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贵(重生)》 作者:珍珠令 文案: 阿娇肆意妄为惯了。 她容色姝绝,家世显赫,自幼受尽万般偏宠。 一朝家破人亡,跌落云端,尝尽各色白眼。 在她病重憔悴,再无往昔半分瑰艳姿容时,守在她身边的,是被她嫌弃性情阴戾的新帝。 再次睁眼,重回四年前。 阿娇着华服,点绛唇,于万人之中,娇滴滴,娇滴滴地向未来新帝抛了个媚眼。 不料未来新帝,此时的齐王厌恶地撇开视线:招蜂引蝶,不知廉耻! 阿娇黛眉微蹙,陷入沉思:说好的四年前对自己一见钟情,情深难以自抑呢? ———————————— 既得机遇,有幸重活一世,前世种种,阿娇自当加倍奉还。 她一路高歌,所向披靡,把齐王忘到了脑后。 正春风得意,突然落入一个炙热狠戾的怀抱中。 齐王扣住她的腰,咬牙切齿:“撩完就跑?” 【阅读指南】 1.超苏超爽,女主虐渣从不手软。 2.美貌无敌、娇贵难养又爱撩女主*狠厉深情寡言男主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虞华绮(阿娇),闻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月色清悄,十余名宫人来来去去,动作轻和,照顾着床上憔悴的美人。   所谓美人,即使容颜被病痛摧折得枯瘦,年纪轻轻,乌发便染斑白,那双水光迤逦的桃花眼也还是夺人心魄。   眼尾那点美人痣,仿佛要勾碎人的心。   御前宫人匆匆而入,回禀道:“虞姑娘,经刑部、大理寺审查,您呈上的证据确凿无疑,虞氏一族谋逆之事实为陷害,陛下仁德,恢复虞氏满门荣耀,追谥英国公为文正公。”   美人咳了咳,满嘴的血腥味,却毫不在意,“宋家呢?”   殿门处响起冷肃的男声,“宋家勾结贼人,意图谋逆,当诛九族。宋盼盼陷害忠良,于明日午时凌迟处死。”   龙袍威严的男人步步走近,将手上的药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不想接,眼前这人传召了无数名医,从御医到褚氏全族,再到难缠的巫医蛊王,皆对她所中之毒束手无策。   喝再多的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可那双苍劲如玉,骨节分明的手尤为坚持,她不接,便不挪开。   虞华绮轻轻叹口气,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盯着她喝完药,道:“此事因周氏和虞歆而起,朕欲处她们死刑,念及她们曾是虞家之人,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虞华绮闻言,忍不住咳了起来,喉口溢出几丝血,她硬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陛下圣明,民女没有意见。”   漫长的沉默。   毫无预兆的,冰岩一般冷硬的皇帝开口道:“宫中有一株昙花,莹白似雪,快要开了,等你病愈,朕带你去看。”   虞华绮颔首。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忽而笑了,眼尾的泪痣鲜活近妖。   “陛下喜欢我。”她很肯定。   “从何时起的?”   皇帝动作生疏地帮她掖了被角,没有理会她坏心眼的调侃。   相对无言,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久到虞华绮苍白的脸庞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溢出鲜血,她不着痕迹地抹去,听到了皇帝的答案。   “四年前,初次见你。”   四年前啊。   虞华绮恍然一笑。四年前一切尚未发生,她还是皇城中最娇贵的少女,无忧无虑,肆意张扬。   腥甜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虞华绮再也忍不住,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喉间溢出。   粘稠的红沿着她瓷白肌肤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几乎是瞬间,皇帝把虞华绮从床上抱进怀里,防止她被血呛住。   “御医,褚鲛!快传褚鲛!”   这已不是第一次,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   虞华绮抬眸,破天荒的,在这位以杀父弑兄,冷血无情著称的帝王眼里,看见了恐慌。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虞华绮勾着唇,想笑话他大惊小怪,唇瓣张合了下,却因为不断涌出的血,发不出半丝声音。   很快,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医者,几十个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浸满了冷汗。   无人能止住虞华绮的血,药喂不进,施针也无效。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回天乏术了。皇帝的这位心尖尖,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无数珍稀药材堆出来的奇迹。   可面对震怒的帝王,谁也不敢开口。   乌云沉沉,遮住了皎然月色,夜幕陡然黑了下来。   虞华绮五脏六腑内的剧痛已经无法用药压住,正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阿娇,阿娇……”   谁在唤自己?   虞华绮竭力睁开眼睛,却再无一丝气力。   她只能无法自拔地陷入旋涡般,无尽的、深邃的黑暗。   坚毅如山的帝王跪在床前,双眼猩红,他搂着怀里悄无声息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偏执而徒然地命令:“阿娇,睁眼。”   无所回应,徒余不见天日的冰凉。   ……   红鲛帐,拔步床,金兽吐檀香,袅袅冰雾升腾,波光潋滟的桃花目迷蒙睁开,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眼前的场景熟悉至极,低头,是一双光滑若腻,纤长健康的手。   黛眉微敛,虞华绮下床,推开妆镜。   镜中美人芳姿曼妙,眉眼秾丽至极,容貌之盛,令人见之忘俗,乌发似云,雪肤细腻,丝毫没有枯瘦憔悴的痕迹。   丫鬟巧杏从外间进来,脸上扬着笑意,“姑娘,咱们府里收到帖子,今年春日宴,大长公主邀了您和二姑娘。”   护国大长公主乃皇帝姑母,上过战场,夫君亦为保家卫国而亡,甚有德望。她无儿无女,最喜小辈,故每年办一次春日宴,遍邀皇城中出色的贵女与青年才俊。   本朝开放,男女只要不私相授受,光明正大地往来并无不可,久而久之,这春日宴便成了最大的相看宴会。十三岁时,虞华绮首次赴宴,惊艳了整座皇城。   可这些都是往事了,自从虞家被抄家灭门,虞华绮就再也不曾收到过什么金帖。   此间处处蹊跷。   难道是幻境?   虞华绮蹙着眉,拧了自己一下,没醒过来。   她眼眸一扫,拈起插在绣棚上的针,往指尖戳。   十指连心,温热鲜红的血滴溢出,尖锐的刺痛让人精神一凛,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举目望去,一切未变,连巧杏满脸的担忧都无比真实。   巧杏见主子自残,脸都吓青了,忍着泪拿绢帕去擦主子流血的指尖。   “姑娘这是何必呢?您不是有心害夫人小产的,别这样伤害自己。您若难过,去宴会上走走,散散心,或许就好了。”   小产?   虞华绮抚过绣棚上细腻密实的寿字纹,眼里掠过思量。   十五岁时,她的继母周氏假意小产,并栽赃到她身上。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她自己亦深信不疑,因此被父亲罚了禁足一月。   从那以后,她一直自责不已,每每对周氏和虞歆多有忍让,还推了春日宴,心甘情愿地禁足在家,为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念经超度。   如今想来,倒也可笑。   若此间不是幻境……自己竟没死,反而重回了十五岁那年?   “巧杏,如今是什么年号?”   “回姑娘,是宣平九年。”   果然。   上天垂怜,竟让她回了四年前。   虞华绮很久、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   好得她娇娆的桃花眼深深弯起,笑意璨璨,狐狸精似的摄人心魄。   既然有幸,能重活一世,她定会保护好家人,绝不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有机可乘,也绝不会再给虞歆那个蠢货机会,让她借着自己的容忍兴风作浪。   外头春光烂漫,白云舒卷,清风穿过窗棂,是个极好的天气。   既然要改变,就从几日后,那场春日宴开始吧。   虞华绮道:“让人把开春新做的衣裳取出来,我瞧瞧可有适合赴宴的。”   巧杏见主子心情好转,还有兴致琢磨赴宴的事,当即乐呵呵地应了,“是,奴婢这就去。”   很快,二十余身衣裙被送进屋,一水都是簇新的,日光笼罩其上,绚丽极了。   可惜在虞华绮看来,都是旧年的式样,并不出彩。   “去请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来,我要重做几身。”   虞家世代簪缨,显赫非常,虞华绮又是虞府嫡长女,自幼金娇玉贵地宠着,彩云坊和琼兰阁的掌柜听闻是这位祖宗要做衣裳,当即带上库里最好的布料,最新巧的花样图进了虞府。   看过花样图,按着心意添改了几处,又选了几匹喜欢的料子,虞华绮才略有些满意,让人带掌柜的去领赏银。   掌珠苑内其乐融融,忽然,虞华绮那位继母生的妹妹虞歆,未经通传,强闯进了她的闺房。   “虞华绮,你有没有良心!”   虞歆气势汹汹地进屋,甫一见面,抬手就要扇虞华绮巴掌。   虞华绮笑容凝滞,截住她的手,眼眸微微眯起,带出几分压迫,“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连姐姐都不会叫?”   虞歆咬牙,秀丽小脸十足的不服。   “我才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姐姐!害了我弟弟,非但不愧疚,还穿红着绿,大肆庆贺,一件件地做新衣裳。”   虞华绮丢开虞歆的手,冷笑道:“穿红着绿又如何?周氏是继室,要对我生母行妾礼的,依我说,她比妾也强不了多少。她怀的孩子,自然是下贱胚子,没就没了。”   “怎么,还要我守孝不成?”   继室也是正妻,虞歆自认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到虞华绮嘴里,却成了下贱胚子。她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虞歆气得发抖,“你才下贱!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的脖颈瞬间被制住,窒息的感觉层层蔓延。   虞华绮掐着便宜妹妹细白的脖颈,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直到她脸色涨红,挣扎着求饶,才厌恶地松开手。   冷汗浸透了里衫,虞歆捂着自己的脖子,狼狈地咳嗽,心里生出些不安:虞华绮这几日不是一直心怀愧疚,对自己百般忍让,任打任骂的吗,今日发的什么疯?   不待虞歆细想,她的衣襟突然被拎起,虞华绮微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穿得这样素淡,我还以为你在为你‘弟弟’守孝,没想到里衣却是桃红的。”   虞歆低头一瞧,脸色大变——大约是方才挣扎过度,她的衣领开着,露出桃红色的肚兜带子。虞歆立刻伸手整理,指尖有些发颤。   她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有什么“弟弟”,不过是借着虞华绮害母亲小产的名头,磨磋磨磋虞华绮,出一口多年恶气罢了。做戏做全套,这几日她穿得一直很素净,此刻突然被戳穿,不免心虚。   “你少胡说,什么守孝,哪有给晚辈守孝的?母亲身子不适,我身为人女,自然该素衣服侍。里衣,里衣是母亲新做的,我是为了哄她高兴……”   “哦?”虞华绮闻言,嗤笑了一声。   她从妆台取了朵珠花,簪到虞歆鬓边,“那正好,这芍药珠花的颜色,与你的里衣很相配,你戴着,也显得鲜艳些。不然太过寡淡,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你克死了‘弟弟’呢。”   “你胡说些什么!”虞歆神色复杂,怕自己的心虚被瞧出来,竭力装出被惹恼了的样子。   虞华绮盯着她瞧了几眼,倏而摇了摇头。   虞歆心跳猛然加快,以为自己又露出了什么马脚。   “我忘了。”虞华绮勾唇,“妹妹不如我白皙,这朵珠花颜色艳丽,衬得妹妹更黑了,乡下丫头似的。我且帮你摘下来。”   话音未落,虞歆已猛地拔下头顶芍药,嫌恶地扔在地上,一脚踩烂。   “虞华绮,你欺人太甚!”她恼羞成怒,抬手就去扯虞华绮的长发。   可惜她这几日嚣张过头,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顷刻之间,便被苑内几位婆子制住。   虞华绮冷下脸,“没规没矩。徐嬷嬷,把她押到院子里去,好好教教她该怎么称呼长姐。没唤够一百句‘姐姐’,不许放她走。”   手脚都让人扣住,虞歆动弹不得,咬牙切齿道:“我不叫!放开我!虞华绮,你凭什么对我动私刑!”   因为太过气愤,虞歆声音尖锐且响,极为刺耳。   虞华绮站得远了些,转头吩咐巧杏道:“这儿太吵,去取件披风,咱们出门逛逛。”   巧杏苦着脸,刚要开口劝,那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虞华绮,你敢!父亲说你犯了大错,必须禁足一月,哪也不许去!”   虞华绮置若罔闻,径直出了掌珠苑。   她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府里的小花园,绕过假山石桥,到了歇脚的石亭。再往前,就是虞父的澹明轩了。   明明是要去见虞父的,可到了此处,她突然近乡情怯,停住脚步。   不久,丫鬟小桃从小道急匆匆跑出。   “我的好姑娘,您快回吧。二姑娘哭着跑去了澹明轩,定是去向老爷告状的。您禁着足,不能让老爷知道您在外面逛。”   虞华绮微怔,旋即笑了。   “回去做什么?走,咱们也去澹明轩。”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谢谢捧场。   ☆、第2章 第二章   澹明轩离这座石亭很近,下了台阶,穿过一道垂柳小径,便到了。   虞华绮从小径穿出,正巧遇上了黑着脸的虞父,与站在虞父身后,笑容得意的虞歆。   “阿娇,你过来。”虞父的语气罕见的严厉。   虞华绮如玉的眉眼弯弯,上前几步,“爹爹。”   虞父不为所动,呵斥道:“方才歆儿同我说,我还不信。禁足期间,谁许你出门玩乐?简直不知悔改!”   难得见到父亲对虞华绮这般疾言厉色,虞歆更得意了。   虞华绮瞟了虞歆一眼,抿着唇,脸上流露几分委屈,对虞父道:“屋里闷。”   虞父惯来溺爱虞华绮,听心爱的女儿说闷着了,神色便和缓许多,但语气仍然严厉。   “我让你禁足,是让你好好思过的。这才几天,你就一门心思出去玩,到底有没有反省?”   虞歆见父亲似乎要心软,赶紧道:“父亲!姐姐不仅出门玩,还请绣坊的人,做了许多新衣裳,刚害母亲小产,便这般骄奢享乐,分明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此言一出,虞父的神色果然严峻了许多。   不给虞华绮辩解的机会,虞歆撩开自己的袖子,火上浇油道:“父亲你瞧,我不过劝了姐姐几句,手都让掌珠苑的婆子勒青了。”   虞父沉着脸,“阿娇,这果真是你做的?”   虞华绮没有否认,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只是让下人教教她,什么叫规矩体统。”   骄纵至此,竟毫无忏悔之意,虞父一时气极,大掌高高扬起。   “啪”的一声……到底是自幼捧在手心娇养大的女儿,虞父不舍得,巴掌落在了一旁的大杨树上。   虞歆差点笑出声,畅快之余,不免又有些遗憾:父亲怎么没真的打上去!   见虞歆得意至此,虞华绮故意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冲虞歆眨了眨眼。   下一刻,虞华绮的眼圈倏然红了。   她抿唇,看向虞父,待要说什么,眼里却滚落一滴泪。   虞华绮素来要强,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在人前哭过,更别提像今日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泪。   这一哭,把虞父哭慌了神。   虞父一向疼爱虞华绮,今日这般生气,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见女儿做错事还理直气壮,不知反省,唯恐女儿被宠坏了,以后要酿出大错。   可这会女儿一哭,他便什么重话都不舍得说了。   巧杏几个围在虞华绮身边,碍着虞父在,不敢出声劝解,个个急得不行。   虞父也心疼,他撑不住严父的架势,放缓语气道:“好了,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爹爹没有真心骂你。”   “还哭啊?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虞华绮原不是真心哭的,可被这么一哄,那些年压抑着的辛酸痛楚不由都化作泪,流得愈发汹涌了。   “爹。”   虞父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哄,“是爹爹不好,我们阿娇还小,爹爹不该凶阿娇。”   虞华绮腮边还挂着泪,却忍不住笑了笑,“阿娇都十五了,还小啊?”   见女儿有止住眼泪的意思,虞父舒了口气,比划道:“阿娇出生的时候,只这么点大,不够爹爹一个手掌的,在爹爹眼里,阿娇永远都是孩子。”   虞歆越看越急,父亲怎么能这样!虞华绮这般恶毒,父亲刚才明明都看在眼里的,这会她只是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一没认错,二没给自己和母亲赔礼道歉,父亲就不追究了吗?   “父亲,你别信她,她哪有那么脆弱,都是装的!方才骂母亲活该小产,让人捆我的时候,她可盛气凌人得很!”   无人理会虞歆。   丫鬟们自然都向着虞华绮,而虞父又只顾着心疼,压根不舍得再去管教虞华绮。   虞歆咬牙,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好一幕父慈女孝!自己比虞华绮还小,怎么从不见父亲这样对待自己!   府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虞老夫人焉能不知?   很快,不仅虞老夫人来了,连刚回京,在虞老夫人处请安的虞翰远也一并来了。   待问明原委,向来温润的虞翰远面色不悦,“小姑娘家家的,爱玩爱俏是常事。我们阿娇蜜罐子里养大的,哪能禁得住闷在屋里一个月,父亲罚得太过了些。”   虞父瞪长子:惯的!都是他们惯的!连一个月都不罚,以后阿娇犯了错,还怎么约束?不过他也只是瞪一瞪,女儿刚止住泪,他可不想再扮黑脸。   虞歆却按捺不住,愤愤道:“大哥也别太偏袒姐姐了,姐姐害死一条性命,只禁足一月已经够轻,她还心存恶意,咒骂我和母亲,凌辱虐待我,难道不该受罚?”   虞翰远道:“阿娇的性子我清楚,若不是你挑衅在先,她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何谈咒骂虐待?我倒要问问,你对阿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她这样生气?”   虞歆待要撩起袖子,说明虞华绮的恶行,忽而想起自己刚刚骂了虞华绮有娘生没娘养,顿时噤声。她小时候曾这么笑话过虞华绮一次,被罚得打肿了手,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她这一心虚,虞父顿时生出怀疑。   方才虞父那般严厉,有一半是为了吓唬虞华绮,让虞华绮认识到错误,好好收敛反省,还有一半,则是因为虞歆说的话实在令人恼怒。   这会儿看来,虞歆的话似乎并不完全属实。   虞父不懂内宅手段,虞老夫人可是清清楚楚。今日这事,若不是虞歆先去掌珠苑撩拨虞华绮,后向虞父添油加醋地告状,何至于闹成这样?   虞老夫人罚了虞歆站在原地,面壁思过一个时辰,再回去抄三十遍家规,没抄完,哪里也不许去。   庭院中人来人往,虞歆羞耻得浑身发抖。   而虞老夫人已经揽着虞华绮,往里走了。   “好孩子,怎么哭得脸都花了?都怪你爹,我说你已知错,他还非要罚你禁足。”   虞父今日被老母亲和儿子连番挤兑,忍着没有辩驳:禁足阿娇,让阿娇收敛脾性,这些决定当初也是经过母亲同意的,怎么这会黑锅全让自己背了!   还是虞华绮贴心,“不怪爹爹,阿娇也有不好。”   虞翰远看了虞父一眼,对妹妹道:“阿娇哪里都好,怎会有什么不好?听说阿娇做了新衣裳,哥哥在宥洲得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莹白柔亮,世所罕见,待会让人送去你那,镶在首饰上,配衣裳定然好看。”   虞父再次被挤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又担心女儿伤了心,疏远自己,忙道:“你哥哥恁俗!拳头大的珠子,做了首饰岂不蠢笨?爹爹那有斛明珠,圆润饱满,拿来做首饰最好。”   嫌弃那两父子的品味,虞老夫人拥着小孙女,细细问她做了什么颜色的衣裳,款式为何,又说自己私库中有块天水碧,比时下流行的碧烟罗好。   虞华绮答应着,心念微动,回头,视线扫过庭院角落。   虞歆孤零零站在那,猝不及防,眼底的怨恨和不甘瞬间被捕捉得清清楚楚。   虞华绮朝她勾起唇角,堪比牡丹娇艳的弧度。   闹了一上午,费尽心机,占尽了道理,却抵不过自己轻飘飘的一滴泪。   爹爹站在“犯了错”的自己这边,祖母和哥哥更是护着自己,很愤恨,很不平吧。   怎么就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呢?   她们母女俩能在虞家作威作福,是靠着近些日子,自己的怜悯和愧疚,而不是因为有谁真的看重周氏的胎。若自己不愿意,她们在虞家什么都不是。   既然当初用了龌龊的手段进府,就该信守诺言,老老实实缩在惠宜苑里,别妄想通过陷害自己,得到原不属于她们的宠爱和重视。   也别妄想再有机会,害死虞氏满门。   几日后,春光暖,天气微醺。   韶园南侧的庭院里,近百位贵女低谈浅笑,俱都精心打扮过,个个人比花娇,聚在一处,极为赏心悦目。   虞华绮一到,满座笑闹声便轻了许多,那些贵女们或自觉,或不自觉的,都往她那个方向看。   娥眉含情,星眸流盼,珍珠耳铛轻晃,衬得虞华绮肌肤莹润似雪,款步行来,一派清华娇妩。   细细一瞧,她穿的是绛红衫裙,云鬓间缀着金亭朱鸾衔珠步摇,红得端而丽,娇而贵,耀眼得压过满园春色,仿佛世间只她配穿红。   庭院中有几位贵女也穿了红裙,恨得暗里咬碎了牙。   角落里,一个包子脸小丫鬟跑了出来,见着虞华绮,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虞姑娘。”   这是虞华绮好友卫敏的丫鬟袖袖,最贪嘴的,因而两颊粉嘟嘟,格外显嫩。   虞华绮伸手捏了捏袖袖的小肉脸,桃花眼里笑意灼灼,“你们姑娘呢?”   袖袖领着虞华绮,往一丛绿竹后面绕去,“我们姑娘早就来了,她不喜欢脂粉气味,躲在竹林后头练剑呢。”   穿过鹅石小道,细长绿叶簌簌而落。   浓眉凤眼,英丽婀娜的少女执一杆绿竹,正挥洒写意,听到脚步声,挽了个花招,收势站定。   “阿娇。”少女对虞华绮扬眉一笑,把手里的绿竹丢给她,自己重新拾一根,“陪我过过招。”   话音刚落,绿竹破风而来。   虞华绮无奈接招,她并未学过剑术,只是习舞时学过剑舞,勉强会几招花架子。就那几招花架子,还是眼前的少女教自己的。   因此,虞华绮很快便落了下风。   她运起唯一学得不错的轻功往后退,“好敏敏,不打了,我认输。”   卫敏皱眉,丢了手中竹竿,往虞华绮额心敲了一记,“没骨气。”   “是是,我没骨气。”虞华绮也不恼,桃花眼一眨,荡开层层涟漪,“走,咱们去庭院里坐坐。”   卫敏看得怔了怔,待回过神,早被这妖精拉到庭院里去了。   两人坐在鲤鱼池边,虞华绮坏心眼地左抛一颗鱼食,右抛一颗鱼食,引得那群锦鲤游来跃去,忙个不停。   卫敏则拈着石子,专心打水漂。虞华绮的鱼食抛到那,她就打到那,把锦鲤们吓得纷纷潜入池底。   不知为何,原本坐在鲤鱼池边的人逐渐离开。   庭院中窸窣声不断,那些贵女们时不时往鲤鱼池这边瞄,眼含嘲讽,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卫敏凤眸危险地眯起,随手抓了个离她们最近的粉裙小姑娘,“你们在说什么?”   小姑娘第一次参加春日宴,被抓住后,吓得杏眼圆睁,狂抖着小心脏,老实承认道:“在,在说虞姑娘心思歹毒,刚害死继母的孩子,就满脸笑容地出来赴宴。”   卫敏闻言,一脸沉静地骂了句脏话。   小姑娘差点吓哭了,“不是我说的!是常卉说的!”   虞华绮好笑地牵过卫敏的手,放开那小姑娘,“敏敏,不关她的事,你别吓着人家。”   蓦然听见一个清朗若金玉的声音,粉裙小姑娘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圆乎乎的杏眼登时睁得更圆了,“仙女姐姐!”   小姑娘悄声道:“仙女姐姐,你别和虞姑娘玩,她好凶的。”说完,还大着胆子用眼神示意冷脸的卫敏。   原来,她被卫敏吓到,误把卫敏当成“虞华绮”了。   虞华绮失笑,烟波迤逦的桃花眸恶趣味地眨了眨,“你认错人了,我才是虞华绮。”   小姑娘呆住了,粉嫩的脸庞皱成一团,不敢相信如斯美人,居然拥有传闻中的恶毒心肠。   虞华绮觉得这孩子有趣,点了点她的鼻尖,把人家调戏得小脸泛红,才转过头,锐利的视线扫过虞歆,又落在常卉身上。   “常卉,你过来。”   虞老夫人曾严令禁止,谁也不许私传周氏小产一事,违者必然重罚。可还是有人忍不住,妄图通过传扬此事,毁了自己的名声。   前世亦是如此。当时她对周氏母女心怀愧疚,称病没有赴宴,春日宴后,她故意害继母小产的事被人传出,在皇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既然这么喜欢用流言害人,不如让始作俑者自己也尝尝,被流言侵蚀的滋味。   不知到时,某人会不会后悔,自己曾闹过这样一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送一百个红包。   ☆、第3章 第三章   常卉家世平平,在外行走时,总是依附着宋盼盼。虞华绮身份贵重,开口让她过去,她是不敢拒绝的。   “虞姑娘找我有何事?”常卉知道来者不善,不免有些忐忑。   虞华绮把玩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艳丽的眉眼低垂着,明明是她叫常卉过来的,常卉来了,她又不搭理人家。   春光日暖,常卉额间却冒出几滴细密的冷汗。   良久,虞华绮终于开口,“你说我害母亲流产,可有证据?”   常卉没想到虞华绮做了恶事,还敢理直气壮地追问自己有无证据。她哪来的什么证据,下意识回头去看宋盼盼,被宋盼盼瞪了一眼,只好转回去,硬着头皮回答。   “世人皆知的事,要什么证据。”   虞华绮顺着常卉的视线,看见了宋盼盼和宋盼盼左手边的虞歆,露出一丝抹嘲讽的笑意。   “世人皆知的事,就不需要证据?那我今日说,你是常夫人偷情生的,在座诸位可都听见了。按你的说法,世人皆知,便是铁证如山。”   虞华绮喟叹,“原来常家血脉如此混乱。常大人认贼作子,实在可怜。”   常卉气得不行,又不知如何反驳,登时涨红了脸,“你信口雌黄!”   “这就急了?”虞华绮笑吟吟的,“方才你编造谣言,诬陷我的时候,倒是挺理所当然。”   常卉哪晓得虞华绮这样难缠,心里悔死了,“我,我没造谣。”   “你没有造谣,又拿不出证据……”虞华绮眼波流转,“那么,这谣言是别人告诉你的?”   常卉百口莫辩,想承认谣言是虞歆和宋盼盼让自己传的,又不敢,悄摸转头求助,却只收到一记警告的眼神,咬牙道:“没,没有别人。”   她支支吾吾,一副心虚的样子。   在众人看来,事情似乎已经很明了了——是常卉造谣生事,污蔑虞华绮。   虞华绮原想诱常卉供出幕后主使,可常卉宁愿承认是自己造谣,也不肯供出虞歆和宋盼盼。   她转念一想,干脆不再追问,反倒顺着常卉的话,下了定论,“既然没有别人,那谣言必是你捏造出来,陷害我的。”   “造谣生事,乃属嘴孽。”她捻了捻指尖的鱼食,对常卉道:“这样,你吃了这鱼食,我就当你赎了罪孽,不与你计较,如何?”   鱼食一股腥味,又粗糙难咽,是畜生吃的东西,人哪里吃得?常卉的脸忽青忽白,又不敢再求救,怕得罪了虞华绮不算,还要得罪那两位。   事不关己,在场的贵女自然都不会管。有几个觉得常卉活该的,更是幸灾乐祸。   “虞姑娘……”常卉哀求地看着虞华绮。   虞华绮倩眉轻挑,“怎么?”   常卉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心中后悔不迭,悔自己不该被宋盼盼和虞歆哄骗,散播虞华绮的流言。如今她们两人一缩,吃苦的反倒是自己。   她抖着手,挖了勺鱼食,怎么也不敢往嘴里送。   卫敏看不惯常卉那副叽叽歪歪的样子,伸手一推,把勺子推进常卉嘴里。   鱼食的味道谁受得了?常卉还未咽下去,就白着脸吐了满地,恶心的味道飘散开来,场面登时有些混乱。   宋盼盼不耐烦看这个,出言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动身去韶园吧。”   今日的重头戏原不是虞家私事,众女听闻宴会快开始了,纷纷起身,整理衫裙,不再理吐得凄惨的常卉。   虞华绮并未过多纠缠,冷眼看着常卉呕吐,对巧杏道:“你留下,看着她吃完。”说完,她亦起身,预备离开。   这话听着颇为残忍,许多贵女纷纷侧目。   虞华绮毫不在意,转了视线,看向虞歆,对虞歆比了个嘴型:蠢货。   今日确实是虞歆失算。她以为按虞华绮的性子,是决计不屑撒谎的,更别提全盘否认了害母亲小产的事,反过来指责常卉造谣,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虞歆为了赶上春日宴,几个晚上没睡好,才抄完的家规,此刻手腕还肿痛着,她心里憋足了气,却因为没留后手,又不能亲自出面指证,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华绮得意。   她恨得咬牙切齿,看着虞华绮轻蔑的神情,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宋盼盼拉了拉,没拉住。   虞歆从人群中走出,温柔地搀扶起吐得发软的常卉。   “阿卉,你还好吗?”   虞歆抬头,看向虞华绮,“一桩小事而已。阿卉误传谣言,想必已经知道错了。这鱼食实在难以下咽,吃完整碟太折辱人。姐姐大人大量,便饶了阿卉吧。”   话经虞歆这么一说,仿佛常卉很无辜,是虞华绮得理不饶人,仗着身份尊贵,肆意欺凌他人。   虞华绮没想到虞歆这么容易就上了套,含笑拉住想为自己出头的卫敏,示意她看戏。   只见常卉白着脸,狠狠推开了虞歆,似乎对虞歆的解围半点也不感激。   “虞歆,你少惺惺作态!”   常卉虽家世平平,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嫡女,今日遭受百般折辱,皆因虞歆而起。若不是虞歆自己不敢出头,哄骗她传播流言,她也不必遭这个罪。如今她颜面尽失,虞歆还要踩在她头上做好人,常卉如何忍得?   被推开后,虞歆愣了片刻,完全没想到,这个素日跟在宋盼盼身后,只会巴结讨好的小小常家女,竟敢这样放肆。   “常卉,你疯了?”   “我很清醒。”常卉青白着脸,用袖子抹了把狼狈至极的脸庞,“虞华绮害你母亲小产,是你告诉我的,即便是谣言,也是你起的头。方才我被刁难,你一声不吭,这会子又来充什么良善!”   虞歆恨不得捂住常卉的嘴。她原想着,既然没能成功把脏水泼到虞华绮身上,不如做个好人,救下常卉,也让人见识见识,虞华绮有多恶毒专横,却怎么也没想到,常卉会反咬自己一口。   事态突然反转,在场的诸位贵女纷纷探究地看向虞歆。   虞歆脸颊火烧似的疼。   她必须立刻说点什么,否则,她便成了传播谣言,抹黑长姐的恶人了。   顾不得回家后的惩罚,虞歆狠了狠心,对虞华绮道:“姐姐,对不起。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包庇你了。”   “母亲小产,确实是姐姐害的,这件事也确实是我告诉常卉的。我方才没有立刻站出来,是怕虞家的名声受损。”说着,虞歆看向常卉,“我再三叮嘱,这件事不要外传,你为何不听呢?”   虞歆这一席话,把自己摘得很干净:是虞华绮藏奸,害得继母小产,还不承认,借此欺凌常卉;是常卉嘴巴大,把秘密宣扬出去,伤了虞家名声,也不能怪她没有立刻出声相助。   虞华绮压下唇角的笑意,黑水银似的眼瞳中寒光凛冽,佯怒道:“虞歆,我知道你向来嫉妒我。但你这样凭空捏造,伤我名誉,不怕遭了天谴,叫雷劈死吗?”   虞歆的心不由颤了颤,面上却不显,逞强道:“就是天雷要惩罚,也是惩罚心思邪恶之人。”   忽而,庭院内响起悦耳的银铃声,长长两列宫人鱼贯而入,请诸位贵女前往韶园。   今日之事扑朔迷离,此刻双方各执一词,众人一时分不清真假。春日宴即将开始,贵女们即使再好奇,也只得收了心思,随宫人往韶园去。   这一路上,难免议论纷纷。   有相信虞华绮害了继母小产的,有相信虞歆陷害虞华绮的,可谁也下不了定论。   虞华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若自己害周氏小产的事,仍是只由常卉传播,那虞家同前世一样,可以有无数方法,让常卉出面道歉,承认造谣,堵住悠悠之口。   但如今,她逼得虞歆亲自出面,和自己对证,那么要止住流言,恐怕就难了。   宴会散后,此事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以流言杀人者,人恒杀之。而如今流言传得有多轰动,来日周氏假小产暴露,她们母女受到的反噬才会有多厉害。   韶园内,少年郎们大多都已经到了,于北面落座,而贵女们则在南面择席而坐。   年轻人脸皮薄,又都是知书识礼的,南北对坐,皆十分拘谨,偶有视线相撞,也都矜持地避开了。只有往虞华绮那里投去的视线格外热切,也格外多些。   虞华绮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落落大方地向着对面展颜一笑。   她这一笑,皎若太阳升朝霞,灼灼如牡丹华贵,别说那些热血方刚的少年郎,就是一些贵女,也不由红了脸颊。   视线骤然火热过后,很快便散去了,少有人再敢直视虞华绮。   时辰差不多了,护国大长公主亲至,众人一齐恭敬地行礼。   “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护国大长公主很是随和直爽,笑着免了众人的礼,落座后,一眼就见着了人群中的虞华绮。   她最喜欢虞华绮的性子,肆意明媚,看着便生机勃勃。   “那是阿娇吧?几日不见,又俊俏不少。”   “回殿下,是阿娇。”虞华绮笑着回道:“俊俏不敢当,只是借了您这韶园的好风水,才显得不那么粗粗笨笨。”   护国大长公主拍了拍身旁嬷嬷的手,笑道:“你瞧瞧,这嘴呀,还是那么刁。”   “我这儿风水再好,一年到头也不见你来看我老人家几次,可见风水好这话是唬我的。”   虞华绮闻言,眼波间流转的笑意更深,嗔道:“那以后阿娇日日来韶园叨扰,您可不许嫌阿娇烦。”   护国大长公主被她鬼灵精怪的样子逗乐,摇头笑道:“你呀!”   宴会上多是年轻人,护国大长公主看着喜欢,与其中出众的几位说笑着,心情颇好。   今日荣王也来了,皇帝子嗣不丰,荣王闻承锐是皇帝的小儿子,性子颇为跋扈,护国大长公主格外关切了几句。   见到荣王,虞华绮想起一桩膈应人的事。   大约两月后,宫里便会传出给她和荣王赐婚的旨意。荣王心有所属,一不喜她性子张扬,二恨她挡了自己心上人做正妃的路,对她极为厌恶。   后来虞家出事,荣王即刻退了婚。   既然相看两厌,这桩婚事,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好。   花香渐浓,气氛渐佳,护国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说笑了会,身子便撑不住,离席小憩去了。   时辰还早,春日宴项目繁多,一般要闹到黄昏时分才散,目前正进行到较为文雅的限题赋诗。   在场所有人都必须于一炷香内作诗一首,由题官宣读,再由众人评选魁首。   卫敏素来喜欢舞刀弄枪的,别扭地提起笔,半天落不下一个字,眼瞧着虞华绮一气呵成,赶紧拈了颗香瓜子,往她桌案丢。   拾起瓜子,虞华绮转头,询问地看着卫敏。   “阿娇,快帮帮我。”卫敏压着嗓子挤眉弄眼地求助。   知道卫敏是真的作不出,虞华绮点头,刚要答应,她转念一想,又改了口:“要我帮你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一时想不出什么条件……”虞华绮佯作思量,顿了顿,才道:“要不先欠着?”   “行。”   “口说无凭。”虞华绮就等着卫敏这句话呢,见她答应,立刻提笔,写了字据递过去,“你签个字。”   卫敏狐疑地看着虞华绮,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份字据有鬼,但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她没时间细想,只好先签字画押。   虞华绮说话算话,把自己的诗给了卫敏,低头,重新琢磨了一首。   时间一到,所有人的诗作都被宫人收了上去,由题官一一宣读。   在场有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亦有锦心绣口的才女,纷纷对着诗作品评起来,很是热闹。   最终是庄文筠夺了诗魁。   众人正庆贺间,熙熙攘攘的韶园忽而静了下来。   齐王闻擎到了。   他周身气息恢弘冷峻,尊贵莫测,侧脸冷硬若刀削,如玉的眉眼低垂,含着不耐与阴戾,甫一出现,连温暖春光都冷冽了几分。   齐王来迟,其他人都不敢置喙,唯独荣王阴阳怪气的。   “来得够早啊?”   “脸色这样难看,父皇交给你的案子,恐怕没有任何着落吧?”   “如若不然,就是嫌弃皇姑祖母这韶园配不上你。”   齐王未作理会,自顾落了座。   荣王乃嫡子,与太子一母同胞,可他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却比不上齐王一个宫婢之子更得信重,故而很是厌恶齐王。   随着荣王愈发的作死,园内气氛眼见的越来越压抑,凛然寒意宛若一柄巨剑,压在所有人胸口,骇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湛蓝的天似乎也灰暗了几分。   终于,齐王冰凉若刃的目光划过荣王,“说够了?”   荣王不服输,待要跳起来嘲讽,却被这一眼钉在原地,上下牙齿一磕,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终于闭上。   皇族之间的事,众人哪敢掺和,皆低着头,不敢妄动,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这般情境下,唯一一道仍敢注视齐王的视线,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齐王往南瞥去,视线落在虞华绮身上。   他的眼底仿佛聚着一汪寒潭,淡漠深沉。   视线对上的刹那,虞华绮心尖颤了颤。她惯来爱作怪的,旋即娇滴滴,娇滴滴地朝人家抛了个媚眼。   春光日暖,照在她摇摇晃晃的明珠耳铛上,焕彩闪烁,衬得那张芙蓉面多情近妖,连眼尾的美人泪痣都鲜活起来。   此情此景,除非是圣人,否则焉能不心动?   可惜大多数人怕被余怒波及,不敢抬头,没有见到这一幕,而唯一看见的齐王……   齐王正襟端坐,甚至移开了视线,眼尾余光冰凉地扫过虞华绮娇艳欲滴的唇。   招蜂引蝶,不知廉耻!   作者有话要说:  圣人,您的眼睛往哪瞟呢?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官官、雪山肥狐、看啥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山肥狐 31瓶; 3瓶;elle_zj197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四章   齐王神色间的嫌弃明显极了,明显得虞华绮黛眉微蹙,汾水般多情的桃花目中,露出几许疑惑来。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喜欢自己倒也正常。   所谓一见钟情,本就是捉摸不定的事,或许初见的地点变了,时间换了,风慢了,花香浓了,人的心境都会有所不同。   齐王于她有恩,若他果真非她不可,她愿意报恩。可重活一世,他不喜欢自己,那自然更好。   自顾外戚,少有善终的。且她惯来喜欢风花雪月,奢靡富贵,宫里的日子难熬,哪能像如今一般,任性纵情?   虞华绮思量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冰在甜汤里的荔枝肉吃。   因为荣王的事,韶园内气氛很僵硬。   宴会刚开始不久,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得知消息的大长公主遣了一群乐伎来。得了歌舞助兴,已经热络了的少年男女们玩起击鼓传花。   接到花束的人不拘做点什么,或吟诗作赋,或弹琴舞蹈,或射箭投壶皆可。也有那刁钻古怪的,专爱说笑话,逗得人前俯后仰。   其中以庄文筠的琴艺技惊四座,魏骞的笑话合时宜,二者尤为突出。   虞华绮跟着玩了一会,看腻了表演,与卫敏相携去外头透气。   许多贵女亦悄悄离席,三五成群地于韶园内玩乐。两人避开人多的地方,往花丛深处钻。   卫敏的好奇心在宴席上已经憋了许久,见此间无人,悄声问道:“阿娇,你家里到底出了何事?怎么今日闹得这样难看。”   虞华绮拧着眉,瑰丽的桃花眼中流露些许厌烦,“不过是些内宅里的鬼蜮伎俩,明日去你家,再与你细说。对了,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卫敏自然满口答应,“那你明日早些来。”   两人在席间吃了几盏酒,此刻生出几分醉意,便沿着一面玫瑰花墙,慢悠悠地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此处僻静,风亦缱绻,微醺的春日晒得人懒倦倦的。   花墙尽头有几块平整巨石,虞华绮倚在上面小憩,卫敏掏出怀里的小弹弓,弹天上的鸟雀玩。   而玫瑰花墙另一面,亦有两人沿着墙,往东侧的水榭走——是齐王和他的表弟,魏骞。   “今日那么些贵女,就没有一个让您心动的?”魏骞语含调侃。   没有得到回应。   魏骞丝毫不气馁,“我瞧庄姑娘不错,才貌双全,端庄秀雅,琴弹得精妙,又是今日的诗魁。卢姑娘的软剑舞亦十分出色,还有……”   “啰嗦。”齐王的声音似含不耐。   被嫌弃了,魏骞只好闭上嘴。   过了片刻,他又重新生龙活虎起来,问道:“那您觉得虞姑娘如何?她可是无数青年才俊的梦中佳人。”   齐王步履微顿,锋锐的眼霎时瞥向魏骞。   魏骞心底一寒,下意识缩了脖子,否认道:“绝不是我的梦中佳人!”   齐王没有理会魏骞,他的视线钉在玫瑰墙上——墙角处露出一小截秾艳火红的裙摆。   衣如其人,招摇而热烈。   几息后,他略嫌弃地收回视线,径自去了水榭。   此刻席上十分热闹,少男少女们玩得热火朝天,随着鼓点声,花束飞一般传来递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虞华绮刚从玫瑰墙角醒来,回到席上,怀里就结结实实被砸了一束花,还未来得及抛出去,鼓声便停了。   她抱着花,打算随意弹首曲子,或是写几个字完事,尚未开口,面前递来一个签筒。   右边坐席的姑娘见她疑惑,解释道:“虞姑娘,你方才出去了片刻,所以不知道。这是新玩法,每支竹签上刻了数字,你抽一支,由对应坐席上的人出题。”   虞华绮颔首,随意从中取了一支,编号是十七,从上一个拿到花束那人数起,十七对应的恰好是宋盼盼。   所谓冤家路窄。   宋盼盼也没有辜负虞华绮的期待,甫一开口,便是让虞华绮弹琴一曲——古曲《白溪》。   这下有看热闹的,也有觉得不妥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原来,《白溪》便是方才庄文筠技惊四座的那支曲子,此曲指法极难,少有人能完整弹出,可庄文筠不但弹得完整,还弹得灵动轻和,意趣横生。   单论这一支曲子,在座恐怕无人能出其二。   宋盼盼要虞华绮弹这首曲子,摆明了是要羞辱虞华绮。   若虞华绮弹了,庄文筠珠玉在前,她只能沦为陪衬。若虞华绮不弹,不仅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畏缩,还显得她没有气度。   虞华绮只能笑着应下。   “既然宋姑娘出题,华绮便献丑了。”   她的指法虽不比庄文筠娴熟,却也是师承大家,《白溪》之曲胜在灵动百变,庄文筠的灵,同其人一般,太规矩了些。她若真要演奏,未必会输。   这厢虞华绮刚应下,庄文筠便站了起来,对宋盼盼道:“宋姑娘记性似乎不怎么样。方才我已奏过《白溪》,此时虞姑娘再奏,委实无趣。不若换一曲吧?”   此言一出,坐在北面席位的少年郎们纷纷应和——皆是些爱慕虞华绮,担忧心上人失了面子的。   宋盼盼脸色难看,不愿答应,“既玩了,就要遵守规则。说了《白溪》,就是《白溪》。”   庄文筠点头,“这样如何,演奏的曲子定为《白溪》,由我和虞姑娘琴箫合奏。如此,虽仍是同首曲子,却也能奏出不同意境。”   这也算折中的法子,因此,应和声更响了。   其中以虞歆的声音最大,笑意最浓,“姐姐精通音律,与庄姑娘合奏,定能再现佳作。”   众人都在起哄,宋盼盼不好再刻意要求虞华绮独奏,她见虞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料想虞华绮的萧吹得不怎么样,便顺势答应了庄文筠的请求。   宫人呈上琴萧,庄文筠十分自然地坐于琴前,对虞华绮比了个请的手势。   虞华绮接过宫人递来的萧,半垂着的眼帘间,流转过几许讽刺的笑意。   庄文筠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闹这么一出,看似在为自己解围,可若真要解围,又怎么会在明知自己不擅奏萧的情况下,提出琴箫合奏?   一旦合奏,自己的萧音跟不上琴音,技艺优劣的对比只会愈发鲜明,这可比独奏丢脸多了。   虞华绮转了转手中玉萧,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放了回去。   众人皆不解其意,她一派坦然,笑道:“多谢庄姑娘美意,华绮不擅奏萧,只怕会扰了庄姑娘琴音,不若让华绮随乐一舞,以赠佳音。”   名动京城的虞美人要作舞,在座自然无不赞同,即便是那些贵女,也十分期待,气氛霎时热烈到极点。宋盼盼变了脸色,待要出言阻止,却已无力回天。   庄文筠虽说藏着些小心思,但她自持清高,不屑像宋盼盼那般明着为难人,扯了扯嘴角道:“请便。”   换了皎白舞服,轻盈飘逸之极,虞华绮将发髻高高挽起,仅用几只珠钗固定,发顶饰以灵动华丽的孔雀流苏簪。   琴音起,轻缓若流云。   清灵的白孔雀动了,她的舞步飘摇如回风舞雪。   流水声渐响,清脆欢快,她飞旋腾挪,舞姿亦逐渐明朗,捻了白琉璃珠的舞裙高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忽而溪水声悄,虞华绮一直合着的双眸睁开,凝水含光,仿佛盈满雪山上最清澈湛蓝的一湖水。   纯净至极,竟生出几许妖异。   漫天白纱卷起,十六舞娘翻腾着水袖自四面八方入场,柔若无骨的白孔雀旋身一跃,轻盈盈立于白绫之上。   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动静,唯恐惊扰仙人。   曲声越缥缈,显得白孔雀越灵动。   只是不知为何,曲音逐渐偏离《白溪》的意境,怪异地悲壮了起来,与虞华绮灵动飘逸的舞服分外不合。   虞华绮顺着舞步回头,看向弹奏的庄文筠,难得的看见这位清高傲气的才女,脸上露出嫉恨神色。   可惜宴上这么多人,除却她,无人注意庄文筠。   她没指出庄文筠的曲调有异,而是随风一转,扬了最外层的羽衣,露出洁白似雪的飘逸舞服,腰身被莹亮绚丽的宝石衣带勾勒得纤细惊人,舞动间,偶尔露出缀着鲜红鸽子血的鞋尖。   琴音悲壮,她亦放缓了舞步,宛若斗败的孔雀,折腰回旋,脆弱哀伤,而眉目却仍是傲然含霜,即便败,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虞华绮就着这个姿势,含笑对庄文筠眨了眨右眼。   为求飘逸,她在眼尾贴了两根白羽,纤长软媚,映着她乌黑湛亮的眸子,轻轻一眨,那颤动的白羽似乎撩进了人心深处。   庄文筠自知小心思被堪破,羞恼至极,心跳却不由自主的加快,边在心里骂虞华绮狐媚,边不争气地红了耳根。   宴席西侧的树荫下,齐王眸色骤然一深,浑身散发着冷戾的气息。   轻挑至此!   那庄文筠不过是个蠢钝不堪的俗物,竟也要撩拨!   魏骞站在齐王身后,看舞蹈正看得入神,发现齐王转身离开,赶紧跟了上去,“王爷,您等等,王爷,王爷,您落在席上的玉佩不要啦?”   齐王没分他半个眼神,走得干脆利落。   徒留魏骞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王爷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和自己一样,看虞姑娘跳舞看得津津有味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是,您不俗,可我们阿娇撩拨您,您不是嫌弃吗?   【祝大家月饼节快乐!】      ☆、第5章 第五章   一曲毕,赞叹之声络绎不绝。   虞华绮众星拱月一般,看得有些人眼红极了,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无人注意弹琴的庄文筠,亦无人发现她嫉妒而尴尬的面庞。   