻哼。   心里早有答案,杨绍也不逗弄她了,垂下头继续刚才的吻。   口脂吃干净了,吃里面,他寻到她的舌追逐嬉戏,好像饥渴了许久的旅人尝尽她的甘甜,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令人面红心跳的唇舌交缠声。纪瑶被压在下面,感觉都要喘不过气来。   小姑娘胸脯上下的起伏,他明显感觉到胸口下方一片柔软。想到撕开那骑射服,里面必是雪白饱满,他便觉得便算是吻也实在解决不了什么。   这样下去,他又得去泼冷水。   杨绍抬起头,面上染了一层红晕。   他把纪瑶拉起来。   感觉到头上珠钗都乱了,纪瑶伸手去扶。   看她也瞧不见,杨绍把珠钗拔下来,重新给她插了下。   虽说纪家父子俩都已经升官,吃穿不愁,可要说富贵还差得远呢,纪瑶戴的首饰也是一般,他突然想到那日纪瑶专门来侯府还他蝴蝶金簪,不止如此,还索要长命缕,如今虽然她愿意喜欢自己了,心里也免不得一阵刺痛。   往前的纪瑶,真是个狠心的小东西啊。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纪瑶吃痛:“侯爷又做什么?”   “就是想捏一下。”   纪瑶无言。   他把她重新抱在怀里,侧头凝视她:“到底怎么会……”他斟酌言辞,“想跟本侯在一起了?”   他眸中有疑问。   是啊,自己以前一再躲闪,拒绝,他肯定会想到这点的,纪瑶垂眸,手指抚着他腰带上的墨玉扣:“我也不知为何,自从侯爷去打仗之后,我便开始思念侯爷了,想起侯爷的种种好来,生怕侯爷受伤,生怕再也看不到侯爷……”说着说着,心口一阵酸涩,眼角有些泪意,“虽然是哥哥拉着我去城门口的,但是我也真的很想见你,就像今日一样,想看到你,想你教我骑马。”   想他亲她。   就这样抱着她。   听着她轻轻的却甜美的声音,杨绍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慢慢填满。   他把她搂紧了,低语:“往后也这样想我吧。”   她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好,只想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怕你们不够甜,再来一章,够诚意吧,高兴吧,甜甜甜吧,哈哈O(∩_∩)O~   谢谢清音,檀九,Crysta的投雷,么么哒 第91章 091   廖氏此时正在惊诧中, 因为陈素突然登门,还带了三个木匠工匠, 说要在家里搭马棚。   她非常意外,问道:“我女儿呢?”   “侯爷正送纪姑娘回来。”陈素心道,至于要多久他就不晓得了,因为刚才主子在垂花门口就亲上人家姑娘了, 如今一同坐马车也不知会做什么,主子可是喜欢这姑娘喜欢到了骨子里。   听到这句, 廖氏心头一喜,只不过没看到纪瑶, 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确定。   陈素询问:“夫人, 请问这马厩搭在何处?”   只是借来用一用就还的, 竟如此大费周折, 但廖氏并不拒绝这一片心意,跟周嬷嬷道:“就搭在二进那里最西边吧, 没什么人住,过去看也方便,你领他们去。”   周嬷嬷应声, 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素便叫上木匠跟着走了。   马车停在纪家门口, 该是要出去的时候, 可杨绍又把纪瑶拉住,按住后脑勺狠狠亲了一通。纪瑶感觉自己的嘴唇都有点肿了, 这一路,他时断时续的也不知亲了几次。   推开杨绍, 她嗔道:“再亲,会被母亲发现。”   “那就把本侯交代出来。”杨绍心想,他很快就会来提亲的,纪瑶早晚是他妻子。   被他厚脸皮的话噎住,纪瑶心想,私底下可以这么亲密,但长辈面前她怎么好意思,她斜睨杨绍一眼:“我走了。”   杨绍没放手:“明日是去罗夫人那里学骑马?”   “嗯。”纪瑶点点头,“姐夫已经同罗家说过了,不好不去,不过今日多亏侯爷,我对此已经有几分了解,想必学起来会很顺利。”   “要是继续让我教,不出两日你就能学会。”他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但煜善打过招呼了,你便去罗家吧……小心点。”   他最想说的应该是后面那三个字,怕她受伤,纪瑶甜甜一笑:“知道。”   她走下车。   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了,他觉得心头一阵空。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寂寞,但纪瑶一主动,轻易就被打破,他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好似还能感觉到那份柔软,心里就越发渴望。   得早点把纪瑶娶了!   却说纪瑶刚到家,就被丫环请去上房。   廖氏正等在那里,问道:“侯爷送你的?”   “是。”   “他派了一个随从在我们家搭马棚。”廖氏上前拉住纪瑶的手,“你跟侯爷到底怎么说?不是去借马吗,竟然去了几个时辰,可见到太夫人了?”   “见到了,太夫人请我吃燕窝呢,还专门吩咐厨子做点心,临走时,又让侯爷亲自送我过来。”   廖氏总算放心了,脸上忍不住露出笑,还有一点得意。   最初太夫人不愿意,看轻女儿,到得今日态度变了,最终还不是要同意吗?看来是因为杨绍太过喜欢女儿了,她越想越高兴,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好了,今儿也累了吧,快些去歇息!”廖氏笑眯眯,“明日还要再去罗家学骑马呢,既然侯爷借了过来,可不能辜负了,看看多麻烦,还搭什么马棚。”   纪瑶便告辞了。   她也确实有点累,这骑马虽然新奇,可真不是轻松的事情,她感觉两边的大腿根发酸。   女儿刚走,纪彰父子俩下衙到家。   廖氏把这事儿说了,纪彰有点不敢置信,纪廷元倒是非常欢喜,总算这两个人要终成眷属了!   想到杨绍会成为自己妹夫,纪廷元很是满足,往后要找人喝酒可容易了,他一直苦于没有对手,杨绍就是他最强大的对手,他得多多讨教才是。   一直到戌时,棚子才搭好,中间廖氏叫小厮送饭给那几个人吃。   陈素完成之后回去复命,杨绍正当在上房,太夫人眉飞色舞:“当真要提亲,我自会给你张罗,请几个合适的人去,不过这吉日嘛……”她使人翻了黄历,“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肯定不行,一二月也没有什么吉日,最早得到三月。”   三月春暖,草长莺飞,是个舒服的季节,杨绍道:“那就三月吧。”   太夫人点点头,喝口茶又看向杨绍询问道:“纪家肯定会同意的吧?”   原先她是觉得自己这儿子无所不能,自然是要娶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姑娘,谁想到竟是个痴情种。偏生那纪瑶竟也不贪他们侯府的富贵,不肯嫁之,她反倒有点担心。   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   感觉到母亲的想法,杨绍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他这样的乘龙快婿,纪彰夫妇怎么会不肯,都是因为纪瑶不愿,母亲当时又不喜欢纪瑶,才生出那么多的事情。   “等请到合适的,尽管去提亲吧。”   有了儿子这句话,太夫人定心了。   因为很快就要在玉山进行狩猎比赛,纪瑶跟随罗夫人学得很认真,等到第四日也能策马飞奔了。   听说此事,沈妍过来看她:“早说么,我们一起学骑马了。”   “你也学了,”纪瑶惊讶,“你怎么会想到的?”印象里,前世沈妍根本不会啊,她也不像是对这种事情热衷的人,毕竟就算是她,要不是为杨绍也不会刻意去学的。   那不是必要的东西,而且也有一定的危险,她们再学也不比将门虎女来得游刃有余。   “还不是因为母亲在我耳边唠叨,说那日玉山有多热闹云云,皇上会亲临,多少勋贵子弟到场,让我学骑马……我反正也不忙,便学了。”沈妍手搭在她肩上,“对了,你要不要宝马啊,我一下买了两匹,送你一匹?”   “我有了呢。”纪瑶唇角一翘,“我跟杨都督借的。”   怀远侯杨绍?   沈妍瞄了纪瑶一眼,心里就有点了然。   喜欢,大抵是相通的,不管是男人,女人,年少的,年老的,提起喜欢的那个人,她的眼神就会不一样,她的眼里啊有种遮掩不住的情愫。   原来纪瑶已经有意中人了。   “那就算了。”沈妍笑,“侯府的马肯定比我的好,我的眼光再如何也比不上杨都督的……等那天,我们一起去,我刚学会有点毛毛的,到时做个伴。”   “好。”纪瑶答应。   等到下一个休沐日,她早早就起来了,换上一套樱桃红的骑射服,头发梳成简单的单螺,插一支镶嵌红宝的金簪,再在外面披上雪白的狐皮披风。   这身打扮,纪廷元看到了都是一愣。   因为纪瑶平常都是娇俏小女儿的样子,裙衫飘飘,弱不禁风,哪里像今日,好似烈火一般的美艳逼人。   虽然她并未施粉,甚至连耳坠都没有带,可是雪肤红唇,实在是太过惹眼。   看哥哥目不转睛,纪瑶道:“何处不对?”她摸了摸头发询问。   “没什么。”纪廷元心想,妹妹这样子是要去招蜂引蝶啊,今儿这么多公子,肯定会注意到她的。不过转念一想,有杨绍在,谁又敢对纪瑶怎么样呢?   除非是皇上……   他身子一僵,皇上应该不会吧?   听闻皇上与皇后情深似海,加之杨绍又是他最信赖的人,肯定不会夺人之好。   他略略放心。   纪瑶去牵马,纪廷元在后面道:“好好的学什么骑马,也不怕摔了,要不还是坐车去吧?”   “我不,都学会了坐什么车?”纪瑶揶揄,“要不我带哥哥一起去?”   纪廷元只热衷喝酒,对骑马真没兴趣,故而也没学,嗤笑道:“我有车不坐,去吹风?傻了。”他挑眉,“你也就骑一会儿吧,等会早晚要上车。”   纪瑶哼了哼,不理他。   一马一车行到门口,迎面就见沈妍过来,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穿着月白色的骑射服,披着红狐皮的披风,将她脸蛋衬得异常白皙。   纪廷元没料到会看见她,微微怔了怔,也没有打招呼便隐在车帘之后。   “瑶瑶,”沈妍惊讶道,“你的马居然是黑色的,我以为你会喜欢白马。”   白马是好看啊,可谁让杨绍的马是黑色的呢,她得跟他的配成一对。纪瑶眉眼弯弯:“也不知怎么,就一眼相中了这黑马呢。”她一拉马缰,“我们走吧。”   “好。”沈妍关心道,“你戴上帽兜,小心着凉。”   纪瑶依言戴上。   两人并肩骑着走向城门。   路上车马多,都是去玉山的,毕竟皇上亲自举办这次比赛,年轻的男子,但凡有骑射功夫的无一例外都想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好对将来的仕途有利,故而街道竟是比逢年过节还要来的拥堵。   姑娘们也不急,沈妍与纪瑶轻声谈笑,说酒庄的生意,说近日进了什么酒,厨子又试了新鲜的菜,还说起她远在成州的哥哥沈棠喜得贵子。   爽朗的声音时不时传入车中,纪廷元透过车窗看过去,瞧见她秀丽的侧脸。   多日不见,她面上的青涩全都褪去,比起妹妹,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女子,举手投足间也散发着自信。他想起那天父亲说女子穿什么锦袍,可有一日,她也学了骑马。   她的言行与闺中姑娘该有的样子越来越远,纪廷元心头莫名的压抑。   虽然沈妍再没有说过什么喜欢他,可这一切就是自己造成的,只是,这又怪得了他吗?他只是拒绝了沈妍罢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沈姑娘,你也去玉山吗?”   “江公子?”沈妍愣了下,“对。”   那是个浓眉星眸,身材英武的男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纪瑶好奇的打量他:“这位是……”   不等沈妍回答,江公子道:“在下江无回,经常去沈姑娘的酒庄,姑娘是沈姑娘的好友吧?”   姓江,又常去酒庄,纪瑶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听到的话,这江公子曾邀请沈妍去听戏,被拒绝了。她皱了皱眉,那这公子是喜欢沈妍吧?   也不怪,沈妍长得好家世也不差,虽然开了酒庄,可遇到真性情的男子,自不会嫌弃。   哥哥啊……   纪瑶撇嘴,他居然一直躲在车里,一句话都没说。   也罢,假使哥哥真不喜欢沈妍,又何必强求呢,沈妍若能遇到两情相悦的,也许也是一桩美事。她心里这么思忖着,可想到三年前沈妍哭着碰触碎掉的酒坛时,手指由不得握紧了马缰。   放弃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谈何容易呢?   她微微一叹。   江无回显见是对沈妍很有好感,便算是去了官道,仍不愿离开。   倒是沈妍道:“我与纪姑娘刚学会骑马,恐怕行得慢了,耽误江公子时间,还请江公子先行吧。”   江无回这才憨憨笑了下,往前而去。   但他刚才的嘘寒问暖都听在了耳中,纪廷元心想,这江无回似乎为人不错,也喜欢沈妍,她倘若能想明白嫁给他,应该也会过得不错吧?   总比她一个姑娘家开着酒庄好。   总比她一直这样,等着他好。   他又能给她什么呢?纪廷元微微闭上眼睛。   玉山此刻已经有许多人了,年轻的公子们在一处,各自准备长弓羽箭,姑娘们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多数都坐在车里,唯独少数出身将门的,也同男子一样骑在马背上,英气勃勃,这其中最出众的莫过于是延安侯之女许灵儿。   她穿着绯红色的骑射服,背上挂着箭囊,手里握着马鞭,头发高高梳起,有种盛气凌人。   已经有公子们时不时朝她看,但许灵儿颇是不屑,她出生时就有高僧批命,说她命格贵不可言,自是不能嫁给寻常男子。   原本太子妃之位是她中意的,谁想先帝当年一道圣旨,太子娶了乔安,后来寿春长公主举办宴会,她是瞄上了王妃之位,谁想到先帝随之驾崩,楚王靖王都去守孝了,她也只好另觅人选。   今日便是她大放光彩的时候,等会她要同那些男子,包括父亲一起狩猎,看谁赢得过谁。   许灵儿唇角一挑。   就在这时候,前方烟尘滚滚,一队兵马渐渐过来了,后面便是龙辇,俊美的皇帝穿着龙袍坐在上方,端得是器宇轩昂。而行在龙辇旁边的年轻男子,一身深紫色的窄袖锦袍,面色端凝,威风八面,甚至皇上与他说话时,身子都微微前倾,似乎怕他听不清楚。   许灵儿心道,这杨绍可真是只手遮天啊,难怪父亲提起他时,既羡慕又忌惮。   而父亲也是他下属,城外三大军营本就是杨绍统领的。   她眼眸眯了眯。   这一行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等到皇上驾到,全数前去行礼。   而纪瑶等人姗姗来迟,因为怕冷,怕寒风吹伤了脸她骑得很慢,等到了时,皇上已经要准备令他们去狩猎了。   纪廷元下车,低声道:“还不肯坐车,看你这慢的,”说话间,对上沈妍的目光,他挪开了,“快走吧。”   纪瑶策马过去。   正跟宋焱说话的杨绍看到她一身红衣而来,浓烈的颜色鲜艳夺目,眉梢忍不住微微扬了扬。   比起上回那件杏黄色的骑射服,这一件也实在太过惹眼了,他已经看到许多公子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里,她犹自不觉,将帽兜拿下,露出一张妍丽的脸。   若牡丹,若烈光,美艳不可方物。   藏在人群中的宋瑞只觉浑身一颤,好似被羽箭击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头涌出来。   这样一来,纪瑶会得到更多人喜欢了吧,她又会拒绝多少人呢?他突然之间觉得,他对纪瑶的好奇也不过是个借口,他总是在猜测纪瑶到底想要什么,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其实他只是不敢去争取。   他跟那些人一样,也想得到纪瑶的心。 第92章 092   小姑娘一亮相也引起了宋焱的注意, 暗道难怪杨绍会倾心,这纪姑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也不知他二人的关系如何?若杨都督还娶不成,他肯定得赐婚,不然纪姑娘怕是要被别的男子抢走。   思忖间,纪瑶已经策马行得近旁, 宋焱看到她对着这里微微一笑,把冬日的寒冷都驱散。   他怔了怔, 心道纪姑娘这是在对谁笑呢?莫非是杨都督?便是侧头观察了一眼。   杨绍已经回过头,乍看面色沉静, 然而眼角眉梢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喜, 将他冷硬的五官柔化。   英雄到底难过美人关, 宋焱嘴角翘了起来, 这纪姑娘只是一笑,便让杨都督那么高兴了。不过由此看出, 这二人似乎是好事已近,他为之松了口气。   眼见时辰不早,宋焱挥手正待喝令, 却见一位姑娘走上前, 到得一丈远的地方行礼:“皇上, 小女子乃延安侯许岩之女,请皇上准许小女子也参与一同狩猎, 小女子必不会让皇上失望。”   延安侯的女儿?宋焱打量她一眼,见她全副武装, 有些好奇:“你会骑射?”   不待她回答,许岩从侧边跨出一步:“小女鲁莽,请皇上赎罪!她这三脚猫功夫怕是……”   “爹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我并不觉得我比任何男子差。”至于女子,更是不屑一顾了,许灵儿瞄了眼纪瑶,暗道她今日竟也穿着红色的骑射服,想一争高下不成?可惜了,这种羸弱的小姑娘根本不堪一击,如何与她相比?许灵儿请求,“巾帼不让须眉,还请皇上准许。”   这延安侯往年也立过大功,宋焱心想,难得他女儿还会骑射:“朕便成全你,假使你能夺魁,朕一视同仁。”但他不信会有这种结果,那让男儿们的脸往何处搁?   许灵儿大喜:“谢皇上隆恩。”   她驱马往前与那些年轻公子站在一处。   远处纪瑶看着,暗道这许灵儿当真是一点未变,前世做了女配一命归西,这会儿还是一样的心高气傲。如今想来,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不是谁都能重生的,而且还遇到了同样重生的杨绍。   纪瑶又忍不住欢喜,目光再次落在杨绍身上,恨不得策马与他同行。   宋焱此时下令了,年轻公子们都不愿落后,只听此起彼伏的驾马声响起,三十来匹良驹如电一般飞驰而去。然而身边的杨绍并没有动,宋焱惊讶得问道:“都督不去吗?”   虽然他也是年轻人,但已经身居高位,还去抢这风光做什么?这跟与永嘉侯私下一同狩猎的趣味已然不同。杨绍笑笑:“微臣还是陪皇上看看这狩猎过程吧。”   此话一出,正待出发的延安侯老脸一红。   他本来还想在宋焱面前表现下的,结果杨绍都不去,他一个年近四十的老将又怎么好去争夺。   看着这都督脸上的淡然,许岩很难不去嫉妒,历朝历代何时出过这样年轻,权倾天下的臣子?将那一批老臣,为大燕奉献出一生的官员全都抛在了后面,也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信任!   许岩打消了去狩猎的念头,便指望自己的女儿可以为延安侯府争光,那是他的长女,膝下儿子还小尚不能骑射。   许灵儿确实是很拼,飞驰时连连搭箭,已经射中了两只野兔,那些公子们不由喝彩,她美目流转时却并没有发现杨绍,心头登时一阵失望,原还想跟他一争长短呢,到时杨绍定会被她折服。   可竟然没来……   纳闷时,许灵儿停下来回首张望,却见杨绍正与皇上在一起缓缓而行。   满地白雪中,他骑着黑马尤为显眼,浑身的威仪贵气甚至将旁边的宋焱都比了下去。就这样看来,除开那一身龙袍,都分不出谁是君谁是臣。   难怪那天她听兵部尚书秦应春与父亲说,三千营还得要父亲来接管,言下之意可以压制杨绍,省得所有兵马都在他一人掌控之下,哪日有异心,便夺了整个大燕。   她娇喝声,再次纵马,尽量展现英姿。   杨绍没有去狩猎,纪瑶也很奇怪,策马在后随行,宋焱看见了低声与姜椿说得一句,姜椿马上传话让纪瑶前来。   纪瑶准备下马行礼。   宋焱笑眯眯:“不必拘束,朕与你不是第一次见了,你也陪朕一起看狩猎吧。”   仍是跟以前一样的和善,但纪瑶如今都想明白了,哪里是宋焱重生拉拢杨绍,分明是杨绍扶持宋焱登上了帝位,难怪他会如此的位高权重。   她瞄了杨绍一眼。   她再好看,再如何的勾人,也是为他而绽放,杨绍晓得宋焱此举何意,有些感激。只是把纪瑶这样招来,只会让他的心更痒,恨不得将她抱上马背。   他驱马走近些,轻声问:“冷吗?”   “嗯。”纪瑶道,“冷死了。”   好想把手伸到他掌心里哦,让他给捂捂。   小姑娘无论眼神还是言辞都透出了一股撒娇,杨绍嘴角一勾,用只有二人听见的声音道:“那你过来啊。”   讨厌,怎么过去?   这么多人在场,纪瑶噘嘴。   远远看去,两个人并肩而行,显得十分亲密,而且骑的马颜色都一样,宋瑞心头一跳,暗道莫非纪瑶已经跟杨绍有什么了?这不可能,他很清楚的记得,在谢府他曾抓住纪瑶询问,她说她拒绝杨绍跟宋昀,只是因为不喜欢,所以定是杨绍想利用宋焱得到纪瑶……   宋瑞眼眸眯了眯。   旁边同样乔装打扮的心腹王希询问:“今日杨都督与延安侯皆不曾狩猎,殿下看该如何?”   他的计划乱了,本来他是要借此挑起杨绍与许岩的仇怨的,结果杨绍没有参与角逐,宋瑞面色阴沉,越发觉得此人难以捉摸,明明与自己同岁,可竟这么的老谋深算,好似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很不好对付,宋瑞沉吟。   前方狩猎的年轻人气势汹汹,策马驱赶潜伏的野物,它们东奔西逃,在雪地上留下无数脚印,有些胆子小的更是找不到路了,窜到后面来,他们纷纷搭箭追赶,因为就在宋焱的附近,更为的卖力。   看着这幕景象,纪瑶道:“侯爷怎不去狩猎?”   她可是专门来看杨绍的,别个儿才没什么兴趣呢,结果呢,他竟然一副观看的样子。   想到纪瑶曾说过要吃野味,杨绍嘴角挑了起来,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去打给她吃吗?   真是个馋猫。   杨绍一拉马缰,跃了出去。   深紫色的衣袍在阳光下闪烁,泛出点点银光,许灵儿瞧见他,精神大振,正好看见有一只野鹿被众人围追,她从背后取出羽箭,瞄准再三,将箭射了出去。然而到底晚了,就在箭头刚刚要戳入它身躯的时候,有一支箭更快,更准的飞过来,将野鹿射倒在了地上。   她回头看去,杨绍坐在马背上,弓还没有收回。   许灵儿咬唇,既生气又佩服。   有人叫了起来:“是杨都督的箭!”   “今日可算见识了。”   “是啊,听说杨都督在马兰山就是这样将火筛拿下的。”   这种吹捧杨绍并不在意,他如今听得太多了,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不会放在心里。   远处有一只兔子极快得窜了出去,他策马追上,飞驰中取了箭搭上,几十丈远就将它射中了。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杨绍弯腰把兔子抓在手里,淡淡一笑:“晚上添个菜罢了,你们继续。”   他无意比试。   经杨绍提醒,众人忙又开始追逐猎物。   杨绍提着野兔直行到纪瑶面前,晃了一晃扬眉道:“如何,够吃了吧?不够,还有一只鹿。”   刚才他狩猎的样子她看见了,觉得射箭时动人极了,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道:“不够,我说过都要的。”让他以前不给她,她要补足了,什么狍子啊,野猪啊,全部都要。   杨绍眸色一深:“等下回给你补上。”   下回他跟她单独过来,想要什么都成。   他的目光让她脸颊发红,纪瑶垂眸:“那可说好了。”   他挑眉,把兔子往马背上一放。   两个人的举动全落在许灵儿眼里,她的手由不得紧紧握住马鞭,难怪杨绍会突然跑来狩猎,竟是为了献给纪瑶。   早在玉满堂时纪家兄妹俩就曾得罪过许灵儿,许灵儿对纪瑶颇是不喜,后来在寿春长公主府也见过一面,当时纪瑶施粥还得了夸赞,但许灵儿极为不屑,没想到再次遇到,这纪瑶就得了杨绍青睐了!   倒不是说她对杨绍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这世上也只有这个男人才能配她,结果被纪瑶捷足先登。   看看,骑得马都是同样的颜色,许灵儿心头恼火,调转马头,将之发泄在猎物上。   最后一数,竟是射中了六只,不过山外有山,最终还是被永嘉侯穆廉拔得头筹。   她排在第三。   一个姑娘家有如此本事实属难得,宋焱还是将她招来,奖励了一番。   但许灵儿有些气馁,感觉自己被纪瑶分心了,若今日她不在场,自己肯定会发挥的更好。   她沉默地退下。   狩猎结束,众人返回京都,纪瑶看到那江无回在送兔子给沈妍,他好像骑射功夫也不差,打到了四只野物。   沈妍道:“江公子辛苦得到的,我无功不受禄。”   “总在酒庄喝酒,就当是多谢沈姑娘。”   但沈妍仍然不要。   江无回也就没有强求了。   看他离开,纪瑶骑过去道:“这江公子还真是豪爽呢。”   “再豪爽我也不能要。”沈妍瞄一眼纪瑶,揶揄道,“不像是有些人,哪怕是要了兔子,要了鹿也无妨的。”   纪瑶的脸一红:“你说什么呢。”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难怪不要我的马。”沈妍嘻嘻笑,“杨都督打了兔子难道不是给你吃?”   杨绍太过出众,他出手的时候好些姑娘都盯着呢,后来他提着兔子回去跟纪瑶说话,她就听到了姑娘们的议论声,都是极为羡慕。再结合之前的事情,不难猜到。   纪瑶脸一热,有点害羞,但沈妍是她的好友也不想再瞒着,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天色晚了更冷了,还是把帽兜戴起来。”   沈妍噗嗤一笑。   两个小姑娘说话间,不知有危险接近。   纪瑶正惬意的骑着马,想着杨绍今日肯定会来送野兔和野鹿,就有点馋了,打算让厨房好好做几个菜,又想是不是让母亲留他在家里吃顿饭,这样他们又能见面了,不像在这里,太多人总是不方便。   思来想去时,身下的马儿突然一阵颤抖,不及她反应过来,好像箭一样的飞奔出去。   “啊。”纪瑶大惊,话都说不出来。   沈妍也呆住了,她也是才学会骑马,眼见纪瑶的坐骑那么快就窜过去,下意识去追,可是实在快不起来,她的骑术不够精通,只急得满头大汗。   在这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纪瑶彻底感受了什么叫危险,她记起罗夫人教得,俯下身几乎是贴在马背上,好减轻冲力,同时间放松了马缰。可是小黑马并不听话,它本来很温顺的,此时竟然像疯了一样。   该不是病了吧?   纪瑶心想,完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支撑不住摔下来?她可会在今日又丢了性命?   她要是死了,杨绍该何等伤心啊!   不行,她不能死。   杨绍肯定会来救她的。   正当胡思乱想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声道:“姑娘,你别慌,我马上过来。”   她侧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不认识,但那也是一根救命稻草,纪瑶忙道:“多谢公子,敢问我现在,我现在该如何做?”   宋瑞一直盯着纪瑶,好不容易等她不在杨绍身边,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他策马靠近过来,伸手猛地握住了缰绳,用力一扯。   他骑得是高头大马,哪怕纪瑶的马受惊,也追得上来,如今用蛮力硬扯住绳子,活生生把那马嘴拉开了一道口子,那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两只前蹄扬起来,险些把纪瑶甩下。   宋瑞连忙扶住她的腰,虽然隔着披风,也能感觉出里面的纤细。   终于停下了,纪瑶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不必客气。”宋瑞下马,来搀扶她。   伸出的手掌被马缰所伤,竟是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一滴滴流下来。   纪瑶惊住了:“……你痛不痛?要紧吗?”   “只是小伤。”宋瑞看到她脸上的关切之情,心头一暖,纪瑶何曾对他这么温和过,他拿出一条帕子往手掌上裹,刚刚碰到便是拧了拧眉,“算了,我一只手也不好……”   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纪瑶道:“我帮你。”她拿起帕子,在他手掌上绕了一圈。   小姑娘离得很近,垂眸就能看见她翘起的睫毛,还有近在眼前白皙的手指,那灵巧的动作好像羽毛般在挠着他的心,让他一阵悸动,又一阵难受。他也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接近纪瑶。   不然以真面目相对,她恐怕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因为从一开始,纪瑶就很讨厌他。   感觉时间太短,宋瑞并不想纪瑶那么快就包扎好,他忽然又托住了胳膊,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纪瑶一愣,“你胳膊也伤到了?”   “许是刚才扭到,”宋瑞苦笑道,“我骑术不精,也是冒险来救姑娘,幸好是没出事,不然恐怕还会害了姑娘。”   “说起来,这马儿也不知是不是病了,”纪瑶颦眉,“这几天都好好的……总之,多谢公子了,等回京都,我必定会答谢公子。”顿一顿,“敢问公子贵姓,住在何处?”   这倒是有点为难……   宋瑞抬起手,手臂暗中一使力,掌中的血又流了出来。   在雪地上一片鲜红,纪瑶眼见他好像更严重了,急忙又给他包扎:“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寻过来,你稍许忍一下,等回城去看大夫……”话音刚落,耳边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好似重石敲击地面,瞬间就到了身后。   纪瑶回过头,看到一匹乌黑的骏马,心头一喜,正待要说话,却见杨绍从马上跃下,一把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这又是谁?”   刚才他与宋焱说得几句便要来看纪瑶,打算一同去纪家,结果就听说出事了,他急忙过来寻找,恰好碰到这一幕。   “这是……”纪瑶也不知这是谁,“这位公子救了我,不然我恐怕要摔伤了。”   杨绍看向宋瑞,见他面孔陌生,毫无印象,暗暗自责刚才的疏忽,早知道就不让纪瑶走开了,可是谁会害她呢?他是不相信这马受惊的事情,那是精心挑选的。   而这公子,就那么巧正好救到纪瑶?杨绍把纪瑶放在身后,淡淡道:“这份人情,杨某一定会偿还。”   他算纪瑶的什么人,来偿还?宋瑞是看到杨绍怎么讨好纪瑶的,打了兔子相送,可是纪瑶根本就不喜欢他。   “此事不足一提。”宋瑞压低声音,“纪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转身上马,“改日再会了,纪姑娘。”杨绍在,他不敢多说怕被看出端倪。   这公子她真的不认识,想来是纯粹为救人,不然纪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她道:“你记得看大夫……对了,你还未告诉我姓名。”   留着以后慢慢说吧,宋瑞嘴角翘了翘,纪瑶从今日起肯定会记住他的,也会感激他。   看着他离开,纪瑶刚想问杨绍马儿的事,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竟被他整个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勾住了杨绍的脖子:“你做什么?”   杨绍不说话,径直把她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坐了上来,低头就堵住了她的嘴。   纪瑶被他亲得呼呼喘气。   幸好陈素到了,杨绍才放开她,说道:“将纪姑娘那匹马拉回去好好检查!”   “是。”陈素领命。   纪瑶询问:“会不会是病了?”   “多半是被动了手脚。”   “怎么可能,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仇人啊。”纪瑶心道,最多有个许灵儿,可她当时并不在自己附近。   杨绍没搭话,沉默片刻道:“往后你不要骑马了。”都是他不好,这始终是危险的事情,他应该阻拦她。   “那不行。”纪瑶道,“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的。”   她侧头看杨绍。   杨绍脸色极为的严肃。   她语气软下来:“那在你身边,我才骑好不好?”   “你做得到吗?做不到,我再不会借马给你。”   纪瑶连连点头。   看她乖巧,杨绍伸手抱住她的腰,忽然又问:“刚才那位公子你真不认识?”   “嗯。”   “那你还给他包扎?”他当时看到,只觉心底有种狂怒好像利刃出鞘。他不想纪瑶接近任何一个男子,别说有这种亲密的动作。   “他救了我啊,又受伤,我便顺便帮了下。”纪瑶听出了醋味,盯着男人幽深的黑眸,“你不高兴了?”   “不曾。”听着合情合理,虽然那男子有点奇怪,但对纪瑶来说不算错,是他自己来晚一步。   嘴里不承认,可不定怎么气呢,纪瑶晓得杨绍即便已经站在了权利的顶峰,甚至皇上都把他当恩师,然而他的内心却不是这样的,也许是弱的一触就会流血,会疼,因为曾被她刺伤过。   她主动攀上他的脖子:“我真不认识他,我也不喜欢他,刚才是因为感激才帮忙……”   “为何又解释?”他挑眉,有种防备。   “怕你生气呀,你这里憋坏了怎么办?”纪瑶戳戳他的心口,“其实我刚才想得都是你,那马儿疯狂的跑,我怕自己死了,你会伤心。我就想,我可不能死啊,我刚刚才跟侯爷在一起……”   杨绍微微一怔,眸色像水一样柔和了下来:“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她低声呢喃,“如果是侯爷,难道不会这么想吗?侯爷不想跟我,长长久久?”   他的心完全得塌了。   也许面前是刀山火海,纪瑶一句话他也会忍不住跳下去。   “你真是……”他对她气也气不起来,恨也恨不得,真是个恼人的妖精,他低下头用力吻她,“长长久久,你自己说的。”   “嗯。”她回应着他,半响道,“杨绍……”   他一僵,在腰间的手指紧了紧:“居然敢叫我名字?”   有点痒痒的,纪瑶嘴角翘起:“我忽然觉得侯爷的名字好好听哦。”   “……”杨绍低语,“再叫一声。”   “杨绍。”   两个字在唇间念起来有点缱绻,她想起她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虽然是不敬,可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这么叫一下。   男人温柔的亲吻,身下的马儿驮着二人,慢慢得走向了官道。 第93章 093   纪廷元是后来才追来的, 马拉着车定然没有一人一马跑得快,只是行到途中就看到了这一幕。   纪廷元闹了个大红脸, 没想到妹妹跟杨绍居然已经这么亲密了!   马车的声响惊动这二人,杨绍抬起头。   纪瑶也从这亲昵中回过神,发现是哥哥的马车,脸颊一红, 忙道:“放我下来吧。”   杨绍不太舍得,不过当着纪廷元的面是不好继续下去, 他托住纪瑶的腿,将她放在地上。   身体之间的接触也明显极了, 简直好像夫妻一样, 纪廷元看在眼里, 皱了皱眉道:“瑶瑶你先进去, 我跟侯爷有几句话要说,你稍等。”   许是要问马的事情, 纪瑶坐到车里。   纪廷元走近两步:“侯爷,瑶瑶的马是你借于她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已经让陈素去查了, 很快就会有结果。”杨绍叮嘱, “我怀疑是有人要害她, 这阵子你注意些。”   纪廷元惊讶:“谁会害瑶瑶?”   “不知,暗箭难防。”   看他神色严肃, 定不是有假了,他正色:“好, 我会注意的,”顿一顿,“侯爷,舍妹天真单纯,如今与侯爷这般,倒不知侯爷有何打算?”   说出此话,是因为看到了他亲吻纪瑶吧?杨绍微微一笑:“赞明,你放心吧,这两日我就会来提亲,母亲已经把吉日都选好了……当然,也要看看纪老爷,纪夫人的意见,若是可以,想定在明年三月。”   这么详细,绝不会是随口一说,纪廷元终于放心了,面上也露出笑来:“那就好。”主要是妹妹跟杨绍有肌肤之亲了,倘若二人再反反复复他可看不下去。   回到车上,纪廷元瞄了纪瑶一眼:“没有受伤吧?”   纪瑶摇摇头:“你跟侯爷说什么了?”   “闲聊几句。”纪廷元并没有说提亲的事,“这马有问题,我看你最近别出门了,等事情查清楚再说。”   “这么冷的天,我本来也懒得出去。”纪瑶裹了裹披风,突然想到沈妍,“阿妍呢,你可看到?”她出事,沈妍肯定很着急,指不定来追她呢。   纪廷元回忆了一下,路上并未见到沈妍。   倘若她没有追的话,那么应该是去找人帮忙了,纪瑶让车夫返回官道。   杨绍策马过来,沿路随行。   她透过车窗朝他看。   小姑娘的脸若隐若现,杨绍嘴角翘了起来,身姿也由不得更为英挺了。   然而行到路上,仍没有看到沈妍,纪瑶使人去问了下,有好几位小姑娘都说沈妍去追她了,纪瑶大急,正待要央求杨绍去找找时,看到不远处沈妍一瘸一拐的牵着马过来。   她迎上去:“可把我吓死了,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了?”   “别提了,还说这是什么西域宝马,我看是傻马才对!”沈妍叹气,“我稍微让它快一点,它就分不清方向了,乱跑一气,我下马时不小心扭到腿。”   小姑娘应该是摔在地上了,头上还顶着雪,脸上衣服上也有,纪廷元心想沈妍还真的很关心妹妹。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跟他无望,却与妹妹丝毫未变。   纪瑶过意不去:“幸好没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   “别这么说,我肯定要去追你的,若换做我,你难道在旁边干等着吗?”沈妍拍拍衣服上的雪,粲然一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你跟我一起坐车吧,别再骑马了。”纪瑶道,“哥哥,你去坐别人的车。”   他的狐朋狗友可多了。   “行。”纪廷元言简意赅,转身而去。   纪瑶扶着沈妍坐了进去。   “真的不严重吗?”她问,“你可不要硬撑。”   “怎么会,没看我还能牵马吗?”沈妍懊悔,“我觉得我是被骗了,这马肯定不值那么多钱,”又打趣,“下回要买马,应该请教下杨都督。”   纪瑶笑,没有否认:“他肯定是很了解的,绝不会让你受骗。”   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中透着骄傲,沈妍既为她高兴,也有几分羡慕。   何时自己也能像纪瑶那样呢,想着,脑中闪过纪廷元的影子,他仍是老样子,对她很是冷淡,这段时间许久不见,连一句寒暄的话也不说。   不过他也没有娶妻,往好处想,似乎自己还有机会,不过她渐渐已忘掉了期盼的滋味,只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像是变成了习惯——或许终有一日,这习惯也会改吧,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马车很快就入城了,停在纪家门口,纪瑶下来之后,因沈妍受伤的缘故,便是让车夫把沈妍送回家。   看着车走远,纪瑶抬头望向马背上的男人:“侯爷,不回去吗?”   “不,东西还没送到令尊令堂手里呢。”杨绍翻身下马,“你不是要吃吗?给你吃个够。”   他让人把那只鹿抬过来,还有野兔。   “走吧。”他道。   当晚厨子忙开了,使出浑身解数烧出了美食,纪瑶总算得偿所愿吃到了杨绍打的猎物。而纪廷元也有机会跟这强劲的对手好好喝了一顿酒,不过,最后仍是惨败而归。   倒是杨绍越喝眼睛越亮,除了面色有些微红外,毫无醉酒的迹象。   但纪瑶仍是担心哥哥啊,送杨绍出门时道:“侯爷千杯不倒,可哥哥不行,下回再不要理会哥哥了,他好胜心强,会一心想战胜侯爷的,再说,侯爷自己喝多了也不好。”   今日也是高兴放肆了一回,他揽住纪瑶的腰:“本侯喝酒的事儿,可不是谁都能管的。”   男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味,熏人,纪瑶皱眉道:“那谁能管得呢?”   当然只有那个身份了。   杨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只有娘子才能管得。”他把她的身子贴近一些,在耳边道,“你要不要做本侯的娘子?做怀远侯府的少夫人?做我杨绍的妻子?”   还是有些醉了,说得颠三倒四的,纪瑶点点他的胸膛:“做了你可要少喝点酒,能答应吗?”   “你愿意做?真愿意?”他把她的唇含在嘴里,“明儿我就来提亲,你不能……拒绝。”   她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滚烫,纪瑶往后让了让,他却往前贴得更紧:“可听到了?”   一副不答应就不松口的样子,简直是借着喝酒耍赖,纪瑶好气又好笑,哄着道:“听到拉,侯爷,我绝不拒绝。”   他又吸弄了会儿才松开,但却把纪瑶给牢牢搂在了怀里。   四周一时静默,她贴在他胸口好似能听到极快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也没说话。   突然间,杨绍又把她放开:“我走了。”   声音沉沉的。   纪瑶一愣,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却见男人一步也没有回头,快步而去。   坐在马背上时,杨绍仍觉得心里那股冲动好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没法熄灭。刚才纪瑶说不会拒绝时,他就高兴的不能自已,因为亲耳听到了她的同意,那瞬间他真想把她马上带回侯府,把她带到自己卧房……   他策马回了府邸,但并没有停下,在马厩那儿狂奔了几圈方才下马。   陈素站在远处,一头雾水,因为主子的举动实在太过奇怪了,他没跟去纪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杨绍恢复正常之后打算去清洗下,刚才出了一身汗。   陈素禀告:“在马的后腿发现了伤口,应该是为暗器所伤,但并没有发现暗器,可能在路上掉了。”   果真是有人做手脚,但那会是谁呢?   纪瑶以前的仇人也就是谢明姝了,谢明姝已然流放,谢家也不可能还有这种胆子……是那个公子吗?杨绍疑惑,素未谋面,不至于因为纪瑶的容色就冒然动手吧?   他行到书房,凭着记忆很快就将那公子的面容画了下来:“去查查这个人。”   陈素应声。   宫中。   宋焱正同乔安用膳,今日去狩猎,作为皇帝自然少不了野味,御厨做了八样菜,香味扑鼻。   乔安好奇问:“魁首可是杨都督?”   “不是。”宋焱摇头,“我原以为会是杨都督,结果他根本就没上场,倒是中途去打了两只野物……送给纪姑娘了,”他当时看的清清楚楚,笑道,“哎呀,朕总算是不用操心了,杨都督应该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说着手往乔安脸上一捏,“跟朕一样。”   乔安如今与宋焱早就熟了,嗔道:“皇上没个正经,妾身可是父皇赐婚的。”   “那也是朕去求的。”宋焱想到杨绍当日的话,让他早生贵子,暗道这杨都督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成真了,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只不过,他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在纪姑娘身上连着翻跟头呢?   莫非,纪姑娘是杨都督命里的克星?   这么一想,宋焱又生出了担忧,晚上翻来覆去之后,第二日,决定平生第一次自作主张,给杨绍跟纪瑶赐婚。   于是,去宣读赐婚圣旨的太监跟太夫人与杨绍派去纪家提亲的人撞到了一块。   白果语无伦次:“姑娘,杨家来提亲了,还有,来圣旨了,一起来了,让姑娘去接旨!”   纪瑶:…… 第94章 094   别说纪瑶这里弄不清楚, 纪家一家也是一头雾水,后来那太监说是皇上赐婚, 才明白过来。   而屋里站着的官媒,并两位夫人则是面面相觑,她们今日可是来提亲的,怎么突然就赐婚了?那还要不要提亲呀?即便三位都是经验老到的人也都愣住了, 因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事情。   纪瑶穿戴整齐过来接旨。   太监宣读。   众人全都跪下来。   真的是命她与杨绍成婚的圣旨,纪瑶极为惊讶, 心想莫非是杨绍去求的?可如果是的话,应该不会与提亲的撞上吧?甚至都不用提亲了, 毕竟皇命难违, 只需下聘, 定下吉日便是。   她想到了昨晚杨绍趁着喝酒时耍赖的样子, 越发笃定与杨绍无关。   太监宣完,众人起身。   “公公, 今儿原本杨家是来提亲的,如此一来,您看……”纪廷元第一个发问, “那接下来的事儿, 皇上可有什么说法, 或者宫里会请礼部,钦天监操办?”   公公笑道:“这你们两家自行商议吧, 最好利索些,皇上不是都说不得延误了吗?皇上啊, 是看侯爷与纪姑娘珠联璧合,想成就一段佳话。”   众人听得此话便是有数了。   公公告辞之后,廖氏低声问纪瑶:“可是侯爷去求的?”   “不是,就是皇上一片心意。”纪瑶心想这皇上对杨绍可真是好啊,生怕他娶不到自己,居然来赐婚,“侯爷定然不知,不然也不会撞一块。”   廖氏沉吟:“倒也是,”又一笑,看着女儿,“可见你跟侯爷有缘,瞧瞧,连皇上都想成全。”   纪瑶假装害羞,垂头告退。   既都赐婚了,纪家又怎么可能不同意,这提亲就显得多此一举了,不过来都来了还是走了流程,官媒与两位夫人回头就去杨家告知好消息,杨家当然也接了圣旨。   太夫人给三位送封红之后亲自送走,与杨绍道:“此事真是突然,皇上居然都不提前告知你?”   确实奇怪,因不管什么事宋焱都会与他商量,不过杨绍想起宋焱屡次问起他跟纪瑶的事情,可见有多在意,那么有今日这一道圣旨也不意外,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说来说去,宋焱也是出于关心。   “总是喜事,”杨绍一句带过,“这样也变得简单了些,我看过几日就去下聘吧。”   “什么过几日?”太夫人道,“聘礼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早在两年前我就以为你要娶妻,结果呢?”恨铁不成钢,“拖到现在,也罢了,好歹总是成了,自然是要越快越好。此事你不用管,同你去下聘的人我也请好了,你舅父跟舅母,他们也一直巴望着你早日成亲。”   他的舅父可是工部尚书,杨绍微微一怔。   “难得纪姑娘愿意嫁你,面子自是要给足的。”太夫人一锤定音,“后日去下聘,我明儿点算下聘礼,”瞄一眼儿子,“绝不会亏待纪姑娘。”   简直是比他还要着急,杨绍轻咳声:“劳烦母亲。”   …………   靖王府。   宋瑞听到这消息,将书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地上。   不用说定是杨绍去求了宋焱,宋焱才会赐婚,这大皇兄真是被杨绍牵着鼻子走了,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改日是不是杨绍要大燕的江山,他也一样会拱手相让?   真是疯了。   他在屋里如同困兽,前后踱步,恨不得马上就去纪家把纪瑶给带走。是了,纪瑶肯定也不想嫁给杨绍,只是有圣旨不好违抗,或者他该寻个机会相问,只要纪瑶同意,他可以让她逃过此劫。   只不过,杨绍一日手握重权,他一日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也不信,这么多官员就真的愿意臣服杨绍,愿意让杨绍成为一人之下,无可撼动的人!   谁还没有点野心呢?尤其是身居高位者……宋瑞想着,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眼眸眯了眯,低声吩咐王希。   王希愣了下:“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宋瑞挑眉道,“他这个人尤要面子,你照着我说得做便是,起了头,他身边自有狐朋狗友撺掇。谁让杨绍只手遮天呢,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   王希道:“是。”   “你自己就不要去了,让章茂辰寻个机会接近,这方面他在行。”   王希急忙去找章茂辰。   隔了一日,杨绍同工部尚书程思任与其夫人来纪家下聘,一抬抬的红木箱子好像河流似的连绵不绝。   沿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得百姓们纷纷相看。   因知道赐婚的事情,纪玥回娘家探望,跟妹妹坐在房里,笑着道:“最后还是嫁给侯爷,你啊……”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最终妹妹心里喜欢的还是怀远侯。   纪瑶脸红,也知道因她的事儿麻烦姐姐跟姐夫了,给她介绍徐琅,也是浪费了别人时间。   “姐姐勿怪才好,我之前是没想明白。”   “我怎么会怪你?”纪玥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我是替你高兴,也替父亲母亲高兴,尤其是母亲,总算不用担忧了。”   纪瑶笑起来。   这阵子母亲就跟吃了蜜糖似的,整日笑眯眯的,看到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今日之后怕是更甚。   “潜哥儿怎么没带来?”她问,“许久不见呢。”   “才几日啊,就许久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孩子呢?”纪玥笑,摸摸她的发髻,“等以后自个儿生一个,也好给潜哥儿做个伴。”   这件事她一直不愿多想,但马上要嫁给杨绍了,多多少少会想起前世,那会儿她怎么也怀不上,为此太夫人也对她更为不满,这次不知道……她下意识摸了下小腹,这次的运气不会那么差了吧?   她不是那个贪慕侯府富贵的姑娘了,她对杨绍也有情,纪瑶心想,她的命肯定会改变的。   见妹妹好似有点低落,纪玥关心道:“怎么了?”   纪瑶收起心思,勉强一笑:“没什么。”   白果此时突然跑进来:“姑娘,聘礼都送到了,幸好夫人有先见之明腾出了地方……对了,姑娘你猜猜,聘礼里面有什么!”   纪瑶奇怪:“不都放在箱子里的吗,你还能看见?”   “不是,不在箱子里的。”   白果神秘兮兮。   看着她笑嘻嘻的脸,纪瑶突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是了,前世杨绍来下聘的时候,白果也问了这句话。这小丫头真是一点没变,而杨绍的心意也从来没变过。   她没有说答案,自己跑了出去看。   就在院子里,有一对大雁拴在那里嘎嘎的叫着,扑棱着灰色的翅膀。   在大燕的南方,下聘都习惯送一对大雁,取其“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之意,而在京都并不是必需之物。然而杨绍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寓意,两次都送来了大雁。   大雁生死相伴不离不弃,纪瑶忽然很想知道前世自己死了,杨绍后来到底如何了?   等恰当的时机,她会问问的。   不过她相信杨绍肯定没有另娶,不然就不会对她如此执着了,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漆黑的官靴,慢慢向她走来。纪瑶没看清脸,也猜到是谁,急忙转过身低声道:“谁让你来这里的?”   她连披风也没有披,只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窄袖短袄,下面是一条玄锦百花裙,在这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杨绍将身上的紫貂绒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不能,成亲前不好见面的,”纪瑶皱眉,“不吉利。”   杨绍失笑。   这种话听听便罢,经历过两世的事了还能信吗?不过纪瑶这样子很可爱,他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依着道:“那我不看你的脸,我们就这样说话。”   暖意将她包裹。   纪瑶本来想赶他走,却又有点舍不得,看不到脸,是不是算没见过?应该是吧?   “你这大雁哪里抓来的?”她问。   “迎雪坡,大雁晚上喜欢宿在那里,我事先设了陷阱,很容易抓捕,就是等的时间比较久,大半夜才抓到。”   她以前从来不感兴趣,现在才知道他竟是去了迎雪坡,一来一回要一日呢,这么冷的天。   她手指抚在男人的手背上:“辛苦侯爷了。”   杨绍嘴角一勾,低头在她耳后亲了亲:“不辛苦,礼尚往来,你也得给我回礼。”   “什么?”   他让陈素过来,拿了一样东西给纪瑶:“给我做做好,要是不舒服的话……”   纪瑶一看,居然是鞋样。   是了,杨绍几乎没穿过她做得鞋子,唯一一次,便是这个了,她做得太糟糕,就连半天都没撑住。   他肯定记着呢。   “好,我会好好做得。”纪瑶询问,“侯爷喜欢什么花样?”   杨绍眉梢微扬,纪瑶果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小姑娘后面雪白的脖颈,他想咬一口,可还是乖乖回答:“想要万字纹的。”   “好。”   “要褐色的,或者酱色的,颜色不要太鲜亮。”   “好。”   “要缎面的,底要千层底,万字纹用银线绣。”   “……”   “鞋帮最好高一些。”   “……”纪瑶想打他!   作者有话要说:杨绍(摇大尾巴):这只是开始,还想要好多好多好多的……   纪瑶:T_T突然不想嫁了。 第95章 095   杨绍却是越说越高兴, 这种光明正大让纪瑶做鞋子的感觉真好。纪瑶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他把下颌搁在她头顶, 低声笑起来。   原本纪瑶还恼着呢,听到这笑声却是一怔,因为感觉到里面充满了愉悦和满足,她嘴角又翘了起来。   算了, 给他做就给他做,到底是为了成亲用的, 要是以后再这么差使,她才不听呢!   纪瑶哼了哼:“说完了吗, 侯爷?”   他嗯了一声, 手却仍未放开, 还是从后面抱着:“我再送两个人给你。”   “什么?”纪瑶愣住。   “许如南, 陈烈。”他认真道,“许如南身手好可以保护你, 陈烈的话,你要找我,随时可差遣他来传话。”   前世可没这茬, 纪瑶奇怪:“好好的怎么要保护我?难道真有人要害我不成?”   “上回的马陈素查过了, 是被暗器所伤, 所以还是小心点。”杨绍亲亲她的发顶,闻到阵香甜的桂花香, 恨不得把她转过来,再贴近自己一点。只是想到她的小执念说什么不吉利, 还是忍住了。这么久都等了,不差两个月,不过这短短时间内,他绝不容许再出什么意外。   纪瑶并没有反对。   因她自己住在家里,也觉得纪家的防卫实在是太差了,如今杨绍增添人手,那再好不过。   她欣然收下。   总是在未来岳丈家,不可能这么一直抱下去,杨绍恋恋不舍松开手,看着纪瑶走回了厢房。   她果真没有回头,从头到尾保持不看他。   这么认真,看来确实是想和自己长长久久的吧?杨绍心头一甜,转身回了上房。   两国派使者来朝贡,宋焱将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接见,故而也很看重,再次招来杨绍商议,不过第一句却是问他成亲的吉日。   杨绍笑道:“回皇上,定在三月初六。”   “不错,不错。”虽然他恨不得杨绍马上就成亲,也好了了一桩心事,可也知道寒冬腊月非是好时节,中间又夹杂别的事情,想必杨绍也忙不过来,“到时候,朕定会送上一份大礼。”   “那微臣先谢过皇上了。”杨绍也不客气。   宋焱说正事:“朕记得父皇在世时,乌斯国也曾来朝贡,他们乌斯的勇士脾气暴躁,曾在街上就打了起来。如今临近春节,朕实在不想出什么纰漏,故而烦请杨都督多多注意。”   比起之前,宋焱做事细致多了,杨绍道:“微臣定会安排妥当,另外,有罗大人坐镇兵马司,殿下大可放心。”   ………………   春节前两日。   两国使者奉各自国王的命令,携带礼物,浩浩荡荡入了京都,不过城门兵士早得了杨绍命令,防卫极严,一样样搜过来,像兵器等物一律没收,存放在兵马司,等朝贡之后才送回。   虽然有不满,但两国使者也听从了,毕竟大燕兵强马壮非他们所能抵抗。   当日,宫中御厨便开始准备宴席。   宋焱站在窗口,看着来来去去的黄门宫女,想起曾有的热闹,不由唏嘘。   他起驾去了慈心殿。   自从父皇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便是伤心欲绝,一直都不曾出过这殿门,直到他守孝数月,官员们频频上书请求,皇祖母才露了一回面。与官员们意见一致,让他速速登基,成为大燕的新帝。   虽然皇祖母曾经的做法不对,可她从始至终都对自己不离不弃,动用了所有的办法匡扶他。   宋焱坐在下首,恭声道:“祖母,明日我要接见使者,在宫中款待,祖母也一起吧……孙儿生怕何处不对,还需祖母指点。”   这孩子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阳光之下,瞬间太皇太后有种见到先帝的感觉,不知不觉,一年多过去了,皇太后看宋焱很有皇帝的气势,颇是欣慰:“难得你有孝心,”她抬抬手,示意宋焱扶着她出去,“我岂会拒绝?不过这朝贡嘛,你也不必太过隆重的,他们说是说朝贡,实则还不是为了从我们大燕获得财物?他们能贡些什么?”   语气中颇是不屑,宋焱笑一笑:“好歹是一片心意。”   “你啊,是太好说话了。”太皇太后道,“别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父皇在世时就说过,这朝贡啊,该从三年一回改为五年一回。”   “是吗?”宋焱惊讶,“我竟未曾听过。”   “你父皇是看出这朝贡没什么意思。”太皇太后心道,她这儿子不愧是一代明君,只可惜命薄,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与他作对的,到得后来母子两个还生出了罅隙,她是有点后悔,但愿宋焱可以当好这个皇帝,也不枉费她以前花的心思。   二人说得会儿,太皇太后看着院中开放的腊梅道:“你那母后如何了?可曾去看过?”   说得是当初的皇贵妃,先帝驾崩之前留下诏书封为皇后,如今自是成了皇太后。   宋焱道:“闭门不出,茹素拜佛,我听安安说,她去探望也不见。”   希望真是个痴心人,太皇太后心想,先帝死时还记挂着她,可是比对宋昀好多了,如一直这般安分也就罢了,就怕等宋昀除服再出风浪,那她绝不会袖手旁观。到时便送她去见先帝,看看可有脸面相对!   她沉吟:“也不能亏待她的,我过阵子多派几个宫女去伺候。”   “不必了。”宋焱道,“她身边哪里会缺宫女,二十来个人呢,祖母您放心,安安会照顾好她。”   皇太后拧了拧眉,但并未发话。   第二日,两国使者安顿下来便是由顾延年来接待,再引领着去宫中拜见皇上,一同赴宴。   两位使者看到顾延年学着他们一样拱手行礼。   乌斯国的使者肤色微黑,高大强壮,性子也是鲁莽得很,用一口生疏的话道:“大人好,久仰久仰,我们可是要去宫里?不知能否见到你们大燕的杨都督啊,那可是三生有幸。”   前去迎接的不止顾延年还有几位礼部的官员,听到这句,脸色都很尴尬,但最尴尬的莫过于顾延年了。想当初,哪位使者过来不是想着先拜会他?如今他人就在面前,他们却是不屑一顾,急着要见杨绍。   他第一次受到这等轻视,但顾延年仍保持着笑容:“杨都督现负责城内外安全,不知能否得见。”   两位使者点点头,随他去往宫里。   他们来的时候,就是听说杨绍在大燕贵为太子太师,皇上对他极为信任,但凡说什么皇上都会听从。他们此趟带了些礼物也是要献给杨绍的,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好让他们两国通商。   那乌斯国的使者性子有些急,就冲出口了。   一众人去往宫里。   两国使者行礼之后,送上了好些贡品,有各色的皮毛,香料,茶叶,良驹等,还有两只白鹿说是瑞兽。   宋焱给予回礼。   为彰显大国气度,自是不能寒酸的,多数都是像丝绸,金银珠宝等值钱的东西。   使者笑开了花,光这一趟就已经值当了,让带来的美人献舞。   美人儿穿得极少,艳光四射,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金铃,动起来就有一阵悦耳的声响,实在是有伤风气,宋焱心想,瞧瞧殿中几个年轻官员的脸都红了,小国就是小国,惯会用这等方式讨好,难怪父皇要把朝贡的次数改一改。   他脸色变得严肃,说道:“退下吧,成何体统。”   两位使者感觉到威严,连忙道歉。   宋焱传宫中的乐人来献舞。   这自然是高雅得多。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暗自点了点头。   等到宴席散去,宋焱听太监禀报各类贡品,虽是不值钱但也有些稀奇的物什,不由想到年幼时有别国使者来朝贡,父皇偶尔会让他和皇弟们一起入席,看看这些人奇怪的打扮,奇怪的语言,给他们开开眼界。   今日,却只有他了。   宋焱心头黯然,吩咐姜椿道:“拿一些香料,茶叶送去给楚王,靖王还有三弟,皮毛都送给嫣嫣吧,等她除服了做些好看的裘衣。”   姜椿领命。   比起街道上使者到访的热闹,楚王府显得尤其冷清。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宋昀再也没有离开过王府。   看着窗外一轮明月,他手里捧着热茶,也不知该想什么,也许什么都不想才是对的吧?   常青推开门,轻声道:“殿下,皇上使人送了一些东西,说是今日使者上供的。”他捧过来,打开箱子,传出一股浓郁的香料味。   宋昀看一眼:“收起来吧,暂时也用不到。”   “是。”常青关上箱盖,站在一旁。   看着自家主子孤冷的背影,他鼻子由不得发酸,原本大燕的新帝该是主子啊,也不知怎么就让宋焱当去了,先帝早前对主子的疼爱都是假的吗?临死前竟然也没有单独与主子说几句话,也不怪主子如今这般的郁郁。   随从的目光好像钉子一样,宋昀喝了口茶淡淡道:“常青,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失败?”   “不不。”常青忙道,“怎么会,主子只是运气不好。”   运气……   是啊,他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聪慧无双,但后来才知,自己这一生也不过是为命左右,为运气所左右。   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怪只怪本来那个愚蠢的大哥变好了,变得有担当,有作为,有情,有义……   他沉默,好一会儿开口道:“常青,我有次听父皇教诲,那时候年幼不知事,竟然问父皇为何大哥是太子,我不是,他们都叫我殿下,却叫大哥太子殿下。当时父皇说,谁是太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燕……”   “可惜我一直不曾明白这句话,但现在,我该学着明白了。”宋昀看着皎洁的月亮缓缓道,“人生没有后悔可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重新开始。”   常青心头一震:“殿下!”   “我相信皇上会是个明君,而我会好好的当一个臣子。”宋昀手指摩挲着茶盅,他该抛弃原来的一切了,不光是曾经差些成为储君的可能,还是那些官员对他的期待,或者是……他曾喜欢的姑娘。如今她要嫁给杨绍了吧?她本来也没有看上自己。   他身上的那些光华,其实只是一个幻觉,是他对自己太过估高的假象罢了,剥开这一层,他与别人又有何不同?   这阵子他渐渐看清了自己,其实最初,他想要的又哪里是什么皇权,不过是因为众人的期待,才一步步变得贪婪,发现宋焱胜任不了太子之位,而生出了野心。   他该走出来了。   他宋昀也不过是个普通至极的人。   夜幕降临。   杨绍很晚才归家,刚刚到门口就遇到唐嬷嬷。   唐嬷嬷道:“太夫人让奴婢告诉侯爷,有使者来进献礼物,太夫人拒绝了,知会侯爷一声。”   杨绍道:“我自不会要的,你让母亲放心。”   唐嬷嬷告辞而去。   陈素皱眉:“居然送东西过来,他们不知道侯爷两袖清风吗!”主子是少有的清官,他见过太多人想要巴结杨绍了,但他从来没有收过什么财物。   其实那些财物又算什么?怀远侯府会缺吗?送个纪姑娘还差不多,陈素心道,纪姑娘是侯爷的心头好,但是侯爷已经要娶她了。   然而谣言却也从中而起,很快就有官员弹劾杨绍与两位使者接触,说他收取贿赂,有声有色的,还称看到乌斯国使者送美人,美人在杨家待到子时才走。   那使者是有心,可是根本没有办法送进去,而今已经离开京都,怎么泼污水都好。宋焱大怒,将那些弹劾的官员斥责了一通。   但因为乌斯国使者确实有此意图,而且一入京都就提到过要见杨绍,弹劾仍然不断。   宋焱后来将一位官员当廷杖责,摘去了官帽才消停。   消息传到宋瑞耳朵里,他不由微笑,就是这样,宋焱越是对杨绍信任,杨绍越是会受到敌对,文武百官谁也不希望哪位官员会像皇帝一样拥有那么高的权力。长此以往,不用他动手,自有别的势力跟杨绍斗得死去活来的。   他叮嘱王希:“看着纪家,纪姑娘一出门便来告知。”杨绍的事儿可以延后,他现在最想看到纪瑶。   春节过后,纪瑶一直致力于做鞋子,务必做得十全十美,叫杨绍满意。这也算是成亲之日,她送给他的礼物。   至于廖氏则忙着准备嫁妆,不过因为大女儿的关系,她已经很有经验,并不慌乱,也不会觉得嫁妆少就不安了。那可是皇上赐婚的,杨绍又那么喜欢女儿,便是量力而为吧。   这日拉着纪瑶去玉满堂:“得给你买几套头面,你自个儿看看可有喜欢的。”   纪瑶道:“娘买得都喜欢。”   嘴甜的,可廖氏不想花冤枉钱,万一不喜欢放着不戴可不是浪费?正色道:“快仔细瞧瞧,玥儿当初也一样挑的,我可说好了,你们两个,我谁也没有偏着。”   看母亲那么认真,纪瑶就看了几套,选了一套全镶嵌红宝的,还有一套点翠的。   廖氏唔一声:“也是,往后不能再像小姑娘这般打扮了,得体面些。”   廖氏去同掌柜商量何时做好,纪瑶则在店里闲逛,就在这时突然看到一位公子走进来,他微黄的皮肤,眼皮稍微耷拉着,很不显眼,但身材却修长挺拔。   纪瑶一眼认了出来,惊讶道:“公子,是你啊。”   “啊?”宋瑞假装才发现她,微微一笑,“姑娘别来无恙。”   “你的手好了吗?”纪瑶直接问,“上回公子都没有留个姓名,我也不知如何感谢。”   她的眸色好像春水,波光澜澜,宋瑞对视上了,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感。   “我姓秦。”宋瑞随意编造了一个姓,“不知姑娘贵姓?”   纪瑶还没有回答,廖氏走了过来:“瑶瑶,这位公子是谁?你认识?”   “上回我的马受伤,就是这位公子救我的。”   “哎呀,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廖氏连忙道谢,“下回定要请公子来我们家用顿饭,聊表谢意。”   “夫人,不知贵府……”   “相公姓纪,乃顺天府知府。”   宋瑞露出惊讶之色,看了纪瑶一眼,问道:“你是皇上赐婚,嫁给怀远侯的那位纪姑娘?”   赐婚极为少见,早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到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被个不熟之人提及,纪瑶脸颊一红,廖氏笑眯眯道:“是啊,公子你莫非也认识侯爷?今日我带小女来便是为置办嫁妆的。”   廖氏掩饰不住的欢喜,而纪瑶,她竟是有些羞涩,全没有那种他想象中的反感,或是不悦。   宋瑞心头仿若被扎了一针。   不,或者纪瑶只是装得,谁让杨绍这等的威风呢,连皇帝都听从,她又能奈何?   然而,在玉山纪瑶与杨绍并肩而骑的画面却涌入了脑海,他手掌握成了拳头,再次试探:“我记得那天,好似杨都督也过来寻你……原来纪姑娘与杨都督早有前缘。”   廖氏笑起来:“那马就是问侯爷借的,瑶瑶出事,侯爷自是着急了,幸好遇到公子,不然怕是危险。瑶瑶,你应该当时就问清楚这位公子,瞧瞧,连自己的恩人都不知……”   后面的话宋瑞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听到,纪瑶的马竟然是向杨绍借的。   呵……   两匹颜色一样的马儿,说明了什么?宋瑞瞬间明白了,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若纪瑶不愿意嫁给杨绍,怎么可能会骑他的马?那时尚没有赐婚!她最终还是被杨绍的地位所折服了吧?   说什么“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哪怕他们出身高贵”,这满口谎言的女子,说到底是条件不够,又有什么真情,什么风骨?是了,宋瑞回想起来,当日纪瑶在珍珠湖畔,唯独对他十分不喜,而对杨绍,对宋昀都不同,她自始至终就跟那些姑娘们一样,最看重的仍是权势。   这一点,他生下来就欠缺,母妃身份低微,父亲也不看重,他注定是要做个闲散的皇子,一事无成。   纪瑶又怎么会看得上他?   宋瑞的目光越来越冷,几乎变成了寒冰。   有种危险的感觉袭来,纪瑶往后退了退,同时间在门口的许如南走到她了的身侧。   居然还有人随身保护,那应该是杨绍的人了!   看着这如牡丹花般艳丽夺目的小姑娘,宋瑞嘴角翘了翘,笑得古怪:“纪姑娘,若纪姑娘真心感激,便把这恩情记在心里吧,若哪日有缘再见,我自会让姑娘偿还的。”   这是什么意思?纪瑶一头雾水。   她当然不会明白的。   因为若是有这一天,他必定要纪瑶后悔,要纪瑶后悔没有喜欢他,要纪瑶后悔从来不曾想要选择他。   宋瑞深深得看一眼纪瑶,转身而去。   也许这一天也不会很久。   他宋瑞不会这样认命,做宋焱的臣子! 第96章 096   这阵子, 陈素使人拿着画像到处去问,甚至户部也去过了, 查无此人,便将此事禀告杨绍:“许如南说在玉满堂见过那公子,与纪姑娘说得几句话便离开了,后来再不曾露面。”   越想越是蹊跷, 杨绍觉得他肯定对纪瑶有所图谋,吩咐道:“告诉许如南, 往后再遇见,直接抓捕。”   “是。”陈素命一个小厮去传话。   杨绍继续吩咐管事:“这里多种些花木, 像蔷薇, 芍药, 开春之后花多又繁密的……此处挖一个池塘, 越快越好,塘内种三五株睡莲, 再在中间叠一座石山,与水面持平。”   听到这里陈素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像是给纪姑娘养乌龟的。   果然又听杨绍道:“再做一个猫窝, 大一些。”   纪瑶那里现在有四只……   正说着, 太夫人进来了, 远远笑道:“猫窝,是给纪姑娘养猫吗?怎么, 她也有这个喜好?”   “您那只就是她送的。”   太夫人惊讶,自己真是后知后觉啊!   “那家里可热闹了。”她看一眼儿子, 心道他真是把那纪姑娘装心里了,什么都考虑得那么周到,自己也不妨锦上添花,“屋里的物件也该换一换,说来是有些年头了,再添置一些,像镜台啊,衣柜啊,我那未来儿媳用得上。”女子哪个不喜欢打扮的?   杨绍笑道:“多谢母亲。”   “跟我客气呢。”太夫人摇摇头,“不过就怕被哪个嚼舌头根的官员发现,说你作风奢靡,娶个妻子,竟然要劳师动众。我说,是不是办酒席也不成了?光我娘家,那都得十来桌呢,是不是也得被弹劾,说我们侯府铺张浪费!”   听出来母亲的气恼,杨绍道:“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是不想理会,但你舅父都说,你如今是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了,让你小心些。”   坐这个位置早有准备,只不过那些官员的嘴脸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看一点,他已经足够宽容,自问也不曾做过为自己谋私利的事情,却偏偏咬着他不放,想来是因为皇上对自己太过照顾了吧?   宋焱,确实是太信赖他了。   但那份信赖,他又怎么可能抛弃?他这一世,本就想活得风风光光的,如今娶了纪瑶,也能让她得以享受这份尊荣。   “您不必担心,我自能应付。”杨绍宽慰母亲。   儿子能独当一面,太夫人自然欣慰,拍拍他的手臂:“如果有要你舅父帮忙的,别一个人撑着。”   “小打小闹,如何伤得到我?”杨绍对这弹劾也是不屑,其作用不过是击打些灰尘下来,他又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太夫人点点头,自去叫人到库房挑选合适的物件。   过得月余,纪瑶的鞋子也做好了,还拿到廖氏那里显摆了一下。   “真不错。”廖氏仔细检查了下,对这份女红称赞不已,“侯爷定会满意的,不过你也别伤了手,他们侯府还能没有绣娘?”   当然是有了,前世她不做女红也从来不缺这种东西的,只是杨绍想要的是那一份心意。   心意如何表达,除了靠自己动手别无他法,她打算顺便给杨绍再做两双罗袜,他看到了恐怕会更高兴。   纪瑶又开始做袜子。   家里的猫儿渐渐都长大了,她忙碌的时候,四只一字儿排开卧在桌案上盯着她看,肥墩墩的十分惹眼。纪瑶虽然喜欢,但也觉得再养下去,又得给那两只小母猫儿找相公,然后再生……   纪瑶头都大了。   她就让人去问沈妍要不要,还是找个新家比较合适。   这般漂亮的狮子猫,沈妍自然求之不得,马上就抱了去。   还有一只小的,纪瑶送给了纪玥。   潜哥儿很喜欢,天天跟猫儿玩,还会跟猫儿讲话,令人忍俊不禁。   三月初,除了两家结亲外,谢府也有喜事,谢鸣珂被升任为吏部左侍郎,连跳两级,进入内阁。内阁向来具有参决政事的能力,凭着谢鸣珂的才华原是不会惹人非议,然而他偏偏是杨绍的连襟。   百官哗然。   就是纪瑶都觉得,宋焱这是又狠狠抽了那些想闹事的官员们一耳光。   可见杨绍的地位牢固不可动摇。   倒是纪彰有点担忧,感觉这两个女婿的地位太高了,如今宋焱愿意信任倒也罢了,若哪日翻脸,那会比谁摔得都惨。   “前朝有个蒋芳信,孝真帝对他宠信无比,但到晚年之时却突然发难,不止杀了蒋芳信,甚至诛了九族……”纪彰怕自己这个女婿也步上后尘,那他们一家都难逃此劫。   “那是因为蒋芳信有造反之意吧?”纪廷元闲闲道。   “谁说造反?不过是嚣张跋扈了些。”   廖氏心惊胆战,但一想:“侯爷并没有嚣张跋扈啊,你看那些人挑拨离间,侯爷也没有对付他们,都是皇上动的手。”   纪瑶心想杨绍总归是重生的,对这种伎俩怕是不屑一顾,不像宋焱年轻气盛,恼恨他们污蔑他的恩师。   想着又觉得好笑,杨绍其实也才二十三岁啊,比宋焱还小呢。   “要我说,真的有这一日,还不如就反……”纪廷元还没说完,脑袋就被纪彰给敲了,“混小子,疯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你是昏了头了!”   也不知谁先说起的,杞人忧天,纪廷元暗道,如果皇帝真的要灭族,那杨绍手握兵马不造反不是傻子?   越说越是不像话了,廖氏道:“两位姑爷自有主张,我们一个个瞎操什么心呢?”岔开话题,“父亲应该在路上了吧?”   纪老爷子也只有这种时候会过来一趟。   第二日,纪老爷子就到了,跟之前一样装了好几车的东西,纪瑶上去见过,甜甜道:“祖父您怎么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   老爷子身姿笔挺,精神矍铄,笑呵呵道:“人啊就不能闲着,越动身体越好,我带的荠菜啊油菜啊都是亲手种的。”   “祖父真是老当益壮。”纪廷元也夸。   老爷子倒是瞪了他一眼:“再老当益壮也不晓得能不能看到孙儿呢,廷元,你瞧瞧,瑶瑶都要做侯爷夫人了,你呢?你那媳妇啥时候有啊?我还给准备了一对金手镯,那是你祖母留下的。”   老爷子难得催,可见也是着急得很了。   要说没有压力,不可能,只是他没遇到喜欢的又能奈何?纪廷元敷衍道:“您再等等,总会有的。”   “何时啊?”   纪廷元跑了。   等到三月初六,罗夫人早早就来了纪家,她之前教过纪瑶骑马,不管是自己的出身还是夫婿的家世,都很显赫,膝下又育有二子一女,极有福气便是请来当全福夫人。   此时纪瑶已经是有些心绪不宁了,比起前世的感觉,情绪全然不同,有期待,有甜蜜,有满足,也有一点点的担忧,可谓是五味纷杂。   过来添妆的女眷们坐在一边,低声谈笑。   纪玥抱着潜哥儿:“瞧瞧姨母,好看吧?”   潜哥儿点头:“嗯,红红的。”   穿上了嫁衣自然是红的了,纪玥莞尔,她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妹妹嫁出去了,不管是长辈们,还是她都松了口气,因为知道杨绍肯定会对妹妹很好。   除了高兴,就是有一种期盼,感觉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甚至能想象到,以后她去探望妹妹,到时就在院子里跟妹妹喝茶,几个孩子呢,聚在一起玩乐,追追打打。   而她们的相公,应该是在书房一起商议政事,等商议好了,就出来抱着孩子教导,或是与她们说笑。   纪玥想,这是多好的事啊,可眼角仍是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热。   她们都离开家了。   恍神间,只听到外面鞭炮声响了起来。   杨绍来迎亲了。   纪瑶看着镜中打扮得异常艳美的脸,嘴角翘了起来。她感觉到了心里的一股雀跃,她马上又要看到杨绍了,虽然是短短两个月,但真的是如隔三秋呢。   罗夫人给她盖上红盖头,笑道:“侯爷都过来了,那得一同去拜见双亲了。”   眼前光芒消失的时候,她看到镜后面的沈妍,不由一叹,不知何时自己能给沈妍添妆呢?   她又送了自己一对贵重的玉佩!   纪玥这时过来拉住她的手:“瑶瑶,小心点,别撞到。”   “嗯,姐姐。”她紧紧握住了。   外面正热闹,迎亲的队伍阵势极大,杨绍穿着一身喜服,骑高头大马,在他左边的是永嘉侯穆廉,右边的乃谢鸣珂,在旁边则是曹国公之子程以中,禁军统领元泰,还有翰林院大学士之子,去年的状元郎卫雨峰。   不说杨绍的名头,光是凭这几个男儿的英俊出色,百姓们都围得一层又一层,别说还满地撒了喜钱。   行得门口,杨绍便翻身下马去接纪瑶了。   二人在上房相遇,纪瑶透过盖头看到了男人的一角衣袍,跟她的一样绯红。   心爱的小姑娘就在眼前,杨绍心潮起伏,虽然这些日没有一天不在憧憬,可真的到了,他仍是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恨不得就把纪瑶抱在马背上,飞驰归家。   只是,该做的事儿还得做。   两人去给纪老爷子,还有纪彰夫妇敬茶。   纪老爷子给了封红,笑眯眯看着杨绍:“往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家瑶瑶,瑶瑶这孩子啊调皮,你多担待些。”   “是,请祖父放心。”杨绍正色,他其实觉得纪瑶调皮些还更可爱。   廖氏看着女儿,却是哭了起来。   说不偏心,实则她是最疼爱纪瑶,因为她嘴甜,又最小,中间又折腾了许多时日,如今总算是嫁出去了,她既高兴又不舍,再看到旁边站着纪玥,更是难过。   两个女儿都嫁做人妇了!   纪彰给她抹眼泪:“别哭了,多好的日子,”虽然心里也酸楚,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叮嘱道,“瑶瑶,去了侯府可不能再不懂事了,要与侯爷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记得孝敬长辈,遇到事情,切莫擅作主张,有商有量才好。”   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教诲,纪瑶的心也一点点难过起来。   她一生任性,如今能顺利嫁给杨绍,全是因长辈的疼爱关怀,还有哥哥姐姐的包容。走到今日这一步,与其说是运气好,却也是因为有这样好的家人。   两行泪珠忍不住落了下来,幸好,他们这一世都平平安安的。   拜别完,纪廷元背着她去坐花轿。   兄妹二人平时非常亲近,到得此刻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半天纪瑶道:“哥哥,你真的过得快活吗?”   纪廷元微微一怔。   “我希望哥哥是真的觉得快活。”   纪廷元还没有领悟过来,他们已经到得花轿旁边了。   把妹妹放下,纪廷元看了杨绍一眼,千言万语化为一句:“以后妹妹交给你了。”   “是,我不会让她后悔嫁给我。”   男人低沉真挚的声音传入耳朵,纪瑶心里一甜,由罗夫人扶着坐入轿中。   鼓乐声更大了,迎亲队伍缓缓走向了怀远侯府。   后面该做什么纪瑶很清楚,只是眼前看不见,脑袋上又顶着重重的凤冠,仍是避免不了晕头转向的,被送入洞房时,感觉腿都有点软了,等坐到床上时,才感觉浑身一松。   终于好了呀!   屋里陆续响起笑声,都是杨家的女眷们,来热闹下洞房,等到杨绍进来时,她们就一个接一个的打趣。   杨家子嗣单薄,那些都是远亲,就算这一世纪瑶也不太熟,正辨着呢,就看到一双靴子走近了,紧接着,她眼前一亮,盖头落了下来。   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深邃的眼睛。在这满屋的红色中,尤为动人,好似一潭清澈的水,一潭只能映出她容颜的水。   纪瑶脸颊一热,低下头去。   女眷们纷纷夸赞她貌美,夸他们天作之合。   丫环往他们身上扔了红枣花生,那是寓意早生贵子的,纪瑶手里捏了一颗暗暗祈祷。   随后二人喝了合卺酒。   女眷们又恭贺几句便是纷纷离开了。   屋里有一阵的静默,也不知是不是凤冠太重了,她感觉自己有点透不过气,纪瑶伸手把凤冠摘了,就在这时男人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侯爷……”她心跳加快了。   声音娇滴滴的,杨绍哪里忍得住,伸手就把她抱在了腿上,一句话不说便是一阵吻。   显然是渴了许久,纪瑶感觉他好像是个旋涡要把自己卷进去,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更是有点说不出的心慌。倒不是不愿,就是杨绍自小练武,这方面有些过于勇猛。   不过他还算是体贴的,今日又是初次……纪瑶胡思乱想时,就觉胸口一凉,他竟不知何时把她的腰带抽掉了,衣裳松开,露出里面绣着牡丹花的绯色中衣。他低下头,隔着柔滑的衣料亲吻那两团绵软。   饶是经历过,纪瑶的脸也忍不住红了,轻声道:“你不是还要去敬酒吗?那么多宾客等着你。”   是啊,就算不舍得也得离开一会儿,舌尖含了下那粉色的樱桃,他哑声道:“等我回来。”   纪瑶浑身一颤,忙抱住胸口。   她的娇羞更惹出他一身火气,再待下去真受不住了,杨绍手指轻抚下她的脸:“我走了,饿的话去厨房要点吃的……”低下头在耳边道,“别睡着。”   他眸色已经染了情-欲,叫她心弦一阵乱跳,垂下头道:“侯爷不要醉了才好呢。”   平日里就罢了,今日他怎么可能醉倒?   “多得是人替我挡酒,我很快回来。”他把她从腿上抱回床上,忽而道,“你好似重了些,是嫁衣之故还是长肉了?”   纪瑶道:“你猜呢。”   “猜什么?”他挑眉笑,低头在唇上亲了亲,“等会本侯亲自看就是了。”   有种完全掌控的感觉,纪瑶的脸更红了。 第97章 097   在门外的陈素这时道:“侯爷, 皇上使人贺喜来了。”   应该就是宋焱之前说的,要送他一份大礼, 杨绍不好再耽搁,手指贪恋得在纪瑶脸上抚了下,站起来开门而去。   见姑爷走了,木香跟白果急忙进来。   纪瑶的嫁衣还散着, 她坐正了微微收拢。   白果把床上的凤冠捧到镜台上去,木香问:“夫人可要沐浴?”任谁经过这大婚礼仪, 都得出一身汗,别提主子这般娇柔的身体。   纪瑶点点头:“嗯, 水热一些。”   泡泡驱除疲乏。   “夫人饿不饿, 或者先吃点儿什么?”白果问。   “不饿, 就是有点困。”可能刚才喝了合卺酒, 纪瑶正说着,忽然听到两声猫叫, 哎呀一声,“它们刚过来,会不会不认识到处乱跑?”有点着急,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   木香笑道:“夫人恐怕不知呢, 侯爷让木匠在院子里做了一个好大的猫窝, 两只猫就放在那里。”   “是吗?”纪瑶惊讶,嘴角翘了起来, 暗道他倒是有心,“不过还是会跑吧?”   “门关上了, 有丫环守着跑不了。”   纪瑶松了口气,打算明日去看看,如今外面天已经黑了也不便出去。   木香使人去打水了,她在房里四处的看。   物件儿都是新的,包括这一张大床,一色的紫檀木,十分奢华。她伸手摸摸镜台,这张也是,比前世的还要好看,雕刻着梨花纹,周边镶嵌了白亮的螺钿,被烛光一照闪出微微的光。   可能是太夫人选的吧?杨绍对姑娘家的喜好没那么了解,想到太夫人的改变,纪瑶很是高兴。   她把嫁衣脱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水很快打来了,纪瑶泡在木桶里,觉得舒服极了,差点没睡着,还是木香将她唤醒的。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想到杨绍说什么很快回来,纪瑶就失笑。   他以前地位没那么高都应酬许久呢,而今是大都督了,也不知多少宾客到场,怕是要比前世还晚的。纪瑶穿着中衣靠在迎枕上,因为之前还喝了点酒,到底是等不到杨绍回来,沉沉睡了过去。   如她所料,杨绍确实是应接不暇,有几位好友帮忙都弄到亥时才归,匆匆洗去浑身酒气,回到洞房时推开门,就听木香道:“……夫人今日过于累了。”   愣了下,杨绍道:“你出去吧。”   木香退到外面,带上了门。   红烛依然高燃,杨绍借着光看向纪瑶。   刚才脸上艳丽的妆容已然没了,她现在就像夜里盛开的昙花,被雨水冲洗过,洁白无瑕,他仔仔细细的欣赏,一处都没有放过。她的秀眉,她的睫毛,她的琼鼻,她微抿着的唇,还有……中衣下面更美好的身子。   念头一起,曾经亲热的画面便蜂拥而至,他俯下身啄了啄她的唇。   纪瑶睡意正浓,以为在梦里,嘟囔了下便翻过身去。   若一直不醒,倒也有意思,她以前喝醉酒他更是喜欢胡作非为的,杨绍伸手去解她的中衣。   滑下来露出香肩,白腻一片。   …………   梦里,身子越来越凉,好像从春天慢慢去了秋天,天上有落叶飘下来,一片一片粘到身上,怎么也甩不开。过的片刻,又越来越热了,身边有谁燃起了火堆,那火苗径直扑向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腿。   纪瑶慢慢睁开眼睛,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腾得红了,下意识就往被子里躲。   杨绍手长,捞起被子就扔去了床脚。   “你……”纪瑶不着丝缕,羞得说话都结巴了,心里实在讨厌自己不能喝酒,这合卺酒她也就喝了一口,居然睡得那么沉,“你,你把被子给我,我冷。”   “冷啊?”杨绍挑眉一笑,把她搂在怀里,“我热得很,贴着我就行。”   他宽阔而坚硬的胸膛果然就像烙铁一样,纪瑶耳朵都红了,咬唇道:“你也不叫醒我。”   “怎么没叫,你这不是醒了吗?比我预想的快一些。”他还没亲得过瘾呢,不过纪瑶再不醒,他可能真的要一个人洞房了。这样无比美妙的东西全数展示在面前,他已经不是想欣赏了,他内心蠢蠢欲动的想要侵占。   男人身子前倾把她压在下方:“醒了就好。”   听起来好危险,纪瑶晓得第一次会是什么感觉,愣是不撒手搂住他脖子:“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他低头吻在她手臂上。   唇上也是滚烫的,纪瑶想到刚醒来时腿根上的热,身上又有种酥麻之感,都不知他亲了多久,亲了哪里了!