宴席散后,虞华绮陪卫敏去西街,取了卫敏新锻造的短匕,两人才分别,各自打道回府。   刚回掌珠苑,虞华绮便发现气氛格外活泛。   留在苑里的小梨小跑着迎上来,“姑娘回来了。”   “出了什么好事?”虞华绮笑话她,“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小梨把冰了一下午的水果酪端到桌上,笑道:“您不知道,二姑娘一早就回来了,被老夫人叫去存谨堂,听说动了家法,打了好几板子呢。”   今日随行去韶园的是巧杏和小桃,一想到虞歆做了什么,小桃就颇为不忿,“才几板子?”   小梨理着手上的彩线,话音放低了些,却掩不住其中的遗憾,“嗨,还不是因为夫人。夫人护着二姑娘,混乱间挨了几板子,她刚小产,身子虚弱,登时就昏了过去。这会儿那边正乱着,老夫人没空责难二姑娘。”   虞华绮尝了两口酸甜的水果酪,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从明面上看,周氏小产是自己害的。祖母为了自己的名誉,压下此事,因此一直对周氏有愧。这会儿周氏身子虚弱,若她拼了命地要护着虞歆,祖母确实也不好继续追究。   虞歆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几个小丫鬟气愤极了,虞华绮却不在意。   左右如今流言四起,甚嚣尘上,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了。且让周氏母女先蹦跶着,看她们能蹦跶几日。   次日,午饭后,虞华绮乘轿去往卫府。   她素来讨长辈喜欢的,到了卫府,先去向各位长辈们请了安,才去卫敏处寻她。   “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笑着上前,“我给你带了辣烤小鱼子,溢香斋新出炉的,还冒着热气。”   卫敏最爱吃这些玩意,只是每每贪嘴,吃多了脸上就爱冒小红疙瘩,吃素好几日才能消下去,卫母就不许她吃这些。   如今闻着了香味,卫敏眼睛一亮,去揭食盒盖子。   “就这么一小碟?”   虞华绮瞥她一眼,“你知足吧,就这么一小碟,还是我冒着被伯母发现的风险,偷偷给你带来的。若是吃多了,你脸上再冒小疙瘩,看伯母怎么治你!”   为着这碟小鱼仔,卫敏取了自己私藏的一坛杨梅酒,又令丫鬟去厨房要了许多果点来。   屋内没有旁人,虞华绮怕热,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拨拉冰鉴里的碎冰玩。卫敏递给她一杯酒,她犯了懒,不肯用手接,猫儿似的咬过酒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看得卫敏眼角直跳。   昨日在韶园,多有不便,这会虞华绮才把继母假小产的事一一与卫敏说了。   卫敏痛快地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被刺激得半眯着凤眼,“她倒是有能耐。做出这样的事,想来早就和府上的大夫串通好了。”   “这样吧。阿娇,我替你把那大夫抓来,拿烧红的铁块吓一吓,保管立刻就招了。”说完,卫敏又满上酒盏。   虞华绮摇摇头,她噙了颗杨梅,慢慢地吮果肉吃,嫩白的侧脸鼓起一个软软的包。   “周氏谨慎得很。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她并未串通大夫,而是用了一种假孕药,唤做兔丝。妇人服下兔丝后,至多两日,便会出现有孕症状,且脉象和孕妇一般无异,寻常医者诊断不出。”   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想得到这些?卫敏吃惊极了,想了想道:“她既用了那药,必然会留下痕迹,不然,咱们去她房里搜?”   虞华绮合上扇子,敲了敲卫敏的头,“净说胡话。万一药没偷着,人还被抓住了,怎么办?”   卫敏常年习武,眼疾手快,立刻躲开虞华绮的暗器,“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虞华绮盘着白玉扇坠,清凌凌的眼珠微动,“寻常医者诊断不出,可褚氏乃医之大族,藏龙卧虎,定有人能诊出周氏服过假孕药,尤其是……”   “尤其是褚鲛!”两人异口同声。   褚氏世代出名医,宫中御医多半出自褚氏。族中有大志向者,或行医四方,行善天下,或入太医院为官,步步高升,医术皆十分精湛。   其中以副族长褚鲛医术最为卓越。褚鲛时常为皇帝和太子调理身体,但他脾气古怪,几乎没有朋友,甚至连太医院都不愿入,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寻常人即便许以重金,也难见一面。   偏偏这么个棘手的人,和卫家爷爷是棋友。   三不五时的,褚鲛便会来卫家下棋。   所以虞华绮刚说到褚氏,卫敏立刻就会意了。   今日很巧,褚鲛正在卫家,和卫爷爷下棋,杀得难解难分。   卫家这代有五个男孙,只得了卫敏这么一个女娃,向来最得卫爷爷的宠爱。她遣人悄悄往前院送了一张纸条,这事就有了九分。   还有一分,要看那位褚氏副族长,今日的心情如何。   半个时辰后,前院有人来传话,说事情成了,褚大人答应后日早上抽空,去一趟虞府。   卫敏喝了大半壶酒,醉得眼睛都花了,闻讯,得意地眯起凤眼,看向虞华绮,“我就说,嗝,肯定能行的。后日褚鲛一把脉——真相大白!”   虞华绮失笑,“你以为我那位继母会这样简单地坐以待毙?”   卫敏眨着醉眼,晕乎乎地问虞华绮,“不然呢,难道褚鲛诊不出她用了药?还是她能搞定褚鲛,和她一起骗人?”   “敏敏,你别忘了,我那位继母可是姓周,和太子妃同出一族。”   卫敏合上眼,皱着眉,喃喃道:“那怎么办?”   虞华绮还未答,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这酒后劲很足,卫敏又没个节制,喝得醉醺醺的,酣甜一觉,直睡到月上中天。   次日,虞华绮回家,欣喜地去了存谨堂,告诉祖母,自己在卫家遇到褚氏副族长,请了人家明日早上来给母亲看脉,调理调理身子。   虞老夫人哪有不同意的,揽着孙女,心疼又愧疚,直夸孙女懂事。又着人去通知周氏,让周氏有个准备。   谁知当夜,府里突然出了事。   彼时虞父刚应酬完,喝得醉醺醺的,从二门拐角那个清凉的小道往里走,迎面撞着了一个慌里慌张的婆子,差点摔到地上。   婆子也没抬头看自己撞了谁,一心想着自己被厨房那起子人纠缠了太久,再不出去,小门该锁了,闷头抱着包袱,直往外跑。   “站住!”虞父见那婆子还跑,气得直捂头,“快给我拦住她!”   拦下来一看,才知道是惠宜苑里的常嬷嬷。   虞父的醉意被折腾没了,斥道:“这样晚了,你往外跑什么!撞到我也不停下,夫人便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黄嬷嬷心里有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虞父,捏紧了手里的包袱,低头磕磕绊绊道:“老奴,老奴家里的老娘病倒了,想趁小门没关,出去看看。”   这倒是情有可原,虞父挥挥手,“去吧。”   “等等。”   虞父突然开口,把黄嬷嬷吓得老心猛地一跳。   她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老,老爷?”   虞父原本想问夫人赏没赏银子,家里的钱够不够看病,见黄嬷嬷这般心虚,顿时皱起眉头,笃定道:“你不是回家看老娘的。”   黄嬷嬷确实不是回家看老娘,她是出门送信的。今日来回几趟,给夫人和太子妃送信,原本一直很顺利,她只需再跑一趟,将信和金子送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可今晚实在运气不好,先是被厨房的人纠缠了许久,导致现在还没出小门,后又撞到了老爷,被老爷盘问。   她心虚不已,抹了把汗,道:“您误会了,老奴的确是回家。”   “误会?”虞父提过下人拿着的灯笼,照在黄嬷嬷脸上,清楚地看到她僵白的脸色,和紧紧抓着包袱的双手。   “手里拿着什么?”   黄嬷嬷下意识把包袱往怀里藏了藏,“没什么,是,是老奴的换洗衣裳。”   站在虞父身边的管家收到示意,一把夺过黄嬷嬷手里的包袱。他提着包袱,狐疑道:“什么衣裳这样重?”   拆开包袱,仔细一翻,果然在里面发现一个关得严实的盒子。   打开一看,金光在夜中能刺瞎人的眼,粗略估量,有五百金之多。   家里出了贼!   虞父脸色难看,让人绑了黄嬷嬷,带去惠宜苑。   周氏在惠宜苑内,久久没等到黄嬷嬷来回话,正心焦不已,听闻虞父来了,一时也顾不上心急,含笑换了条黛青色马面裙,并缎绣缠枝百花交领春衫,又往匆匆头上插了一支回心猫眼簪。   刚穿戴好,还未迎到门口,虞父已经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婆子。   待看清那婆子的脸,周氏扶着大丫鬟,脸色白了好几分,好在她正坐小月子,即便脸色苍白,也不突兀。   周氏勉强挤出一个笑,问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怎么把我院子里的人绑成这样?”   “你还来问我?”虞父皱眉,道:“你究竟是如何约束下人的,这婆子偷了你五百金,你竟不知!若不是我撞见,平白让叫她跑了去。”   周氏垂眸,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事出突然,她没想到虞华绮那个小蹄子会突然请来褚鲛。她的假孕,别人看不出,褚家副族长却断不至于发现不了。   可那褚鲛油盐不进,难摆平得很,她连面都见不上。   为免穿帮,她写了信,暗自传递出去,哀求娘家侄女,也就是太子妃,帮她讨个人情。   谁知黄嬷嬷出门送信,竟被老爷撞见了!这可实属意料之外,若老爷见到信的内容……不行,不能让老爷看见!   听闻家中出了贼,虞老夫人很快便赶到。虞华绮正在祖母那绣贺寿图,也跟着一起来了。   黄嬷嬷被虞父审问许久,却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虞父断定此人偷盗主人钱财,令人将其拖出去,打八十棍,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八十棍下去,是个好人也打死了。   原本不肯说实话的黄嬷嬷吓得立时开了口。   “夫人!夫人!老奴都是为您做事,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氏刚小产,怯弱不堪,脸色雪白,“你在惠宜苑当差,我并未少你一分月例,逢年过节亦有赏银,谁知你是个心不足的,偷了钱,居然还攀咬主子?难道是我叫你偷我自己的东西不成?”   周氏身旁的大丫鬟板着脸,斥道:“还不拖出去,胡言乱语,污了主子们的耳朵。”   黄嬷嬷被捂着嘴,强拉了出去。   求生的**太强烈,她死命挣扎,指着自己的嘴,示意要说话,见无人理会,干脆猛地一扭头,去撞地面。   “哐”地一声巨响,血都溅了不少。   虞父脸色一肃,怀疑地瞥了周氏一眼,“你们先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吃瓜,咔嚓咔嚓……   闻擎:盯   阿娇:咔嚓咔嚓咔嚓……   闻擎(疑神疑鬼):她是不是在勾引我?   ☆、第6章 第六章   周氏的大丫鬟芸儿劝道:“老爷,这婆子为了活命,只怕谁都敢攀扯。这样低贱的人,您何必理会?”   黄嬷嬷撞得脑袋嗡嗡直响,还竭力张口道:“没有攀扯,老奴有证据!”   “都在看什么,还不快拖出去。”芸儿对押黄嬷嬷的婆子们道。   几个婆子赶紧低头动作,捂嘴的捂嘴,扭手的扭手,试图把黄嬷嬷弄下去,可黄嬷嬷发了狠,拼死挣扎,不肯就范。   场面十分混乱。   虞父喝道:“都住手!”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虞父。   虞父上前,问黄嬷嬷,“你说你有证据,什么证据?”   黄嬷嬷不顾头顶蜿蜒流下的血,很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几经折腾,信封都有些破损了。   虞父接过信,信封上并无任何字迹,他转了一面,正要拆开。   “老爷,不能拆。”   周氏心跳极快,指尖几乎掐进肉里,面色却很从容,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领命,很快便退了出去,只余黄嬷嬷跪在地上。周氏的大丫鬟芸儿亲自带上门,守在门外。   虞老夫人坐在上首,一直未曾出言,见状,终于开了口,问道:“周氏,你这是何意?”   周氏垂眸,恭敬道:“不是媳妇不让母亲和老爷看信,而是这信不能拆。”   虞老夫人道:“为何?”   周氏道:“此信涉及皇家私事,是太子妃吩咐我替她办的,信和金子的去处,我不能说,信的内容,母亲和老爷最好也不要看。”   闻言,虞父和虞老夫人心里一惊。周氏虽是太子妃的姨母,与那边却少有来往。本朝皇子稀少,太子又极得皇帝宠爱,地位稳固,因此朝臣皆很安分,而虞家也一向本分。   谁知周氏私下竟掺和进了皇家之事!   既然涉及皇家密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虞老夫人思忖片刻,唤人进来,将黄嬷嬷捂住嘴捆了关起来,又让虞华绮也先离开。   虞华绮倒不吃惊,桃花眼里还染着几分笑意。   她知道,一旦东窗事发,周氏一定会竭力阻止父亲和祖母看信,只是没想到,周氏会用这样的借口。不过也好,周氏这会儿越拦着,待会儿就越解释不清楚。   虞华绮刚出门,走在回廊上,便遇着了走路姿势怪异,行色匆匆的虞歆。   虞歆似乎很急,连臀上的伤都不顾了,见到虞华绮,瞧也不瞧,径直往前走。紧赶慢赶到了门口,却被大丫鬟芸儿拦住。   放慢脚步,虞华绮优哉游哉地走在长廊上。   果然,没过多久,她身后传来虞歆别扭的声音。   “虞……姐姐。”   虞歆能屈能伸,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去拉虞华绮的手,“姐姐刚从里面出来,可知里面出了何事?”   虞华绮甩开她的手,姣丽的眉眼扬出一个锐意的弧度,冷笑道:“你不知道?”   若是往常,虞歆被这么不软不硬地怼一句,早就按捺不住脾气了,但现下她心里急,生怕母亲假小产的事暴露,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好声好气道:“我这不是进不去么。”   虞华绮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欣赏她焦急的神色,好一会,才满意道:“家里出了贼,偷母亲五百金,被抓住了。”   “就这样?”虞歆小心翼翼地观察虞华绮的脸色,问道:“我听说,那贼似乎还偷了什么信?”   虞华绮道:“你知道的还挺齐全。”   “那,那封信可被拆开了?”虞歆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道。   虞华绮面露探究,“你紧张什么,难不成母亲偷了汉子,那封信是把柄?”   这话说得过分,虞歆顿时炸了,“你别凭空污人清白!我只是关心母亲。”   “清白?若不是私德不修,母亲为什么死活拦着,不让爹和祖母看信?”虞华绮嗤笑,“祖母很生气,只怕此刻已经准备强行拆开信封了。”   虞歆心里急,见虞华绮幸灾乐祸,以为母亲果真出了事,立刻转身往回跑。她蛮横地推开守在门口的芸儿,闯了进去。   趁乱,虞华绮悄悄跟了进去。   屋内一派平静,倒没有虞歆想象中那样混乱。   “你说这封信是写给太子妃的,究竟所为何事?这五百金也是送给太子妃的?”   “母亲,我实在不能说。东宫之事,您和夫君便不要掺和了。若让太子妃知晓,只怕会降罪。”   太子一家独大,谁也不敢得罪的。   虞老夫人却更生气了,“你当我愿意搅进这些事?是,你是姓周,但你现在是虞家妇。你背着我们,暗中为太子妃办事,万一出了岔子,受牵连的是整个虞家!”   周氏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来回说了许久,周氏就是一口咬死,信中涉及太子府密辛,不能为外人道。虞父和虞老夫人毫无办法,即便再生气,也不敢擅自拆信。   虞父捏着手里的信,冷哼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这封信是不是给太子妃的。”   他说的原是气话,周氏听了,一颗心却霎时悬到嗓子眼,跪着的身子不由晃了晃。   里屋的珠帘外,虞歆也紧张地直扯衣摆。   偏虞华绮在她身旁,凉凉地开口:“爹爹说得有理,谁知道母亲的话是真是假?左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说不定母亲在撒谎呢。”   这话顿时戳到虞歆最心虚的地方。   犹豫片刻,虞歆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周氏,“母亲,您无事吧?”   “祖母,父亲,我可为母亲作证,下午母亲写信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那封信确实写给太子妃殿下的,你们别逼问母亲了。”   虞父和虞老夫人原本气极了,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得罪太子妃吧?   他们刚准备把信还给周氏,虞歆这一进门,一开口,两人顿时生出些怀疑来。   “是么?”虞老夫人看着虞歆,淡淡问道。   虞歆看看母亲陡然白了三分的脸,又看看父亲和祖母严肃的神色,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心虚地点点头,“是。”   这倒奇了,如此密辛,连对婆母和丈夫都不能吐露分毫,为何会让年幼的,嘴风不严的女儿知晓?虞老夫人探究地看着周氏。   虞华绮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轻声道:“祖母,爹爹,抱歉,我没拦住妹妹。”   “阿娇过来。”虞老夫人对虞华绮伸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想来这封信,咱们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你不必出去了。”   信封被拆开,跪在地上的虞歆尚不明所以,还喊着,“祖母,您不能看太子府的信!”   虞老夫人一目十行,脸色骤变,狠狠一拍桌子,“你闭嘴!”   将信纸塞给虞父,虞老夫人扇了周氏一巴掌,“下作的东西。”   虞父看完了信,虽然亦脸色泛黑,却不似虞老夫人那般勃然大怒,他把信纸扔在周氏面前。   “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氏灰败着脸,拾起信纸,正欲找个委婉些的说辞,为自己开脱,眼尾一瞥,却看见了信中内容。   这,这不是她的信。   虽然是她的字迹,可信中言辞放荡不堪,不知廉耻,还写着等虞父死了,自己立刻就带着嫁妆改嫁。   信纸上甚至还画着对赤身嬉闹的男女小像。   荒诞!荒诞至极!   周氏颤着手攥住信纸,气得浑身发抖,又害怕地膝行上前,紧紧抱住虞父的腿。   “老爷,老爷!这不是我写的,你相信我。我真心爱慕老爷,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虞歆虽看不懂画,却识字,她见信中满是胡言乱语,字迹又与母亲的一模一样,吓得脸都白了,喃喃自语,“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信明明是写给褚家的,怎么会这样。”   虞父皱着眉,毫不留情地把腿从周氏手中抬出,“如今铁证如山,你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怪不得你百般阻挠,为了不让我们看信,甚至不惜搬出太子妃,原来是为了掩饰这些腌臜事。”虞老夫人厌恶地看着周氏,审问道:“和那人多久了?这是你第几次往外送银钱?”   周氏百口莫辩。   信纸里的字与她的一模一样,饶是她自己,也辨不出不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红杏出墙。   而此刻,她即便说自己是被人陷害,婆母和丈夫也未必会信了。   方才咬紧牙关,死活拒绝信封被拆的坚决,此时都成了她心虚,害怕私通被发现的佐证。   虞歆慌里慌张的,想为母亲辩解,又不敢说出那封信原本的内容,急得满额头汗,泪都要落下来了,哀求道:“祖母,母亲她没有,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虞老夫人斥道:“你闭嘴!好好的闺阁女子,沾上这样的龌龊事情,不知避讳,还一头撞上来,知不知道廉耻?”   虞华绮冷眼看着,只觉得虞歆这番作态,荒诞又可笑。   上一世,她从贺家匆匆赶回,家里四处是官兵,或砸或抄,闹得遍地狼藉,哥哥和父亲被带走时,这个蠢货亦是这般,只知道哭。   说什么书房里明明只是一封污蔑自己和侍卫有染的信,为何会和节度使谋反之事有关。   既然这样喜欢污蔑旁人,不如借此机会,让她们也尝尝,被污蔑又有口难言的滋味。   那厢虞歆被祖母呵斥一句,忽而冷静下来。   她想起了什么,含恨怒视虞华绮,“是你!方才在门外,你就说什么私通。这事定是你做的!你陷害我们。虞华绮,你这个贱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嘻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981633、雪山肥狐、落落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的阿拉 6瓶;雪山肥狐 4瓶;左初夏蕊 2瓶;elle_zj1979 1瓶;“系统未显示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第七章   说着,虞歆冲上前,撕扯虞华绮。   虞父护在虞华绮面前,一把推开虞歆。   “够了!你帮你母亲隐瞒这般无耻之事,还敢攀扯阿娇?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谁教得你满口污秽言语?”   “歹毒的是虞华绮。”虞歆踉跄着站稳,抹了把泪,倔强地看向虞父,“母亲没有与人私通,是虞华绮陷害母亲。”   无论这件事是否与虞华绮有关,现在都不是争论的好时机。周氏捏了捏女儿的手,暗示女儿先闭嘴。   此情此景,她必须做出取舍。   周氏跪在地上,整理了心神,恭恭敬敬地行一个大礼,“母亲,老爷,媳妇有事要禀。”   虞父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说?”   轻轻吐了口气,周氏道:“那封秽乱后宅的信不是我写的。我的确让黄嬷嬷带了信和金子出门,但信的内容,只是求太子妃帮我圆个谎。”   在虞父眼里,周氏东拉西扯的,又提起太子妃,定是要为自己开脱,他背过身去,不耐烦再听。   倒是虞老夫人,闻言神色微变。   周氏见状,狠下心道:“我并未有孕,也并未小产,孕相是服用药物,伪造而出的。今日阿娇说,请了褚副族长给我诊脉,我怕事情败露,所以写信求太子妃,帮我重金贿赂褚副族长。”   “至于那封污秽的信,我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模仿我的笔记,故意污蔑我。但我以性命起誓,我绝不会做背叛老爷的事。”   她说完,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混账!”   虞父此时才是真的勃然大怒,他一脚踹向周氏,怒道:“阿娇才多大,你竟然以假小产构陷她?”   周氏摔到在地,捂着被踹肿的肩膀,被虞歆哭着扶起。   “母亲,为什么?”虞华绮从椅子上站起,震惊地质问道。   周氏明知虞华绮是在火上浇油,也只能忍下,哭着道歉:“阿娇,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我并不是存心害你,我,我只是,你父亲一直不来看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你不是存心害阿娇?如今外头流言纷纷,阿娇的名声都毁了,你还说你不是存心害阿娇!”虞父声色俱厉。   他对周氏原没有什么情谊,周氏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虽不悦,却并没有多少愤怒。可虞华绮不同,虞华绮是他发妻留给他的小女儿,无端被害,他自然气极了。   “当初你进门的时候说过什么,会对阿娇视如己出。好一个视如己出。”虞父气得在屋内转了几圈,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周氏身上,“我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不,不要。”周氏往前挪了挪,几乎是爬到虞父跟前的,“老爷,这么多年,我只做过这一件错事,你饶了我这回吧。再说,我只是想求你怜惜,并未真的对阿娇做什么啊。”   “你是没做什么,你的好女儿可做了不少。”虞父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氏发髻全乱了,含泪看着虞父,“歆儿,歆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阿娇真的害我小产,所以才会那样做的。她不是故意的,老爷,你就当她是护母心切,别和她一般见识。”   虞老夫人看了许久,终于看不下去了,“这么说来,你们母女很无辜,我阿娇的名声活该被毁了?”   “不是的,母亲,我没有这个意思。”周氏潸然泪下,“这么些年,老爷从不愿意多见我几面。这也就罢了,可歆儿还小,她总问我爹爹问什么只疼姐姐,不疼她。我,我一时糊涂……”   虞老夫人可不吃这套,“歆儿为何不受宠爱,我儿为何不进你的房,我以为你心里有数。孩子都在,当初你做了什么龌龊事,要我当众说出来吗?”   周氏哭道:“是,是我糊涂,我错了。”   她哭得真切,仿佛真的勾出这么些年的伤心,虞歆也跟着痛哭。   闹了这么一晚上,虞父头都痛了,“你既然知错,便领了休书,回家去吧。”   周氏自然不肯,苦苦哀求,哭得声嘶力竭,说自己在虞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求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虞老夫人冷眼看着,心里生出几分怀疑来。   周氏害孙女的事,定然是真的。毕竟明日褚副族长一诊脉,一切便水落石出,她不必撒这个谎。而周氏私通的事,可能也是真的。   周氏能为私通之事,扯出太子妃做挡箭牌,又为何不能为私通之事,扯出害阿娇的事,扰乱视听,再做一次挡箭牌呢?   毕竟假小产这事,可大可小,单看如何处理。可私通却不然,相信没有谁家,能忍得下一个私通的媳妇。   虞老夫人出言,打断了周氏的哀求之语,“你说写信、送金子都是为了贿赂褚大夫,那你如何解释,那封与你字迹一般无二的私通信?”   周氏无法解释,那封信的字迹以假乱真,她自己都辨认不出。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道:“媳妇是被人构陷的,请母亲明察。”   虞老夫人沉默,显然是不相信。   周氏咬破舌尖,强迫自己冷静。这是最坏的境地,即便自己承认假小产,也只是多一重罪名,无法洗净私通之事。   她要冷静,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究竟谁是惠宜苑里的奸细?   可惜虞父并未给她冷静的时间,直接令人捆了她,关在宗祠里,等明日褚大夫来诊过脉,再行论断。另外,惠宜苑里的所有人,包括虞歆慕枝苑的下人都被抓起来,细细审问。   府里闹了一夜,次日,褚鲛前来问诊,确诊周氏是假孕。   周氏假孕之事,虞家人接着褚副族长的口,传扬出去。皇城之中,无人不知褚鲛褚副族长有多难请,闻言皆赞虞华绮孝心可嘉,指责周氏母女心思太恶毒。   这件事本就在皇城中传了许久,如今真相大白,是继室母女构陷原配嫡女,自然传得更轰轰烈烈,人人都在猜测虞家会如何处置此事。   按理说,家族内斗也是常有的事,但像虞歆这样,连家族名声都不顾,只为陷害长姐的人,实在少见,毕竟长姐名声受损,她也会被牵连的。   虞歆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寻常权贵人家,谁敢娶这样只为一己私欲,不顾周全,不维护家族名誉的女子做当家主母?   而周氏私通之事,因着她私通的对象是家里辞了半年的护院,早已不知去处,虞父也查不出个结果,便按下了此事不表,免得连带着伤了虞家姑娘的名声。   事情都定下之后,虞父当即写了休书。   虞歆跪在虞父门外,哭了一夜,彼时已经力竭,近乎昏迷,听闻父亲要写休书,骇得从床上滚下来,往澹明轩去。   虞父到底没休成。   周家不答应,说如今虞华绮的清白并未受损,周氏也遭了报应,这件事就算了了,何必闹到休妻这样严重的地步。   虞父并未多言,拿出周氏私通的信。   铁证如山,周家人沉默,无言以对。   原本周氏该被接回周家,可周老夫人挨不过女儿的苦苦哀求,为她去求了太子妃。   最后太子出面,和虞父商谈了一番。   虞父无奈,只能撕毁休书。   周氏被关在虞家的佛堂里,虞父对外称周氏染病,除了送饭送衣物的下人,所有人不许进出。   因为周氏竭力撇清虞歆,说虞歆不知情。所以虞歆受的罚要轻一些,仅被打三十手板,禁足半年,抄写女则女诫等书而已。   闹了几日,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又牵扯出另一件事。   昔日太子亲至,曾和虞父透过口风,说皇后有意将虞华绮许配给荣王,正与皇帝商议此事,劝虞家莫要在此关头,闹得太难堪。   如今太子地位稳固,荣王作为太子唯一的胞弟,将来想必也是荣宠无限。而荣王其人,虽说有些跋扈,心机却不深,是虞华绮能制得住的。   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送太子出门后,虞父就和虞华绮说了这件事。   虞华绮面上只说,听凭父亲的意思,回了掌珠苑,却默默盘算许久。   巧杏端着杏仁茶进屋,笑道:“姑娘,万寿图已经裱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虞华绮回神,思量了会,道:“先收起来吧,我突然觉得万寿图太简薄。这样,你将上次哥哥送来的夜明珠取出,找巧匠用金子在上面嵌一个寿字。黑夜中寿珠闪闪发光,太后说不定会更喜欢。”   巧杏点头,有些犹豫地道:“这寿珠好是好,可是姑娘,为了万寿图,您费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六十六位百岁寿星,又绣了两个月才绣完。我觉得,万寿图的寓意似乎更好,也显得您更用心……”   “行了,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万寿图,我别有他用。”虞华绮打断巧杏的话。   巧杏应声出门后,虞华绮唤了小梨进来,让她遣人守在汇安斋。   汇安斋在楚家附近,荣王爱慕楚云岚,又不敢唐突佳人,故而是汇安斋的常客。   虞华绮想摆脱这桩婚事,总归要荣王配合才好。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卫敏约了虞华绮去小丰山策马,观赏春景。   虞华绮特意换了骑马服,衣裳裁剪得很利落,胭脂红的颜色衬得她极为明艳。   她正梳头,虞翰远来了掌珠苑。   放下描眉的黛笔,虞华绮起身笑道:“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   “路过宝琅坊,给你带了些脂粉首饰。”虞翰远把几个描金画银的首饰盒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打开,瞧见里头有支很别致的宝剑簪,红蓝宝拼成的剑柄,坠着朱红流苏,与她今日的骑马服很搭。   拉着哥哥谢了又谢,虞华绮桃花眼一眨,坏水几乎要从眼波中流转出来。   “哥哥去宝琅坊,只给我带了东西啊?”   虞翰远微怔,温润的眉眼舒展,并未回答。   虞华绮站到镜前,把宝石剑簪往发髻里插,从镜中看到哥哥微红的耳朵,调侃道:“没给我嫂嫂带一份?”   虞翰远拿调皮的妹妹没法子,“钟姑娘与我只是定亲,不许乱唤。”   “好,那哥哥有没有给你的钟姑娘带些胭脂首饰?”   被妹妹说得发臊,虞翰远抛下一句还有事务未处理,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后,虞华绮出了门,和卫敏纵马去小丰山,痛快玩了一下午。卫敏还猎了一只雄鹿,大获而归。   回去时,路过刑部附近,虞华绮正侧头和卫敏说笑,忽而见到齐王殿下从刑部大门走出。   齐王怎么会来刑部?   虞华绮思量了会,想起春日宴上,荣王似乎提过一嘴,齐王在查什么军饷案。难道时至今日,齐王还是没查出结果?   虞华绮倒是知道些线索,因为前世军饷失窃案的结果太过出人意料,所以她还记得。   军饷消失佲州和禾州交界处,所以谁也没想到,军饷其实一直在皇城里。   不过前世因为周氏小产,她许久不曾出门,对外界之事不甚清楚,军饷具体在皇城的哪里,她就不知道了。   她回头,问卫敏:“敏敏,你今天带弹弓了吗?”   卫敏长眉一挑,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弹弓,“你不是有箭么,还要这玩意做什么?”   虞华绮摇头,和卫敏骑马到街尾,纵身一跃,趴在人家墙头。   她拿出小荷包里用来补妆的黛笔,在绣帕上写了几个字,将绣帕裹在小石子上。   那厢闻擎早就瞥见了虞华绮。   即便带着帷帽,那高傲端丽的姿态,亦能让人一眼认出。   他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脚步未歇,仍往前行,身侧却有两匹骏马飞驰而过。   闻擎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到虞华绮手脚麻利地爬上墙,又在上面摇摇晃晃地动来动去。他的眉心不由狠狠一跳。   简直胡闹!   下一刻,一团白色的东西破风而来,准确地打在他肩头。   暗卫们都惊呆了,王爷的身手什么时候这样差了,连一颗软绵绵的小石子都躲不开?   闻擎身边的侍卫更惊讶,立刻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   “快,你们去四周查看,有谁行刺王爷。”   闻擎黑着脸,从地上捡起雪白的绣帕。   还未打开,一股甜香便扑面而来。   帕身雪白,仅在角落绣了一朵芍药,上面有一行字,似乎是用女子描眉的黛笔写的,明明写得极细,却不似寻常女子娟秀,反而有股磅礴大气:军饷仍在皇城。   他素来冷漠的眉目间,露出几许笑意。   倒是大胆。   自己调查许久,排除了众多地点,才敢猜测军饷有可能尚未出京,就是这样,那些刑部的老古董都还不相信。   她竟敢直接下了论断。   还特意守在刑部外等自己……   思及那日虞华绮在宴上的表现,和虞华绮今日故意不露面的神秘,闻擎轻嗤,倒是学聪明了,懂得欲擒故纵。   闻擎进了马车,手中绣帕不断散发着绮丽绵甜的香味。   他最厌恶这等胭脂香气,嫌弃地打开车窗丢出去。   鬼使神差的,手没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闻擎(确定):她在暗示我   阿娇: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第8章 第八章   虞华绮与卫敏分别后,刚回虞府,就收到消息,说荣王正在汇安斋。   消息送来有一段时间了,虞华绮怕荣王离开,连骑马装都来不及换,便坐着顶低调小轿,从后门进了汇安斋。   荣王闻承锐站在窗边,等待许久,一直未等到心上人出现,正等得不耐,忽而听到下属禀报,说虞氏长女求见。   “让她进来。”   虞华绮进门,摘了帷帽,向荣王请安。   荣王打量了她一眼:什么稀世美人,半点温柔娴静的样子也无,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云岚?   “你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虞华绮还保持着请安的动作,她见荣王并不叫起,也懒得装样子,自顾自起身落座,还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一路赶得很急,先喝了口茶,润过嗓子,才回答荣王的问题。   “华绮今日前来,是为了荣王殿下的婚事。想必,殿下已经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意了?”   荣王的脸色很难看,不知是因为虞华绮的骄矜无礼,还是因为虞华绮口中所言的婚事。   “知道又如何?你这样的女子,粗俗不堪,空有皮囊,若不是母后喜欢,本王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忍住将这句话原封奉还的冲动,虞华绮道:“既然如此,华绮也不必遮遮掩掩了。王爷,我知道您喜欢楚姑娘。”   荣王的眼神霎时变了,“你要对云岚做什么!”   若不是亲眼所见,虞华绮几乎不敢相信,荣王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是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皇宫里长大的。   她掩住眼底的嘲讽,“楚姑娘是王爷的心上人,未来的荣王妃,就是借华绮十个胆子,华绮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您说是吧?”   荣王虽说有些心直口快,却也没蠢到极点,自然看出了虞华绮的不屑。可他听到虞华绮的话,又按捺不住好奇,“你想说什么?”   虞华绮看着荣王的眼睛,“华绮可以助您,娶楚姑娘为正妃。”   “好。”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荣王立刻应下。   随即,他察觉出自己答应得太快,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问虞华绮:“你帮我,想得到什么好处?”   虞华绮一度不想说话。   她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够分明了——自己并不喜欢荣王,帮他就等于帮自己。   荣王体会不出,虞华绮也不好明说,否则显得自己多看不上人家似的。依荣王的性子,到时候事情只会更不好谈。   她只能虚伪地道:“华绮自知无才无德,配不上王爷,所以不敢忝居正妃之位,甘愿退位让贤。除此之外,并无他求。”   荣王听了这话,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嗤道:“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厌恶你,做了正妃也会被厌弃。所以想通过帮我求娶云岚,得我欢心?行了,也难为你。若事成,我封你做个侧妃就是。”   虞华绮忍得压根都咬紧了,才忍住摔桌子走人的冲动。   “即便华绮愿意做侧妃,楚姑娘却不一定愿意与人分享夫君。若王爷真能求娶到楚姑娘,华绮愿意退出,不碍楚姑娘的眼。”   荣王闻言,神色略微满意。   不过很快,他又生出些不悦,“你真是小人之心!云岚性格柔顺,岂会如妒妇般容不得人?”   虞华绮真的忍不下去了,她开始认真考虑,给荣王下毒,通过毒死他来取消这桩婚事,是不是会更容易,更没有后顾之忧一些。   可惜她只能在心里想一想,面上还得哄着这位荣王。毕竟戕害皇子,可是株连九族之罪。   “难怪王爷一直无法求得美人欢心,看来您对楚姑娘完全不了解。”   这话荣王就不爱听了,“本王难道还不如你了解云岚?”   虞华绮闻言,细细问了荣王楚云岚的性情,爱好,习惯。荣王倒是真的用心,居然一一都答了出来。   垂眸思量片刻,虞华绮又问道:“那您往常是如何追求楚姑娘的?”   荣王眼角眉梢颇有些得意,“自然是她喜欢什么,本王送什么,她缺什么,本王给什么。”   见虞华绮不解,荣王又道:“譬如她喜欢烹茶调香,本王便让人送去各地最好的茶叶,最名贵的香料。她身子不好,本王便让刘太医每月去给她诊脉调养。”   虞华绮提点道:“楚姑娘未曾婚配,您这样送东西,似乎不妥。”   荣王挥挥手,“本王知道,所以礼物本王都是匿名送的。刘太医本王也是找了光明正大的借口,才塞进楚家的。”   怪不得前世和自己退婚了,皇后又因为太子之事忙得没空管他,荣王还是没娶到楚云岚,虞华绮想。   楚云岚虽姓楚,说起来,却是寄人篱下。她父亲宠妾灭妻,与母亲合离,她跟着母亲回了娘家,改随母姓。   被休弃的小姑子住在娘家,自然多受排挤。楚云岚自幼过得艰难,她又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最是多思敏感的。   荣王这么个大大咧咧的追法,只会给人家姑娘带来困扰。   譬如他大张旗鼓地让刘太医去楚家,等于是在当众打楚家的脸,让人议论楚家苛待楚云岚,连个大夫都不给请,还要劳烦外人出面。平白让楚云岚得罪了楚家的当家人。   还有,他送礼本就不妥,匿名送礼就更不妥了。那些礼物又名贵打眼,楚云岚如何敢收?只怕她心里要恨死送礼的人了。   虞华绮看着傻憨憨荣王,委婉又委婉,小心再小心地指出了他追求行为中的错误。   荣王听着,脸色越来越臭,后来干脆打断了虞华绮的话,“那你说,本王应当如何?”   虞华绮道:“楚姑娘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重在调理。您让太医去看,还不如悄悄送两个褚家培养的医女进去,充做楚姑娘的丫鬟,这样既不打眼,又显得您体贴。只是褚家医女,十分难得……”   荣王大手一挥,“这个本王自会解决。”   “还有,您送礼太直白了些。这贵重的茶叶香料,既是外男送的,楚姑娘就算收了,也不敢用。她好风雅,您不如寻些孤本古谱,借其誊抄,楚姑娘是断不舍得拒绝的。”   荣王不屑道:“古谱值当什么,还用要借,本王难道送不起?再者说,你以为本王没送过?她都不收。”   虞华绮摇头,劝道:“若是借,楚姑娘还有可能收您的东西,若是送,她反倒要不安了。何况,有借就要还,岂不平白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荣王沉默着点头,听进了虞华绮的话。   别扭的少年对虞华绮态度好了不少,他想了会,道:“可是即便我追求到了云岚,母后不同意,她照样做不成我的正妃。”   虞华绮哽住,这荣王不动脑子,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虽说太子是由皇帝亲自教导,地位稳如泰山,荣王可以随心所欲些,但也不能这样任由自己蠢着吧?   “皇后娘娘喜欢身子健康,性子活泼的女子。”虞华绮道,“娘娘的喜好非一朝所成,也非一夕能改,王爷若想转圜自己的婚事,可从太后娘娘处入手。”   见荣王若有所思,虞华绮道:“太后娘娘有了年岁,最喜欢成人之美的,又素来喜爱才貌双全的小辈,楚姑娘才情高,生得美,若你们俩两情相悦,去求求太后,或许能成。”   两人商议许久,等一切都说妥了,虞华绮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担心荣王会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此时荣王挺信任她,两人约好,每三日传递一次书信,荣王向她汇报追求佳人的成果,她对其进行指导。   往后几日,荣王按照虞华绮教的,一步步做,倒也略有成效。   转眼到了三月十六。   这个日子对卫敏而言,极其重要,虞华绮牢牢刻在心里的。   前世,就在这一天,卫敏随父亲和哥哥们去东郊,看她三哥驯海东青。她追着海东青,误入密林深处,遇到毒蛇,险些送命,被进京赶考的贺昭救起。   她的命被贺昭救起,却又再次葬送在贺昭手里。嫁给贺昭后的每一天,于卫敏而言,都是无尽的折磨。   后来卫敏万念俱灰,虞华绮在卫家陪了她许多日,直到虞家出事,虞华绮赶回家。虞家被抄当天,卫敏便自杀了。   这一次,虞华绮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卫敏见到贺昭,这段孽缘,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不过卫敏很喜欢海东青。   卫家的少年郎满十七岁时,都会被长辈送一只海东青。卫敏稀罕极了,却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孩,一直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海东青。   想劝卫敏不去东郊,颇有些难度,不过虞华绮早有准备——她在春日宴上,哄卫敏签了字据,答应自己一个要求。   虞华绮拿着字据,要卫敏陪自己去灵音寺。卫敏惯来信守承诺,即便心里十分不舍,也只能答应虞华绮,陪她去拜佛。   是日,春色艳艳,万里无云,桃杏逞娇斗媚,开得热闹极了。   卫敏和虞华绮携手进了灵音寺,往庙内一瞧,多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   仔细问过才知道,这灵音寺,求姻缘求灵验的。   虞华绮只顾着挑离东郊远的地方,却忘了打听这座寺庙的具体情况,被卫敏笑话了一路。   “我说呢,求佛就求佛,为什么非要拉着我一起。原来是我们的虞大姑娘思春了,不好意思一个人来。”   虞华绮敷衍地点头,“对,我不仅自己求,还要给你也求个如意郎君。”   既然到了寺庙,两人随着大流,老老实实拜过满殿神佛,又去求了姻缘签。   卫敏拿到签,看也未看,就丢回了签筒里。虞华绮为了拖住她,不让她有时间赶回东郊,拉着她找大师解自己的签。   两人排队许久,才轮到解签。   解完签,有个小沙弥引着她们去后院的竹屋用素斋。   灵音寺的素斋清淡,卫敏口味重,吃不了多少。虞华绮见状,拿着从小沙弥处得的红绸,拉卫敏去后山,找传说中极为灵验的姻缘树。   卫敏揽着虞华绮的肩,笑话她:“你抽到的是桃花签哎,姻缘签中的上上签!哪里还需要什么姻缘树?”   虞华绮被调侃了,也不羞怯,朱唇轻勾,笑道:“我的桃花什么时候少过?这签没甚意思。”   卫敏打蛇上棍,赶紧道:“对对对,没意思,我估摸着,那劳什子姻缘树也不会有趣,咱们还是走吧。这会走,刚好能赶上看我三哥的海东青!”   虞华绮瞥她一眼,摇着指尖的红绸,拒绝道:“不行,说好了陪我的。”   因为注意力在卫敏身上,虞华绮没注意路,穿过八角洞门时,直接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她秾丽的眉眼瞬间皱成一团,桃花眼里水光奕奕,“唔。”   清风拂过,把她指尖缠着的薄软红绸吹走,她也没心思管,含泪揉自己的额角。   卫敏扶住她,声音有些发颤,“阿娇,你无事吧?”   “好疼。”   虞华绮委屈巴巴地冲卫敏撒娇,一抬头,却见到了板着脸的齐王。   齐王脸色苍白,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锋利的眉眼宛若雪白出鞘的弯刀,英俊无情。   可惜,他脸上横着条红绸,红绸被风吹得舞动,破坏了全部的严肃,反而显得滑稽。   “噗嗤。”虞华绮笑出声。   齐王的脸色霎时黑沉得能滴水。   他身后的侍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尖狂抖着朝虞华绮送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哈哈哈哈哈   闻擎拿红绸绑住阿娇的眼睛,俯身咬住她的唇:现在笑个够吧,待会让你叫都叫不出来!   【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第9章 第九章   虞华绮见齐王脸色不对,掐了掐手心的肉,勉强憋住笑。   “华绮失礼,请王爷恕罪。”   道完歉,齐王依旧沉着脸,毫无反应。   虞华绮想了想,大着胆子,帮他将那条有损威严的红绸摘下。   她的手很软,白嫩的指尖染着旖旎水红,闻擎整个人都僵硬了。   虞华绮见他沉默,身上的气势愈发凌厉,心中不由生出些忐忑:真的生气了?   她抿了抿唇,试探着出言缓和气氛,“王爷也来求姻缘吗?”   闻擎淡淡瞥了虞华绮手里的红绸一眼,“不是。”   虞华绮察言观色,主动道:“据说灵音寺求姻缘极灵验的。这红绸的两端,连着有缘人,只要将其系在姻缘树上,就能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闻擎眉梢微动:红绸两端系着有缘人,所以故意把红绸往自己身上扔?   他薄唇轻勾,“有几分意思。”   虞华绮以为他对此感兴趣,将红绸递过去,扬眉笑道:“王爷若想要,我这条先给您。”   骄阳似火,照着她粲然的笑靥,玉白芙蓉面莹透生春。   闻擎的指节动了动,拒绝道:“不必。”   虞华绮见齐王这般冷淡,怕自己再多言,更要惹人生厌。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想了想,陈恳地道:“方才是华绮失礼,不该冲撞王爷。还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自己不要她的红绸,她似乎很失望。   少顷,闻擎沉声回应:“下次注意。”   虞华绮闻言,在心里长舒一口气。齐王言下之意,应该是不与自己计较了。   她怕这位喜怒无常的未来帝王会改主意,不敢久留,赶紧道:“那华绮先告退了。”   卫敏也跟着道:“卫敏告退。”   说完,两人立刻穿过八角洞门,去往后山,片刻也未曾停留。   闻擎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   脾气怎么这样大。   不过是没有接她的红绸,就闹着要走?   虞华绮对齐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然不知,她庆幸地拉着卫敏的衣袖,往后山跑。   卫敏边跑,边小声念她,“齐王那么凶,黑脸煞星似的,你还敢笑话他?幸好他没怪罪。”   此时只她们两人,虞华绮活泼了许多,桃花眼里蕴着笑意,“齐王那么白,哪里像黑脸煞星了?而且刚才实在太好笑,我没忍住嘛。现在想想,还是好笑。”   卫敏没好气道:“你还笑,小心再被抓个正着。”   话音刚落,齐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等。”   