她睫毛颤了颤:“我听木香说,你给猫儿做了很大的猫窝是不是?”   “是。”   “何时做好的?”   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种鸡毛蒜皮的杨绍没耐心听,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男人再次把她压下来:“以后慢慢讲。”他低头吻她的脖颈,一只手缓缓往下,碰触那好像豆腐般的柔软。   掌心抵着一点凸出,珠子般摩擦,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纪瑶被他揉搓的浑身发软,好像一滩水,杨绍忽然道:“我看出来了,你确实长了点肉……再多长点儿,这样更好。”   伴随着他低哑的声音,纪瑶感觉抵着自己的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的青笋似的,她的心咚咚直跳,还想缓一缓,下意识就抬脚,把膝头抵在他胸口:“再等会儿。”   这都什么时辰了,杨绍道:“再等要天亮了。”一下掰开腿,覆上去柔声道,“瑶瑶,别怕……”他已经看出来纪瑶就是想拖时间,除了怕疼还能为什么,“忍一下就过去的。”   被说中心事,纪瑶嘟嘴道:“你说得轻松,你又不疼。”   杨绍扬眉:“你怎知我不疼?”他握住她的手往下去碰,“要裂开一样的疼,比挨了一刀还疼。”   坏蛋。   纪瑶脸都烧了,想抽手,抽不出来,恼道:“侯爷……”   他松开了手,但同时间却入了进去。   她一声惊叫,花容失色。   眼见小脸都白了,杨绍缓了下,垂头去吻她的耳朵,纪瑶又痒了起来,身子一阵乱扭。他又去吻她肩头,手也没停着,四处点火,好像熟练的琴师在拨弄琴弦,她渐渐有些迷乱,也不知该疼一些好,还是该……   不知不觉,他全数侵占,时而温柔时而迅疾,她也没初时的那么难受了。倒是他担心纪瑶,始终是不敢用力挞伐,憋着一股子火,到最后也没来得痛快,总觉得好像是在广阔的草原上纵马,怎么抽着马鞭也没能跑起来,最后腿一软整个还摔在了地上,灰头土脸!   杨绍平躺着,看着床幔,有一丝空虚。   纪瑶倒是觉得解脱了,洞房比前世还过得顺利呢。   她懒洋洋起来:“好多汗,去洗个澡。”垂下头却看见床上铺的雪罗,染了几点花瓣般大小的血迹,她拿起来放在一边,等会木香会送到唐嬷嬷那里去的,太夫人也就知道了。   做完这动作,杨绍也没动静,她正想回头问,腰间却一紧,被他突然揪了回去。   趴在他胸口,跟男人眼对眼,纪瑶心头一惊,以为他没满足又要她,那第一回 撑过去了,第二回可难说。杨绍再怎么小心,怕也撕裂出伤口了,她能感觉到一阵隐痛。   “侯爷……”纪瑶娇声相求,“好晚了,明日早上要去给母亲敬茶呢。”   没说太夫人,一声母亲叫得他心花怒放。   纪瑶此刻是实实在在成了他妻子了,杨绍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到底叫我什么?”   纪瑶怔了下明白过来:“相公。”   他笑了,眉眼舒展开来,手指在她腰间摩挲:“你说,刚才相公疼不疼你?”   回想起来,他是很收敛。   能看出来憋着劲,现在额头上还有汗珠呢,纪瑶嗯了一声,看着他俊美的脸:“辛苦侯爷了。”   “光是说个辛苦?”他眼眸微眯。   那还要怎么样?纪瑶想一想:“侯爷饿吗,要不我喂你吃一顿宵夜?”   他看着她纤长雪白的手指,伸手抓了过来:“好主意,不过我这里一点都不饿,倒是别处饿极了……”饿了好久好久,自从他重生念着纪瑶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忍耐。   后来定亲之后,这些天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纪瑶的心怦怦直跳,手指缩了缩:“没听说过别处还会饿的……你是不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   他怎么睡得着?杨绍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在耳边低语:“我不碰那里,瑶瑶,但是你得帮我。”   纪瑶的脸好像朝霞一样红,她已经知道杨绍要做什么了,毕竟是夫妻,也不是不曾做过的,但是新婚之夜……想都没想过。   可总比那样好吧。   她闭起眼睛:“嗯。”   …………   屋里突然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声音了也没有要水声,木香跟白果甚至以为这两个人已经睡着了,在外面等了许久,以防止他们醒来要水。   结果突然就听到夫人怒斥了一声:“杨绍!”   紧接着又没声音了。   后来又过了许久二人才要水,夫人看起来不知遭受了什么,被侯爷抱着出来,两只手臂垂着,额头上都是汗。   木香跟白果面面相觑。   只有纪瑶心里明白,这买卖是彻底亏本了,早知道还不如……他可能会怜惜着点早早结束,现在可把她累死了。   她明天要是端不动茶,她就,她就……纪瑶侧过头突然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第98章 098   杨绍吃痛, 却一点不气,低笑道:“你想咬多少口都行。”   言下之意, 随她怎么处罚,纪瑶便又咬了他一口。   他眉心微蹙,随即又笑。   用这般棉花团一样的态度来应对,纪瑶心里的恼意登时没了, 她还能真的把他咬一块肉下来呢?   她抱怨:“我手好酸!”   “等会给你揉。”   杨绍把她放在木桶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眼见木桶的水险些洒出来, 他皱眉:“看来还是疏漏了一件事,明儿得去订个大点的木桶。”   纪瑶暗道不要脸, 谁会经常跟他一起洗呢?可也没有出声, 反正他若是操练兵马回来, 一身臭汗的话, 她是不会进这个桶的。   杨绍拿起手巾给她擦拭。   两个人清洗完,重回床上时天色已经很晚, 纪瑶困得打了个呵欠:“不知明儿能不能起得来,要是晚了,便是你害得, 母亲问起……”   “母亲问起也不会怪责, 再说, 我会主动交代。”   交代?   是要说他们的床笫事不成?纪瑶脸一热,想捶他。   杨绍握住她的手:“再用力, 明儿真不行了,我给你揉一会儿。”   纪瑶哼了哼, 闭起眼睛。   男人的力道不轻不重的,还真的很舒服,从手指尖一直揉到手臂上,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杨绍俯下身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嘴角翘了起来,把她的手臂放入大红的被子里,自己侧身躺下。   鼻尖全是她身上,发间的馨香,想到将来每一个夜晚都有纪瑶陪伴,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伸手搭在她细腰上,轻轻往怀里一带,纪瑶就整个都依偎在胸口了,那么的娇小,柔软。   他低下头在她发顶亲了下,沉入梦乡。   这一觉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纪瑶睁开眼看到绯红的帐幔,有一点恍惚,但很快就记起昨日的洞房,高声叫道:“木香,何时了?”   “巳时。”冷不丁有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纪瑶才发现杨绍就站在槅扇前。   他穿着绯红色的锦袍,系着玉带,身姿笔挺,侧过脸时,阳光斑驳映照他的一双眸子越发的亮。   “侯爷怎么不叫我?”纪瑶看到木香进来,忙让她去拿裙衫。   “不用慌张,母亲刚才让唐嬷嬷过来传话,叫我们晚点去。说她昨日不慎喝多了,不知何时能起来,索性就午时去敬茶,再去祠堂,回来一起用午膳。”杨绍坐在床边,“母亲盼了许久,太过欢喜。”   是吗?纪瑶半信半疑。   前世太夫人可是起得早,不过那会儿确实没那么着急让杨绍成亲。   她也就缓了下来。   不过第一次以儿媳的身份见太夫人,穿戴还是很隆重的,纪瑶坐在镜台前让木香梳头,梳了一个惊鸿髻,正待要插上簪子时,杨绍道:“我这里有一支很合适,你看好不好?”   熟悉的蝴蝶金簪,正是她以前还给他的。   难怪呢,从她起来,他就一直待在这屋里,梳头发时也不走,纪瑶抿嘴一笑,手指轻轻碰了碰:“好看,劳烦侯爷给我戴上吧。”   杨绍就给她插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说破,可这簪子终于又回到她手里,就好像曾经丢失的那份情谊,纪瑶朝杨绍甜甜一笑。   杨绍牵住她的手:“去见母亲吧,也差不多是午时了。”   行到院外,纪瑶停了下。   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还没有多少花木呢,昨天顶着红盖头也没发现,不知他竟把这里弄得好像她在娘家住的那个地方,到处枝叶葳蕤,而在西边还挖了一个池塘,此刻两只乌龟正爬在石头上晒太阳。   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   他眼眸眯起,很是舒服。   那神情就像她养得小猫儿,纪瑶看得有点想挠他下巴,不过好歹杨绍是大都督,真伸手挠上去,这画面……   纪瑶差点扑哧一声。   两个人往外走,很快又看到了猫窝。   真的是好大一个,用木头打造而成,至于屋顶,竟然盖着一片片的瓦,应该是为了防雨。   这比原来的猫窝好多了,纪瑶听到里面猫叫,柔声道:“乖一点,我过会儿来看你们。”不能一下子放出来,等先让它们熟悉这里才好。   “其实在家里,我都随便让它们睡的,也没个正儿八经的窝。夏天有时候就睡在桌案上,有时候睡在外面屋檐下,冬天了,偶尔睡在床上。”   就知道她没个规矩,杨绍绷着脸道:“天热天冷我不管,就不准睡床。”   “冬天比手炉还热……”纪瑶强调,“洗过澡了睡。”   杨绍手指紧了紧。   看他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结果竟然道:“有我热吗?”   纪瑶本来要反驳的话,瞬间咽了回去,猫才多大,他这么英伟的身材,怎么可能比得过。   在后面跟着的两个丫环听了都忍不住笑,侯爷的意思,是要主子抱着他睡就行了,想着又都有点脸红。   上房那里,太夫人其实是没那么晚起来,不过她很关心儿子跟儿媳,听说两个人折腾到很晚才睡,便格外的体贴,专门让唐嬷嬷去传话。   谁让儿子那么晚成亲呢,又只喜欢纪瑶,洞房少不得是孟浪了些,怕这儿媳也是受累了。   太夫人让厨房煮了大补汤,汤里有鸡鸭鹅肚,墨鱼海参,早上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后又加入人参,当归,黄芪等药材,一直熬到现在。   丫环此时进来禀告:“侯爷跟夫人到门口了。”   “快请进。”太夫人满脸笑容。   见到纪瑶时,她越发慈和,拉着儿媳的手:“睡得怎么样?我啊,酒喝多了,也是才起来。”   打量她的脸,覆着薄粉,好似也看不出什么憔悴,但真的好看,穿着一袭绣着牡丹的正红色裙衫,娇丽中又有一些雍容。不过反观自己的儿子,就明显得很了,神清气爽的,眉眼间洋溢着满足。   太夫人道:“昨日就罢了,今日睡得早些,马上还要回门呢。”提醒儿子别把儿媳给折腾坏了。   纪瑶脸一红,都不知道说啥。   杨绍轻咳声:“您也是,别再喝多了。”   为他扯得谎,还拿来说?太夫人斜睨这儿子一眼。   唐嬷嬷提醒道:“太夫人,茶水泡好了。”   丫环把锦垫拿来。   杨绍低声道:“手还酸吗?”   真怕她端不了茶,纪瑶故意道:“都抬不起来了。”   “那本侯托着你,我与母亲说一声……”他真要喊,急得纪瑶狠狠掐了他一下,杨绍低笑。   唐嬷嬷把茶水端过来。   两人跪在锦垫上,一人取了一盅敬给太夫人,太夫人喝到纪瑶的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以后就盼着这儿媳给他们杨家开枝散叶了!她给了两个大大的封红,还有一大匣子的首饰给纪瑶。   纪瑶谢过,能感觉到太夫人对她的喜爱。   随后一家子吃了些点心垫肚子后,便去往杨家的祠堂,因为纪瑶嫁入侯府,为杨绍的正妻,这是要入族谱的。   祠堂里气氛凝重,杨绍踏入时神色变得极为黯淡,他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若不是,今日与母亲一起受了他们敬的茶,该是何等美满?他拉着纪瑶给父亲上香,然后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太夫人悄悄抹了下眼泪。   看这一幕难免会想起以前的事,不过已经过去多时,再难过也渐渐淡忘了,她满腔的心思都在杨绍身上,如今他娶妻了,比什么都好。   “相公,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儿子,还有这儿媳,望他们平平安安,子孙满堂。”太夫人在心里念叨。   在族谱写上纪瑶的名字后,他们又回去杨家。   “不知父亲生得何等模样?”纪瑶走在杨绍身边,“你与他可相像?”   以前她从来没问过。   杨绍沉吟:“七八分相像,我除了嘴唇像母亲外,几乎都像父亲……”记忆里的那个人,样貌越来越模糊了,可是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情景,仍很清晰,“父亲寡言,最喜欢跟我说的一句话便是,‘来,跟为父过几招’。”   听起来,他很喜欢切磋,纪瑶道:“那你打得过父亲吗?”   “怎么可能?一开始父亲都不用兵器,让我自己选,无论刀,剑,还是枪,随意,可是每次不到三招就被父亲夺了去。”父亲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杨绍嘴角渐渐有了笑容,“后来,就需要十招了,再后来,三十招……直到我十三岁时,父亲也不得不使用兵器了。”   纪瑶沉浸在杨绍的述说中,好似能看到英挺的老侯爷跟年幼的杨绍切磋,一大一小打来打去,老侯爷那么的高,杨绍那么的小,怎么想怎么觉得温馨,这应该也是杨绍心里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了。   要是以后,纪瑶心想,她也生下一个儿子,是不是杨绍也会这么教导这个孩子呢?到时她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父子俩比斗,肯定会忍俊不禁。   杨绍走出去两步发现纪瑶没跟上来,返回去道:“想什么呢?”   “啊……”纪瑶眨着眼睛。   看她似乎有点不清醒,杨绍揉揉她的脸:“是不是饿了?木香,去拿些点心……马上就到了,听说厨房熬了大补汤,等会你多喝点。”   他温柔极了,也俊美极了,他们生下来的儿子肯定会像谪仙一般的好看,纪瑶软声道:“侯爷。”   “嗯?”他低下头听。   “我刚才在想,给你生个儿子……”   她声音轻轻的好像蚊蝇,落在耳边却如烟花,在他心里噼里啪啦的绽放开来——他凝视着纪瑶,眸色像阳光下泛出波光的深海。   明明是顾忌太夫人就在前面,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做,可纪瑶觉得,好像杨绍已经在亲她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激烈。 第99章 099   纪瑶的脸不由发红, 从来没发现他的目光会有这么热的时候。   杨绍看了会儿,平静下来, 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她嗯了一声。   太夫人果然使人熬了大补汤,一到上房就让人端上来。   很快,桌上就摆满了菜肴。   纪瑶作为儿媳妇,并没有大大咧咧就坐下来, 站在太夫人身侧道:“母亲,我给您布菜吧。”   虽然不需要, 可太夫人听了很受用,更喜欢纪瑶了:“布什么菜?你也不知我喜欢吃什么, 坐下吧, 一来一回的肯定饿了。”看纪瑶仍站着, 笑起来, “怎么,还要我拉你坐下呢?我们家规矩没那么多, 你瞧瞧,就我们三个人,费这个劲做什么呢?别拘束。”   纪瑶也就没勉强, 应声坐下。   杨绍朝她一笑。   纪瑶比以前礼貌多了, 晓得对母亲恭敬。   其间, 太夫人让纪瑶喝了一大碗的补汤:“要是喜欢,我明儿再让人熬, 觉得如何?”   “嗯,香味很浓, 挺好喝的。”   杨绍也吃了几口,淡淡道:“一股苦味,母亲,还是不要熬了……”他没想到里面会有那么多药材,许是女人喝得补汤不一样?可纪瑶又不喜欢苦的,便替她拒绝了。   太夫人笑道:“是不是瑶瑶怕苦?”   “没有,”纪瑶否认,“这不算苦。”   没良心的,杨绍斜睨她一眼。   看出儿子吃瘪,太夫人心道,这儿子怕也只有这个儿媳镇得住了,也罢,以后他若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有纪瑶在可以相劝,太夫人一点没觉得不高兴,就是有点小小的嫉妒。不过,哪个做母亲的不是这样过来的?   酒足饭饱,夫妻俩向太夫人拜别之后回去。   没有长辈在,杨绍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一下把纪瑶拉过来,半搂在怀里:“不用这么讨好母亲,不喜欢吃就说不吃,母亲不会强迫。”   “大补汤啊,为何不吃?不吃白不吃。”纪瑶这世完全不想跟太夫人作对。   太夫人这世这么喜欢她,又是过来人,对生孩子这类的事情肯定清楚,怎么补身子应该也明白的。   有时候,是得听听老人言嘛。   看她眼神坦荡,杨绍没有再说,妻子与母亲关系好,他只会高兴。   二人走到庭院里,纪瑶叫木香把猫窝的门打开,两个猫儿看到她,喵喵叫着就出来了,围在纪瑶旁边打转。   “走,我带你们四处看看。”纪瑶道,“往后这里可是你们的家了,别乱跑,知道吗?”   跟猫说话,当它们是人呢?杨绍好笑。   然而没想到,两只猫还真跟在她后面,一步不离,把这四进院子足足走了两遍,再同纪瑶回了正房。   纪瑶道:“看清楚了吧,以后就在这附近走动,跑远了被坏人抓去我可救不了你。”她蹲下来,摸摸阿雪的脑袋,“阿雪,尤其是你,你素来听话,可明白了?”   只要阿雪不走,苗苗天天围着她打转的也不会走远。   阿雪喵呜一声。   杨绍挑眉:“这是成精了吧?真厉害,哪天化成人形看看。”   纪瑶扑哧一声。   “你笑什么?”杨绍揽住她肩头,“不信世上有精怪吗?”   “哦?侯爷见多识广,莫非在什么地方见过?”纪瑶好奇,仰头看他,“你连银川都去过了。”别说,她还真有点相信,毕竟重生这种事情都发生了,那有精怪也不足为奇吧?   “是见过,”杨绍捧起她的脸,“眼前就有一只,你猜是什么变的。”   啐,没个正经,纪瑶脸红,已然晓得他要说什么,想撇开头,可被他牢牢控住了,动也不能动。   “做什么?怕本侯收了你?”杨绍凑上去在她红唇上亲了亲,低语,“不是还要给本侯生儿子吗?小狐狸精……”   纪瑶脸红,跺脚:“你听错了!”   他笑起来,更深的吻她。   隔一日回门,杨绍使人准备了好些东西,载了一车,纪瑶并没有拒绝,反正都是给父亲母亲享福的,杨绍这种性子她说了也不会收回,只娇娇道谢了一句。   二人坐上车,去往纪家。   靠在男人怀里,纪瑶道:“明儿起,侯爷是不是要去都督府了?”她记得,杨绍都是天乌黑黑的就起来了,寒冬腊月也是如此,那时他从来不舍得叫醒她,她心想,要是的话,明儿她得起来陪他一起吃顿早膳,好歹成亲后第一日上早朝。   谁料杨绍道:“皇上让我休息半个月。”   这皇上啊,成亲当天赏了许多金银珠宝不说,还对杨绍如此体恤,寻常官员娶妻至多也就三日。   待杨绍真是没得说!   “不过你不在,都督府没事吗?谁管?”纪瑶手指把弄着他腰间挂的玉佩,“再说了,你不去,就不怕有人弹劾?”   看来这事儿都传到她耳朵里了,杨绍握住她的手摩挲:“有弹劾是好事,早晚摸得到背后的人,就怕悄无声息来那么一下,防不胜防。”   “兵马都在你手里,能折腾出什么事儿?”纪瑶盯着他,“你说会是谁撺掇的?”   “必是哪位文官了。”也就文官喜欢使这招,武官多数会在军中挑事。   文官,纪瑶心道,若杨绍这世不曾匡扶宋焱的话,如今最风光的怕是谢鸣珂,不过顾延年也曾扶持过宋昀,他的位置从来都坐得稳稳的,会不会是这个人?但如此老臣,应不会这般糊涂吧!   多少年宦海沉浮,还不能做到荣辱不惊?   这也太叫人失望了。   正想着,车到了纪家大门。   周嬷嬷过来迎接,给二人行了大礼,纪瑶忙托住她:“嬷嬷,不要这样,这些年都亏得你照顾我们一家,母亲都当你自家人的。”   周嬷嬷很早就来他们家了,见证了他们一步步到得今日。   “哎,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嬷嬷笑,扶着纪瑶,“姑爷跟姑奶奶来这么早,夫人都没想到呢,刚才还在跟公子说话。”   回门日,纪彰父子俩肯定提早下衙了。   “是吗?”纪瑶笑道,“哥哥居然也记得了,我以为他又回去外面喝酒呢。”   “公子多疼你呢,姑奶奶还不知?”周嬷嬷嗟叹,“要是公子愿意用对姑奶奶十分之一的心去待别的姑娘,也不至于……”   哎哟,连周嬷嬷都忍不住说哥哥了,纪瑶苦笑。   来到上房时,纪彰三人出来了,廖氏笑容满面迎到门口,一来就拉住女儿的手。佯装怪责:“姑爷客气,你怎么也不懂道理呢?哪里有回门带一车的东西的。”   “母亲,是我要送来的,瑶瑶这么好,都是因为您跟父亲的教导,如今我娶得如此贤惠出色的妻子,这些算什么?不成敬意,请父亲母亲务必笑纳。”杨绍上前行了一礼。   把女儿夸成一朵花,也连带着夸了他们,廖氏极为欢喜,纪彰也笑了起来:“瑶瑶淘气,她不给你添麻烦就够好的了。”   纪廷元也觉得杨绍是在拍马屁,揶揄道:“是啊,不想有一日妹妹竟然会与贤惠二字搭上边。”   “怎么不行了?我琴棋书画都会,也会女红!”纪瑶瞪他。   “是是是,”纪廷元朝杨绍笑,心里对他这番话是极为满意的,可见他真的喜欢妹妹,“妹夫,我们等会喝一杯。”   听到这句,纪瑶就拉拉杨绍的袖子。   想到她曾经劝过自己少喝酒,别跟纪廷元斗酒,杨绍笑一笑:“就喝几杯吧,等会回府还有事情。”   说着,几人一起走入堂内。   纪瑶看到一个丫环刚刚把碎裂的茶盅扫干净。   莫非刚才母亲与哥哥争吵了?难怪周嬷嬷会提到哥哥,她起疑了,等与廖氏说体己话时,就问起此事。   廖氏叹一声:“看见你成亲沈夫人更着急了,阿妍比你大了一岁呢,她很担心,又说有个江公子求娶沈妍。是了,那个江公子前不久刚被升为兵马司副指挥,沈夫人很满意,说阿妍这般开酒庄的人家都不嫌弃,难得的机会,竟然求我快些让廷元成亲,这样女儿也死心了。”   江公子应该就是上次狩猎时的那个江无回,许是骑射功夫不错让皇上青睐了,纪瑶道:“所以你又逼哥哥了?”   “我能怎么逼他?我是把沈夫人的话告诉他,”廖氏手搭在桌上敲了敲,“我问他为何一直不娶妻,天下的姑娘就没个入得了他的眼?要实在入不了眼,出家当和尚去!”   可见是气得狠了,只是这话……纪瑶哭笑不得,哥哥这种无酒不欢的人,是要去当酒肉和尚吗?   然而,她也不知说什么,左右为难。   坐在马车上还在想这件事。   杨绍看出来了问:“为什么烦心?”   “还不是因为哥哥,他总不娶妻,可把家里愁死了。”   杨绍挑眉:“男儿家有什么打紧?”   “怎么不打紧?不打紧你急着娶我?”纪瑶斜睨他。   翘起的眼角极为勾人,杨绍笑起来,把她抱在腿上:“那还不是因为有个狐狸精勾引本侯,不然你看看,我可要什么女人?”   又跟她不正经,纪瑶道:“我跟侯爷说正事呢。”   “本侯说得也是实话。”他低头亲她的唇,“没遇上你之前,本侯也是不曾……”手从纤细的腰缓缓而上,掠过光滑的肌肤,声音变得暗哑,“从不曾这么想过一个姑娘家。”   简直是朝思暮想,神魂颠倒。   纪瑶被他揉捏的身子发软,差点溢出声音,按住他道:“在车上呢,侯爷,你别……”   “别什么?”他垂眸看着她潮红的脸,“我可没说要做什么。”   “你。”纪瑶羞恼,在他身上一阵扭,要下来。   他低声笑:“不是要生儿子吗?”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所以要随时随地的准备……不然怎么能快点生下来?”   什么歪理啊,纪瑶脸颊滚烫,真后悔说了这句话,正待要凶他几句,马车却突然被一股冲力撞了下,整个车厢甩向旁边的店铺。幸好车夫功夫过硬,拼命打马将车厢再次拉了出去,停在了三丈之地。   纪瑶惊魂未定,抬起头看向杨绍,他的脸色如寒冰一般的冷。 第100章 100   跟在后面的陈素立马发难, 行到那辆马车之前,质问道:“竟敢当街冲撞都督, 你怎么驾马的?”   听到都督两个字,车夫吓得跪在了地上。   而车厢里的章茂辰更是脸色发白,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三公子,那杨都督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都是我不好,说去什么云和居……”他痛哭流涕, “我来替公子顶罪,只望三公子等会替我收尸!”   那三公子名顾源, 乃是顾延年的幺儿, 很得顾夫人喜欢, 娇生惯养之下整日斗鸡走狗, 花天酒地,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吹捧, 性子养得嚣张跋扈。不过众人都仗着顾延年的面子,诸多包容。   眼见章茂辰的怂样,顾源哈哈笑起来:“怕什么, 一个杨绍而已, 爷才不怕呢。”   听宋瑞之令, 章茂辰想尽办法接近顾源,在他身上也投入了不少银钱, 如今正是养肥待宰利用之时。章茂辰伸手擦汗:“我是怕那都督不依不饶,连累三公子,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万一三公子被都督责罚,那该如何是好,我怕是担当不起啊!”   顾源脸色一沉。   旁边两位公子忙道:“章公子,你说什么呢?思远会怕那个杨都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顾大人在辅佐先帝时,那杨都督还在吃奶呢,论到对大燕的贡献,谁比得上顾大人?”   “可不是?那杨绍何德何能……”   外面陈素的声音此时传了进来:“说,到底何人指使?我看你也不是新手,若不是故意,岂会撞到马车?”   顾源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喝道:“什么东西,老子的车夫怎么驾车,轮得到你来教训?你是谁?”   陈素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公子,微微一愣。   那竟然是顾延年的儿子顾源。   他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了,毕竟顾延年是两朝老臣,就是杨绍遇到他,也得给几分面子。   陈素犹豫的时候,杨绍从车上下了来。   看他的样子十分可怕,纪瑶生怕出事儿,忙跟在后面。   因是回门,纪瑶也是打扮得极为精致的,穿一袭樱红色绣牡丹的通袖薄衫,下着金枝银叶浅白纱裙,束着白玉带,腕上带金压袖,裙边环佩叮当,乌发梳成堕马髻,珠翠堆盈。   然而这满身富贵也没能遮掩她眉目间的明艳,反是衬托的更为灼眼,宛如百花仙子一般。   顾源一时看直了眼睛,嘴巴都张大了。   杨绍怒极,伸手将纪瑶拉到身后,低声道:“你出来作甚?”   “我怕你……”   “回去,我自会处理。”   他声音严肃极了,纪瑶只好转过身走回车上。   “此车是你的?”杨绍挑眉。   顾源回过神,淡淡道:“是,刚才杨都督你的车过于缓慢了,车夫一时不慎撞到,还请杨都督别介意。”   一时不慎?   这么宽敞的街道,足够两辆车并驾齐驱,为何非得相撞?力道还如此之大,刚才要不是他扶着纪瑶,她肯定会受伤。可他与顾源无冤无仇……杨绍看向车夫:“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招来。”   声音冷厉,车夫浑身发抖:“小人是不小心,不是故意……”   “杨都督,都说了一时不慎,你怎么还不依不饶呢?你瞧瞧,你没伤到,你夫人也没伤到,何必还揪着问?”顾源轻描淡写,“或者你报个数,我赔杨都督些银两喝酒,你看如何?”   杨绍哂笑。   过得片刻之后,他一扬手:“全都抓去刑部,包括车上的人。”   “你敢!”顾源大怒,“你凭什么抓人?爷还有应酬呢,没空跟你去什么刑部。”   陈素已经把他胳膊拧到背后了。   这顾源自己并无功名,全是仗着顾延年的脸面,竟敢对自家主子丝毫不敬,也不知谁给的胆子!   顾源吃痛,惨叫连声,与随从道:“快去告诉我爹,这杨绍敢当街胡乱抓人,无视律例!”   随从快步走了。   许如南等人又把车上其他人给拉下来,包括车夫,押着去了刑部。   纪瑶在车上都听见了,看到杨绍回来,低声道:“这真是那顾源做得?”   “不知,应不是。”杨绍语气淡淡,“只是给他一个教训。”   “可他是顾延年的儿子。”   “那正好。”   此话就有些奇怪了,纪瑶惊讶:“为何是正好?”   杨绍不答,伸手揉揉她的脸:“你今日打扮的太过好看了。”   什么啊,突然来这一句。   纪瑶仍是好奇,结果他却低下头来吻她了。   顾源被抓去刑部的事情很快传到顾夫人耳朵里,她疾步跑到顾延年的书房。   “老爷,你知不知道……”   顾延年当然更早就知道了,冷声道:“混账小子,天天在外面闯祸,他活该!”   “哎呀,老爷,他能闯什么祸?他都是小打小闹,跟别人喝喝酒,斗斗鸡,何时闯出过大祸?他的性子我晓得,不敢的,这次的事情也是意外。”顾夫人拉住顾延年的袖子,“撞个马车何至于去刑部啊?老爷,你快去见见杨都督,说个清楚,让他高抬贵手!”   从来没听说为这种纠纷要闹去刑部的,顶多就是赔银子了事,听说人也没有受伤,这样还去刑部,可不是杨绍故意为难?   这种话从妻子说出来,顾延年的脸色不由自主变得有点阴沉。   杨绍确实是小题大做!   明知道顾源是他儿子,居然还闹去刑部,这是要让众位官员晓得他杨绍的厉害,也让他顾延年知道,他已经是风光不再。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顾延年一拂袖,走出了书房。   顾夫人在后面叫道:“老爷,老爷,你是打算去何处啊?可要把源儿救出来。”   事实上,顾源也没有扣押多久,很快就放了。   因为那车夫死死咬定是意外之后,居然服毒身亡,后来刑部一查才知,这车夫是半途顶上来的,他一死,自然是查不到因何理由了。   不过杨绍这般不顾顾延年的面子,顾延年这些年身边也有不少拥趸,纷纷把矛头对准杨绍,越演越烈。   宋瑞靠在椅子上,把玩着酒盏:“皇上应该还是会偏帮杨绍吧?”   王希道:“可不是,皇上对那些弹劾视而不见,许多臣子已经非常失望了,属下听闻顾延年私下去见了几位将军……”   宋瑞嘴角挑了下。   顾延年一生顺风顺水,十六岁中举,殿试后被点为状元,此后青云直上,三十来岁就坐上了吏部尚书,天官的位置。父皇待他如同家人,百官都敬畏他,他何尝受过这种气?   毕竟杨绍才二十来岁,居然就这么压在他头上。   宋瑞把酒一口喝了下去,但愿能给杨绍一点苦头吃,他不是正舒服着吗?新婚燕尔……   想到他每晚怀里搂着纪瑶,宋瑞又猛地把酒盅摔在了地上。   然而杨绍并不在意,这些日正当休息,看天气晴好,众人纷纷外出踏青,他也打算带着纪瑶去游玩。   “等会就让陈素去准备,再请煜善夫妇,还有赞明一起去。”二人才醒,还未起来,杨绍搂着纪瑶道,“你不是会钓鱼吗?去珍珠湖钓鱼给我吃。”   纪瑶不满:“游玩就是为差遣我?”   她最近时常喝大补汤身子略微丰盈了些,脸色更是白里透红,好似桃花瓣一样。   杨绍拨开敷在她脸颊上的几缕青丝,亲了亲道:“你钓鱼,我给你烤鱼。”   “那还差不多。”纪瑶享受着他的吻,忽地问,“是不是骑马去?说起来,我那匹马如何了?”   “早就治好了,还长胖了些。”   纪瑶欢喜:“那我们一起骑马,对了,木香……”她打算让木香把之前的找出来。   说起这个,杨绍就想到了那天狩猎的事情,她穿着樱桃红的骑射服,曲线毕露,一露面就引得公子们纷纷相看,虽然知道女为悦己者容,她当时是为了自己而打扮,可还是忍不住有点不悦。   “你那骑射服肯定穿不下了,”杨绍淡淡道,“重新让她们去买吧。”   确实是长胖了一点,纪瑶便把木香叫来。   两位主子还赖在床上,夫人披着乌黑的青丝,衬得脸色十分粉润,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从被子隆起的样子可以判断,正被姑爷搂着呢。姑爷在后面看不出表情,可木香仍能感觉到一股威严。   她低下头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拿着我原先的骑射服去重新买一件……”因为来不及了,她觉得后面的还是让府里的绣娘来做为好,这样会更漂亮些,叮嘱道,“记得,比之前的宽一寸。”   木香答应声,问:“那夫人喜欢何种颜色?还是樱桃红吗?”   嗯,好看,纪瑶道:“或者莺黄色的。”   都是鲜艳明丽的颜色,会让她成为一朵谁看了都想来吃一口蜜的花儿,杨绍微微眯眼。   木香知道了,正要出去,却突然听到姑爷的声音:“宽两寸。”   木香愣了下。   纪瑶也愣了一愣:“什么两寸?我何时长那么胖了?”   “你清楚,还是我清楚?”杨绍挑眉,她有他摸得多吗?   可纪瑶不服气:“才没有两寸,我昨日才量过的,至多一寸……”她才没有那么胖的,可男人的手袭来,立刻让她的声音破碎在喉中。   木香见状,脸红着逃了出去。   刚刚到槅扇那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被子被掀了开来。她偷偷瞄一眼,看到夫人雪白修长的腿被姑爷抓在了手里,他俯身下去,夫人的腿就架在了姑爷的脖子上。   木香再不敢多看,疾步退到了门外。   不用说,肯定是要像昨晚那样,不知折腾到何时了,她跟白果道:“早膳还是别端来了……”   端来了也得凉透。 第101章 101   原本是准备早点出门的, 结果因为杨绍突然起得欲念,两个人一直弄到巳时。   看着身上有点宽松的骑射服, 纪瑶哼了一声道:“还说不大,都要掉下来了。”   哪里掉下来?明明很好,杨绍摸摸她的脑袋:“再多喝点大补汤就好了。”   纪瑶无言。   两个人去跟太夫人道别。   “母亲您真的不去吗?”纪瑶邀请太夫人,“难得天气放晴, 不像前几日总是下雨,您就准备待在家里了?”   “那里的山啊水啊我都看了多少次了, 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喜欢。我啊,还不如在家里逗逗猫。”太夫人抱着圆子玩, 小圆子已经跟它的爹娘一般大了, 长得肥嘟嘟的, “坏小子有个小相好, 经常溜出去玩。”   她点点它的小脑门。   纪瑶道:“要不也买个小母猫来?”   “不不不,不用, 那小相好我见过,长得挺好看,一身黄色的毛, 前日已经搬到这里来住了, ”太夫人笑, “别拆散它们。”   这话把纪瑶也逗笑了,就没有再说。   太夫人道:“既然要去钓鱼, 我晚上就让厨房等你们的鱼,早点回来。”   “好。”杨绍答应, 与纪瑶一同出门。   行到街上,杨绍就给她把帽兜戴了起来。   男人什么心思,她怎会不知?纪瑶嘴角一翘。   两个人并肩而骑。   到城外时,一同策马,杨绍的坐骑快一些,会故意放慢速度,始终与她保持同行。   纪瑶的笑声好像银铃飘在空中。   难怪杨绍前世想教她,这样一起外出确实有意思,飞奔的时候更像是飞了起来,有种畅快。   因为一路飞驰,很快就到玉山了。   得知杨都督带着夫人来游玩,许多已经到达的官员偕同女眷们纷纷去拜见。   如同众星拱月,许灵儿站在远处看着,面色含霜。   若没有纪瑶,这个位置就是她的,今日的风光也属于她,奈何偏偏被纪瑶抢先。也不知这个女人有什么?一而再的出风头,在长公主府是借着施粥得了公主的高看,上回狩猎,又是靠着打扮,她会骑射吗?却跟她穿一样的骑射服,以□□人。   许灵儿越想越不是滋味。   而今杨绍大权独揽,将来她每回遇到纪瑶,都得尊称声都督夫人,小意奉承,便是有种说不出的恼怒。   她摸了摸背上的弓,转身而去。   别的姑娘当然也会有这种想法,但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围着纪瑶,有些是巴结,有些是想交好,有些则是因为长辈的叮嘱,不得不搭上几句。   沈夫人带着女儿刚刚到,瞧见纪瑶也在,不由大喜:“看,杨夫人在那里呢,我们快过去。”   沈妍原本一点儿不想来,酒庄忙着呢,然而这阵子母亲颇是伤心,甚至长出了白发,早上在她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到底忍不住心软。   确实,母亲太过纵容她了,别家谁会准许自家女儿去开酒庄呢?母亲让她肆意了那么久,她也不好一直这么继续下去……或者,是该试着去忘记纪廷元,试着去喜欢别人了。   她点点头。   看到沈夫人与沈妍,纪瑶马上就走了过来,拉住沈妍的手打趣:“这么巧,沈掌柜你也来踏春?”   “什么掌柜。”沈夫人笑,“妍儿的酒庄如今已经有许多熟客,往后啊,我让她都交给伙计管,她得学学你这都督夫人,练练琴棋书画。杨夫人,你得空教教妍儿,可好?”   想到上回母亲说的事儿,大约沈夫人是想借助自己替沈妍攒点好名声。   纪瑶并不反感。   这么多年过去,沈妍是该嫁人了,哥哥全无反应,还有必要等下去吗?她也不希望沈妍孤独终老。   “好啊。”纪瑶笑起来,“等会你跟我一起去钓鱼!”   说话间,谢鸣珂跟纪玥从旁处过来。   谢鸣珂看着杨绍:“克述,正好也想来见你。”   往前总是侯爷,都督的叫,这回终于叫他的字了,杨绍心想,谢鸣珂是真的谨慎,到得今日才把他当成自家人。   他道:“我们去那边说。”   二人往远处的亭子里走去。   纪玥这日出门也没有带潜哥儿来,怕他吹风着凉,便是跟纪瑶,沈妍亲热的谈笑。   一个是都督夫人,一个是吏部左侍郎夫人,又是亲姐妹,别人只有羡慕的份儿,可沈妍呢?虽然外祖家富裕,可沈老爷在仕途上真是没有什么建树,到如今也只是个郎中,五品官。   少不得惹人嫉妒。   “开酒庄的就是有法子,哄人功夫一流,不然两位夫人会理她?与这种人交朋友那是失了身份!酒庄什么地方,三教九流常去的,她一个姑娘家……呵,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娘家了。”   这话惹得几位姑娘一阵窃笑。   “还别说,她真的有本事,那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就常去她的酒庄,好些人都瞧见了。不过,我看也不止这一位,谁晓得她背地里还勾搭了谁呢,没看见生意那么好,可都是男人去喝酒的。”   “是啊,还有脸出来,真是厚脸皮!”   “不知给都督夫人灌了什么药,让她如此相待。”   “我听说两位夫人跟沈姑娘很早就认识了,好像是纪家刚来京都时……”   “那又如何?要是我,便是认识,倘若她做出这种事我也不会再搭理她的,那像官宦之女的样子吗?怕是随了她的外祖家,天生一股铜臭味。”   讥讽的话断断续续落在纪廷元的耳朵里,他来得晚,本是要去看两位妹妹,结果正好听到这些。   原来在别的姑娘心里,沈妍的名声那么的差。   可在男儿眼中,似乎也不是,那江无回不就喜欢沈妍吗,还有他的几位朋友也很喜欢去清月酒庄,说那里的酒非常好喝,厨子也是一流,不会花冤枉钱。   这些年,清月的名字在京都的酒庄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这些女人,凭什么说她呢?   沈妍是抢了她们钱了,还是抢她们男人了?纪廷元莫名的恼火,大步从旁边走过去。   他本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管,又生得清俊无双,如今两位妹夫都是人中龙凤,纪廷元自然也是极佳的夫婿人选。   看到他路过,那些姑娘们都忍不住偷偷的看,有些胆子大的便是暗送秋波。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还不是贪慕虚荣,就巴望嫁个金龟婿?纪廷元一阵恶心,心想就这些姑娘,母亲还整日让他娶回家呢,真是不知所谓!   他脸色冰冷。   行到纪瑶那里,仍没有缓下来。   “哥哥,谁惹你了?”纪瑶奇怪,怎么一来就臭着一张脸呢,“衙门有事?”   “没有。”   可那种心烦还是满满的透了出来,沈妍怀疑他是看到自己了,心想难道又惹着他了?看了碍眼?是了,上次狩猎时遇到,他看到自己就挪开了目光。   沈妍心头一刺,走远了背过身去。   往后,她也许再不会叫纪廷元心烦的!   偏偏纪廷元看在眼里,想到刚才那些姑娘们吐出的刻薄的话,脸色更黑。   沈妍真是个傻子,为何要为了他去开酒庄?   是的,她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可是他很清楚,沈妍必是为他,不然她一个不喝酒的姑娘为什么突然喝酒,为什么开酒庄?她当初送给自己的第一样东西也是美酒。   这些年压抑着不提,不去想的情绪忽然间好像汪洋大海,要冲破堤岸。   纪廷元忍了下,与两位妹妹寒暄几句,然后走到沈妍旁边,低声道:“你跟我过来。”   沈妍一愣,呆呆得看着他。   “我叫你跟我走。”   他说完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沈妍确信没有听错,便在后面,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纪廷元直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才停下来。   巨石之后,藤蔓缠绕,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沈妍四处环顾了下,轻声问:“纪公子,你找我做什么?”   不知不觉,沈妍都十八岁了,当初喜欢他时才十四吧,四年的时光让她的五官都长开了,不像大妹那样的清丽,不若二妹的明艳,她生得好像一朵小小的蔷薇,秀丽动人。   纪廷元看得一眼,淡淡道:“你的酒庄还是不要开了吧。”   叫她来只为说这个吗?简直莫名其妙,沈妍皱眉:“我花了那么多功夫,不会让它关门的。”   虽然她打算孝顺父母了,可酒庄不会在京都消失。   “好,不关门也行,”纪廷元盯着她,“那江无回不错,你早些嫁给他。”   “你说什么?”沈妍眼睛瞪圆了。   有一点点水亮从中显现出来,好像湖面的波光。   纪廷元缓缓道:“江公子身世清白,门风淳朴,江老爷也是敦厚之人,江夫人早逝,你嫁过去不必怕有人为难。江家子嗣单薄,也无什么亲戚闹事,与你沈家很是相配,你不如……”   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尖利的声音:“纪廷元,你凭什么……”沈妍眼角发红,“你凭什么叫我嫁人?”   她再没有去纠缠过纪廷元了,她甚至都不曾在纪瑶面前提过他,她一点都没有麻烦过他。   他为什么要跑来叫她嫁人?   难道她沈妍,都不能再露面了吗?   他凭什么!   纪廷元第一次听到沈妍那么大声的说话,眉毛拧了起来:“我是为你好,你都几岁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我又不是想害你。”   “你给我滚……”沈妍声音发颤,“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点,我嫁不嫁人,跟你没关系。”   居然让他滚。   纪廷元冷笑:“跟我没关系?是吗,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去开酒庄,才不嫁人的吗?”   一直以来,他都背负着这份歉疚,他也想解脱。   沈妍轻轻一笑:“是,我以前是喜欢你,但是很早以前,我就不喜欢你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替我着想,酒庄是我为自己开的,不是为你。我不嫁人,是因为要做生意,我很忙,我没有空……”   还在狡辩,纪廷元逼近两步:“你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   “何以证明?”纪廷元弯下腰逼视着她,“你不嫁人,就是喜欢我,不然你为何不嫁?难道整个京都都没有你看上的男人?”   他明亮的眼睛就在眼前,好像两团火一样,烧得她浑身发疼。   沈妍的胸脯上下起伏,眼中泪珠打转,被她忍了回去,低声道:“纪廷元,你不是人。”   “你说什么?”他眼眸眯了眯。   “你不是人!”沈妍高声喝道,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生气,羞恼,伤心……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好像要炸开似的,她伸手用力一推纪廷元,想把步步紧逼的男人推开。   谁料到过于激愤之下,人没推开,自己反倒踩着连日下雨生出的青苔,整个人往后倒了去。   纪廷元下意识前倾,伸手拉住了她。   沈妍额头撞到他胸口,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香,发愣片刻之后,用力挣脱,耳边听到男人道:“既然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就不要再喜欢了。”   王八蛋,沈妍咬牙,狠狠在纪廷元靴子上踩了一脚,转身就走。   纪廷元在后面道:“你最好给我想清楚。”   王八蛋!   沈妍没有理他,跑得更快。   纪廷元这时才感觉到脚尖的疼,靠在巨石上缓了下,想到沈妍方才发红的眼眶,心想她这回该恨死自己了吧?她应该会嫁给那江无回了吧?   是的,他应该让沈妍恨他,为何他早些时候没想到呢,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这么久!   不知不觉,四年都过去了。   他抬头看天,忽然想到纪瑶嫁人那日问他,“哥哥,你真的过得快活吗?”   是啊,他快活吗?   没有沈妍喜欢他,他真的就解脱了吗?   却说纪瑶发现不见了沈妍,问起木香,木香低声道:“跟少爷走了,少爷先找她的。”   “是吗?”纪瑶惊讶。   纪玥道:“果真如此?”   “是。”   姐妹俩面面相觑,同时都想到了刚才纪廷元过来时的神情,她们都对这哥哥很了解,马上就怀疑他是去找沈妍的麻烦。   纪玥叹口气:“沈姑娘都这般了,哥哥怎么……他居然忍心?”但凡有个人那么喜欢自己,就算拒绝了,也不至于还要去找这个人的晦气吧?那就有些过分了。   纪瑶也无言。   纪玥摇摇头:“或者如母亲说得,还是让哥哥早些成亲,哥哥成亲了,沈姑娘应该会放下这份执着。”   “谁又不想呢?可问题是,哥哥没有中意的。”   纪玥沉思,抬起眼看向前方的姑娘,忽地目光一动:“可能是没有合适的,倘若找个无论样貌才华品行都出色的姑娘,哥哥未必不会动心。”她低声道,“你看,那个周良音周姑娘,我听闻许多公子求娶,若是哥哥看见,会否有可能动心?”   周良音!   纪瑶呆若木鸡。   那周良音可是宋昀命定的妻子……虽说宋昀可能因为她举止的奇怪被她吸引,可如今应该已经断了情丝,而周良音这么多年都没遇到心仪的公子,也许就在等待宋昀。   纪瑶忙道:“这恐怕不行。”   “怎么?”纪玥奇怪,想一想,“是否觉得唐突?你放心,自从相公升任为吏部左侍郎,与周老爷颇有来往,让周姑娘与哥哥见个面不难。”   “……”纪瑶也不知怎么解释了。   斟酌言辞时,纪玥已经去找周良音。   纪瑶看着她的背影寻思,也许也不用慌,假若事情真如她所料,那周良音肯定不会看上哥哥,至于哥哥……没心没肺的,他也未必会看中周良音,他根本就不想娶妻。   打定主意,纪瑶也坦然了,正想挪步往前,却不料突然脑后传来轻微的破空之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远处而至,她扭过头,却见一物快似流星般朝她射了过来。 第102章 102   纪瑶骇然, 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如南掷出了一枚飞镖, 准确得打在箭杠上,让它失去准头,擦着纪瑶的发髻斜飞上高空。   虽不曾射中,但发上传来的碰触感仍叫纪瑶腿软, 差点摔倒在地,木香连忙扶住她, 惊叫道:“有刺客!”   陈烈现身:“夫人,莫怕, 许大哥已经去抓刺客了!”叫小厮去禀告杨绍。   纪玥听到动静, 也顾不得去找周良音, 疾步过来:“瑶瑶, 怎么回事?刺客?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纪瑶抚了抚发髻,暗道自己这是逃过了一劫啊!   幸好杨绍让许如南随身保护她。   可是, 会有谁想弄死她呢?纪瑶觉得自己早就改过自新了,再没有害人的念头,怎么就有人不依不饶, 非盯着她不放?难道是因为杨绍?他在朝堂树敌, 也许那些人对付不了他, 就转变了目标。   纪玥看她受到惊吓,低声道:“等妹夫过来, 我们就回去吧。”   “嗯。”纪瑶点点头。   杨绍就在不远处,得小厮禀告, 安排下事宜之后马上就出现了。他把纪瑶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目光掠过她秀长的眉,清亮的眼,高挺的鼻,脸色越来越沉。   感觉他都要杀人了,纪瑶道:“我没受伤,就是吓了一跳……你莫担心。”   杨绍看向那个树林,沉默不语,但目中光芒闪烁不休,显见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想到是谁了吗?”她问。   杨绍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谢鸣珂:“煜善,你觉得会是谁?”   他们刚才正在谈论朝堂上的事情,谢鸣珂当然也一并来了。   “应是瑶瑶的仇人吧?”   “我的仇人?”纪瑶皱眉,“我好似并没有要置我于死地的仇人,难道不该是哪位官员?”   “不会,这等做法太过仓促,我没料错的话,应该是临时起意,并不曾事先调查。”谢鸣珂缓缓道,“像克述之前马车被撞一事,便是有预谋的……”刚才他们也提到了,“再者,克述与那些人之间的矛盾,就算杀掉你,对克述在朝堂上的地位毫无影响。”那是多此一举,所以绝对与那些官员无关。   被他一分析,纪瑶就更糊涂了,那还真是冲着她来的?可谁这么狠心啊?又是出于何种理由?   杨绍看着谢鸣珂:“煜善,你带她们去车上吧。”   “你要去何处?”纪瑶抓住他袖子。   “给你报仇。”他眸色暗沉,“回去等着吧。”说罢,骑上马朝着林子飞驰而去。   “你小心点!”纪瑶在后面道。   杨绍也不知听到没有,很快就骑远了。   刚才他已经派了三人去搜查,此时在林子里遇到许如南,许如南禀告道:“是个女子,应是没想到夫人身边有人保护,贸然出手。不过跑得倒快,属下去追的时候,她竟用帕子蒙住了脸,借助林中的茂密逃去深处了。”   女子……   杨绍脑中闪过一个身影。   该不会是许灵儿吧?   仔细想了想,也只能是她,姑娘家之中谁射箭有这般的准头?再说,她前世也是个狠角色,嫁给宋焱之后,宋焱被废,她马上就打算攀附宋昀,后来把自己的命送掉了。   “继续追。”杨绍冷声道,“我已经告知指挥使罗大人,应该也派人来了……假使遇到刺客反抗,无需留情!”   林中,许灵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她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一箭就能把纪瑶给解决掉,谁想到她身边竟有这样的高手。   她疏忽了,还被那高手缠上,逼入了林中,如今要逃出去好似登天,除非她穿过整个林子,再翻一座山,从另外一边返回京都。到时候找父亲帮忙,对好话,应该也不会令人起疑。   毕竟那箭是普通的箭,不可能查到她身上,而且她今日没有与纪瑶说话,不曾有什么矛盾,就是她的衣着刚才被那个人看见了,有点危险。   不过父亲好歹是有侯爵在身,有父亲替她兜着,怎么也不至于有杀身之祸。   许灵儿心头略定,飞快的在林中穿梭。   也不知跑得多久,终于看见了面前一片亮光,头顶上绿荫没有了,远处是连绵青山。   她翻过山就可以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缓缓走了出来,挡在她面前。   许灵儿惊慌后退。   逆着光,她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男人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他的手指抚在剑柄上,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   许灵儿浑身泛起一股凉意,看来杨绍应该是猜到她要往哪里逃了,竟比她早一步等在了这里。   他在守株待兔!   她的牙齿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冷的打颤,感觉已经被杨绍看穿,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到底会怎么样?抓自己去衙门?他如果问起,自己该如何解释?她为什么在林中?她为什么逃到这里?   很难回答……   她可不想坐牢!   许灵儿拔出了匕首。   很好,杨绍眉头一挑,就怕她不动手。   许灵儿娇喝一声,匕首泛着冷芒,毫不留情的朝杨绍刺去。   果然是狠,招招往死里招呼,只她哪里是杨绍的对手,十个回合之后,便被他一剑洞穿了肩膀。   尖利的剑刃搅动皮肉,带来一阵剧痛,瞬间她右手就被废掉了。许灵儿掌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整个人瘫倒在地,汗如雨下,连带着泪水,湿透了帕子。   杨绍垂下剑,剑尖滴着血,落在泥地上很快就消融了。   旁边忽地传来脚步声,许灵儿听到了,一把扯掉帕子,尖声道:“杨都督他疯了,要杀我!快来人……”   杨绍漠然。   林中来的是指挥使罗大人,见到此情此景,眉头微拧:“没想到许姑娘竟是刺客,实在是出人意料。”一挥手,“把她押去刑部听候处置!”   “罗大人,不是我,是他,我只是来林中散步的,谁想到杨都督突然对我动手。”许灵儿厉声道,“他把我打伤了,罗大人你没有看到吗?”   “我是看到你先动手的。”罗大人语气淡淡,“你刚才散步为何蒙着脸?为何见到杨都督,就拔出匕首?难道不是做贼心虚?杨都督是不得已才伤了你。”   许灵儿浑身一震。   完全没想到刚才的事情这指挥使竟然会看见了,难不成是杨绍事先安排?   她哑口无言,忽而笑了起来。   是啊,如今朝中有几个是不敢听从杨绍吩咐的,那指挥使还不是杨绍的人?他想怎么说都可以!   “你们等着,你们给我等着,父亲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的……”她的叫声在林中回荡。   听说是许灵儿做得,纪瑶只觉荒唐。   要说她跟许灵儿之间的仇怨,不过是那次在玉满堂没有让着她罢了,结果居然被记恨到现在。   纪瑶心想,莫非没有重生,这些人,包括谢明姝,谢鸣韶之类,他们的言行就不会有变化?永远不会悔悟?想来也是,好像就宋焱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了,但那也是因为有杨绍的引导。   不然宋焱恐怕也已经不在人世。   “这样一来,侯爷又要跟延安侯结下梁子了。”那延安侯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   “是他教女无方,该承担这后果。”杨绍伸手轻抚她的脸,“幸好你无事,不然我非得杀了她不可。”   男人眸色阴沉,纪瑶感觉气氛沉闷,趴在他胸口道:“算了,不想这个事了。可惜没有钓成鱼,都吃不到烤鱼,而且母亲那里也等着呢。”   杨绍扬眉:“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为什么不?”她现在真的很庆幸自己重生,还能跟杨绍有这样的机会,让她明白,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多好啊,她很珍惜,“要不到家了,使人去集市买一些,你晚上在院子里烤给我吃,把母亲也请来,我们可以喝点酒……”   她说得欢快,眉飞色舞,杨绍可以想象到那是什么场景。   前世从不曾有过。   他左边坐着母亲,右边坐着纪瑶,在月色下烤鱼吃,品美酒……   杨绍莞尔。   那真是个不错的想法,他突然低下头去亲她。   纪瑶还在滔滔不绝呢,瞬时就被他堵住了唇。   他吻得很温柔,很细致,生怕她疼了一样。唇齿间的缠绵让纪瑶慢慢迷醉,直到男人的手抚来,她身子一颤,夹紧了腿。   “别,在官道上呢。”她脸颊通红。   杨绍轻笑,在耳边吹气:“我不弄你,松开。”   她咬唇:“那你想做什么……”   “松开。”他咬她耳朵。   太了解她了,纪瑶痒得恨不得缩成一团,哪里还有力气。   女人蜷在他怀里,任他摆弄,渐渐就忍不住发生勾人的声音,轻轻地,又像在哭泣。   他捂住她的唇:“别出声。”他就是突然想让她舒服下,想看到她绽放的样子,结果害苦自己了,但纪瑶这身衣服真不方便做别的,这骑射服……脱了的话万一遇到事儿可来不及整理。   他额头上冒出了汗,只觉自己也胀得难受,到底不敢停留太久。   可他罢手了,腿上的娇妻仍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但细看,睫毛却是一颤一颤的,分明是在装睡。   她羞得不想醒来。   感觉杨绍越来越坏了,纪瑶嘴唇抿紧,侧个身把脸埋在他怀里。   他笑得胸口震动。   等到了侯府角门,纪瑶仍是没有反应,杨绍垂下头细看,却见她是真的睡着了。   许是他的腿坐着太舒服,杨绍嘴角一勾,把她抱起来走出车厢。   这么大动静,纪瑶当然不可能还睡着,不过靠在他怀里,闻着清冽的气息,在这蓝天之下,在这满园春色中行走,她又有点不舍得下来。   嗯,继续装睡好了。   谁料到却听见男人在耳边问:“晚上要吃什么鱼?鲥鱼?鳜鱼,还是别的?”   没听到,她哼了哼:“我睡着了。”   怀里的女人脸颊粉红,睫毛又翘又长,声音嗲爹的,杨绍被她的可爱一下勾得满腹的火:“睡着了啊,一会儿可千万不要醒……乖瑶瑶。” 第103章 103   纪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睫毛一阵颤动,忙睁开眼睛:“要吃鳜鱼。”   “就鳜鱼吗?”   “嗯, 就是不知母亲想吃什么。”纪瑶扭了下,“侯爷抱着累吧?我自己走。”   刚才不是装睡吗,还撒娇,现在怕了?杨绍才不放开, 吩咐陈素:“叫厨房去买些鳜鱼,再买些鲥鱼。”   陈素应声。   杨绍说完, 大踏步就把纪瑶抱回了厢房。   结果自不必说,把在马车上不便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   纪瑶觉得比骑马还累, 堪比登山, 趴在床上, 浑身酸软, 睡了好一阵子才醒。   抬起眼,只见外面火光耀耀, 竟然已经升起火来了,她好像还听到太夫人的声音,连忙叫木香拿来裙衫, 穿戴整齐。   走到门口时, 才发现真没听错, 眉毛微微一拧,暗道杨绍居然也不曾叫醒她, 自顾自的就把太夫人请过来了,她走出去, 笑道:“母亲,您来了。”   “怎么不多歇息会儿?”太夫人关切道,“我听绍儿说了,你在玉山受到惊吓,被人偷袭。哎,那许灵儿也是,无端端的居然要害你……换做我,我也会害怕,你应该再多睡会儿。”   哪里是因为害怕才睡觉的,纪瑶瞄了杨绍一眼,分明都是他做得好事嘛!   “我已经没事了,母亲,现在就觉得饿呢。”   “那正好,过来吃烤鱼。”太夫人在早就置放好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道,“这孩子居然想到在家里烤鱼,我印象里啊,见他烤鱼还是在□□年前了,那时候老爷还在,他们爷儿俩会一起烤了吃。”   太夫人说着有些唏嘘,但又觉得欣慰。   她还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她会跟儿子儿媳吃烤鱼,这儿子啊,娶了媳妇整个人也变得温和了。   杨绍把刚烤好的鲥鱼递给太夫人:“刺都酥了,您尝尝,看看如何。”   太夫人高兴极了,吃了一口:“哎呀,真不错,咸淡适宜。”   儿子亲手烤的,岂会有不好吃的道理?   杨绍又烤了一条鳜鱼给纪瑶。   男人递过来时,火光映得他眸色格外温柔,纪瑶甜滋滋接过来,吃了几口,小心拨下没有刺的肉,喂到杨绍嘴里:“相公辛苦。”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太夫人看着笑。   丫环端来酒。   三个人吃了好几条鱼,不过酒嘛,纪瑶是不敢多喝的,在太夫人面前醉的一塌糊涂的话,成何体统?   她道:“母亲您也不要吃多了,不克化。”   “难得的。”太夫人不介意。   唐嬷嬷道:“还是少吃点,要不剩下的鱼让厨房煮个清淡点的鱼肉羹?”   “好。”太夫人想一想同意,“瑶瑶也吃一点。”   厨房又忙开了。   月色温柔,一家子在院中坐了许久,欢声谈笑,甚至引得几只猫儿也过来,围着讨鱼吃。   很晚才散。   第二日,刑部断案,因有罗大人这个人证,许灵儿根本无法逃脱,犯有偷袭与袭击朝廷命官两项罪名,被判流放三千里。延安侯许岩不服,跪在午门外要求面见皇上,希望能重新审理。   宋焱在明德殿接见他。   许岩跪下道:“皇上,小女绝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皇上明鉴!”   “误会?”宋焱淡淡道,“昨日在场有多人看见林中射来飞箭,而偏偏许姑娘就在林中。后来她拔出匕首对付杨都督,不止罗大人,罗大人手下的两位兵士也看见了,如何解释?朕知晓你是爱女心切,但此事证据确凿,委实没有重审的必要。”   许岩大声道:“那都是罗大人一面之词!皇上,罗大人与杨都督……”   还未说完,宋焱打断他:“你莫非想说杨都督与罗大人诬陷许姑娘不成?”   看见天子眼中的冷芒,许岩忙道:“微臣并无此意,只是当时林中就他二人,并无别的官员,微臣还听闻罗夫人曾教杨夫人骑马……”   “岂有此理!”宋焱最近听够了那些人诬陷杨绍了,如今这个许岩又如此糊涂,他喝道,“许姑娘暗杀杨夫人在先,攻击杨都督在后,凭着杨都督的本事,要杀许姑娘易如反掌,事后完全可以说是为自保误杀,可杨都督却只伤了许姑娘!如今你竟然说他诬陷?朕看他是网开一面,饶了你女儿一命!”   言下之意,许岩该感激在心才对。   毕竟在宋焱看来,他给予杨绍那么多权力,杨绍为了妻子就算杀了许灵儿,又能如何?可杨绍从来没有无视律法,做什么都是按章办事的。   这许岩却还来为他那恶毒的女儿倒打一耙!   看天子面露怒容,许岩心知是没有办法了,长叹一声:“皇上说得是,是微臣不知好歹,误会杨都督。”   嘴里这么说,却认定宋焱是昏君,这样偏帮杨绍。   这种皇帝还配坐在龙椅上吗?怎么说,他也是老臣了,便是女儿犯错,宋焱也该看在往前的战功上包容几分,可他却只包容杨绍,完全不顾别的臣子!   许岩咬牙退下。   许家的事情传到宋瑞耳中,听说许灵儿已经被发配前往边疆,暗道这些官员为了讨好杨绍,办事效率也真是够快的。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有宋焱的支持。   如此下去,朝中的反对之声肯定会越来越多。   不过,他还得加把火才行。   宋瑞低声吩咐王希。   过得几日,杨绍要去参加早朝了,纪瑶晚上阻止他胡闹,说身子不适,杨绍差点要去请大夫,后来才知,纪瑶是为了亲自送他出门。   天还乌黑的,太阳尚未升起,她认真得给杨绍扣玉带,再把香囊,短刀,长剑,玉佩等物一一戴上。   她纤长的手指灵巧,便是这般看着也觉是一种享受,莫说她是在好好当着他的妻子。   杨绍感觉到心口一阵澎湃,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傻子,昨晚明说不就行了,非得说不舒服。”   “不这么说,你会听?”纪瑶才不信呢,肯定又要折腾她的,那么第二日她肯定起不来。   他笑了,低头在她发顶吻了下:“以后不用这样陪我,太早了。”她身子娇弱,需要多休息,不像他早就习惯,“今日已经足够,明日好好睡吧,”低声道,“晚上陪着本侯就行。”   纪瑶在他手臂上掐了下,嗔道:“光想着这个!”   “我是为你,是你要儿子的,不这样怎么行?”   纪瑶咬唇,如今倒成了他的借口了!   她佩戴好:“早些走吧,别晚了。”   杨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松开手。   她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离去。   男人的背影慢慢消失了,此刻晨光才刚刚洒落,将天地照亮,她驻足看了会儿,方才回去。   却说沈妍那天见过纪廷元之后,为怕母亲发现,愣是忍住了没哭,只说不舒服便是与沈夫人回去了。   这件事她也放在了心里,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言行举止仍与往常一模一样。   就是这江无回,她仍没有要嫁给他。   她绝不会因为纪廷元一句话,就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故而江无回这日过来,再次表达对沈妍的喜欢,她十分无情的拒绝了他,说:“江公子,你若是真的喜欢这里的酒,小女子很欢迎。可若是为了别的,还请江公子不要再来了。”   “公子再来的话,我会让伙计请公子出去!”   对着小姑娘冰冷的脸,江无回诚恳道:“不知江某到底何处不合沈姑娘的意?江某会改。”   这哪里是改不改的问题?如果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那么容易就好了。   “请江公子走吧,我说到做到。”   她可以不等纪廷元,可是她仍要嫁给自己看上的人,江无回也许条件是很不错,可她始终都没有生出喜欢,嫁过去,对江无回也不公平。   江无回愣住了,眼睁睁看着沈妍放下了珠帘,将他隔绝在外。   等到第二日过来再想见她,酒庄的伙计直接把江无回请了出去,江无回不肯,便是出来了十几个壮汉,架着他离开酒庄。   沈夫人得知,跑来见沈妍:“哎呀,这么好的公子,你怎么就不要呢?阿妍,你不要再想着嫁给纪公子了,这都多少年了?你何苦如此!”   “谁说等他呢?”沈妍噗嗤一笑,挽住沈夫人的胳膊,“娘,我往后要嫁的公子,必定是要比纪廷元好千百倍的。纪廷元算什么?我已经想明白了,没什么可值得的。”   “你说真的?”沈夫人打量她。   “当然,谁还骗您呢?至于这江公子,我真的不喜欢,而且您不觉得也太厚脸皮了吗?”   “好女怕缠郎,不厚脸皮怎么娶到妻子呢?”沈夫人皱眉,“挑三拣四的,你说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   “哎呀,娘,我往后少来酒庄可以吗?我在家装大家闺秀,就跟您说得,去找杨夫人学画画学写字!”   看她乖巧,沈夫人心花怒放,登时就不逼着她嫁给江无回了,这得循序渐进才行。   然而江无回仍不死心,又去了酒庄好几次,有日李冰玉跟苏昇都看见了,他被伙计赶出来。两个人未免目瞪口呆,一问庄里的伙计才晓得怎么回事儿,都忍不住有点唏嘘。   与纪廷元一起喝酒的时候,苏昇就道:“要我是沈姑娘就嫁给他了,这么好的男人,干什么不嫁呢?要说沈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搁别个儿身上孩子都生了,你说偏偏……”   他早晓得沈妍喜欢纪廷元,都替她惋惜。   纪廷元捏住酒盅:“你说真的?江无回被她赶走?”   “可不是?”李冰玉道,“我们专门去问过伙计,说那江大人去了好几回了,如果光是喝酒沈掌柜不介意,但只要说见她,必定赶走。”   纪廷元闻言,把酒盅猛地顿在桌上。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   紧接着,纪廷元就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苏昇询问。   纪廷元不答,快步而去。   “许是去见沈掌柜。”李冰玉皱眉,“你说,我们会不会说错话了?”   “他早晚会知道的,错什么?”苏昇把酒喝下去,想到纪廷元的表情似乎极为生气,他唉的一声,“赞明到底在想什么呢?你说?沈姑娘赶江大人走,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冰玉没有回答,因为他完全弄不清楚纪廷元的心思。   纪廷元很快就来到了清月酒庄。   人来人往,极其热闹。   迎面的风吹到脸上带来一阵热意,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初夏。   他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   就像此前的好几次,他路过这酒庄,闻到里面浓烈的酒味,却从来都不曾进去过一样。   但偶尔他会看到沈妍,她有时候穿着春袍,有时候穿着裙衫,要么是与来喝酒的女客谈笑,要么会送她们出去,或者就自己坐在窗口,慢慢得饮一口酒,身影在热闹中,透着几分寂寞。   好像这夜色一般。   他静静得站着,到底没有见她。   因为见到沈妍,他还能说什么呢?沈妍肯定会说,她不想嫁给江无回……他又能如何?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他到底要怎么样,沈妍才会放手?   纪廷元眉头拧了起来。   眼看快要到端午,纪瑶忙得不亦乐乎,做了长命缕不说,还做了好几个香囊,打算在杨绍的腰间挂上一排。   就在这时候,纪玥使人来传话,说明日请了好几位姑娘来家中做客,这姑娘之中包括周良音,同时还请了纪家一家,当然,想让纪瑶也去,至于杨绍,就看他有没有时间了。   因为杨都督自从那天之后,又忙得脚不沾地。   似乎成亲的那半个月宋焱积攒了许多事情,等他一去衙门,就经常让他入宫商议事情。   足见做个权臣多累!   纪瑶觉得该换杨绍吃大补汤才行。   不过哥哥会愿意去谢家相看周良音吗?纪瑶很是怀疑。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起来了。   “我还得去明德殿。”杨绍熟练的给纪瑶系腰带,边系边沾点便宜,“可能要下午才回,你跟煜善他们说声对不住,下回请他们过来,好好补偿。”   纪瑶哼了声:“下回也不知是哪回了,皇上到底是为何事,总让你入宫?该不会又要你去打仗?”   宋焱才不舍得他去打仗,杨绍笑起来:“就算打仗也会派别的将军,你别胡思乱想,就是些琐事。对了,皇上要给福嘉公主赐婚,明年除服,说是要把福嘉公主嫁出去,还让我给他想想有什么好人选。”   这宋焱……   皇族的事情也要杨绍插手吗?纪瑶无言。   不过福嘉公主天真可爱,虽然之前是麻烦了点,她还是希望她有个好结局,想着瞄了杨绍一眼,他应该会让福嘉公主嫁给前世的那个世子驸马吧?好似他们过得挺好的。   杨绍感觉到她要说什么,眸色微微一动。   然而纪瑶撇开了目光道:“不知哥哥会不会去呢,要是去了,也不知会否看上周姑娘。”   “你何必多想,良缘自有天定。”杨绍蹲下来给她穿罗袜,“就像你跟我,怎么也逃不了的。”   抓住雪白的金莲,指腹擦过去,让她一阵奇痒。   纪瑶差点要滚在床上,用力抽回,喘气道:“你快些去见皇上吧,莫耽误事情。”   杨绍嘴角挑了挑,捏捏她脸才走。   等纪瑶到谢府的时候,赫然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到了,她正觉惊讶,却看到母亲欣喜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低声道:“瑶瑶,你哥哥总算开窍了,愿意相看!”   是吗?   纪瑶呆住了,他们一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吗?   可是,沈妍怎么办?一时心头滋味复杂。 第104章 104   自从纪玥嫁给谢鸣珂之后, 凭着谢家的关系, 认识的姑娘自然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又经过她一番筛选, 无论容貌品行, 都是无可挑剔的。   倒不是说怕配不上纪廷元,哥哥什么条件她很清楚,她只是希望哥哥能动心, 能开窍, 一旦成了,那么很快就会娶妻。现在她担心的是,就算天仙在哥哥面前,他也没这个念头。   不过纪廷元好歹愿意来, 仍是个好消息。   廖氏有点激动,坐在纪玥身边, 目光不时的掠过那些姑娘,只觉得个个都好。   随便儿子娶哪个, 她肯定都满意。   至于在座的姑娘们, 心里亦有数, 如今纪廷元在京都也算是好人选, 她们一样愿意相看,如果对上眼,成就一段姻缘, 如果对不上, 也没有什么损失。   众人在花厅坐了会儿, 纪玥就请她们去园子里赏花。   纪瑶故意行到周良音旁边说话:“周姑娘,不知不觉我们也认识好些年了呢,还记得第一次是在玉满堂……”   周良音笑道:“是啊。”   她在大伯家也住得许久,大伯母更为她的终身大事犯愁,然而她始终没有看上的。要说京都的俊才无数,加之身份尊贵者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便是拖到现在。   今儿这谢府相邀,大伯母又催着她来,她都觉得有点愧疚了。   要不,实在不行,她还是回青州去,省得大伯与大伯母再费心,她自己一个人,可以慢慢的等,也许总有一日会等到合意的夫婿。   此时,纪廷元假装来见廖氏,便是从另一边缓缓而来,与姑娘们打个照面。   目光落在周良音脸上,倒觉她容貌清丽,极其出挑,好似有些印象。这几年,大大小小聚会他也去过,公子们要娶妻,姑娘们要嫁人,总是有些熟面孔。   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或者就这姑娘了?   反正是娶,娶谁不是呢?家里一个个都催着,父亲母亲,甚至是祖父,见到他都要责备一句。   也是时候了。   纪廷元擦肩而过。   纪瑶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停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他该不会真的看上周良音了吧?   这很有可能是自讨苦吃,自作多情!   等不到纪廷元回复廖氏与纪玥,纪瑶马上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拉去假山后面。   “做什么?”纪廷元奇怪。   “你告诉我,你觉得哪位姑娘不错。”纪瑶用笑容伪装真实的意图,“哥哥,我可是真心想帮你的,你想想,我从来没有催过你吧?这次也一样,假若哥哥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但假若哥哥有中意的,我也愿意帮哥哥把把关。”   纪家一家,确实是纪瑶与他关系最为亲密,他也最疼这个妹妹。   纪廷元问:“刚才跟你同行的那位姑娘,芳名叫什么?”   还真是周良音。   纪瑶轻咳声:“她叫周良音,大伯是户部左侍郎。”   哦,纪廷元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眼熟,她父亲是那个青州的清官,对吧?”   “嗯,”纪瑶盯着纪廷元,“哥哥难不成想娶她?”   “好似她为人不错,你不是要把关吗,那么你给哥哥看看,她能不能做你嫂子?”   这是能不能的问题吗?这是要乱套的!   纪瑶很认真的询问:“哥哥,那么多姑娘,你为何只看上她?再者,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周姑娘,对了,那天在陈家,我画画筹集赈灾银,你应该也见过她的吧?为何当时没有什么心思,父亲还专门叫你去看了的。”   被纪瑶一说,纪廷元就有些心烦:“这不是你们的心愿吗,怎么我看上,你还问个不休?”   “哥哥突然就那么为我们着想了啊?”纪瑶实在有点奇怪,她忽然想到了那天纪廷元把沈妍单独叫去的事情,她都没有机会问呢,“哥哥在玉山为何会把阿妍叫走,你跟她说了什么?”   提到沈妍,纪廷元更是一阵烦乱,皱眉道:“没说什么!”   “没说,那你叫她去……”   “你还有完没完了?瑶瑶,你不是说把关吗,怎么一直提沈妍,她是你亲姐姐,还是谁?她比我这个哥哥重要不成?”纪廷元冷声道,“我还是去告诉母亲吧。”   好好的突然发脾气,一定有事!   是了,也许哥哥突然想娶妻,就是因为跟沈妍说了什么。   他是要沈妍死心?   不然还能为什么?他这么没耐心,一看就不是真心喜欢周良因,不然会是这种态度吗?喜欢上一个姑娘的男人不会是这样的,他连一点情谊都没有表露出来。   纪瑶在身后叫道:“你就算娶妻,阿妍也不一定会死心,你还会把别的姑娘搭进去!”   纪廷元浑身一僵。   “你不喜欢别人却娶她,那跟害了她有什么区别?”纪瑶看奏效了,更觉得自己没猜错,走上前两步轻声道,“哥哥,阿妍喜欢你,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受吗,非得要用这种办法来让她死心?”   是的,难受极了。   纪廷元心想,好像一块石头重重的压在他心上,不管白天黑夜,想到她,就觉得难受。   是那种无法说出来的情绪,无法发泄。   如果她是男人倒也好了,他可以去打她一顿,让她清醒一点,可是他只能看着她沉沦,看着她深陷,看着她蹉跎年华。   “你是她朋友,你就不能劝劝她?”他低声道。   她怎么劝得了,沈妍的至亲长辈都没法劝,她算什么呀,沈妍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这件事,何况那还是她的哥哥。   纪瑶叹气。   “哥哥都愿意为了让阿妍死心而娶妻,就不能喜欢她一点吗?哥哥你不是都宁愿娶别人了吗,你宁愿违背自己的……”她说着一顿,瞪圆了眼睛,忽地想到有次父亲说沈妍穿男人的衣袍,哥哥还替沈妍说话。   也许哥哥并不是对沈妍毫无感情的。   哥哥或者真是个大傻子呢?   纪瑶故意道:“哥哥,你真的宁愿娶别人也不娶阿妍吗?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去娶别人吧,让阿妍以后孤独终老,大不了去尼姑庵度此一生。”   尼姑庵?   纪廷元在瞬间想到沈妍去剃发的情景,心头一震。   该不会被妹妹说中,自己真的娶妻,沈妍也不会死心吧?她该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吧?   纪廷元这时真的想去打沈妍一顿。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偏偏要喜欢他?她是眼睛瞎了吧?   罢了,罢了,纪廷元拂袖而去。   本来廖氏满怀期待的,结果没看到儿子过来,一问随从,说纪廷元已经离开谢府了。   廖氏气得脑袋发晕。   倒是纪瑶松了口气,哥哥现在头脑不清,真的娶妻的话肯定还会像前世一样重蹈覆辙,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去。   纪玥只好去安慰廖氏。   廖氏哪里听得进去,气冲冲就走了,去找儿子算账。   那边周良音回去周家,周夫人问起,她摇摇头,意思是两边都没有什么想法。   周夫人未免发愁,等到周老爷回来,忍不住抱怨:“良音这事儿真是难了,你看,什么样的公子她都见过了,竟然都没有看上的。老爷到时可不要说我逼她,再这么下去,真的岁数大了。”   周老爷奇怪:“良音这孩子知书达理,温柔懂事,照理不该如此啊。”   “可不是,”周夫人眉头皱了起来,“寻常的小姑娘到这年纪自个儿都着急了,可她泰然处之,你说,她该不会……”她小声道,“那时候砸到脑袋,会不会哪儿伤了,就不开窍?”   “你是说她九岁入京那次?”   “是啊。”   那时候周二老爷有事入京,周良音随行,那天跟周夫人去庙里烧香,遇到大火,周良音陷入昏迷,醒来就不记得了。   周老爷道:“如果是,那也没有办法,你看,良音这么可怜,你多担待些,辛苦你了。”   周夫人被丈夫安慰之后,也不好再说,默默叹了口气。   很快就到端午。   太夫人让厨房做了好些的粽子,什么馅儿都有,纪瑶早上醒来,就闻到粽叶的清香。   木香道:“太夫人使人端来了一大碗,每种馅儿都用不同的绳子扎着,肉馅是用棕色,红枣馅儿是用红绳,还有豆沙馅是用黑绳……”   前世没那么精细的,应该是太夫人心情好,才吩咐的那么细致。   纪瑶爬起来梳妆打扮。   出来时,见杨绍正坐在桌前,笑着问她:“要吃什么馅儿?”   居然要给她剥粽子,那纪瑶肯定得赏脸啊:“我要吃枣子馅。”   杨绍就帮她剥了一个,用筷子插上。   她咬了一口,送到男人面前:“你也吃。”   杨绍道:“我不要。”   “那我等会帮你剥个肉馅的。”纪瑶吃得美滋滋。   杨绍又改了主意,将她揽在怀里,凑上去吻她,吻到一股红枣的甜味。   纪瑶手里的粽子差点掉在地上。   两个人腻歪了会儿方才去向太夫人请安。   到门口时,杨绍道:“还不拿出来?”   “拿什么?”纪瑶装傻,往前走。   男人扣住她手腕:“那本侯亲自来搜……别动。”他另外一只手伸向她腰间。   还没碰到,纪瑶就投降了。   她实在怕他的挠痒功夫。   她一连拿出了一个长命缕,六个香囊。   放在面前,极为壮观,杨绍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把纪瑶抱起来原地转一圈,忍住了道:“很好,给我戴上。”   纪瑶依言把东西给他系在手腕,又挂在玉带上:“会不会太多了?”   真的挂一圈,也太显眼。   “不多,本侯愿意。”纪瑶做得,整个腰带都挂满他也愿意。   纪瑶心头一荡,轻声道:“傻子,又不是只今年做,你喜欢,我每天给你做一个新的。”又瞄一眼他脚上穿的鞋子,还是成亲前做得,他也经常穿,“鞋子,我也会给你做新的。”   杨绍怔了怔,有种感觉似乎纪瑶已经看穿了他,喉结滚了下道:“好。”   纪瑶便只给他挂了两个香囊,省得他这个都督看起来像个傻瓜。   弄好了,两个人去向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道:“哎呀,正要使人去告诉你们好消息呢,谢府啊,派人来说,谢夫人有喜了。绍儿,瑶瑶,你们得空去看看。”   姐姐又有喜了!   纪瑶高兴:“那我等会就去,反正龙舟年年都看的,也不稀奇。”   “那就今儿去吧,只要记得午饭回来吃就是。”太夫人看着纪瑶,笑眯眯道,“你们姐妹也说说体己话,取取经。”   取取经?   纪瑶一愣,明白过来。   她前几日才来过小日子的,并没有怀上,心头忽地一沉,太夫人是想要抱孙子吧?可是,谁又不想呢,她也想给杨绍生儿子啊。   不过她与杨绍才成亲两个月,应该无事的,不要多想。纪瑶微微一笑:“好的,母亲。”   旋即就与杨绍去谢府。   没料到父亲与母亲也在,姐姐正在榻上坐着,谢鸣珂陪着父亲说话。至于潜哥儿,满地乱跑呢,看到她就扑上来,叫道:“姨母!”   “他呢,叫什么?”纪瑶指指杨绍。   潜哥儿歪头,因为杨绍不太露面。   谢鸣珂道:“叫姨夫,傻小子。”   “哦,傻小子。”   纪瑶扑哧一声。   潜哥儿感觉叫错了,忙道:“姨,姨夫。”   杨绍也笑起来,一把抱起潜哥儿:“姨夫带你耍大刀,好不好?”   “好,好。”潜哥儿拍手,“哦,我想起来了,姨夫会武功!”   两个人说笑着出去。   纪瑶看哥哥不在,问道:“娘,哥哥呢,怎么没有来?”   “不知,一大早就出门了,都不晓得玥儿有喜的事情,我看他是去喝酒了!管他呢,随便他。”廖氏提到这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纪瑶不敢再问。   此时,纪廷元确实是在酒庄门口,但并不是去喝酒,他是去见沈妍的。   因这一日生意好,沈妍早上来搭把手就准备跟长辈去白河观龙舟,谁想到刚刚来,就看到纪廷元。   沈妍一阵恼火,怕纪廷元又来说什么话,令她难堪,便是打算告诉纪廷元,说她不会喜欢他了,她如今想找个别的相公。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到纪廷元说:“沈姑娘,我明天会使人来你家提亲。”   什么!   沈妍懵了,这话简直好像晴天霹雳打在她头上。   “你,你说什么?”她眼睛都瞪圆了。   不提亲怎么办呢,沈妍的一辈子都要毁了,为了挽救她,为了平息心里的难受,他只好做出这种决定。   沈妍不是想要他吗,那就给她好了,反正娶谁不是娶?娶沈妍还是做了一桩好事呢。   纪廷元道:“我说我娶你。” 第105章 105   原来刚才没有听错, 纪廷元真的要来提亲。   沈妍盯着他,暗道他莫不是脑子坏了?   之前还让他嫁给江无回, 现在突然又跑来说要娶她, 他是把她当成什么呢!   沈妍掉头就走。   没有意料之中的欢喜, 纪廷元愣了下, 追上去拉住她:“沈妍, 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到我说什么?是不是还要我再说一遍?”   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   若是往前,她怕是要欣喜若狂, 可偏偏那日他说了如此绝情的话,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等他。然而,纪廷元却又莫名其妙的要娶她,他这是在耍人玩吗?   他纪廷元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沈妍回过头:“请纪公子放手,不然我可要让伙计请你出去了!”   结果跟他想得完全不同, 纪廷元眯起眼睛:“沈妍, 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都如她所愿了, 她不高兴吗?   “双全!”沈妍高喝, 要叫伙计。   想到苏昇他们说的江无回被赶回去的事情,纪廷元松开了手,双手难敌毕竟四拳。   沈妍走去二楼。   他也跟了上去。   “我们谈一谈。”他道, 他白来一趟, 倘若弄不明白的话, 晚上肯定会睡不着。   那是他想了好几日才做下的决定!   沈妍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一间雅间, 请他进去。   “纪公子,你是否想捉弄我?”她一副防备的样子,后背靠在墙上,挑眉道,“你到底为何而来?”别说什么娶她,她不相信,纪廷元肯定是别有意图。   小姑娘昂着头,纪廷元才发现她的下颌尖尖的,也不知是不是瘦了,此时呈现出一种锐利。   他失笑。   可是沈妍想嫁给他的,是沈妍喜欢他,如今他愿意相娶,难道她不该喜极而泣?还要他解释……纪廷元俯视着沈妍,有点哭笑不得,可来都来了,他忍。   他不想再难受了。   “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纪廷元缓缓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打算娶你。”   眼神还挺真诚,他当真想娶她?   沈妍沉默片刻:“为何?怎么突然要娶我了,上回在玉山,你不记得自己说的话了吗?”   “我是为你好,当时是……现在也一样。”纪廷元道,“你要愿意,我明天就来提亲。”   为她好,现在也是为她了好……   沈妍轻声笑了起来,睫毛颤动:“纪廷元,你是不是在可怜我?”不等他回答,“我不管是不是纪夫人逼你,还是你那‘为我好’的说法,我都不会答应的。”   她突然正色:“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怕不是个傻子!   纪廷元恼火:“沈妍,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莫不是疯了?我不娶你,你发疯,我娶你,你也发疯吗?”   沈妍走向门口:“纪公子,你大概是没弄清楚一件事,我真的不喜欢你了。所以你不用可怜我,我沈妍真的想要嫁人,不会挑不到夫婿,你不用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纪廷元挡在她面前,一把将门关上了。   这么些年,因为她,母亲骂了他多少句?他们一家都知道沈妍喜欢他,如今她竟然说什么?他自作多情?纪廷元从来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   “沈妍,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沈妍抬起头,眸色如湖水般莹莹闪动:“我为什么不好意思,我甚至可以说,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纪廷元。”   