两个小姑娘顿时僵在原地。   虞华绮瞪卫敏:乌鸦嘴!   春风悠扬,带着微甜微醺的芬芳,吹起虞华绮鬓边软软的黑发,露出她粉白的耳垂。   她僵直地转身,心虚地对齐王行礼,“王爷。”   闻擎眼眸微眯,审视地盯了她片刻,才从下属手里接过青白小瓷瓶,递过去。   “记得抹药。”   虞华绮接过药瓶,不明所以。   还是卫敏先反应过来,对着虞华绮,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虞华绮的额角早就不疼了,她有些惊诧齐王还记得这个,“多谢王爷。”   齐王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情绪,拂袖离去。   虞华绮把手里的药瓶递给卫敏,卫敏从中蘸了点雪白清香的药膏,往虞华绮额角抹。   越抹,卫敏越觉得那个齐王不对劲。   “阿娇,你和齐王怎么回事,上次在街角,你为何用弹弓给他传递消息?还有今天,他居然给你送药!”   虞华绮也不解,若说齐王喜欢自己,那是决不可能的。   之前在春日宴,他明明还很嫌弃自己,今日他也一直很冷淡,怎么会突然给自己送药膏呢?   想不出个所以然,虞华绮对卫敏摇摇头。   两人穿过一道石子路,前边就是姻缘树了。   姻缘树下很热闹,多是青春少艾的大姑娘,偶尔也有几对牵着手的小夫妻。   虞华绮轻功平平,勉强飞上一处枝桠,试图绑上自己的红绸。她站得摇摇晃晃,卫敏比她还紧张。   “阿娇,要不还是我帮你吧。”   “不必了。”   虞华绮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反正今天不能让敏敏见到贺昭。   她绑着绑着,手一抖,指尖的红绸就飘落道了老树繁密的枝叶深处,找不到了。   卫敏怕虞华绮摔下来,赶紧喊道:“阿娇,那条不要了。你先下来,咱们回大殿,再取一条。”   这话很合虞华绮的心意。   “好。”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拉着卫敏的手,去大殿取红绸。   虞华绮容貌过盛,来时走的是后院僻静小路,倒还好些,此处人多,不免被人一直盯着看。   她和卫敏待要从石子路折返,石子路上却也已经熙熙攘攘的,站了许多人。   两人好不容易才避开众人,从寺庙小门出溜出去,说笑着,沿寺庙外的矮墙,往正殿大门走。   忽而,卫敏指着一处山石,惊道:“猞猁!这里怎么会有猞猁?”   虞华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只眼神锐利,似猫非猫,体型肥大的畜牲。那畜牲正懒洋洋地趴在石上。   卫敏顿时来了兴致,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看我把它抓住。”   虞华绮阻止道:“敏敏,我瞧着这猞猁不太温顺。你一没弓箭,二没刀枪,只拿一把短匕,怎么抓它?”   “无事,我有分寸。”卫敏折了两根树枝,自己拿一根,给虞华绮一根,“你站远些,拿着这个防身。”   思及卫敏时常随父兄出去狩猎,应该会有经验,虞华绮就没有再劝。   这只猞猁果然凶猛。   它原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被卫敏袭击,立刻弓起身子,蹿向卫敏,激烈地反击。   最终被卫敏用短匕钉在地上。   猞猁的左腿被钉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动也不会动。   卫敏拔出短匕,回头对虞华绮炫耀,“阿娇,我就说嘛……”   她话还没说完,刚才动也不会动的猞猁突然翻身爬起,拐着瘸腿往山内跑。   “嗯?”   卫敏愣住,没想到这畜牲如此狡猾,居然装死。   她立刻运起轻功去追。   虞华绮无法,只能跟上去,“敏敏,你慢点。”   好在没多久,卫敏就抓住了瘸腿的猞猁。她将猞猁五花大绑,捆得严实,教虞华绮逗它。   虞华绮跑得直喘气,拿帕子轻轻扇着风,摇头拒绝,“我不爱玩这个。”   卫敏捏着猞猁那尖尖竖起的耳朵毛,折来折去,笑道:“阿娇你瞧,好不好玩。”   嫌这小畜生脏,虞华绮正要劝卫敏把它放了,身后的草丛忽而沙沙作响。   是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娘的,那几个杂种怎么会找到这里?”   “找到这又如何?我估摸他们一时三刻找不到咱那,咱先回去,和三哥把这个事说了。”   二人言语粗俗,声音宏亮,听这个话头,似乎是两个贼人。还是两个武功高强的贼人。   虞华绮和卫敏对视一眼,暗道不妙,屏息凝神,试图往身旁的树上躲。   谁知这时,猞猁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两人还未来得及闪躲,身后的草丛里便跳出两个蓬头垢面的彪形大汉。   其中一个圆胖些的,见到虞华绮,眼神都直了,笑得极淫邪。   “小娘子,从哪里来呀?”   卫敏攥紧断匕,从地上拾起木棍,护着虞华绮往后退,“与你有什么相干!”   “与我有什么相干?”那汉子看着卫敏,仰头大笑,粗髯抖动。   转瞬,他就变了脸色,吐口浓痰,骂道:“知道了老子的秘密,还想走不成?老子管你相不相干,来让老子快活快活,指不定放你条生路。”   “呸。”   卫敏冷着脸,啐了圆胖大汉一口。   圆胖汉子登时大怒,冲将过来。卫敏把手里的木棍刺过去,直往他脚尖扎。   大汉被扎了个猝不及防,被迫止住脚步,猛地往后退。   “阿娇,跑!”   趁此机会,卫敏果断地喊道。   虞华绮毫不犹豫,运着她三脚猫的轻功,和卫敏往灵音寺跑。   好在此处距离灵音寺不远,只要能跑出去,见到人,就有得救的希望。   “蔡哥,不能让这俩小妮子跑了!”圆胖大汉吼道。   三下五除二,圆胖大汉追上了虞华绮。   虞华绮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拿臭熏熏的腰带捆了个结实。   随即,另一个长瘦大汉也追到卫敏。   卫敏挥舞着短匕,朝长瘦大汉刺去。长瘦大汉被激怒,黝黑的大掌猛地拍出,卫敏顿时摔飞在地。   她的腿狠狠撞在树干上,痛得脸色煞白。   虞华绮和卫敏齐齐被捕。两个大汉扛着她们,往山林深处走。   其中那个圆胖大汉,扛着虞华绮,手上半点也不老实,不断摸虞华绮的小腿,满脸垂涎之色。   “你少磨蹭!见完三哥,有的是时间让你快活。”长瘦大汉更冷静些,见圆胖大汉心不在焉,走得太慢,斥道。   “行行行,啰嗦。”圆胖满脸的不服,好在总算收敛了动作,走得快了起来。   被人扛着走十分颠簸,虞华绮又是头朝下,被颠得晕乎乎。她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清醒,认真地记两个大汉走过的路。   山中地势复杂,很是难记。虞华绮在记不清的时候,就左右转转头,试图让耳坠或发簪掉落,做个标记。   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些小动作只是徒劳。即便待会真能逃出来,草地厚密,也很难看见细小的簪环。   过了许久,两个大汉终于止住脚步。   虞华绮眯着眼,看到面前的景象,心中微讶。   她从未听说过,灵音寺的后山,还有这样一座巨大的庙宇。虽然墙壁斑驳,尘埃厚重,但能看出来,这座破庙从前定然十分热闹。   两个大汉随随便便把虞华绮和卫敏丢在大殿角落,骂骂咧咧着走了,去找他们的“三哥”。   似乎半点也不担心她们跑掉。   此处人迹罕至,十分荒芜,虞华绮和卫敏便是叫破喉咙,估计也只能叫到几只鸟兽,所以大汉没有捂住她们的嘴。   虞华绮在地上挪了半天,挪到卫敏身侧,开口问道:“敏敏,你还好吗?”   卫敏疼得浑身发抖,“还行,右腿可能骨折了。你呢?”   虞华绮很想吐,但她没说,“我没事。你先等等,我帮你把手上的结解开。”   说罢,她努力挪动,挪到和卫敏背对背的位置,探出指尖,试图帮卫敏解开束缚。   可是这结格外难解,虞华绮尝试半天,细嫩的手腕都被粗糙布绳磨出血了,还是没解开。   卫敏咬牙,忍着疼痛,去摸索虞华绮的结。   “这不是寻常的结!”卫敏摸到绳结后,惊疑道:“是兵营里,对待俘虏的绑法。”   虞华绮回应道:“你是说,方才那两个胡子拉碴的人,可能不是普通匪类,而是兵营里的士兵?”   卫敏不太敢确定那两个大汉的身份。但她生在武将世家,决计不会认错兵营里绑人的手法。   在卫敏的指导下,虞华绮很快解开了捆住卫敏的布绳,随后,卫敏忍着剧烈疼痛,帮虞华绮解开束缚。   外面一直极安静,也不知那两个大汉去哪里找他们的三哥了。   虞华绮谨慎地走到门边,观察了一会,别说人,连只乌鸦都见不到。   她走回卫敏身边,低声道:“敏敏,我大约记得来时的路,咱们跑吧。”   卫敏点头,然后看着她娇弱的好友,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阿娇,你会正骨吗?”   虞华绮抿着唇,迟疑地摇摇头,“要不,你给自己来一下?”   卫敏闻言,颤抖着扶住自己的小腿,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她要是敢给自己来一下,就不会多此一举,问虞华绮会不会正骨了。   “那我背你。”见状,虞华绮小心地避开卫敏受伤的小腿,把卫敏背起来,“你别怕,就算他们发现我们跑了,林子那么大,也未必能立刻找到我们。”   她还没走几步,就被卫敏叫了停。   卫敏靠在虞华绮背上,用完好的那只脚撑着地,帮虞华绮分担压力,唯恐把虞华绮纤软得不盈一握的腰压折。   “阿娇,你先把我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闻擎:那么软的腰,我都还没压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山肥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娴雪 4瓶;“未显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第十章   虞华绮以为自己碰到了卫敏的腿,赶紧把她放下来,“怎么了,腿疼?”   卫敏龇牙咧嘴地抱着自己的小腿,对虞华绮认真道:“阿娇,我们这样跑不出去的。我太重了,你背着我,还没出这个破庙,就能累趴下。”   虞华绮置若罔闻。   她给卫敏擦了擦冷汗,“好些了吗,好些了我们就走吧。”   卫敏不肯动,“我不走。阿娇,听我的,你先逃出去,再找人来救我。”   虞华绮心里清楚,自己力气不大,背着卫敏逃跑并不容易。可那两个贼人粗俗不堪,若自己跑了,谁知道他们会对卫敏做什么禽兽行径?   “敏敏,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就不安全,总比我们俩都陷在这,一个也跑不脱的强。”   两人争了一番,最后虞华绮妥协,听从了卫敏的建议。她先把卫敏藏起来,营造出两个人都逃跑了的假象,然后才逃出去找人求救。   这大殿空荡荡的,除了金身斑驳的佛像,只有呛人的灰尘。虞华绮找了好一会,才在一尊巨大的佛像身后,发现一个三尺高的黑洞。   殿内佛像众多,这尊佛像摆放偏僻,并不显眼,光从大门照进来,正好将其隐匿于阴影中。   将卫敏藏于此处只是权宜之计。她们逃跑被发现,那些人固然会追,但是他们若追不到,也有可能反过来搜寻大殿。   虞华绮没有时间浪费,她把卫敏安顿好,随即提着裙摆,往寺庙外跑。   刚出寺庙,她还是认得路的,可跑着跑着,却突然迷失了方向。   树林茂密,每株树都生得相差无几,难以辨认。   当虞华绮第三次路过同一个树桩时,她终于发现事情不对。   虞华绮想了想,从地上拿了块石头,在沿途的树干上做标记,一点点试探着正确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沿着同一个方向笔直逃跑的虞华绮,重新见到了自己做过标记的树干。   那一刻,她心里的慌张难以言喻。   不可能,自己怎么又走回这里了!   她没有时间了,万一,万一那两个贼人发现敏敏藏身之处……   虞华绮心里焦急,不敢停下脚步,换了和刚才全然相反的方向,再次试图跑出这片迷雾般的深林。   红日当空,烈烈光辉散落,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最终落在泥地上时,只余星星点点的圆斑,明亮而晃眼。   焦躁大地上,除了偶尔几声鸟鸣,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虞华绮跑得太快,脚崴了下,不慎从山坡滚落,滚了许久,直至撞到一株大树,才停下来。她摔得浑身疼痛,娇嫩肌肤被划伤,四处都是渗着血的小伤口。   在原地躺了片刻,虞华绮强忍着痛,咬牙站起。   她的脚脖子崴了,有些疼,但不影响走路,她不敢停下,忍着痛继续寻找出路。   明明已经从山坡上滚下来了,可眼前的景色与方才的相比,却似乎毫无变化。   虞华绮彻底迷路,她分辨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咬着牙走了会,意外地在前方草丛中,看到个亮晶晶的东西。   是她的粉晶菡萏耳坠。   自己这是误打误撞,走对了路?   虞华绮拾起耳坠,举目四望,试图寻找来时的方向。   “哒哒哒哒哒……”   突然有一阵马蹄声出现。   虞华绮草木皆兵,立刻转身,躲到树后,屏住了呼吸。   随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很耳熟。   是齐王!   虞华绮从树后走出,往马蹄声处跑,跑得快了,崴到的脚脖子钻心地痛,“王爷,王爷是你吗?”   闻擎在这座山上搜寻了半日,三百士兵将整座山翻了个遍,除了树,只找到树。他正怀疑自己的判断,开始思索失窃的军饷可能已经不在京城,忽然听到人声。   骑马折返,闻擎在见到虞华绮的瞬间,身上的气息瞬间阴沉下来。   三百士兵尚未看清楚,他已经翻身下马,站在了虞华绮面前。   虞华绮眼前一黑,身上被裹了件极宽大的斗篷。   斗篷太大,几乎拖到地上,遮得虞华绮只露出小半张脸,她如玉般莹白的脸颊沾着脏污,黝黑瞳仁盈着水光,看着狼狈又可怜。   “怎么回事?”   齐王的声音似乎很不悦,虞华绮抿着唇,自己是不是打扰他办事了?   可人命关天,她也顾不得许多,攥紧身上的斗篷,求救道:“王爷,此处有山贼。我和卫敏,卫敏您方才见过的,我们被山贼抓去。她受了伤,您帮帮我们。”   闻擎脸色难看,也没说帮不帮,黑着脸问虞华绮:“哪里受伤了?”   虞华绮赶紧道:“她的腿骨折,动不了了。就在上面那座寺庙里,我带您去看。”   闻言,站在一旁的三百士兵面面相觑,皆很疑惑:这座山里还有寺庙?   闻擎皱眉,“我是问你。你受伤了?”   虞华绮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没受什么伤,您能不能帮我,救救敏敏……”   “转过去。”   闻擎冷冷出言,打断她的话。   虞华绮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听话,转了过去。转到一半,被闻擎摁住肩膀,压着坐到石头上。   随后,那几百士兵整齐划一地背过身去。   斗篷被掀开,虞华绮的脚被齐王握住,轻轻捏了捏。   “啊!”猝不及防,尖锐的疼痛让她倏然滴落眼泪。她咬紧下唇,蜷了蜷身体,看着愈发可怜。   不知怎么,明明已经背过身去,那些士兵还是觉得有股寒凉的杀意在弥漫。隐在暗处的暗卫更是个个脊背发寒——这是主子震怒前的征兆。   虞华绮偷偷拭了眼泪,手背的伤口被咸湿的泪水浸透,刺痛不已。   她忍着疼,突然感觉脚腕发凉,低头一看,那位尊贵冷漠的齐王半跪在自己身前,褪了自己的鞋袜,用沾了药粉的手往自己红肿的脚脖揉捏。   虞华绮疼得直吸凉气。她又不敢反抗,抿着唇,桃花眼里水光氤氲。   “好了。”闻擎按完,帮虞华绮穿上鞋袜。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虞华绮轻动右脚,发觉果真清凉了许多,不再肿痛。她小心地从闻擎手里接过鞋袜,“王爷,我自己来吧。”   闻擎动作滞住,刚放手,就看见她满是伤口的嫩白手背,正在随着她的动作往外滴血珠。他拨开虞华绮的手,干脆利落地帮她穿上鞋袜。   “我带你去医馆。”   说完,不容虞华绮拒绝,直接把虞华绮抱上了马。   闻擎的马性烈,寻常人难以靠近,今日却不知为何,驮着虞华绮,仅仅是不耐地喷了喷粗气,丝毫没有挣扎。   若是往常,虞华绮定能发现闻擎对自己的异样,可她现在满心担忧,只是恳求地看着闻擎。   “王爷,我不能走,敏敏还在山上。”   闻擎不为所动,“我自会派人营救她。”   士兵最前列,有个蓝色劲装少年。他插嘴道:“王爷,属下们要去哪营救啊?今日属下们把这座山都翻遍了,也没见着哪里有寺庙。”   虞华绮闻言,蹙着黛眉,回头去看那少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蓝装少年待要再说什么,被他身侧的黑衣少年拉住。黑衣少年和他生得一模一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随之而来的,是闻擎凉若刀刃的眼神。蓝装少年受了两个警告,登时闭上嘴。   闻擎看向虞华绮,“你是怎么从寺庙走到这的?若记得路,给他们指一指。”   虞华绮指向刚才滚落的山坡,“我从那里摔下来的,摔下来之前,还有一段路,很复杂。”   她这一动,露出了手腕上的伤。   闻擎看着,眸色骤然转深,露出几分不耐。   偏偏虞华绮听说他们找了一上午,也没发现寺庙,生怕耽误营救卫敏,怎么也不肯和闻擎去医馆,哀求地看着闻擎。   “山路难寻,让我领路吧。”   她哪有过这样狼狈可怜的时刻,用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眸看着闻擎,闻擎被看得有些动摇。   黑衣少年插着手,适时劝道:“王爷,若属下没猜错,这位姑娘遇到的山贼,或许就是盗窃军饷之人。若得这位姑娘相助,想必案件会容易堪破得多。”   虞华绮这才明白,为何今日会在这里遇到齐王。她想了想,道:“对了,方才敏敏和我说,那山贼绑我们的手法,就是兵营里绑俘虏的手法。王爷,这和军饷案有关吗?”   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只要贼人在这山上,迟早能被找到,而且短时间内,他们难以将那么多的军饷搬运出去,军饷也不会丢。闻擎并不着急。   其实他也不太在乎那个卫家嫡女的死活,只是虞华绮坚持,他就没有再出言拒绝。   “这里没有多余的马,你和我骑一匹。”   虞华绮惦记着卫敏,哪里会在意这些小事,“是。”   见她同意,闻擎的脸色好看了些许。   几百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往虞华绮滚落的山坡上去。   说来也怪,方才虞华绮明明是从上面滚下来的。滚下来前,她还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用石子做了标记。可重新上坡之后,她却找不到记号了。   今日种种,实在诡异。   虞华绮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闻擎断言,这座山上布有迷阵。   所以虞华绮才会总也走不出固定的范围,而闻擎他们,也不曾发现山上有一座寺庙。   闻擎对五行阵法虽有涉猎,但了解不深。他正四处搜寻着此阵的破绽,虞华绮突然回头——额心擦过他的唇。   她下意识伸手抹了抹。   抹完,发现面前的齐王脸色黑沉。   虞华绮忍住心里的别扭,赶紧道歉。   道完歉,不知道为何,齐王的脸色更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给闻擎点一首歌:她不爱我   ☆、第11章 第十一章   虞华绮不明所以,却没有心思深究。   她回头,原是想说出自己的发现,“王爷,此处灌木众多,可我摔下去前,几乎从未在附近见到灌木。这些灌木,会不会和迷阵有关?”   她骑在马上,离闻擎很近。闻擎鼻尖尽是甜腻腻的香味。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往左偏了偏头。   却恰好看见了怪异之处。   虞华绮顺着闻擎的视线看去,娆丽的桃花眼顿时睁大:怎么会这样?   他们方才明明是从那个位置骑马上坡的,现在再看那里,景物却已经完全两样了。   闻擎心中对这个阵多了几分猜测。   恐怕他们眼里看到的,脚下踏着的,和他们心里以为的,全都不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在往虞华绮说的方向走,虞华绮以为自己在沿直线跑。其实都不然。   只有虞华绮不慎从山坡滚落,那才真是两眼一闭,滚出了直线。所以她是误打误撞,出了迷阵。   这个阵似乎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想困住人,不让外人进来,也不让误入其中的人出去。   如此玄妙,不像是那几个盗窃军饷的贼子的手笔。   闻擎向隐匿林间的暗卫比了个手势,未几,空中飞来一只通体乌黑,泛着幽蓝光辉的鸟。   说这鸟像乌鸦,却也不像,它的尾羽比乌鸦纤长优雅,双瞳亦极亮极灵活。   在天空盘旋了三圈后,它落在了闻擎的中指指背上。   虞华绮疑惑,“王爷,这是什么鸟?”   闻擎动了动中指,让鸟重新飞回高空。   “此鸟名唤灵绶鸟,能识别颜色和气味,还能领路。人会迷失于林间,鸟却不会,它在空中,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虞华绮未曾听说过这样神奇的鸟,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那我们快走吧。”   于是一行人跟着灵绶鸟,开始歪七扭八地走。   有时在原地打转,有时刚走十余步路,就立刻转身折返。总之走得十分诡异。   山路愈发崎岖,骑着马几乎寸步难行。于是众人将马捆在树边,下马步行。   灵绶鸟领路,前进的路径和虞华绮逃出的路径毫不重合。许久,虞华绮都未曾在途中见到一株自己做过记号的树。   好在灵绶鸟指的路没有错。   一段时间后,众人在林间,看见了个冒尖的塔顶。   虞华绮喜道:“就是那里!”   她担心卫敏出事,见到寺庙里的塔,激动又急切,等不及灵绶鸟领路,提着裙摆,加快了步伐。   闻擎随她开心,并未出言阻止。   眼看着虞华绮越走越快,若不是此处难行,她几乎要跑起来了,闻擎突然出手,将她拦腰抱起。   随即,他抽出长剑,利落地砍向半空。   两段蛇身齐齐摔落在地,扭曲地抽动着。   陡然见到这样的画面,虞华绮脸色微白,恶心得想吐。   未几,空气中的沙沙声愈来愈响,灌木丛中密密麻麻爬满了蛇。   大约是闻到同伴的血腥味,还有猎物的气息,蛇群们兴奋不已,飞快地嘶嘶吐着猩红蛇信。   四周都是蛇,不仅是灌木丛中,草地里,连头顶的树,都有蛇缠着树梢往下挂。一双双冰凉阴森的眼睛盯着他们。   灵绶鸟早早地飞到高空之上,而士兵们自发围成一圈,护在闻擎身旁,向外砍杀着毒蛇。   蛇群太庞大,即便士兵竭尽全力,还是抵挡不住攻势。有蛇穿过人墙,往闻擎身上蹿,也有蛇猛然从树梢掉下,朝闻擎张开血盆大口。   闻擎一手护着虞华绮,一手砍向不断进攻的蛇群,防不胜防。   虞华绮虽然脸色惨白,却没有傻愣着任由毒蛇攻击。她常年习舞,身姿灵敏,又兼被卫敏带着,学了几分三脚猫功夫,倒也靠自己,躲过了许多次毒蛇的啃噬。   双方互相攻击,蛇群死伤无数,而士兵中亦有被蛇咬伤,中毒昏倒在地的。   尸横遍野,空气逐渐腥臭难闻。   他们没有带雄黄,只能靠着人多,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最终从蛇群里逃出来的,不到两百人。   谁也想不到,一座普普通通的山,竟暗藏着如此杀机。   寺庙近在眼前,闻擎见虞华绮着急,亦恐多生事端,干脆运起轻功,带她先过去。   正午将至,太阳悬在高空中,光芒热烈,晒得人平白生出几分晕眩。   虞华绮落地后,稳了稳身形,才没有腿软摔到。   她面前这座破败的寺庙,依旧是一片死寂——那几个大汉似乎还未回来。   折腾了许久,也不知卫敏此刻情况如何,虞华绮不敢有半分拖延,率先闯进大殿。   随即吓出一身冷汗——卫敏不见了。   “敏敏,敏敏你在吗?”   虞华绮试探着出声,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她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冷静:说不定敏敏只是见势不对,换了个地方躲藏。   “敏敏,我是阿娇,你还在这里吗?”   闻擎见面前的小姑娘鼻尖泛红,一副忍着泪的惊惶模样,心里对那个卫家女愈发不满。   两百士兵紧随其后,此刻已经到了寺庙。闻擎见到他们,下令道:“搜查此处。若发现可疑之人,即刻抓捕。另外,仔细找找,有无一个瘸腿的姑娘。”   虞华绮回头,对闻擎挤出一个笑,“多谢王爷。”   她现在心里很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两个贼人淫邪的话语。   闻擎颔首,他没有多言,径直踏上佛像后座,蹲下观察了片刻。   “这里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   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卫敏有可能不是被人抓走,而是自己离开的。   虞华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点,很快又提了起来:敏敏的腿伤得那么严重,她能躲去哪里?   突然,闻擎发出轻微的疑惑声。   虞华绮循声望去,见他在佛像后摸索了一阵,那个三尺高的洞穴竟然自动打开了。   里面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守在殿门边的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黑衣少年上前,递给闻擎一个火折子,“王爷。”   闻擎打开火折,往洞穴里照,照到一条深邃的石道,狭窄逼仄,仅能容一人通过。   一座隐藏在阵法中央的破庙,庙内还有机关。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虞华绮指着洞穴,问闻擎:“王爷,敏敏有没有可能躲到里面去了。”   闻擎吹熄火折子,从佛像后座跃下,颔首道:“有可能。”   他对两个少年道:“凌致,凌厦,你们进去看看。”   虞华绮担心卫敏,“我也去。”   蓝衣少年,也是就凌厦,他邪气一笑,“我说虞姑娘,您还是在这等吧。万一您进去,在里面蹭破点油皮,我们俩能被活……唔唔。”   黑衣少年凌致捂住孪生弟弟的嘴,对闻擎道:“王爷,属下等先进去了。”   两人拉拉扯扯进了黑洞。   虞华绮似乎看见,那蓝衣少年,被他哥哥照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好了,你在这里等着。若有里面有人,他们会把人带出来的。”闻擎难得的语气没那么冷硬。   虞华绮点头。   良久,黑洞里没有任何回应。   别说卫敏,连那两个少年也一直没出来。   虞华绮等得心焦,几次欲言又止。   而此时,奉命搜查整座寺庙的小兵们,全都回来了。   他们在这座破庙里发现了人生活过的痕迹,却没有找到人。   不仅没找到贼人,也没找到卫敏。   听到这个消息,虞华绮的心猛得一凉。   卫敏行动不便,士兵们翻遍整座破庙,都没找到她,若她没有藏在黑洞里,那她就很可能是被贼人带走了。   时间紧迫,多拖延一刻,卫敏就多危险一分。   可虞华绮束手无策,只能等待。   闻擎派了十个小兵,继续进黑洞搜寻,随后唤来灵绶鸟,往灵绶鸟的爪子上放了张纸条。   此间处处蹊跷,若生活在此的人是盗军饷的贼,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逃跑。闻擎令人封锁京城各大通道,严加审查,又调了三千精兵,往这座山上来。   灵绶鸟飞走后,黑洞里的两个少年和十个士兵依旧没有出来。   闻擎命令虞华绮坐下,“扭伤还未好全,一直站着,脚还要不要了?”   虞华绮眉眼间尽是担心后悔,哪有心思坐下休息,敷衍地应了一声。   就在此时,那对孪生少年形容狼狈地从黑洞中弯腰钻出。   虞华绮眼眸一亮,往他们身后看。   空无一人。   过了会,刚才进去的十个小兵也都出来了。   黑衣少年站在闻擎面前,恭敬道:“禀王爷,密道太深,属下们刚走到尽头,火折子就熄灭了。碍于没有光源,属下只隐约在尽头的密室里,看到许多木箱。”   失窃的八千万两军饷,就是用樟木箱装着,运往西北的。   黑衣少年看到的木箱,极有可能是装着军饷的樟木箱。但他们没有深入探寻,所以并不知道卫敏是否也藏在里面。   既然火折子不够用,闻擎令人造了火把,准备亲自进去,一探究竟。   他转身问虞华绮:“怕么?”   虞华绮立刻摇头,唯恐自己说了怕,闻擎会让自己在外面等。   等待太煎熬了,若卫敏真的在里面,她只想早些见到卫敏。   “我不怕。您让我一起进去吧。”   闻擎颔首。   她不怕最好,此处危机四伏,他不想让她随意离开自己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仔细品,有那么一丶丶甜。   ☆、第12章 第十二章   密道中近乎全黑,即使前方有人举着火把,光芒也有限。   虞华绮的脚扭伤之后,走了太多路,方才又不肯休息,此刻走在安静黑暗的密道里,细密的疼痛慢慢沿着脚跟蔓延出来。   她抿着唇,没有出声。   密道尽头,是一间极大,极开阔的密室,里面堆了百余个木箱。   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是丢失的军饷。   闻擎下令,命所有人集结,清点军饷,查看是否完好。   他调来的三千精兵很快就能抵达,到时让人把这些军饷从山上运出便是。   “咦?”   蓝衣少年凌厦在巡视时,发现了异常。   这些木箱放在密室里,大约已经有一段时日,上面俱都积了薄薄一层灰。可是有一处,那里的木箱格外干净些。   凌厦挪开那几个箱子,整间黑漆漆的密室突然亮堂起来。   原来,这几个木箱的背后,掩盖着一个一人高的山洞,洞外是空旷山谷。   “我说那密道怎么灰扑扑,不像有人经常行走的样子。”凌厦抱臂,吹了个口哨,“原来偷军饷的贼是从这里进出的。”   闻擎拨了一半人手,去空谷搜查。   卫敏不在密室里,有可能是被贼人带到空谷中躲藏了。   不久后,三千精兵上山,军饷清点的速度加快。同时,闻擎收到暗卫调查的结果:卫敏无事,已被贺家嫡次子救出。   他将卫敏安好,已经归家的消息告诉虞华绮,虞华绮笑逐颜开。   她生得灿若春华,原就惹人注意,这么一笑,偷偷摸摸往她那看的人就更多。   闻擎气势冷峻,回眸一扫,骇得所有人立即低头,揣着狂抖的心清点军饷。   凌厦伏在他哥耳边说悄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爷这也太护食了!”   把不靠谱的弟弟推开,凌致转身出了密室,去山谷里询问搜寻进度。   虞华绮听到卫敏安全的消息,心里压着的石头一松,疲惫感顿时蔓延全身。   她身娇肉贵,哪里禁得住今日这般折腾,浑身就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扭伤的脚脖子愈发疼肿,无数的小伤口也又疼又痒。   闻擎看着虞华绮,眉心皱起,“要回去吗?”   虞华绮迟疑,“这里还没清点完……”   闻擎领她走到空谷中,扶她上马,“留他们在此即可。”   反正军饷已经找到,卫敏也有了下落,他留不留在这无关紧要。   今日发现的密室非同寻常,山内的机关密道,迷阵毒蛇,都是为了保护这间密室。想必此处不是盗军饷的贼人设计,而只是被他们借用。   但他今日带着虞华绮,又带着御林军,多有不便,不宜探究。   待军饷运出后,他再派精通机关阵术的暗卫到这里,细细查探不迟。   从此处下山,路途比刚才平坦不少,跟着灵绶鸟的指引,二人很快回到灵音寺。   闻擎把虞华绮送上虞府马车,转身离开。   虞华绮撩开车帘,探出半张脏兮兮的脸,脏得只能看清那双乌黑灵黠的桃花眸,小声道:“王爷,谢谢您。”   她的声音清澈细软,有点甜,乖巧的小兽一般。   闻擎脚步微顿,不曾回头,“不谢。”   虞华绮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   虽然她误打误撞,帮齐王破了军饷案,但前世没有她,齐王也一样追回了军饷。倒是她,若没有齐王相助,恐怕连深山都走不出,更别提探寻卫敏的下落了。   前世她与齐王相处的时间很短,那时他已经是威严的,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病痛缠身,一心只为虞家平反,不曾关注他许多。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又冷又硬,冰凉凉像块石头一样嘛。   虞华绮回府后,先简单清理了一番,她满身的伤痕,小伤都让丫鬟们用金创药涂上,扭伤的脚却不好办,终究是请了大夫。   这会儿是下午,虞父和虞翰远都不在家。虞老夫人得知虞华绮受伤,赶来掌珠苑看她。   对着别人,虞华绮只说自己去山上拜佛,不慎从阶梯摔落。   而在祖母面前,虞华绮则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   虞老夫人听得直捂心口,“好在运气好,正巧遇上齐王在那里查案。回头该让你父亲好好谢谢齐王。对了,敏敏那孩子,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自然该谢的。”虞华绮点头应和,“敏敏那边的事,我还不清楚。”   大家闺秀为贼人所掳,这种事谁也不会宣扬,因此卫家和虞家采取了同一套说辞,说两个姑娘是因摔落阶梯而受伤。   虞华绮刚到家,没来得及遣人去问卫敏,只听到卫家对外的这套说辞,所以她也不知卫敏是怎么逃出来的。   想起卫敏骨折的腿,她黛眉深蹙:难道敏敏生来就有此劫,即便躲过东郊毒蛇,也躲不过深山骨折?   次日,卫敏拖着伤腿,来虞家看望虞华绮。   虞华绮只是扭伤脚腕,并无大碍。偏偏虞家人大惊小怪,虞父和虞翰远一日三次地来看望。还摁着她,不许她乱玩乱动。   她正闷得慌,没想到卫敏来了。   卫敏虽然伤了脚,却灵活得很,由丫鬟掺着,一蹦一跳的,很快进了屋子。   “敏敏,你小心些。”   卫敏大大咧咧,“无事,我练功时经常受伤,跑马还摔折过胳膊。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倒是你,脚脖子还疼不疼?”   虞华绮无奈,“我伤得比你轻多了。”   “那就好。”卫敏虽受了伤,精神却很好,闻言笑嘻嘻的,“我来是想和你说昨日的事。”   此刻再回想昨日,虞华绮仍有些后怕,“你当时是怎么跑出去的?我回来没见到你,差点吓死。还好没出事。”   卫敏看着虞华绮,没说话,两颊渐渐漫上霞粉。   过了会,她终于开口,话音有些含糊,“被人背出去的。”   虞华绮端茶杯的手一抖,泼了自己满手的茶。   她的手腕、手背和指节上,全都是伤口,茶水湿了纱布,浸到她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阿娇!”   一阵兵荒马乱,虞华绮手上的伤被重新清理好。   卫敏看得心惊肉跳:一样的伤,长在阿娇手上,看着便格外严重些。   她不敢再让虞华绮拿水杯,干脆使唤巧杏拿了小银匙来,一勺勺地喂虞华绮喝。   虞华绮哪里还有心思喝水,“敏敏,你方才的意思是……昨天有人救了你?”   卫敏脸色诡异地一红,“嗯,是个极俊的书生。”   书生?   虞华绮心底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怎么每次都是书生,难道敏敏命里犯书生吗?   卫敏不知道虞华绮的担忧,她眼睛亮晶晶的,不断对虞华绮说起那个书生。   在她嘴里,世上再没有比书生更好的人了。温和儒雅,俊朗飘逸,翩翩君子,如金如璧。   比她家三个哥哥斯文,比虞华绮的哥哥多几分沉着气质,相貌更是可与昨日见过的齐王比肩。   齐王虽然仪表堂堂、面如冠玉,棱角却太冷硬了些,显得气势骇人。不像她的书生,温和可亲。   虞华绮听了半日,听不下去了,“等等,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书生?”   卫敏凤眸一挑,傲极了,“我看上的就是我的,还能跑不成?”   沉默片刻,虞华绮问道:“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贺昭,恭贺的贺,昭阳的昭,取光明灿烂之意,好听吧!”   贺昭!居然是贺昭!怎么会是贺昭?   贺昭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他不应该在东郊吗?   虞华绮瞬间变了脸色。   她都带着卫敏躲到灵音寺了,居然还是没能躲掉贺昭。   山里的迷阵那么复杂,她和齐王绕了许久才找到路,贺昭是如何做到,在他们之前救走卫敏的?   贺昭……   什么昭阳,什么光辉灿烂,要虞华绮说,贺昭烂到了骨子里才是真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卫敏心如死灰的模样。   那些互相折磨的日日夜夜,卫敏执着地攥紧那点可怜的爱,攥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直到那夜。   虞华绮陪卫敏枯坐到三更,没等到贺昭回家,却等到了贺昭豪掷千金,买花魁一笑的消息。   传消息的婆子进屋那刻,卫敏眼里异常亮起的光,在听完这个消息后,瞬间熄灭了。   她双眸空洞,茫然地流着泪,问虞华绮,“阿娇,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笑过了吗?”   而她的夫君,在富贵温柔乡里,豪掷千金,只为求别的女人一笑。   虞华绮在卫敏的私库里翻找了很久,找出被她藏在深处的剑,“我去砸了百花楼!”   可昔日最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卫敏,如这把束之高阁已久的剑一般,沾满疲惫的尘埃,光华尽失。   “别去。阿娇,别去。”   次日,虞家出事,虞华绮从贺府离开。卫敏怀着两个月的身孕,用那把剑,自刎了。   那是虞华绮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父兄入狱,祖母中风,好友自尽。   贺昭……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贺昭。   虞华绮看着卫敏喜悦的,柔软的神情,心一点点坠了下去。   她想劝诫卫敏,想警告卫敏,甚至想告诉卫敏残酷的未来。   可如今的卫敏拥有至单至纯的快乐,至明至媚的笑靥。   叫虞华绮如何舍得开口,告诉卫敏那些黑暗沉重,那些她甘愿死,都要忘却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敏敏:贺昭,光华灿烂   阿娇:贺烂,揍他个稀巴烂   ☆、第13章 第十三章   卫敏仍在说着她的书生。   从性情相貌夸到名字,从名字又夸到学识。   “阿娇,你信不信,以他的才学心志,今年科考,定能名列三甲?”   虞华绮当然信。前世贺昭殿试出色,因相貌俊朗,被陛下点做探花郎。   但她忍不住给卫敏泼冷水,“贺昭的才智如何,我不清楚。可是敏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已有家室了呢?”   卫敏正说得兴起,突然被这么一打击,有些怔楞,“不,不会吧?他看着不像已有家室的样子。”   虞华绮一本正经地胡诌:“俗语说,先成家后立业。贺昭进京赶考,家中很可能已有娇妻相侯。”   卫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被虞华绮说得心里慌乱起来。   贺昭怎么可能已有家室呢?   昨日她躲在庙里,眼前一片灰暗,腿伤疼得厉害,不敢出声,不敢妄动,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贺昭走进大殿,还不曾说什么,仅是对她温柔和煦地一笑,她便觉得,满室灰暗顿时光亮起来,亮得她怦然心动。   何况他还那么好,背她下山,知道她腿疼,便天南海北的给她讲着趣事,哄她开心。他的肩背宽阔可靠,声音温柔低哑。   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已经有家室呢?   “不会的!”卫敏心慌意乱地否定道。   虞华绮见卫敏反应这样大,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知道卫敏已经陷进去。   “即便他未成家,你怎知他心里没人?说不定他家里给他相看了未婚妻,说不定他有亲密暧昧的青梅……只等着他高中后,回家迎娶。”   卫敏闻言,反倒坚定起来,“哪又如何?只要他还未娶亲,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就不信,谁还能比我更适合他!”   她的神情,同前世一样自信。   虞华绮默默蹙眉,没有再多说。她怕自己说贺昭不好,说得多了,反而会激起卫敏的叛逆之心。想起前世贺昭的风流浪荡,她开始委婉地敲边鼓。   “敏敏,我同你说,我们虞家旁支里,有个族叔,终日流连烟花之地,把他娘子气得小产了。听说前不久两人刚和离,闹得极为难堪。”   卫敏最厌恶那些风流子弟,“那些臭男人,怎么这样不要脸!我未来的夫君,必须只疼我一人,若敢做那些下流事,我打断他的腿!”   虞华绮连连应和。   但卫敏转念一想,又笑了,“贺昭哥哥温文守礼,才不会做那些事。”   虞华绮噎住,不敢明说,那些下流事,就属贺昭做得最熟练。   前世卫家被贺昭的表象蒙骗,对贺昭在琅琊贺家的风流韵事毫不知情,因着他是卫敏的救命恩人,卫敏又非他不嫁,一时失察,就把女儿嫁了过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还好此时卫敏陷得不算深,她只要找到机会,带卫敏去一趟烟花之地,当场揭穿贺昭的丑恶面目,卫敏定会死心。   卫家长辈最疼卫敏的,若卫敏不喜欢贺昭,皇城中大好男儿那么多,哪里还有他姓贺的什么事?   虞华绮在心里盘算着,对卫敏夸贺昭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   此时,巧杏端着几碟新鲜果点,敲了敲门。   “姑娘,宋姑娘到访,说是听闻您受伤,特来看望。”   虞华绮扬眉,桃花眼里流露几分嘲讽。宋盼盼和自己向来不对盘,怎么可能好心来看望自己?来看自己的笑话还差不多。   “请她进来。”   今日宋盼盼打扮得格外精心,琵琶袖团花小衫,牡丹织金望仙裙,发髻妆容无不完美,甫一进门,便觉光彩照人。   只可惜,她这样细致地妆扮过,站在素面朝天,只着月白寝衣的虞华绮面前,还是被压得黯然失色。   虞华绮素净着脸,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似墨裁,桃花目清凌凌的,如云乌发披散着,清丽至极,凭空生出几分妖媚。   看得人心惊肉颤,难以移开眼神。   宋盼盼暗自咬牙:连受伤在床,都这般狐媚。   她挤出笑容,自来熟地坐下,“卫敏也在?听说你们受伤,我来看看。”   虞华绮樱唇轻勾,明明未施粉黛,却红润得格外引人注意,“多谢挂怀。”她朝巧杏招手,“巧杏,上茶。”   那双伤痕累累,被包扎得严实的手顿时暴露在宋盼盼眼前。   宋盼盼顺着虞华绮的手往上看,看到她的脖子,耳畔,四处都带着伤。   白瓷般的莹润肌肤,但凡有一点点疤痕,便十分明显。有几处疤痕颇深,可能连祛疤良药,也未必能祛干净。   宋盼盼不由期待地看向虞华绮掩在锦被下的腿,“腿伤如何了?”   明明卫敏坐得离宋盼盼更近些,而且她的腿是骨折,比虞华绮严重得多,宋盼盼却瞧也不瞧卫敏,只顾着追问虞华绮。   虞华绮靠在撒花大软枕上,似乎靠得不舒服,她慢悠悠地调整着坐姿,晾了宋盼盼一会,才开口道:“并无大碍。”   轻巧的脚步声淹没在厚软地毯上,巧杏端了茶进屋。   宋盼盼接过茶盏,真诚地看着虞华绮,语气颇为遗憾,“无大碍就好。否则容颜受损,十指也不能纤纤,腿再伤得无法跳舞,恐怕以后就再也勾不到男人了。”   她这话说得恶心人,卫敏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若不是虞华绮拉着,卫敏能拖着伤腿,把宋盼盼从窗户丢出去。   虞华绮乌眸冰凉,脸上却淡淡漾开一个笑,“劳烦挂记。恐怕宋姑娘担心我,已经担心一晚上了吧?”   宋盼盼端着茶,饮了一口,神色无端倨傲,“你怎么敢这样想?”言下之意,虞华绮不配让她牵挂一晚上。   虞华绮笑意转深,“若不是牵挂我的伤,牵挂得一夜未睡,宋姑娘怎么会敷了三层粉,都遮不住眼下青黑,和眼尾的细纹呢?”   宋盼盼今日为了见虞华绮,特意打扮许久。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虞华绮的狐媚脸蛋,更恨自己被夺了风头,此刻突然被说形容憔悴,自然气恼极了。   她“嘭”地一声,放下茶盏,起身怒视虞华绮,“不过一张脸罢了,你少得意。我们来日方长。”   宋盼盼恼羞成怒,含恨离开掌珠苑。   虞华绮只当她是跳梁小丑,并未多看一眼。   前世宋盼盼在虞歆的信上做了手脚,诬陷虞父谋反,导致虞家被抄。不过前世的仇前世已报,今生一切尚未发生,虞华绮不会对宋盼盼做什么。   但若宋盼盼还敢再犯,虞华绮绝不会轻饶。   卫敏最看不上那等暗藏祸心,说话绵里藏针的小人,见宋盼盼被虞华绮怼走了,心里颇为痛快。   有了兴致,她继续和虞华绮说起她的书生。   虞华绮听得头疼,赶紧往卫敏嘴里塞糕点。   她最挑剔的,虞家光是专门给她做甜点的厨子,就有八个之多。掌珠苑的点心,自然比外面的精巧细腻不少。   卫敏正说着话,突然被打断,原是有些生气的,甜滋滋的糕点化在嘴里,却又发不出脾气了。   虞华绮的耳根子终于得到清静,给自己也拈了块水晶马蹄糕吃。   不久,小梨从屋外进来,给她们俩添茶。   “姑娘,那位宋姑娘从我们院里离开,转眼就去了二姑娘的慕枝苑。”   虞华绮闻言,眼里流过几许冷光。   所谓蛇鼠一窝,那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卫敏在虞家玩了没多久,卫家三哥便来接了。   原来卫敏是偷跑出来的。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卫敏这样乱跑,被她三哥臭骂一顿,背回了卫家。   暮春时分,垂柳枝叶渐老,变得苍绿干燥,几只早蝉尖锐地鸣叫着。掌珠苑的下人怕扰了虞华绮午歇,拿着小杆子去粘。   有几个顽皮的,把粘来的知了烤熟,趁热脆脆地吃掉。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银红床幔,拂在虞华绮姣美净白的脸庞,她纤长细密的睫羽轻颤了颤。   随即,那双含水凝雾,亮生生黑水银丸一般的眼眸睁开。虞华绮醒了。   “巧杏。”   听见传唤,巧杏赶紧领着小丫鬟们进屋服侍。   虞华绮伤的是腿,大夫嘱咐了,说宜静养,不宜挪动。但她躺了一天,实在难受,便换了衣裳,由丫鬟们搀着,在院里慢慢转了一圈。   凑巧收到荣王来信。   荣王的信越写越长,厚厚一叠,信封都快塞不下了。   虞华绮拆开信,忽略荣王那长长一串赞美自己智慧的话,再忽略荣王啰啰嗦嗦表述的被楚云岚回应的喜悦,看到第三页纸,才看到正文。   原来,荣王把楚云岚这些年陆续当掉的物品都寻了回来,其中不乏对楚云岚来说,很有意义的东西。譬如楚云岚一岁时,她父亲送的长命锁。   荣王想找个机会,把这些都还给楚云岚,纠结着问虞华绮,什么时机最恰当。   虞华绮直接否定了荣王的计划。   人家小姑娘脸皮薄,心思细,典当东西度日的事,定是唯恐被人知道。荣王直接把人家藏着掖着的事捅了出来,即便是好意,也太伤人家的自尊。   若真要送,成婚以后再送还差不多。   虞华绮接着往下看,又是一大段冗长又无意义的话,赘述了荣王搜寻那些东西的艰难。   荣王还提及,自己在此期间,偶然寻到了一枚虾须镯,镯上嵌着纯红莹透的火珠,有拇指大小,艳丽稀罕。他想着楚云岚不喜这些俗物,这宝物又实在难得,问虞华绮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荣王就是一个铁憨憨   ☆、第14章 第十四章   平白无故的,虞华绮不想和荣王扯上任何关系。   她只当自己没看到上面那段话,继续往下看信。忽略掉两大页的废话,虞华绮看了一会,才再次看到有用的信息。   前次虞华绮列了书目,让荣王搜集的古书,楚云岚很喜欢,还破天荒的因此给了荣王回应,说如今爱看这些书的人很少,问荣王最喜欢其中哪段。   荣王哪里耐烦看那些枯燥的古书,别别扭扭地在信纸最末端,问虞华绮要怎么回答才更出彩,他背下来,下次好和楚云岚搭话。   虞华绮耐着性子,揣度楚云岚的性情,将自己觉得合适的回答一一写下。   她语句简练,回答完荣王的两个问题,才将将写满一页纸。想着太后生辰将近,荣王那头也有了进展,虞华绮把贺寿图的事和荣王说了。   六十六位百岁老人亲手写的寿字,寓意吉祥,又是由虞华绮亲手缝制,心意极诚,太后定会喜欢这个寿礼。虞华绮预备把万寿图拿出来,让荣王找了机会,送给楚云岚。   若楚云岚在太后生辰宴时,献上此礼,说是她自己亲手绣作,以虞华绮的经验,太后定会因此对楚云岚另眼相看。   如此,荣王再去向太后求娶楚云岚,会更顺利些。   将信秘密送出后,傍晚时分,虞华绮就收到了回信。   信纸里仅写了一句简单的感谢,倒是信封中还夹着一样沉甸甸的东西。   虞华绮倒出,看到一枚虾须镯。   晶莹红艳的火珠,嵌在细细一弯金丝虾须镯上,在黄昏奄奄余晖里,极为明亮绚丽。   虞华绮不是矫情的人,她帮助荣王许多,收他一礼,并不是受不起,但她实在不想与荣王有所牵扯,便把镯子放到一旁,预备下次写信的时候,装在信封中还回去。   那头,因着齐王救了虞华绮,虞父一直想找机会感谢齐王。但虞华绮被掳之事不好张扬,虞父没有名目,不好无故突然与一位王爷有所往来。   纵然太子地位稳固,他这般行事,也会惹来无端的猜忌。   最终虞父在一次下朝后,悄悄齐王道了谢,并真诚地许了齐王一个承诺,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虽然虞父表达过谢意,虞华绮想着,人家帮了自己大忙,前世又于自己有恩,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再备份厚礼,以示谢意的。   在她的印象中,齐王似乎并无喜好,她便按着自己的心意,备了一堆的东西。   虞华绮扭伤的脚腕需要静养,她在掌珠苑闷了多日,才得到大夫许可,能出门随意走动。   她脚伤虽好了,但浑身淤痕还未痊愈,脖颈和手脚处的伤疤也未褪去,疤痕处新长出的嫩肉粉粉胖胖,和她一身的雪白冰肌极不协调。   因此,她还不能激烈运动,跳舞骑马等更是想也别想。   虞华绮不能玩乐,只好借着出门给祖母买蟹黄酥的名义,坐小轿去茶馆喝茶,呼吸新鲜空气。   溢香斋的糕点远近闻名,蟹黄酥更是其中招牌,除了溢香斋,哪里也做不出这个味道。虞华绮买了蟹黄酥,又选了几样平素喜欢的糕点,去隔壁茶馆喝茶。   本朝开放,女子上街可不戴帷帽,只是虞华绮生得实在貌美,不戴帷帽,太过引人注意。   她刚上茶馆三楼的雅间,便赶紧摘下闷人的帷帽,莹白如玉的肌肤憋得微微泛粉,眼里含着些微水光。   雅间建得高,从大堂里看不见其中光景,虞华绮嫌热,让巧杏把窗户开了。   她倚在软塌上,慢悠悠品茶吃糕点,拨弄着竹罐里的骰子,要巧杏几个陪自己玩。   玩了几把骰子,虞华绮总是赢。巧杏和小桃输得多,被贴了满脸白条,摘下来数了数,是巧杏输得最多。   巧杏输怕了,见虞华绮在糕点里最爱琥珀核桃,便自告奋勇去隔壁再买一份,趁机溜了。   虞华绮失笑,招呼小梨小桃再陪自己玩。   正笑闹间,楼底大堂里的喧哗声逐渐变响。   虞华绮起身,坐到窗边,抱着刚调好的桃汁蜜水啜饮,好奇地往下瞄。   聚在茶馆大堂里的,多是自命风雅的书生。临近科考,从各地赶往皇城的书生愈发得多,聚在一处,很容易引发争论。   引起他们争执不休的,是贺昭。   贺昭才貌双绝,又出生琅琊贺家,是本届举子中,最惹眼的人之一。有四五个书生围作一桌,对其文采夸捧不断,惹来邻桌书生的不满。   邻桌书生中,有自视甚高者,觉得贺昭才学不如自己,不过是相貌过人,并无真材实料。   那推崇贺昭的书生自然不服,双方便争辩起来。一来一回间,惹得大堂其他书生参与其中,争议声愈发大了起来。   虞华绮坐在窗边,听人骂贺昭。   书生骂人,格外有趣,她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有几句,那些书生没骂准痛处,反而被其他人驳倒。虞华绮听着,恨不得下去帮着骂。   她放下手里的蜜桃饮,扒拉着窗户,探出头往下看。   正在此时,溜出去买琥珀核桃的巧杏在门外出声,“见过齐王。”   齐王?   虞华绮的注意力被吸引。   她推门出去,果然见到了闻擎。   “齐王殿下?”虞华绮莞尔,恭敬地行礼,“好巧。”   闻擎颔首,余光瞥过她脖颈间粉嫩的疤痕,敛眉道:“伤还未痊愈?”   虞华绮摇头,“伤口都好了的,只是还有些疤,大夫说伤痕太深,可能祛不了了。”她说这话时,神情自然,看着对此并不在意。   闻擎没说话,神色似乎有些不愉。   虞华绮不觉,兀自笑得甜软,“华绮正想见您一面,苦于无缘,不料今日这样巧。”   闻擎绷着的唇角微松,“找我有何事?”   虞华绮含笑,请他进雅间一叙,亲手给他倒了盏香甜的蜜桃饮。   “日前在灵音寺后山,承蒙您相助,华绮心存感激。知道您什么都不缺,华绮只略备了几份薄礼,聊表心意,还望您不要嫌弃。只是这事不好传扬,华绮不敢将礼送往王府,若您今日方便,我让人送到此处?”   她笑得动人,点漆眸水意盎然,朱唇轻启,丁香微露,实在蛊惑人心。   闻擎端着蜜桃饮,猛地喝了一大口,被腻了满嘴。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盏,“我稍后有事要办,你若想送,可将礼送到衡武街后巷的秦宅。那是我的私宅,不会有人知道。”   虞华绮点头,笑道:“华绮记住了。王爷,我这有些糕点,您爱不爱吃枣泥山药糕?这金栗酥也极绵软香甜的。”   闻擎素来不喜这些甜腻糕点,刚才又被蜜桃饮甜得恶心,正待拒绝,鬼使神差地,想起之前在灵音寺,自己拒绝收虞华绮的红绸,虞华绮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他取了块枣泥山药糕,面不改色地吃下。   “怎么样?这可是溢香斋最出名的糕点之一了。”虞华绮笑吟吟的。   闻擎被齁得说不出话,勉强挤出两个字,“不错。”   难得见他对一样东西表示喜欢,虞华绮想着,可以在给他备的礼中,再添几样时令糕点,或者干脆给他送个甜点师傅。   闻擎今日来茶馆有事,和虞华绮没说几句话,便要离开。   虞华绮客气地送他出门,转身又坐回窗边,饶有兴致地听下面的书生骂贺昭。   闻擎穿过长廊,走到对面厢房,透过还未关上的房门看到这般情景,薄唇不悦地敛了敛。   忽而一阵风过,虞华绮面前的窗户被带上。   这是茶馆内部,如何会有这样大的风?虞华绮莫名其妙,但既然窗户关上,她也懒得再打开。左右听人骂贺昭,她已经听腻了,于是顺势起身道:“咱们回吧。”   归家后,虞华绮先带着蟹黄酥去看望祖母,随后回了掌珠苑。   她今日颇有闲情逸致,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修剪着刚摘下的花朵,挑选着插进水晶圆琉璃瓶里。   突然,存谨堂的嬷嬷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姑娘,宫里来人了,传您去接旨。”   虞华绮微微怔住。   宫里传旨?上辈子并无这一出啊。   待她换了见客的衣裳,去往前厅,祖母和爹爹已经跪着,就等她了。   虞华绮亦跪下。传旨的老公公开始宣读,刚宣完第一句话,虞华绮便震惊不已:这是赐婚诏书!   怎么会这样,距离前世皇后钦定她为荣王妃,不是还有月余吗?   彼时太后寿宴刚过,因为她的寿礼特殊,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太后赞叹不已,称她孝心可嘉,皇后便很快下了决定,劝皇帝定自己为荣王妃。   可如今无缘无故的,皇后应该还在考量各家女子,并未定下人选。对自己,充其量也只能说最看好而已。怎么会突然赐下圣旨?   宣旨的公公读完圣旨,把虞华绮扶起,笑着与她道喜。   虞华绮得体一笑,回了礼,眼底却毫无喜意。   皇后毫无征兆地要给她和荣王赐婚,该不会是荣王那个蠢货,背着自己在宫里做了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猪队友!   ☆、第15章 第十五章   送宣旨的公公离开后,虞华绮被祖母和父亲拉着,说了许多话。   虽然对这件事早有准备,但谁也没想到,圣旨会下得这样快。   皇家妇难为,虞老夫人细细叮咛了虞华绮良久。如今虞华绮有了婚约,不能再如以往般任性胡闹,要好好学习宫廷礼仪,了解皇家关系。   待虞华绮回到自己的掌珠苑,天色已然全暗。   她刚洗漱完,还披散着乌油油一头黑发,荣王的信便传了进来。   虞华绮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粗粗看完,被荣王蠢得嗤笑出声。   原来,这些日子,荣王得了楚云岚一星半点的回应,又知道了虞华绮准备的寿礼,便觉得事情十拿九稳,开始得意起来,时不时在太后面前给楚云岚美言,以期之后的事更加顺利。   太后历经三朝,对荣王那点小心思,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荣王努力美言了多日,她却只是笑着点头,从不表态。   荣王那时就该警醒,而不是日日入宫,继续在太后身边纠缠。   毕竟楚云岚久病,甚少出席宴会,太后对其并不熟悉。   若荣王能稳得住,先赢得美人芳心,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等到太后生辰,让美人进献寿图,讨了太后喜欢,再求太后赐婚,太后断不会拒绝。   可惜荣王心浮气躁,一心以为事情已经尽在掌握,日日进宫,还没劝动太后,却惹来皇后注意。   皇后听说儿子在太后面前,总是旁敲侧击地说楚云岚好处,顿时颇为不喜,认为是楚云岚勾引了儿子。   在皇后眼里,楚云岚病弱怯懦,气量狭小,难当王妃之任,亦难为儿子延绵子嗣,是下下之选。   哪知荣王被宠坏了的,当场便和皇后争辩起来。   皇后本就不喜楚云岚,见儿子为了楚云岚,百般违逆自己,更是动怒,立刻求了皇帝,给儿子和虞华绮赐婚。   荣王将事情一一写明,在信底,问虞华绮此事还有无转圜的余地。   虞华绮都懒得搭理他。   大好的局面,让他作弄成这副样子,他还好意思问自己,事情有无转圜的余地?   反正前世经钦天监推演,两人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距离现在还有一年。一年的时间,变数太多了。虞华绮想解除这桩婚事,可以不用急于一时。   急的,只有荣王。   荣王和楚云岚的关系刚有所进展,这桩婚事,会让荣王之前全部的努力白费。   不过这是荣王该愁的,虞华绮不会管。   事已至此,荣王和楚云岚的关系,已经不能改变这桩婚事,她懒得再掺和。   虞华绮烧了信纸,上床休息。   次日,虞华绮照着原本的计划,将所有礼物备齐,送往闻擎的私宅。   她闲来无事,亲自带着礼物去了一趟。   守门的府卫听说是虞府送礼,即刻开门,迎了虞华绮等人进去。   府内的管事笑得慈和,“虞姑娘来了?王爷一早就吩咐,若是您来,定要好好招待。”   虞华绮笑着客套了几句,她不意久留,刚喝了盏茶,便要离开。   “虞姑娘,您等等。”管事忙招呼丫鬟,捧出一方碧玉丹鹤盒,碧光莹莹,精巧华美。   打开盒盖,里面是半透明的浅绿膏药,气味清淡,隐隐有缕药香。   “这是丹波国进贡的,祛疤养颜最有效,一年只得两盒。王爷托老奴,一定要交到您手里。”   虞华绮是来送礼的,如何还能收礼,连连推辞。   老管事苦着脸,“王爷的脾气,您也知道,若您不肯收下,只怕老奴在这府里,也留不了几日了。您行行好,别为难老奴。再说,这也是王爷一番心意,您便收下吧。”   虞华绮无法,只能让巧杏收下。这样稀罕的药,她又欠了齐王一个人情,往后还不知该用什么还。   “还请管事向王爷代为转达华绮的谢意。”   老管事笑着应下,见虞华绮要走,忙起身相送。   不过几步路,他也不忘替自家王爷美言,“若不是王爷昨儿得了差事,要去一趟蕉城,三五日方能归。他定会亲自来迎姑娘。”   虞华绮只当他是客气,并未往心里去。   她既然已经出了门,便打算顺路再去趟卫家,看看卫敏的伤恢复得如何。   只是她的小轿行至卫敏家附近时,突然被荣王府的下人拦住。   随后,虞华绮便见到了荣王。   荣王的脸色不甚好看,满身酒气,眼下青黑,想来昨夜定是一夜未眠。   虞华绮敷衍地给他请了安,坐在桌前,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青翠莹澈,绵甜芳香,是上等的竹叶青。   她品完一杯,尤嫌不足,又添了一杯,漫不经心道:“王爷找我何事?”   荣王最厌恶别人对他轻蔑无视,这会儿却发不出脾气,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来找你商量对策。”   “商量对策?”虞华绮几乎笑出来,“日日进宫,和太后吹耳旁风之前,你不和我商量,如今木已成舟,还商量什么?”   荣王闻言,脸色更难看,“我怎知母后会发现?昨日我已百般求了皇祖母,却还是无力回天。”   虞华绮说都懒得说他,自顾慢慢饮着美酒。   荣王打了个酒嗝,气鼓鼓的,“母后太武断了,她都没见过云岚,怎知云岚不适合我?”   虞华绮嫌他邋遢,拎着酒壶和酒杯,坐到窗边,赏碧穹流云,品清冽美酒,一个眼神都不想多分给他。   皇后家世低微,以县丞之女的身份,登临后位,靠得就是身姿曼妙,体健易孕。陛下三十无子,诸侯蠢蠢欲动,朝野人心惶惶,若不是皇后适时诞下一子,帝位定然不稳。   陛下三十余岁,始得第一子,珍之爱之,当即封为太子。   从太子两岁时,生过了一场大病,陛下为他罢朝,几夜未眠,令举国上下为他祈福,便可知其荣宠。当时,恰逢齐王出生,大约齐王命中带福,他出生后,太子一日日好转,陛下爱屋及乌,为此格外看重齐王。   但无论是齐王,还是眼前与太子一母同胞的荣王,他们俩加一块,在皇帝心中,也不及太子分毫。   皇后易孕,诞下太子,故而常年圣宠不衰。她给儿子纳王妃,自然会更偏爱身体康健,性格开朗的女郎。   楚云岚病弱怯懦,心思敏感,是皇后最不喜的那类女子。皇后嫌她福薄命短,撑不起皇家富贵,纵然才高貌美,亦是枉然。   这些内情,荣王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肯屈服现实。   他要抱怨皇后,虞华绮任他抱怨,自己却是绝不会参与的。   荣王说了半日,没等到虞华绮和他同仇敌忾,只等到一个空酒壶,更生气了。   “依我说,世上再无比云岚更好的女子了,母后为何尽喜欢些庸脂俗粉!”   虞华绮失手,把酒杯摔碎在地上。   “咚”的一声脆响,打断了荣王喋喋不休的抱怨。   她桃花眼微眯,凉凉的视线扫过荣王脸上,“王爷慎言。华绮便是您口中,被皇后娘娘看中的庸脂俗粉。”   荣王闭嘴。   他惯来不会道歉的,好半晌,才别扭地憋出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虞华绮把玩着窗边竹雕的套娃,悠哉悠哉地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有心上人。”   荣王今日被她怼了好几次,酒意上头,气得指着虞华绮,说不出话。   过了会,静悄悄的厢房里冒出一个声音:“我有个办法,可解如今危机。”   “哦?”难得见荣王动脑,虞华绮有了些反应,感兴趣地开口。   荣王见状,道:“母后厌恶身体不康健的女子,你假装重病,不日即将故去的那种,病上一两个月。母后定会嫌你晦气,劝父皇下旨,解除婚约。”   虞华绮挑眉,笑得灿烂:这么缺德的主意,倒真是眼前这位荣王能想出来的。   她拒绝:“这等欺君罔上之事,华绮不敢做。”   荣王赶紧劝道:“怕什么?我定会安排妥当,不叫人发现。难不成,你真想嫁给我?”   若真叫荣王安排此事,那事情离暴露也就不远了。虞华绮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她和虞家干嘛要担上这样大的风险,装病欺君?   反正婚期在明年,她现在不着急。   荣王见虞华绮不回应,继续劝道:“不过是装病,又不是真生病。演戏罢了,有什么可推脱的?”   虞华绮勾唇,笑意清冷,“既然只是装病,无可推脱,王爷大可自己装。装完了,找个老和尚一算,说您命犯太岁,三年内不宜成婚。三年那么长,变数无穷,您可慢慢筹谋解除婚约之事。”   荣王一听,登时不乐意了,“那怎么成?三年不能成婚,岂不是耽误我娶云岚?而且堂堂皇子,怎么能装病,多晦气!”   虞华绮冷冷看向他,眼里的意味十分明显:难道我装病就不晦气?   她道:“王爷爱装不装,又不是我急着娶楚姑娘。”   荣王气急,他本不是什么好性子,能纡尊降贵,被虞华绮怼,还和虞华绮好声好气说了半天话,实属很难得了。   他怒道:“你少得意!娶你便娶你,本王还不敢娶不成?大不了纳云岚为侧妃。不过是侧妃,母后断不会拒绝本王!”   虞华绮闻言,颇为惊奇地看向荣王。   她在心里冷冷一哂:还以为荣王有多深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楚云岚的尊严和意愿,在他眼里,分文不值。   两人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闻擎:出差几天,媳妇成了弟媳?   欢迎收看普法节目:《九十九夜,豪夺弟媳》   ☆、第16章 第十六章   虞华绮去卫家,看望了卫敏。   卫敏这几日无聊透顶,自从她上次从家里溜出,被抓回来后,就被看得严严实实的,哪也去不了。   她年纪轻,又自幼习武,身强体健,恢复得很快,其实已经能下地走了。只不过走得稍微久些,腿会酸胀。   虞华绮带了零嘴和几样小玩意去,陪卫敏消磨时光。见卫敏实在无聊,决定在卫家留宿一日。   卫敏一早就知道她被赐婚的事,只是苦于出不了门,不能细问。   她对此颇为担忧,“那日宴会上,我瞧着荣王并不是个品性端良的,为人又鲁莽冒失。做他的王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虞华绮拨了拨卫敏床头的金嵌玛瑙小算盘摆件,“我知道。”   可那是陛下赐的圣旨。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哪有回转的余地?   卫敏了解虞华绮,心知虞华绮不会喜欢这样的夫君,却也无可奈何。她不会劝人,笨嘴拙舌地想开导虞华绮。   虞华绮主动岔开话题,说起旁的事情,“你的那位贺哥哥,如何了?”   卫敏闻言,眉眼弯弯,笑得腼腆,“前些日子,父亲去向他道谢,言辞间对他很欣赏。他还来过卫家两次,给我带了几样礼物,不过我们没见上面。”   虞华绮观卫敏神色,似乎陷得更深了。   她颇为头痛。派去琅琊探听贺昭风流过往的人,还没消息,而派去盯梢贺昭的人,也未有消息,自己一时竟揪不到贺昭的错处。   没有办法,虞华绮把目光放到了和贺昭走得近的书生们身上。   四日后,虞华绮收到消息,贺昭终于答应了礼部侍郎小公子的邀请,今晚去湄河边的天香楼赴宴。   虞华绮当即换了衣裳,去往卫府。   卫敏腿伤刚好,正百无聊赖,“阿娇,你怎么来了!”   “来带你出门长长见识。”   长这么大,两人都未曾去过那等秦楼楚馆。虞华绮一提出要男装去天香楼,卫敏立刻同意。   卫敏喜武,诺大的衣橱,有一小半是各式各样的男装。虞华绮与她身形相仿,准备也穿她的。   两人在衣橱里搜寻片刻,各自换上男装。   卫敏很快穿好一身利落的蔚蓝长袍,将头发束起。她生得英气,长眉凤眼,换上男装,更显得劲腰长腿,潇洒磊落。   而虞华绮则麻烦得多。   她身着象牙白丹鹤锦袍,腰细惊风,拿玉带束了,反而更引人注目。还有那含情娇媚的桃花眼,娇软粉嫩的唇瓣,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郎。   虞华绮只能坐下,拿颜色稍深些的脂粉调了水,将轮廓画硬朗,用黛笔描剑眉,茉莉粉遮去眼尾撩人的黑痣,再取黄泥抹了耳洞,看上去才略微像男子一些。   最后戴玉冠,佩华翡,打扮完了,活脱脱一个清雅贵公子。   卫敏看得直咽口水。她怎么觉得,阿娇打扮成男子,更勾人了呢,男狐狸精似的。   两人穿戴整齐,从卫家小门,溜去了天香楼。   甫一进门,满楼娇侬软语静了下来。   卫敏警觉地后退一步,随即就被热情的莺莺燕燕们挤出虞华绮身侧。   她腿伤刚好,身姿没有以前灵敏,又被各色浓香呛得直打喷嚏,同情地看着被花娘们包围的虞华绮。   虞华绮虽是第一次来,在这样的场合中,却左拥右抱,如鱼得水,收了这个的丝帕,尝了那个的葡萄,对阁楼上斜抛出的媚眼照单全收。   实在被缠得走不动道,虞华绮咬过眼前一双洁白柔荑递来的美酒,含笑饮下,藏了寒锋的桃花目一瞥,酥了大片美人心。   许多花娘只是愣了片刻,便被挤出了包围圈。   趁着身边的人愣神,虞华绮加快脚步,却很快又被簇拥得密不透风。   原本在和美人纠缠,却被美人抛下的男子们原该生气的,看到这一幕,却都意外地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知道甩不脱这些人,虞华绮只好采用柔情攻势。   她惯会花言巧语的,对着谁都是姐姐妹妹,美人心肝,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迷得那些花娘心肝乱颤,恨不能立刻以身相许。   “我问你们,霓儿姑娘呢?”根据消息,礼部侍郎小公子点了花魁霓儿作陪,贺昭亦在其中。   此言一出,那些花娘们可就不乐意了,“公子,您嫌弃奴家啦?方才您还夸奴家的发髻美。”   “是啊,奴家便这样比不过霓儿姐姐么。”   “哼,奴家不管,收了奴家的锦帕,今晚就和跟奴家走。”   “你少胡说,公子何时成了你的!”   一来一往的,几个花娘便吵了起来,吵起来的花娘被挤出人圈,又有新的花娘笑吟吟地围在虞华绮身侧,娇言讨好。   卫敏看得目瞪口呆。   虞华绮揽过右边花娘的细腰,入鬓长眉斜斜飞起,撩得人口干舌燥,“你知道,霓儿姑娘在哪吗?”   那花娘被俊丽无匹的公子搂住,俏脸绯红,小声道:“公子,霓儿姐姐正在陪礼部侍郎的小公子,在楼上的芙蓉间。”   虞华绮往楼梯上走,跟另一侧的花娘咬耳朵,“芙蓉间在哪?”   “上,上楼左转最里面那间房,便是芙蓉间。”   虞华绮漫不经心地点头,开口道:“我的朋友还在下面,你们去把他迎上来。”   转瞬间,卫敏便被簇拥着,和虞华绮并肩上楼。   她们俩衣着富贵,气度不凡,老鸨早早地在楼梯口恭候了,想迎她们去芙蓉间隔壁的丁香间。   在这百花楼中,但凡是以花命名的雅间,连坐一坐,都要百两之数。   虞华绮走到丁香间门口,止住脚步,“去隔壁,把霓儿叫来,与我作陪。”   她这次冷了脸色,那些花娘们再要痴缠,见她神情,心里都不由一怵。   老鸨笑着赔罪,“公子,霓儿实在无空,凡事讲求先来后到,今日是侍郎公子先点的霓儿……”   “不过是个礼部侍郎罢了,值当什么?与他同行的,还有谁?”   老鸨见虞华绮口气这样大,讪讪赔笑,生怕得罪了她,“剩下的,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几个书生。对了,还有琅琊贺家的公子。”   卫敏闻言,脸色一变,“琅琊贺家?”   “是,便是那位贺昭贺公子。”   虞华绮见状,佯作生气,打发了老鸨和花娘,说没有霓儿,便不要旁人。   她包下丁香间,把卫敏拉进去。   卫敏一路的好心情全都毁了,她惶惶地看向虞华绮,“阿娇,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虞华绮有点心疼,狠了狠心,哄道:“那老鸨认错了人,也是有的。不若,我们去隔壁看看?”   茫然地点点头,卫敏任由虞华绮牵着,从窗户翻上去,站到屋顶上。   掀开隔壁屋顶的瓦片,只能依稀听到几声娇媚的吟笑。   虞华绮和卫敏往下看,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芙蓉间内,礼部侍郎的小公子同几个书生说笑不断,人人拥着柔若无骨的花娘,嬉笑嗔怒,百态横生。其中有个花娘以嘴盛酒,哺到侍郎公子口里,情状十分不堪。   唯独贺昭坐在一旁,身边没个人影。偶有花娘见他长得俊,不死心地上前,也被推开了。   卫敏眼睛都红了:贺昭哥哥居然真的来了这种地方,还有美人作陪!   虞华绮更是咬牙切齿:贺昭不是最浪荡的么,今日在这里装什么正人君子,怀里居然没有坐美人!   眼角滑落一滴泪,卫敏冲动地要闯进屋里,质问贺昭,被虞华绮拉住。   正当此时,下面乱做一团。   原来是赵家小侯爷来了,小侯爷心情不好,左等右等等不来花魁,干脆一脚踹翻了芙蓉间的门。   礼部侍郎的公子喝得醉醺醺,天不怕地不怕地和赵小侯爷吵了起来,很快就动上了手。   虞华绮力气没有卫敏大,卫敏挣扎着,踩碎了几片屋瓦,发出轻微的动静。   芙蓉间里打闹不休,无人注意到屋顶的小动静,唯独贺昭冷静地站在一旁,还抬头瞄了一眼屋顶。   正巧和卫敏四目相对。   贺昭冷静的面容霎时惊慌起来,从窗户翻出,往屋顶爬,“敏敏,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卫敏一抹眼泪,运着轻功跑了。   贺昭是个读书人,身体虽强健,却没什么功夫,好不容易爬上去,卫敏却跑了。他眼睛也不眨,猛地跳下去追。   以他的速度,定然是追不上的。   虞华绮唇角半勾,还未来得及嘲讽,差点被贺昭的动作带翻,从屋顶滚落。   她身形不稳,被一只宽厚大手抱住。   一抬头,齐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坚毅的轮廓冰冷至极,眼底的光仿佛深野中贪婪的兽,压着无尽怒意和戾气。   “王爷?”   她的声音清甜似水,桃花眸盛着疑惑和惊讶,看着比平日乖巧了不少,勉强将闻擎高涨的怒火浇熄半寸。   闻擎在蕉城听闻赐婚之事,连夜赶回,却找不到人。他惊怒交加,找了整一个时辰,最后竟是在百花楼找到她。   她还敢打扮成这副勾人的样子,浑身染着劣质香粉的气息!   虞华绮见他不说话,被看得莫名心虚,抿着唇,矫揉造作地挤出乖甜的笑,搭话道:“王爷也来逛花楼?”   也?闻擎的眼神愈发暗沉。   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花楼好玩吗?”   虞华绮的直觉告诉她,此时应该摇头,“没什么趣儿。”   闻擎浑身压迫的气势稍稍松了些。   虞华绮想着,反正也追不上卫敏,干脆请闻擎随她去丁香间坐坐。上次闻擎送她膏药的事,她还未道谢呢。   抬手给闻擎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一杯,“王爷今日来百花楼,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闻擎截走她手里的茶杯,“这里的东西,你也敢喝!”   虞华绮妩媚的眼睛登时睁得滚圆,“不能喝?”   闻擎拿她简直没办法,待要教训,又不舍得。什么都不懂,还敢来这种地方玩!   “百花楼的茶水酒饮,大多都掺了助兴药物。”   助兴药物……虞华绮想到自己刚在才大厅,喝了花娘的一盏酒,怯声问道:“那,那如果我已经喝了,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17章 第十七章   闻擎神色一厉,虞华绮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凌空从窗口飞了出去。   以她那点华而不实的轻功,根本飞不了这样高这样远。虞华绮还是头一次这样居高临下,俯瞰整座皇城的盛景。   “王爷?”她兴奋,又有些疑惑。   闻擎抱着她,僵得压根不敢低头,任她馨甜的呼吸在身前轻软扫动。   “带你去看大夫。”   虞华绮乖乖点头,她对助兴的媚药并无了解,只知道那药物会使人意乱情迷,却不知具体如何发挥作用。   她现在还很清醒,除了有些燥热,并无其他不适。   很快,两人便到了闻擎的私宅。   闻擎把虞华绮抱进客房,吩咐随行的老管事,“传褚郢云。”   年轻一辈里,褚郢云是褚家天赋最高的子弟,医术卓越。他是闻擎的人。   虞华绮被放在床上。   她拒绝了丫鬟给自己盖被子的举动,轻轻扯了扯闻擎的衣袖。   闻擎嘱咐完管家,立刻低头,“怎么,热?”   虞华绮按着自己泛红的脸颊,有些晕乎乎的,“嗯。”   丫鬟呈上来一杯温茶,闻擎敛眉递给虞华绮,“大夫很快就来。”   虞华绮抱着茶盏,感觉双手有些酸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王爷,我是不是打扰您去百花楼办事了?”   其实她已经问过好几遍,闻擎去百花楼做什么了。   闻擎一直没有回答。   他不敢说,自己疯到不顾皇命,从蕉城连夜赶回,只是为了去百花楼,见她一面。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闻擎沉默了会,生硬地扯谎,“没有。我方才只是路过,见到你快摔下来,顺手扶了你而已。”   好在虞华绮对他很信任,压根没想过他会撒谎。   闻言,她还关切地问:“那您去蕉城办差,可还顺利?”   闻擎事情都没办完,哪有什么顺不顺利,“还行。”   说话间,褚郢云很快便到了。   那时,虞华绮已经被闻擎看着,喝了三四杯水。她的脸色愈发潮红,妩媚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任丫鬟拿扇子给她扇风。   来的路上,褚郢云已经听说了有人中媚毒,此刻看到虞华绮绯红的脸色,心里还是猛地咯噔一下:这中毒恐怕不轻啊!   闻擎见他神色不对,皱眉道:“如何?”   褚郢云连忙行礼,“回王爷,草民需先诊一诊这位公子的脉,才能下论断。”说完,他朝虞华绮比了请的手势。   虞华绮身上疲乏虚弱,伸着手,任褚郢云诊脉。   褚郢云诊了会脉,一时神色缓和,一时又皱眉,斗胆抬起头,盯着虞华绮看。   “放肆!”闻擎声音冷酷。   褚郢云赶紧垂头,“这位公子,不,这位姑娘的脉象无异。她中的媚药分量很轻,除了轻微的燥热,身子并无大碍。脸色过红,大约是喝多了温水,又心情紧张的缘故。若是热得难受,不要用冰,只拿冰镇过的扇子,取其凉意,慢慢扇风即可。”   闻擎忍着把人踹出去的冲动,问:“不用吃药?”   褚郢云抹了把虚汗,“不用。”   他在心中叹气:自己怎么这样倒霉!都怪管事,着急忙慌要他来看媚毒,也没说明病人的身份。他见其穿着男装,以为是少年,谁知一诊脉,却像个女郎。为求无误,他才斗胆细观其面容。   谁知王爷反应这样大。   自己恐怕是唐突了王爷的心上人!   闻擎让人送褚郢云出去。褚郢云刚出房门,就低声和老管事吵了起来。   屋内,两个丫鬟跪坐在床前,举着在冰库里冰过的玉骨鲛绡扇,轻轻扇动。   阵阵悠软的凉风袭来,虞华绮不由生出些疲倦。她和闻擎告了声罪,慢慢睡过去。   很快,虞华绮便睡熟了。   她满脸的妆,不知被谁笨拙而小心地用巾帕拭干净。   暖日醺醺的下午,闻擎私宅的客房里,清凉微风未停过片刻,直到虞华绮粉颊的潮红褪去,露出白莹莹嫩生生的雪肌。   金乌逐渐西垂,天际晚霞火烧似的灿烈。   虞华绮睡得骨头都酥了,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闻擎一人。   他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自己与自己下棋。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拖出长长一道孤影。   那一瞬间,虞华绮觉得,他肯定很寂寞。   “王爷。”   闻擎拈黑子的手顿了顿,半回头道:“醒了?”   虞华绮身上已经不再燥热,手脚却还有些乏力。   其实今日若不是闻擎提醒,又找了大夫来看,她可能都会以为自己只是劳累发热,睡过几觉,就把这件事忘了。   她坐到软塌对面,笑吟吟地和闻擎道谢,“今日多谢王爷了。”   闻擎终于落下手中黑子,“举手之劳。”   虞华绮扫了眼黑白子的局势,大胆拈了颗白子落下,“要谢的。上次膏药的事,我还没谢您呢。”   说着,她把自己的手腕翻出来给闻擎看,“您瞧,那膏药果然好用,连我手腕上最重的那道伤,都已经没了痕迹。”   她笑得灿然,姣好容颜仿佛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清贵牡丹,稀罕又惊艳。   闻擎的黑子局势被打乱。他节节败退,很快便输得一败涂地。   他认了输,请虞华绮留下用晚饭。   虞华绮不是扭捏之人,笑着应下。   她身着男装,腰身系得有些松,起身时,轻轻一旋,空荡荡的,越发显得窈窕勾人,整个人宛若盈盈风中的青荷,诱人采撷。   闻擎光是想想,今天多少人见过她这副娇媚模样,醋海就止不住地翻波,“好端端的,去秦楼楚馆做什么?那里有什么好玩。”   虞华绮在他跟前,莫名的很放松,实话脱口而出:“去找贺昭呀。”   她美眸晶璨璨的,盛满了幸灾乐祸。   看在闻擎眼里,却是她因提起旁的男子而开怀。   闻擎酸得牙根都疼,还得忍着妒意,陪虞华绮用饭。   虞华绮坐在桌前,意外地发现面前大部分菜肴,都极合自己的胃口,偏甜鲜。不仅有许多精巧细腻的糕点,连几碗羹汤也是都甜滋滋的。   她笑道:“王爷,您和口味和华绮很像呢。”   闻擎哪里会喜欢这些甜腻的小玩意儿?他虚伪地点头应和,“这样么?倒很巧。”   虞华绮吃饭很慢,猫儿食似的,这个动一筷子,那个尝一口,看在闻擎眼里,就是不好好吃饭。   他沉默着,拿公筷给虞华绮布了好几筷子菜。   虞华绮吃得依旧慢,她还要分神,好奇道:“王爷,您喜欢什么?”   闻擎没说话,他并无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怕自己照实说了,眼前的人会觉得自己无趣。   虞华绮见他不言语,倒没觉得意外。她活了两辈子,也没从哪里听说,这位未来的帝王有什么喜好。大抵概成大事者,总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喜好。   她抿了口甜汤,没有再说话。   闻擎看她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为什么问我的喜好?”   虞华绮很老实,“您帮了我许多,我想投您所好,给您一些微薄的回报嘛。”   闻擎的心在刹那间,柔了一片。   一顿饭用完,他终于开口,“我并无什么特殊偏好,只是此宅常年冷清,你若无事,可来坐坐。”   虞华绮听了,莫名有些心疼。他向来性情冷清,没有什么朋友,定然很孤寂。   “好。”   “对了,您是不是还算挺喜欢甜糕点?虽说您身份尊贵,什么都尝过了,却可能也有遗漏。下次我得了好的糕点,都给您送一份。”   闻擎听到甜点,脑壳一疼。   好在他常年面色冷肃,虞华绮没发现他的黑脸。   她用完饭,身上没刚睡醒那么疲软了,便和闻擎告辞,去往卫家。   今日一见,自始至终,闻擎都没有开口问,虞华绮对自己与荣王那桩婚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无论她如何看待那桩婚事,如何看待荣王,他都不会让她有机会嫁与旁人。   若问了,她说喜欢,只会给他们的未来平添裂痕。   他不问,她没说。   那么无论她是否真心喜欢那桩婚事,他都只当她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自欺欺人,不外如是。   ☆、第18章 第十八章   虞华绮出门前,曾和祖母说过,今夜会留宿卫家。   因此,离开衡武街后巷的秦宅后,她径直坐轿去了卫家。   天色渐暗,穹顶坠着半弯残月,被云遮掩着,将露未露,不甚明亮。倒是漫天璀璨的星子,晶亮闪烁。   卫敏躺在屋顶上,把玩着一块碧莹莹的翡翠双鱼佩。   虞华绮沿着梯子爬上去,还未开口打招呼,见到卫敏手里那块玉佩,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摔倒。   那不是贺昭的祖传玉佩吗!   前世卫敏把它当个宝似的,虞华绮绝不会认错。   “敏敏?”她出言,吸引卫敏的注意力。   卫敏恹恹地回头,见到她,勉强挤出一个笑,“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小心地走到卫敏身侧,坐下,“你手里拿着什么?”   闻言,卫敏抬手,翡翠双鱼佩挂在她指尖,沉甸甸地晃啊晃,“这是贺昭给我的,说是他们家的祖传玉佩,让我收着,等他金榜题名,便来我家提亲。”   “你答应了?”虞华绮问。   卫敏摇头,表示并未答应。不过她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纠结。   虞华绮怕她心软,给她吹耳旁风,“敏敏,你不能答应。若他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去秦楼楚馆?”   卫敏显然也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她满脸的沮丧,过了会,还是忍不住为贺昭辩解。   “他原不想去的,是侍郎公子盛情相邀,连着四天都请他,他抹不开面子。而且他在百花楼坐着,并无美人相陪,也未做逾矩之事。”   虞华绮叹气,“今日他抹不开面子,难道以后在朝为官,同僚相邀,他就能抹开面子?一次两次他能忍住,不要美人作陪,去得多了,可就难说了。”   卫敏明显被说动了,攥紧手里的双鱼佩,犹豫道:“他和我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去。”   “哪个男人偷腥被抓,不是这么说的?婚前都不检点,婚后如何会不变本加厉?”虞华绮问,“你可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的族叔?他便是这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敏不傻,这些话,她也在心里想过的,只是情深蔽眼,总不愿相信,想为贺昭开脱。   “你说得对。”   虞华绮趁着这个时机,同卫敏说了许多嫁给风流浪子的坏处。   到底还未入夏,夜间冷风带着寒意,吹得人凉飕飕的。   虞华绮突然想起,“你当时不是跑了吗?他一个书生,是怎么追上你,和你解释,还给你玉佩的?”   卫敏坚定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隐约含着心疼,“他追得太急,被路上的马踹倒,摔在地上,左手差点摔折。当时他哭着求我别走……”   虞华绮听得瞠目结舌。   贺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说着,卫敏还有些担忧,“春闱快开始了,他胳膊摔伤,也不知会不会影响科考。”   虞华绮无语。   是她低估贺昭了,原以为贺昭追不上卫敏,谁知贺昭这样没脸没皮,当街碰瓷,还深情款款地拿什么祖传玉佩哄卫敏,哄得卫敏心软。   好在贺昭今日的确去了百花楼,这件事他洗不干净。   夜深了,虞华绮和卫敏躺在一张床上安寝。她陆陆续续地劝了卫敏许久,直到困得没力气,才没有继续劝卫敏不要回头。   可惜,直到次日虞华绮离开时,卫敏还是没舍得把那块玉佩扔了。   虞华绮心中有了数。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昨日贺昭那个狗东西身边没有美人作陪,若琅琊那边没有确凿的证据流出,敏敏迟早要心软的。   春日薄暖,东风懒倦,吹得人昏昏欲睡。   掌珠苑内,虞华绮倚在秋千上,等待来自琅琊的信,顺手拿着本诗集看。   她喜清静,诺大的庭院里,仅留了小梨小桃侍候,焚香打扇,端茶奉果,倒是难得的安宁。   “姑娘。”巧杏捧着一个酸枝木兽雕八角圆盒,走近虞华绮身旁,轻声道:“姑娘,您之前吩咐的,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寿珠已经制好。”   虞华绮颔首,“拿到家里的佛堂供着,让人日夜诵经祝祷。”   巧杏领命而去,小梨适时呈上厨房新做的杏仁豆腐,“姑娘可要尝尝?”   难为厨房,这么雪白软嫩的杏仁豆腐,硬是给雕成了莲花模样。虞华绮尝了一口,很是清甜滋润。   她吃着小食,没等到琅琊来信,却等到荣王的一封信。   信中,荣王诚挚地与她道歉,承认自己前些日子言语过激,并表示那不是自己的本意,仅是话赶话赶上了而已,请虞华绮谅解。   他还否定了自己的馊主意,认为如今他们一动不如一静,应该静待时机,再想法子解除婚约。   虞华绮略微吃惊,没想到荣王那么个人,还会道歉。   看完整封信,她将其扔在一旁,不再理会。   至于荣王在信的末尾所求,让她帮忙向楚云岚解释,并请她继续帮他追求楚云岚的事,她没有答应。   之前帮他,是为了解除两人都不喜的这桩婚事。如今荣王捅出篓子,把事情闹得一团糟。他自己作了孽,推远楚云岚,该他自己想法子补救。   她又不欠荣王的,凭什么被他坑了,还要继续辛辛苦苦,吃力不讨好地给他善后。   夕阳余晖渐渐黯淡。   一连数日,虞华绮都没等到琅琊来信。   最近,她常常往外跑,虞老夫人念着她往后嫁入皇家,无法像如今这般自在,一直不曾说她什么。   可自打宫里传出消息,定下了虞华绮与荣王的婚期,虞老夫人便对虞华绮拘束起来,请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她宫廷礼仪,不许她再日日往外跑。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虞华绮收到琅琊来信,说查访许久,没有查到半点贺昭的风流过往。   虞华绮捏着信纸,姣好的黛眉蹙起。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卫家疼卫敏,前世说不得也查过贺昭。只是贺家在琅琊势大,若要遮掩什么,他们远在皇城,没那么容易查出。   虞华绮提笔回信,让他们低调乔装,再细细查访。   最近虞华绮被拘在家里,苦学规矩,一直不能出门。好在那些东西她前世学过,很快便融会贯通了。教习的老嬷嬷直夸她聪慧。   不过几日间,她就又能出府了。   念及闻擎说,希望自己常去府上坐坐,虞华绮带了些糕点,和自己最近格外喜欢的杏仁豆腐,去了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谁知闻擎不在。   虞华绮放下带来的点心,和老管事客气了几句,便要离开。   时辰还早,她打算去卫府,给卫敏吹吹耳旁风,说说贺昭的坏话。   她刚步出秦宅大门,门口便嘶鸣着停下一匹烈马。   随即,还穿着朝服的闻擎下了马。   “齐王殿下。”虞华绮不料这样巧,含笑请安。   闻擎克制住微喘的呼吸,故作冷淡,“嗯。进去坐坐?”   虞华绮从善如流,随他进去,“我给您带了杏仁豆腐,还有炸奶酥,不知您喜不喜欢?”   闻擎颔首,面不改色地陪着虞华绮,用了许多甜点。   他素来寡言,两人相对坐着,不说话未免尴尬。   虞华绮笑道:“王爷平日来此处,都喜欢做些什么?”   闻擎的生活枯燥乏味,日日忙于后宫朝政,明争暗斗,毫无乐趣可言。他勉强从日常做的事里,挑出一两样有趣些的,“练剑,打猎。”   虞华绮闻言,眼前一亮。她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低头戳碗里的杏仁豆腐。   好端端一朵豆腐花,被她戳得碎碎的。   闻擎见不得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问:“怎么?”   虞华绮犹豫地抬头,秀致长眉之下,点漆眸水亮晶莹。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地小声问道:“您的功夫这样好,有没有什么秘籍,只要修炼一天,武功就能突飞猛进的?”   她向来骄傲明媚,娇滴滴一眼瞥去,像极了高傲又养不熟的猫。此刻双眸因好奇睁得圆圆的,显得可爱极了。   闻擎哑然失笑。世上哪有什么秘籍捷径,都是苦功夫罢了,“没有。”   虞华绮慢慢哦了一声,颇有些遗憾。   她之前为了练习剑舞,跟着卫敏学了些小功夫。但卫敏是个半吊子,她自己又不肯下苦功,因此只学了点皮毛。   前些日子出事,她发现自己竟不能自保,便想问问闻擎,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没有便没有吧。   虞华绮又问:“那您有没有什么心得,指点指点我,我回去好照着练的。”   闻擎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肌肤吹弹可破,十指嫩白,没有半分疤痕茧节,连腰都是不盈一握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在日头底下,艰苦习武的样子。   好端端的小姑娘,合该千娇万宠,被人护得严严实实的。谁舍得让她习武?   但虞华绮那么乖乖地看着他,他无法拒绝。   罢了,她向来与人不同的。让她吃吃苦头,就知道退缩了。   “跟我来。”   虞华绮赶紧起身跟上,“王爷,现在就能练吗?我还穿着长裙呢,是不是要先回家换身衣裳?”   闻擎没打算让她练多久,摇头拒绝道:“不必。”   路上,闻擎想起一件事。   他状似不经意地对虞华绮道:“琅琊太守是我昔日下属,昨日他来信,给我孝敬了当地特产,还说了些当地趣事。”   虞华绮对琅琊的事果然感兴趣,积极地问道:“什么事,和贺家有关吗?”   闻擎酸,酸得脸都僵了,“是。”   “他在信中说,贺家长房嫡子贺昭,年少时流连风月,整个琅琊的秦楼楚馆,没有他不认识的花娘……”   “真的!”   柳暗花明,虞华绮不意在闻擎这里能听到这个消息,欢喜地美眸流盼,笑意盈盈。   闻擎微怔,倒是不酸了,就是有些始料未及。   他预想过虞华绮的一千种反应,唯独没想到她会笑得这般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心,海底针,闻擎的十斤醋白喝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闻擎硬冷的轮廓罕见得露出些柔和,“真的。”   虞华绮闻言,眉眼欢喜得近乎飞扬,“王爷,您能不能把那封信借给我?”   话一出口,她就生出悔意——自己也太冒失了。琅琊太守的信,很可能涉及朝政,还有闻擎的**,哪能随随便便借给旁人?   也不知怎的,她在闻擎面前,总是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   闻擎却丝毫不在意。那封信他早早地备下,就是等着给虞华绮看的,信中并无不能见人的秘密。   既然她并不喜欢贺昭,那她无论要用这封信做什么,他都无所谓。能讨得她喜欢,也算是这封信的造化。   闻擎带虞华绮去自己的书房,把信交给她。   随后,两人原路返回,依旧去往练武场。   说是指点虞华绮练功,闻擎却先走到兵器架,从上面取下一个精巧的梅花袖箭。   他给虞华绮展示了袖箭的用法,“看准对面的红心,按这里,再按这里,然后射出去。”   梅花袖箭的制作工艺极复杂,虞华绮一个闺阁女子,从未见过这样稀罕的东西。她好奇地摆弄着,在闻擎的教导下,很快上了手,箭箭射中红心。   箭筒中只有五发箭,射完就没了。闻擎打开箭筒,往里面填箭。   “这箭尖是涂了毒液的,能瞬间毒倒一个成年大汉,若寻常无事,不许乱玩。”闻擎边说,边往虞华绮手里塞了瓶解药。   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袖箭送给虞华绮。   如此珍贵的武器,即便是在卫家,虞华绮都没见过。   她对闻擎笑,“这么稀罕的东西,我可不敢收。我又不是来打秋风的,难不成每次来,都要带些什么回去?”   这话只是玩笑,可闻擎却恨不能把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自己拥有的全数,尽皆奉上。   “这不值当什么。你若喜欢,下次送你更好的。”   虞华绮还是不肯接,“您再这样,下次我不来了。”   闻擎刀削斧凿般的面庞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生硬道:“不是要跟我习武?就当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虞华绮失笑,“王爷,平白无故的,您就涨了一辈啊?”   闻擎面色不改,隐约有几分尴尬。   虞华绮最爱做怪的,故意端了盏茶,有模有样地奉上,“弟子虞华绮,见过师父。”未来皇帝的弟子呢,说出去多有面子!   闻擎原是随口说说,被她这么一闹,倒像是真的了,“走了,先去练功。”   虽未入夏,正午的太阳却也晒人得很。   特意领虞华绮站到树荫下,闻擎问:“会扎马步吗?”   虞华绮点头,“会。”   “那先扎两个时辰马步。”   虞华绮屏住呼吸,桃花眸睁得滚圆,“两个时辰!”   闻擎面容舒缓,露出几分清冷笑意,“练不练?”   虞华绮被养得娇嫩,却也不是全然吃不得苦,她老实地扎了个马步,“练。”   昔日卫敏不甚严格,她马步扎得本就不标准,如今多年未练,更是扎得乱七八糟。   闻擎慢慢教着,给她调整了好久的姿势。   好不容易才蹲好了。   虞华绮的腰实在细,微凉春风袭过,裹挟着轻软的藕荷色衣裙,直往一个方向飞舞,勾勒出惊人的纤细曲线。   只蹲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摇摇晃晃起来,风再这样一吹,仿佛随时都要把她吹得随风飘飞。   起初,虞华绮还和闻擎零碎说几句话,后面蹲得没了力气,她就几乎没怎么开口。   等她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要摔下去,立时落到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   虞华绮咬着下唇,直喘气:习武也太辛苦了。   下一刻,她的手心被握住,一股热流沿着脉络,源源不断地往体内送。   她没正经学过内功,经脉乱糟糟一团,闻擎梳理了好一阵,才给她梳理完,并送了些内力进去。   如此一来,虞华绮顿觉浑身轻盈许多,甚至恍惚觉得,自己能用那点三脚猫的轻功,飞上皇城最高的塔尖。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闻擎把她放在屋内的软垫上,睁着眼睛说瞎话,“以你如今的年岁和资质,扎再多马步也无用。不若隔三差五,让我帮着疏通经脉,还能涨些功力。”   虞华绮蹲马步蹲得辛苦,蹲完了,也没感到身体有何变化。倒是闻擎给她疏通了经脉,她觉得自己突飞猛进了许多。   可她却没有轻易答应,“这样太麻烦您了。”   闻擎输送给虞华绮的功力,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要尽到指导之责,让你有所受益。”   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虞华绮没想到闻擎这般认真,还要对自己负责。   她认认真真地向闻擎行了个大礼,“那便多谢师父了。”   闻擎无奈,扶她起来。   他一早就派了暗卫,随身保护虞华绮。今日这遭,无论是送袖箭,还是疏通内力,都只是为了哄虞华绮高兴。他哪会真让虞华绮处于险境?   虞华绮行完礼,一抬头,恰好看见闻擎破了的衣袖。   大约是她方才摔倒,闻擎急着护住她,蹭到树干,把衣袖磨破了。   她如今胆子肥了,敢扯闻擎的衣袖,还敢笑话他,“王爷,您的袖子破了!”   闻擎被她扯开袖子的瞬间,脸色突变,快速扯回衣袖,遮住了手臂。   虞华绮不料他的反应这样大,以为是自己太唐突,连忙道歉。   闻擎稍微平复神色,把左手臂往后藏了藏,“无事。你先坐会儿,我去换件衣裳。”   怕虞华绮枯坐无聊,秦宅的下人呈上许多甜点糕食,其中有味雪荔蜜饯,清甜极了。虞华绮尝了好几颗。   闻擎回来时,她正拿着匙子,一颗颗地舀蜜饯吃。   “王爷,您要不要尝尝 ?”她见到闻擎,笑着问道。   虞华绮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眸琉璃般光彩闪烁,鲜活得令人口干舌燥。   天上的云仿佛都静止了。   闻擎脚步滞住,好一会,才回答道:“荔枝性热,少吃些。”   两人坐着,安安静静说了会话。   今日闻擎得知虞华绮来访,是匆匆赶回来的,之后还有事要处理。而虞华绮得了信,也想去卫家一趟。两人便同行,出了秦宅。   坐在马车里,虞华绮无聊地打络子玩。   她很快编好个扇坠络子,车里没扇子,她瞄了一会,只看到闻擎的宝剑。   虞华绮来了兴致,“王爷,您的剑首缺红穗,我给您编一个吧?”   红缨剑穗这样累赘的东西,闻擎向来不要的。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感谢,“劳烦你了。”   很快,马车到了卫府门口。虞华绮下车,许诺闻擎,下次去见他的时候,会给他带个剑穗。   卫府内,向来活泼的卫敏有些寡言。   虞华绮看着卫敏,没有说什么,把信递到她手上。   看完信,卫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虞华绮陪着她,轻声慢语地哄。   