那只是一个梦吧,梦里,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人,纪廷元从来不曾参与。也许,她只是沉溺于喜欢一个人,而不是纪廷元,也许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   现在,不过是梦醒了。   双目对视间,不知为何,纪廷元能感觉到一阵刺痛从心头划过。   她说得太过认真了。   好像真的没有喜欢过他,那这些年,他算什么?他是被她骗了不成?傻乎乎的背负着这种愧疚?她要是不喜欢他,他管她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或者一辈子不嫁人呢!   他为什么要在乎?   气氛凝滞。   沈妍道:“你让开,不然我……”   话未说完,纪廷元突然扣住她肩膀,用力一推将她压回在了墙上,沉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妍吃痛,闷哼了一声,挣扎道:“你疯了,纪廷元?你再这样,我告诉纪夫人,告诉瑶瑶去!”   “你尽管告诉好了,最好再去告诉沈老爷,沈夫人,看看他们会如何回应。”纪廷元低下头,盯着她,“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男人距离脸颊不过几寸,一双狭长的眼眸近在眼前,好像燃烧的火焰。   四年过去,纪廷元还是当初那个飞扬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沈妍胸口一闷,垂下眼帘道:“我没喜欢……”   “看着我说。”纪廷元抬起她下颌。   沈妍一狠心:“我从来没喜欢……”   唇上突然一重,他竟然亲了上来。   这瞬间,沈妍脑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抽离了,完全没法思考,身子也动弹不了,变成了石头。   小姑娘的唇软极了,有种意想不到的触感,纪廷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亲她。只是听到她说这句话时,无法控制心头的怒火,促使他做出了这种举动。   而亲上去之后,竟没有马上离开。   这莫名的感觉,让他心跳得无比的快,也就在这时候,脸上却突然被扇了一巴掌。   啪得一声,在雅间里格外响亮。   不用说,定是沈妍了。   纪廷元抬起头,也没管那耳光,淡淡道:“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   沈妍气得胸口起伏,叫道:“你跟我滚出去,纪廷元!”   因为生气,她的唇越发红了。   纪廷元道:“沈妍,你再好好想想。”   沈妍又要打他。   纪廷元挡住她手臂:“你要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沈妍,我会走,但是提亲的话,我不会收回。”   沈妍冷笑了下:“你提亲,我们沈家就非得接受吗?”   “不接受,我就说我亲过你了。”   “你……”沈妍瞪着他,第一次发现纪廷元那么无赖,他真不是个人啊!   “我不会嫁给你的。”她丢下一句,自己打开门走了出去。   纪廷元这时才摸了摸脸,感觉到疼,暗想沈妍的手劲倒是不小,恐怕脸上都印了她的手掌印了。   开酒庄还真的挺锻炼人,想当初她可是一个那么傻的小姑娘。   不过沈妍到底为什么不接受呢?   刚才他离得近的时候,明明感觉到她……也说不清楚,他就是感觉沈妍是喜欢他的。   是因为他可怜她?   既然这么有自尊心,为什么不早点放弃,非得要等这么久?纪廷元皱了皱眉,心头一动,假使沈妍早些放弃,又会如何呢?是不是,也不会有刚才他亲她的事情了?   纪廷元慢慢走下楼去。   酒庄里有些人看过来,他也没有在意。   不过他并没有第二日就去提亲。   沈妍松了口气,心想,她这一巴掌应该是阻止了纪廷元了。可是,他为什么要亲她呢?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   他们有了这种肌肤之亲,她要如何自处?   当做没发生,去相看别的公子吗?   沈妍搁下手中的笔,很想去同纪瑶说说话,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等到五月底,有日早朝突然有位齐大人弹劾刘将军刘元杲,说他在镇守柳州时,私自贩运货物去边境与外夷做生意,从中谋取利益,共获得数十万两银钱,同时奉上了证据。   宋焱大怒,命刑部彻查,同时令都察院众位官员对曾驻守柳州的将士进行审问,把涉及此案这全部抓捕。   这不算是小题大做,因为柳州当时正与外夷火罗交战,刘元杲作为镇守将军,竟然损公肥私,毕竟那些外夷之间是互相通商的,刘元杲卖出货物,兴许就是火罗需要的,那等同于通敌叛国。   连着几日,当时在柳州的武将人人自危。   身为都察院一员的纪廷元也在纠察刘元杲的部将,这日突然来到怀远侯府。   纪瑶正当在给杨绍做鞋呢,听到哥哥来了,急忙迎出来。   “不是为喝酒吗?”她警惕。   好好的,非得把身子折腾坏,她是不准的。   “不是。”纪廷元笑道,“来谈公事。”   “哦,那你进去等吧,侯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纪瑶请他坐,叫木香倒茶。   “为什么公事?”纪瑶好奇,“你先说给我听听。”   “你?算了,你知道什么,还是好好地做你的鞋吧。”纪廷元已经看到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了,做了一半的样子。   居然小看她?   纪瑶心想,论到朝堂大事,纪廷元知道的远不如她多,她可是重生的,除非是已经改变掉的,不然她还不是一猜一个准。   纪瑶撇嘴,瞄一眼纪廷元:“哥哥最近除了忙衙门公务,还在忙什么?”   来探消息了,纪廷元道:“老样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娶别人。”   不去害人就好,纪瑶就怕他胡闹,万一娶个不喜欢的姑娘,又天天不着家,必然和离。   两人正说着,杨绍归家了。   “赞明,你怎么在这里?你们都察院最近不是很忙吗,还有闲情逸致过来喝酒?”   也以为他来斗酒。   纪廷元无言:“妹夫,我好歹也是左佥都御史,就不能为公事来吗?”一拍杨绍肩膀,“走,我们去书房谈,关于刘元杲,我发现一件事……”硬是把杨绍拉走了。   鬼鬼祟祟的,纪瑶心想,非不告诉她,她难道一会儿自己不会问杨绍?   走到书房,纪廷元就道:“刘元杲曾是延安侯许岩的部将,他是许岩一手提拔上来的。你说,刘元杲胆子这么大,里面可有许岩的缘故?许岩生活奢靡,未必银子够用啊,我审问出那段时间,刘元杲曾与许岩有书信往来……”   他冷笑了一声:“许岩的女儿敢杀瑶瑶,如今被流放,这许岩怕也是个祸根。”   可见纪廷元还是很敏锐的,杨绍道:“你的意思,是要将许岩揪出来?”   “对,但是刘元杲这个人很狡猾,我们撬不开他的嘴,不晓得书信藏在何处。许岩那里,肯定已经销毁了。”   杨绍挑眉:“你是要我帮忙,让刘元杲交代出许岩吧?”他沉吟,“刘元杲的夫人,你们可曾审问?”   “夫人?”纪廷元一愣。   “刘元杲畏妻,听闻他很多事情都会跟他妻子交代。”   “唉!”纪廷元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光是在查他的部将呢,不过他的夫人好似不在京都,是在成州还是……我马上回去查一下。”   他一溜烟的跑了。   杨绍回去上房,纪瑶就问起来,杨绍一五一十说了:“他是想斩草除根,觉得许岩会对你不利。”   这傻哥哥,纪瑶心头一暖,哥哥不管如何,对她是没得说。   这一世,她也真希望哥哥可以有个圆满的结果,可是啊,哥哥这个人实在太愁人了!   她问:“那照侯爷看,哥哥可会如意?”   这桩事,乍一看像是偶然,只是那齐大人无意间发现的,但隐藏了三四年的事儿,此时突然爆发,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暗地里操作。与其查刘元杲,还不如查查齐大人怎么发现的。   杨绍淡淡道:“恐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等纪廷元查到刘夫人身上时,却发现刘夫人早就被人威逼过了,把书信交了出来。   而那些书信则被送往了延安侯许岩的手里。   许岩看着那三封信,背后冒出冷汗。   他们这些打仗的人,在外面出生入死,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有时候难免会放纵些。   为了犒劳手下,有赚钱的机会也不放过,刘元杲那事儿是他背后撑腰,他当时也得了一大笔钱,不过自以为安全,没想到会被人揭露出来。许岩后来一想,会是谁呢?   肯定是杨绍了!   因为他如今管着三千营,夺了杨绍部下的兵权,他肯定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然又怎么会陷害他的女儿呢?现在更进一步,还想把他给置于死地!   一旦这些信暴露,他许岩肯定会跟刘元杲一样,掉脑袋!   毕竟当今圣上已经被猪油蒙了眼,根本分不清是非黑白了。   许岩把信放在火里烧了,看一眼送信的人:“许某欠下这么大人情,将来一定会报答,就是不知恩人是谁?”   那人淡淡一笑:“侯爷往后便知的,总之,我们主子与侯爷同仇敌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许岩笑了起来:“许某记住了。”   ………………   这阵子沈妍因为忌惮纪廷元,很少再去清月酒庄,纪廷元偶尔路过,就发现她不在。   她现在都学会躲自己了。   不过他倒要看看,沈妍能撑到何时。   她不喜欢他这事儿,她自己都不相信吧?   纪廷元走去酒庄,要了一坛女儿红。   刚刚喝下半坛,就听到身后传来苏昇夸张的声音:“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纪大人居然在清月酒庄喝酒,不得了,这么一段时日,你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给我闭嘴,”纪廷元皱眉,“这地方我来不得?”   “这倒没有。”苏昇坐下来,也要了一坛酒,“不过不是你自己不想来吗,不想见沈掌柜。”   纪廷元不语。   苏昇又要了两盘菜:“菜都不点,尝尝吧,他们家的酱牛肉是一绝,配酒最好。”   纪廷元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入口即化:“软绵绵的,就那样。”   呵,嘴硬。   苏昇觉得纪廷元是松动了,心里倒是替他高兴。   因为他跟李冰玉都已经成亲了,唯独纪廷元还一个人,有时候想想也挺惨的,明明有这么好的条件。   苏昇想着,忽然一推纪廷元:“看,楼上雅间门口有个姑娘在看你。”   纪廷元懒得抬眼。   “你啊,就是因为这样才娶不到妻子。”   “我娶不到妻子?”纪廷元笑了,“我看你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那你为何不娶?”苏昇指指楼上,“那姑娘长得也不错啊,配得上你,赞明!”他顿一顿,“可你为什么不看她一眼?赞明,我们当了多年朋友了,我跟你说,我怀疑你是心里有人。”   纪廷元瞥他一眼:“吃你的牛肉吧。”   苏昇也是看他行为异常,想说两句:“这些年,喜欢你的姑娘不少吧?”   “没发现。”   “你当然没发现了,你心里有人,所以根本就不看别的姑娘。哪怕那些姑娘也喜欢你,甚至喜欢你一个月,一年,或者是几年,我问你,赞明,你可曾注意?”   纪廷元的手顿住。   “如果你不在意,你早就来清月酒庄喝酒了。”苏昇拍拍他肩膀,“就算沈掌柜喜欢你又如何?凭你的狠劲,你怕她吗?你为什么要避开她?你为什么……”   “够了。”纪廷元把手里的酒盅一摔,“我就说这里不合适我,你自个儿喝吧!”   他站起来离开了酒庄。   苏昇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酷暑来临。   这段时间,侯府的冰鼎一直没停过,屋里好像春天一样,纪瑶已经好一阵子没出门了。   太阳太烈,晒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时间久了头晕眼花。   哪里像这儿舒服啊,纪瑶躺在榻上逍遥,吩咐白果:“拿一个井水里的寒瓜来。”   夏天就这个好吃,消暑。   白果取来:“夫人,这寒瓜熟透了,肯定很沙。”   “拿半个送去给母亲。”纪瑶道。   “是。”白果便捧着去了。   木香给纪瑶递上勺子,低声叮嘱:“这个太寒,夫人少吃些,太夫人也叮嘱过的,尤其是来月事时……”   一说这个,纪瑶就泄气,早上她的月事又来了,懊恼得把勺子一放:“算了,不吃了。”   “夫人,吃两口没事的。”   “不吃了。”纪瑶没了兴致。   之前是成亲两个月没有怀上,现在一下又过去两个月了,她还是没个动静,明明杨绍每天晚上都在折腾,怎么还是毫无收获呢?是不是应该请个太医看看?   倒是太夫人那里也没有说。   她越想越郁闷,靠在榻上闭起了眼睛。   不知过得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便急忙起身去迎接,嘴里叫道:“侯爷……”   确实是杨绍回来了,他穿着玄色绣麒麟的锦袍,腰佩长剑,脚上一声鹿皮靴子,踩在青石上发出铎铎的声音。   她刚刚要扑入他怀里,却见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青色的裙衫,浑身有种清华高雅,不止如此,还亲昵的抱着杨绍的胳膊,她大吃一惊,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何来我家?”   “你家?”那女子不屑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这马上不是你家了,你既不能生出孩子,无法为杨家开枝散叶,那侯爷自然不能留你的。你看,这是和离书……纪瑶,我命令你,你马上就离开怀远侯府。”   “你说什么?”纪瑶震惊,连忙去问杨绍,“侯爷,她到底是谁,你把她赶走,侯爷!”   杨绍看着她,沉默不语。   她心头大恸。   “侯爷,你说话啊……杨绍!”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哭着哭着,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后就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舔舐,温热温热的,她想躲避,却被箍住了手,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杨绍。   纪瑶捏着粉拳就捶了上去。   妻子在梦里哭,杨绍第一回 见,把泪水吃了,本想抱着她安慰呢,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拳。   “瑶瑶……”他有点懵,抓住她的手,“还没醒呢?”   哼,打的就是他。   负心汉!   纪瑶嘴巴一扁,又想哭了。   杨绍忙把她搂进怀里,拍着后背:“到底怎么了?告诉本侯,谁欺负你了?梦里哭成这样?”   还不是他么,纪瑶生气,可又不好说,这太无理取闹了。   说出来,他会笑死的! 第106章 106   纪瑶眼眸一转:“只是个噩梦罢了。”   她才不会把梦里的事情告诉杨绍, 因为这个哭太丢人了,她心想,肯定是因为自己太过着急, 想要怀上孩子才会做这种荒唐的梦。不然就算在梦里, 杨绍也不会这么欺负她的。   但是回想起来还是好气啊,纪瑶恨不得又要捶杨绍一拳。   “什么噩梦?”杨绍握住她的手,“说给我听听。”   哭得那么伤心,可怜极了。   还得编一个……   纪瑶脑中灵光一闪:“还不是因为哥哥吗, 我梦到他出事了,哥哥总是不成亲, 我心里着急, 梦也是做得乱七八糟的。”   若是为纪廷元哭, 杨绍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纪廷元对这个妹妹很好。   “那要不要我给赞明牵牵线?”这世,纪廷元是有点奇怪, 既不娶沈妍,也不娶别人,不过他是男人, 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好。人生还长着呢, 若没有喜欢的,等等也无不可。   只是看在纪瑶的面子,想要安慰这妻子, 他也可以请一些家族的女眷过来做客。   “不行。”纪瑶摇头, “不能让哥哥做糊涂事, 其实我怀疑他还是对阿妍有意的。你不知道,他为了让阿妍死心,原本打算随便娶一个,这不是疯了吗?”   杨绍一愣:“还有此事?”   “是啊,你说,我猜得可对?”纪瑶仰起头盯着杨绍,“你们都是男人,你觉得哥哥这是什么心思?如果是你,会这样吗?”   “不会。”他会做得比较绝情,假使那姑娘仍执迷不悟,他才不会管她死活。   纪廷元这样,是不对劲。   谁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马虎的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其实试试就行。”杨绍沉吟,“过阵子我请一些合适的公子来府邸,还有煜善那里,也让他请几个过来,你再请沈姑娘。”   那是要让沈妍相夫?   纪瑶莞尔:“你该不是指望哥哥吃醋吧?他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醋呢。”   “除非他无意,不然定会有所行动。”杨绍手指摩挲她的手背,感觉像暖玉一般,“若这样,赞明还无动于衷的话,那正好让沈姑娘趁机挑个夫婿,也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好。”纪瑶赞同,揶揄道,“男人是不是一定要这时候才会特别的主动?”   杨绍就是的,但凡她遇到宋昀,他都会变得极为冲动。   往前是不知道他重生,总觉得杨绍奇奇怪怪,后来才知……他应该也跟自己一样,或者对这书里的内容更为熟悉,才会因为宋昀而吃醋吧?   她轻声的笑。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么喜欢她。   杨绍眯眼:“笑什么?”   “没什么。”纪瑶心情很好,指指寒瓜,“刚才一口都不曾吃,突然觉得好渴。”   杨绍把寒瓜拿来,舀一勺给她。   纪瑶还未吞下,他就凑了上来。   纪瑶脸红:“你,你不会自己吃啊?”   “这样吃特别甜……”   “……”   不止甜,还吃着吃着就容易想做别的,结果却得知纪瑶来了月事,杨绍只好作罢。   晚上来到书房,陈素禀告:“当年在柳州与外夷私下交易的事情,有关联的人不多,就属下这些日子调查,加之从纪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这里有一份名单,侯爷请过目。”   杨绍仔细看了下,思忖会儿道:“那刘元杲留着信,肯定不是疏忽,而是为了留个许岩的把柄在手里。”在官场上混的,都没那么简单,然而信被夺走,证据毁了,刘元杲想威胁许岩去救他都不成,更别说把许岩交代出来了。   后来为此事负责的也就只有刘元杲,还有两名副将被砍了头。   “齐大人得知这个秘密,是在茶楼听见有人谈论,随后一查就发现刘元杲的罪证,定是有人早就搜集好了等他发现。”杨绍点点名单,“去调查下这里所有人的背景,当年是谁部下,与谁来往居多,务必弄清楚。”末了,又添一句,“盯紧许岩。”   “是。”陈素领命。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皇家园林里,各色菊花已然盛放。   太皇太后与宋焱坐在亭子里闲谈。   “我听说你在给嫣嫣择夫?”太皇太后淡淡道,“你倒是有心了,都选了谁呀?”   宋嫣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宋焱原本也不讨厌,而父皇不在之后,他觉得父皇给予他信任,最终仍决定让他成为将来的新帝,那更要照顾好这个妹妹的。   之前杨绍也给他出了主意,提到好几个人选,宋焱仔细想了下,觉得文国公府的世子姜之琛温文尔雅,宽厚包容,肯定很合适宋嫣,便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皱眉:“如此高的家世?”   她可是宋昀的亲妹妹,把她嫁给姜之琛,那岂不是把姜家推到那一边去了!   宋焱淡淡道:“皇祖母,嫣嫣是大燕的公主,难不成还高攀不上吗?”   太皇太后摆一摆手,这还是小事:“罢了,既然你要给嫣嫣择夫,不如索性给昀儿,瑞儿也一并赐婚了,我看昀儿就娶澄州知府家的女儿……”   澄州知府都出来了,这是要把宋昀赶出京都啊,宋焱道:“皇祖母,此事您不用担心,等除服之后,我自会与二弟三弟商量的,也许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呢。”   “你怎么这么好心!”太皇太后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宋焱,“你可知什么叫以德报怨?你就这么纵容他们?”   若是往常,宋焱也许会退让,可如今他已经执掌皇权一年有余了,甚至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缓缓道:“皇祖母,朕自有决断,今日难得出来赏菊,何必坏了气氛……您说对吗,皇祖母?”   那瞬间,在他眼里,太皇太后看到了天子的威严,她突然想到了去世的儿子。   终究现在是宋焱的天下了。   她难道还去重蹈覆辙不成?太皇太后缓和了语气,慢慢坐下道:“我是为你着想,既然皇帝你胸有成竹,我难道不会享清福吗?我年纪也大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焱儿,”她柔声道,“你凡事还是要谨慎些,如今朝中也不太平,你确实是太重用杨都督了,何必为一个人跟臣子们过不去?”   谁看都是这样。   然而那天杨绍的马车被撞,他把顾延年的儿子顾源送去刑部之后,曾送来一封信。   杨绍是故意得罪顾延年,宋焱嘴角挑了挑:“皇祖母,我们还是赏花吧。”   过得几日,关于福嘉公主未来夫婿人选的名单,被送去了楚王府。   常青双手递给宋昀。   “皇上说有好几位公子,让殿下看一下,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那里已经同意,皇上说他觉得姜公子最好,想询问殿下的意见。”   一国之君,却要来问他吗?   宋昀怔了下,低头一一细看,发现都是文武全才的年轻俊才,而且家世都很不错,这姜之琛是其中最为出挑的。他当然也认识,不止有一身好功夫,品行也佳,父亲还是国公爷。   没想到,宋焱竟然要把妹妹嫁给姜之琛。   实在是意料之外!   他手指摩挲着宣纸,微微笑了起来:“那真该多谢皇上了。”又从案上拿了他之前认真写得节略,“把这个呈给皇上。”   常青脸色一变:“殿下,您除服后真的要去治水?”   “对,我早前就对治水甚有兴趣,当时还与父皇提议过……想来还是要亲自实践为好,这书上再怎么写都是粗浅的。”宋昀拍拍常青的肩膀,语气柔和,“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再有妄想,将来跟我去四海游历吧。   常青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宋焱收到这份节略之后,看了许久,好半响才放到一边。   …………   天气晴好。   太夫人这日说是地藏王菩萨圣诞,要去白马寺烧香。   正好是休沐日,纪瑶也跟杨绍随行。   纪瑶道:“不如请了我娘家一起去?”   “好啊。”太夫人很高兴,“正好热闹热闹,我们中午就在那里吃素斋,说来,也好一阵子没见亲家夫人了,快去请!”   纪瑶特意叮嘱:“一定要母亲让哥哥也去。”   杨绍听在耳朵里,嘴角一翘。   她这是准备挖坑让赞明跳了,也是时候了,他已经物色好几位公子,就是不知谢鸣珂那里如何?如今纪玥有喜,潜哥儿又正当会跑会跳的时候,他是一有空就花在家里了。   小厮听从,急忙跑去纪家。   廖氏便与纪廷元道:“侯爷也去白马寺,你也一块去,不然都是女人家,他也没个人说话,你去了,你们可以谈谈朝堂上的事情。”   “父亲不也去吗?”   “老爷是要陪着我的。”   纪廷元无言,心道那杨绍还不是要陪着妹妹吗?不过最近他诸事不顺,去白马寺散散心也不错。   一家便去了杨家,廖氏与太夫人亲亲热热说了几句,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这才出发去城外。   等到了白马寺,只见香客熙熙攘攘,都是来烧香祈福的人。   廖氏拉着纪瑶的手,轻声道:“哎呀,太夫人跟我一样,都盼着你早些怀上呢,等会我多添点香油,求菩萨保佑。”又看一眼前面跟纪廷元说话的杨绍,“杨家子嗣单薄,家世又显赫,更不一样的,你一定得生个儿子出来才好。”   这样地位才稳嘛!   “晓得了,娘。”纪瑶点头,心想她比谁都着急呢,还用她提醒吗?   两个人走入庙中。   杨绍则跟纪廷元说别的事情:“过几日,我请煜善,还有几位公子过来做客,你也来,我们一起喝酒。”   “好啊。”纪廷元一口就答应了。   杨绍又道:“主要是瑶瑶替沈姑娘着急,说要给她挑个夫婿,我被催得没办法,你晓得瑶瑶的性子……”他假装不知道纪廷元跟沈妍的事情,说得很自然。   纪廷元脸色微变,暗道妹妹竟然要把沈妍嫁出去,她这是管的哪门子闲事!管他的不说,还管起沈妍来了?   之前不是还希望自己喜欢沈妍吗,现在又不管他的想法了?她倒真是个急性子。   “沈姑娘也同意了吗?”纪廷元恢复平静询问。   “这我不知,得去问瑶瑶。”杨绍道,“反正也是相看下,沈姑娘没道理不同意吧。”   纪廷元也就没有再问。   杨绍一时看不出他的喜怒。   不过后面,纪廷元的话明显少了,可能还是有点在意的。   纪瑶随太夫人,父亲母亲去里面烧香,果见母亲捐了好些的香油钱,得有个三十两银子,暗道真是大手笔了,后来一看太夫人,更是多了两倍,她顿时觉得一阵压力。   看来太夫人平时不怎么提,都是掩饰掉了,实则不定天天在念叨她的肚子!   纪瑶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暗道既然来了,或许她应该去拜一下送子观音?   前世,太夫人是想让她请一尊送子观音回家的,当时她听了极为恼火,觉得太夫人是想天天提醒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如今想来,太夫人也就是抱孙子心切。只不过这世,她较为体谅自己,而且成亲时日也不长。   纪瑶悄悄溜到外面。   叫木香问了一下送子观音在哪里,她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拜这个菩萨。   纪瑶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她原先从不知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如今落在身上,何其幸运,她与杨绍可以重新认识,重新了解彼此,重新开始……父母安康,姐姐幸福,哥哥虽然情路迷茫,但现在也很平安,但她仍很贪心,希望能早些生下她跟杨绍的儿子。   也不知这会不会是个奢望……人生会有十全十美的吗?   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像前世一样。她可以向菩萨保证,杨绍会是个好父亲,她也会努力当个好母亲……   所以,请成全她吧。   纪瑶凝视着观音菩萨慈祥的脸庞,恭恭敬敬得磕头。   却不知杨绍就在门口看着。   他刚才找不到纪瑶,忙使人去寻,马上就发现她在这里。   他第一次看到纪瑶那么虔诚的样子,那么那么的认真,忽地心里一痛,当初,她不嫁给自己,是不是这个也是一个原因?   可是,那应该不会发生的。   他已经把命运改变了,纪瑶也一样。   再说,前世也不过才成亲两年多,他见过成亲之后,四五年才生下孩子的,根本就不用着急。   不用怕……   纪瑶拜好观音出来,迎面就看到杨绍,他站在阳光之下,浑身沐浴着光辉,身上的金丝银线好像星星一样闪动。   她惊讶:“侯爷,你不是应该跟哥哥在一起吗?”   他没答,拉着她去附近的厢房,将门关上。   这是要说什么大事呢?纪瑶看着他,谁料杨绍却问:“为什么突然来拜送子观音?”   “啊?”纪瑶愣了愣,随即脸色发红,“我,我只是顺路,路过,就进去看一看……”还未说完,一股力道袭来,男人突然把她拥进了怀里。   纪瑶吓一跳:“侯爷!”他该不会是想在这里……   可是男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抱着她。   “怎么了?”她感觉有点不对。   “瑶瑶。”他垂下头叫她。   “嗯。”   “你不要怕,”他盯着她双眸,柔声道,“不会再像前世的,我们的命运已经不同了,所以你不要怕。”   纪瑶浑身一震。   他刚才说什么?前世?他是在跟自己坦白?   她眼眸睁大:“你……”   “是我,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是吗?”杨绍低头亲了亲她,“想想我也骗不了你,我们始终是夫妻,如今敞开来讲也好。”   “可是,你为什么会……”对杨绍来说,他肯定并不愿意拆穿了的,因为他做过太多傻事了!   “还不是怕你这傻子胡思乱想?”   哦,是说孩子的事情,纪瑶咬唇:“我只是随便拜一拜的,没想什么。”   “你以为我会信?”杨绍道,“你磕了几个头?”   不知不觉磕多了……   纪瑶噘嘴:“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儿子,我有错吗?”   “没错。”他又搂住了她,轻轻抚着她的发髻,“没错,只是我不想你后悔。其实这些事情,我也想过,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假使我们真的没有孩子,我也一样会娶你。瑶瑶,我会伴着你终老,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丢下你……”   纪瑶听着忍不住哭了,紧紧搂住他的腰:“我也不会丢下你,可是,我就想给你生个儿子。我喜欢孩子,我觉得我们的孩子肯定会长得很好看,也很能干。”   “那万一真的不成呢?你是否会后悔嫁给我?也许你跟别的男人……”   纪瑶一把捂住他的嘴:“胡说,我只会跟你生!如果不行,也罢了,我不会后悔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们过继一个!”   “你能这么想最好。”杨绍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哭得好像个小花猫似的,“那只是最坏的结果,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呢,我们才几岁?人家三十多岁都能生孩子……我们还有好多年,你不用着急。”   他眸色温柔极了,纪瑶看着他,只觉此时的杨绍说不出的动人。   为了替她分担,为了安慰她,他毫不犹豫的表露了身份。他想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跟她一起去面对,去解决。   是啊,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轻唤道:“杨绍……”   “嗯?”   她踮起脚搂住他:“杨绍……”   “傻了吗,一直叫我名字,还有没有点规矩?”杨绍虽然在斥责,但面上却在笑,手慢慢搂紧了她的腰。   “你真好。”她道,“我好喜欢你。”   这是她这一次这么说,杨绍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你再说一遍。”   “好喜欢好喜欢你。”   呢喃的声音好似世上最动听的歌谣,在耳边萦绕,杨绍低头吻她,千言万语化作这一个吻。   她的脚高高踮起,好像要挂在他身上。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桌案上,继续吻她,想吻到天荒地老。 第107章 107   从白马寺回来, 等下一个休沐日, 纪瑶就使人去请沈妍。   沈夫人高兴的, 催着沈妍过去:“难得都督夫人请你,你快些去,多待一会儿!”   还给沈妍好好打扮了下。   沈妍心情复杂的去了怀远侯府。   谢鸣珂此时刚到, 连同三位公子正往上房过来。   “等会我带他们去挽月楼, 煜善请的几位都喜欢玩双陆。”杨绍跟纪瑶道, “我请的呢,喜欢玩木射。”   文官跟武官各有喜好。   “有一位是不是永嘉侯的弟弟?”   “对, 叫穆昭, 家中排行第三。”杨绍问, “怎么,你觉得他比较合适沈姑娘?”   “主要是将门没那么多规矩, 长辈们也都豪爽粗犷, 对阿妍开酒庄应该不会太过在意吧?”纪瑶对这一点有些担心,“不过她最近也不太去了,沈夫人让她修身养性,好好做闺秀呢。”   “我早先便提过了, 你猜穆昭怎么说?人好酒美就行。”   纪瑶才不信:“难道不是人美就行?”   杨绍笑了, 捏捏妻子的脸:“对极, 不过美过你的人少之又少了,所以你等会不要露面。”   “……”   “其实主要也是为帮忙, 我与他们都说清楚了, 成也行, 不成也行,别往心里去,都是豁达通透的人。”杨绍道,“稍后让沈姑娘去挽月楼附近的莲花池。”   他亲亲她的唇,转身出去。   沈妍被丫环领到上房时,纪瑶正当跟两只猫儿玩,手里拿着一个毛球,顶端系着绳子,往前一甩,那猫儿就扑出去追,球甩回来时,又猛地一个回扑。   她噗嗤笑道:“瑶瑶,你这法子倒好,我回去也这么逗。”   纪瑶让她坐过来:“你那猫儿可喜欢溜出去玩?”   “不,乖得很,就是每晚好些别的猫儿过来。”沈妍发愁,他们家的猫是母的,引来的当然是公的了,“我在想,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去买一只公狮子猫。”   “那好说,今儿有个穆公子来做客,他是永嘉侯的三弟,家里有公狮子猫,一会儿你去问问?”   沈妍一愣:“穆公子?”   纪瑶笑眯眯:“是啊,相公请了姐夫还有一些公子过来做客,就在挽月楼那里,热闹着呢,等会我们也去看看。”   怎么听着,别有意图呢?   沈妍正要问清楚,却听到外面传来丫环的声音:“夫人,纪大人来了。”   说得是纪廷元吧?沈妍登时有点坐立不安。   最近两次纪廷元简直是不可理喻,尤其是在酒庄时,竟然亲她,也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反正她是不想见他的,谁知道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别的举动来,她感觉她都要不认识他了。   “瑶瑶,你也没说纪公子会来。”沈妍侧头,“要不,我避一避吧?”   纪瑶奇怪,打量她一眼:“为何?”   印象里,沈妍虽然没再去接近哥哥,但从来不刻意避开的,而且这脸色看着也不自在……那天,哥哥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沈妍害怕他了吗?太不像话了。   正想着,纪廷元已经大踏步走进来。   “哥哥,你不是该去挽月楼吗,来我这里作甚?”纪瑶笑一笑,“我要同阿妍说话呢。”   沈妍还真来了。   纪廷元看过去,只见她穿着一件荔枝红绣缠枝梨花的对襟秋衫,下面是一条翠盖拖泥妆花罗裙,显得腰肢婀娜,五官又秀丽明朗,人比花娇。   纪廷元心想,她这架势是真要来相夫不成?可是,他明明已经说了,他会娶她!   男人的目光好像带着火一样,烧到她身上。   沈妍真想逃走,可在这屋里往何处逃,她又挺直了背脊。   纪瑶都在呢,她怕什么,纪廷元难道当着纪瑶的面还会胡闹不成?再说,她也不应该怕他。   她没做错什么。   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纪廷元有种想抓住她质问的冲动,可是他还是压制住了。   “那我先去挽月楼了。”他道。   “嗯,等下子我会跟阿妍也来的。”   纪廷元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这哥哥,今天要看他忍到何时,要真的对沈妍没什么想法,她可再不会管这件事了。   因为终究无缘。   她回过头,叹气:“我这哥哥啊,也难为阿妍你喜欢他,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瞧这臭脾气,我都受不了了……所以,我觉得你或许也该听沈夫人的,好好想一想与哥哥的事情,今儿,我是请侯爷与姐夫请了几位公子来,当然,假若你不想看,也罢了。”   她是一片心意,沈妍道:“看看也无妨,母亲就巴望着我这样呢。”   纪瑶心头咯噔一声,莫非沈妍已经要放弃哥哥了,她答得还真快,是不是那天哥哥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也罢了。   横竖就这一次了。   纪瑶笑道:“行,我们一会儿就去。”   杨绍还不让她露面,真是,沈妍一个人去怎么成?亏他想得出来。   纪瑶命丫环准备一些茶水点心。   等好了,便命她们端着,去莲花池。   那里早已经布置好案几桌椅,丫环把吃食放在上面,便退在了一边。   池里的荷花还有零星残留,开到最晚的也很漂亮,临着边上的这一块,许多各色颜色的鱼儿争先恐后游过来,想要讨食吃,纪瑶笑道:“拿些鱼食来喂喂。”   木香便使人去取。   两个人站在那里喂鱼。   旁边就是挽月楼,那些公子们纷纷看过来。   杨绍瞄了一眼妻子,暗道真不听话,不过沈妍单独过来确实也不便,他挪到一边,跟谢鸣珂说话。   “柳州的事情,查到了。”他在谢鸣珂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谢鸣珂眉梢一扬:“是他?”   他倒是不意外,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主,只是没想到在守孝时还不忘兴风作浪,杨绍道:“上回顾源撞我的车多半也是他干的。”   “那是想把你推到风口浪尖。”谢鸣珂沉吟,“那你打算如何做?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吧?”   “等。”   谢鸣珂一怔,点点头:“是要等了。”   等蛇出洞。   “不过顾大人那里,我怕是有误会。”顾延年对大燕的贡献有目共睹,这些年,要不是他辅佐先帝,大燕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繁华安定,谢鸣珂怎么看,顾延年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杨绍挑眉:“煜善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   谢鸣珂看着他:“难不成……”他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已经心知肚明,看一眼纪廷元,“我过来时,玥儿千叮嘱万叮嘱的,说务必帮一下赞明,你说我该怎么帮?”   “帮什么?”杨绍道,“我们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除非他是傻子。”   谢鸣珂莞尔。   这话倒是有道理极了。   沈妍年方十八,正是桃李之年,又有清月酒庄掌柜的名声,比起一般的闺秀,其实更容易引起男人注意。   因比较新奇。   公子们纷纷看过去,唯独纪廷元没有看,他坐在案几旁手里拿着棋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当这时,有个小厮过来说道:“侯爷,夫人想问问穆公子,永嘉侯府是不是有公狮子猫,说沈姑娘那里想要,有的话,能否卖一只给沈姑娘。”   杨绍就看向了穆昭。   穆昭是个人精儿,早前就晓得杨绍什么意思了,笑道:“当然有,再说,就是没有,沈姑娘想要,我也得想办法弄一只来,务必让沈姑娘高兴高兴。”   说得如此直白,纪廷元朝他看过去,只见他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比那江无回还要出色。心里登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他想让沈妍嫁给江无回,如今有个更好的,是不是沈妍就可以嫁给这穆昭了?   她嫁了,他是否心里就痛快了,可以再不想这个人了?   纪廷元手里的棋子磕得他掌心发疼。   不,他已经跟她说了,他要娶她,沈妍不能嫁给别人,再说,她不是喜欢他吗?   她心里只有他。   纪廷元松开手,棋子掉落在了棋盘上。   “一个狮子猫而已,何处买不到呢?此事不用穆公子操心。”纪廷元站起来,“我会买给她的。”   终于是忍不住了,杨绍好笑。   谢鸣珂则伸手摸了摸鼻子,他想到了纪廷元给纪玥择夫的时候,自己烦躁的心情。   想来,纪廷元今日自己也尝到了吧?   纪廷元此话很清楚的表达了他的意思,他是杨绍与谢鸣珂的大舅子,别的公子自然是不好怎么,一个个都收回了目光。   穆昭笑笑:“倒不知沈姑娘要不要纪公子的猫。”   纪廷元挑眉:“去问问便知。”   他径直就朝沈妍走去。   沈妍原本在喂鱼呢,突然就见到一个身影过来,她的手僵了僵,又装作没看见。   “你是要公狮子猫吗?”纪廷元问。   沈妍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可以买给你,一只猫,何必弄得大费周折,要让这么多人知道?”他边说边看向纪瑶,都是他这妹妹干得好事!   纪瑶憋笑,继续喂鱼,耳边听到沈妍道:“我想要的话,可以自己买,不劳烦纪公子。”   “那你刚才不是还想劳烦穆公子吗?”   醋味已经出来了,酸的冲天。   喜欢一个人多年的沈妍不像纪廷元那么傻,她愣了下,疑惑得看向纪廷元:“……就算我向穆公子买,又与你何干呢?纪公子,你我数年不曾相交,谈不上是朋友吧。”   纪廷元语塞,平时纵是在衙门里,审问官员口齿伶俐,此时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纪瑶把手里的鱼食扔下去,暗叹,这也算是奇景了,哥哥有一日竟然会在沈妍面前吃瘪。   沈妍,该不会真不喜欢哥哥了吧?   在这种刺激之下,纪廷元到底恼怒了,逼近几步低声道:“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拿这个来威胁还是什么?沈妍看着他恼怒的样子,想到他刚才吃醋的不自知,突然间觉得他一点也不吓人了,很平静的道:“纪公子,发生过什么我不记得了,你愿意的话,你便永远记着好了。”   “你!”纪廷元差点要跳起来。   沈妍道:“纪公子,没什么事儿请走吧,我还要喂鱼呢。”   轻轻淡淡的语气,好像一条鞭子抽在他身上,纪廷元盯着她,最后问道:“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沈妍抬起眼:“你是不是可怜我,要娶我?”   纪廷元不答,只道:“沈妍,你不要后悔。”   “彼此彼此。”她道,“你也不要后悔。”   纪廷元闻言心头翻江倒海,被这样冷静的沈妍快气愤了,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好像一只暴怒的猛兽,却无法咬人,沈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想到他摔自己的酒坛子时,似乎也是这样。他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她为什么觉得那么舒服呢。   