卫敏生来有着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她虽说被贺昭搅昏了头,却还未完全失去理智,“阿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虞华绮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早就知道,所以一再提醒你。”   “是啊,你一再提醒,我为何总是听不进去。”卫敏自嘲地笑笑,“阿娇,你说,贺昭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明明初见时,他是那样温润和善,彬彬有礼。之后每次相会,他亦是诚恳而真挚。即便在百花楼见到他,自己再吃醋,再嗔怒,也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没有完全死心。   毕竟他的身旁,没有美人相陪。   可如今证据确凿,条条桩桩,都指证着贺昭并非良人。   虞华绮见卫敏哭得伤心,哄劝了一会。   她惦记着信中的漏洞,怕卫敏日后会因此心软,特意指出,“敏敏,信里写着,贺昭一年前,在琅琊已经把那些花娘断得干干净净了。”   卫敏抹去眼泪,冷笑,“那又如何,来了皇城,还不是照样没忍住。”   虞华绮赶紧应和,“是。贺昭那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我们敏敏?”   其实虞华绮心里很奇怪,前世贺昭在琅琊,明明不曾和秦楼楚馆断绝关系,来了皇城,也不曾对敏敏苦苦追求。反倒是敏敏更主动。上次在百花楼,贺昭神色冷静,亦不像是真心去寻乐子的。   但无论贺昭到底在耍什么幺蛾子,只要敏敏下了决心,要和他断干净,他就翻不出花。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虞华绮回了掌珠苑,正翻箱倒柜找丝线,小梨满脸愤愤地从外间进来。   帮着虞华绮挑丝线的巧杏抬头,笑话道:“吃□□了不成?脸色这样难看。”   小梨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二姑娘正禁着足呢,偏偏太子妃给她撑腰,要接她去东宫小住几日。”   太子妃遣人来接虞歆,虞家哪敢不放人?   这一出倒是和前世极像,虞华绮想。   前世虞歆虽未被禁足,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求了太子妃,去东宫小住。   虞歆向来嫉恨自己,彼时自己刚被宣旨,定为荣王妃,满皇城也找不出几个嫁得比自己高的,虞歆焉能甘心?   她去了东宫,近水楼台,成日家在荣王面前吟诗作赋,卖弄风情。   荣王那个二愣子,就吃这一套。求不到楚云岚欢心,对虞歆这么个勉强可做替代的“小才女”,很是欣赏。   虞歆归家后,不知有多得意,隔三差五的,就要来掌珠苑炫耀她和荣王关系密切。   自从周氏假小产的事被揭露后,虞华绮清静了这么些时日,差点把自己这个妹妹忘了个干净。   虞歆这会儿去东宫,可能是存了前世那般,勾引荣王的念头,也可能是为了太后的寿诞。   太后的寿诞,晚间定是要举行大宴的。   而太后喜欢小辈,往年早晨,家世贵重的少女们都会先到太后寝殿,送礼祝福。   这可是在太后跟前露脸的机会,虞歆哪舍得因为禁足,落下这件事。   左右虞歆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虞华绮便没有管这件事。她还约束了掌珠苑的下人,让她们不许乱传。   虞华绮开了箱子,取出细小晶亮的琉璃珠和小珍珠,一颗颗穿进细银线,再和朱红丝线捻成一股,打算拿这个做剑穗。   做了一会,她又嫌这个色调太浮,不够稳重,令巧杏取些黑金线来。   巧杏取来黑金线,虞华绮又道:“把我的长剑拿来,那个剑穗都旧了,既然要做,就一并做了吧。”   下次去找闻擎,可以把她的剑也带去。   敏敏只会那么几招,已经被她都编进剑舞中了。既然闻擎做了她师父,少不得要指点她几招,让她有灵感编新舞步。   虞华绮舞剑,重在飘逸。   因此她给自己做的剑穗,流苏极长,足比给闻擎做的长了三倍。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做了俩剑穗,四舍五入,就是情侣剑穗。   于是,闻擎的搜索网页,历史记录:   【情侣剑穗的寓意】   【送情侣剑穗,是在暗示什么吗】   【回礼的艺术】   【女生喜欢什么礼物】   【情侣礼物】   【情侣用品】   搜索记录停止在情侣用品,闻擎暂时离开,去擦鼻血。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春雨缠绵,天色灰蒙蒙的。   虞华绮懒懒地赖在床上,带着湿意的冷风从窗棂间丝丝缕缕卷席而入。   她往被窝深处钻了钻,只露出小半个莹白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染着倦意的桃花目。   昨夜,她做剑穗做得太认真,直熬到后半夜,还是巧杏怕她伤了眼睛,好劝歹劝,才劝得她歇下。这会儿她虽醒了,浑身却很疲乏,兼之神思懒倦。   屋里点着清淡的沉香,被春雨潮湿的气味扰得乱糟糟,小梨轻轻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笑着行礼,“姑娘醒了?”随后快步走到窗前,关上了半开半合的窗户。   虞华绮轻声回应,任小梨叫人进来,服侍自己起床。   洗漱过后,虞华绮倦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给昨夜做的两条剑穗收尾。   几个小丫鬟围坐在她身侧,低声说笑,做着自己的活,给虞华绮递递剪子和丝线。   可巧这时,荣王的信到了。   虞华绮有些不耐烦,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拆开信封。   信的内容很简单,荣王再三相邀,请虞华绮去趟汇安斋,说是有事相商。   再如何,荣王也是王爷,是皇族,虞华绮不能得罪太过的。可她恹恹地推开窗,看着湿哒哒,暗沉沉的天气,半点出行的**也无。   虞华绮换了身简单的碧色长裙,不施粉黛,仅用一根碧玉扁方挽好长发,戴上帷帽,便出了门。   虽然一路坐着轿子,但到汇安斋的雅间时,虞华绮的裙摆还是被雨水洇湿了。   她娥眉轻蹙,摘了帷帽,随意地向荣王行了一礼,“王爷安好。”   虞华绮容貌艳盛,向来打扮得娇华高贵,甚少像今日这般,穿得如清水芙蓉般浅淡。一身莹莹碧色,乌发如云,反衬得她眉目愈发惊心动魄,仿佛江南烟雨幻化而生的精怪似的。   荣王愣住,神色颇有些怪异,“免礼。”   “王爷传召华绮,可是有何要事?”   荣王难得的有些局促,“前次是我不对,我左思右想,还是该请你出来,当面同你道个歉。”   虞华绮眉心蹙得更紧了:这样潮湿阴雨的天气,把她叫出来,就只为了道个歉?这是道歉,还是故意折腾她?   荣王见她皱眉,不知怎么,颇有些心虚,他赶紧把桌上的一大盒首饰拿过来,递到虞华绮面前。   宝光荧荧,都是些珍贵罕见的珠玉。   虞华绮往后退了两步,“王爷这是做什么?”   荣王笑道:“都是些小玩意,你戴着玩,权当是我赔罪了。”   他见虞华绮没接,硬着头皮又道:“上次说的,帮我和云岚解释的事,你能不能……”   “不能。”虞华绮拒绝,“华绮虽家世平平,不比王爷是天之骄子,却也没有那般轻贱。任人拿些珠宝首饰,便能随意打发。您若无事,华绮先走一步。”   荣王讪讪,解释道:“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只是云岚那边,单我一人解释,她不肯信。”   虞华绮脚步未歇,仍往外走,“王爷,您自己做的孽,自己收场。谁也不欠您的。”   荣王见她真要离开,赶紧道:“你不喜欢这些首饰,那你喜欢什么?只要你想要,但凡我能做到,我都照做!”   虞华绮回头,嗤笑道:“若您果真这般有决心,还求我做什么?上次您想出的,装病的主意,不是很好?装完病,您再请个和尚道士,胡言乱语一番,事情不愁不能解决。方法近在眼前,您为何不做?”   荣王待要反驳,说自己身份贵重,不能以身犯险,思及上次被虞华绮怼的凄惨,又不敢开口了,一时呐呐无言。   他甚至莫名觉得,虞华绮这般冷眉凝目,盛气凌人的模样,美得惊人。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抓贼的声音。   随即,雅间的门被破开,汇安斋内乱轰轰的,几个身着护卫装的人闯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很快把荣王和他的下属挤得不知所踪。   荣王大喊自己是王爷,声音却湮没在纷乱声中。   混乱间,虞华绮落入一个宽厚伟岸的怀抱,随后被抱到椅子上。   她抬眸,对来人一笑,“您怎么在这?”   原来,闻擎派去守护虞华绮的暗卫,只负责虞华绮的安危,并不敢侵犯虞华绮的**。因此,他们对虞华绮和荣王的信件内容一无所知。   直到方才虞华绮和荣王见面,暗卫们才着急忙慌地禀报了闻擎。   闻擎不舍得调查虞华绮,若不是派了暗卫保护,他竟不知,虞华绮居然和荣王有私交。   定下婚约的男女,冒着雨天都要出来见面,还能为了什么!   闻擎内心妒忌得发狂,眼里几乎要冒出绿火来,“有人盗了我的至宝,我一路追寻至此。”   虞华绮担忧,“那贼人盗了什么,很要紧么?您可还记得贼人的模样?赶紧画了他的画像,全城搜缉才好。”   外面依旧很乱,闻擎借着护住虞华绮的契机,把她的脸藏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   他眼神冷酷,语气寒凉,“是要抓到那个贼人。他哪只手碰了我的宝贝,我必要砍了他哪只手。”   虞华绮闻言,意外的并不是很害怕。   等混乱稍微过去了些,她倒了杯茶,递给闻擎,“您先别急,喝口茶。那么多人去追,定能追回宝物。”   她的纤纤玉指映着秋翠瓷杯,愈发显得莹白细润,闻擎接过,手指覆在被她握过的杯壁原处,一口饮尽,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残忍。   虞华绮以为他渴,很体贴地又给倒了一杯。还未递过去,茶杯半途被一只脏手截走。   荣王拿着茶杯,灰头土脸地出现,“虞华绮,你没事吧?”   他还未喝,手中的茶杯就被闻擎夺去,“哐啷”一声,在地上碎成几瓣。   此时,荣王才发现闻擎的存在。他一看到闻擎,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闻擎,你在这做什么!”   闻擎掩住眼底的杀意,没有理会他,而是朝混乱的大堂使了个眼色。   很快,荣王又被推搡着挤了出去。   虞华绮正烦着荣王,见他被挤得衣冠歪斜,形容狼狈,还怪解气的。   她不由轻笑出声。   闻擎见她对荣王笑,浑身瞬间紧绷起来,下颌抿成极锋利的弧度,脸色愈发冷峻。   虞华绮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含笑回头,“王爷?”   她见闻擎面色难看,以为他是因珍宝被盗而心情不好,好心安慰了他几句。   可闻擎的心情并未回转。   他想问虞华绮今日为何来见荣王,又不敢问,整个人像是在地窖里藏了十年的老酸菜,酸得惊天动地。   虞华绮见安慰无用,干脆换了个话题,“王爷,昨日说给您做的剑穗,已经做好了。等我有空,就给您送去。”   说到虞华绮亲手做的剑穗,闻擎的脸色不由舒缓许多。   他勉强克制住了酸意。   理智回笼,见虞华绮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闻擎心疼又好笑,哄道:“左右暂时追不到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在皇城里寻到一家僻静馆子,里面的饮食很合虞华绮口味。原想等几日,待太后生辰过了,再带她去玩的。   但今日冷着脸,似乎吓着了小姑娘。闻擎打算先哄哄她。   那家馆子没有招牌,藏在邕宁巷深处,看似平平无奇,门口却是青砖铺地。   连绵的阴雨初歇,几缕金灿灿的光洒下,落在青砖地上,水花晕染出霓虹颜色。   虞华绮和闻擎落了座,桌椅是红木的,简约素雅,每桌都摆着白瓷瓶,瓶中插着几朵水晶菊。   别的不提,单从这个时节能养出菊花,就可以知道,这间小馆非比寻常。   馆内的菜肴亦很合虞华绮的胃口,她用得比平日多些。   闻擎见小姑娘心情不错,陪着她坐了会,聊天消食,等她有了几分困意,才送她回虞府。   虞华绮今日忙,刚睡完午觉,就被哥哥拉着,去了一趟宝琅坊。   原来虞翰远的未婚妻钟仪生辰将近,他想给钟仪选些首饰珠宝,又怕自己选的,不合小姑娘的品味,故而特意找了妹妹作陪。   虞华绮想着嫂子钟灵毓秀,心思细巧,定然偏爱玉器。她也不给哥哥省钱,选了好几样价值连城的玉饰。   两人临走前,虞华绮瞧见宝琅坊里的几串璎珞,和几条漂亮的流苏,似乎都比她编得精巧。她买了回去,准备拆解掉,研究研究人家是怎么编的。   忙活了一夜,虞华绮才将昨日编好的剑穗改编完。   她带着剑穗和自己的长剑,去了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谁知闻擎一大早入了宫,到现在还未出来。   虞华绮将剑穗留下,提着自己的长剑离开。反正她不着急,下次来,再求闻擎教她剑法也不迟。   她不急,老管事留不住人,却是急得要命。   从昨日起,王爷的心情便一直不好,他们这起子服侍的人俱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原想着虞姑娘来,哄一哄也就好了。   偏偏这样不凑巧,虞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王爷却错过了。   老管事仔细地把虞华绮给的剑穗收好。他眼神好,看到虞华绮手里那柄长剑,剑首的穗子和王爷这个款式很相似,只是长短不同。   虞姑娘离开,他就指着这个剑穗,讨主子欢心了。   今日很巧,虞华绮前脚刚进家门,虞歆后脚也跟着进来了,满脸的喜气洋洋。原来是太子妃让她回来一趟,取了给太后准备的寿礼,明日再去东宫。   虞华绮没理会她,径直去了存谨堂。   虞歆一朝得志,怎能不炫耀,跟着也去了存谨堂,美其名曰给祖母请安。   正是用晚饭的时候,虞老夫人留了虞华绮姐妹一起用膳。   虞老夫人倒没有为难虞歆,一视同仁地问了两姐妹明日的穿着,和准备的寿礼,确认没有纰漏,便让虞歆先回去。   虞华绮陪着祖母说了会话,见祖母有了困意,也回了自己的掌珠苑。   临睡前,虞华绮让巧杏把寿珠从佛堂取出,仔细收好,明日要拿去给太后贺寿。   天光熹微,几缕雪白的云飞速移动,透出些许绚烂的金光。   虞华绮已经收拾停当,换好湘妃色蜀绣百蝶衣裙,挽了灵秀的飞仙髻,发间仅插一对点翠双宝灵蝶簪,淡扫娥眉,轻点朱唇。   清华娇媚,眼波横动间,撩人极了。   从虞府到太后的寿安宫还要许久,虞华绮没有很多时间,只简单尝了几口燕窝粥,便要出门。   巧杏担心她路上饿,忙用碟子盛了糕点,装进小木盒里,“小梨,你把这个拿到马车里。”   小梨接过,凝神看了看,道:“巧杏姐姐,咱们屋里还有没有旁的盒子?这木盒小,又是红色的,待会别和装贺礼的酸枝木盒弄混了。”   巧杏正抱着装贺礼的酸枝木兽雕八角圆盒往外走,闻言笑骂:“就你仔细!也不瞧瞧装贺礼的盒子有多精致。单说上面的五福碧纽,就嵌着拇指大的猫眼,谁会看错?”   说着,巧杏还特意打开设计精巧的猫眼纽锁,给小梨看,“你瞧,这装贺礼的圆盒,连打开都不容易。”   虞华绮漱完口,见几个丫鬟还在磨蹭,瞥了带头的巧杏一眼,“哪来这样多的话,快去做事。”   巧杏应声,正要下去,虞华绮蹙着眉,突然道:“等等!”   此时天光尚未完全大亮,夜明珠散发着幽白的光,虞华绮眼尖,看到上面隐隐约约的几条裂纹。   将其取出,仔细一瞧,底部更是有道巨大的裂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起夫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珸玥玥 2瓶;悄悄小朋友超酷 1瓶; oon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太后寿诞之日,贺寿的夜明珠却突然损毁。   倘若不是凑巧打开圆盒,虞华绮便要献上这个残破的寿珠了。彼时,她定会被治大不敬之罪,连虞父等都会受牵连。   在场的丫鬟们看到寿珠上的裂纹,吓得脸都青了。   小梨性子跳脱,立刻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巧杏随即跪到地上,“姑娘,昨夜巧杏从佛堂取回寿珠时,寿珠还是完好的。这,这……”   虞华绮没有责怪巧杏。寿珠损坏的原因很简单,要么是哪个小丫鬟不慎弄坏,不敢声张,要么就是虞歆在作乱。   今日是大日子,这样不详的事不宜声张,而且虞华绮也没时间细细盘查,找出背后的捣鬼之人。   她要抓紧时间,重新准备一份贺礼,然后入宫贺寿。   虞华绮悄悄吩咐巧杏,从自己的库房里取出几样东西。   巧杏刚打点好,收拾停当,卫家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再不出发就该迟了,虞华绮补好娇艳口脂,匆匆出门。   卫家和虞家的马车一前一后,齐齐停在大门外等候,虞华绮让巧杏把东西放好,自己则上了前头卫敏的车。   “敏敏。”   卫敏正地盯着窗户发呆,听见虞华绮的声音,回过头,浅笑道:“阿娇,你来了。”她神思不属,显然还未从贺昭的事里完全解脱出来。   虞华绮怕她不在状态,入宫会冲撞贵人,故意说些闲话趣事,逗她开心,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卫敏知道虞华绮担心自己,也努力抛掉杂念,同虞华绮说笑。   说着说着,虞华绮说起早上寿珠的事,把卫敏一颗心吓得直跳。两人一道检查了卫敏的寿礼,确认无误,才放下心来。   经虞华绮一阵闹腾,卫敏的心绪平复许多,脸上盈着几分真切的笑意。   未几,马车行至宣元门,再往前,就该步行。   卫敏利落地下了车,然后扶虞华绮下去。两人随着接引的宫女,往寿安宫去。   宫内人多眼杂,虞华绮和卫敏不敢喧哗,安分守己地垂眸走路,偶尔低声交流。   可巧,遇上了被皇帝传召的闻擎。   闻擎从南边的长廊走来,气宇不凡,冷峻轩昂。   他圣宠优越,特经皇帝允准,能佩剑入宫。故而虞华绮一眼就看见,他那柄重剑剑首,垂着的黑金流苏穗。   与他的朝服很配。   “见过齐王。”   所有人都恭敬地低头行礼。   唯独虞华绮作怪,悄悄朝闻擎眨了眨眼,樱唇无声开合:剑穗。   闻擎被这小精怪撩拨得呼吸差点都乱了,偏她恍然未觉,还朝他笑。   “免礼。”   这是宫闱禁地,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盯着,虞华绮不敢多做什么,和闻擎打了个照面,就得继续往寿安宫去了。   闻擎却突然开口,问道:“宫里何时有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领路的宫女赶紧回道:“禀王爷,太后寿诞,惯例会邀贵女们入宫同乐。这两位是虞家和卫家的姑娘。”   “闲杂人等”虞华绮看向闻擎,似笑非笑,又轻又娇地哼了声。   闻擎见她这般活泼,丝毫没有被早晨的事影响,在心里叹口气。   虞府发生的事,他都已经知道,寿礼损毁,虞华绮也已经拿出对应的法子。可他看着虞华绮,仍止不住担忧。小姑娘面嫩心软,万一在寿安宫吃了亏,哭鼻子怎么办?   “既然是给皇祖母贺寿,就快去吧,迟了不妥。早晨露水重,前方池塘边尤甚,走路要仔细,摔了可不是玩的。”   虞华绮总觉得闻擎话里有话,又不好细问,乖乖应了是,跟着宫人往前走。卫敏怪异地看看闻擎,又看看虞华绮,垂下眼眸,没有出声。   她们一行人走远,闻擎亦阔步流星,往皇帝的御书房去。   跟在闻擎身后的太监困惑地挠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齐王殿下居然这般好心,还提醒人走路要当心?   寿安宫偏殿,已经有二十余位贵女候着了。   虞华绮和卫敏进了寿安宫,待宫人将寿礼登记造册,便也去偏殿等候传召。   今年太后寿辰,人来得比往年多些。连身子虚弱,向来很少出席宴会的楚云岚也受了邀。   她甚少出门,和皇城中的贵女都不相熟,独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清清地喝着茶。   虞华绮没见过楚云岚,乍眼一见,却立刻认出了她。   生得花雪似的娇弱貌美,又有股冷清的诗书气,怪道能迷得荣王那样骄矜自大的人,屡屡为她退让。   楚云岚对上虞华绮的视线,笑得清浅,“虞姑娘好。”   虞华绮也不问她为何认得自己,回之一笑。   她瞧着,这位楚云岚,未必如荣王说得那般单纯无辜,那双漂亮的琉璃眸,清冷中,分明还透着对自己的审视。   站在她们身侧的一位贵女嗤笑,“楚姑娘可别称呼错了,在场姓虞的可不止一位。这位是虞大姑娘,还有位虞二,在哪儿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那位贵女,看向被孤立的虞歆。   若说楚云岚是因为与众人不熟,而单独坐着,那虞歆就是被恶意孤立了。   毕竟贵女们虽自视甚高,却大多是明事理的。她们都讨厌为了一己私欲,连家族名声都不顾,恶意陷害长姐的虞歆。   谁也没想到,打那件事后,虞歆竟还有脸皮出席这样的场合,和她们平起平坐。   简直是对她们的侮辱!   因此,在虞华绮到来之前,虞歆已经被冷嘲热讽许久了。   甚至有贵女说,若是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等下作事,事后醒悟,定是宁愿以死谢罪的,哪会像虞歆,还敢出门丢人现眼。   虞歆被众人齐刷刷地盯着,忍了又忍,才咬紧牙根,按着太子妃所授,谦卑地向虞华绮行了个大礼。   “早前种种,都是虞歆不对,万死亦难辞其咎。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虞歆不敢随意损伤,因此苟活于世。若能求得姐姐原谅,虞歆愿做牛做马报答。”   她这话说得诚恳,说到情深处,甚至落下泪来。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虞华绮欺负她呢。   虞华绮探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虞歆,心知这般姿态,这般说辞不是虞歆能想出来的,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今天是太后的好日子,自己不好生事,也不好明着为难虞歆,只能接受道歉。   众目睽睽之下,若自己说出原谅,虞歆往后的处境,便能好上许多。   只是不知,教虞歆当众真诚道歉的高人,有没有教过虞歆,损坏长姐的寿礼,自身也是会受牵连的?   虞华绮冷笑,跟着虞歆一起演戏。   她扶起虞歆,叹口气,劝道:“妹妹这是做什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一家子骨肉,我难道会记恨你不成?”   这话说得讽刺,都是“一家子骨肉”,虞华绮没有记恨虞歆,可虞歆却做了诬害虞华绮的事。   因此,无人同情虞歆的哭泣。   虞歆哭得越情真意切,场面越尴尬。   好在一炷香后,有宫人推开偏殿大门,引众女去拜见太后。   金鸾宝座上,太后华服盛装,虽有了年纪,却保养得宜,笑得很是慈和。   贵女们齐齐跪在地上,请安贺寿,恭敬非常。宋盼盼立在太后左侧,沾光亦受了众人礼拜。   太后姓宋,宋盼盼是太后嫡亲的侄孙女,素来得太后疼爱。此次太后生辰,更是提早半月,就接了宋盼盼入宫小住。   “免礼,都入座吧。”   众女领命,依次落座,虞歆也坐在太后左侧。   太后在人群里看到虞华绮,笑着招手,“阿娇过来,跟哀家坐。”   虞华绮眉眼弯弯,乖巧地坐在太后右侧,“太后娘娘,您瞧着比年前更健朗了,至多只有三十岁。旁人越活越老,偏您越活越年轻。敢是吃了仙丹?”   太后笑得开怀,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心,“数你嘴甜。哀家这么大岁数了,再不老,岂不成了老妖精。”   原本独占鳌头的宋盼盼,在虞华绮出现后,顿时被太后冷落了。   她看着和自己并排而坐的虞华绮,神色有刹那的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受宠爱受羡慕受嫉妒,不服她只能憋着,在宫里如鱼得水。   闻·滤镜八百米厚·擎:宝贝面嫩心软,又单纯又乖,我不在,肯定要吃亏。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娜娜 3瓶;kochj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此时无事,贵女们为了讨太后喜欢,纷纷提议作诗猜谜玩。   太后素来喜爱有才华的年轻女郎,笑着同意了。   作诗不难,难得是诗作能让太后满意。众女皆提笔凝神,连宋盼盼也走到人群间,研磨铺纸。   太后看着心喜,揽着虞华绮问:“阿娇怎么不去?”   “阿娇才疏学浅,去了也是贻笑大方。”虞华绮说完,轻捧起太后右手,很自然地揉按起来,“您最近总是拨佛珠吗?阿娇瞧您的拇指时不时会痉挛。这样按着,可还舒服?”   太后不想虞华绮这般细心,她的手偶尔有些痉挛,但不明显,莫说身边服侍的宫女嬷嬷,连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经虞华绮一揉按,她的右手果然轻松许多。   太后笑得慈蔼,“若阿娇才疏学浅,皇城中就没有才女了。倒是难为你纯孝,这样关心哀家。”   虞华绮低着头,认真给太后揉捏,“阿娇的祖母偶尔也会这样,请大夫来瞧过,不是什么大病,只要身边的人多注意着,时常揉捏便好。”   太后见她手法娴熟,心里又爱又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想来在家中,也时常为你祖母揉手吧?”   虞华绮乖巧地点头。   太后满意极了,侄孙女在自己身边服侍这些天,都不曾发现自己不适,到底是阿娇心思细腻,真诚至孝。   贵女们在下首作诗,却也时刻注意着上面的动静。   她们见状,虽羡慕虞华绮得太后喜爱,但没动旁的念头。   毕竟虞华绮惯来得太后另眼相待,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未来的荣王妃,她坐得离太后近,近水楼台,故能发现太后的不适,进而讨好。这般机遇和宠爱,原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唯独宋盼盼,眼里的嫉恨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总是这样,萧二哥哥是这样,姑祖母也是这样,个个都被虞华绮虚伪的假面蒙蔽!   宋盼盼忍着心里的妒意,忍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亲手拆了虞华绮的骨肉,最后扭曲地,阴暗地挤出一个期待的笑。   她倒要看看,虞华绮还能得意多久!   很快,众人都完成了诗作。   虞华绮担心地看着卫敏。好在今日赛诗,并未限题限韵,由着众人有感而发,卫敏东拼西凑,勉强凑出首贺寿诗,还算能过眼。   评过了所有人的诗作,太后准备选个魁首。   单论诗作,庄文筠的诗端丽雅重,楚云岚的风流大气,皆十分出众。   若按太后的喜好,她更偏爱楚云岚那种风格。但她却不点明,而是问虞华绮:“阿娇觉得谁是诗魁?”   虞华绮摇头,“庄姑娘和楚姑娘的诗都好,难分伯仲,阿娇评不出。”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这些场面话,哀家就问一句,你更喜欢谁的诗?”   虞华绮瞧瞧面色紧绷的庄文筠,又瞧瞧娇美柔弱的楚云岚,诚实道:“单论个人喜好,阿娇更喜欢楚姑娘的诗作。”   太后见她答得干脆利落,又恰好合乎自己心意,笑道:“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利性子。如此,就定楚氏女为魁首。”   庄文筠素以皇城第一才女自称,谁都瞧不上的。岂料虞华绮草率的一句话,连对诗作的分析点评也无,就让太后定了楚云岚为诗魁。她恨得掐紧了绣帕。   那厢,楚云岚已经含笑,落落大方地下跪谢恩了。   楚云岚生得美,又兼之文采风流,太后不禁生出些怜惜:怨不得承锐闹着非要娶她,原是有些出众。   只可惜体弱命薄,当不起皇家富贵。   “楚氏女才貌双全,赐玉如意一柄,贡缎十匹。”太后道。   楚云岚立即谢恩。   太后又揽着虞华绮,笑问:“阿娇帮哀家选出魁首,哀家也要赏你。你喜欢什么,但凡是哀家有的,什么都可。”   她的偏爱显而易见:楚云岚作了好诗,只得寻常赏赐。而虞华绮什么也没做,仅轻轻巧巧地说出自己的喜好,却能自行挑选赏赐。   虞华绮桃花眼眨了眨,笑得可爱,“太后娘娘一言九鼎,阿娇若是挑了什么您舍不得的,您可不许反悔。”   太后被她逗乐,“好,不反悔。阿娇生得这样好,叫哀家爱到了心坎里,哀家怎么舍得反悔?”   “那……”虞华绮的手晃啊晃,落在宫殿内娇艳晶莹的盛放牡丹上,“那阿娇想要一朵姚黄。”   太后失笑,摇头道:“这孩子,哀家库里那么些东西,都尽着你挑,你偏要挑些花花草草。”   虞华绮抱着太后的手臂,撒娇道:“太后娘娘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不似阿娇目光短浅。这姚黄稀罕,阿娇只赏过,未簪过。难得您应允,阿娇想沾沾光,簪一簪花王嘛。”   到底还是小姑娘,心思纯净,只知道爱娇爱俏,没有那些复杂心计。   太后令人摘了姚黄牡丹,亲手给虞华绮簪上,“也只我们阿娇,才配簪这样的花。寻常女子,哪有这样好的容颜气度,能压得住花王?”   虞华绮眉眼弯弯,“是太后娘娘疼惜,阿娇才有机会簪姚黄。”   宋盼盼站在下首,凑热闹道:“姑祖母这样疼虞姑娘,想必虞姑娘送的寿礼,定合姑祖母心意。”   太后闻言,笑着看虞华绮,“哦?我们阿娇送了什么礼啊?”   虞歆抢答道:“姐姐送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光华璨璨,极为难得。”   太后闻言,果然感兴趣。   虞华绮瞥了宋盼盼和虞歆一眼,对太后道:“阿娇人小福薄,得了珍宝,不敢专享,摆在佛堂里,日夜念诵佛经来供奉,以此祝太后万寿常青。”   这礼送得贵重,也算有心。   宋盼盼和太后撒娇,“姑祖母,盼盼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拳头大的夜明珠,您行行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吧。”   诸女都很好奇,纷纷出言应和。   太后亦有些心动,“好,那就取出来,让大家看看。”   虞华绮看着极力促成太后拆寿礼的虞歆和宋盼盼,朱唇微勾,敛去眼底嘲讽。   酸枝木兽雕八角圆盒被呈上来,甫一打开,就散发莹莹光辉。夜明珠表面有纯金镶嵌的寿字纹,在珠光辉映下,金寿字璀璨无比。   “恭祝太后福寿延绵,安泰康宁。”   贵女们见状,皆跪下庆贺。   突然,捧着圆盒宋盼盼惊呼出声,“哎呀!”   所有人都望着宋盼盼,只见她从盒内把寿珠取出,寿珠上明显一个残破的圆洞。   这寿珠损毁,可是大不详之兆。   宋盼盼满眼幸灾乐祸,故作忧思地把寿珠捧到太后跟前,“姑祖母,虞姑娘可是对您有什么不满,竟以破损的寿珠诅咒您?”   太后眉眼一沉,“阿娇跪下!”   虞华绮立刻跪在地上,恭敬顺从。   宋盼盼几乎要笑出来,“姑祖母,枉您这样疼她,她不知感恩,还诅咒您,真是其心可诛!”   太后面容严肃,显然颇为震怒。   殿内担忧的有之,事不关己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唯独虞歆十分不安:自己只是把夜明珠弄出几道裂痕,怎么这会儿成了个圆圆的坑?   太后到底对虞华绮存了几分怜爱,没有立即发落她,只是冷脸问道:“阿娇,这是怎么回事?”   虞华绮这才低着头,恭敬回道:“禀太后,阿娇并无诅咒之意。请太后准许阿娇,用一用碾钵。”   太后见她不卑不亢,神色冷静,并不似心虚,挥手道:“海棠,去取碾钵。”   很快,虞华绮面前就摆了个碾钵。   她将寿珠盛放其中,因着珠底有个平整的圆坑,寿珠在碾钵中,放得很稳。   “请太后碾碎这个寿珠。”   太后尚未开口,宋盼盼便斥道:“虞华绮你放肆!呈上破损寿珠,诅咒姑祖母,已是罪责难逃。难道你还妄图让姑祖母亲手毁了此珠,以此脱罪吗?”   虞华绮恭敬地跪在太后面前,奉上碾钵,没有辩驳。   太后看着面前神色沉静的女子,心中微微叹气,宋家这辈,只得宋盼盼一个嫡女,到底是宠坏了,不如其甚矣。   她拿起碾杵,却因手上抽搐乏力,碾不碎珠玉。   卫敏见状,自告奋勇道:“太后娘娘,卫敏力气大,卫敏帮您碾吧。”   宋盼盼见虞华绮丝毫不慌,连卫敏都这般积极,越想越觉得不对。先前她还认为是虞华绮妄图让姑祖母毁了夜明珠,以此脱罪,这会儿才醒悟过来,只怕夜明珠中另含玄机。   她不能让虞华绮有机会自救。   “卫敏,这寿珠是献给姑祖母的,姑祖母身份高贵,你算什么东西,寿珠哪能由你胡乱碾碎。”   在场除了无封无品级的闺阁姑娘,就是宫女太监,身份高贵的只有太后一人。   可太后却没力气碾碎夜明珠。   宋盼盼只要拖一拖,拖得太后没了耐心,自然就会治虞华绮放肆不敬之罪。   谁知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冰寒若出鞘利剑的声音,“不知我的身份,够不够尊贵?”   闻擎神色冷峻,阔步而入,一派龙章凤姿。   “请皇祖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乐,突如其来的加更!   从明天起,本文就入v啦,谢谢小天使们一直的支持和喜爱,v后三天评论区持续有红包掉落,还请多多捧场!!   两本接档文,喜欢可以点进专栏收藏~   一、《娇溺》   昭元郡主,自幼养在皇帝身侧,荣宠至深,娇溺无度。   帝心叵测,前朝后宫无人不战战兢兢,唯独她,敢踩在皇帝的心尖上撒野。   皇帝宠着惯着,由得她把天捅破个窟窿,亦不舍得责备半个字。   偏偏这么个活宝贝小祖宗,突然开窍,看上了新科状元郎。   风云忽变,帝心震怒。   人人缩着脖子,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昭元郡主却恍然未觉,痴缠着同皇帝撒娇,“厉哥哥,你帮帮阿元嘛,阿元真的好喜欢他。”   皇帝敛去眼底的血腥阴鸷,温柔地哄着被自己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孩子,“好。”   【甜宠文,双向暗恋,he,甜到腻,甜到齁。】   二、《宠冠六宫》   傅柠生得貌美。   凭着那张脸,以废帝昭仪的身份,坐上中宫皇后的宝座。   人人皆道她艳色媚主,宠冠六宫。   只她自己知道,做皇后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热。   那狗皇帝每每把她折腾得不成人样,泪眼汪汪,娇嗓全哑,还要逼她背一百遍宫规,才许她入睡。   “陛下最勇猛,比废帝神武,比废帝英明……”   此等惨痛回忆,光是略微想想,傅柠就浑身哆嗦。   好在上天垂怜,她重生了。   重生以后,傅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狗皇帝,哦不,向即将被废的太子殿下表忠心。   “殿下,知知爱慕您,知知愿意嫁给您。”   可是狗皇帝的神色很奇怪。   不像感动,反而像极了前世看自己背宫规的时候,那副变态又满意的模样。   傅柠的小心肝颤了颤:是自己的爱慕表达得不够诚心,被发现了吗?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贵女们都愣住, 没想到闻擎会突然出现, 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见到闻擎, 道:“齐王来了?来, 帮哀家个忙。”她让闻擎帮忙碾碎寿珠。   宋盼盼见状,想阻止, 可看着闻擎那张冷面阎罗似的脸, 又不敢开口。   闻擎领命, 走到虞华绮面前。他没用碾杵,直接拈起寿珠,食指和中指稍一用力,寿珠便粉身碎骨, 成了一堆晶亮的碎末。   将盛着粉末的碾钵还给虞华绮, 闻擎立到一旁。   太后看向虞华绮,“阿娇, 夜明珠已经碾碎了。你要这粉末有何用?”   虞华绮跪得笔直,“禀太后, 阿娇带来的寿礼不止这颗寿珠,还有一副万寿图,寿珠和寿图合为一体,方是阿娇对您的祝福。”   从闻擎出现伊始,宋盼盼就有不详的预感, 闻言, 心更是猛地一跳:虞华绮的寿礼竟是两份?她瞪向虞歆。   虞歆也莫名其妙, 昨天在存谨堂, 虞华绮明明没有提及万寿图啊。她躲避地垂下视线,不与宋盼盼对视。   太后闻言,亦有些猜到了虞华绮的心思,“你这孩子,一开始怎么不说?”   虞华绮抿了抿唇,神色颇有几分委屈,“阿娇原想说的,可方才妹妹提及寿珠,大家起哄,没来得及说。”   很快,便有宫女将虞华绮献上的万寿图取出,展现在太后面前。   万寿图以杏色澄锦缎为底,饰以盘龙飞凤,四季花卉,而锦缎中心,绣了六十六个不同样的寿字纹,针脚细密平滑,用色吉祥富贵。   若在日头下看,还能看见无数寿字织金暗纹。   虞华绮见太后神色动容,适时进言道:“太后娘娘,此图的寿字纹,是阿娇寻了六十六位百岁寿星,请他们亲手写的寿字。前后历时数月,才绣出这幅万寿图,以此祝祷您万寿无疆。”   如此样吉祥的寓意,太后自然喜欢。她笑道:“难为你有这个心,百岁老寿星不易找,绣这样宏大的绣图更是费神费眼。”   虞华绮笑,“只要您喜欢,就是这副图的造化了。”   她呈上夜明珠粉末,“请您将此洒在寿图上,如此,这副万寿图才算功德圆满。”   寿珠难得,又是在佛前供奉过的,洒在万寿图上,夜里寿图会散发柔美微光。   太后喜笑颜开,特意净了手,亲自将粉末洒在万寿图上,还命人挂到自己的寝殿里。   在座的贵女们见太后喜欢,纷纷顺着虞华绮的话,哄太后高兴。   就连素来**像个冰块似的闻擎,也夸这寿礼别出心裁。   太后被哄得眉开眼笑。   虞华绮见状,松了口气。这万寿图,她原打算送给楚云岚的,因荣王坏事,提前闹出婚约,她便把寿图收到库里。   谁成想,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寿珠的事已经解决,殿内大多是闺阁女郎,闻擎此时应该及时告退。   但他没走,冷淡的面容流露几分好奇,“原只是来给皇祖母请安,不想见到了这样有心的寿礼。皇祖母华诞,可还收到什么别的宝贝?”   太后一向抬举宋盼盼,闻言笑道:“盼盼,你的贺礼是什么?”   宋盼盼没想到,自己和虞歆算计良久,不但没让虞华绮栽跟头,还成全了虞华绮贤孝的美名。她正憋了一股子气,无处发泄,憋得五脏六腑生疼,突然收到太后的发问,僵硬跪下。   “回姑祖母,盼盼的贺礼是从屏南山请来的白玉观音。”   太后喜佛,屏南山是海内香火最旺之处,从那里请来的白玉观音,太后自然喜爱,“呈上来瞧瞧。”   未几,宫人捧上一个紫檀木盒。   宋盼盼接过,亲手打开。   只见木盒中盛着一个通体晶莹,慈眉善目的观音。观音的双眼却在滴血。   观音泣血是大不吉之兆,比虞华绮一颗寓意不深的寿珠碎裂,可严重多了!   宋盼盼不是虞华绮,事发突然,根本没留后手。她吓得登时摔跪在地上。   一声闷响,礼盒也跌落在地。   今日是太后寿诞,她的心情原本极佳,可一大早上,收到的寿礼却接二连三出事。   虽然寿珠只是个乌龙,却也影响了她的心情。心情刚恢复些,又遭遇观音泣血这般不详之事,太后一时心绪起伏过大,差点喘不过气来。   宋盼盼满脸惊慌,想不通自己的贺礼为何会出事,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姑祖母,姑祖母,这件事不是盼盼做的。贺礼送出时,明明还是完好的。姑祖母,盼盼是被人陷害的啊。”   太后厌烦地抚着额头,念及宋盼盼是娘家唯一的嫡女,问道:“你说,是谁陷害你?”   “我,我不知道。”宋盼盼慌乱间,想起自己陷害虞华绮没成功,反让虞华绮得意的事,立刻道:“是虞华绮,是她!”   虞华绮没害宋盼盼,虽被指控,却毫不紧张,“宋姑娘不要慌不择言。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何况,你一直住在宫中,而我方才刚进宫,从头至尾,连你要送什么寿礼都不知道,如何害你?”   她的话有理有据,太后亦点头。   宋盼盼也知道,虞华绮未必有手段做这样的事,但她焦头烂额,实在找不出暗害自己的第二人选。   “姑祖母,或许,或许不是虞华绮……但盼盼的确是遭人陷害的!您想,这白玉观音从盼盼送出后,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抱着太后的小腿,急得掉泪。   太后心里也清楚,宋盼盼若不是活腻了,绝不会诅咒自己。但生辰之日,屡屡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令人心烦,她没有发泄的地方,看宋盼盼便格外不顺眼。   丢人现眼的东西!   方才虞华绮出事,那般镇定,那般泰然自若,怎么如今轮到她们宋家的姑娘,就这样自乱阵脚?   若不是那几个庶女实在上不得台面,太后真想弃了这个嫡侄孙女。   “行了。海棠,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再彻查此事。”   原本好端端的一件喜事,闹到这般地步,谁也想不到。贵女中胆子小的,更是吓出一身冷汗。连素来受宠的宋盼盼,都能毫无预兆地跌个大跟头,若事情落到她们头上,还不知是怎么个下场呢!   虞华绮抬眸,偷偷瞄闻擎。   她总觉得闻擎来得太巧了些,而且若不是闻擎提出,想看其他人的寿礼,宋盼盼的泣血观音也不至于被当场发现。   闻擎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漠地向太后告退,离开寿安宫,仿佛真的只是来请安,这些事都是凑巧碰上的。   宋盼盼被拖下去后,场面一度尴尬又冷淡。   今日毕竟是太后华诞,贵女中有性子活泛的,大着胆子打破僵局,说起笑话,讨太后欢心。   按照往年的规矩,再过一会,她们就该告退出宫了。太后下午要接受命妇朝拜,晚上还要出席盛宴,没有精力一直同她们说笑。   偏偏今年太后格外赐恩,在晚宴上留了数十席位,用屏风格挡开,供这些小姑娘们玩乐。   因此虞华绮等人并未离宫,而是跟着宫人去往秀英宫,各自进房间休息。   卫敏的精神不好,想先小憩一会。虞华绮没有打扰她,安分守己地待在屋内,不敢随意外出。   实在是无聊,她摆弄着手上的九连环,细细回想了早间发生的事。   从宋盼盼和虞歆的反应来看,寿珠的事,定是她们二人合谋,想以此陷害自己。   而虞歆似乎是得了太子妃指点,除了向自己道歉,今日其余的时候都颇为低调,连在寿安宫时,也没有轻易出头。   虞华绮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疑惑:宋盼盼的那尊白玉观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不在焉的,随手把九连环解开了。   正当此时,有宫人敲门,进来送午膳。   御膳房统一做的菜肴,四荤两素一汤,不仅凉了,还有些油腻,虞华绮瞧着毫无胃口,拿汤泡饭,吃了几口。   窗口处突然有动静,身着玄色朝服的闻擎翻窗而入,动作干净利落。随即,窗户被关上。   虞华绮惊讶,放下勺子,“王爷,您怎么来了?”   闻擎粗略扫了眼桌上的饭食,皱眉道:“来看看你。在寿安宫可有受欺负?”   虞华绮摇头,“并未。”   她将发髻间的姚黄摘下,“您瞧,太后赏我的。”   虞华绮给闻擎看牡丹,本意是想表达自己很受宠,并未被欺负。闻擎却想着,原来她爱牡丹。   “下次送你。”   虞华绮微怔,没想到话题怎么扯到那去了,“多谢王爷美意,华绮心领。对了,您早上怎么会去寿安宫?”   入宫时,两人曾见过面,闻擎知道寿安宫有许多未出阁的闺秀,为了避嫌,他不该去。   闻擎道:“我凑巧知道宋盼盼和虞歆做下的事,怕你在寿安宫吃亏。”   虞华绮闻言,心里莫名的熨帖。她想了想,问道:“那宋盼盼的事,是您做的?”   闻擎并未隐瞒,承认道:“是我做的。若不是虞歆也姓虞,我怕牵连了你,她也逃不过。”   以闻擎的性子,有人敢害虞华绮,他定要永绝后患才罢休。只是小姑娘心软,长这么大,恐怕连血都没怎么见过,他怕吓着了人,因此仅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有做得太过分。   虞华绮不知闻擎所想,她看到宋盼盼的下场,心里还是很畅快的,笑着朝闻擎道谢。   闻擎不能在此久留,他见虞华绮一切安好,嘱咐道:“今夜晚宴,可能会出乱子。你自己小心,别轻举妄动。待会我让人送些清淡的饭食来。”   虞华绮点头,她也不问晚宴会发生什么,“您也小心。”   闻擎眼里流转过一丝笑意,“等晚宴过了,再教你剑法。”前次管事与他说了,小姑娘似乎想跟他学剑。   虞华绮灵秀的眉目弯弯,“一言为定!”   送闻擎离开后,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虞华绮收到了他遣人送来的食盒。   食盒内有十余碟菜品,分量不多,但种类齐全,鲜甜清淡,很合虞华绮的口味。   她早膳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了胃口,比平常用得多些。其中,属枣泥山药糕清香软糯,最得她喜爱。   突然,窗户又被推开,荣王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   虞华绮秀眉蹙起,快步行至窗前,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别看了,没人。”荣王大摇大摆地坐下,半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把虞华绮最后一块枣泥山药糕吃了。   虞华绮关上窗,面色冷淡,“王爷怎么来了?”   荣王吃了山药糕,还给自己倒茶,“难得有机会,你和云岚都在宫里,我来找你,一道去向她解释清楚。”   虞华绮脑袋疼,宫中人多眼杂,单是自己去找楚云岚,就够扎眼了,这位爷还异想天开,试图三人对质。   这是生怕上头发现不了啊?   她拒绝道:“恕难从命。”   荣王此前要求虞华绮去见楚云岚,几次三番都被拒绝,今日他来,是下定了决心,非要虞华绮去的。   他有预感,再不说清楚,有些事情会变味。   “跟我走。”荣王强行拉着虞华绮的手腕,往门外去。   虞华绮的力气不够,挣脱不了,嗔怒道:“王爷,这里是皇宫!您若闹得人尽皆知,那位楚姑娘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荣王无所谓,“吓唬谁呢,闹出来就闹出来,又能如何?”   虞华绮道:“若是往常,您至多得个风流的名声,不会如何。但今日是太后寿诞,您为了楚云岚闹事,是嫌她死得不够早吗?您要不要试试看,闹出这个门,看皇后娘娘会不会赐死楚云岚?”   她见荣王迟疑,趁机扯回自己的手,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   虞华绮皓腕戴着细细十二金镯,衬得手腕纤若无骨,霜雪般白皙晶莹,被掐红的地方,更是艳得能刺伤人的眼。   荣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虞华绮瞥他一眼,恼怒亦有万种风情,“再不走,等着被人抓住吗?”   荣王被骂,游魂似的离开。也不知被骂醒了,还是被骂得心酥了。   虞华绮看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碟子,心疼地蹙着黛眉,待宫人撤下饭食后,锁上窗睡了。   黄昏时分,夕阳还将坠未坠,皎白的月亮已经悬在天上了。   设宴的琼辉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虞华绮与其他贵女一起,于席间落座。她们都是未出阁的闺秀,单独坐在一处,用屏风与其他人隔开。   虽然没有屏风另一侧那么热闹,却也能欣赏到台上的戏耍歌舞。   晚宴的膳食比中午的要好些,虽有些冷,但还算可口,虞华绮独爱那道莲藕甜羹。   她喝多了莲藕羹,身上有些难受,唤了宫女,带自己去净房。   虞华绮不欲惊动他人,悄悄出去,很快解决完,随那名宫女原路返回。   谁知走着走着,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越走越偏僻,连灯光都昏暗不少,来时似乎并不曾路过此处啊?   她停下脚步,询问宫女,“是否走错了路?”   宫女回头,甜净的小脸扬着笑,“没走错,虞姑娘,您瞧前方,那个明亮的……”   话听到一半,虞华绮就失去了意识。   她的口鼻被捂住,瞬间软倒在地。   暗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虞华绮就已经昏倒了。   他们立刻从暗处出现,砍晕宫女,并通知闻擎。   未几,闻擎赶至。   他抱起虞华绮,低低唤了几声,虞华绮毫无反应。   “查!”   闻擎下完令,抱着虞华绮,一路赶往自己曾住过的苍麟宫。   他将人放在床上,接过暗卫呈上的解药,却无论如何也喂不进去。   闻擎眉心紧攒,试图拨开小姑娘的唇,却被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触感撩得立时缩回手。   几经波折,闻擎额间都覆了细细一层薄汗,才把药喂了进去。   虞华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正要呼救,发现闻擎站在窗边。   夜风吹得他长发不断飞起,露出通红的耳根和脖颈。   “王爷。”她刚醒,嗓音又轻又哑。   闻擎狠狠闭上眼,运功压下心头躁动,竭力平复后,才回头道:“醒了?”   虞华绮想点头,却没有力气,“是。”   闻擎扶她起来,让她靠坐在床头,“有人用迷药迷晕你,恰巧被我的手下遇见。”   虞华绮不料参加晚宴,还会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她心尖一颤,“是谁想害我吗?”   闻擎见不得她害怕,安慰道:“不怕,我在这,谁也伤不到你。迷晕你的人,已经被拖下去审问了,想必很快便能出结果。”   虞华绮哑着嗓子,软绵绵地应声,“谢谢您。”   闻擎见她坐不稳,长臂一伸,把她圈在怀里,“手能动吗?”   虞华绮浑身乏力,试了试,只有手腕能轻轻抬起一点。   闻擎见状,安抚道:“我喂你吃了解药,只要手能动,身子很快便能恢复。”   虞华绮抿出一个浅浅的笑,“王爷,这是哪里?”   闻擎答道:“是我幼时的寝殿。”   这座寝殿空荡荡的,没有半分生活的气息。大约是太久无人居住了,连烛光都不算明亮。   虞华绮被牵起幼时的回忆,含笑同闻擎说起昔日趣事。   “我小时候顽皮又骄纵,谁也管不住的,做梦梦见自己是一只黄鹂鸟,醒了非要爬到屋顶,从上面飞下来,吓得一家人魂都飞了。”   闻擎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糯米团子,骄傲又可爱,脆生生说自己是小黄鹂的模样。   虞华绮说着,问闻擎:“您小时候,肯定和现在一样稳重。”   她鬼灵精怪地故意学闻擎,板着脸皱着眉,“就像我现在一样,小小年纪就是个小老头。”   闻擎被她逗笑,眼中泛起涟漪。   他的童年,勉强也可算作丰富吧。   母妃早早离世,从有记忆开始,日子里就充满黑暗和血光。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他受尽了皇帝和太子的偏爱。   唯一可称得上快乐的,就是每月十六,太子会格外纵容他,容许他悄悄消失,独自躲在冷宫角落里,喂那只和他一样可怜的狗。   闻擎说起自己的童年往事,“我养过一只狗,西洋进贡的,浑身雪白,眼睛碧蓝,很黏人,像团。”   虞华绮好奇,“蓝眼睛的狗?”   “是,它的叫声软绵绵的……”闻擎竭力从记忆里,搜寻出为数不多的,鲜活有趣的事情,和他的小姑娘分享。   两人说了会话,期间闻擎出去拿了碗热热的汤药,哄虞华绮喝下,说是会恢复地快些。   突然,天际响起烟花炸裂的声音。   虞华绮下意识弹了起来,闻擎把炸了毛的猫儿揽了怀里,给顺了好一会的背。   时间差不多了。   他轻声问虞华绮,“能走吗?”   虞华绮动了动腿,感觉可以。她点点头,被闻擎扶着往外走。   今夜的晔琅池格外热闹,烟花烂漫,人群喧哗,早开的荷叶在风中轻晃,散着幽幽清香。   他们俩到时,恰巧听见几声惊叫,然后是皇帝震怒的呵斥声。   虞华绮拉了拉卫敏的手,低声询问发生何事。闻擎则直接走到了太子身侧,沉稳站定。   原来,众人在此,意外撞破了荣王的荒唐事。   被发现时,荣王坐在床上,衣衫不整,而素来端庄持重的庄文筠发髻散乱,两人正在撕扯。床上除了他们两人,还躺着吕嫔和一个宫女。   夜御三女,涉及重臣嫡女,后宫妃嫔,还有貌美的小宫娥。   实在是荒唐至极!   卫敏担忧地看着虞华绮,“阿娇。”无论阿娇在不在意,荣王都是阿娇的未婚夫,出了这种事……唉。   虞华绮倒不难过,只是满心惊诧。这荣王素日虽有些不着调,看着对楚云岚还算有心,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厢,荣王连滚带爬地跪在皇帝面前,白着脸,怎么也解释不清,被皇帝照着心窝,狠狠踹了一脚。   他摔滚在地上,从那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人群中的虞华绮。   “虞华绮……”   荣王喃喃了几句虞华绮的名字,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不赶紧痛哭流涕地和皇帝认错辩解,也不赶紧和楚云岚解释,反而冲到虞华绮面前,慌乱地说:“我没有……你,你别信他们!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一个时辰前。   荣王无心观赏歌舞, 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 喝得神色迷离, 眼睛直往屏风处飘。   坐在他右侧的赵小侯爷笑话他, “王爷喝醉了,也不忘惦记虞姑娘?”   这是句调侃的话, 却被赵小侯爷说得很酸。事实上, 知道荣王和虞华绮的婚事后, 大半个皇城的男子都很酸。   荣王听到赵小侯爷的话,嘴角扬起,颇有些得意。他们再酸又如何,虞华绮照样是自己的未婚妻。   可他的嘴角扬到一半, 心却猛然坠了一下。   虞华绮是他的未婚妻, 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他喜欢的是云岚啊。   荣王使劲揉了揉脑门,头痛欲裂, 醉醺醺地起身,说自己要出去吹风。   他满身酒气, 小太监们怕他摔着,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挥开。   “滚!本王自己走。”   宴会热闹非凡,荣王独自走到僻静处,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 愣愣地发着呆。   不多时, 楚云岚出现。   月光落在她烟霞色的襦裙上, 衬得她清丽可人。   不知怎么, 看着楚云岚,荣王脑子里全是另一个,能将烟霞色穿得极软媚娇娜的女子。   “荣王?”楚云岚很温柔,还罕见地去拉荣王的手。   荣王下意识要躲,却仿佛被自己的动作惊到了似的。他闭着眼,强迫自己抱住眼前佳人,吻上她的额心,“云岚,云岚。”   吕嫔被酒气熏得直犯恶心,翻了个白眼,想推开面前这个臭熏熏的男人,思及自己和齐王的交易,又努力忍了下来。   她挤出一个笑,“王爷,您爱云岚吗?”   其实吕嫔长得和楚云岚只有六分相似,气质更是南辕北辙,但荣王喝醉了,以为自己面对的就是楚云岚。   他痛苦地捂着头,蹲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吕嫔实在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她素不受宠,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对荣王也不了解,压根没想到荣王会这么憨。   无奈,她只能忍辱负重,肩并肩和荣王蹲在一处,努力温柔道:“荣王殿下,其实云岚一直很仰慕您。”   荣王红着眼睛,满脸的纠结,“你别说了!”   吕嫔也很苦恼,荣王不非礼自己,那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假死出宫啊?   两人并排蹲在地上,满脸丧气地不说话。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荣王来不及挣扎,就被迷晕了。吕嫔正要尖叫,也被捂着鼻子迷晕。   迷晕了两人的宫女也有些头晕:宋姑娘让自己和乐儿兵分两路,一个迷晕荣王,一个迷晕虞华绮,然后再把他们都弄到晔琅池的水榭里。   可此处,怎么突然多出个人?   好像还是个妃子。   闻擎派来的暗卫蹲在树上,也有些晕。王爷派吕嫔来诱惑荣王,他守在这,是为了看准时机,及时通报王爷,引人前来观看荣王猥亵宫妃的。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竟把荣王和吕嫔都给迷晕了?   双方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那宫女力气很大,迅速把荣王背到了水榭,纠结了会,把吕嫔也背了过去。   蹲在树上的暗卫麻溜地赶到苍麟宫,给闻擎报信。   与此同时,苍麟宫里,迷晕虞华绮的宫女也已经招认,是宋盼盼要她这么做的。   如此,事情就很分明了。   宋盼盼虽因早上的事被关起来,但太后的态度不算严厉,她也没被关得太死。她在宫中素有根基,所以能趁机暗害荣王和虞华绮。   闻擎不用思考,也能猜出宋盼盼的心思。   宋盼盼恨虞华绮,最恨的就是虞华绮抢走了她萧二哥哥的心。即便虞华绮和荣王定下婚约,萧二仍是痴情不改。   她这般行径,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造出虞华绮和荣王婚前不检点的假象。如此,一能彻底绝了萧二的心,二能狠狠羞辱虞华绮。   可惜宋盼盼如今被关着,消息闭塞,全然不知道,自己派去的两个宫女,一个已被抓,而另一个误打误撞,把荣王和吕嫔弄到了一张床上。   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宋盼盼的计划。   毕竟荣王和自己的未婚妻亲热,与荣王和宫妃亲热,这二者的意义截然不同。后者若是闹出来,后果是宋盼盼承担不起的。   原本,闻擎并未打算做得太过分,只准备皇帝看见荣王醉酒,轻薄吕嫔。   荣王有太子庇佑,此事虽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却会让他失去皇帝的信任。   帝王疑心一旦起了,就不会消失,只会日渐严重。有此事做开端,闻擎再细细筹谋,便能让荣王逐步失去宠幸,最后失去与虞华绮的婚约。   其实要毁掉婚约,有无数更猛烈的手段,可以不用这样细致麻烦。只是如今太子如日中天,闻擎若行差踏错半步,不单会惹来皇帝和太子的猜忌,还会牵连虞华绮。   闻擎事事谨慎,谁知宋盼盼自己作死,误打误撞,把荣王和吕嫔弄到了一张床上,给他送了份大礼。   轻薄和颠鸾倒凤是两回事,皇帝看到荣王和自己的妃嫔躺在一起,定不会轻饶了荣王。   只要操作得当,闻擎今夜便能解除荣王和虞华绮的婚约。   而且无论太子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宋盼盼,查不到闻擎身上。   他从头到尾只做了两件事,救下虞华绮,让暗卫把宫女打晕,不让宫女有机会回去通报宋盼盼。   甚至连引帝后等去捉奸的事,他也不必插手了,宋盼盼自会想方设法促成。   安排好一切,闻擎端了新煎的汤药,喂虞华绮喝。   他面容平静,对于今夜所有的涌动暗潮,只字未提。   直到烟花燃满夜空,证明宋盼盼已经成功将帝后等引到晔琅池看烟火,闻擎才有所动作。   他扶虞华绮去晔琅池。   所有赴宴的勋爵高官,诰命贵女都聚在晔琅池,虞华绮顺势站在到卫敏身侧。   如此,才有了眼下这幕。   荣王青白着脸,唇角挂着被皇帝踹出的一缕鲜血,语无伦次地和虞华绮解释,“我没有……你,你别信他们!”   那边,悠悠转醒的吕嫔浑身虚软。   她见众人一副捉奸的架势,审时度势,立刻哭着跪到地上,主动发挥道:“陛下,嫔妾是无辜的!荣王他喝醉了,他,他满口胡言,还强抱住嫔妾。陛下,您要为嫔妾做主啊!”   吕嫔哭得愈真切,愈显得荣王的解释苍白无力。   荣王也不敢再解释。   他方才是真的抱过吕嫔,也亲过她……   虞华绮刚经历了被迷晕的事,原本有几分相信荣王无辜。   可看看哭得伤心欲绝,和楚云岚有六分相似的吕嫔,又看看无比心虚的荣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糊涂!   太子更是恨铁不成钢,疾步走过去,把不成器的弟弟拎起来,扔在父皇面前,“承锐,快和父皇解释!”   “还解释什么!”皇帝脸色发绿,气得又踹了荣王一脚,他扶着额,怒道:“吕嫔秽乱宫闱,赐鸩酒。至于这个不孝子……”   “父皇息怒。”太子及时跪下,出声求情。   太子是皇帝三十岁才得的第一子,皇帝对他爱若珍宝,平素连行礼都免了。见太子跪下,皇帝心头的怒火略微降了降。   吕嫔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无辜被玷污的妃嫔,哭喊道:“陛下,嫔妾是无辜的,陛下,求陛下开恩啊!陛下,是荣王,荣王他强迫嫔妾的,陛下!”   皇帝青筋又猛地暴起,气急败坏地要废了荣王,将其贬为庶人。   正乱得不可开交,那边水榭里,在老嬷嬷帮助下,重新穿戴整齐的庄文筠也冲了出来。   庄文筠脸色惨白,在人群中看到虞华绮的刹那,双眼猩红得惊人,“虞华绮,你怎么会在这!”   出了这等秽乱之事,虞华绮作为荣王的未婚妻,一直被各路人马偷瞄,庄文筠再这么愤怒地一喊,所有人更是齐刷刷看向虞华绮。   虞华绮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神色,“庄姑娘魔怔了不成?我不和大家在一起赏烟花说笑话,还能在哪?”   庄文筠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含恨地闭了闭眼,抖着手,直指满脸无辜的虞华绮,“你,你,好啊!”   靖国公颤巍巍地上前,握住曾孙女的手,问道:“文筠,你受了什么欺负?说出来,太后和陛下仁德,会给你做主的。”   靖国公活了八十余岁,是开国大将,极受皇帝尊敬的。   他一开口,皇帝立刻接道:“是,若是承锐这个孽畜做了对不起庄姑娘的事,朕定要他负责。”   这话说得微妙。   虞华绮是荣王未来的正妃,皇帝要荣王对庄文筠负责,难不成要让庄文筠做侧妃?   以靖国公的地位来看,只怕不妥。   而荣王做出这样的事,已经是对虞家的侮辱,再要委屈虞华绮,让虞华绮做侧妃,更是不妥。   闻擎闻言,眉梢微挑。今夜之事,尽在他掌握之中,唯独这个庄文筠,不知是从哪冒出来,掺和进这件事里的。   倒是为他的小姑娘解除婚约,出了份力。   那厢,皇帝的话音刚落,庄文筠和荣王齐齐拒绝道:“我不要!”   今夜的事闹得这样难堪,连皇帝的面子都狠狠被落了,哪里还容得他们二人拒绝?   靖国公攥了攥曾孙女的胳膊,示意她闭嘴,“一切都听陛下的。”事已至此,曾孙女的名声已毁,让她嫁给荣王,是最好的选择。   太子亦扇了荣王一巴掌,阻止蠢弟弟继续发言,“父皇和靖国公说话,哪容你插嘴!”方才吕嫔的事,父皇还未做最后的惩处,若能得靖国公庇佑,他这蠢弟弟就有救了。   庄文筠知道事已成定局,猝然落下两行泪来。   自己只是意外得知宋盼盼想害虞华绮,顺水推舟罢了,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荣王那个草包枕头,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秽乱宫闱,哪里配得上自己?   庄文筠含恨看着虞华绮,狠下心,道:“陛下,文筠堂堂靖国公府嫡女,不甘为人下。若要荣王负责,除非,除非文筠做正妃,虞华绮做妾。”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庄文筠此言一出, 众皆哗然。   虞家不会白白看着虞华绮受欺负。虞老夫人自一群诰命夫人间走出, 护在虞华绮身前。   “陛下, 虞家虽不如靖国公府显赫, 却也世代为朝廷效劳,忠心耿耿。凡事论一个理字, 今日是庄氏女不知检点, 与荣王私通。”说到这, 虞老夫人扫了庄文筠一眼,眼里尽是鄙夷。   “华绮本就无辜,她又是您亲自下旨封的荣王妃,难道靖国公府凭着势大, 便可肆意□□践踏他人, 逼妻为妾吗?”   虞老夫人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皇帝也不好驳回的。   当初他亲下了圣旨,立虞华绮为荣王妃, 其实以虞华绮的人物性情,给太子做太子妃也使得的。如今是荣王对不起虞家,如何还能再委屈她,让她给荣王做妾?   那厢,庄文筠向来自恃清高, 突然被虞老夫人这样羞辱, 而且虞老夫人话说得极重, 只差指着鼻子, 骂她骂□□了。她倍感羞耻,死死咬着下唇。   靖国公向来疼爱小曾孙女,布满皱纹的脸霎时板了起来,“虞陶氏,你慎言!”   虞老夫人不避不让,冷静地与靖国公对视。   皇帝头痛欲裂:靖国公是开国重臣,虞家亦是世代忠良,委屈了哪家女儿都不妥。荣王这个不肖子,从小到大,只会给自己捅娄子!   虞华绮见状,轻轻拉了拉祖母的衣袖,示意自己无事。   她上前几步,向皇帝福了一礼,“陛下,请容华绮说几句。”   皇帝见她落落大方,不似庄文筠那般泼妇情状,脸色舒缓了些,“说。”   虞华绮垂眸,恭敬道:“华绮德薄才疏,自知不如庄姑娘甚矣,愿意让贤,让出荣王妃之位。只是华绮身为虞家嫡长女,自幼受父兄看重教导,不愿为人妾室,供人驱使玩弄。”   她说着,跪了下来,“华绮求陛下应允,解除华绮与荣王的婚约。”   她言辞恳切,深明大义,让皇帝的头痛缓解了许多。   到底是皇后有眼光,虞氏女是个识大体又稳重的。   眼下的情况,解除婚约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事皇帝不好开口,靖国公也不好开口,最好是由虞家人自己提出。   偏偏庄文筠说什么正妃妾室的,把虞老夫人惹怒了。   此刻虞华绮站出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再好不过。   皇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难得你这样通情达理,朕准了。”   庄文筠的神情顿时凝固。   虞华绮不要的婚事,不要的荣王,让她当个宝似的捡回去,那她算什么!   荣王更是不愿意,使劲挣扎,可惜被太子死死捂住了嘴。   闻擎站在阶梯上,冷冷看着荣王的疯癫情状,黑眸眯起,透出一缕凌厉的光。   如此,事情也算有了解决。   好好的太后寿诞,因荣王一事,闹得乌七八糟。   皇帝身心俱疲,令众人各自散了。   最后,吕嫔与那名宫女被赐死,荣王被罚褫夺王位,禁闭半年。   荣王仅被褫夺王位,没被贬为庶人,还是沾了庄文筠和靖国公的光。往后众人见到他,只能恭称一声“三皇子”。   这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毕竟荣王是太子胞弟,等皇帝哪日消了气,太子帮他求一求,他还是有机会复封王位的。   月色清冷,落在朱轮华毂的马车里,静谧无声。   虞华绮倚在祖母身侧,看着和自己相对而坐的虞歆,眼里一片寒意。   虞歆叫她看得心虚。   虞老夫人没发现孙女们的眉眼官司,揽着虞华绮,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方才做得对。婚约解除便解除了,皇城里青年才俊这样多,咱们并不是非荣王不可。”   “是,阿娇知道。”虞华绮平静地道。   她盯着虞歆,刻意停了几瞬,才开口,同虞老夫人提起旁的话题,“祖母,昨日我不是同您说,我送给太后的贺礼是颗寿珠吗?”   说起这事,虞老夫人亦有些疑惑,昨日自己分明问过两个孙女,贺礼准备得如何,可晚宴时分,太后却笑着夸赞阿娇纯孝,说阿娇送的万寿图最合她心意。   众目睽睽之下,虞老夫人不敢表现出疑惑,只能笑着应和。   突然更换贺礼,难道是那颗寿珠出了什么差错?   虞华绮继续道:“今早起来,我偶然发现,寿珠裂了几道大缝。因此,我临时将贺礼改作万寿图和夜明珠粉末。”   她说得风轻云淡,虞老夫人却听得深深皱眉。   此事十分严重,倘若阿娇不够机灵,没有及时发现寿珠损坏,那整个虞府都要受牵连。   “阿娇,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虞华绮看向偏过头去,状似漫不经心看窗外的虞歆,勾起嘴角,“大约是哪个小丫鬟,不慎摔了我的寿珠,又不敢声张。祖母,这件事可要彻查,查出是谁做的,打一百板子,让府里的下人都长长记性。”   虞老夫人哪有不同意的,“查,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夜,虞府灯火通明,彻夜未歇。   虞歆心惊胆战,听着府里的动静,睁眼到了天明。   而掌珠院中,虞华琦独自一人,仅着雪青寝衣,披散着乌油长发,抱膝坐在窗口。   她在心中默默思量,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是她被迷晕,闻擎救起她,然后是闻擎带她去晔琅池,凑巧看到荣王被捉奸。   以她对荣王的了解,荣王和那位吕嫔可能真的有苟且,但荣王和庄文筠之间,却未必有什么。否则按荣王的脾气,气势早就弱了,不会对庄文筠那般嚣张。   还有庄文筠那句“你怎么会在这?”,说得着实古怪。   这些事情看似没什么关联,但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己被迷晕,庄文筠说你怎么会在这。难道迷晕自己的是庄文筠?   那吕嫔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闻擎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会恰巧救了自己,恰巧和自己走到晔琅池,恰巧赶上这场闹剧。   虞华绮思绪纷杂,总觉得整件事背后,可能藏着一只大手。   方才临行前,她看了闻擎一眼,他面容冷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虞华绮坐在窗口想了半夜,窗外就有人守了半夜。   闻擎心里清楚,他的小姑娘一向聪慧,方才那样狐疑地看着自己,必然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他想解释,又怕夜深唐突,只好默默在外守着。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虞华绮没有旁人。她困得迷迷瞪瞪,趴在窗口的小塌上睡着了。   凉风吹乱她耳鬓的小碎发,露出几分纯稚的妩媚。   夜深露重,这样睡要着凉。   闻擎悄无声息地进房,把睡得酣沉的小娇娇抱到床上。   乍然被搬动,虞华绮蹙着眉,挺翘的鼻尖皱了皱,软绵绵地哼了一声。   闻擎整个人僵直了,动也不敢动。   偏偏这磨人的小娇娇毫无所觉,微张着娇红菱唇,攥住他的衣襟,直往他怀里钻。   清晨,虞华绮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一睁眼,身上严严实实盖着温暖的霁蓝湖绸缎被。   她还未完全睡醒,迷茫地睁着水润朦胧的睡眼: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床?   巧杏进来换熏香,见虞华绮醒了,唤小丫鬟们进来,服侍虞华绮梳洗。   这日,直到辰时,寿珠被毁的事才“查出”些端倪。   除了虞父与虞翰远公务繁忙,虞家所有人都聚在花厅中。   原来,虞老夫人令人查了一夜,虽未查出是谁毁坏了寿珠,却查到另一件事。   有个负责扫洒的小丫鬟,说自己前天起夜时,看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掌珠院的方向去了。她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整夜未眠。   联系寿珠被毁事件,可以推断出,那个小丫鬟看到的可能不是鬼,而是那个损毁寿珠的人。   所以,虞老夫人召集了虞家全部的人,让小丫鬟一一辨认。   小丫鬟看得眼睛都花了,当时夜深人静,黑漆漆的,她哪里认得清人?   虞华绮问道:“那人身量如何,是男是女?”   小丫鬟皱着眉想了会,道:“那人身量纤细,应该是个女子。她比我高些,高这么多,大约,大约和二姑娘一般高。”   虞歆做贼心虚,被小丫鬟一点名,跟被燎了尾巴的猫似的,顿时炸开,“你少浑说,府里和我身高相仿的人不知有多少!”   小丫鬟有些委屈,轻声地,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没说是您呀。”   虞华绮睨了虞歆一眼,唇角含笑,“行了,把和二姑娘身形相仿的婆子丫鬟留下,其余人等可先离开花厅。”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三十余名仆妇。   小丫鬟把三十余人全部认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当夜那个鬼祟的身影。   她有些尴尬地偷往虞歆哪里瞄——只有虞歆她还未辨认过。   虞歆瞪她:“看我做什么,我像贼吗?”   小丫鬟单纯,没听出虞歆的反问语气,呆呆地道:“身形是有些像的。”   虞歆虽然心虚,却还是做出一副底气很足的样子,“那你看吧,可要仔仔细细地给我看清楚了。若是认错了人,要你好看!”   小丫鬟观察了会虞歆,还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自己当夜看到的鬼祟身影。   又开始了新一轮辨认,虞华绮让小丫鬟仔细些。   这回,那些无辜的丫鬟婆子们开始有了微词,这个嫌小丫鬟看自己太久,那个嫌小丫鬟眼神不对,生怕自己被污蔑了。   花厅里正乱着,突然有人来自首了。   来人是被关在惠宜苑里,与世隔绝的周氏的大丫鬟芸儿。   芸儿是周氏的人,有害人动机,她又生得同虞歆一般高,符合小丫鬟看到的身影。   至此,事情也算水落石出了。   虞歆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她耳目灵敏,及时探听到那个小丫鬟的遭遇,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给自己提前找好了替死鬼。   谁知,虞华绮脸色一变,突然发难道:“芸儿,你为何骗人!”   芸儿愣住,她的家人已被周家安顿好,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大姑娘怎么突然这样说?   虞华绮看向虞歆,“你说,芸儿为何骗人?”   虞歆又心慌,又莫名其妙,慌张道:“你问我干吗,我如何知道?芸儿哪里骗人了?”   虞华绮拿出个昨夜搜出的珊瑚镯,扔到桌上,“这是昨夜从我房间角落搜出来的,你最爱的珊瑚镯。分明就是你溜到掌珠苑,损毁了寿珠,还不慎落下珊瑚镯!”   虞歆立刻反驳道:“你胡说,我压根没戴!”   她太紧张了,一连串的出乎意料,让她的精神紧绷过度,说出了实话。   虞华绮勾唇,“你说你没戴,而不是你没去。也就是说,前夜你的确损毁了寿珠?”   虞歆顿时追悔莫及,她咬着牙,倔强地不肯承认,“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只是,只是这几日都没戴过这个镯子。”到底是心虚,她的眼神出现明显的游移。   虞华绮点头,笑道:“你的确没戴,我炸你的。”   虞歆的双眼瞪得滚圆,差点要冲过去撕打虞华绮,好在被站她边上的婆子拉住了。   虞华绮是炸虞歆的。   这次虞歆非常谨慎,阖府搜查了一夜,也没找出半点证据。   但虞华绮断定,这事就是虞歆做的。   既然没有证据,那她就布一个局,让虞歆自己说出证据。   串通好了小丫鬟,再把风声漏给虞歆,通过几次反转,让虞歆的精神在紧张和松弛之间来回转圜,再适时拿出早上从慕枝苑偷取出的珊瑚镯。   以虞歆的脑子,绝对会自投罗网,说出真话。   事到如今,虞歆再狡辩,亦是无用。   虞老夫人坐在上首,看到这一切,对虞歆连失望都谈不上了。   “你小小年纪,心思便这般恶毒,几次残害手足,至虞家安危于不顾,我们虞家怕是留不住你了。”   虞歆看着祖母沉静的面容,满心慌乱,“祖母,祖母,真的不是我做的。”   虞老夫人双眼澄然,仿佛看透一切,“就送你去祖宅,思过五年,好好静静心吧。”   虞家祖宅不在皇城,而是在皇城附近的蕉城,十分偏僻的山林中。那里虽打理得干净,却常年少有人烟,对在富贵乡里长大的虞歆来说,显得无比匮乏贫苦。   虞歆见祖母主意已定,登时大哭起来,闹着要去撞柱子,“我不要!去那里还不如去死!我没害人,凭什么受罚?”   且不论祖宅处有多苦,她今年十三,五年过后十八,一个闺秀最重要的几年都在那山沟子里糟蹋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虞老夫人不吃她这套,“你若承认自己害人,便在祖宅思过五年。若死不承认,便多思过两年,好好静静心,回想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害过人。”   虞歆的哭声霎时顿住了,她没想到祖母会这么狠。   她扯出一抹凄惨的笑,近乎自暴自弃地承认,“是啊,是我做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从小你们就偏心虞华绮,你,父亲,哥哥,你们都偏心她!我做得再好,也得不到父亲一句夸赞,虞华绮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受尽宠爱。凭什么!我不姓虞吗!”   说到最后,虞歆眼里猛然又落下两行泪来。   虞老夫人道:“我们对你的疼爱确实比不上阿娇。可虞家从来不曾少过你一针一线,一餐一饭。京城贵女有的,哪样你没有?虞家供养你这样大,就是为了让你恩将仇报的吗?”   虞歆大吼,近乎歇斯底里,“我不要那些,我要的父亲的爱,我要父亲的爱!”她哭道:“为什么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连母亲,母亲也不曾好好疼过我。我生来就有罪吗?”   她哭得实在惨,虞老夫人甚至生出些不忍,不忍告诉她,她的出生,的确是带着罪恶的。   “我待会让人开了惠宜苑的门,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便几次三番犯下大错,亦不能全怪虞歆。他们这些长辈,亦有错处。   虞老夫人叹气,同虞华绮商量,“阿娇,五年毕竟太长。祖母想隔三个月,派人去祖宅考察一次,若虞歆真的改了性情,就早些放她出祖宅。”   虞华绮心知祖母是心软了。   其实重活一世,她并没想报复虞歆。毕竟前世虞歆欠下的债,虞歆已经用命偿过。若不是虞歆今生屡屡无事生非,陷害于她,她也不会反击至此。   “都听您的。”她没有拒绝虞老夫人的建议。   虞老夫人不由生出些愧疚,“委屈你了。”   是他们长辈没有做好,无论是自己,还是虞父,还是周氏,他们都有错,却要无辜的阿娇,几次三番因他们犯下的错受罪。   虞华绮知道上一辈之间的事。   她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周氏在母亲的头七,给父亲下了媚药,逼迫父亲娶她。   这么些年,父亲和周氏都只是表面情谊,每每看到虞歆,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背叛元妻的罪证,根本无法对其做出慈爱的情状。   而周氏也并不太关心虞歆,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想法设法求得父亲的一点关注。   虞华绮在心间叹了口气,安慰祖母,“您从未苛待过虞歆,对她不够疼爱,也只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不够。一切终归是周氏的错,是她强求了这段姻缘,强求了虞歆的出世,又不肯多花半分心神在虞歆身上。”   虞老夫人摇头,“我知道虞歆向来有些嫉妒你,但没想到她已扭曲至此。她是巴不得害你死啊!阿娇,我是不是不该心软?”   虞华绮靠在虞老夫人身边,宽慰道:“祖母,虞歆也是您的血亲,您的孙女,您该心软的。”   虞老夫人摸着小孙女乌油油的黑发,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不少。   “你放心,即便放她出祖宅,我也不会让她再回皇城,让她再有机会威胁你。若她真的改好,我便在蕉城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   虞华绮安慰了祖母许久,等祖母满脸疲惫的阖着眼睛,终于睡着,才吩咐丫鬟仔细照顾,回到自己的掌珠苑。   她左思右想,下午还是去了趟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恰巧闻擎不在,老管事正想法设法请虞华绮多留一会,谁料虞华绮主动道:“那我在这等他。”   半个时辰后,闻擎匆匆赶至。   “你来了。”   虞华绮点头,笑意很淡,“王爷,华绮此行,是想来问问您,昨夜那个迷晕华绮的宫女,您审问出结果了吗?”   闻擎闻言,刚毅的侧颜仿佛一把刀,猛然闪过几道寒光。   但只是瞬间,他的面容又恢复平静冷淡。   “有结果了。”他很自然地倒了盏温茶,递给虞华绮,“昨夜中了秘药,现在身子如何,可还有哪处不适?”   虞华绮的心弦莫名触动了下,生出几分温软。   她的眼底少了几分审视,笑意亦真切起来,“我心口疼。”   她的心,藏在玲珑丰娆的崇山峻岭之下,闻擎下意识担心地去看,仅瞄了一眼,便红着耳根,飞速移开了视线。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闻擎勉强运功压下了不自然的神色, 抬腿往外走, “我去叫褚郢云来给你看看。”   秦宅那么多仆妇, 请大夫仅是一声命令的事, 何至于要劳烦闻擎亲自去?   若是往常,虞华绮定会发现闻擎异样的神色。   可她今日心事重重, 一时竟也没察觉到闻擎的异常。   昨儿她沉思至半夜, 大胆猜测, 小心论证过。   闻擎能这样凑巧地带她赶到晔琅池,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荣王和吕嫔的丑事。更甚者,荣王和吕嫔的丑事被揭穿, 就是他设计的。   如此, 便能狠狠打击太子那方的势力。   虽然在外人看来,皇帝和太子对闻擎宠信有加, 但虞华绮知道,闻擎并不真的敬爱皇帝, 也并不真的敬重太子。否则,前世焉有杀父弑兄之事?   皇帝子息稀少,只得三个儿子。从表面看,闻擎和太子更亲近,可终究荣王才是太子的嫡亲胞弟。   吕嫔的事一旦暴露, 荣王必定会被皇帝废黜, 太子亦必定会受影响。   至于庄文筠, 她大约是闻擎计划里的一个意外。   庄文筠厌恶自己, 故意迷晕自己,意图不轨,却“凑巧”被闻擎的人发现,救下自己。   虞华绮不信这真是凑巧——尤其是在昨夜一连经历了多个“凑巧”之后。宫中这般大,自己被迷晕的位置这般偏僻,哪有这样巧,闻擎的人正好就发现自己,救下自己。   闻擎定是派了人,一直监视自己。   他想利用自己。   昨夜若不是庄文筠捣乱,还莫名其妙把她自己搭进去,以皇帝的脾气,定会狠狠责罚荣王。   同样,昨夜若不是庄文筠提些妻啊妾的,扰乱了视线,以她的脾气,在看到荣王和吕嫔**时,就会不堪其辱,请求退婚。   闻擎的计谋,一箭双雕,既可让太子失去荣王这一助力,又可让太子失去虞家这一盟友,实在是妙。   但虞华绮有些难过。   她是真心拿闻擎当朋友。   皇室权利倾轧,尔虞我诈,她不是不知,但她没想到,这份感情里,终究还是掺进了利益和利用。   其实虞华绮今日不该对闻擎那样冷淡,毕竟闻擎昨夜是真的救了她,从前也是真的待她好,可她忍不住。   她觉得委屈。   自己一厢情愿认为彼此是朋友,他却能那般冷酷自若地掌控着全局,好像自己只是他重重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   但是方才见面,他的关心随意自然,又让虞华绮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所以她才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自己“心口疼”。   谁知闻擎当了真,急匆匆出去请大夫。   虞华绮端着闻擎递给自己的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盖子,心烦意乱地哼了一声。   偏偏此时,闻擎把褚郢云拎进来了。   他听见虞华绮哼声,以为她难受得狠了,“阿娇!”   虞华绮抬头,眼里有几分惊诧,她从未听闻擎唤过自己的小名。   闻擎却顾不得许多,按着褚郢云给虞华绮把脉。   褚郢云胆战心惊地给主上的这位心尖子把完脉,长长舒口气,道:“王爷,虞姑娘无事。只是脉象有些弱,大约是昨夜未休息好,好好睡一觉就是了。”   闻擎皱眉,盯着褚郢云,“她心口疼。”   褚郢云懵住,他没诊出虞姑娘有这样的症状啊。   看着闻擎越来越沉的脸色,褚郢云只好揣着狂跳的心脏,对虞华绮道:“请虞姑娘再伸手,让褚某仔细诊一诊脉。”   虞华绮拒绝,“不必了,我无事。”   闻擎脸色沉肃,对着虞华绮,素来**的语气却有些温柔,仿佛在哄人似的,“让褚郢云再看看。”   虞华绮仍是摇头,扫了眼褚郢云和屋内侍奉的丫鬟,“你们先出去。”   她命令起人来,就像是这里的女主人般理所当然。   闻擎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但还是坚持道:“让褚郢云再诊一次脉,嗯?”   虞华绮艳丽的眉眼间露出几分不耐烦,又似乎藏着几分动容,她没有再说话,把手伸了出来。   等褚郢云确诊虞华绮无事后,老管事赶紧拉着他往外走,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也跟着退出去。   虞华绮见人都离开了,低头绕着自己的帕子,声音微凉,问闻擎道:“你还没告诉我,昨夜迷晕我的宫女,是谁派来的。”   她其实是想问,你是不是派人监视我,所以才能及时从宫女手里救下我。   闻擎不知她心中所想,据实以告道:“是宋盼盼。”   虞华绮微怔,这其中又有宋盼盼什么事,宋盼盼都被太后关起来了。   “不是庄文筠派人害我吗?”   这些事,闻擎昨日原就打算告诉虞华绮的。   他道:“宋盼盼派人迷晕你和荣王,试图诬陷你们婚前有染。怎料你被我救下,而荣王正和吕嫔**。误打误撞,荣王和吕嫔被宋盼盼的人弄到水榭里,败露了奸情。”   闻擎说的是实话,却隐瞒了些细节。   譬如吕嫔是他派出去的人,再譬如吕嫔和荣王之间,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不堪。但荣王曾是虞华绮的未婚夫,妒性使然,闻擎只想把荣王抹得越黑越好。   虞华绮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   她蹙着眉,问道:“那庄文筠是怎么回事,她似乎知道我被迷晕的事。”   庄文筠的事,就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闻擎详细地和虞华绮说了一遍。   原来,庄文筠偶然得知,宋盼盼想害虞华绮和荣王,对此喜闻乐见。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庄文筠发现,虞华绮出去很久,却一直没回来。她猜测宋盼盼已得手,内心不禁有些雀跃。   待宋盼盼的人请太后皇帝看烟花,试图以此害人并复宠,却被太后拒绝时,庄文筠更是在太后面前不断夸赞宋盼盼孝心,一力促成了此事。   可到了晔琅池,庄文筠才发现,自己不知宋盼盼把人藏在了哪。她只好独自在晔琅池附近找了找。   绕了好几圈,庄文筠终于在水榭中发现了荣王等人。   彼时光线昏暗,她仅依稀看见,床外侧躺着衣冠整齐的荣王,内侧也躺着人。   庄文筠皱眉:宋盼盼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荣王穿得这样完整,算什么婚前不轨?   她上前几步,站到床边,直接扯开了荣王的衣领,又忍着羞意,把荣王的腰带拆了。   怎料荣王突然清醒,见庄文筠非礼自己,撑着疲软的身子扯庄文筠的头发,“原来是你迷晕本王!你想对本王做什么!”   庄文筠毕竟是个弱女子,挣扎不脱,被搞得头发散乱。她努力推搡荣王,却被发怒的荣王撂倒在床上。   两人的动静太大,期间还夹杂着庄文筠的几声惊呼,立时把晔琅池边的众人都引了过去。   ……   如此,真相似乎大白了。   虞华绮想。   宋盼盼意图害自己和荣王,自己被闻擎救了,而偷情的荣王却因此暴露。庄文筠意图推波助澜,却把自己赔了进去。   整件事和闻擎似乎没有半点关系,是虞华绮误会了他。   可虞华绮看着闻擎,眼底却还是有几分猜疑,“事情就是这样?您没有瞒我什么吗?”   “应该没有遗漏。”闻擎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虞华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荣王和吕嫔的事?”   闻擎没想到小姑娘这般敏锐,能猜出自己没有言明的部分。   他反应极快,承认的同时,顺势又抹黑了荣王一把,“是,我早就知道。荣王二人龌龊不堪,我原准备揭穿,不料宋盼盼和庄文筠误打误撞,先我一步,让这桩丑事败露于人前。”   虞华绮闻言,心里却一沉,又问道:“皇宫那么大,您凑巧救下我,是不是因为昨夜您派人盯着我?”   何止昨夜,闻擎天天派暗卫看着虞华绮。   但他没敢承认,怕虞华绮觉得自己变态,“昨夜真的只是凑巧。”   虞华绮一直紧紧盯着闻擎,自然发现了他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   她忽然很委屈,明明就是监视了自己,就是利用了自己,还不承认,还撒谎骗人。   闻擎自己都说了,他知道荣王**之事,并准备揭露。   他又派人监视自己。   这般种种,不正是说明,他准备利用自己,打击太子和荣王吗?只不过恰巧遇上宋盼盼和庄文筠,事情发展到一半,脱离了轨迹。   其实虞华绮心中清楚,即便闻擎利用自己,但他从头至尾,肯定没想过伤害自己。   可她还是不高兴。   闻擎这样做,让她觉得,两人的感情就像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朝堂后宫的权利倾轧中,人家仅当她是枚可利用的棋子。   “我走了。”虞华绮冷着脸,起身。   事情虽然和她想的有些出入,但大致方向没错:闻擎利用了她,玷污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她暂时不想理闻擎。   闻擎不知道虞华绮的思路。   他从头至尾,只隐瞒了一件事,就是他利用吕嫔,坑了荣王,准备以此解除虞华绮的婚约。   他隐瞒这件事,纯粹是私心作祟,想让荣王在虞华绮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塌。   偏偏就是这一瞒,让虞华绮误会他行事的动机,以为他是为与太子荣王斗法,才闹出这场风波,并利用了她。   闻擎看出她的不悦,却不解其中缘由,眉心紧锁,道:“我送你。”   虞华绮原本很生气,却在他惯来冷静威怒的眼中,看到转瞬即逝的迷茫后,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灿烂,宛若漫野明艳榴花凌风盛放。   转瞬,她敛住笑,姣美面庞染上几分怒意,“以后不许再派人偷跟着我了!”   闻擎霎时了悟,原来她是为了这个不高兴。   “我方才说了谎,我道歉。但派人跟着,仅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个头,利用了人还不敢承认的大混蛋!   虞华绮原本被浇熄的心火,顿时蹿得更高了。她凶巴巴地瞪了闻擎一眼,生生把他煞得钉在原地,才转身离开。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五日后, 齐王府书房。   齐王闻擎的桌案上没有公文, 反倒摆着一柄重剑。   他长眸深邃, 无声地盯着重剑的剑穗, 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凌厦一进书房, 瞬间就敛了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 谨小慎微地行礼, “主上,凌厦有事要禀。”   闻擎抬眸,冷冷瞥他一眼。   “说。”   凌厦一听主上的语气,就知道自己今日要遭, 他缩着脖子, 先捡不那么重要的事说。   “禀主上,辰时宋老夫人进宫, 把宋盼盼接回了宋家。”   原来,自宋太傅故去后, 宋家无一小辈成器,能撑起门楣,满门荣耀皆靠太后一人支撑。   朝堂中没有得用的,就只能从后宫下手。   宋盼盼是目前宋家唯一适龄的嫡女,太后即便再生气, 为了宋家的将来计, 也只能寻了借口, 还宋盼盼清白孝顺的美名, 以期日后有机会,能将宋盼盼送入太子府,做太子良娣。   若宋盼盼争气,太子即位后,她至少也能挣个妃位,或是贵妃位,延续宋氏荣耀。   可任太后和宋家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宋盼盼在寿宴那夜,做了什么糊涂事。   凌厦继续向闻擎禀道:“荣王……三皇子被禁足后,太子昨日去看过他,已经着手调查寿宴之事,想必很快就能查到宋盼盼身上了。”   当夜,太子为了止损,争取靖国公府这个盟友,捂住荣王的嘴,不让荣王开口,插手他和庄文筠的婚事,所以不知道其中隐情。   可一旦太子知道荣王是被迷晕的,定会对当夜之事心生怀疑。   太子不是荣王,不会傻到以为事情真是庄文筠做的。宋盼盼做事不算十分周全,只要太子肯查,早晚能查出真相。   不知到时,宋家这个贵妃梦,还做不做得成。   凌厦回禀完这两个消息,有些犹豫地闭上了嘴。   可惜仍是没逃过。   闻擎锋锐的眼神扫过凌厦,“继续。”   凌厦在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平日有什么好事轮不上自己,这种要承受主上雷霆怒火的事,却总要落在自己肩头!   从前虞姑娘去主上私宅,去得很勤,可是自从上次虞姑娘与主上斗气之后,就再也没去过衡武街后巷。   这几日,主上脸色愈发难看,浑身气势也愈发吓人。他哥上次向主上禀虞家的消息,刚禀完,就被主上抓着,在练武场打两个时辰的拳。   主上心里戾气重,下手也狠,他哥今日都还没下床。   他哥好歹还有个托词,说虞家忙着周氏和虞歆去蕉城祖宅的事,虞姑娘不得空。   可今日周氏和虞歆已经离开皇城,自己连个托词都没了。   凌厦战战兢兢地回道:“宫里出了乱子,虞家处事不敢张扬,对外宣称周氏病重,要迁去祖宅静养,虞歆随行照顾。二人已离开皇城。”   闻擎冷冷地看着凌厦,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凌厦知道逃不过了,心一横,闭上眼。   “虞姑娘今儿兴致很好,在庭院里修剪了一早上的兰花。”   过了几息,凌厦没听到动静,也没等到自己被当做沙包踢出去,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果然看到主上森冷的眸色。   “跟上。”闻擎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凌厦脸色一白:吾命休矣!   虞府,掌珠苑。   虞华绮近日不曾出门,一直在家弹琴练字,调香烹茶,极尽风雅之事。   这些事最能平心静气,可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总是无来由地想起闻擎。   一时想起他的好,一时又觉得世上再无人比他更过分。   今儿是三月十五,春日里最热闹的重锦节,可虞华绮连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   她坐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做着能平心静气的风雅事——修剪一盆金丝白墨。   一剪子下去,莹润幽碧的兰叶碎成两半,再一剪子,落了一地娇嫩芬芳的兰花。   巧杏几个候在边上,看得心惊胆战。   这都是今日第五盆兰花了,姑娘是决意要将府里花房的兰花都糟蹋尽吗?   好在卫敏及时赶到。   饶是卫敏这样,对花艺毫不感兴趣的小姑娘,也能看出虞华绮把兰花修剪得有多难看。   她取走虞华绮手里的剪子,救下那盆坑坑洼洼的可怜墨兰,“阿娇,别弄这劳什子了,咱们出去玩。”   卫敏神色自然,笑意爽朗,全然没了从前郁结于心的模样。   “好。”   虞华绮回过神,答应卫敏。   她一低头,看到满地狼藉,眼皮不由跳了跳,吩咐巧杏,“把这里收拾了。”   两人换了男装,悄悄溜出去玩。   卫敏前些日子虽过得浑浑噩噩,却也不是全然不关心外界。她本能地察觉出齐王和阿娇之间有猫腻,尤其是齐王看阿娇的眼神,和自己昔日看贺昭的眼神一般无二。   想到这里,卫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见虞华绮神色恹恹,开口道:“阿娇,咱们喝酒去。”   虞华绮无可无不可,“好。”   揽月楼是皇城里最大的酒馆。两人定了最好的雅间,点了三十六壶名酒,又要了七十二酒杯。   给她们带路的店小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两位公子锦衣华服,仪表堂堂,怎么年纪轻轻就冒着傻气?   他好心提醒道:“客官,这样混着饮酒,极易醉的。”   虞华绮不欲听废话,往小二手上扔了锭赏银,“赏你的,快些把我们要的东西送上来。”   那小二捧着颇有分量的赏银,笑得见牙不见眼,也就没有那许多话了,乐颠颠地道:“好嘞,您稍候!”   很快,三十六壶美酒便上齐了,连带着虞华绮二人点的下酒菜和酒杯,满满当当摆齐了一张二十人长桌。   虞华绮心烦意乱的,不耐烦玩复杂的东西,便只拿了骰子,和卫敏摇骰子玩。   输一局,罚酒一杯。   三十六局内,罚的酒不许重样。   虞华绮刻意放空自己,玩起来压根不动脑,很快就输得一败涂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喝了整整十八杯酒。   卫敏比她稍好些,也喝了六七杯。   虞华绮又输了一局。   她眯着水光迤逦的醉眼,往酒杯倒酒,越倒,越觉得哪里不对头。   虞华绮停住手,“下一局咱们玩对诗,谁对不上,谁就喝酒。”   卫敏正吃着金盏糕,闻言立刻表示反对,“我不同意。”   奈何虞华绮喝醉了酒,不讲道理,不让对诗就闹。   她抢了卫敏手上的金盏糕,狠狠咬一口,鼓着醉得泛着胭脂丽色的腮帮子,双手插腰,神气活现道:“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   卫敏瞠目结舌,只好无奈同意。   “那只能玩三局啊……行行行,五局,不能更多了。”   “好!”   虞华绮囫囵把嘴里的金盏糕吞进去,表示同意。   说是五局,待卫敏连输五局,被灌得晕晕乎乎,和虞华绮一样变成醉鬼的时候,哪里还数得清楚,眼下已是第几局了?   卫敏又输了五局,一口气喝了十杯不同品类的酒。   两个醉鬼也不知乐什么,坐在地上咯咯直笑。   笑着笑着,卫敏就哭了,是嚎啕大哭。   虞华绮脑子里一片糨糊,傻愣愣地看着卫敏,“敏敏,你哭什么?”   卫敏烂醉如泥,边哭边抱着虞华绮的大腿,丝毫没有今日初见时的洒脱,“我喜欢贺昭,好喜欢好喜欢,就是喜欢!他好也喜欢,坏也喜欢。我知道我不该和他在一起,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他。”   卫敏边嚎边哭,整个一酒疯子。   虞华绮被她哭得心酸,努力转动钝钝的脑袋,认真道:“敏敏,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会被他害死的。”   卫敏涕泗横流,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她哭得伤心又放纵,仿佛要把近些日子压在心头的痛苦和隐忍,全都哭出来。   虞华绮眨眨迷蒙醉眼,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恢复一丝神智:不能坐在地上哭,会着凉的。   她醉得手软脚软,磕磕绊绊地拖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卫敏,把她搬到供客人休息的小塌上,任她边哭边发酒疯。   虞华绮累得直喘气,还要时不时纠正卫敏的醉话。   “阿娇,我好喜欢贺昭!”   “你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贺昭是个臭流氓。”   “他不是!”   “他是的,是的,是的。傻敏敏,你别说话了。”   