沈妍嘴角翘了翘。   纪瑶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了,她觉得,这件事她应该是不用再插手的。   等送走沈妍,那边公子们也告辞了,纪瑶来到挽月楼,告诉杨绍来龙去脉。   杨绍哈哈大笑。   纪瑶戳戳胸口:“你笑什么呀,你以前比哥哥还傻!”   “我?”杨绍挑眉,“你在说笑吧?”   “我说笑?”纪瑶拿起木射用的藤球在手里玩,“也不知哪个傻子,明明念着想着我,却偏偏不见,天天跟别人去打猎呢,后来看到徐公子……”   杨绍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教你玩木射吧。”   纪瑶在他掌心里噗嗤发笑。   “玩不玩?”他道,“难得本侯有时间。”   算了,给他一点面子。   纪瑶点点头。   杨绍把手松开来,捧住她的手掌:“球先抓紧了。”   “紧了。”   “要打哪根木笋看好。”   “你当我傻?肯定是打有朱漆那根!”她见过别人玩的,纪瑶指着道,“就最右边那个。”   杨绍道:“站过来一点,瞄准好,腰,弯下!胳膊别往外侧,扔出去的时候,我让你放手就放手。看我干什么,看木笋!”   “……”纪瑶感觉自己在操练。   大约,他训兵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纪瑶尽力集中精神,不去看他严厉,又越看越有味道的脸,半响听从他指令,把木球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朱漆木笋被击中,倒在了地上。   “啊!”   纪瑶欢叫起来。   “再来,再来。”她道,“我要把这些都击倒!”   好像个孩子,杨绍揉揉她的脑袋。   场上不停地发出啪啪的击打声,还有两个人的欢声笑语。   太夫人在远处看着:“哎哟,我说在玩什么呢,就这个都能玩半天?饭都不吃了……你去叫他们,就说厨房炖了老鹅汤,让他们一起过来。”   “好。”唐嬷嬷去叫了。   两个人也玩得尽兴了,纪瑶挽着杨绍的胳膊,嘴里说着下回要再跟他玩双陆,一路高高兴兴去了上房。   夕阳西下,把亭中草木都染上了橘红色温暖的光,交错的影子长长的。 第108章 108   纪廷元这阵子前所未有的烦躁, 连廖氏都看出来了, 跟纪彰说:“这儿子怕是吃了爆竹了, 一点就炸!昨日我不过说了两句,他就恨不得要把饭碗都砸了,难不成衙门有什么事情?”   “他们都察院哪日没有事情啊?”办得是纠察百官的事儿, 难听点说, 就是专门挑刺的, 官员们最为忌惮痛恨的一个职务。   廖氏就奇怪了:“那是为何?我看他酒喝得也比平日多,昨儿晚上听小厮说, 大半夜才回来。这幸好是休沐呢, 不然可不是耽误公务?你得劝劝他。”   纪彰安慰道:“无妨的, 他公私分得清,这些年你何尝见他误事?”   不过经妻子提醒, 等到下午他还是去看了看。   “廷元。”纪彰看他在洗脸, 一撩袍子坐下来,“下回别喝这么多了,瞧瞧你这脸,现在还红着呢, 醒酒茶吃了没有?”   “用不着, ”纪廷元把手巾给小厮, “父亲您有要事?”   “还不是因为你娘,她担心你。”纪彰打量自己的儿子, “我是知道你有分寸, 不过近日脾气大了些, 你可小心,别得罪了你顶头上司。”   “父亲,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我没什么。”他就是心里有股邪火,无处发泄。   每每回想起那日在侯府面对沈妍时,他就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他竟然被沈妍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来一句“你不要后悔”,落荒而逃。   恐怕妹妹也看得出来,自己的狼狈了!   可明明,是沈妍喜欢他啊,为何自己要这样的恼怒,在那个时候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来?什么买狮子猫,穆公子家里真的有狮子猫的话,他横插什么手?   他的理智呢?   他为什么非要沈妍嫁给他?   一个个问题在心头闪过,纪廷元都没听到父亲的问话。   纪彰拔高了声音:“廷元,还说没事,我这在跟你讲话呢,你都听不见,”吩咐小厮,“快些让厨房弄一碗醒酒茶过来!”   “啊,我没什么,”纪廷元回过神,“可能是没睡够。”   “反正那醒酒茶你一定要喝。”纪彰站起来,“我就不打搅你了,你等会再睡吧,还有,脾气收着点。你不娶妻你娘已经很伤心了,再这样的话,也不怪她会胡思乱想。”说着叹口气,“廷元,我是不想逼你,只不过你也得为你自己考虑一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好事儿,对吗?”   “我跟你娘总要老的,往后你难道一个人过吗?你就不希望有个妻子陪在身边?春天同你外出踏春,夏天陪你赏荷,秋天呢,登高访友,冬天暖一坛酒,雪夜里说家常……”   一幕幕倒是美好极了,纪廷元脑中闪过好些姑娘的脸,最终清晰的,定格在脑海里的,却是沈妍。   那是唯一一个,被他深深记住的姑娘。   也许从一开始,沈妍说“我喜欢你”,就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纪廷元忽然自嘲的笑了下:“我明白了,父亲,我会尽早娶妻的。”   纪彰欣慰的点点头,拍拍他肩膀走了。   纪廷元喝完醒酒茶,等到脑子彻底清醒时,已然天黑,他去了清月酒庄。   刚刚到门口,就发现江无回的身影,他跟进去,听到伙计道:“江大人,您怎么又来了?就算掌柜的说不赶您走了,您也得顾顾自己的面子啊。”   “我寻到一种好酒想给沈姑娘尝尝,如果可以,我想介绍这门生意给她,你去告诉沈掌柜。”   既然是与生意有关,伙计便去禀告了。   很快江无回被请去后院。   见他许久不出来,纪廷元差点把手里的酒盅捏碎,她不是不见江无回了吗?这算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孤男寡女,就不怕别人说吗?纪廷元突然站起来,走去后院。   伙计拦住:“纪大人,这恐怕不合适……我们掌柜的没请你。”   “让开。”纪廷元推开他,快步走入。   却见江无回正跟沈妍坐在院子里,两个人面前一人一盅酒。   看到他,沈妍愣了下,但很快又侧过头道:“江大人,谢谢您的推荐,这酒很有特色,入口绵软清香,回味甘甜,假如有机会,我也很想与您说的陈掌柜合作。”   “好说。”江无回道,“能帮上沈姑娘的忙,我很荣幸。”   “江大人以后的酒就包在我身上了,”沈妍笑,“陈掌柜那里,他说得价钱我可以接受,只要他承诺除了我的清月酒庄,京都别家任何酒庄,都不会出现这种酒。”   “当然,陈掌柜也是一诺千金的。”   此时的沈妍显露出了一种豪爽,但豪爽中也带着必要的精明,纪廷元走过去,淡淡道:“沈掌柜,我也有事要与你谈。”   一听就是假的,不过也该让江无回走了,沈妍道:“江大人,此事我们以后再详谈吧。”   “好。”江无回告辞。   看他走了,纪廷元挑眉道:“沈掌柜不是不再见他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沈妍道,“世上没有不变的关系,再说江大人很守规矩。”   经过那么多次的拒绝,江无回也明白了,他们只是掌柜与酒客的关系,江无回说可以做朋友,她没理由拒绝。她一个生意人,总要跟各种人打交道的,不然怎么能让清月成为京都最好的酒庄?   然而纪廷元并不觉得江无回守规矩,他感觉这男人的眼神仍有些痴缠,他道:“你最好不要再见他。”   “纪公子凭什么说这句话?”沈妍好笑,“上回不是跟我说不要后悔吗,我可没有后悔。”   纪廷元气结。   她瞥他一眼:“不知纪公子今日过来,到底有何事?”   “没事不能过来?”   “可以,”沈妍往前面的厢房走去,“喝酒的话,请去外面,我还要看账本呢。”   纪廷元感觉自己压抑住的火气又要上来了,他从来不知道沈妍气人的本事也是一流。但是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他上去拉住沈妍的手,往前面的房里一拽,反手把门一关,随即就把栓子落下。   沈妍一惊。   她虽然已经有点了解纪廷元的心思,可关在一个屋里仍免不了慌张,疾步上前要去开门。   纪廷元不让,用身体挡住门栓。   “你,”沈妍咬牙,“你让开,不然我可要喊人了,你堂堂左佥都御史做出这种事……”   她真的要张口喊人,纪廷元脱口而出:“我后悔了。”   沈妍愣住。   看着她惊讶的双眸,纪廷元自己也惊了下,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他顿了顿,佯装镇定:“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男人的眸色幽深,有种难得的柔色。   沈妍脸颊突然有点发烫,勉强冷静下来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情,我说过,假使纪公子是因为可怜我,大可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再说,我也不喜欢你了。”   “你骗谁?才几日,你就不喜欢我了?那你怎么不嫁人?”   “这不在挑吗,终身大事,岂能马虎?”   “那不如就挑我。”   “……”   纪廷元逼近一步:“无论相貌才华,我不比别人差,家世是一般,可也配得上沈姑娘了吧?更何况,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跟我妹妹还是朋友,你说,你有什么理由不选我?你还被我亲过。”   沈妍咬唇。   看她答不上来,纪廷元感觉自己终于扳回了面子,那天他就该这么说的!   “敢问,”沈妍突然道,“纪公子到底为何要娶我?我不管你那些什么条件,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她仰头凝视着他,目光一瞬不瞬。   那明亮的眸光好像璀璨的星子,想要照入他心里。   纪廷元的喉结滚动了下。   若说可怜,肯定会被沈妍拒绝的,那么他就白来了,纪廷元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不错。”   “是吗?”沈妍眼睛一转问,“哪里不错?”   她眼神忽地有些狡黠,纪廷元脸颊莫名一热,想转身就走,可想到回去了又要烦躁,忍住了:“哪里都不错,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会做生意,会品酒……”   沈妍听着,忍不住垂下眸想笑,她居然还能听到纪廷元说这些话。她嗯一声:“看在你这么说的份上,我会考虑下。”   居然还要考虑,纪廷元恼火,他都这么说了,沈妍还不愿意吗?她真是有点得寸进尺了,若是早些天,他这样,沈妍怕是要欢喜的哭了吧?纪廷元眯眼:“考虑可以,不过……”   他忽然低头,往她唇上亲了去。   沈妍下意识往后躲。   他的手按住她后脑勺,在唇上肆虐。   比第一次要亲得久,可却好像很不满足,总觉得还应该再做点什么,他刚刚想要撬开双唇进入,脚下传来一阵疼。   沈妍又踩他脚了。   他抬起头。   沈妍怒视着他:“纪廷元你……”   他打断她:“外面有人呢。”   “……”沈妍恼火,压低声音,“你给我滚出去。”   纪廷元盯着她被吻得深红的唇,慢悠悠道:“沈妍,你还是不要考虑了,不然下回过来,我还这样。”   沈妍脸腾得红了:“你说什么?”   这事儿有瘾,他觉得,纪廷元道:“你还想我再说一遍吗……”顿一顿,“沈妍,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嫁我?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沈妍没说话。   她想听到纪廷元说那句话,她想要更真实的感觉,她希望纪廷元是真心实意的娶她,而不是出于可怜同情,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图。可能,人就是这么贪心吧。   “你自己去想,”沈妍转过身,“快走吧,已经待了许久了。”   自己想?想什么?   纪廷元一时没领会,踌躇片刻,打开门走了出去。   …………   不知不觉,快要过年了。   这是纪瑶今世在侯府的第一个新年,太夫人交代了好些事情下来。   今儿她就使人去开了宗祠,让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同时府邸各处也要清扫,又要准备年货,鸡鸭鱼肉,茶油酱醋都要买足,还有送去各家的节礼,家里人添置的新衣物等等,她感觉比上衙门还忙,但心里却喜滋滋的。   马上她要跟杨绍一起迎来新的一年了!   倒是怕女儿做事不周,廖氏过来探望:“有不明白的多问问亲家夫人,大年里弄错了什么可不得了的。”   “有唐嬷嬷帮忙呢,那些节礼太夫人也会过目。”   “这就好。”廖氏放心了,“你祖父也过来过年了,这些香梨是他带来的,等会给亲家夫人送些去,知道吗?”   “嗯,年初二我会来看祖父的……姐姐如何?”   “胖了一圈,姑爷小心照顾着呢。”廖氏笑,看女儿一眼,轻声问,“你还没个消息呢?”   纪瑶摇摇头:“没呢。”   廖氏就有点着急:“哎呀,是不是请太医看看?”   “不必,我最近比较忙,侯爷也是,等过阵子就好了。”上回杨绍一番话让她也想清楚了,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那便顺其自然,与杨绍在的每一天,欢欢喜喜的就行。她都好久没琢磨这事儿了,昨儿杨绍还教她玩弹棋呢,她耍赖才赢了两把。   后来当然又被他用别的方式扳回去了,想着,她忽然觉得腰又有点酸,伸手揉了下。   “对了,哥哥最近如何?”她问。   廖氏一拍腿:“我也想问你呢,你说廷元他是不是跟沈姑娘……你爹说有回他跟同袍应酬回来,路过时亲眼看见廷元在清月酒庄喝酒,沈姑娘打算关门了,他也不走,后来还帮沈姑娘一起关门。”   “爹没有上去问问?”纪瑶好笑。   “你爹以为看错了,揉了好几回眼睛,但是看到沈姑娘在,他觉得打搅了不好……”   “回去没问哥哥?”   “他死鸭子嘴硬,能承认吗?”   纪瑶扑哧一声:“也是。”   “那你说……”   “我觉得哥哥应该很快就会娶到阿妍的,娘,您可以准备聘礼了。”哥哥到底还是个聪明的人,想清楚了当然会做出行动。至于沈妍,沈妍肯定也看出哥哥喜欢她,既然还去酒庄,就说明她心里仍是喜欢哥哥的,那这段姻缘还不是板上钉钉吗?   廖氏心花怒放,连声问道:“你说真的?”   “真的。”   廖氏得到确定的答案,兴匆匆就回家告诉纪彰好消息去了。   腊月三十日,大年夜前,文武百官偕同家中命妇都要入宫朝贺,杨绍是一品官,纪瑶自然是一品诰命夫人。   早上怀远侯府,从正门,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开始,一直到正堂都大门敞开,屋檐下一色的大红灯笼点燃,就连各槅扇都围系着红绸,各处都是一派喜气。   杨绍与纪瑶一人一边搀扶着太夫人坐上轿子,前往皇宫。   官员是去恭贺皇上新年,命妇们则是去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皇后的跟前。   原本这太皇太后瞧皇太后是眼中钉,可结果纪瑶看来,好似其乐融融,倒也觉得稀奇,不过宋焱都变成一个仁君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命妇中,太夫人与她最受皇后乔安的青睐,头一个被点到,连同别的几位夫人,一起陪她们用午膳,纪瑶虽是觉得乔安温和可亲,但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少不得还得小心翼翼,别说旁边还有那两位。   一顿饭吃下来,都比平时费神,倒是太夫人姜是老的辣,跟太皇太后言谈甚欢。   回去时,杨绍正在外面等,挑眉道:“居然比我还晚些。”   “太皇太后挺健谈那,席间还请乐人来唱曲儿,听得有滋有味的,我不小心也吃多了些……”太夫人正说着,看到顾夫人出来,她微微朝她笑一笑。   顾夫人也回礼,同时瞄了纪瑶一眼。   至于杨绍,她是没看。   宫门外,顾家的马车过来了,顾延年从里面探出头,请夫人上来坐着回去,目光与对面的杨绍碰个正着。   两个人都没说话。   顾夫人坐上马车,轻声道:“那杨都督还真是托大呢,你可是老臣,也是天官,看到你,他都不过来行礼吗?难怪都传他目中无人,也难怪他之前敢这样对付源儿,”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又摇摇头,“皇后娘娘对那杨夫人也颇为关爱。”   “你管这些做什么,”顾延年把头靠在车壁上,“刚才与皇上多喝了几盅酒,我歇息会儿。”   他闭上眼睛。   然而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杨绍有日来见他的情景,他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管是那日来朝贡的小国使者当众令他丢脸,还是儿子撞车一事,都不是那么简单。顾延年暗道,这年轻人确实是厉害,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便是如此吧。   上了轿子,纪瑶便忍不住连打呵欠,等到垂花门口更是沉睡了过去,木香与杨绍道:“夫人在轿子里睡着了。”   杨绍下马掀开帘子,果见她毫无动静,凑上去一看,竟睡得嘴角有些亮晶晶之物。   他拿帕子擦了擦,弯腰把纪瑶抱出来。   她睡眼惺忪:“已经到了吗?我居然睡着了。”   “睡得满脸口水。”   “啊!”纪瑶忙伸手去擦。   杨绍道:“还等你呢,早弄干净了。”不然这么抱出来,被下人看见了都要笑。   纪瑶脸一红,不说这个了,问道:“母亲呢?”   太夫人正好也从轿中出来,奇怪道:“怎么了?哪儿弄伤了?”   杨绍道:“在里面睡着了,丫环都喊不醒,儿子看她累极了,故而……”   “哎哟!”太夫人却惊喜道,“该不会是有了吧?”她疾步上来,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瑶瑶,你的月事不是还没来吗?”   “……”她怎么知道的?纪瑶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太夫人天天盯着她的月事呢?很有可能,太夫人是一心想抱孙子。   杨绍道:“有这回事?”   “是不太准,可是年前事情多,晚两日也没什么。”纪瑶自己都没在意。   “晚两日又嗜睡的话,指不定就是有了!”太夫人道,“你是不是最近容易累?”   纪瑶摇摇头:“不太记得。”   “傻孩子!”太夫人一叠声道,“快去请大夫来,请回春堂的刘大夫……是了,今儿是大年夜,去他家里,务必说是有紧要的事情,一定要请来,准备个大封红。”   唐嬷嬷应声,忙去吩咐。   杨绍垂眸看着纪瑶,两个人眼对眼,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纪瑶道:“你先放我下来。”   杨绍还没说话,太夫人道:“快抱回去,愣着干什么呢?”   杨绍莞尔:“看看,母亲不准。”   他抱着纪瑶走去上房,放在床上。   “你说会不会是……”纪瑶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怕母亲空欢喜一场。”   杨绍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等大夫看过便知了,不要瞎猜。”   可是,她好希望是啊,虽然之前想明白了,但是一旦有一丝希望,还是忍不住会期待,她伏在他怀里叹气:“好不希望大夫来,怕不是,又想是,怎么办?”   他揉揉她的脑袋:“别怕,不管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欢喜也好,失望也罢,他们会一起度过。   纪瑶搂住他的腰,仰起头:“你亲亲我。”   杨绍一笑:“亲了会舒服点吗?”   “嗯,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杨绍便低下头吻她。   因为是太夫人相请,即便大年夜,刘大夫也匆匆赶来了,摸着额头上的汗道:“太夫人,到底是什么急事?贵府哪位不舒服呀,是太夫人您还是……”   “是我儿媳!”太夫人道,“你快给她把把脉。”   刘大夫急忙走进去。   首先是看了下纪瑶的脸色,只见白里透红,气色甚佳,他颇是疑惑:“敢问夫人何处不适?”   “容易累,嗜睡,月事不准。”太夫人帮着说了。   刘大夫暗道,这岂不是喜脉?顿时就明白了太夫人为何那么着急,他连忙给纪瑶把脉。   纪瑶的手搁在脉枕上,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刘大夫道:“请夫人放松。”   是了,可能会扰乱他,纪瑶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从侧面看去,她的神情又变得极为虔诚,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微颤,仔细看,嘴角都在动。   一定是又在祈福了吧?杨绍此刻好想把她拥入怀里。   短短时间,他觉得比一天还长。   空气里的安静让他也觉得紧张极了,比面对彪悍的敌将还要来的紧张。   终于,刘大夫放开了手。   太夫人问:“如何?”   刘大夫笑了,这笑容好似百花盛开,春天降临,杨绍从来没发现刘大夫竟然长得那么顺眼!   “恭喜太夫人,侯爷,夫人”刘大夫站起来双手作揖,“夫人有喜了!”   泪意瞬间袭来,纪瑶控制不住落下了眼泪,哽咽道:“大夫,是真的吗,你要不要再看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刘大夫没想到纪瑶会哭,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夫人,您真的有喜了。”   纪瑶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杨绍上前抱住她,默默地拍着她的背。   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她的欢喜,那就让她好好的哭一场吧。   太夫人也被感染,抹了下眼角,亲自送刘大夫出去,一边问:“这孩子是……”   “这会儿还难说。”刘大夫笑笑,“不过夫人脉象很稳,您不必担心,我每隔一月会来一趟,过段时间就晓得男女了。”   感谢祖宗保佑!   “好好好,多谢了!”太夫人非常激动,忙不及的送上一个大封红。   纪瑶在里面哭得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紧张的摸摸肚子:“哎呀,他会不会晓得?会不会不舒服的?”   那样子可爱又可怜,杨绍把她抱在腿上:“才多大,怎么会晓得?你以为你怀了个神仙吗?”   “说不定就是呢,送子观音送的。”纪瑶嘻嘻笑,又叹一口气,“真怀上了呀。”   他挑眉:“怎么听着还不乐意?”   “不,怎么会不乐意,只是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她靠在他怀里,“是真的吧?”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耳朵:“痒不痒?”   痒死了!   感觉那么真实,纪瑶笑起来:“那是真的呀!侯爷,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呢。”   “嗯,高兴吗?”   “高兴,你呢?”她呢喃。   “高兴。”他搂住她的腰,“高兴极了。”   两个人傻乎乎的笑。   外面,鞭炮声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红光直冲向高空,新年快来了。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抖,许是被这声音吓到,他捂住她的耳朵,低头亲上去。   她闭上眼睛,心想,今世的第一个新年,有孩子陪着他们一起过了呢,好开心……   真是个乖宝宝啊。 第109章 109   大年夜之后, 年初一开始便要走亲访友,寻常能从初一到初九, 每天都不带停的。但因为纪瑶怀上了孩子,自然就不可能出门了, 不说自己紧张,太夫人更是像供了菩萨一样, 甚至把唐嬷嬷都送到她这里来。   吃喝方面也很谨慎,每一样东西都要问过大夫,确认之后才可以入嘴。   非常的精细,不过纪瑶太高兴了, 一点儿不觉得麻烦。   这几日都开始为孩子准备新衣。   两个女儿都有喜, 大女儿还接近临盆, 廖氏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这边看完了看那边。   等到二月就传来好消息,说纪玥诞下了一个女儿, 纪瑶看不到,心里跟猫儿一样抓。等到杨绍回来, 抓着他问:“长什么样子呀?跟潜哥儿小时候很像吗?”   “差不多。”杨绍道,“我是没看出来何处不同。”都一样小小的,脸儿红红的,“可能这女儿稍许瘦些, 煜善说之前潜哥儿有六斤重, 这个好似五斤多一些。”   纪瑶笑道:“女儿应该是像姐姐……”说着瞄一眼自己的肚子, 有三个月了, 大夫说肯定是儿子。也不急,第二个再生个女儿好了。   她想生六个孩子,两个女儿,四个儿子,那家里可热闹了。   杨绍当然不晓得她在想啥,把她手里的针线拿走:“别累着了,慢慢做,小心眼睛。”   “唉,闲着也是闲着,也不给我出去玩儿,能做什么?”   杨绍笑起来,拉住她的手:“要不我们一起想想名字?我倒是取了几个,都觉得不满意。一个叫‘梓盛’,一个叫‘修则’,还有单名,‘嘉’,‘佑’,‘磐’……”   纪瑶扑哧一声:“你这是取了多少个啊!”   “还有呢,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慢慢听着。”杨绍一一道来。   一长串的,纪瑶更是笑得不行了。   两个人好半天也没定下来。   等到三月,皇子公主除服,宋焱专门设宴一家团聚,因宋澄与宋嫣原本就在宫中,便是请已经封王的两位入宫。   再次归来,环顾宫中一景一物,宋昀觉得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曾经意气风发,此时平静默然。   宋瑞看一眼宋昀:“二哥,是否觉得物是人非啊!”   “也应该物是人非了,这么多时日,难道三弟还指望一成不变?”宋昀语气淡淡。   也不知他内心是否真如表现出的这样不在乎,宋瑞挑眉:“不知皇上往后会让我们做什么差事,二哥心里可有想过?皇上念着亲情也罢了,若不是,我们怕不能再留在京都。”   “京都又有什么好的?三弟还没看腻吗?我打算离开这儿了,就等皇上批准。”   宋瑞大吃一惊,瞪着宋昀,觉得他真是疯了。   “三弟你也好自为之吧。”宋昀往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瑞冷冷笑了起来。   宋昀他认命,甚至窝囊的再不敢争取任何东西,他可不一样!   二人走入殿内。   太皇太后不在,那孙儿仁厚,愿意这么对待弟弟们,可她是眼不见为净,故而只有皇太后与皇后等人在。看到宋昀,皇太后的眼睛红了,走上去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昀儿。”   先帝驾崩之后,她最挂念的就是这儿子与女儿,女儿在宫中,离得近,可这儿子她已经二十七个月没见到了,皇太后潸然泪下。   宋昀也红了眼角。   就在这时,宋焱来了,两个人各自擦擦眼睛,撒开手。   宋嫣却跑到宋昀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哥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哥哥,我好想你呀!”   “我也是。”宋昀摸摸她的头。   几个人上前见过宋焱。   闲谈家常之后,便是一起入席用膳。   席后,宋焱留下三个弟弟说话。   “二弟你的节略我看过了,治水不用着急,你刚刚除服,先不要急着走,正好户部要多建仓库,以备灾前存储粮食,由你监管吧。”他又看一眼宋澄,“四弟,你身子弱,先跟着二弟学学做事。”   宋昀一愣,没想到宋焱还不放他走,只好道:“是,皇上,臣必定办好此事。”   宋澄也领命。   宋瑞挑眉,心道宋焱也是阴险,怕是要困住宋昀,生怕他离开京都后生事,所以故意找些事情给他。瞧瞧,什么琐事,凭宋昀的才干做这个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正想着,发现宋焱看向他了:“三弟,你往前就在兵部待过,前几日有人密报说有吃空饷的事情,你去查一下,一定要查仔细了,再来禀告朕。”   有意思。   居然让他去查这事,莫非……宋瑞心头一喜,说道:“皇上委以重任,微臣自当尽力,就是怕生疏了,误了事情,到时还请皇上担待。”   “三弟你机智多才,父皇以前都常夸赞,朕相信你能办好。”宋焱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过几日,朕会给嫣嫣赐婚,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后面便该你们了。二弟,三弟,你们这段时间抽空想一想,如有合意的,朕也能当回月老。”   月老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宋瑞想到纪瑶,面色一冷,听说她有喜了……与杨绍当真是恩恩爱爱啊,就是不知道这好日子能持续多久。   宋昀亦没说话,他暂时不想考虑此事,他本来是一心要去治水了。   等到三月底,宋昀赐婚宋嫣与文国公之子姜之琛。   此时夜里延安侯府来了贵客。   但这贵客却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趁着夜色,翻入了府邸与许岩见面。   “靖王殿下,”许岩行礼,“之前大恩,下官无以为报,殿下如今除服,下官愿与殿下共同成就大事。”   宋瑞一撩夜行服坐下:“侯爷也请坐吧,大恩谈不上,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我来,是因吃空饷一事,你若有涉及,最好早做准备……再者,杨绍那里,他手下官兵,怕是不可能都那么干净。”   “殿下的意思,是要拿杨绍开刀?”   “那可是皇上的命令,”宋瑞笑一笑,“这阵子那么多人弹劾杨绍,那些老臣以顾延年为首都结为一派,皇上怕是顶不住了,想要安下众官员的心。”   这情况,许岩也是看在眼里的:“也许皇上心里也开始忌惮杨绍了,兵权都在他一个人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比起江山,始终是江山重要!   宋瑞笑道:“那请侯爷赶紧着手去办吧,顺便把一些可用之人招揽在手。”   他得趁着这时候,把要对付杨绍的人聚集起来,再给他致命一击。   杨绍不行了,兵权再被转移到自己人手里,那么要夺取京都易如反掌。   二人商议到许久才散。   过得一阵子,乔安也有喜了,宋焱欢喜之余,封了乔安之父乔大人为宜春侯,乔家大少爷升为兵部左侍郎,乔家一时水涨船高。   太夫人与纪瑶闲谈家常:“这乔家啊,听说门前连日拥堵,不知多少人前去恭贺。”   “那母亲可使人去了?”   太夫人笑了:“当然要去啊,不过乔家还是很给绍儿面子,马上就把礼收了。不像别家,哎呀,扔出来的东西都能堆成山。”   与乔安接触过几次,感觉她是个贤惠和善的皇后,想来也不会出错的。   二人说着,唐嬷嬷端了一碗野鸡汤来,香味四溢:“夫人喜欢的,快趁热吃。”   太夫人道:“可是绍儿打来的?”   她有喜之后特别能吃,不像别人还会呕吐,她的饭量极大,一天能吃四五顿,前几日突然想吃野鸡,馋得要死,杨绍昨日就专门去城外给她打了来。   纪瑶不好意思的笑:“是的,劳烦他了。”   “这有什么,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别管他。”孙子在前,儿子算什么呀?太夫人一点不心疼,笑道,“快吃吧,我不打搅你。”   太夫人走了,纪瑶慢慢吃了一大碗。   这野鸡汤里面有火腿片,笋片,鲜汁,野鸡也切成薄片一道儿煮,味道浓郁,纪瑶吃得满面红光。   等到下午杨绍回来,她正好睡了一觉起来,坐在榻上看书。   “这么早?”她问。   “是,还去打了两只野兔,怕你突然又要吃。”杨绍坐过来,“今日如何?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没有,喝了一大碗野鸡汤。”纪瑶习惯性的趴在他怀里,“厨房那里还有好多,等会你也喝点。”说着鼻尖闻到清新的皂荚味,问道,“你洗澡了?”   “狩猎时沾到血。”   难怪呢,她搂住他脖子,探头去亲:“辛苦相公了。”   唇上有些甜味,似乎抹了什么口脂,杨绍尝着她的唇舌,手搂在腰间,只觉那里丰腴了些。再往上更是波涛汹涌,又软又暖。   他碰得会儿松开手:“等会还要去书房。”   纪瑶疑惑:“你不是很早就回来了吗,还有公务呀?”   “嗯。”他垂下眼帘,看着她粉红的脸颊,雪白的脖颈,感觉自己再不走不行了。   “我等会再来,你看书吧。”   每回亲一会儿就这样,纪瑶拉住他:“不准走。”   “瑶瑶。”杨绍正色,握住她的手腕,“真的是有事情。”   她不说话,突然间却眼睛红了,眸中泛起水光:“你是不是看我胖了,嫌弃我!”她最近吃的好多,是胖了一圈,照照镜子,也没有以前好看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杨绍重新坐下来:“想什么呢?那里胖了?顶多就是重了四五斤。”   “四五斤很重的。”纪瑶噘嘴,“看我的下巴,都圆了。”   杨绍摸了摸:“圆了更好看,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我又不能碰你,”他低语,“你让我怎么办?”   他可是煎熬死了。   “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杨绍捏她鼻子,“我怎么会嫌弃你?不是有喜了都会胖吗?这样孩子才能长好,你放心多吃点儿。”   “嗯。”纪瑶又笑了,但还是不让他走,往他腿上坐。   他喉头滚动了两下。   春夏衣裳薄,搁着裙子能感觉到那美好的弧度,还有肉感。   “瑶瑶,”他托住她,“别勾引我。”   她脸颊泛红,垂眸道:“你不是难受吗?”她有喜了只顾着高兴,天天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倒忘了杨绍了。他那方面多频繁啊,以前几乎天天都会要她,但现在已经几个月没碰她了,她还怪他嫌弃自己。   其实杨绍是一直在忍着。   他生怕伤到孩子呢,哪怕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也没有这个打算。   “要不我帮你……”她手覆了上去。   杨绍一僵,按住她:“怕你累着,其实也不用。”   “真的?”纪瑶抬眸看他,“你真的不要……”   声音软绵绵的,在他心上划过,杨绍眸色忽地深了,哑声道:“可是你自己……”他俯下身,唇落在她耳边,“罢了。”   他挡不住这诱惑。   纪瑶只觉身子一空,就被他抱起来走向了床边。   后来……   杨绍端着晚膳,一勺勺喂给她吃,说是补偿。   其实也不累,比起成亲那日好多了,纪瑶道:“下回别这么忍着。”   杨绍手顿了顿:“没事儿别勾引我。”   他随时要扑上来的。   纪瑶道:“又不是让你那个。”   “那是哪个?”杨绍目光落在她唇上,感觉她再说的话自己会越来越放纵,垂眸把菜喂给她,“好好吃你的饭,别谈这事儿。”   纪瑶哼了一声,难得主动下,他还推三阻四的,可心里甜滋滋的,说明杨绍疼她跟孩子啊。   “来。”她凑过去,“这个好吃。”   杨绍一愣。   她已经贴在唇上,把还没咬开的虾肉圆喂到他嘴里。   真是越来越主动了……   杨绍感觉饭都要喂不成了,又想把她抱去床上。   算了,再熬一个,两个,三个……加上坐月子,八个月吧。 第110章 110   因儿媳有喜, 太夫人早就把所有事情都揽过去了,一桩都没有麻烦纪瑶, 故而纪瑶有的是时间做衣服。   不止给儿子做,给杨绍也做了两件里衣, 绣了四君子的图案,他时常穿在身上。   等到端午节, 她又打算做几个香囊,今儿在选料子的时候,杨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人, 纪瑶一看, 差点跳起来, 叫道:“姐姐!”   纪玥出月子了来看妹妹,手里牵着儿子潜哥儿,已经高到她的腰了。   “别乱动。”纪玥见她迎上来, 急忙过去扶住,“哎呀, 快坐下!”   “没事儿,都四五个月了,可以到处走走的,大夫说不动也不好, 所以我这几日下午就去院子里散步, 看看花。”纪瑶拉住纪玥的手, “姐姐你都生过两个了, 怎么还这么紧张?”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纪玥笑起来,“我自己当然是不紧张的。”又关切的问,“可有哪里不舒服?听说你胃口很好?”   “嗯,看我的脸就知道了。”   纪玥莞尔。   妹妹确实是胖了一点,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何况能吃是福,许多人经常吐呢,这才犯愁。   潜哥儿这时过来行礼:“见过姨母!”   小孩子越长越像谢鸣珂了,纪瑶给他一串金珠子:“拿去玩儿。”   “谢谢姨母。”潜哥儿认真收起来,歪头看看她,“姨母肚子里是不是有我的表弟在呀?我的妹妹已经出来了,就等表弟了。”   纪瑶噗嗤一笑。   在旁边的杨绍也笑了。   谢鸣珂道:“玥儿怀着瑞芳的时候,他就天天催着呢。”   他们的女儿叫谢瑞芳。   纪瑶道:“再等五个月就能看到的,你乖乖的,好好照顾妹妹。”   “好。”潜哥儿点点头。   几个人说得几句,杨绍就跟谢鸣珂去了庭院里。   专门养乌龟的小池塘边放着石桌石凳,他们两个对面而坐,杨绍叫陈素端茶过来。   耳边听着远处妻子的娇笑声,杨绍面上满是温柔,但很快就收敛了,同谢鸣珂说起正事。因前不久,宋瑞就借吃空饷的事情对付他,把几个领兵的副将撤了下来,换上自己的人。   “延安侯也在动作,怕是要图谋什么大计。”   谢鸣珂道:“那不正好吗?文官那里,想必顾大人会出手的。别的我会留意下,恐怕也会有不少人想‘富贵险中求’。”   “小心点,别打草惊蛇。”杨绍端起茶喝一口,这是最后关头了,想他挨了多少弹劾啊。如果弹劾可以留下伤痕的话,他怕自己都已经成了筛子。   谢鸣珂点点头:“放心,”又问,“戏会不会做得太过?”   杨绍嘴角一翘:“对于自大的人来说,一点不过,他只会觉得自己聪明。”   谢鸣珂就不说了。   过得一会儿,喝完茶,他道:“是否跟赞明知会一下?他在都察院,也许会有别的线索,也好清得干净些,省得还留下余孽。”   “他可能有点忙,”杨绍道,“你晚上可去清月酒庄找他。”   谢鸣珂想笑,忍住了。   两个男人在谈公事,里面女人就在说些琐碎的小事儿,正好做香囊,纪玥还提供了几个图样,都是她自己想的,纪瑶听了很喜欢,忙按照纪玥的描述,细细画下来。   “下回把册子给你送来。”纪玥道。   “好的。”她现在可喜欢做女红了,纪瑶心想,她越来越像个贤妻良母了啊!   晚膳,两家是在一起用的。   席上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要不是有喜,纪瑶都想喝点酒了。   纪玥倒是喝了一点,回去的时候就在车上睡着了。谢鸣珂叫儿子守着妻子,等到清月酒庄的时候,他下去找纪廷元。   正如杨绍所说,还真在那里。   谢鸣珂走进去,笑道:“赞明,你又来喝酒?”   “啊。”纪廷元一愣,“煜善,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去了克述那里,他说你在这儿。”谢鸣珂低声说了几句,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竹筐,惊讶道,“带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纪廷元轻咳一声,说正事:“这几日我看看,有用的拿给你,对了,妹妹呢?”   “在车上睡着,我马上就回去。”说起妻子,谢鸣珂眉眼含笑,“怕她着凉,她今天高兴难得喝酒的,潜儿也在车上呢。”   “你们一起吃饭也不叫上我!”纪廷元不满。   “等你成家了会叫你的。”谢鸣珂揶揄,拍拍他肩膀转身走了。   他前脚一离开,后脚又有几位公子进来,高声谈笑着要伙计上酒,上牛肉。   纪廷元回眸看去,见穆昭也在其中,面色便是一凝。   穆昭看到他就笑,举举酒杯:“纪公子,又遇到了。”   感觉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但也可能是沈妍这里的酒太香了,京都许多年轻公子都愿意来这里。这些天,纪廷元也发现了此处的好,难怪苏昇跟李冰玉经常光顾。   他也笑了笑,并不动怒。   他最近好像把一辈子的怒气都用完了,就为沈妍。   但如今他明白,只要沈妍开着酒庄,就会有许多年轻公子来,他难道要一个一个的生气?那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还是收着点吧。   所以这穆昭……他也不应该在意,沈妍对他四年的感情绝不是说没就没了的。   他淡定的喝酒。   等到沈妍出来,却见纪廷元不在了,她朝窗外看看,也许是夜深了吧?他不可能每天都待那么晚。   她朝几位相熟的公子打声招呼,朝外走去。   行到路口,还是左右张望了一眼。   半响,走向西边。   冷不丁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终于出来了。”   沈妍吓一跳,转过头发现是纪廷元,呼出一口气:“是你。”   “吓到了吗?”纪廷元道,“不过,你不是在找我?”   “谁找你……”   “算了。”纪廷元晓得她不承认,把手里的竹筐打开,“送你的。”   沈妍低下头看去,只见竹筐里居然是只猫,惊讶道:“是狮子猫吗?你还真的买来了。”   “说过送你,自然要送的,只不过之前一直没长大。不,是还没生下来,他们家只有母猫,这只是公的。”纪廷元道,“我帮你带回去。”   沈妍道:“我又没说要。”   纪廷元淡淡道:“沈妍,你这么装着不难受吗?”   “……不难受。”   纪廷元道:“行,那我明儿拿去给瑶瑶,让她用她的名义送给你。”   沈妍道:“多少银子我给你,你帮我拿回家吧。”   “等我算算。”纪廷元朝前走去,“来来回回我走了好几趟,想我一个左佥都御史,光是跑腿钱就不少,还有买这猫欠的人情……”   这是要不知算出多少钱来,沈妍跟在后面,听他一本正经得胡扯,暗自好笑,反正她也给得起。   但纪廷元最后也没算个数出来,倒是行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忽然停住道:“你还记得那天我送你回去吗?”   也是这样的晚上,她穿着男人的衣服在一个酒庄喝酒,后来纪廷元主动送她回家。   那天的月光她一直都记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的心忽然有些微微的疼痛,反问道:“难道你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她说,“纪廷元,或者你再对我凶一点。”   软软的语气,像世上最甜的糖。他其实一口吃了,自己都不知道。   纪廷元微微一笑:“我当然记得了,要是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不会这样对待你的。”   听到他这么说,沈妍眼角一热:“那你会怎么对待我呢?”   “我不会让你等的,我也不会再摔你的酒坛子,想来那酒应该挺好喝。”纪廷元看着穿了一身男袍的沈妍,虽然简简单单,但却动人。   她身上有着一种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坚持,毅力,还有勇气。   