卫敏气鼓鼓地背过身去,自己管自己哭,不理虞华绮了。   虞华绮也有些生气,坐在塌边,慢吞吞地给自己脱鞋,不理卫敏。   她醉得眼前有重影,脱了半天也没脱掉,鞋尖还是摇摇欲坠的挂在脚上。   连鞋子都欺负自己!   虞华绮怔怔地盯着地面,莫名生出几分委屈。   她好像也有点想哭。   哭,哭什么呢?   大混蛋!   虞华绮意识朦胧,想不起自己骂的是谁。她混混沌沌,又毫无逻辑地骂了几句,觉得出了气,也就不管鞋子了,心满意足地睡去。   未几,雅间的门被推开。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闻擎直皱眉。   他关上门,见虞华绮和卫敏横七竖八地挤在一张小塌上,虞华绮的手还被卫敏压在脖子底下。   闻擎神色微厉,冷冷地拨开卫敏,抱着虞华绮,去了隔壁。   虞华绮睡得正香,被挪动了也没有知觉。她跟醉猫儿似的,乖乖地咂嘴,“唔,桃花酿,甜甜的。”   闻擎眉眼一柔,露出笑意。   他甚少笑得这样清朗,深邃冷峻的面庞英俊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因虞华绮醉酒,而侥幸逃过一劫的凌厦,感恩戴德地端着醒酒汤进来。   闻擎接过,舀了一勺,喂怀里的小酒鬼喝。   虞华绮醉得莹白的脸庞娇红滚烫,连秾丽的眼尾也晕着淡而艳的绯色,映着那颗美人痣,仿佛勾人魂魄的狐仙儿似的。   她醉了也不老实,喝半勺汤,吐半勺汤,随后就紧紧闭上桃花般姣美的菱唇。   闻擎无法,生平第一次,用淡漠威严的声线,说着毫无原则的哄人软话,“阿娇好乖,再喝一口。”   也不知醉得软趴趴的小酒鬼是怎么听见的,竟真把醒酒汤都喝了,喝完还要嫌弃地皱着鼻子,咕咕哝哝个不停。   闻擎把瓷碗放在一旁,浑身的戾气都被这小娇娇化得一干二净。   他无奈地看着怀里的讨债鬼:没良心的小东西。   虞华绮哪知道闻擎在想什么,她在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蹭来蹭去,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往他臂弯钻,嘴里仍是咕咕哝哝的。   闻擎低头,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耳垂顿时被尖利的糯米小牙咬住。   濡湿的感觉传来,还伴着小姑娘奶凶奶凶,口舌不清的一句:“大混蛋!”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虞华绮醒来时, 窗户半开着, 日暮暗沉的红光落在她脸上, 她懒懒地往薄毯内缩了缩。   薄毯?   她疑惑地眨眨眼睛, 看着盖在身上的靛青色满绣金簪草的薄毯。   视线在房内扫了一圈,果然看到门侧的福纹大木柜是开着的, 里面少了一床毯子。   她回忆了会, 实在记不清楚, 自己醉酒后都做了些什么。   这薄毯大约是自己半梦半醒间,觉得冷了,跑去木柜处拿的?   虞华绮掀开薄毯,坐了起来。   她意外地没有感到头疼恶心, 看到蜷缩在小塌边缘, 摇摇欲坠的卫敏,把卫敏拖到榻中央。   “敏敏, 起来了。”   “阿娇?”卫敏睁开眼,脑袋钝钝地疼, “我这是在哪啊?”   虞华绮见她难受,打开房门,向店小二要了碗醒酒汤,哄她喝下。   卫敏喝完醒酒汤,坐在小塌上, 缓了好一会, 才恢复活力。她喝得比虞华绮还多, 把自己醉酒后发的疯, 忘得一干二净。   虞华绮试探着问道:“敏敏,你还喜欢贺昭吗?”   “是不是我喝醉后,说什么了?”卫敏自嘲地一笑,“你别在意。无论我喜不喜欢他,他都不是我的良配。我已经下定决心,和他一刀两断。太后寿宴前夕,我把他的玉佩还给他了。”   虞华绮不成想,还有这一出。   她对此表示了支持,见卫敏失落,又道:“今日是重锦节,外面可热闹,咱们出去逛逛?”   卫敏点头,干脆地道:“好。”   两人满身的酒气,实在不像话。   结完酒钱后,虞华绮带着卫敏,去彩云坊买了两身现成的衣裳。   锦衣玉带,潇洒俊逸,换上干净衣裳后,她们又成了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今儿是重锦节,夜里热闹极了,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   风雅些的摊子以对联谜语等为题,打下擂台才能买花,此类多是名贵珍稀的花种。而普通些的摊子,大都直接明价贩卖,在这些摊子上,偶尔也能找到几株遗珠。   最吸引人,最喧嚣的还属斗花赌钱的摊子。有人在上头哭,有人在上头笑,更有输了心爱的花,不肯给出去,抱着花盆痛哭流涕,依依不舍的。可谓洋相百出。   整个皇城华灯处处,亮如白昼,除了争奇斗艳的花草,还有各色杂耍歌舞,至于各类新鲜玩意儿和小食摊贩等,更是无所不有。   重锦节有个传统,若是出来游玩的姑娘们,看上哪个郎君,便可往人家身上抛一朵花,以示爱慕。郎君若接住了花,就等同于接受了姑娘的心意。   因此,大街小巷里,但凡未出嫁的姑娘出来游玩的,手上都拈着几朵花。   虞华绮从彩云坊走出,原想和卫敏去用晚饭的,还未走几步,就被砸了一身的香花。   羞涩些的姑娘还好,只是悄悄往她身上抛,抛完了就红着脸不动,偶尔有些胆子大的,直接拦在虞华绮面前,把花往她手里塞。   虞华绮差点被淹没在热情的花堆里。   卫敏见实在走不到金楼,干脆放弃,拉着虞华绮往偏僻的小巷跑,好容易才逃了出去。   两人跑到人流不多的街角,停下脚步。   虞华绮买了袋糖炒栗子,热乎乎亮晶晶,冒着诱人的香甜气味。   她又馋又怕烫,眼巴巴地看着袋子里的栗子。卫敏没她娇气,给她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   虞华绮莞尔,“谢谢敏敏。”   “举手之劳。”卫敏剥栗子的手没停,凤眼满是调笑,“你若出去,喊一声‘谁来帮我剥栗子’,那些小姑娘肯定恨不能抢着帮你,还怕没栗子吃?”   虞华绮嫌卫敏话多,把卫敏剥好递给自己的栗子,又塞回卫敏嘴里,“你少说些吧!”   两人玩笑着,往前方舞狮处走,悄摸地在人群外围看热闹。   恰好遇上了贺昭。   贺昭温和地朝她们这边一笑,“敏敏,好巧。”   笙箫歌舞,灯火艳艳,他静静站在人群中,宛若端方温润的一块玉,堪称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怨不得卫敏栽了两世。   虞华绮吃着卫敏给自己剥的栗子,看卫敏的反应。   卫敏的神色很坚定,丝毫没有方才醉酒后的软弱,“贺公子好,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她说完,拉着虞华绮往回走。   虞华绮遗憾地瞥了眼前方灵活凶悍的斗狮,脚步却比卫敏还快。   贺昭像是对卫敏的冷脸毫无所觉,含笑跟上来,“敏敏也是出来玩吗?重锦节如此热闹,不介意的话,可否准我同行?”   “介意。”卫敏头也不回,“我已与你说清楚,玉佩也还你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若你想逛,可自行去逛,不要跟着我们。”   贺昭笑得温和,“我知道了。”   他嘴上说着知道,人却没离开,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卫敏身后不远处。   卫敏被他跟得心烦,站定在一处猎户摊前,“你过来。”   贺昭面含喜色,三两步跟了上去,“敏敏?   猎户摊上支了个两人高的白布木架,架上用细细的丝线,悬着十五种飞禽走兽的羽毛。   只要十枚铜板,就能取摊上的弓箭射一次,射中哪样猎物的羽毛,就能取走哪样猎物。若嫌拿着猎物不便,可直接向猎户兑等价的银子。   卫敏扬了扬下巴,对贺昭道:“你若能把十五样猎物都赢来,我便准你跟着。否则,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贺昭明知她是为难自己,还是答应了,“好。”   他向猎户买了十五次射箭的机会。几个猎户眉开眼笑,他们一看贺昭的身板,就知道这又是个来送钱的。   果不其然。   贺昭一介书生,挽弓射箭的本事本就寻常,何况用的是这种被动了手脚,准头极差的弓箭?   射了半天,一根禽兽羽毛都没射中。   那几个猎户三大五粗地蹲坐在小凳上,边看边笑。   虞华绮亦是满脸戏谑,连栗子都不嫌烫了,连连剥了好几颗,边吃栗子边看戏。   卫敏冷哼,扔给猎户一两银子,直接抢过贺昭手中的弓箭,连发十六箭。   除了第一箭,因不习惯这些被动手脚的弓箭,卫敏射歪了,其余十五箭,她箭无虚发,连最后那片薄软的貂毛都射中了。   猎户摊边围着越来越多的人,大声给卫敏喝彩。   虞华绮冷眼看着,见那几个猎户的脸色越来越黑,满脸横肉恶狠狠的,只差冲上去撕了卫敏。   她原想让卫敏收敛些,但看着贺昭难看的神色,又没出声,心情颇好地站在人群中喝彩。   卫敏射完箭,干脆利落地跟猎户要了钱,拿给贺昭看,“我的夫君,须得在武艺上胜过我。你这样的人,连这二十两都不值,也配追求我?”   虞华绮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辈子了,除了贺昭最后疯疯癫癫,跪在她面前磕头,求她告知卫敏埋骨之地的时候,她从未见过贺昭这样吃瘪。   真痛快!   卫敏拉过虞华绮的手,对贺昭指了指西边,“你走那里,别再跟着我。”   说完,卫敏带着虞华绮穿出人群,往东边走。   刚出人群,虞华绮就又被小姑娘们丢了浑身的香花,这次连卫敏也未能幸免。   两人浑身花瓣,毫无方才的神气,被小姑娘们追着,狼狈地躲进暗巷里。   虞华绮往卫敏嘴里塞了颗糖炒栗子,没塞进去,佯作惊奇地笑道:“敏敏,你的牙咬得好紧啊。难道是被她们吓坏了?”   卫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狠狠吃着糖炒栗子,“都怪你。”   虞华绮怕她把牙咬坏了,赶紧转移话题,“穿过这暗巷,前面街上有间铺子,炸鹌鹑做得极好,外皮焦酥香辣,鹌鹑肉鲜嫩软滑,我猜肯定合你口味,咱们去看看吧。”   卫敏又往嘴里塞了把栗子,“好。”   两人走在暗巷中,身后突然出现几个粗重的脚步声。   卫敏想回头,虞华绮没让,拉着卫敏很快地在巷子里左闪右避,然后毫无预兆地翻上一户人家的墙头。   虞华绮扒拉在人家墙边,对卫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掐着嗓子轻声道:“你看。”   卫敏往下看,只见几个凶蛮的大汉,手持弓箭,气喘吁吁地停下,大骂道:“狗娘养的,那两个小白脸跑到那里去了!”   是刚才那个摊子的猎户?   卫敏疑惑地看着虞华绮,虞华绮点头:就是他们。   原来,刚才卫敏一心想着赶走贺昭,压根没看到那几个猎户交出银子时,满脸的肉痛和扭曲。   当时若不是摊边围着那么多人,他们早就翻脸不认账了。   虞华绮朝卫敏眨了眨眼睛,拿着颗栗子,往对面墙头砸,栗子砸在墙上,反向狠狠弹到猎户头顶。   那几个猎户骂骂咧咧的,往对面墙头看,只看到一片带着星光的夜空。   卫敏没想到他们这么傻,摸了两颗栗子,也去砸他们。   猎户们被砸得满头包,笨拙地弹来跳去,终于有人发现了虞华绮和卫敏。   “两个臭小子在那!”   两人被发现,运着轻功跑了。   那几个猎户气急败坏,挽着弓箭就要射她们。   卫敏几次差点躲不过去,被虞华绮带着,飞得极快极灵活。   “阿娇,你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虞华绮笑得神秘,“殆天授也。”   两人玩闹着,见猎户没跟上,也就落了地,去找那家炸鹌鹑好吃的店铺。   只是苦了那队保护虞华绮的暗卫。   他们刚得了主上吩咐,除非攸关安危,否则轻易不许出现在虞姑娘面前,让虞姑娘发现她们。   今夜这桩事,虞姑娘分明是游刃有余的,他们却还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虞姑娘出事,既要用暗器打掉那些攻击的箭矢,又要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们的暗器。   虞华绮和卫敏甩掉了那几个猎户,穿过姑娘们热情的花海,带着满身花香,候在店铺外,等她们买的三对炸鹌鹑。   卫敏最爱这些香辣的炸物,目不转睛地盯着炸鹌鹑的油锅看。   虞华绮吃着一个糖人,漫不经心地四处看热闹,突然看到贺昭从对面走来。   她推推卫敏,“你瞧。”   她俩刚才都没注意,沿着那条街往西走,只有一条路,拐过两个弯,可不就到这条街上了吗?   卫敏拧着眉,扫了贺昭一眼,不想理会,继续盯着她香喷喷的扎鹌鹑:好像快出炉了。   虞华绮见卫敏不在意,也就不在意了,低头慢慢吃着自己的凤凰糖人。   谁知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大哥,找到了。那两个小白脸在这!”   霎时,几个粗壮的猎户往鹌鹑铺这里跑来。   他们见到虞华绮二人,下意识有些发怵,觉得她们俩邪门。不然那些箭矢,怎么就都在半空中突然折落了?   但多看了几眼虞华绮她们瘦弱的小身板,猎户们又有了胆气。   为首的那个怒轰轰地冲过去,吼道:“识相的话,就赶紧把银子还给老子!”   虞华绮桃花眸一挑,矜贵又嚣张,“我们凭本事赢来的钱,为何要还给你们?难道今日在你们摊子花了钱,又没射中猎物的,你们也会把钱退给他们吗?”   “臭小子!”猎户头头恼羞成怒,冲上去就要撕打虞华绮。   虞华绮身姿灵巧,更兼被闻擎疏通了多次内力,躲得很快,卫敏也立刻往边上一躲。   那猎户扑了个空,一时没收住力道,往前撞去,直接撞翻滚烫的油锅。   滚油泼了一地。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尖叫着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闻擎突然出现,把站得离油锅很近的虞华绮整个儿护在怀里,飞到十尺外的空地上。   虞华绮正旋身往外躲,莫名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闻擎用眼飞快检查了一遍怀里的人,神色冷厉,“撞着了?哪里溅到没有?”   “我没事。”虞华绮推开他,站定,疑惑道:“您怎么在这?”   闻擎见她无事,神色才舒缓了些,“出来过节。”   哪有这么巧,皇城这样大,他出来过重锦节,就恰好遇到自己?   虞华绮狐疑地盯着闻擎,很快发现了他身上的破绽,“您出来逛重锦之夜,怎么可能身上这样干净整洁,一瓣花瓣也没沾上?”   闻擎闻到虞华绮满身的花香,猜出她方才有多狼狈,眼底染上笑意,“她们不敢。”   虞华绮才不信,那群小姑娘路子野着呢!   她问道:“您是不是还派暗卫跟着我?”   闻擎道:“他们只是保护你,不会探听你的私事。”   他见虞华绮似乎要炸毛,又道:“你乖一点,方才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就受伤了不是?”   虞华绮如今身手很好,没有闻擎也不会受伤。   她被闻擎气到了,没注意他话里的暧昧,“我都说了,不许派人跟着我。上次利用我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   闻擎神色微沉,敏锐地捕捉到虞华绮话里的重点:利用?   正当这时,卫敏惊呼:“贺昭!”   虞华绮回头,只见贺昭摔在地上,卫敏脸都吓青了。   原来,方才油锅被撞翻时,贺昭冲过去,把卫敏挡在身后,被泼了一背的滚油。   卫敏不知道,见贺昭还敢抱自己,狠狠把他推开。   谁知贺昭倒在地上,背部的重伤压着碎石,痛得满头冷汗,几乎丧了命。   卫敏惊慌失措,“我,我送你去医馆。”   贺昭颤抖的手伸过去,抱住卫敏的腿,眼中的痛苦和深情一览无遗,甚至深深藏着几许疯狂,“敏敏,你先看看我,敏敏,看看我,求你。”   “你发什么疯?”卫敏拔出自己的腿。   贺昭蜷着身子,连姿态都不要,双目通红,哀求地去够卫敏的脚背,“你看我一眼,敏敏。”   虞华绮瞠目结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贺昭什么毛病啊?这也太不要脸了!   豁出命去,就为了求敏敏看他一眼?   她还说之前天香楼的事,敏敏怎么就心软了。一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哪里禁得住这么死皮赖脸的追求法?   这贺昭,怎么两辈子都是一副疯样?   卫敏果然心软,勉强看了贺昭一眼,“行了。我送你去医馆。”   虞华绮蹙眉,没出声反对,也没出声支持。   她的本意,是巴不得贺昭早点死,早死早清静。但无论如何,贺昭今夜是为了救敏敏,才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她不帮着医治,好像也不太人道。   贺昭随行的护卫被他暗示,躲在人群里没出来。卫敏背着个大男人,显然很吃力。   虞华绮看得心烦。   闻擎深深看了虞华绮一眼,压下心头疑问,示意凌厦,帮着把贺昭背到附近的医馆。   虞华绮怕卫敏被那臭不要脸的哄走,原想跟上去的,可人群不断往她面前涌,隔开了前方的卫敏等人。   她再次被少女们扔了满身鲜花。   虞华绮疲于应对,有些惊奇地看着和自己并肩走的闻擎——他居然真的一朵花都没被扔。   闻擎会意,不等她问,便道:“我说了,没人敢扔。”   虞华绮还没忘他派人跟着自己的事,见他这般得意,准备“新仇旧恨”一并算,转头买了一大竹篮的花,兜头砸了闻擎满身。   她嚣张极了,秾丽的眉眼挑得极高,“没人敢?”   待闻擎把身上的花拂去,小姑娘早就运着轻功跑了。   闻擎纵容地勾起薄唇,刀削般凌厉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   他追上去,一言不发地跟在虞华绮身后。   虞华绮出了气,眉眼漾着甜软的笑意,看闻擎顺眼了许多,还好心赏了他个笑脸。   徒留站在原地的少女们,芳心碎了一地。   世风日下啊,这般俊俏的郎君,竟有龙阳之癖!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因着过节, 附近的医馆大多关门,凌厦背着贺昭绕了三条街, 才找到一所冷清的医馆。   偌大的客堂里,点着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烛。   约莫是其余人都出门游玩了, 医馆中只剩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小药童。   老大夫正眯缝着眼睛看医书,一见到被滚油烫烂了背的贺昭,赶紧起身,对凌厦道:“快, 背他上楼。”   待虞华绮和闻擎到时, 大堂里只剩个小药童, 蹲在门边煎药。   他们俩问过药童才知道, 贺昭已经被背到二楼疗伤。   伤房的门虚虚掩着, 老大夫在里面施救, 凌厦和卫敏则打着下手。   房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并且需要保持干净, 虞华绮和闻擎就站在外面的回廊等。   月华如水,莹彻澄明,凉风吹得檐角灯笼左摇右晃,将这昏黄静谧的医馆和灯火通明的皇城隔作两端。   闻擎不知从何处取出件妃色云锦披风,披在虞华绮肩头。   虞华绮回头, 眼里倏然染上一丝晶亮笑意, “王爷, 您的紫金双蟒冠上面, 夹着朵蔷薇花苞。”   她伸手,帮闻擎把未拂干净的蔷薇苞摘下,拈在指尖。   “方才华绮放肆,您不会怪罪吧?”她这样说着,神色却不似有半分心虚愧疚。   闻擎神色微敛,淡淡地反问:“若我会呢?”   虞华绮的指尖一用力,揉碎了蔷薇花苞,艳粉汁水凝在她欺霜赛雪的指节上。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明亮的桃花眸一派天真,“您真生气啦?”   闻擎面无表情,颔首道:“是。”   虞华绮并不害怕,“那您知不知道,您派人跟踪我,我也很生气。”   提起这件事,闻擎就想问她,方才那句“利用”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混蛋就知道戳他的心窝子,一戳一个准。   他何曾舍得利用她?   偏偏此时,卫敏推开房门,走到回廊。   “阿娇。”她神色冷静,仿佛并无一丝动容,声音却是沙哑的。   虞华绮抛下闻擎,上前握住卫敏的手,“我在。”   她感觉卫敏的手心冰凉,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卫敏披上。   闻擎看得眼皮狠狠一跳。   这云锦披风是他特意命人为虞华绮制的,妃色最衬她的肤色,而云锦华贵非常,光是上面三色金的灵芝桂兔,就要数十绣娘,连着绣上整一个月。   卫敏一来,这小混蛋不仅将自己抛到脑后,连披风也轻易给了人家。   此刻,闻擎看这条披风格外不顺眼。   好在卫敏没有待太久,她和虞华绮说了会话,就下楼去大堂端药了。   经卫敏一打岔,虞华绮早忘了方才的话题,一回头,见闻擎黑着脸,疑惑道:“您怎么了?”   闻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吃干醋。他扯回刚才的话题,问道:“先前在大街上,你说我利用你?”   提起这个,虞华绮眼神微妙,“您承认啦?”   承认个屁!   闻擎几乎气笑了,眉眼透着几分冷戾,恨不能敲开这小混蛋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说说,我怎么利用你的?”   虞华绮憋了许久,答得很快,“太后寿诞那日,你为了让我不错过荣王**的现场,派人跟踪我。以我的脾气,看到这样不堪的事,自然会提出退婚。如此,你一箭双雕,让太子既损了荣王这一助力,又失了虞家这一盟友。不是吗?”   闻擎看着这小混蛋言之凿凿的模样,冷酷的薄唇绽开一个笑,“还挺聪明,知道我和太子不和。”   这里毕竟是宫外,虞华绮说话声一直压得极低,不料闻擎突然用正常声音回答。   她立刻悄悄踢闻擎的脚,“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   闻擎被她气得心梗,又因她下意识的关切软了心肠,“我说的话一句不肯听,只知道瞎想。”   虞华绮娇蛮的眼波横过去,“我哪里想错了?”   “哪里都错。”闻擎道,“当晚,我确实要揭露荣王与吕嫔,也确实存了打击太子的心。但我派暗卫仅是为了保护你。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来加重对太子的打击。”   虞华绮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闻擎又道:“你欠我这么多人情,我若想通过你打击太子,直接要求你便是,何必冒着风险,派人监视你,只为赌一个可能性,赌你及时赶到现场,可能会提出解除婚约?若你不敢提,或者不愿提,那我的计谋不是平白落空了?”   他说有理,虞华绮心底生出几分相信,“你没骗我?”   闻擎道:“没骗你。太后寿诞那日,中午我去找你,是不是嘱咐过你要万事小心?”   虞华绮点头。   闻擎继续道:“彼时你还是荣王的未婚妻,我怕夜里出事,会牵连你,所以特意派人保护你。”   虞华绮提出最后一个疑问,“你当晚急着带我赶去晔琅池,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荣王的糊涂事?当时我的药劲才刚过去,走路都费劲,是你带着我,紧赶慢赶赶过去的。”   此事,闻擎确实存了私心。他想让虞华绮亲眼见证荣王的荒唐,让虞华绮厌恶荣王。   不料阴差阳错,竟让她想歪了。   闻擎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宫中出事,众人皆在,唯独你不在,你又是荣王的未婚妻,万一惹上嫌疑怎么办?所以我不顾你身子弱,也要带你过去。”   漆黑的长夜,皇城那端,巨大的灯轮华光烁烁,而皇城这端,却只有昏黄烛火。   翠鸟们立在枝头,尖而脆地鸣叫着,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闻擎的衣袖突然被扯动,小姑娘轻软的声音传来,“是我不好,我误会你了。”   她低着头,含含糊糊地问:“那,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闻擎长眉沉凝,没有接话:谁要和她做朋友?   虞华绮没听到回答,心里长了杂草似的乱。   她不知道自己在乱什么,从小到大,也不是没和哥哥敏敏他们吵过架,闹过误会,可她从未有过这样不安的时刻。   虞华绮忍不住抬头,桃花眸映着漫天熠熠星光,灿烂而急切,“你怎么不说话?”   她急得眼尾泛着薄红,美人泪痣在如水月色的辉映下,似乎真要化作了泪。   闻擎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纵容道:“是,好朋友。”   这就是个精怪,既美又坏。好端端的,非要百般撩拨人,等撩得人家为她抓心挠肝,她又一脸无辜,理直气壮地要和人家做朋友。   闻擎无法,只能趁着小精怪正内疚,不着痕迹地往前逼近一步,“若要做朋友,就不许用敬称。以后我唤你阿娇,你唤我闻擎。”   虞华绮干脆地点头,笑靥如花,“好。”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麻辣鲜香的味道。虞华绮皱了皱秀挺的鼻梁,“什么味道?”   闻擎侧身,从凌致手里取过一个青白釉莲花大碗,碗里整整齐齐码了三对炸鹌鹑。焦褐色的脆皮泛着香酥劲辣的气味,微微泛着油光。   他把炸鹌鹑摆在虞华绮面前,“方才不是想吃这个?”   虞华绮惊喜地眨眼,拿银签串了一只,先给闻擎,然后才给自己串了一只,“好香。”   她不算很能吃辣,被炸鹌鹑上厚厚一层香料辣椒粉辣得直吸气,樱唇娇红,两颊泛粉,双眼水汪汪的。   闻擎递给她一杯解辣解腻的凉茶,她吃得十指油腻腻的,腾不出手,只好咬着杯沿,叼过茶杯。   怕她呛着,闻擎立刻伸手,扶住她嘴边的茶杯,“慢些。”   虞华绮被辣得又想哭,又过瘾,喝过茶,眯着眼睛继续吃炸鹌鹑。   若不是闻擎拦着,她能连吃两只。   她今日喝多了酒,又吃了不少油腻辛辣之物,闻擎恐她娇气的肠胃受不住,借口自己没吃饱,让凌致取了两份养胃的白粥粥油,陪虞华绮吃。   “早前不是说和同我学剑,还学不学?”   虞华绮拿小勺搅着微烫的粥油,想起前几日自己单方面赌气,不肯去见闻擎的事,颇有些羞赧,“要学的。”   她想了想,问道:“明天可以吗?”   “可以。”   回廊尽头的伤房中,老大夫花了近一个时辰,刚把贺昭的伤口处理干净,贺昭就突然发起热来,连呼吸也断断续续的。   此时发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老大夫用了数种手段,施针灌药都不见效。   卫敏急得要赶回卫府,找爷爷请褚鲛来医治。   虞华绮三两步走到卫敏身侧,握住她的手,“敏敏,你冷静。这样,你先回卫家,找卫爷爷说明情况。我们帮着把贺昭送到卫府去。等卫爷爷请来了褚鲛,贺昭就能即刻受到医治。”   说罢,虞华绮又往老大夫手里塞了几锭银子,“辛苦您,随我们去趟卫府。这一路上,若病人有什么不适,您也可及时施救。”   闻擎朝凌致凌厦使了眼色。   很快,两人就弄来了一匹马和两辆马车。   卫敏骑马,先去卫府;凌厦帮着老大夫,把贺昭运到前辆马车上;虞华绮和闻擎上了后辆马车。   等马车到了卫府门前,闻擎不便下车,他只能在车上叮嘱虞华绮,“他们的事你少管。夜深了,早些休息。”   他其实并不乐意虞华绮和卫敏往来。   那卫敏看着便是个蠢的。   若她真喜欢贺昭,就该想方设法,把人攥在手里。卫家家世好,她又是受宠的嫡女,在和贺昭的相处中,更是处于上风。如此好的开局,只要她稍有心计,贺昭便能任她玩弄于掌心。   若她嫌弃贺昭的过去脏,就该干净利落地一脚踹开贺昭,没什么好恋恋不舍的。   还有贺昭,策论写得不错,为人却蠢顿不堪。   往事不论,若他果真深情,当日就不应去百花楼。他既去了,也被抓住了,就应死咬着只是去喝酒这一点,求了卫敏心软,再用救过卫敏的恩情,讨得卫家长辈的欢心,尽早定下婚事。   这两人看着情深似海,痛苦纠结,其实全都是自己作的。就这么点破事,还把他的小姑娘搅和在里面,简直可笑。   虞华绮看着闻擎,应道:“我知道了。您也早些休息,明儿我得了空,去秦宅找您。”   当夜,卫敏求了卫家老爷子,找褚鲛救治贺昭。   贺昭曾救过卫敏一次,这次又是为了卫敏才受伤,卫家老爷子义不容辞,当即坐了小轿,去寻褚鲛。   褚鲛是个脾气古怪的。他夜里难眠,今儿好不容易早早睡下,突然被卫老爷子叫醒,气得吹胡子瞪眼,不顾人命关天,非要卫老爷子陪他下一局棋,才肯出发。   等褚鲛到时,贺昭都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第30章第三十章   月上中天, 夜色清凉,整座皇城的热闹劲已经过去, 卫府却仍是灯火通明。   褚鲛被一行人簇拥着,不疾不徐走到病床前。他也不诊脉, 只是撩开贺昭的伤口,看了一眼,就开始写药方。   卫敏觉得他不靠谱,若不是卫老爷子拦着,早就冲过去质问。   谁知一服药下去,贺昭果真开始退热。   褚鲛净了手, 亲自给贺昭刮去烂肉, 重新上药。   待他上完药, 贺昭已经昏昏睡去, 不仅不再发热, 还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贺昭的病刚有起色, 卫敏就被浑身冒着酸气的卫家哥哥赶回房休息。   卫敏有些犹豫, 虞华绮哄了她几句, 她才回房,洗漱安寝。   两人睡在一张绣床上,头挨着头。   虞华绮见卫敏心事重重, 不知从何劝起。   从卫敏的角度看, 贺昭其实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说他风流, 他早在一年前就戒了;说他去过百花楼, 他当日却什么都没干, 只喝了酒。   这些都是可以开脱的罪名。   贺昭救过卫敏,要卫敏对他硬下心肠,本就不易,如今他为了卫敏,又险些丧命。要卫敏怎能不对他心软?   事实上,贺昭与前世已经有了许多不同,虞华绮或许可以赌一赌,赌他不会再伤害卫敏。   可她不敢赌。   赌输了,是要赔上卫敏一条命的。   虞华绮想告诉卫敏前世的事了。   从前,她不肯说,一是以为自己能阻止两人的孽缘,二是不想让卫敏面对哀痛往事。   可事到如今,再没有比告诉敏敏真相,更合适的做法。   虞华绮今日实在疲累,躺在床上,想了会该如何告诉卫敏,想着想着,阖目睡去。   次日,天方蒙蒙亮,虞华绮便醒了。   她翻个身,意外地没见到睡在自己身侧的卫敏。伸手一摸,卫敏那床被褥早就凉透。   虞华绮蹙着眉,换上衣裳,出了房门。   恰巧遇到丫鬟袖袖。   袖袖正熨着一条石榴裙,见着她,忙放下手里的物什,向她行礼,“虞姑娘,您起得真早。”   虞华绮点头,“见着你们姑娘了吗?”   袖袖一头雾水,“我们姑娘不是还没起?”   闻言,虞华绮瞬间就猜出,卫敏此时在哪。   她叹口气,替卫敏遮掩道:“你们姑娘的确没起。我的意思是,见着你们姑娘昨日说要送我的牡丹了吗?”   袖袖摇头,答道:“奴婢也没见到。您若着急要,奴婢让小丫鬟们在院子里给您找找。”   虞华绮道:“那倒不必,等你们姑娘起了,我再问她就是。”   须臾,虞华绮溜到贺昭住的客房外。   卫敏果然站在那里。   “敏敏。”   卫敏回头,晨曦曙光照在她脸上,清楚地照出她的纠结和痛苦,“阿娇,你来了?”   虞华绮轻轻点头,没有说话,拉着卫敏回去用早膳。   她摸到卫敏僵冷的手,忽然升起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卫敏。   可她还未开口,客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动静。   贺昭又发热了。   卫敏挣开虞华绮的手,扭头跑回客房。   虞华绮在心间默默叹口气,知道贺昭痊愈前,卫敏是不会听进自己的话了。   她独自用过早膳,回了虞府。   虞华绮先去了趟存谨堂,陪着祖母说笑。哄她开心。待祖孙俩一并用过午膳,虞老夫人要午睡,虞华绮才回掌珠苑梳妆,准备出门。   本朝对女子的限制不多,虞华绮贪玩,出门偶尔带着丫鬟护卫,偶尔不带。不带的时候,就借口是去见卫敏,然后独自溜出去玩。   因着荣王之事,虞老夫人和虞父总觉得亏欠了她,这些日子对她愈发放纵宠溺,她出门再频繁,也没多作过问。   掌珠苑内,虞华绮刚换好出门要穿的衣裳。为了学剑,她特意穿了身简约的霁蓝满绣凤尾蝶舞服。   坐在妆镜前,虞华绮让小梨给梳个简单利落的发髻,自己则往耳垂上戴一对蓝宝点翠蝶坠。   “巧杏,把库里的泓光剑取出来。”   “是,姑娘。”巧杏温热的蜜水送到虞华绮手上,转身去取库房的钥匙。她拿到钥匙,疑惑地呢喃,“无缘无故的,姑娘取那玩意儿做什么?”   泓光剑乃传世十大名剑之一。   前朝的魏应大将军,曾执此剑,于危难关头,以一人之躯,诛杀雁常关口近千敌军,破了其引以为豪的牦尾阵,大胜而归。   此剑流传多年,最后落到虞华绮的生母手里,成了虞华绮的嫁妆。   那厢,虞华绮未施粉黛,素净着脸,仅往樱唇上点了绛色口脂。她点完口脂,取了支衔枝垂珠步摇,插入发髻间。   小梨则站在她身后,用六对蓝宝青蝶小簪给她固定发髻,“姑娘这是要练剑舞?”   虞华绮使了个眼色,拒绝小桃往饺子腕间套珍珠镯的举动,笑道:“还是我们小梨最机灵。”   换完衣裳,虞华绮带着泓光剑与自己的长剑,出了门。   闻擎一早就在秦宅候着。   虞华绮到后,得知他在书房,没让人通报,自己抱着泓光剑,跑到他书房的西窗下站着,“闻擎。”   她第一次闻擎的名字,却毫不生疏,仿佛天生该她唤这个名字似的,唤得又甜又撩人。   闻擎笔下一顿,花了整个上午画的画像上,突兀地多了一滴漆黑浓墨。   他随手揉皱画纸,扔进纸篓,起身走到窗口,拿狼毫那端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心,“好好的门不走,站在这做什么?”   “这里近。”虞华绮笑,她把泓光剑举到窗口,闻擎能看到的位置,“送给你的。”   这是……泓光?   闻擎眉梢微挑,“你可知这柄剑的来由?就这么送我,不后悔?”   虞华绮自然知道泓光剑的珍贵,也知道这柄剑是多少将军侠客一生的梦,“不后悔。我武艺不精,泓光剑在我手上,如同废铁一般。宝剑赠英雄,送你最合适。”   正午绚烂的日光照进她眼里,璀璨晶亮,映出她眼底长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刀削般凌厉的轮廓变得柔和,引诱般问道:“为什么送我泓光,就为着宝剑赠英雄?”他可不是什么英雄。   “不止是为这个。”虞华绮笑道:“前次拜师,师父您给了见面礼,我还没给您拜师礼呢。”   她是玩笑,也是存着几分真心。   闻擎却被她笑得肝疼,又是朋友,又是师徒的,她倒是花样多。   反正为着这个,为着那个,说到头,总归不会是为着倾慕他。   他翻身出窗,接过虞华绮手里的泓光剑,带她往练武场走,“走吧,去练剑。”   虞华绮跟上,眉眼弯弯。   演武场内。   闻擎心知小姑娘学剑,是为了编剑舞,因此他特意选了些华而不实,看着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实际对敌毫无用处的招式教她。   泓光剑剑身凛凛,舞动时仿佛一泓清泉凝成的冰,配上华丽的剑招,十分能唬人。   虞华绮看得目不转睛。   她天赋极佳,只看一遍,就能记住整套剑法,虽然力道和准确度不够,瞧着却也像模像样。   闻擎纠正了她几处不足,在她舞到一半时,拉直她的手臂,扶着她的腰尽力往前倾,“即便是为了编舞,这个动作也要做到极致,才有美感。”   虞华绮下肢力量不够,坚持不住这个姿势,没一会就软了身子,落进闻擎怀里。   闻擎的呼吸停滞了片刻,眸中浮现几许隐忍。   “累了就休息会。”   虞华绮的确有些累。   她颔首,与闻擎去小花厅喝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闻擎忽而问起:“泓光剑稀罕,你从哪儿得的?”   虞华绮品着甜甜的茉莉香茶,漫不经心道:“从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里拿的。”   闻擎手里的茶杯好悬没砸到地上。   他深深看了眼身侧的小姑娘,她面色如常,悠哉地尝着加了蜜的茉莉茶,丝毫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那可是嫁妆!   虞华绮喝着茉莉花茶,突然看到花厅的锦绣山河屏前,摆了许多雍容牡丹,皆是名株异种,非常珍贵。   闻擎无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喜欢?”   虞华绮矜持地颔首,指着其中一株银鳞碧波,“那株尤其好看。”   闻擎陪她走过去,细细观赏,“想不想簪?”   虞华绮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牡丹在土里开得盛,可若摘下来,簪不了两个时辰,它们就会黯然失色。何必暴殄天物。”   闻擎对她的想法颇为意外,“上次在寿安宫……”   虞华绮斜睨着他,桃花眸笑吟吟的,“当时太后那么说,必然是希望我选一样特殊的礼物。我不好要寻常的赏赐,也不好要她老人家心尖爱物,只好要一朵稀罕的牡丹簪发。这样既不失分寸,又能讨她喜欢。”   闻擎冷厉的轮廓越发柔和,“数你聪明。”   两人赏了会牡丹,复回武场练剑。   待到黄昏时分,虞华绮才与闻擎道别,回到虞家。   七日后,贺昭的外伤已好了大半。   春闱会试即将开考。   当日,卫敏和虞华绮坐在金楼三层,最左的那间雅室里。   从那间雅室的窗口往下看,能清楚地看清每一个赴考的举子。   虞华绮知道,卫敏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能看贺昭一眼。   她心绪复杂,思量着该如何说清前世的事,见卫敏一心往窗外看,试探着问道:“敏敏,你原谅他了吗?”   卫敏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道:“阿娇,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虞华绮未曾动过心,摇头道:“不知。”   卫敏终于回了头,困惑地看着虞华绮,“你与齐王……原来你不喜欢他?”   早从灵音寺相遇时,卫敏就看出虞华绮和齐王的不对劲。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卫敏怎么看,都觉得两人像是心意相通的样子。   齐王自不必说,他眼中的深情,卫敏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阿娇……难道阿娇并不喜欢齐王,是自己感觉错了?   虞华绮因卫敏的话,心跳莫名漏了两拍,她下意识否认道:“我和齐王只是好友。”   卫敏素来信任虞华绮,见虞华绮否认,便以为是自己想岔了:为阿娇痴狂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齐王或许也只是其中的普通一员而已。   虞华绮虽否认,心底却无端起了波澜,久久不能平。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金楼下方, 街道间忽而一阵喧嚣。   原来是贺昭打马而过,惹得姑娘们羞怯议论, 举子们愤懑不满。   卫敏垂眸望去,视线淡淡落在贺昭身上, 不似倾慕,却也不似怨恨。   贺昭仿佛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   看到卫敏的瞬间,他失落的眼底染满狂喜,还有几分深藏的,失而复得的激动和癫狂。   虞华绮心中一凉:贺昭这疯癫的眼神, 简直和前世一般无二!   从前被忽略的事, 此刻一点一滴浮上虞华绮心头。   灵音寺后山迷阵那般复杂, 贺昭是何如先她一步, 救下卫敏的?   难道真是巧合, 是天定的缘分?   还有, 前世贺昭和卫敏成婚前, 两人的关系更偏向于卫敏一厢情愿。贺昭虽温和, 却是客气有礼的,哪有如今的深情体贴?   虞华绮不由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贺昭与自己一样,也重活了一世。   如此, 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虞华绮想着, 嫌恶地蹙眉。   贺昭那样的烂人, 也配重新追求敏敏, 获得真心?   喧闹的街道逐渐恢复平静, 举子们已尽数进入考场,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散去。   卫敏靠在椅背上,忽而开了口。   “我喜欢贺昭。贺昭救过我两次,我不仅喜欢他,还欠他的。可是阿娇,我不敢答应他。最近我总梦到,祖父和爹娘他们,坐在空荡荡的房里哭。”   虞华绮本就打算告诉卫敏前世之事,闻言,更是下定决心。   “敏敏,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故事?”   虞华绮点头,“是的,故事。”   “从前,有位英姿飒爽的姑娘,她在看哥哥训鹰时,为毒蛇所害,被进京赶考的书生救起。她爱上那个书生,并勇敢地追求,书生殿试中了探花后,两人结为夫妇。   最初的时光,他们曾短暂地恩爱过。   但书生的母亲谢氏,不喜欢这个儿媳。谢氏门第低,敏感自卑,更喜欢自己谄媚的,同样门第很低的亲侄女。在谢氏的手段下,夫妻俩逐渐离心。   有日,谢氏自作主张,给书生纳了三个妾。两天后,谢氏毫无征兆的,得急病死了。   所有证据都指向被谢氏磨磋地日渐失去棱角,变得有了心机,有了手段的,曾经英姿飒爽的姑娘身上。   书生按照母亲遗愿,娶表妹为贵妾。此后,开始日日流连花楼。”   虞华绮说到此处,声音渐悄,不忍下再说下去。   卫敏哑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姑娘有了身孕。她实在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从高阁取出落满尘埃的宝剑,自刎了。”   卫敏原该问问虞华绮,故事的主人翁是谁,故事是否真实发生过,虞华绮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故事的。   但她一个字都没问。   她觉得荒诞,又觉得,这就是事实。   是真是发生过的,烙进她骨血的悲痛过往。   卫敏麻木地眨着眼睛,起身同虞华绮道别,上了回府的马车。   虞华绮没有阻拦,也没有跟随。   她知道,卫敏需要静一静。   虞华绮独自坐在金楼,她端着一杯酒,没有喝,思绪飘远。   和卫敏的对话,亦勾出她心底最不堪,最血腥的回忆。   她想起祖母死不瞑目的模样;想起斩杀父兄的断头台上,那把明晃晃的铡刀;想起卫敏尸身凉透了的温度。   她想了很多,不知为何,恍惚想起卫敏方才问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虞华绮眼前莫名出现了闻擎的脸。   他俊朗、刚毅,深邃的眉眼总是锋利而冷戾。偶尔,也会闪过温柔笑意。   虞华绮不知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滋味,她只知道,陷在回忆里的自己,想起闻擎时,会于无尽阴霾中,生出几分欢喜。   当夜,卫敏做了个噩梦。   噩梦中残酷的一切,让她醒来后恶心地想吐,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春闱三日,卫敏连做三日噩梦。   第三日清晨,天降大雾。朦朦胧胧的白雾,遮蔽了天地间所有阴暗和尘埃。   卫敏骑马,去了虞府。   虞华绮在书房,桌头摆了四五十本书,有情诗有话本,还有张画至一半的小像。   依稀能看出英挺丰朗的轮廓。   虞华绮刚放下纸笔,端起茶盏,一抬头,就看见了卫敏。   卫敏的眼神,同前世很像,寂静又荒凉,却也不完全像,荒凉的眼底燃着几缕光。   “阿娇,我来同你道别。”   虞华绮道:“你要走吗?”   “是,我要走了。我不想再重复悲剧,不想再做贺卫氏,我想做卫敏。”卫敏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平静却洒脱。   “我曾向往当江湖游侠,也曾向往如护国长公主那般,保家卫国,做堂堂正正的女将军。可我却为了个错的人,耽误了一生的时光。”   “阿娇,我想通了。女子为何非要嫁人,为何非要依附男人,为何非要循规蹈矩?”   “我偏不。”   “在贺家被磨碎的骨头,我总要一点点,在山河间,在疆场上,把它拼起来。”   虞华绮抱了抱卫敏,“我相信你。我们敏敏无论是做游侠,还是做女将军,肯定都会做得很好。”   卫敏失笑,“这么相信我啊?”   虞华绮点头,眉眼飞扬,“你也不瞧瞧,自己是谁的朋友?”   两人相对而坐,聊了卫敏对于未来的规划。   卫敏决定先游历一遍江河大山,等心境开阔了,就去铜门关,在她五叔手下当个小兵,慢慢磨练。   “阿娇,你不用担心。祖父足足派了三支亲兵卫跟着我,五叔五婶自小也最疼我的,不至于出事。”   虞华绮敛去眼底的忧虑,“好。你别忘了每隔一段时日,就给我来信报平安。”   卫敏笑道:“我记着呢。”   两人说话间,金灿灿的日光洒下,驱散了浓厚的白雾。   天朗气清,澄澈光明。   虞华绮送卫敏出门,立在门边,依依不舍地同她话别。   卫敏骑着高头大马,清凌日光照在她生动明媚的面庞上,让她看起来,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未经世事,黑白分明的小姑娘。   “阿娇,谢谢你。”   离别的情绪,尽皆化在清晨金光纷乱的空气中。   此时此刻,考场中,贺昭停笔交卷,正美滋滋地做着同卫敏重归于好的梦。   当日,皇城中传出一个流言:宋家嫡女宋盼盼与人私通,上吊自杀。   紧接着,皇帝便宣布,三皇子解除禁足,恢复荣王封号。   虞华绮心里明白,这是宋盼盼昔日的恶行败露了。   她对此并不意外,听到消息后,仅略微动了动眉梢,就继续开始钻研,该如何追求闻擎。   别看虞华绮从前指导荣王的时候,一套又一套的,轮到她自己,照样两眼一抹黑。   压根不知从何做起。   前些日子,虞华绮刚编好一支软剑舞,令虞家舞娘日日演习。   她想得头疼,便倚在贵妃榻上,赏着舞娘们飒爽的舞姿,沉醉在飞舞红纱,丝竹笙箫里,慢慢地找思绪。   追求人,肯定要投其所好。   但闻擎和旁人不同,他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喜好。   自己若想送礼,就只能送些寻常男子都喜欢的物件。   对了,上次那柄泓光剑,闻擎似乎很喜欢。   想起这个,虞华绮就后悔,她干嘛要把泓光剑当成拜师礼,送给闻擎?   若他当了真,真把自己当作徒弟,那两人岂不平白隔了一辈?   虞华绮揉了揉眉心,为自己的愚蠢叹息。   她抛下这个问题,继续思量。   既然闻擎喜欢剑,那他或许还会喜欢骏马美酒,弓箭刀枪?   可送这些,似乎太寻常了。   闻擎心怀天下,要不送自己库里那张李淮的山河行军图?对了,他日后要谋反,谋反最缺的就是银钱,要不干脆送银票?   虞华绮想了半日,最终还是把这些念头一一否决了。   哪有这样追求人的?   如此一股脑地猛送礼,再把人给吓跑了。   虞华绮思来想去,指尖绕着垂落的轻软红纱,忽然冒出个注意:色诱?   “停。”   虞华绮挥手,叫停了乐师和舞娘们,“重新奏乐,我想看‘美人醉’。”   美人醉这支舞曲,是由西域传入,经几位歌舞大家改变而成的。此舞极难,领舞者需丰艳妖娆,风情万种,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要做到极致的撩人。   虞华绮看着舞娘们跳了会,总觉得哪儿都不够劲。   她干脆亲自换了露脐的华丽抹胸舞裙,混入其中,随着舞曲欢快的节拍飞旋舞动。虞华绮咬着唇,腰肢几乎摇出了幻影,娇媚天成。   因为在思考如何追求闻擎,虞华绮已经接连几日,没去衡武街见闻擎了。   闻擎浑身气息,肉眼可见的日渐阴戾。那些朝臣下属们,个个苦不堪言。   还是凌致有眼色,给闻擎出了个主意。   于是,今日闻擎黑沉着脸,猫着高大魁梧的身体,偷偷摸进虞府,打算亲眼看看,那没良心的小混蛋到底在做什么。   谁知小混蛋成了小妖精。他一进盘丝洞,腿脚就被定住了。   闻擎口干舌燥。   活了十七年,他头一次生生燥出两行鼻血。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虞华绮跳累了,艳丽的舞裙浸着一层薄汗, 腰间缀着的雀羽宝石等仍小幅度晃着, 衬得雪肤玉软花柔。   她随意披了宽松外衫,懒洋洋地去沐浴。   闻擎狼狈地藏起身形, 躲出去整理仪容。   待虞华绮沐浴完,她披散着乌檀般润泽柔顺的青丝, 趴在小塌上。丫鬟们捧着她略湿的发尾,小心擦拭。   她自己则拿着玉管儿,往指甲上补有些失色的蔻丹。   绯红似火的蔻丹,映着她白笋似的纤纤玉指,堪称艳色**。   可惜很快, 她的玉指就被小桃拿白绸, 裹得严严实实的,再也窥不到半分春色。   虞华绮补好蔻丹后,让丫鬟们都出去。   她坐在妆镜前,试图练习魅惑的眼神。   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半晌,魅惑没练出来, 反倒把自己逗乐了。   佳人乌发如云, 雪肤娇腻, 眉目清晰秾丽, 忽而绽开一个笑,绚烂之至, 灿若春华。   闻擎整理完仪容, 刚恢复威严冷酷的气势, 一回到掌珠苑,就又被煞得浑身僵住。   他甚至不敢出声,原本准备好的借口全都没用着,伟岸巍峨的身躯缩成一团,就那么蹲在窗外柳树上,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精怪自己玩累了,娇懒地蹭掉绣鞋,伏在床间午睡。   从头至尾,压根没和虞华绮说上一句话。   虞华绮歇过晌,睡醒后,开始翻阅书籍——主要是翻话本。她想知道,除了妖艳的舞蹈,世上还有什么诱惑人的手段。   翻了半天,也没翻半点有用的信息。   那些个才子佳人,总是没说两句话,眼神一对,就爱得死去活来。   虞华绮蹙着眉,磕磕绊绊地研究了好几日,一直没制定出追求计划。   她最终认清,这无论是正儿八经地追求,还是歪门邪路的色诱,都很有难度,都需要慢慢修炼。   饭要一口口吃,追求心上人要一步步来。自己都好几天没去找闻擎了,闻擎公务繁忙,别再把自己忘了。   到那时,即便追求计划制定得再好,也追不到人。   虞华绮决定,先去一趟秦宅。   她特意换了身簇新的薄软夏衣,娇妍动人,仿佛枝头凝水含露、摇摇欲坠的花蕊。   偏偏昨夜下了雨,春日微风裹挟着凉意,打在她单薄的衫裙上,颇有些冷。   虞华绮攥紧手心,犹豫片刻,还是就这么出了门。   衡武街后巷,秦宅。   老管事遥遥看见虞华绮,就像见着活菩萨似的,笑着上前相迎,“虞姑娘来了,快请进。您稍候,王爷即刻便来。”   虞华绮也不见外,把抱着的山河行军图礼盒放在一旁,问道:“王爷很忙吗?”   “不忙,王爷从外面回来,淋了一身雨,正在更衣。”   