她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他开了酒庄,但后来,她做得那么好,却不是为他了。他看得出来,沈妍是把它当做理想的,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将来她嫁给自己,他可以跟她一起品酒,一起选酒,晚上一起卖酒,应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到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得告诉别人,沈妍是他妻子,那么,就算有公子来喝酒也没什么。   纪廷元放下竹筐,上去握住沈妍的胳膊:“阿妍。”   男人面色难得的郑重,沈妍抬头看向他,看到了头顶上,皎洁的月光,她嗯了一声。   “那天,你不是说,在我没有娶妻之前,会一直喜欢我吗?”   说出去的话真是收不回来了,这他都记得,沈妍咬唇:“此一时彼一时的。”   纪廷元挑眉:“还在跟我作对,算了,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他顿了顿,手指微微用力,“阿妍,在你没有嫁给别人之前,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男人声音低柔,随着风飘入耳朵,沈妍心头咚的一声,微微张大了眼睛。   她好像惊讶极了。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话吗?   纪廷元明白了,沈妍为什么一直不答应,她是希望自己能这么说。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这样才可以成亲。   “阿妍,我喜欢你。”他微微低头,凑近她,“听到了吗,我喜欢你。”   沈妍的脸色一下通红,感觉到他的呼吸袭来,她的睫毛都颤动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的……”   “不知,”纪廷元怀疑,“可能是摔你酒坛子的时候。”   “什么?”沈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她的样子,纪廷元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上去。   ………………   等纪瑶知道纪廷元去沈家提亲的事情时,已经是过了几天了。   廖氏高兴得不得了:“哎呀,瑶瑶,可被你说中了!我们两家终于成了亲家,沈夫人都哭了。”   “这就好。”纪瑶也大大松了口气。   如今这二人总不会再和离的,因为这次是哥哥心甘情愿去提亲的。   “你好好养胎,知道吗,我再去买一张镜台,两个衣柜去。”廖氏说着又一阵大笑,“还得告诉你祖父,省得他还在着急,对了,还要去庙里还愿。”   纪瑶感觉她这娘是要高兴的疯了。   确实廖氏是欣喜若狂。   这等了多少年才等到啊,她马上就跟沈家那里商议好了吉日。沈夫人也一样急吼吼的,把成亲的日子定在这年的九月,只隔了三个月。   不过两家都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聘礼跟嫁妆,倒也不是那么匆忙。   不知不觉便到八月。   就在太夫人准备中秋礼的时候,京都发生了一桩大事,延安侯许岩密谋造反,被一举抓获,涉及此案的官员多达三十多人,其中武官有十九人,分别任职于兵马司,三千营,各处卫所,多数乃千户,少有将军。   宋焱下令,命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同时审理。   许岩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在暗中,正当聚集了一批官员商议,打算等宋焱外出的时候进行暗杀。倘若成功,朝堂必定大乱,到时就能浑水摸鱼,夺取京都。   而若不成功,就把祸水东引,称兵权都在杨绍之手,是他安排,结果计划还未实施,便胎死腹中了。   他才明白,所谓的杨绍与顾延年不合都是假的!   杨绍的官员被撤职,也是早有安排。   那些来投靠他的人,其中必定是有细作,要么是顾延年派出来的文官,要么是杨绍派出的武官,他们都变成了人证。   许岩背上冷汗直流。   堂上纪彰一拍惊堂木:“还不如实招来?你们准备在重阳节,皇上登高时动手,杀手已经说出详细计划,另有别的官员也招供,你乃主谋。许岩,你不要再执迷不悟,我知道你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何必这样浪费时间?”刑部堂官可没什么耐性,“那么多人都招供了,在侯府也搜出了暗杀用的□□,还有各种毒物。”   “来人,动刑!”   …………   靖王府,王希已经在给宋瑞准备行李。   “殿下,还是早些逃出京都吧,许岩肯定会供出你的,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瑞苦笑。   回首来时路,只觉自己是一场笑话。   真是荒唐透了!   可是自己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断不能回头。   逃,逃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难道要从此做个隐姓埋名,好像乞丐一样的人吗?不,他宋瑞绝不会的,事已至此,也只能赌一把了。   许岩供出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幸好他谨慎,一切都是由许岩去走,也许还有机会。   就在这时候,突然宫里召见。   宋瑞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在靴中藏了几柄飞剑,朝外走去。   王希在后面叫道:“殿下,殿下,不要走啊……”直至声嘶力竭。   可是宋瑞完全没有听,很快就消失了。   来到明德殿,他朝宋焱行了一礼。   椅子上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威风凛凛,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太子了。宋瑞心想,不过要是他坐上这个位置,也会跟宋焱一样的。   只是他从小就失了先机,不像宋焱生为皇后之子,备受尊敬,他算什么?一直都受冷落的,就好像他卑微的生母一样,没有得到过宠爱。   收回心思,宋瑞道:“不知皇上召见我有何事?”好似恍然大悟,故意表露出自己不心虚,“可是为了延安侯?唉,说起来,延安侯真是糊涂,竟然会这样大逆不道,亏得皇上如此信任他。”   宋焱幽幽一叹:“可不是吗?人心难测啊,朕从来没想到许岩竟然会想要朕的命。”他看着宋瑞,“不过朕今日并不是为此事,毕竟已经抓捕,也没什么好说的。”笑一笑,“过几日就要中秋了,朕许久不曾与你们一起过这个节,马上嫣嫣要嫁人,朕想与你们再聚一聚。”   “朕听说你颇通戏曲,这样,你好好准备下,后日我们先在宫里听一听,若是好,中秋就这么定了,你看如何?”   宋瑞一愣,看来延安侯并没有将他召出来,不由笑道:“好,微臣马上回去准备,一定让皇上满意。”   宋焱点点头:“也就这件事儿了。”   宋瑞并不想久留:“那微臣不打搅皇上。”   宋焱沉默会儿,看着他:“三弟,此事,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者有别的,跟朕说说?”   “没有。”宋瑞并不犹豫,“微臣对别的一窍不通。”   “那就罢了。”宋焱微微一叹,语气里透出了几分疲倦,摆手道,“你走吧。”   宋瑞躬身告退。   看着他的背影,宋焱的目中闪过了一丝悲哀,还有一丝浓重的杀气。 第111章 111   大舅子很快要去下聘, 杨绍今儿出去跟他弄了一对大雁, 送去纪家方才回来。   唐嬷嬷正给纪瑶选奶娘, 一连找了十二个过来,说在其中选四个。   纪瑶看到杨绍, 拉拉他袖子, 低声道:“我想自己喂孩子,不想奶娘喂,可唐嬷嬷说必须要有奶娘, 说怕奶不够。那么小的孩子, 得吃四个人的奶啊?”   好不容易有孩子的, 她不愿意让他去喝别人的。   杨绍嗯一声,跟唐嬷嬷道:“就选两个备用吧,怎么也够了, 多的杵在这里心烦。”   男人一发话,声音冷冷的, 奶娘们听了都有点发憷。   夫人有侯爷惯着,唐嬷嬷也就不勉强了:“两个就两个吧,不过夫人要自己奶, 可别怕吃苦。奴婢话摆在前面, 可是会疼的啊。”   “不怕。”纪瑶摇头, 疼没什么。   唐嬷嬷也就不说了。   等人一走, 杨绍就弯下腰把头贴在纪瑶的肚子上, 听儿子在里面的动静。   八个多月了, 孩子活泼好动, 估计长得也胖,妻子那肚子不小。   “睡着了吧?”纪瑶也时刻注意孩子的,“刚才没什么动静。”   杨绍不答,伸手摸一摸她的肚子:“儿啊,刚才为父给你舅父抓了一对大雁,想看吗?”   纪瑶噗嗤一声:“他听得懂才怪呢。”手抚到弯腰的男人脖颈上,“侯爷,马上都要生了,孩子名字到底定了没有?”   “叫锐儿好不好?”这是正事儿,杨绍抬头看她,“我们杨家人世代都是领兵作战的,退可守卫疆土,进可攻城略地。男儿当如利器,无坚不破,我想来想去,‘锐’字甚佳,你觉得呢?”   “杨锐……”纪瑶低头问儿子,“锐哥儿,你说可好?”   话音刚落,就感觉孩子的脚蹬在她肚皮上,她哈哈笑起来:“哎呀,他很喜欢,那就叫锐儿了。”   “是吗?”杨绍又低头去听,脸上布满了慈父的温和。   直到孩子又去歇息了,他才站起来。   “大夫说别一直不动,走,我扶你去外面走走。”   纪瑶嗯了一声,岂料刚刚一起,脚就抽筋了,她五官整个都拧在了一起。   这个样子杨绍早就习惯,熟练地蹲下来给她揉脚。这不是白天才有的,有时候晚上她也会这样醒来,不止抽筋还腰酸背疼。孩子在肚中越大,她越辛苦。   杨绍揉得格外细致。   他的这门手艺是越来越精湛了,纪瑶被他揉着,慢慢竟睡着了。   ………………   戏楼里。   灯火煌煌,戏子们的声音清澈嘹亮。   “策马欲何之?策马欲何之?江锁坚城,弩射雄师。且收兵,且收兵,占住这永州城……”   唱得是《玉宫秋》。   宋瑞闭着眼睛听,好似已经睡着。   可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直至那日他除服后,去拜见宋焱,他让自己查吃空饷一事。当时还以为宋焱终于开始对杨绍起疑了,想要逐渐收回他的权力,谁知道,那却是一招请君入瓮。   他一脚踩了进去,还以为自己在操控全局。   还以为自己逃得了……   听着耳边越来越急,如狂风骤雨的琴笛声,宋瑞慢慢睁开了眼,淡淡道:“唱得不错,明儿你们便随本王入宫进献。”   在皇上面前表演,戏班子极为欣喜,都欢呼起来。   唯有王希看着宋瑞,恨不得落下眼泪。   “殿下,您还不走吗?还等到何时?”   宋瑞走出戏楼,看着安静的街道,轻声一笑:“你以为真的走得了?”   那不过是王希的幻想罢了。   也许他背后就有不少冷箭正对着他。   前几日,他还真信了宋焱说什么戏曲的事情了,这个哥哥其实已经学会父皇的那一套,不过还假惺惺的想要跟他谈一谈亲情……亲情,在皇权面前算得了什么?   “走吧,”宋瑞道,“回府给我准备几坛美酒,我要一醉方休。”   王希长叹口气。   这日宋瑞请了戏班子入宫,宋昀也知道了,出于内心里的警觉,他入宫拜见宋焱。   宋焱道:“二弟,你怎么来了?”   “听说有戏听,微臣过来看看。”宋昀斟酌言辞,“皇上怎么会想到让三弟着手此事?宫里这些,不是有詹事府专门负责的?微臣是怕三弟不够周全。”   听出他的意思,宋焱心头一暖,落在宋昀身上的目光也更柔和了。至少他对宋昀的关心并没有白费,那么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太过失望的吧?   “无妨,禁军仔细检查了的。”宋焱笑一笑,“既然你来了,便一起听听吧。”   检查过,那是没有问题吗?   宋昀眉头微拧。   他一直都觉得宋瑞包藏祸心,并不喜欢这个弟弟,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来,他不希望再起风波。反正自己争夺皇位已经无望,但宋瑞……是更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   因为宋瑞绝没有宋焱来的宽厚,到时不管是母亲,还是他们几个兄弟,甚至是妹妹都难逃一死。   宋昀当然愿意:“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不一会儿,杨绍也来了,只见戏班子陆续进来,询问得看了一眼宋焱。   宋焱颔首。   杨绍暗地叹口气。   其实宋瑞已经犯了大罪,可宋焱偏偏还不忍心,非得要再等等,希望他主动认罪,这又是何苦?要是他,早就把宋瑞砍头了事,他在心里对宋瑞是厌恶透了。   不过皇上之命还是要遵从的。   杨绍对禁军统领使了个眼色,立在宋焱之后。   宋瑞此时过来,面带笑容:“杨都督真是不离皇上左右啊,这都要比上姜椿了。不过皇上有杨都督你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大幸。”   把他跟太监比,还想挑拨离间,杨绍觉得宋瑞真是在自寻死路。   “不过杨都督今日为何不把夫人带来?我倒是许久不曾见到她了,望杨都督回去,替本王问个好。”   杨绍目光一冷:“殿下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这戏班子既然来了,请开始吧。”   宋瑞一击掌,戏台上的戏班就唱了起来。   正是那一出《玉宫秋》。   “二哥。”宋瑞就坐在宋昀旁边,轻声耳语,“二哥真的打算就这么过下去了吗?”   如果没有宋焱,宋昀可就是皇帝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宋昀就能甘愿!   看着他不解的双眼,宋昀心想他又何尝不曾经历过挣扎,不曾痛苦过?只是生而为人,就得接受意料之外的结果,他淡淡道:“三弟,活着比什么都好,你总会在别处发现另外一番天地的,你不要再执着了。”   虽然遗憾,但人生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   宋瑞笑了。   可真是心胸宽广啊,不愧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只是不曾去过那最高的地方,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宋焱会放过他吗?不会,他只是在等着自己认错,然后再把自己砍头,不至于五马分尸,这就是他的宽容了。   宋瑞站起来,抱一抱拳:“臣今日兴味甚浓,给皇上唱一曲吧。”   宋焱一怔,沉默片刻:“难得三弟愿意开口,朕当然是等着一饱耳福。”   宋瑞便上了台后,不到片刻,竟穿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出来,他英姿勃发,手里提一把剑,开口唱道:“周副将,你看高煜不辞而去,三镇又不遵军法。朕本标人马,为数无几,怎能守得住江东。眼看大事已去,奈何,奈何!”   身后众人在唱:“落日林梢照大旗,从军北去慰乡思,黄河曲里防秋将,好似英雄末路时。”   高亢声中,宋瑞一挥长剑,掌心里几根毒针如电一般朝宋焱急射而去。灯火下,绿光闪闪全都染了毒。   只是杨绍早有准备,长剑舞动下,立刻就把毒针打落在地。   同时间,早就埋伏在戏台周围的禁军们也一跃而上,要捉拿宋瑞。   然而戏台上突然轰的一声,竟有火光从中间冒起,不知何时他唱戏时已经撒了烈酒在台上,熊熊燃烧起来。宋瑞立在火中,身穿龙袍,面上有种志得意满,好像看见了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在向他叩拜,山呼万岁。   下一世,他一定会夺得江山,登基为帝的,他一定会赢得美人归,纵横天地!   宋瑞笑了笑,倒在了地上。   他宁死不屈。   看着火中的弟弟,看着慌张前来扑火的黄门,宋焱脸色微微的发白。   没想到宋瑞最后竟然选择了这条路……   也罢,凭他的性子,关着他比杀了他还难受吧?也罢!也罢了。   这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站起来,轻叹口气:“二弟……”   谁想旁边的宋昀一动不动,好像陷入了什么梦境,他唤道:“二弟!”   宋昀好像回到了好些年前。   面前火光耀眼,把门都堵住了,浓烟不时得跑进来,呛得他透不过气。   有个小姑娘探头送来一颗糖:“你不要怕,吃这个。”   他皱眉。   那小姑娘就跑出来拉他:“你躲到下面来,这里烟少。”   “再少也会飘过来的。”他把衣袖捂住鼻子,“你也捂住了,这会儿吃什么糖?”   她眨眨眼睛:“我是在安慰你,你看起来很害怕。”   怎么说自己也比她大了几岁,他道:“我才不怕,我只是……你知道吗,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呢,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想枉死。”   庙中突然起火,门被关死,他身边的随从也不见了,肯定是有人想杀死他,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小姑娘咳嗽几声:“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我娘死了,我要是死了的话,正好去陪她。”她让他躲在佛像下面,“你去里面,我在外面挡着。”   从来没见过这么善良的姑娘,宋昀问:“你叫什么名字……”正说着,房梁被烧得倒塌下来,小姑娘怕砸到他,一下扑在他背上,口中登时吐出一口血。   他吓呆了:“你别死,你挺住,等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醒醒……”他把她抱在怀里,“你叫什么?”   “良音,周良音……”   “良音。”他摇着她的身子,“你别死啊,我还要报答你呢,我送你去看太医。”   “你别怕,我没什么,我要去见娘了。”   “见什么娘?你听着,你还小呢,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你长大了还要嫁人。”他怕她没有声息,捏她的脸,“你别死,你救了我,我以后娶你。”   她笑起来:“你说真的?你长得真好看……”   “你也长得很好看,”他目光落在她左脸颊上一颗小小的痣上,只觉这小姑娘可爱又勇敢,“你挺住,我们说好了。”   “嗯。”她点点头,但后来却没有声息了。   再后来,又有一根木头砸下来,落在他背上,眼前一片漆黑。   ……   “二弟,二弟!”宋焱的声音传入耳朵,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宋昀才回过神。   宋昀看着戏台上的火已经浇灭,只留有一点残星,想到刚才发上的事情,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兄弟二人一阵沉默。   半响,宋焱吩咐姜椿:“请礼部王大人过来,让他负责此事,将靖王好好安葬……以皇子的规格。”   “是。”姜椿快步而去。   杨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太夫人竟等在院门口,看到他低声问:“那靖王当真死了?”   “娘如何得知?”   “我如今要知道这点消息,有的是办法。”   杨绍点点头:“是。”   “预谋造反的主谋也是他?”   “是。”   “都抓干净了?”   “是。”   太夫人拍拍胸口:“往后我总算不用替你担心了,快去歇着吧。”   “娘也歇着。”   杨绍目送太夫人离去之后,清洗完方才回屋。   纪瑶看来也是想等他,衣衫都没有脱靠在迎枕上,身上盖了薄被。   他走过去,把迎枕拿开,谁想到她却醒了。   “听完戏了吗?”她揉揉眼睛,“我居然睡着了,”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那宋瑞……”   今日听说宋焱请他入宫听戏,又是宋瑞负责的她就担心不已,前世他就不是个安分的,之前闹出延安侯的事情她就猜到是宋焱在后面捣鬼。他前世是勾结了哥哥,拉帮结派的本事不小:“皇上把宋瑞抓了吗?”   “已经死了。”杨绍道,“他自知无路可逃,还想刺杀皇上,当场烧死。”   其实他自己本就不想活了吧。   纪瑶松了口气。   幸好杨绍没事儿,宋焱也没事,她靠在他怀里:“往后是不是再没有什么事情了?你前世……”   “被火筛所杀,我早就报仇了,虽然当时是宋昀将我调去边疆,但巴结他的人甚多,借机拖延援兵也有可能。反正宋昀这世当不成皇帝,我也不会再找他算账。”   据他观察,宋昀比宋瑞安分多了,不然与宋瑞一样,他定不会就此罢休。   纪瑶手指轻抚他的面颊,柔声道:“那就好了,我们可以安安心心等锐儿生下来。”   “嗯,往后我也不会那么忙碌了,等过阵子打算把兵权交一部分出来,多多陪你。”   他一手匡扶的宋焱,终有一日会成长为合格的帝王,到时候他再不能以恩师自居。历朝历代,像他这种权臣能善终的少之又少,他得学会取舍。   虽然宋焱也许很有良心,但江山除了是他的,还是未来的太子的,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   他们杨家要世代昌盛,不是那么简单。   纪瑶听说他要多多相陪,高兴坏了:“早该这样了,省得累坏身子!反正我也不图你什么荣华富贵……”   “那图我什么?”   纪瑶瞄一眼他:“图你的脸。”   杨绍哈哈笑起来:“好吧,那快些抱着你的俊相公睡觉吧,很晚了。”   “嗯。”纪瑶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半侧着睡去。   圆圆的脸白里透红,越看越可爱,杨绍凑上去亲了口,手搭在她圆嘟嘟的肚皮上,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亮也圆圆的,散发着温柔的光辉,夜虫轻鸣,桂花飘香。   中秋快到了。 第112章 112   前几日文国公府世子娶了福嘉公主, 很快就要轮到纪廷元娶妻。   纪瑶当然是极为关心的, 早早就准备好两份礼物,一份是恭贺哥哥的, 一份是添妆,后者尤为贵重,乃是一整套的红宝头面。   毕竟是两世的嫂子, 可惜她不能亲自去恭贺,纪瑶与木香道:“当日一定要亲手交给阿妍。”   木香点点头。   唐嬷嬷道:“她们都会处理好的, 夫人马上也要临盆,得时刻小心些。”   算算日子, 约还有半个月。   纪瑶笑起来:“感觉锐儿也是迫不及待了, 最近好像在里面打滚似的, 怕是个调皮孩子。”   “那可不是吗,肯定像侯爷。”唐嬷嬷凑过来, “侯爷小时候就这样,三两岁就吵着要刀剑玩了,家里谁敢给他真的,刀剑无眼嘛。老侯爷就命人做了好些的木刀木剑,说起来,如今还放在库房里呢。”   “是吗?”纪瑶心想,那等孩子大一些, 一定要找出来给他看看。   正说着, 白果进来道:“夫人, 太夫人让稳婆搬来二进的厢房住呢, 说到时候突然要生,也来得及。”   这样也好,纪瑶道:“那你快去收拾下。”   “是。”白果又跑过去。   绣房不一会儿又送来好些的孩子衣物,都是冬日里穿得,还有几顶帽子,虎头帽,六角帽,圆帽。   整个侯府都在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等到九月二十,纪家张灯结彩,下人们忙里忙外,因纪廷元娶妻,众多宾客前来恭贺,多少间厢房都摆上了席面。门外也放着一排爆竹,就等着吉时同时点上。   大舅子成亲,杨绍与谢鸣珂当然早早就去了。   看到已经穿上喜服的纪廷元,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回想起自己娶妻的时候。   “等会应酬我给你挡着,今日不像平时,你也别贪酒。”杨绍叮嘱纪廷元,“早些去洞房。”   纪廷元挑眉:“二妹夫,你当我傻不成?不过有你帮忙,想来他们也不敢闹我。”又看一眼谢鸣珂,“文官那里,可就仰仗大妹夫你了。”   谢鸣珂莞尔:“好说,大不了我先吃一粒醒酒丸。”   三人说得会儿,眼见时辰已到,纪廷元便是翻身上马去迎亲。   当然,这阵势是不小的,除了两位妹夫外,还有苏昇与李冰如等人,他从来都被廖氏说狐朋狗友多,那今日当然全部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得前往沈家,   又有锣鼓队乐声震天,引得百姓纷纷相看。   沈家那里也是热闹极了,平时不见什么人影,今日沈妍要嫁给纪廷元,突然就来了许多家族的女眷来添妆。   沈夫人轻声与刚绞完面的女儿道:“狗眼看人低,现在倒是晓得巴结了,我才不理会!往前一个个都嫌你是卖酒的根本不愿说话呢。”   沈妍笑笑:“娘何必生气,往后这种闲言闲语也不会少,您得习惯。”   “什么?”沈夫人眼睛都瞪圆了,“难不成你嫁人了,那酒庄还得开下去?”   “自然,我还打算把对面的几家铺面买下来,重新盖一座酒庄,现在的有些小。您看,如果像云和居那样,多有气派。”   要不是她今日出嫁,沈夫人指头都要弹上去了,气得低声道:“你这是做梦。”姑爷能答应吗?嫁人了就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怎么还想着做掌柜呢,这孩子!   沈夫人不说了,转头请全福夫人给沈妍打扮穿嫁衣。   等到迎亲的队伍到达,外面的炮仗声一下马上响了起来。   百姓们发现,八人抬大轿之后,那嫁妆简直是像一条长龙一样,不知得有多少抬。想起之前文国公世子娶妻,那公主的嫁妆也不过如此,便是纷纷感慨起沈家的阔绰。   又一想,那沈姑娘是开酒庄的,更是恍然大悟,这姑娘自己就很有钱。   确实,沈妍这些年赚了不少,不然也不至于会有扩大酒庄的念头。只是这嫁妆么,外祖父都赠与不少,难得心爱的外孙女出嫁嘛。   看到儿子将沈妍迎回来,廖氏欢喜地眼泪汪汪,请纪老爷子坐在上首,与纪彰一起接受孩子们的叩拜。   披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沈妍晕乎乎的被牵着走,直到被送入洞房,耳边才稍微清净点儿,这时就听到了纪玥的声音。   在提醒纪廷元:“等会挑盖头小心点儿,别戳到阿妍的脸。”   “怎么会?”纪廷元觉得他们今儿怎么都把自己当傻子,他连这点事情都不会吗,“我会注意的。”   听到男人的声音,沈妍嘴角翘了翘,能想象出纪廷元有点生气,但又不好跟自家妹妹表露出来的样子。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可是他在两位妹妹的面前却总是很收敛。   正当想着,就见他走过来了,漆黑的靴子在下方略微停顿。   她的心突然跳快。   纪廷元把银秤伸过来,小心翼翼先挑起一角,再整个的掀开。   沈妍的脸露出来,好像一朵秾丽的芍药。   从来没这么打扮过的姑娘,把纪廷元都看呆了,怔了怔才微微的笑了。他心想,沈妍这样也挺好看的,浓妆淡抹总相宜。   男人这一笑,灿烂极了,沈妍的脸更红,垂下眼帘。   耳边听到女眷们的夸赞声,一句接一句。   因纪家子嗣单薄,纪瑶又有喜了,今儿亲眷少,故而纪玥请了谢府的女眷们来助阵,热闹热闹。   故而才有那么多的声音。   很快,二人喝了合卺酒,还有一小碗莲子桂圆羮,至此才算礼成。   纪玥过来与纪廷元道:“可要好好待阿妍,知道吗?你要是欺负人,我可不饶你……等会儿酒不要喝多了,醉了可不行。”   叮嘱了会儿方才出去。   纪廷元回身道:“都不知她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沈妍正待答话,又听他道,“不管如何,从今日起,也是你妹妹。”   沈妍登时就耳朵一热。   纪廷元坐过来仔细看她。   目光灼热,沈妍道:“你看什么,还不去外面吗,等会儿怕是要来叫你的。”   他把她头上的凤冠取下来:“不急,有两位妹夫在,这些人,怕是一心急着给他们敬酒呢。”说着,伸手摸摸她的脸,感慨一声,“没想到我纪廷元真的娶妻了。”   这叫什么话?沈妍挑眉:“你要是不想娶,还来得及……”   他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好像在做梦。”低头亲亲她的唇,碾磨了一阵,感觉到心里有种安宁。不是在外恣意潇洒的快活,而是好像脚着了地的踏实,他也有妻子了啊。   往后他有个伴了,就像父亲说得,春夏秋冬不管做什么,都有人陪着。   还是个可以跟他一起喝酒的人,他念头一转,忽然站起来拿起桌上剩下的合卺酒吃了一口,回头又再吻她。   酒从他口中流出,度入她嘴,沈妍轻斥道:“你,你怎么……”这么坏!   “突然想试试。”纪廷元搂住她的腰,“往后我们就这么喝酒好不好?等下次去你的酒庄,把你的酒统统这样尝一遍。”   沈妍道:“我的酒庄是做生意的,不是给你胡闹的……”   “这怎么能叫胡闹?”他的手不老实起来,“这才叫胡闹吧?”   感觉到胸口覆上来的力度,沈妍下意识挡住他:“你快走吧,等会真的有人来喊你了。”   那柔软的感觉在掌心驱之不散,纪廷元想到成亲前苏昇那几个催着叫他看画册,说什么学学。只觉身上烧了似的,心猿意马,也不能再待着了,连忙起来。临走时道:“我很快回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这里你很熟悉,没什么可拘束的。”   沈妍嗯了声。   他走了。   她在床上坐了会儿,起身去洗澡。   果然如纪廷元所说,他真的很快就回了,她刚刚才歇息没多久。   看到她惊讶的眼神,他笑一笑:“二妹夫的酒量比我好多了,我才去就发现已经倒了一片。我看等他回去,怕是要醉。”   杨绍真够意思。   沈妍道:“那瑶瑶岂不是要着急?”   “难得的,着什么急?”说起这事儿,纪廷元摇头道,“就因为她,侯爷平常很少喝酒了,我要同他斗酒,都斗不得,不是说有事,就说对身子不好。这可不是瑶瑶叮嘱的吗?”   “喝酒太多是伤身体。”沈妍瞄他一眼,“你往后也得少喝。”   “你也学妹妹?”纪廷元走过来,把身上的里衣脱去,露出修长结识的身材,“亏你还是卖酒的,都不喝酒,看你如何做生意。”   沈妍瞧见他脱衣,脸红得不敢直视:“喝得烂醉如泥的我也会劝,我可不是什么奸商,在我那儿光吃饭的客人也不少。”   看她垂着眼帘,害羞了,纪廷元把她搂在怀里,解她的里衣:“今儿不谈这事,”他低下头,贴在她身上,深深嗅了口,“怎么觉得你身上都有股酒味。”   沈妍睫毛乱颤:“瞎说。”   “真的,好像女儿红,不,好像秋露白。”他吻上去,感觉到她细腻馨香的肌肤,心跳如鼓。血液在他体内快速的流淌,他凭着本能将她压倒了。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纪廷元温柔得吻她的唇:“阿妍,你别怕。”   看着他眸中想要她的情-欲,沈妍低声道:“我不怕,不过,你还是……”虽然出嫁前刚刚被教过,但想到了还是觉得羞得说不出口。   “我会慢点儿。”纪廷元替她说。   他凝视着她秀丽的脸,她闭上了眼睛。   进来的时候,她身子微微的战栗,却又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   他身上的味道,指尖肌肤的触感,还有他唇中发出的令人心跳的闷声,都让她着迷。   只是,她不会再那么沉溺忘记一切了。这些年喜欢着他,让她知道,不管如何喜欢纪廷元,都不应该放弃自己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才是支撑着她,能走到最后,找到幸福的途径。   也让她知道,假使没有纪廷元,也能过得不错。   不过,他愿意喜欢她,当然最好了,毕竟一开始,酒庄就是为了他而开的,她也没有忘记收集世上所有的美酒送给他。沈妍忽然道:“你喜不喜欢喝羊羔酒,我之前找到一家会酿羊羔酒的。”   这时候突然说酒,纪廷元顿住:“阿妍,没人教你吗,这会不应该问这些。”   “那问什么?”   “问喜不喜欢吃你。”   沈妍差点啐他,拿起旁边的被子把脸跟上身遮住。   纪廷元握住细腰一阵驰骋,她忍不住哭了:“你不是说,慢点的。”   “你把被子拿走。”   “你不要得寸进尺。”沈妍不满。   他腾出手掀开了,低头看她:“别遮,我慢点。”   硬着看着她动,可怜沈妍也没处躲,最后只好硬撑着与他脸对脸,只觉那晚上漫长极了。   屋外的丫环等了又等,一个个都恨不得睡着了,里面才传出动静来。   此时杨绍也醉醺醺回了侯府,纪瑶不知多久没看到他醉过,心知必定是替哥哥挡酒,忙让厨房煮醒酒茶。   陈素把他扶着靠在床上,说起纪家的热闹:“夫人,侯爷也是高兴,不一小心就喝多了。”   杨绍听她的劝,也是许久没这样了。   纪瑶等到醒酒茶送来,叫陈素帮忙,她一勺一勺把醒酒茶给杨绍喂了,方才让他睡,省得明儿早上起来头痛欲裂的。   同时间,谢府也是一样。   第二日,杨绍从衙门回来跟纪瑶说,谢鸣珂一整天都没去,使人告了假。   “过几日,一定要赞明请我们吃饭!”   纪瑶哈哈笑起来。 第113章 113   不知不觉便到十月了。   开了门, 寒风习习,为怕儿媳妇冷, 太夫人早早就让下人们用上了炭火。   她自己也时不时得过来纪瑶这儿。   感觉是不放心自己, 纪瑶笑道:“母亲,我没事的,稳婆奶娘都在呢,您不用来来回回的跑。”天气也不好,昨日才下雨, 路上湿漉漉的。   “反正多走走没坏处。”太夫人很喜欢她, “自打绍儿娶了你回来我每天都很高兴,感觉自己都年轻了, 腿脚越来越利索。”   纪瑶抿嘴一笑:“那要是见到锐儿,母亲可不是又要年轻十岁?”   太夫人哈哈大笑:“是了,是了!”   两人正说着,纪瑶突然就觉得肚子有点异样之感, 她停止了说话。   “怎么了?”太夫人盯着她。   “没事。”她呼出一口气, “好像跟之前一样,许是锐儿又在里面闹。”   太夫人倒是神色凝重:“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看看。瑶瑶,若是有一点儿疼你都得告诉我。正常的话是不疼的, 如果疼, 那肯定就是要生了, 马虎不得。”   纪瑶点点头。   太夫人又与她说了会儿话, 便要告辞。   谁料刚刚走到门口, 纪瑶大声道:“疼了,母亲,有点疼了。”   “是吗?”太夫人忙又回来,“你再等会,还会疼的。”   过得一会儿。   “又疼了。”纪瑶拧眉,摸着肚子,“母亲,我是不是真的要生了?”   “快叫稳婆来。”太夫人有经验,感觉应该是了,吩咐下人去告诉杨绍,让他马上回来。   小厮得了吩咐,飞快的去往都督府。   结果杨绍并不在,一问竟然是入宫了。   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急忙又赶到皇宫门口。   “有何事?”守卫问。   “我们家夫人要生了,劳烦你进去同皇上通报一声,好让侯爷知道。”   “侯爷?哪位侯爷?”   “怀远侯,杨都督!”小厮忍不住声音大了一些,擦擦汗,“劳烦你快去吧,我们家太夫人也很着急呢。”   听说是杨绍,那守卫哪里敢怠慢,快步就往明德殿去了。   姜椿在外面听了禀告,有点为难,里面正在说正事呢,柳州蛮夷发动叛乱,皇上把杨都督招来商议对策,这可算是军政大事,他不敢打搅。   不过不去吧,又怕得罪杨绍。   那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路扶持皇上从太子走到今日的,他想来想去,鼓起勇气探出了个脑袋,听到宋焱正说:“那蛮夷照理说是不堪一击。”   “是,所以皇上派些年轻将军去吧。”杨绍笑道,“比如穆昭,江无回等人,正好给他们练练手,以后也可成为朝廷的栋梁,皇上的左臂右膀。”   宋焱一愣:“朕要什么左臂右膀,朕身边有你就行了。”   “皇上,上回微臣与顾大人演了那一场戏,只是想把怀有异心的官员揪出来一网打尽。假是假,但朝堂内对微臣不满的官员却大有人在……”   “你怕什么?谁敢说你,朕必定重罚!”宋焱一拍御桌,“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杨绍心头暖意流过,他静静地看了宋焱一眼,笑笑道:“皇上的心意微臣明白,只是皇上想要大燕繁荣,国祚绵延,就应该从善如流,听取不光是微臣,还有众多别的臣子的意见,方能长久。若只待微臣如此,早晚会失去人心。”   就算是顾延年以大局为重,心里又怎能一点不计较?他一人独大,始终是会妨碍朝堂的整个平衡。   “皇上,请三思。”   看着下首男子勤恳的言语,想到过去得他扶持的日子,宋焱眼角一热,心道杨绍真正是忠心耿耿,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贪慕权势的人。这个位置,文武百官谁不向往?然而他竟要把权力分出来。   可是杨绍执意如此,宋焱不好勉强,叹口气道:“朕明白了。”   即便杨绍不做那第一人,可他在自己心里,永远都是当初那个不嫌弃自己落魄,鼓励他,帮助他的恩人。   “你在朕身边这么久,也是该歇息一阵子了,朕会让别的将军代替你去操练兵马。”宋焱说着难受,忽然走过来,把腰间的一块玉佩摘下送给杨绍。   杨绍一愣。   “纪夫人不是要临盆了吗,这是朕送给你孩子的礼物。”宋焱笑了笑,“等他长大了,来给翰儿作伴吧。”   那自己的儿子岂不是又成了太子伴读?宋焱这是换着法子要杨家跟宫里亲近啊。   杨绍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姜椿道:“皇上……”   “何事?”宋焱发现他,挑眉道,“杵在外面干什么?进来说。”   “是,是。”姜椿走进两步,“皇上,杨家使人来说,纪夫人似乎要生了。”   “什么?”宋焱差点一脚踹上去,“你不早点来报?”赶紧跟杨绍道,“你快回去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使人来说,朕可以派太医过来。”   听到妻子要生了,杨绍急得要死,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出了明德殿。   宋焱道:“去,跟着去看看,顺利生下了来禀告朕。”   “是。”姜椿追上去。   杨绍到家的时候,天上落下了雨来,陈素上去给他撑伞,可哪里追得到。他从院门口一路跑到正堂。   结果纪瑶竟然不在,他大喝道:“夫人人呢!”   “在,在侧间。”生产的地方安排在左侧间,纪瑶已经过去那里了,丫环指路。   杨绍又跑过去。   纪瑶看到他时,男人浑身湿透,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本来疼着呢,顿时吃了一惊:“侯爷,你这是……”   “我在宫里,刚刚回来。”杨绍上去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样?早知道我就不入宫了,正好遇到柳州蛮夷……”不,他说这些干什么,“你怎么样,疼吗?”他看着她,“我听说会疼,是不是?”   本来想撒娇的,可见他如此,纪瑶反倒想安慰他:“不太疼,没什么,你去换身衣服吧。”   大冷天的,不得着凉?   “没事,我什么身体,这点雨算什么,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冬天要入河就入河,出来衣服都结了冰。”他手轻抚她的脸,“我陪着你。”   看着他温柔的眸光,纪瑶莫名的鼻子一酸。   说不出是为什么,可能是欢喜,也可能是害怕,或许是,她也说不清楚。   杨绍这时才看到太夫人:“母亲,岳父岳母那里去通知了吗?”   “瑶瑶说不要告诉,等生下来再说。”太夫人道,“也是的,省得过来,亲家夫人担心的哭,这样对瑶瑶也不好。绍儿,大夫也说瑶瑶的胎很稳,说孩子心脉特别强健,不会有事的,你等会儿在外面等吧。”   男儿不好在这里陪着的,这是规矩。   杨绍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纪瑶的手。   她后来越来越痛了,额头上有汗珠落下来,他的心也跟着提了上来。   “侯爷,你去外面吧,我马上要生了。”纪瑶抽动手指,“你在这儿,耽误时间。”   他不放,眸中满是担心。   前世她死在自己面前,不知为何,他刚才总是想到那一幕,虽然他不该这么想。   “侯爷。”纪瑶从他眼里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一定会生下锐儿的,侯爷,你别胡思乱想。你看姐姐都生下了两个呢,怕什么呀,我身体比姐姐还要好。”   杨绍指紧了紧:“我别的不管,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低头吻了她一下,极为严肃,“瑶瑶,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她保证,“我会跟孩子都平安的。”   哪怕她拼尽全力,也要这一个圆满的人生。   杨绍这才缓缓松开手:“我等着你,你不要食言。”   她朝他微微一笑:“嗯。”   那笑容恨不得又让他跟进去,可是纪瑶也不想他去,他站在门口,看着门关上。   接下来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熬。   陈素道:“侯爷,你换身衣服吧。”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起初他并不想换,可是屋里传出纪瑶的一点声音让他根本没法子等了,他只好去换衣服,这样可以消磨掉一点时间。   然而回来之后,仍在继续。   他左右的踱步,他坐下又站起,好像身上扎了多少针似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唐嬷嬷看不下去了,宽慰道:“太夫人就在里面,不会有事的。侯爷,您就安心等着吧。”   怎么安心?杨绍感觉自己的靴子里都有针,浑身难受,他没理唐嬷嬷,继续折腾自己。   日头落下去,月亮升上来,终于里面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他快步上来,用力敲着门道:“是不是生了,瑶瑶,你有没有事情?瑶瑶……”   门吱嘎一声开了,稳婆笑着道:“恭喜侯爷,喜得贵子啊……”正说着,感觉身边一阵风,男人的身影闪电一般冲了进去。   “瑶瑶,你没事吧?”杨绍冲到纪瑶身边,看着她浑身都是汗,一把要将她抱在怀里。   “哎哟,你别动她,”太夫人急死了,喝道,“瞎动什么,就让她躺着!冒冒失失的,她现在不能离开床,你让她休息下。”   杨绍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僵住了。   纪瑶第一次看到太夫人这么训杨绍,忍不住扑哧一声。   还好,能笑,他的瑶瑶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杨绍低下头与她脸贴脸,纪瑶感觉到了一阵湿热。   他好像哭了。   她从来没见过杨绍的眼泪,她没有动。   杨绍过得片刻才抬起头,脸上沾染了她的汗水,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纪瑶柔声道:“侯爷在外面等得很着急吧?”   “不急,就是担心你。”杨绍拿帕子给她擦汗:“辛苦你了。”又问,“饿吗?用那么多力气会饿的吧?”   “不想吃,我想看儿子。”   “好。”   杨绍忙叫稳婆把儿子抱过来。   太夫人也笑眯眯得看着。   六斤重的孩子闭着眼睛,已经不哭了,脸皱皱得谈不上好看,可在杨绍看来,却觉得可爱极了。当时看别人的孩子不觉得,论到自个儿的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他甚至觉得这孩子特别像他。   太夫人也是心满意足,看了会儿道:“瑶瑶,既然你要自己奶孩子,这会儿就得试试了,这样奶水才会充足。”   她把小孙子放在纪瑶怀里。   啊,要喂奶了。   纪瑶觉得又激动又新鲜,杨绍也是头一回。   看这两个孩子的神态,太夫人好笑,不打搅他们,说道:“我使人去告诉亲家老爷夫人,你们先说着话吧。”   她带着一干人离开侧间。   杨绍道:“真要这会儿喂吗,不累?”   “母亲不是说自己奶就要现在吗?”纪瑶道,“可能时间长了就不好了。”她要掀衣服。   怕她费力气,杨绍道:“我来。”   他俯下身给她解里衣,露出绣着并蹄莲的抹胸,已经湿透,里面鼓鼓囊囊的撞入眼帘,叫他浑身一热。忍着心里的火,继续解……   “锐儿那么小也不知道有没有力气吃,而且还睡着。”   “试试就知道了。”纪瑶指挥他,“你把他抱过来,贴近一点。”   杨绍就抱着孩子往那上面凑,本来睡着的锐儿许是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忽然就动了起来。眼睛也没睁开呢,小脑袋就往上面拱,小嘴吧嗒一下含住了。   纪瑶感觉到了儿子的用力,看着他小脸吸得发红,爱怜的揉揉小脑袋,一脸慈母的笑。   小孩子吃了会儿就趴在那里睡着了。   小小的,软软的,纪瑶看得心都化了,杨绍也是。两个人傻乎乎盯着孩子好一会儿,才相视一笑。   杨绍把孩子抱起来,衣服裹紧了,柔声道:“可以吃东西了吧,吃完了快些歇着。”   “嗯。”纪瑶答应。   他低头亲亲她,满眼的疼爱。   等喂完妻子饭,也没有走,直到看她睡着了方才放心。 第114章 114   喜讯报去纪家之后, 因为太晚了,生怕打搅纪瑶休息, 纪家一家是等到第二日再去怀远侯府的。   纪瑶那会儿也才醒没多久, 杨绍刚给她喂完小米粥。   太夫人说这几日的吃食要清淡些,有利于身体,已经吩咐厨房午膳煮一碗乌鱼汤,再配两个小素菜。   听说他们来了,杨绍到门口迎接。   “瑶瑶没在睡吧?”廖氏道, “要是还在睡, 我们就在外面等等。”   “醒了。”杨绍笑起来,“胃口也不错, 吃了一大碗粥呢。”   “那就好。”廖氏快步走进去看女儿,其他人跟在后面。   睡了一晚上,纪瑶精神不错,他们都放心了。   廖氏握着女儿的手:“生的时候也不告诉我, 不然我就来陪你了, 幸好无事。”   “就是晓得无事,才这样,省得你们担心。”纪瑶笑着道,“锐儿在侧间睡着呢, 长得可好了。”   “你们两个生得能不好吗?”廖氏心猿意马, 说得几句, 马上就跟纪彰去旁边看外孙了。   沈妍坐过来:“瑶瑶, 我给你带了一点血燕, 你记得吃,我专门托人从宜州弄来的呢。”   “那是好东西啊,多谢啦。”纪瑶朝她笑笑,又轻声问,“哥哥待你可好?我告诉你,若是他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我肯定会帮你的……你可是我嫂子了。”   听到这两个字,沈妍脸色微红:“没有,他挺好的。”   “是吗?晚上可还出去喝酒呀?”   “喝啊,”冷不丁后面传来纪廷元的声音,“她天天去酒庄,我能不去吗?”   婚后第五日,沈妍就忙酒庄的事情了,还说要重新盖一家大的,有时候忙着算账他晚上还要等她睡,整得她一个掌柜比他左佥都御史还要忙。   听出他话里的抱怨,纪瑶有点想笑,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跟前世倒过来了。   说得会儿,太夫人过来探望,与纪彰夫妇道:“昨儿太高兴睡到现在才起……亲家老爷夫人,既然来了,午膳晚膳就留在这里吃,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   “好啊。”廖氏自然不拒绝,“我也想多看看锐儿呢,这孩子太好看了!”   “是吧?跟菩萨跟前的金童似的,我跟你说,绍儿生下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不不,比绍儿长得还好。”   “是啊,比瑶瑶长得也好。”   纪瑶在床上听着,回想起儿子那皱皱的脸,轻声与杨绍道:“你觉得锐儿真比我们两个好看吗?”   听母亲与岳母把儿子夸上天了,杨绍也有点好笑,低声道:“没你好看,差远了。”   纪瑶噗嗤笑起来,又纠正:“但是长大了肯定好看。”   “当然,”他握住她的手,“你生得,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   “还有一身功夫,是个大将军,是个百战百胜的战神,跟侯爷一样。还会娶个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生好些孩子,我们就有孙子,孙女儿了……不不不,我们还有别的孩子的,那是一大堆的孙子,孙女。”   杨绍听得直笑。   半个时辰后,谢家一家也来了,甚至包括谢慎中。他身子已经痊愈,很快也要重入朝堂。   怀远侯府难得的热闹,众人齐聚一堂,言笑晏晏,从日落到月升,直至亥时才散。   …………   不知不觉便到上元节。   陪着孩子长大的每一天,虽然累,但日子过得飞快。   锐哥儿短短两个多月,已经长到十二斤,幸好纪瑶奶水足,不然都不够他喝的。   不过杨绍怕她累,除了喂奶,什么事儿都不让她做,晚上孩子饿了哭闹他比纪瑶爬得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杨绍已经不是个都督。   其实他是最近又提拔了几位年轻将军,把都督府的事宜又分去一半。   纪瑶给孩子喂着奶,一边说:“过阵子你该不会连都督都不做了吧?”   “这倒不至于。”他只是想让朝堂回到一个正常的状态,但该有的权力还是不会放,因为万一出现什么变动,他希望自己仍然能力挽狂澜,但却跟妻子打趣,“我要真不做都督,可就是一事无成了,光凭一张脸真能行?”   纪瑶打量他一眼:“能啊,我看你这脸还能撑十几年。”   杨绍忍不住笑:“那本侯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太夫人派人来了,问他们晚上准备怎么过,是不是打算出去。不去的话,晚膳吃些什么,想好了去告诉一声。   杨绍问纪瑶:“想去看灯会吗?”   “想!”纪瑶连忙点头,去年上元节前她有喜了,成亲之后还没有跟杨绍看过灯会呢。   看她期盼的样子,杨绍笑了:“好,那我们晚膳索性就在明月楼吃,就当换换口味。”   “那锐儿怎么办?”纪瑶道,“他中间会不会饿?”   “又不去很久,再说,去之前喂饱他就是。”杨绍看一眼还在吃奶的孩子,摸摸他的小脑袋,“真能吃,我们说话说多久,他就吃了多久,也不怕长成个大胖子。”   或许感觉到了父亲的嫌弃,锐儿松开了口。   纪瑶撇嘴:“看看,他都不敢吃了。”哼一声,给儿子擦擦嘴,“别听你爹的,锐儿,你在长身体呢就该多吃点,娘有得是奶!”   好骄傲啊,杨绍斜睨她:“奶多得吃不完了是吗?”   “是啊。”   杨绍嘴角一翘,俯下身去。   冷不丁被男人含住,纪瑶身子一颤,整个人都软了,低声道:“你这也馋。”   早就馋了,只是不想自己难受一直憋着,杨绍心想难怪儿子每顿都吃那么多,味道还真的不错,带着点儿甘甜。   纪瑶有点吃不消了:“你快别吃了。”   杨绍笑,抬起头来吻她的唇:“你自己也尝尝。”   纪瑶脸都红了,哪里有这样的。   他却勾住她的舌,纠缠不放,奶味在口中蔓延,很快又消失无踪。   因为之前一直在坐月子,怕她没恢复好,杨绍也没动她,今儿到底是撑不住了,亲吻根本无法满足,低语道:“瑶瑶,今儿行吗?”   二个多月了,纪瑶自己也想要,刚才又被他那么撩拨,嗯了一声。   杨绍心花怒放,伸手就去掀她衣服,结果目光与自己儿子对上,乌溜溜的眼睛像极了他。他身子一僵,手顿住了,重新把衣襟掩好,叫来木香:“把锐儿抱出去,别让任何人来打搅本侯。”   后面那句简直……纪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杨绍挑眉。   等到门关上,便是将纪瑶压在了身下:“隔了多久了,我还想说天黑之前不准打搅呢。”   现在才刚过中午,纪瑶嗔道:“你疯了。”   “是疯了。”他径直就扯下了里衣,咬住她耳朵,哑声道,“想要你想得发疯!”   说话间,一股力道从下方贯穿而来,纪瑶忍不住抱紧了他。   她觉得自己可能马上会变成海上颠簸的小船……   然而,不止如此,小船还迷失了方向,根本就找不到岸边了,一直在海上飘啊飘的,上上下下随着波浪起伏。有时微微颠起,有时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下来,小船咯吱咯吱的响。   浪头过去,又一阵平静,只是没过多久,风袭来波浪又起,周而复始。   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丫环们都不好意思靠近,木香更是把小公子抱远了。   要不是太夫人那里又使人来问,还不知道多久停止。   纪瑶躺在床上,都没力气起来了,嗔道:“还说看灯会,看什么灯会,我累死了。”   “就只是累吗?”杨绍俯身抱起她,“刚刚自己叫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明也很舒服。   纪瑶噘嘴。   杨绍笑,低头亲她一下:“真走不动,我抱你去看。”   “这么多人,怎么抱?”纪瑶才不信呢,可是浑身都好酸啊,他精力真足,跟牛似的。   “总归有办法。”杨绍抱她去洗澡。   小憩了会儿,等纪瑶再醒来,天色已经漆黑。   因为跟太夫人说要去外面玩,太夫人便没有来催,纪瑶把锐儿喂饱了,又有点昏昏欲睡了。   杨绍使人拿来一件好大的斗篷给她披上,纪瑶看着他给自己系带子,奇怪道:“外面很冷吗,要穿这个?”   他不答,系好了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啊,你真的要抱?”   “是,看你累成那样。”他将她抱出屋里,坐马车,“我抱你去明月楼。”   纪瑶只当他是开玩笑的,结果从马车里下来,他还抱着自己。   她一阵挣扎:“你放我下来,我能走。”多羞啊,这么大的人还要他抱,万一被人撞见。   她又捶又闹的,杨绍笑得胸口发震:“你再动就真被看到了,现在还有斗篷挡着,别人问起,我就说夫人腿不舒服,谁会说三道四?再说,也不会有人来问。”   哪个敢来他面前多嘴?   “乖,别动。”他柔声道。   都已经到门口了,纪瑶忙装死,一动不动。   怀远侯抱着一个人进来,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只是见他面色冷肃,并不想与谁说话,故而旁人只远远行一礼,都识趣的没有来靠近。纪瑶这才松了口气。   他要的雅间在三楼。   纪瑶窝在他怀里,听到他上楼梯的声音,咚咚的。   走到二楼,眸光就瞥见许多姑娘的身影,她们一个个看过来,面上表情各异。纪瑶忍不住探头观察男人,瞧见他英俊的侧脸好像副完美的剪影,突然伸出手搂住他脖子。   一双玉臂连同她半个侧脸都暴露了出来,众人才晓得那是杨夫人,一个个都露出羡慕之色。   刚才还怕被人发现,这会儿又主动了,杨绍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晓得了她的心思,忍不住嘴角一扬。   纪瑶,也会吃他的醋的,这分明是在告诉别人,怀远侯抱得是她嘛。   不过他还会去抱别的姑娘吗?两世了,他心里都只有她。   傻丫头……   杨绍也不戳穿她,将她抱去三楼。   站在窗口,只看见街道上全是灯火,从西市一直到东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花灯,满目的璀璨。   行人们来来去去,年轻人手里也提着花灯,欢笑声不停得从下面飘上来。   还有小摊子上各色的美味。   纪瑶想到三年前的上元节,跟姐姐姐夫一起吃胡饼,杨绍也在旁边,他为了赔罪送她花灯,还给她擦嘴,嘴角就翘了起来。   “等会我们再去吃胡饼,好不好?”她问。   “好。”他摘下她的帽子,低头亲她,“那还想吃梅家庄的肚羮吗?”   “今儿怕来不及了,明儿去。”   “好。”   两人亲了会儿,杨绍仍抱着她,纪瑶道:“我可以下来了,你一直抱着不累吗?”   “不累。”   力气真大,纪瑶撒娇:“那你抱我一辈子。”   “好,抱你一辈子。”一辈子都这么疼着,爱着,永远不让她被人欺负。   男人认真极了,纪瑶只觉满心的甜,半响戳戳他胸口道:“我才不要你抱那么久呢,我有腿,我要跟你一起走。你以后去何处,我就去何处,风里雨里,山里水里,我跟你一起走。”   杨绍笑了,眸光映着外面的星光,说不出的温柔:“好。”   他把她放下来,牵住她的手:“但瑶瑶,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风雨,顶多……”   纪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男人拉着下楼了。   “顶多一起吃个胡饼。”   啊,她明明要风雨同舟的,怎么就变成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可是看着身侧男人高大的身影,她心知,有他挡在前面,再不会有什么风雨,她只管跟着他,往前走就好了。   前面必定是美好的将来,恰如今日远处的灯火,灿烂,耀眼,她的一生有杨绍,是最幸运的事情。   她握紧了他的手,与他肩并肩,走向了街道。   走向了未来。   (全文完) 第115章   两年后。   冬去春来, 草长莺飞。   院子里花儿陆续开放了, 木香摘了一些蔷薇,丁香走入厢房, 插入花插里。   “锐儿还在外面玩吗?”纪瑶问。   “是啊,拿着木剑跑来跑去,白果追都追不上。”   纪瑶笑。   大儿子果真是像杨绍, 小小年纪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她把杨绍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寻出来, 他如获至宝,整日就在外面捣鼓这些了。   这样也好,纪瑶低头逗弄女儿, 要是跟之前一样天天缠着她,她可没那么多功夫。   三个月前她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可忙了。   木香插完花, 就来抱二公子。   二公子非常乖, 一点不吵闹,平日里不管谁抱他, 他都咯咯的笑,非常讨喜。   太夫人为此一天都不知要来几回, 就为看二公子, 说再大一些, 就叫二公子住到她那里去,也好给夫人分担一些,省得她忙不过来。   “让厨房今晚弄些虾肉泥, 放在鸡汤里煮,锐儿喜欢吃。”纪瑶也不忘大儿子的喜好。   木香答应。   正说着,丫环禀告说是廖氏来了。   这一年廖氏没少来这里,纪瑶当然晓得是为何事。   哥哥成亲两年多了还不曾有孩子,母亲着急,庙里都去过几回了,什么生子偏方也给沈妍服用了,可就是没动静。她觉得是因为沈妍太过看重酒庄,想让纪瑶劝一劝。   果然一进来,廖氏就道:“哎呀,瑶瑶,你到底有没有同阿妍说呀?她昨儿又去酒庄了,我倒不是嫌弃她卖酒,只是想让她给廷元生个孩子。”   纪瑶劝道:“娘,阿妍晚上也不是不回家,不妨碍这事儿。”   “怎么不妨碍?”廖氏低声道,“等到廷元休沐,两个人可不就能一天……”   这是一天到晚敦伦就能解决的事情吗?纪瑶觉得只是机缘未到。她反问道:“哥哥怎么说?”   “别提了,你哥哥以前是自个儿说不得,现在是媳妇说不得。不止不劝阿妍,还偏帮她,这傻小子,就不怕阿妍被酒庄的公子哥拐跑?生了孩子就安定了!”   纪瑶好笑。   沈妍要真跑,早就跑了,之前还会一直等着哥哥吗?   “娘,他们夫妻既然感情好,那早晚会有孩子的,你就别瞎操心了,不是有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这句话听听就罢。”廖氏从木香手里把外孙儿抱过来,点点他的鼻子,“瑶瑶啊,孩子也就这会儿最好,最可爱,等长大了,可要经常把你气得跳脚的。等你这三个孩子大了,我看你操不操心。”   纪瑶一愣,半响道:“我才不操心呢,他们不听话,自有相公来治。”   廖氏笑了:“瞧瞧你爹,治不治得了?你啊……算了,我自个儿想办法去!”   等到杨绍回来,纪瑶把母亲说的话告诉他。   “哎呀,好害怕,要是锐儿以后像哥哥这种性子,我指不定真的会头疼呢。”她拉着杨绍的袖子,“我就不管了,只看你的,我不想气得长白头发。”   女人家就是会瞎想。   杨绍把她抱在腿上:“好好,都我管,不听话我就打,父亲留下来的木杖还在呢。”   纪瑶瞠目。   “怎么,又不舍得了?”   “除了打,没别的办法?”纪瑶道,“打坏了怎么办?你力气那么大!”   “那就不打了,要是不听话,就把他们赶出去,我们两个过日子。”杨绍低头亲她红红的唇,哑声道,“就我们两个,不知道多快活。”   一看就晓得在想什么,纪瑶挣扎着要下来:“等会儿还要喂奶呢。”   “先喂我,我早早从衙门回来了,你不先喂我?”杨绍箍住她的腰肢,低头在她唇间索取。   隔着裙衫与他的衣袍,都能感觉到有坚硬之物随时会侵略进来。纪瑶觉得自己岂止是三个孩子,这边有一个这么大的,成日还要喂要喂的,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杨绍吃痛,抬起头眸色变得幽深,正当要把妻子抱去床上,就听到后面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爹爹!”   他回首,看到是大儿子,便将纪瑶松开了。   锐儿一路走过来,手里举起小木剑:“爹爹,跟我玩这个,玩这个。”   早不来晚不来,杨绍不悦,可瞧着这张酷似自己的脸,怎么也气不起来,倒是心头又涌上了欢喜,把儿子抱在怀里:“走,爹爹教你剑法。”   “剑法,是什么?”锐儿好奇。   “剑法是用来打仗,保家卫国的。”杨绍晓得他也听不懂,只拿过木剑单手比划了下,“厉害吗?”   “啊,厉害,我要学这个。”锐儿双手一阵挥动。   “学会了,记得保家卫国外,还得保护弟弟妹妹,知道吗?”杨绍回首瞧了一眼自己的龙凤胎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娇弱无比。   说到自个儿的弟弟妹妹,锐儿有点听懂了,点点头。   杨绍就抱着儿子出去玩了,临走时贪恋的看了一眼纪瑶,用眼神道:等着本侯。   虽然成亲五年了,这眼神还是叫她的脸有点发烫。   …………   新的清月酒庄开张之后,生意比之前更火红,随着大燕安定之后,开通边界的贸易往来,沈妍甚至还进了许多别国的酒。但凡客人点酒,只有想不到,不会有拿不出的,乃是京都酒庄藏酒最为丰富的一家。   而沈掌柜的名号自然也越发响亮。   朝堂的官员说起喝酒,都会说,“就去纪夫人的酒庄。”   每每听到此句,纪廷元心里都挺高兴的,自己的妻子能干,作为丈夫应该骄傲,但同时又有点不满,沈妍太喜欢酒庄了,比喜欢他还多。   算算时间就知,她上午一般会对长辈尽孝心,但下午就一直待在酒庄直到晚上才回来。再去掉看账本,与管事商谈生意的时间,还剩多少是留给他的?   不过就一两个时辰吧,也难怪母亲老是絮絮叨叨的。纪廷元今儿提早下衙去了酒庄,沈妍果然还在那里。   他透过帘子不动声色的往里看,发现她正跟管事说事情。   那管事长得眉清目秀的,年纪也轻,不晓得说了什么,把沈妍逗得一阵笑。   两个人说了许久,管事才出来。   纪廷元后脚就冲了进去。   “相公。”沈妍一愣,“你怎么过来了,我正好要回去呢,我们一起……”   纪廷元却突然逼至面前,擒住她手腕:“你还晓得回家呢?你怎么不索性天天在酒庄待着,还回去吃什么饭?你就跟这酒庄过好了!”   男人脸色很难看,沈妍却扑哧一声:“发什么疯呀你。”   “发疯?”纪廷元一把将她压在后面的柜子上,低喝道,“沈妍,我知道你开酒庄是为了我,所以我一直容忍你。可是你心里也得有个数!母亲说过多少次了,都是我替你挡着,帮着你,但是你呢?”   “我怎么了?”沈妍歪头看他,“纪廷元,你这是吃醋了?吃谁的醋?”   她满不在乎的,纪廷元气得都不知怎么办好,凑过去就去吻她,好像要把怒气撒在她嘴里。   她唇舌一阵发疼,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推他:“还在酒庄呢,你别……”   怕了吗,刚才还故意气他!纪廷元伸手探入她裙底去扯她里衣。不是说吃谁的醋吗,他娘的,他吃这酒庄的醋,他就要在这里要她!   被男人的蛮横劲吓到,沈妍不敢再逗他,忙道:“我,我有喜了。”   纪廷元的手顿住了,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有喜了,”沈妍道,“还不放开。”   “你说清楚我再放,谁知道你是不是诓我?”纪廷元的手贴着她腿根。   沈妍皱眉道:“我月事一直不准,前几日没来也没注意,但刚才吐了,我便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有喜……我刚才便是跟管事说这事儿呢,让他以后管着酒庄,我不来了。”   “你不来了?”纪廷元挑眉,“你舍得吗?”   “你……”沈妍恼道,“那我以后还来,天天来,你走。”   纪廷元又笑了,收回手把她搂在怀里:“真的不来了?是打算好好养胎,把我的孩子生下来?”   沈妍哼了哼。   他低头亲她:“早就不应该来了,我是吃醋,要酸死了,你还老过来。这酒庄就比我重要?”   “比你重要,我还给你生孩子?我不会吃避子汤吗?我吃了多少中药?”沈妍打他,“你傻的吗?”   看着她气恼的脸,纪廷元柔声道:“你继续打,我不还手,我说错了。”   纪廷元生气的时候很讨人厌,可这样的时候她一点都恼不起来,沈妍装模作样打了他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我们回去吧,告诉父亲母亲这个好消息,他们肯定要高兴坏了。”   “嗯。”沈妍点点头。   他扶着她:“小心点儿,别撞到,”又叮嘱,“以后真的不准来这里了,人太多,危险。”   “那你呢,你晚上去不去喝酒?”   “不喝,我天天回来陪你。”纪廷元道,“我们可以下棋,画画。对了,还有给孩子取名字,我听说二妹夫取了好几十个呢,我们也得早点取……”   沈妍莞尔。   两个人坐上马车时,沈妍道:“去告诉瑶瑶一声,母亲可没少往那里跑呢,让她也放心。”   纪廷元便使人去告诉了,又把她揽在怀里:“阿妍,这辈子我喝得酒够多了,拜你所赐,世上美酒都差不多尝遍,如今我只想跟你好好的过日子。”   沈妍抬头看他:“怎么个好好过日子?”   “细水长流,白头偕老。”他正色。   沈妍笑了,把头慢慢靠在他胸口,呢喃道:“好。”   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反派王妃不佛系》后天或者大后天开,有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下~男女主的番外还有单独一章~ 第116章   年少时的一场大火, 让他失去了那天的记忆, 一藏就是九年。可自从他回想起来,却是挥之不散, 便是很快让常青去打听周良音的事情。   过得一日,常青就来禀告:“殿下,周姑娘尚未嫁人。”   印象里, 周良音年纪不小了,在父皇未曾驾崩时他们就曾见过, 此时该是有十九,二十了吧。   “为何不曾出嫁?”   “好似一直没有寻到合意之人。”常青观察宋昀的神色,“小人看周姑娘当真是容光照人, 听闻好些公子求娶呢。”   是啊,她生得很好看,他记得她左脸颊上的一颗小痣, 当时就曾有熟悉之感, 只奈何那念头一闪而过,再也不曾入脑。   后来父皇驾崩, 他闭门不出,一过三年, 宋昀心想, 她难道是因为记得当日的约定才不嫁人的吗?不然以她这般出色, 何至于等到现在。   他站起来:“备车。”   从楚王府出发,很快就到周府。   常青道:“是不是去使人通报?”   “不。”宋昀心道,一时冲动过来, 这样冒然进去用什么借口呢?怎么想怎么不妥,又返回去,叮嘱道,“等周姑娘出门时,务必来禀告。”   过得几日。   常青道:“殿下,周姑娘去买毛笔了。”   宋昀便离开户部,去往那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因是正午,铺内生意冷清,只得两三人,他听周良音道:“这笔也不知大伯会否喜欢,你帮我看看……”   那丫环却很不愿:“姑娘,何必真的要离开京都呢,你在青州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该如何!姑娘不若选个家世好的公子嫁了罢。”   周良音惘然。   她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看不上那些公子,好似冥冥之中有种什么力量在牵扯着她,她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突然想回青州……明年清明,想去看看父亲母亲。”   记忆里,她说不怕死,这样就可以见到母亲了,宋昀侧身看着她,见到她如玉的脸颊,还有眼帘垂下时,长长的睫毛。   他突然有种想安慰她的心。   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是了,那日他是问了周良音的名字,可是她并没有来得及问他,她应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吧?就算现在,她也不知。   周良音来到京都之后,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要不就这支吧?”耳边传来周良音的声音。   宋昀走过去:“这种笔出自渝州,姑娘要买来送人不若另选。”挑了一支黑色笔管的递过去,“周大人会喜欢的。”   周良音一愣:“你认识我大伯?”   “是,同朝为官。”   年轻男子声音很悦耳,长得也是一张好脸,周良音接过来:“多谢。”   他挑得确实比自己的好,刚才她正好拿不定主意。   可宋昀并未放开,她奇怪:“公子……”   两人对视间,眸光互相入了对方的眼睛,然而周良音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   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都失去了记忆?不然应该能认出他吧?他的声音并未变,容貌也没有太多变化,尤其是眼睛……她看起来那么聪敏,不像是迟钝的人。   宋昀松开手。   周良音取了笔,又道谢一声便去买下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宋昀眉头拧了起来。   假使不记得,她为何没有嫁人呢?该不会那段隐藏的记忆还是拖累她了吧?要是那天他不说娶她就好了,他还抱过她,宋昀越想越内疚。   到底是年纪小,不知道嫁娶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断不能随口一说。   更何况,他也没有遵循约定,中途喜欢过纪瑶,要是他一直等着她就好了,此时再遇见,也能心怀坦荡。如今,他倒是没有那样的底气。   “殿下?”常青轻声道,“假使殿下喜欢周姑娘,请皇上赐婚便是了。”   很显然,皇上是很关心自家主子的,肯定不会拒绝。   宋昀摇摇头。   他从来都不喜欢做勉强别人的事情,周良音都没有认出他,喜欢上他,他怎么好娶呢?   晚上好几日都没睡好,总想起小姑娘为救他,扑在他背上,被砸的吐血。   很快,他请命去青州。   宋焱道:“二弟,我真的不舍得你,你还是留在京都吧,我打算让你全权管理户部呢。”   “皇上,此行微臣不止是要去治水,还是为一个人。”   宋焱眼睛一亮:“是姑娘家吗?”   “是。”宋昀脸色微微一红。   “哪位姑娘,只要你喜欢,朕马上就赐婚。”   “不,微臣并不想用这种方式。”   那是要亲力亲为了!   难得看宋昀恢复朝气,还注意上姑娘了,宋焱极为欢喜,很快就批准了:“那就去吧,正好青州也缺个巡抚,朕委任你为巡抚,都察一方,再把洪水治了。”   “是,多谢皇上!”宋昀深深给宋焱行了一礼。   他故意挑在周良音回青州的时候离开京都。   一路跟在后面,直到临近青州时,二人在船上相遇。   宋昀假装惊讶:“姑娘,又遇见了,你是去青州吗?”   “是,”周良音也认出他了,微微一笑,“公子也去那里不成?”   “皇上刚委派我去青州任职,姑娘是青州人吧?想必对那里极为熟悉,而我初来乍到,到时有不明白的地方,希望姑娘可以帮忙。”   对宋昀的请求,周良音觉得奇怪,若是别的公子只怕她早就避开了,偏偏宋昀温文尔雅,让她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只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如何能帮大人?”   “我是去治水的,听闻青州有条河尤其迅猛,夺去无数人性命。”   治水?   “是轩河。”周良音眉宇间露出几分恼恨,父亲就是在那里丢了命的,“假使大人能治理好,小女子一定感激不尽!是了,父亲写过一本治水经,”她从包袱里找出来,“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希望能帮到公子。”   宋昀怔了下,接过来:“多谢。”   他翻开那书卷,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想到周良音的那位父亲,两袖清风,为百姓不惜牺牲性命,不由感慨。看了会儿询问道:“周姑娘,这里是何意?”   周良音细细解答。   姑娘身上的味道飘入鼻尖,好像兰花的馨香,他面色微烫,但并没有离远。   同时间,男人身上也传来一阵墨香,被河风吹拂,溢入她袖中,落入她衣襟。那味道极为独特,无法形容,她微微怔了怔,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脑中竟有一阵晕眩。   看她身子不稳,宋昀忙扶住她:“周姑娘……”   味道更浓了,似乎在何处闻过,周良音颦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定了定神:“多谢公子,我没什么事。”   宋昀便放开了手。   她正色道:“父亲的治水经写得潦草,也没来得及修改,大人若有不解之处,以后尽管问我。希望大人能治水成功,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的性子像她父亲,宽和善良,知晓民间疾苦,心怀百姓,让人肃然起敬。   宋昀颔首多谢。   过得几日,船靠在岸边,到青州了。   众人一起下船。   因没有提前告知,并没有官员前来迎接,宋昀走到周良音身边,行一礼道:“姑娘上回说可随时向姑娘请教,那姑娘住在何处呢?等我把衙门事宜处理好,哪一日定会来拜见。”   周良音一时没有作答,抬头看向宋昀。   年轻男子立在阳光中,穿着淡青色的秋袍,眉目如画,比许多姑娘都生得好看,那么的耀眼。   难怪她在梦里会说,“你长得真好看。”   这几日,她陆续梦到一个梦,火光里一个少年抱着她,说“你别死,你救了我,我以后娶你。”   他身上就有那种香气,哪怕大火浓烟也没有遮掩住。   那真的是梦吗?   可若是梦,为何这个人这样的真实,他身上的味道也一模一样……   周良音恍惚了片刻,垂眸道:“我住在榆林巷子,周家,你一问便知的。”   “好。”宋昀看着她,“我很快会来找你。”   声音中透着些关心,还有温柔,好像他们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周良音面色有些发红,没说话,点点头告辞而去。   淡红色的裙衫被风吹得飘动起来,宛若仙子。   宋昀看着她的背影,纤细柔弱,不免心生怜惜。   这样好的一个小姑娘,上天却待她如此残忍,母亲去了,父亲也去了,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如今还回到青州,更是没有人保护她了。   不过,他会的。   不管周良音能不能记起他,他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直到她嫁给如意郎君,有了依靠。   而倘若她不嫁,他也会永远陪着她。   想着,竟一点儿不觉得苦闷。   可能他失去了曾经一生为之追求的东西,即便在心里说服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可那始终是一种遗憾,再游历天下,也是黑白的单调。   然而他想起了这个小姑娘,她的勇敢,她的善良变成了一抹鲜亮的色彩,映照在他的生命里。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变得可期待起来,就是这青州也变得更加美好了。   抬头看着上方湛蓝的天空,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宋昀与周良音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因为要全部写出来,篇幅太大,我也不想每个人都有个特定的结局。   他们这一对,可以美好,可以遗憾,也可以曲折,可以平坦,就由他们自己去谱写吧~~   明天还有一个男女主的最终番外,谢谢阿纹家的头头鸭,清音的投雷,么哒 第117章   承兴十八年。   怀远侯府的庭院里不时传出金铁相击之声, 围观的几个人, 纪瑶还没有发话呢,太夫人已经慌张的不得了, 生怕大孙子受伤,眼见斗了数十回,疾步就走上去。   “绍儿, 快停手,锐儿又不是什么将军, 哪里禁得住你的进攻?自家儿子,也不小心些,瞧瞧, 都受伤了!”   “何处受伤?”杨绍收了剑。   二公子杨钺大声道:“伤到衣服了。”   三公子杨察道:“腰带掉了。”   “根本没见血,也叫受伤?”杨绍皱眉,“母亲, 慈母多败儿, 我教锐儿武功,您就不要在旁边看了。”   太夫人气道:“你父亲都没你这般狠心, 这些孩子才几岁呢,你就一个个逼着他们拿真刀真枪!今儿是没受伤, 往后可难说, 你这, 你这……”气得拂袖就走。   纪瑶对杨锐使个眼神,十五岁的大儿子马上就追上去安慰太夫人了。   “你啊,就不知道趁母亲睡着了再教锐儿吗?你晓得她疼孙子, 这一个个的,哪个都当成宝贝一样。”纪瑶拿帕子给丈夫擦汗。   “母亲她是越老越心软,孩子不从小学怎么学得好?”杨绍拿剑指一指杨钺,“你来。”   “是。”终于轮到自己了,十三岁的杨二公子兴奋得取出自己的银枪,结果还没开始呢,身后传来姑娘的娇笑声,“爹爹,二哥,三弟,我亲手酿得桃花酒可以喝了,快来尝尝!”   听到女儿的召唤,杨绍立马就放下了手中剑。   杨钺一阵失望,拖住杨绍的袖子:“爹爹不先教导孩儿一会儿吗?酒何时不能喝?”   “先喝酒,难得婧英亲手酿的,不尝尝?今儿为父允许你喝一杯。”   “那我呢?”杨察道。   “半杯。”   远处屋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我们呢,我们呢?”一个是四公子杨融,一个是五公子杨政。   纪瑶不多不少正好生了六个孩子,除了只有一个女儿让她有点遗憾之外,可说是圆满。   不过也正因此,这杨婧英在家中是得千娇百宠,以至于她的龙凤胎哥哥杨钺非常嫉妒,明明是一个时间生的,就因为妹妹是姑娘家,便备受宠爱了。   但他也很喜欢妹妹。   屋里已经摆上了酒杯,还有几碟下酒菜,杨婧英亲手给父亲母亲倒上酒:“得了舅母指点,这酒可好喝了,爹爹,娘快尝尝。”   舅母自然是沈妍了,她与纪廷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之后,虽然不太去酒庄,但自己却开始研制起酿酒。她酿的酒别具一格,在酒庄也十分受欢迎。   杨绍尝了一口,笑起来:“不错不错,你已经得到你舅母的真传了。”   “是吗?”杨婧英看向纪瑶,“娘,你也吃啊。”   纪瑶品尝之后点点头:“嗯,很香,等会给你姨父姨母,外祖家都送一坛去。”   两位哥哥也喝了,两个小不点在下面叫道:“也要,也要。”   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怎么喝?杨绍道:“等长大了给你们喝个够,现在……”   还没说完,五公子杨政哇的一声哭了。   哎呀,小哭包。   纪瑶把他抱起来,轻声道:“哭什么呀?傻瓜,这酒可难喝了,一点不好喝。”她露出难受的表情,“你看看娘,是在骗你姐姐呢。”   杨政眨眨眼睛:“难吃?”   “嗯。”   “哦。”那就不吃了,原来酒不好吃的,他的眼泪马上就收起来了。   狡猾的小狐狸,杨绍心想,这性子许是像纪瑶,现在是小,等大点再这么装非得揍他。纪瑶有他疼,这男儿这般谁疼他呢?   几个人正谈笑,姜椿来传话了。   杨绍放下酒去宫里,路上遇到杨锐,杨锐道:“爹爹,孩儿正好也要去见太子殿下。”他是太子伴读,虽然两人相差四岁,但亲密无间。   “那就一起去吧。”   到了宫里才晓得,原来宋焱竟然起意,想微服私访探访民情,再看看各州的河堤,防洪情况,他是希望杨绍能随行。   “皇上真能放心京都?”杨绍问。   “有翰儿在,朕本来也想让他历练下,晓得如何处理国事。这二来嘛,朕想带安安出去看看,朕不想一辈子困在宫里。”宋焱看向杨绍,笑道,“最近朕有些羡慕二弟了,听闻他在青州过得十分滋润,把那里经营的好像世外桃源一样。”   杨绍犹豫:“皇上要视察民情,臣自当陪同,只是……”   看出他的心思,宋焱伸手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朕晓得你舍不得杨夫人,这样,你把杨夫人也一起带去,正好给安安做个伴。等到朕跟你出去办正事时,她们可以去赏花观景,或者感受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怎么样?”   这倒是好极了,杨绍笑起来:“臣遵旨!”   从宫里出来,杨绍就把此事告诉纪瑶,纪瑶大吃一惊:“去微服私访?要去多久?”   “顶多一两个月,你以为皇上真的不担心京都?”   纪瑶松了口气:“那就好。”   杨绍抬起她下颌:“怎么,难得有机会跟本侯去游玩,你还不肯?”   “怎么会不肯,我这不是舍不得几个孩子吗?锐儿,钺儿等人不说,政儿才三岁呢,我怕他在家中哭闹,这样母亲也为难。”   这幺儿才不会呢。   杨绍挑眉道:“他也就我们走的时候哭一下,等母亲让他玩好的,吃好的,还记得我们?或者送去煜善,赞明那里,到了新鲜地方,他玩得更欢了,这孩子狡猾的很。”   纪瑶不信:“他哪儿狡猾了?”   “跟你一样狡猾,小狐狸似的。”杨绍低头亲她,含糊道,“别管他们了,你等会儿就收拾行李,后日就走。”   “你怎么一点没有不舍得?你不喜欢他们吗?”   怎么会,只是孩子终究会长大,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只有纪瑶,是唯一,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他一生心之所系。   “嗯,”他道,“我只喜欢你,只不舍得你。”   老夫老妻了还说这种话,纪瑶看着四十出头的男人,恍惚间有种回到十几岁时,他抱着自己,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暗道也不知几岁了,还这等没正经。   可是她没有说,倒是伸手将杨绍发间一根白色的头发轻轻拔掉。   他比起当年是老了十几岁,可是他仍是那么英俊,那双眼睛神采奕奕,漆黑闪亮,他仍是叫自己怦然心动的男人。想着,眼角莫名一热,她点点头:“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晚上,他们把此事告诉太夫人,太夫人笑起来,叫他们莫担心,她自会把府里一切处理妥当。至于几个孩子,杨锐已经十五了,杨钺与杨婧英也已经十三岁,早就可以照顾好三位弟弟。   等到后日,杨绍与纪瑶早早起来,一家子用了早膳。   杨锐是家中长子,肃声道:“父亲母亲尽管随皇上出巡吧,孩儿会照顾好家里的,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见小弟弟要哭,一把将他抱起来,“别哭,哥哥带你去宫里玩,太子殿下说,到时请你去看白鹭,在天上飞的白鹭。”   “哦!”杨政马上就充满了期待。   杨绍奇怪:“太子殿下说了要请政儿?”   “嗯,是的。”杨锐偷偷瞄一眼杨婧英,“殿下晓得父亲母亲要出远门,怕弟弟伤心,就说请他去。”   杨婧英感觉到二哥的目光,脸颊微微红了红,心道干什么看她呢!   太子想请就请好了,跟她没关系。   妹妹垂着眼帘,脸颊白里透粉,比牡丹还好看,杨锐心想难怪太子殿下总是提到妹妹呢,许是有什么想法,不过这事儿还是等妹妹长大再说吧。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还是很不错的,天资聪慧,为人谦逊,学识渊博……   孩子们已经有各自的想法了,杨绍看在眼里也没戳破,等回来再与妻子好好商量。他叮嘱道:“你们都要听祖母的话,别在家里胡闹,不然被我知晓不会饶过你们。”   “是!”六个孩子一起答应,声音洪亮。   纪瑶还是不舍得,一个个孩子搂过去,才同太夫人道别。   因是微服私访,宋焱也是悄摸摸的带着乔安出来,两个人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袍,只带贴身的几个黄门宫女,至于护卫,都乔装打扮成商队的人,跟在后面。   一行人慢慢离开京都,走上了官道。   此时正当初秋,沿路枫叶都红了,纪瑶坐在马车里,看到杨绍与宋焱并肩骑马,两个人也不知说着什么,时不时就发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两兄弟。   纪瑶感慨,虽然时隔多年,宋焱对杨绍的心竟然一如往昔,真是难得。   二人说得会儿,各自又下马去坐马车。   “与皇上说什么呀?”纪瑶笑问。   “聊聊家常,皇上说皇后娘娘羡慕我们孩子多,还想生几个,他不准,刚才娘娘跟他生气呢。”   纪瑶莞尔:“皇上也有四个儿子啊。”   “皇后想要个女儿。”   纪瑶叹气:“我也想再要一个,光一个婧英总觉得不够。”   杨绍惊慌:“什么?你还想要!你疯了,不准再生!也不看看几岁了……”她生一次,他害怕一次,总算熬到六个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再让纪瑶生的。   嗯,他得监督她喝避子汤。   说起来,这把岁数应该也不容易怀上了吧?   正想着,胳膊被拧了一下:“好啊,你嫌弃我老了,是不是!你居然说我几岁了,你是不是嫌我老?”   “怎么会?没有,”杨绍忙把纪瑶搂在怀里,“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低头打量她的脸,虽然是岁数不小了,可纪瑶在他眼里永远都那么好看,“瞧瞧你这皮肤,不是好些夫人都夸吗,一点皱纹都没有。还有这眼睛,这嘴,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三十多岁的人了,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可每回闹别扭,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哄着她。   那么,跟十几岁时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凑上去亲他。   杨绍回应着,温柔的吻着她的唇,纠缠她的舌,再挪到脸上,亲她的眼睛,鼻尖。   她脸上笑容越来越深,轻声道:“我真的好想再生几个孩子。相公,你那么好,就该有很多的孩子啊,都像你一样出色。”   杨绍抬起头,轻抚她的脸:“我们下一世再生,瑶瑶,下一世我们还会再遇到的。”   下一世,是啊,谁也逃不了那个结局。   可是,还有生生世世呢,她道:“不止下一世,是每一世!”   杨绍正色:“嗯,那说好了,你要等着我,别没等到就去找别的男人。”   纪瑶笑,环抱住他的腰:“好,我等你,我只嫁给你,只喜欢你一个,只给你生孩子!”   他听了心里甜甜的,这些年纪瑶用行动告诉他,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她的心里也只装着他。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照入车厢,他觉得那甜都要溢出来了,还有满足。   是的,这一生,他真的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到此彻底完结拉,希望大家看得愉快^_^   新书已发,新书见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