老管事说着,给虞华绮呈上几样糕食茶点,“您喝茶。”   虞华绮接过茶盏,回之一笑。   不多时,闻擎便到了。   他刚沐浴完,面容带着些微潮气,硬朗的轮廓因此显得略带柔和。   “闻擎哥哥。”虞华绮含笑望去,桃花眸盛着蜜似的,既甜且媚。   这是她琢磨了一早上,才想出来的打招呼方式。要唤得亲昵,笑得诱人,这样才能让闻擎感受到她的魅力。   闻擎叫她唤得差点一个趔趄,勉强稳住严肃正经的神色,“阿娇。”   可惜虞华绮的优雅魅惑没维持多久,下一刻,响亮的大喷嚏中止了有些暧昧的气氛。   闻擎英挺的眉立刻皱起,大步流星走到虞华绮身前,“很冷?”   “不,不冷……阿嚏。”   虞华绮欲哭无泪,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   她自觉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羞恼地垂着头,错过了闻擎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闻擎带她去了温暖的内室,往她手里塞了碗热热的姜汤,让她换件厚些的衣裳。   虞华绮抱着瓷碗,被辛辣浓郁的姜汤味冲得直拧眉,抿一口,就要往嘴里塞一颗莲子糖。   可比起喝姜汤,她更不愿意换衣裳。   闻擎这儿的衣裳,布料绣工都是顶尖的,可惜太厚,一件件裹得那么严实,虞华绮甚至看到,最左边那个小丫鬟捧着的比甲,上面镶着一圈狐狸绒。   她存着小心思,嫌弃地扫了一圈,乌眸转来转去,就是不肯选,自己要换哪身衣裳。   闻擎见她倔强,也没有逼迫,让丫鬟们都先退下。   未几,屋内四角悄悄燃起炭盆,窗户半开着,清冷的风甫一吹入,就被炭火熏得暖融融的。   虞华绮没注意这个细节,她见闻擎不要自己换笨重的衣裳了,转身去开礼盒。   “闻擎哥哥,送给你的。”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闻擎被她唤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伸手接过画卷,展开。   “阿娇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猜的。”虞华绮莞尔,拿银签签了块梨膏糖,先给闻擎,再给自己。   闻擎陪她吃甜食,已经吃出了心得,一口腻死人的梨膏糖咽下去,不仅面不改色,还能真诚地夸美味。   两人吃着梨膏糖,从糕点聊到画师,从画师聊到军队,天南海北地闲扯。   突然,虞华绮转了个话题。   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闻擎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若是初识时,虞华绮这么问,闻擎定要以为她在暗示自己。   但现在,他已经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这小祖宗又是朋友,又是师徒,连嫁妆都能一脸无邪地送给他,分明是对他没有半点心思。   自作多情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闻擎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对虞华绮的话有任何联想。   “我喜欢开朗明媚的姑娘。”   “开朗的啊……”虞华绮记在心头,继续问道:“还有呢?你喜欢多高的,几岁的,长什么样的,爱好为何的?”   闻擎被她问得好笑,“我没那么多要求。”   虞华绮不信,小声嘟囔:“你没要求?荣王比你小,他已经定了亲,你连个妾室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没要求?怕不是想娶个天仙。”   闻擎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没反驳:自己没想娶天仙,就想娶个不开窍的小混蛋。   闻擎给虞华绮剥了个枇杷,堵住这小姑娘的嘴,带她去看自己新得的红木仙雕。   那红木雕长宽两尺,于山河云海等景雕中,雕了八十一位仙人,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从月宫嫦娥,到过海八仙,无所不有。   虞华绮细细赏玩,一个一个地辨认。   偶尔有几个仙人她不识得,闻擎便给她说其中典故。   她玩得入迷,直到坐上回家的马车,才清醒过来,自己今日是来追求人家,顺带打听人家喜好的。   怎么光顾着自己玩了?   虞华绮扯了扯不知何时披到身上的蜀锦披风,又拈了块枣泥山药糕放进嘴里,坐在四平八稳的马车内,微微叹口气。   回到掌珠苑后,虞华绮收到一封卫敏的来信。   信中,卫敏说自己到了临江一带,那儿水产丰富,鱼虾鲜美。美中不足的是,她遇见一个黑心船夫。那船夫专门谋财害命,坑了许多异乡人。   虞华绮看了卫敏智斗船夫的经历,看得胆战心惊,等见着卫敏给自己寄来的特产,唇角又绽开笑意。   她知道卫敏平安,也就安心了。   还好卫敏已经离开皇城。   那贺昭刚被点为探花郎,就知道卫敏离去的消息,生生在卫府大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企图求一个卫敏的行踪。   若是卫敏还在皇城,贺昭这么闹,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如今卫敏潇洒自在,无论贺昭怎么发疯,都与卫敏没有关系了。   说起信,其实荣王恢复爵位的这些时日,也往虞府寄了许多信。   虞华绮却一封都没收到。   全被闻擎拦下了。   皇城连绵了数十日的阴雨,终于放晴。   虞华绮对于前次失败的追求经历,进行反思,正准备等天晴后,换了轻薄夏裙,再接再厉。   谁知天刚转晴,皇帝就带着宫妃重臣,浩浩荡荡去了西郊教场,观看演武。   好在如虞华绮这般的贵女,若得家中看重,也能随行。   当日,看完气势恢宏的演武,太子建议,让皇家子弟与士兵们练练。   几位年轻些的王侯凑趣,领命上场,却被打得节节败退。偶尔有侥幸赢的,也多是因着士兵放水。   太子面露不悦,干脆让齐王和荣王各领一支队伍打马球。每支队伍都由王侯和士兵组成,这般,输赢便不会太难看了。   马球赛开始,虞华绮的视线落在骑着桀骜黑马的闻擎身上,一刻也未曾转移。   忽而,有宫女走到她身侧,悄声道:“虞姑娘,太后传召。”   虞华绮跟着宫人走到上首,来到后宫女眷们坐着的地方,给众位贵人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来,跟着哀家坐。”纵然出了荣王的事,太后仍是喜欢虞华绮,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众人坐在一处,说笑着看马球。   太子妃最长袖善舞的,笑道:“皇祖母,咱们就这样干看,也是没趣。不若赌一赌,哪支队伍会胜?”   太后颔首,“也可。”   既然太后发话了,上至皇后,下至后妃王妃、诰命夫人们,谁敢不应声?自然都说这个主意好。   一时间,她们有压齐王的,也有压荣王的,纷纷摘下簪钗,或是褪下玉镯,放在宫人的托盘上。谁也没认真,只当玩乐。   因着庄文筠是未来的荣王妃,她也被太后传唤,坐在附近。她神色淡淡,摘下玉佩,压了荣王。   众人悄悄地瞄虞华绮。   此时此刻,虞华绮压荣王也不是,不压荣王也不是。   毕竟她已不是荣王的未婚妻了,再压荣王,仿佛她对荣王还依依不舍似的。可她若不压荣王,又仿佛她对皇帝取消婚约的决定不满,心怀怨恨。   这对皇帝心怀怨怼,可不是小事。   虞华绮心里一哂,不知提出押注这个建议的太子妃,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护国大长公主见状,笑着给虞华绮解围,“阿娇一直不下注,可是怕输?你尽管压,若输了,私下我再补你份更好的。”   太后笑着同护国大长公主饮了盏酒,“你呀。”   虞华绮起身行礼,笑得落落大方,亦凑趣道:“有大长公主这句话,阿娇就可放心了。”   她取下颈间金灿灿的八宝璎珞。   且不论这八宝璎珞有多华美,单看璎珞底下坠着的那块羊脂白玉观音,就可知这璎珞价值不菲。   虞华绮拿着璎珞,娇妩的桃花眼一弯,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在了左边宫人捧着的托盘上。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虞华绮压了闻擎胜。   皇太后笑着拍了拍虞华绮的手背, “还是阿娇和哀家心有灵犀。哀家看着, 也像是齐王队要赢。”   护国大长公主放下酒杯, 笑道:“皇嫂,齐王还没赢呢。依我看, 荣王队有司徒小将军,不会输。”   她们二人德高望重, 身份尊贵,既是她们想分析马球的输赢,那些命妇宫妃们, 哪有不附和的?   在座的, 皆聊得十分热闹。   唯有太子妃, 趁着热闹, 冷淡地扫了虞华绮一眼。   她不喜虞华绮,觉得虞华绮聪明太过,既能讨太后皇后喜欢,又能得皇帝太子称赞, 实在令人厌烦。   荣王虽看着愚笨,又与太子亲近,但都是中宫嫡子,要说荣王全然没想过那个位置, 太子妃是不信的。   若让他得了这样一位王妃,日日被调教撺掇着, 难免会生出异心。   虽然如今虞华绮已不是预定的荣王妃, 太子妃照旧不喜欢她。   身为太子妃, 须端庄持重,得体合宜,上至帝后,下至东宫侍从,一切都得周全。可无论太子妃做得多好,在太后等人面前,就是不如虞华绮得脸。   这叫太子妃如何不嫉妒?   何况虞家还为虞华绮,狠狠落了她的面子,说把周氏和虞歆挪去祖宅,就把周氏和虞歆挪去祖宅。   丝毫没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教场上,马球打得激烈精彩。   帷幕下,命妇们簇拥着太后,说笑宴饮。   护国长公主见闻擎那队进球更多,不免多赞几句。   她说着,突然问起皇后,“我记得齐王比荣王还大些,怎么这弟弟都定亲了,他还没点动静?”   皇后面色有些尴尬,讪讪道:“本宫也发愁。只是那孩子主意大,连陛下都纵着,本宫哪有什么法子?”   话是这样说,但皇后作为一国之母,这些是她的分内之事,她原该处理妥当的。   护国长公主也不揭穿,慈蔼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大事,你们也别太由着他。”   皇后应声,双眼瞥过马球场上的闻擎,风韵犹存的面容流露一丝不屑。   所有人都注意着皇后那边的动静,无人发现,坐在太子妃身侧的小皇孙悄悄溜下座位,跑到虞华绮跟前,揪住她的衣摆,“美人姐姐。”   他是太子的嫡长子,皇帝的嫡长孙,金贵得不得了,今年才五岁,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圆眼,极为可爱。   虞华绮朝他笑,明知顾问道:“你是谁呀?”   小皇孙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乖巧,“姐姐唤我虎儿吧。”   太子妃见儿子跑到虞华绮身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连唇角笑意都维持得勉强,“虎儿回来,别搅了虞姑娘的雅兴。”   小皇孙没有回去,他朝母妃做了个鬼脸,转头害羞地抓住虞华绮的尾指,“美人姐姐,虎儿想同你一起坐。”   皇太后见状,笑问:“这么喜欢你美人姐姐啊?”   小皇孙浓眉大眼高兴地弯着,“是的,曾皇祖母!”   皇太后被他逗得开怀,“难得见虎儿这样亲近人,倒是有趣。就叫虎儿跟着阿娇坐。”   既然太后都发了话,太子妃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宫人把小皇孙的软垫、木马玩具和奶茶糕点都摆到虞华绮那儿去。   小皇孙养得娇贵,连吃食都是特制的,与众人不同。   但他对母妃送来的糕点似乎并不热衷,只是坐在虞华绮边上,乖乖巧巧地看马球,偶尔喝一口虞华绮喂的**茶,全然不似平常顽劣。   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感觉和虞华绮熟了,便仰着肥软的小脸,嫩生嫩气地道:“美人姐姐,虎儿要抱。”   五岁的孩子,坐在腿上已颇有分量,何况小皇孙压根没有他装出来的那样乖巧,看到进球,恨不能蹿起来拍手叫好。   虞华绮被他折腾得浑身骨头酸。   闻擎在球场上,看到坐在虞华绮膝盖上的小皇孙,眉心微敛。   荣王队趁他走神,中了一个球,追上比分。   他得意地朝闻擎比了个嘚瑟的手势。   虞华绮一心顾着怀里的金娃娃,无暇分神看比赛,也就没看到闻擎复杂的眼神,和荣王骄傲的神情。   金娃娃虎儿坐在虞华绮怀里,玩了一会,突然从她手臂下钻过,扒在椅背上,朝后面招手,“阮星,你过来。”   原来,今日小皇孙的伴读阮星也跟来了。   阮星原是坐在小皇孙身边的,刚才小皇孙抛下他,跑到虞华绮这儿,他就变得孤零零一个。   见小皇孙传召,阮星立即懂事地站起,小跑过来,“殿下。”   小皇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声同阮星道:“待会儿,咱们去爬树。你不是说外面是槐树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槐花。”   阮星生得灵秀乖巧,犹豫地摇头,“我,我不敢,会被发现的。”   小皇孙满不在乎地嘟嘴,“谁都不会发现。”   两个小不点凑在一起说话,鬼头鬼脑的。   虞华绮听得好笑,轻轻扯了扯小皇孙的衣裳,“我已经发现了。”   小皇孙回头,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露出些委屈的气息,“美人姐姐,你别告诉母妃。”   虞华绮还未说什么,太后听到动静,侧身询问道:“虎儿,你要瞒你母妃什么?”   小皇孙鬼机灵地转着乌眸,试图和皇太后打商量,“曾皇祖母,虎儿想去槐花树摘槐花,你别告诉母妃。等虎儿摘到了,分你一半。”   这般危险的事,太后不会准许。   她取了块雪花茯苓饼,放在小皇孙手里,“槐树高着呢,摔下来可不是顽的。听话,若你想要槐花,曾皇祖母让小太监给你摘去。”   小皇孙很乖觉,见向来最好说话的曾皇祖母都没同意,就不敢闹腾了,恹恹地点头。   好在他很爱吃雪花茯苓饼,尝了甜甜的味道,很快就眉开眼笑起来。   阮星站在一边,乖乖地看着,不说话,也不动作,白净的小脸透出几分羡慕神色。   虞华绮顺着阮星的目光,看到一碟豌豆黄。   那碟豌豆黄很别致,做成了猫崽兔团的形状,连虞华绮瞧着,都觉得可爱,难怪小孩儿会喜欢。   她递给阮星一块豌豆黄。   阮星不敢接,水汪汪黑黝黝的眼睛羞怯地眨着,偷偷去觑小皇孙的脸色。   小皇孙一抬头,见阮星这般,生怕美人姐姐觉得自己横行霸道,连个吃的都不肯分给旁人,赶紧道:“美人姐姐给你,你就吃。”   阮星露出一个甜甜怯怯的笑,感激地看着虞华绮,接过猫崽状的豌豆黄。   虞华绮觉得奇怪,按理说,小皇孙的伴读,应该是巧挑万选出的,太子夫妇怎么会选这样胆小羞怯的孩子?   谁知阮星刚吃了一口豌豆黄,细嚼慢咽地吞下去,脸色就开始发紫。   这是中毒的征兆!   阮星中毒事小,但阮星吃的豌豆黄,是从小皇孙的糕点碟里取出的,这事可就大了。   众人惊惶,立刻传召随行太医。   太子妃冲上前,把儿子抱进怀里,紧张地检查了一番,眼神仿佛淬了毒般,刺向虞华绮,“怎么回事!”   虞华绮立刻跪下。   若不是凑巧,阮星先吃了豌豆黄,那么此刻中毒的,就该是小皇孙了。小皇孙跟着她坐,出了事,她自然是第一个受怀疑的。   她跪在地上,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小皇孙的吃食怎么会出事?   究竟是有人想害小皇孙,牵连了她,还是有人想借小皇孙的手,害死她?   此事事关重大,连坐在东帐的皇帝和太子都惊动了。   太医们一到,就围着小皇孙检查,又是询问,又是诊脉,又是拿银针查验糕点。   只有一位资历最浅的太医,把阮星抱扶在怀里,先施银针,阻止他体内毒素蔓延,再用木筷,催他吐出毒物。   折腾了好一会,阮星才把毒豌豆黄吐出来,太医给阮星喂了颗解毒丸。   阮星苍白着小脸,黑水银似的眼珠汪着泪,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眼角红红的,可怜极了。   此刻小皇孙经检查,已经确诊无事,被太子妃抱在怀里。他人小鬼大,知道可能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不敢轻易出声,只是担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美人姐姐。   场上的马球赛已经停止,闻擎和荣王策马赶至。   荣王一弄清楚情况,就开口道:“肯定不是虞华绮做的。她胆子小,不可能做出谋害皇嗣的事。”   虞华绮跪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荣王的嘴。   原本小皇孙的食物出现问题,她虽受怀疑,却也没那么严重,至多落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荣王这么一说,倒叫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庄文筠看看荣王,又看看虞华绮,冷嗤,“你倒是知道的多,连她想不想谋害皇嗣都清楚。”   荣王厌烦地看着挑事的庄文筠,刚要斥责,被冷脸的皇后扯住,示意他闭嘴。   皇后威声道:“小皇孙是虞华绮照顾的,未免嫌疑,先把她带下去,搜身。”   荣王忍不住求情道:“母后,此事和她无关。”   庄文筠凉凉一笑,“你怎知与虞华绮无关?好端端的,小皇孙为何突然要和她一起坐?定是她早有准备,哄了小皇孙去,想要谋害皇嗣。”   太子妃原就看虞华绮不顺眼,此刻心疼儿子,怒道:“无论虞华绮是否害人。总归她照顾虎儿不周,若搜身没搜出什么,就把她拉下去,打三十棍,以儆效尤。”   小皇孙金娇玉贵的,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他差点出事,帝后极为震怒。因此,连太后都没有对太子妃的处置多说什么。   闻擎扫了眼他那位素以贤德著称,此刻紧紧抱着儿子的太子妃长嫂,眼里掠过一抹厉色。   “事情未有定论,皇嫂不必着急罚人。虞姑娘好歹也是重臣之女,若她是无辜的,皇嫂这样随意责罚,只怕会惹得朝臣心寒。”   闻擎说得有道理,皇帝沉着脸,道:“虞氏女的事先放着,来人,把经手虎儿膳食的所有宫人尽数押过来,朕要一一审问。”   虞华绮松了口气,一抬头,恰好接收到闻擎使的眼色,示意她去看阮星。   她疑惑地看了眼阮星,不明所以,心思急转着,揣度闻擎的意思。   片刻后,她灵光一现,恭谨地出声,“太子妃娘娘,可否容华绮询问一件事。”   太子妃抱着儿子,冷淡地点头。   “敢问娘娘,那碟豌豆黄是小皇孙平素爱吃的吗?”   太子妃日常操劳繁忙,没有空关心儿子饮食上的小喜好,闻言瞥了眼乳娘。   乳娘赶紧上前一步,回道:“小皇孙不爱吃豌豆黄。”   虞华绮面露疑惑,“奇怪,糕点都是御厨按着小皇孙的喜好,特意烹制的,怎会有他不爱之物?”   小皇孙虎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窝在他母妃怀里,主动道:“豌豆黄是阮星的。”   乳娘接着道:“是,阮星最喜欢豌豆黄。今儿小皇孙见他那碟豌豆黄做得别致,所以要了来,摆在自己桌上。”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就显出几分诡异来。   难道有人这样大费周章的,不是想害小皇孙,不是想害虞华绮,而是想害小伴读阮星?   若此事真与阮星有关,事态就没那么严峻了。   太后缓声道:“阿娇,你先起来。”   虞华绮起身,立在太后身侧。   在她这个角度,意外看到,太子正怜惜地看着阮星。   她心跳莫名加快,总觉得太子的眼神怪怪的。怎么说呢,太子看阮星的眼神,全然不像是在看儿子伴读,或是看可怜小辈。   而阮星感觉到太子在看他后,更是小幅度瑟缩了下,小脸更白了,乌黑的眼珠无助乱转。   虞华绮蹙着眉,觉得两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帷帐外旌旗猎猎, 朗日辉辉,帷帐内的气氛却很沉闷。   但凡经手过今日膳食的御厨、宫人, 尽数齐齐跪在御前。   皇帝坐在上首,令人仔细审查。   不多时,果然发现了破绽。   原来, 阮星作为小皇孙的伴读, 他的膳食, 以往都是由准备小皇孙膳食的万御厨, 一并准备的。   但今儿却不同。   万御厨身边新来了个帮厨兆福。   兆福擅长做各色糕点,尤其擅长豌豆黄。万御厨念着阮星喜欢豌豆黄,特意让兆福露了一手。   所以, 方才那碟有毒的豌豆黄, 是新来的帮厨兆福做的。   兆福第一次上任,做出的点心就有毒, 这未免也太巧了些。叫人怎么看, 都觉得是兆福下了毒。   他吓得跪在地上, 抖如筛糠,“陛下明鉴, 奴才绝不敢对皇孙身边的人下毒啊!”   皇帝不为所动, 令人搜兆福的身, 又令御医把兆福经手过的全部东西都查了一遍。   令人意外的是, 没查到任何证据。   既然查不出, 兆福的嫌疑又最大……   皇帝头疼揉了揉眉心, 让人把兆福拖出去杖毙。   兆福伏跪在地, 不断磕头,磕得额间一片血肉模糊,撕心裂肺地哭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的确没有做过,奴才不知啊!”   皇帝心情不悦。   原本好好的演武,君臣同乐,正是乾坤盛世的征兆,偏偏出了这么件事,闹得不成样子。   他不耐烦再纠缠,令人把这个嘴硬的厨子捂住嘴,拖下去。   忽然,有个瘦弱的烧火太监颤巍巍地站出来,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奴才,奴才有事要禀。”   皇帝见状,示意拖兆福下去的侍卫先等等,问道:“你有何事?”   烧火太监很紧张,竭力不在御前失仪,“奴才曾在兆福做豌豆黄的灶边,见到过一个不属于膳房的人。”   皇帝看着小太监,神色阴晴不定,“你继续说。”   烧火太监道:“兆福做好豌豆黄后,将其放在模子里定型,趁着这功夫,他去帮万御厨炒糯米粉。中途,梅良媛的宫女进过膳房,要了一碗冰酪,离开的时候,恰巧路过兆福放豌豆黄的灶台。”   梅良媛是太子侍妾。众人闻言,皆悄悄地瞄着太子。有些垂着头,不敢偷瞄的,也是惊奇不已。   皇帝亦看了太子一眼,随后问烧火太监:“你可曾看清,梅良媛的宫女对豌豆黄做了什么?”   烧火太监摇头,“奴才要看着火候,不敢轻易走神。因此只是草草一瞥,没有看清。”   如此,事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梅良媛是太子妾,阮星是太子嫡长子的伴读,二人虽同在东宫,但论起关系,却是远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梅良媛为何会害阮星?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见事情的风向一转,闹到东宫内部去了,不愿再查,恐查出东宫的阴私,让太子脸上难看。   可事已至此,文武百官都看着,阮家官位虽不高,阮星却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孩子,皇帝不好让其平白蒙受冤屈。   皇帝无奈,嫌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连个侍妾都管不好,怎堪做一国之母!   “传梅良媛。”   皇帝发了话,自有小太监赶去传召梅良媛。   太子妃乍然被皇帝嫌恶,颇有些难堪,抱着小皇孙的手紧了紧,把小皇孙勒得难受,轻轻挣扎起来。   而太子见皇帝传召梅良媛,神色更是难看,看向阮星的眸光,登时变得不善起来,再没之前的怜惜。   很快,梅良媛到,身后跟着一名宫女。   梅良媛才十三岁,身量不高,面庞幼嫩,明眸水汪汪的,瞧着仿佛只有十岁。但她穿着极为艳丽,与纯稚的外形很不协调。   “嫔妾良媛梅氏,参见陛下。”   皇帝冷声道:“梅氏,朕问你,你为何派宫人去膳房,往阮星的糕点里下毒?”   梅良媛心里一惊,以为皇帝已经查出了证据,偷偷觑了眼自己的随行宫女,没有得到回应,不安地咬着嘴唇。   她从未想过,要将事情闹得这样大。   选择在今日害阮星,是因为今日日子好,阮星一旦中毒,太子妃为了避免晦气,定会令人悄悄把阮星处理掉,不惊扰贵人。   等时过境迁,谁也查不到她身上。   谁知那碟糕点被小皇孙看上了,事情被闹到明面。   既然皇帝已经知道事实,梅良媛不能,也不敢再隐瞒,“禀陛下,阮星他该死。”   皇帝闻言,神色不太好看。梅良媛不过是个侍妾,今日觉得伴读阮星该死,就害阮星,若她明日觉得皇孙该死,太子该死呢?   他绝不允许太子身边,留着这么个祸害。   “你说说,阮星为何该死?”   梅良媛没听出皇帝话里的不悦。她家世不显,年纪也不大,因着相貌,被太子宠得得意忘形,一贯连太子妃都不太尊敬的。   她以为阮星不过是个小伴读,即便事情败露,自己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眼下既然皇帝问了,她自然要借机,除掉害自己盛宠不再的阮星。   梅良媛挤出两滴泪,哭道:“陛下,您要为嫔妾做主啊!那阮星就是个狐媚货色,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陛下,阮星他该死,嫔妾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太子给梅良媛使了半天眼色,见梅良媛仍是愚钝,干脆一脚踹出去,踹断了梅良媛的哭诉。   “贱婢,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些什么。”   皇帝的神色陡然沉重下来,冷冷看着太子阻止梅良媛,没有动作。   在场众人皆是胆战心惊,恨不能自己是个眼瞎耳聋的,好装作不知道这桩皇家密宗。   如梅良媛所言,那阮星必是在东宫与男人私通了。   东宫除了太子,哪里还有旁的男人?况且,能让梅良媛嫉恨至此,和阮星私通的,必然是太子无疑……   阮星才七岁,他被梅良媛一番指责,骂得脸色惨白,恐惧地往后退,想辩解,却因恐惧而说不出话,长大嘴巴,痛苦地发出啊啊几个气音。   他刚中过毒,退了几步,虚弱地跌倒在地,泪珠不断滚落。   看阮星的口型,他是在说“我没有”。   他没有勾引太子,他很害怕。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寂了,气氛很是凝重。   皇后和太子脸色难看,试图打破僵局,化解这桩丑闻。而太子妃则盯着阮星和梅良媛,恨不能早在东宫,就料理了这两个祸害。   无人敢轻易动作,唯有太后看向皇帝,提醒他该处理眼前的混乱,“陛下。”   皇帝闭了闭眼,藏住眼底的几分失望,道:“梅良媛身染癔症,行迹疯魔,不堪为太子妾,赐白绫。”   梅良媛被太监拖了下去,她疯狂地挣扎,“我没有,我没疯!是阮星那个贱种,他勾引了,唔,唔唔!”她的嘴被捂住。   挣扎间,虞华绮看到她袖子下掩着的雪白胳膊,上面有数道疤痕,新旧交加,十分可怖。   皇帝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明日夏狩,今夜浒嘉围场有场篝火宴。未免舟车劳顿,无精力赴宴,众卿现在便启程,去往浒嘉围场,稍作歇息。”   众人领命,告退散去。   浒嘉围场距离西郊教场并不远,若坐马车,至多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按照原定计划,皇帝是要领着朝臣们看完演武,再看几个余兴节目,等到午后,才启程去往浒嘉围场的。   此刻皇帝突然变了主意,无非就是想让众人散了,给太子留些颜面。   太子玩弄娈童,德行实属不堪。换了哪个皇帝,都会震怒,即便不废太子,也会施以重惩。   偏偏他们这位皇帝,最是疼惜太子,不但没有责罚,还将梅良媛说成行迹疯魔,摆明了就是不想追究此事。   不仅不追究,还要替太子遮掩。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猜得出皇帝的心意。   他们虽不敢背后嚼舌根,却也都忍不住,在心里啐太子一句。   虞华绮已经脱离困境,所有人都注意着太子阮星等,无人注意她。   她看着被架走的阮星,想起方才他羞怯柔软的笑靥,还有他心满意足吃糕点的天真,实在不忍心。   阮星侥幸,没被梅良媛毒死。但出了这事,他还能不能再活下来,实在难说。   虞华绮随着众人散去,坐在前往浒嘉围场的马车里,心中既震惊,又难过。   前世并无这一出。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太子表面仁和谦逊,内里却是个不知廉耻的变态。   太子的变态嗜好,都不需要细查,单看那位容貌幼嫩,玲珑小巧的梅良媛,就能看出一二。   阮星那么小的孩子,只比太子的亲儿子长了两岁。   亏他下得去手!   虞华绮不是没有经过残忍,不是没有见过风霜,只是阮星才那么小,那么稚嫩……她现在光是略微回想太子那张脸,就恶心地想吐。   若今日犯事的不是太子,那人定会被皇帝拉出去,砍了脑袋。   可犯事的是太子。   皇帝糊涂,这般禽兽行径,竟也要替太子遮掩!   突然,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前方皇帝銮驾开始,到朝臣及其家眷们坐的马车,一长列全都停了下来。   皇帝的銮驾停了,所有人都不解其意。   但没人敢询问原因,皆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等候。   虞华绮转着指尖冰凉的茶盏,艳丽的眉眼满是恹然。   闻擎趁着卫队休息,找准空当,风一般进了虞华绮的马车。   他见虞华绮脸色不好,敛眉取走她指尖的茶杯,“阿娇?”   虞华绮听到声音,后知后觉地发现闻擎在马车里。   她下意识攥紧闻擎的袖口,“闻擎。”   闻擎顺势坐在她身侧,低声道:“刚才在教场吓到了?别怕,不过是东宫里的遭污事,牵连不到你。”   虞华绮摇头,她一开始被牵连时,的确有过慌张。   但她现在这般,纯粹是被太子的陋行哽得难受。   闻擎见她神思不定,大概猜出了她的心事。   “没事。太子爆出丑事后,定会有所收敛。短时间内,他不敢再轻易残害幼童。”   虞华绮点头,她望着闻擎,“我知道。只是阮星,他,我今日递给过他一块糕点……”她说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要说不下去了似的,眼角泛着红光。   闻擎与她相识许久,知道这小姑娘虽然娇贵又难养,内里却很坚韧。他从未见小姑娘红过眼睛。   他给虞华绮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嘘,不说了。我都知道。”   闻擎当然都知道。   今日种种,就是他设计的。   他早知道太子不堪的癖好,也知道此事一旦戳穿,皇帝必会包庇太子。原本,他没准备在此时爆出太子的恶癖,打算将其留到合适的时机,给太子致命一击。   谁知太子多管闲事,居然答应荣王的请求,同意帮荣王向皇帝争取,纳虞华绮为侧妃。   太子若出手,此番必能成事。   皇帝自不用说,向来对太子有求必应。而虞家……即便虞家长辈再疼虞华绮,也得顾忌太子这位未来的天子的喜怒。   闻擎在蕉城时,曾乍然听闻虞华绮被赐婚。   当时的心情,他不愿经历第二次。   只是他羽翼未丰,不能轻易出手,更不敢将自己对虞华绮的感情暴露人前。   毕竟皇帝和太子明着对他宠幸有加,暗地里,若不是他的身体还有些用处,早因为忌惮,将他秘密处决了。   所以,他只能设计,爆出太子的变态嗜好,给他找些麻烦,让他没空管荣王的闲事。   从梅良媛身边煽风点火、为虎作伥的宫女,到擅长做豌豆黄的兆福、鼓动小皇孙注意豌豆黄的宫人,一环扣一环,闻擎设计得□□无缝。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没料到,小皇孙竟会坐到虞华绮身边,把虞华绮给牵扯了进去。   闻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的小姑娘到底年纪轻,心肠软,就是再聪明,一时也接受不了这样的遭污事。她又亲眼见过阮星,可不是要吓坏了?   闻擎打叠着耐心,慢慢把虞华绮拥进怀里,“知道你不忍。此刻太子妃已经给阮星灌了药,我会派人暗地里救下他,把他远远地送出皇城。”   他触碰到虞华绮冰凉的手背,敛眉,握住她的手腕,往里面输了些温热的内力。   虞华绮恹恹的,丝毫没有平日的娇蛮灵动,依赖地靠在闻擎怀里。   闻擎不会哄人,只好不甚熟练地轻轻给她搭着背。   过了会,小姑娘蹙着眉睡着。   闻擎抱着温香软玉,慢慢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其实冒失了。   现在就捅出太子私德不修,皇帝只会想方设法,帮太子隐瞒地更严实,日后若想再利用这件事,就难了。   他还答应了虞华绮去救阮星,此事若稍有破绽,他暗处的势力,定会折损不少。   如今形势愈发严峻。   他原准备耐着性子,一步步慢慢筹谋。可他活了十七年,从不曾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么个小娇娇。他不能再蛰伏,他怕护不住怀里的人。   不破不立,总要寻个转机。   忽然,车窗外传来一阵隐秘的动静。   闻擎眉眼霎时冷冽下来,他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在软垫上,从木柜中取出薄毯,给她盖好。   他寻准时机,出了马车。   凌致隐在暗处,见闻擎出现,低声禀报道:“主子,皇帝方才发怒,亲手杖责太子十数板子。据说力道不小,太子流了许多血。”   闻擎闻言,薄唇微勾,浑身透着慑人的戾气,“回吧。只怕再过片刻,那位皇帝陛下,便会传召我了。”   果然,未几,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亲自去寻闻擎,请他去前方的御辇。   紧接着,停滞了许久的车马们终于恢复前行,浩浩荡荡地往浒嘉围场而去。   待所有人都抵达浒嘉围场后,虞华绮因为身体不适,躺在备好的帐篷里休息。   虞老夫人年事已高,禁不住舟车劳顿,直接从教场回了虞府。周氏和虞歆又都在祖宅休养。   因此,虞家女眷的帐篷里,只有虞华绮和她的丫鬟巧杏。   虞华绮睡醒,正巧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分。   她绕着女眷们的帐篷,慢慢散着步,听说皇帝可能打了太子。可惜谁也不敢确定消息是否属实,只能小声议论。   虞华绮无声嗤笑。   “巧杏,别跟着我,我一个人走走。”   朝臣的女眷们,休息的帐篷聚在最北面。虞华绮往更北的外围走,举目望去,只有一片绿茫茫的草地,再远一些,就是绿野密林了。   她吹了会风,觉得人清醒了不少,准备回去。   眼前突然出现个人。   荣王在她面前站定,双眼明亮,笑得灿烂,“虞华绮,好巧啊。”   虞华绮没心思笑,她厌烦地垂下瑰丽的桃花眸,毫不留情地戳穿荣王。   “此处是女眷的住所,男子若想出现,需躲过两重守卫,绕过前方近百帐篷。”   荣王讪讪,挠了挠后脑勺,承认道:“的确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虞华绮转过身去,“何事?”   荣丸再笨,也察觉出了虞华绮的冷淡,他小心翼翼道:“你心情不好吗?”   虞华绮淡淡瞥了荣王一眼,她不知道,荣王是早就知道太子的恶行,还是今日才知,却对太子的恶行丝毫不以为意。   她也懒得问。   “王爷若无事,请容华绮告退。”   “等等!”荣王绕到虞华绮正对面,看着她,“我有事。”   虞华绮疑惑地抬眸,似乎没料到荣王能有什么正经事。   烈日当空,融融的风吹在她琼白面庞,她艳冶的眉眼柔亮得几乎要化在金光中,狭长的睫羽猝然撩起,露出两丸点水乌瞳,看得荣王都痴了。   “我爱慕你。”   荣王脱口而出,随即补充道:“我定会娶你。”   虞华绮微怔,轻轻绽开一个笑,“您的爱慕可真廉价。从前高喊着深爱楚云岚,为她不惜做尽一切。这才多久?”   荣王赶紧解释,“不是的,虞华绮,你听我说。我弄错了,其实我根本不爱楚云岚。”   虞华绮静静看着荣王。   荣王以为她是在鼓励自己继续说,“母后的掌控欲太强,后宫的其他女人又只知道勾心斗角。自幼,我就没见过楚云岚那样,风轻云淡,不染尘埃的女子。我以为我爱她,其实我不爱。她只是我这些年来,对于女人的一个幻想。”   虞华绮听不下去,转身要走,却被荣王不软不硬地拦住。   她没有办法,只好问荣王:“照你所说,你对我才是真爱?”   荣王被她直白的问法,问得有些脸红,呆呆地点头。   虞华绮懒得指出他的幼稚和花心,直接从现实方面打击他,“你的真爱,便是想要我给你做妾的爱吗?”   荣王愣住,眼里流露出几分痛苦,“我不是,我和庄文筠并未发生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喜欢她。”   虞华绮疑惑,“有关系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你现在必须娶她。”   荣王被关了一段时间的禁闭,比从前沉稳许多,却还是幼稚,他哀求地看着虞华绮,“我会去求父皇,皇兄也会帮我,你不会一辈子都是侧妃的。”   乍然听荣王说起太子,虞华绮几乎欲呕。   她藏住眼底深深的厌恶,冷声道:“不必。”   远处,闻擎脸色苍白。他流了许多血,却不去休息,非要自虐般,看着荣王和虞华绮搭话。   他酸得要死。   但没有上前阻止。   闻擎知道,以虞华绮的脾性,和荣王如今的处境,无论荣王说什么,都只会多说多错,把虞华绮推得更远。   他勉强维持着理智,忍住酸意,等荣王那个蠢蛋,亲手推远虞华绮。   可他实在忍不住了。   闻擎举起弓箭,对着荣王的头,狠狠射了出去。   “唰——”长箭破风而来,荣王吓得立刻往后蹿。   箭身猛地落地,扎中草地间一只雪白野兔。   荣王正要发怒,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猎打到了自己头上,却突然想起此处是女眷居所,来人大概率是个将门虎女。   他与虞华绮已经解除婚约,若私下见面,传出去对虞华绮名声不利。   荣王只好忍愤,迅速离开。   虞华绮留在原地,看了眼插在草地上的长箭,莫名其妙地回身。   谁知见到了闻擎。   她靡艳的容颜染上几分真切笑意,“闻擎哥哥。”   虞华绮见到闻擎,想起方才在马车上的事,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别扭。她想问闻擎,为何要抱自己,又怕是自己会错意,人家只是单纯地安慰她。   闻擎被她唤了句哥哥,浑身寒冽气息平和不少。   “休息得如何?”   “挺好的。”虞华绮看着闻擎,眉心忽而蹙起,担忧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着了寒?”   “大约是累了。”闻擎不欲让虞华绮看出自己的异样,拔出地上串着兔子的箭,转了话题,“想吃烤兔子吗?”   虞华绮摇头,眉眼间的担忧愈盛,“我不吃。你快去休息。”   闻擎扬眉,露出淡笑,他甚少这样笑,刀削斧凿般的冷峻容颜展开,显得英俊不凡。   “我无事,我们去烤兔子?”   虞华绮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答应:“好。”   两人往北地密林里走了片刻,找到一条溪流,闻擎手法娴熟地处理野兔,架在火上烧烤。   虞华绮坐在他摊开的斗篷上,倏而蹙眉,“闻擎哥哥,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闻擎烤兔子的手微顿,神色不变,镇静道:“有。大约是方才兔子流的血,残留在溪石上,还没被冲刷干净。”   虞华绮将信将疑,“可我觉得,这血腥味比你方才杀兔子时,还要浓。”   闻擎往兔子上刷了层油,“刚才吹了阵风,所以味道会浓。”   很快,烤兔子的油脂香味,伴随着香料的麻辣味渐渐溢出,盖过了浓厚的血腥味。   闻擎把烤熟的兔肉放在虞华绮手上,“酸果配烤肉最适宜。这林子里有许多酸果,我去找几颗,很快回来。”   虞华绮点头,“你小心些。”   闻擎的背影很快隐在山林间。   他解开衣襟,露出左上臂,被包扎得极严实的伤口。因为他不断烧烤的动作,伤口渗出许多血,把整块白绸都染红。   闻擎神色不变,解开渗血的绸布,用清水拭净伤口。   那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痕,横陈在他的左臂上。   除了这道新伤,他的左臂还有无数长短交织,纵横交错的疤。   闻擎给伤口洒上药粉,手法娴熟地重新包好。这般深的伤口,他却仿佛习惯了似的,处理半晌,连眉眼连都未抬一下。   随后,闻擎拿着暗卫找来的酸果,去见虞华绮。   虞华绮正拿小刀剔着兔肉。   闻擎看得眉心狠狠一跳,神情比方才给自己包扎时,可精彩多了。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溪水潺潺流淌, 打着旋儿,绕过圆滑石块,辗转而下。   闻擎大步流星地上前,接手虞华绮握着的小刀, 替她处理兔肉。   虞华绮使刀不如他利索, 见状,也没有争抢, 顺势拾起他拿回的酸果, 蹲在溪边清洗。   酸果沾着的泥点被洗去,露出青绿色果皮, 清甜的芬芳散溢而出,被溪水一浸, 圆滚水灵。   虞华绮把洗净的酸果放在大木碗里,拿一颗咬了口,被酸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差点酸出眼泪来。   她看着低头削兔肉的闻擎, 乌眸一转,心里咕嘟咕嘟地冒坏水。   “这果子好甜呀。”   虞华绮做作地感叹着,坐到闻擎身侧。她见闻擎腾不出手,便取了个最青的酸果, 递到他嘴边, 笑道:“闻擎哥哥, 你尝尝。”   闻擎抬眸, 顺从地张嘴咬了一大口。   虞华绮期待地看着他, 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好吃吗?”   闻擎颔首,手下动作不停,卸掉整块兔腿,面色不改道:“不错。”   虞华绮盯了他许久,直盯到他把兔腿细细地切好,还是没发现他脸色有半分变化。   “闻擎哥哥,你不酸啊?”她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   闻擎瞥她一眼,将她拈着的酸果放进木碗中,取了勺子,插进切得整齐的酥香兔腿肉里,把那碗兔肉递给她。   “酸。”   虞华绮拿小木勺,舀了块切得细细的兔肉吃,小声喃喃,“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闻擎薄唇微弯,露出些许笑意。   他削了几个酸果,尝出最甜的那个,将其切开,放进虞华绮碗里,“拌着好吃。”   虞华绮尝了,果然别有风味,也没方才那么酸,就乖乖拿兔肉拌着酸果吃。   闻擎则拿着被她切得歪七扭八的那几块兔肉,往嘴里送。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东西,虞华绮的眼角眉梢,不由露出几许甜蜜。   香辣嫩滑的兔肉在舌尖化开,她悄悄去瞄闻擎,光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目,冷峻丰朗的侧颜,就想笑。   闻擎没让她吃太多,见她用完一只兔腿,就与她净了手,离开密林。   两人沿着泠泠溪水,慢悠悠往外走,闻擎忽而开口,“阮星已经无事。我让人救下他,用与他身形相仿的死尸,充作他的遗体,把他送出皇城了。”   虞华绮点头,眼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生出些忧虑,“假尸身不会被发现吧,万一太子他们疑心你怎么办?”   闻擎摇头,“太子妃不是梅良媛,她下的毒极狠,若阮星真被毒死,此刻身体早就烂做一滩了,哪里还认得出谁是谁。”   虞华绮听得心悸,抿着唇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轻轻拽住闻擎的衣袖,“太子夫妇不是好相与的,你时常在宫中走动,要多小心。”   闻擎听出她话语里的关切,心间微微酸软,“我知道。”   “对了。”虞华绮低头,从随身携带的银白鱼纹荷包里,取出一枚护身符,“这是前几日,我去庙里求的,能护佑平安。”   她把护身符交给闻擎,见闻擎连装护身符的荷包都没有,又解下自己的荷包,把护身符重新装进去,整个儿塞进闻擎手里。   闻擎攥紧手心的荷包,锋利的眉眼愈见柔和。   几步路间,两人便出了密林,再往前走,就是女眷们的帐篷群。   虞华绮与闻擎分别。   她见闻擎脸色仍有些苍白,不免担心,“今夜你还去篝火宴吗?不然和陛下告假,在帐篷里好好休息吧。”   若按以往,这种时候,闻擎十有**是不会赴宴的。   他不喜宴会,总是很少出席。所以直到今年春日宴,才初见虞华绮。   但今夜闻擎必须去。   早晨出了那样的事,虽与虞华绮无关,太子等人恐怕也会迁怒。至于那位太子妃,更是小肚鸡肠。闻擎担心自己不去,虞华绮会叫他们生吃了。   说到底,太子妃是上位者,她对着虞华绮,有绝对的权利。   任虞华绮再机敏,再聪慧,若太子妃铁了心要处置她,她很难躲过。   闻擎对虞华绮道:“我的身子不碍事,何况只是赴宴,并不劳累。或许凑凑热闹,疲乏会消得快些。”   虞华绮听他这般说,也就没有再劝。   前方已经能看到贵女们的帐篷,闻擎与虞华绮道别,目送她回去,离了此处。   待广阔苍穹缀满闪烁星辰,篝火晚宴开始。   皇帝等在浒嘉围场的狩猎,为期三日,实在消耗体力。太后及几位年事已高的皇戚、诰命们,都已先行回去。   因此,晚宴里坐在上首的只有帝后。太子夫妇坐在左侧第一席,荣王等坐在更下方,按照地位高低,依次排列。   待所有人都到齐,闻擎却一直没出现。   往常闻擎总是缺席宴会,皇帝不在意,众人也都习以为常,无人觉得奇怪。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和太子说笑,神色坦然,不见半分厌弃。   席间诸人见状,对皇帝的心意皆是了然,没有人敢不识趣,对教场发生的事提出质疑。但太子亵弄娈童的事,总归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印记。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看太子的目光,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即便掩藏得再深,也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些微鄙夷。   太子笑语晏晏,看似一派光明坦然,其实心中尴尬至极。   皇帝对此也没办法。太子做下这样的事,他除了掩耳盗铃,装作无事发生,等所有人渐渐淡忘此事,没有更好的法子。   此时,远在浒嘉围场的所有人,对皇城中,一夕之间传疯了的流言全然不知。   晚宴正式开始,宫女们捧着佳肴美馔,琼浆玉液出现,舞女也随着宛转丝竹声翩然入场。   歌舞一起,宴会的气氛便和谐许多。在露天草地上宴饮,别有一番滋味,更别提此地还处处点着热情温暖的篝火。   虞华绮和贵女们坐在一处。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坐得略偏僻,位于诰命们后方,避开最热闹之处。   因着在围场,晚宴的菜肴多是各样野味,极具特色。   虞华绮用了几筷子,觉得不如今儿午后,那顿烤兔子远矣。她不再动筷子,兴致缺缺地饮了口马奶,嫌腥,便靠坐着,同身侧的傅灵闲聊。   傅灵就是前次春日宴上,被卫敏揪住的小倒霉蛋。她为虞华绮的风采倾倒已久,今日可巧,同虞华绮坐到了一处。   虞华绮与她互通姓名后,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巧的。   前世,卫敏的二哥,娶的便是这位傅小姑娘。卫二哥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却最不喜拘束,常年在外奔波游荡,一朝见了这位傅小姑娘,却突然性情大改,心甘情愿留在皇城,走上仕途。   彼时虞家已经灭门,虞华绮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对傅灵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是听说了许多卫二哥宠妻的趣闻。   傅灵生得灵秀,性子娇憨热情,她倾慕虞华绮已久,好容易有机会接近,叽叽喳喳同虞华绮说了许多话。   寻常贵女对着虞华绮,或是嫉妒,或是自惭形秽,少有这般缠人的。   虞华绮被傅灵缠得好笑,哄着傅灵吃了几块羊肉,才换得耳根清净。   歌舞正浓,闻擎姗姗来迟。   虞华绮原以为他撑不住,已经和皇帝告假了,此刻见他脸色青白地出席,黛眉一蹙,既担忧又生气。   都累得这样,比午后那会更严重了,还要逞强出席!   闻擎立在皇帝面前,敷衍地请了安,泰然落座。   虞华绮见他没有被皇帝怪罪,且还有力气请安坐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恼闻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扫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他,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傅灵是个不会喝酒的,睁着晶亮的杏眸,“阿娇姐姐,你好厉害!”   虞华绮给傅灵也倒了一杯,是不易醉人的甜果酒,“尝尝?”   闻擎自出现起,就一直不着痕迹地看着虞华绮,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悦,他眼底流露几分无奈。   那厢,太子含笑,向他举杯道:“二皇弟来了,今夜烤羊排最好,可要多吃些。”   闻擎亦举杯,同太子饮了一盏。   虞华绮看得想骂人。   太子倒是做得一手好表面功夫,装得兄友弟恭的。若真关心闻擎,如何看不出他面色很差?哪有要受了寒的病人饮酒,叫受了寒的病人吃羊排这等油腻之物的?   她气过了,莫名觉出几分不妥来。似乎一直以来,她,包括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闻擎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比荣王更得脸。   譬如今日这事,若是荣王迟到,皇帝哪会这样轻轻放过?太子亦不会如此纵容,还笑着让荣王饮酒吃肉。   他们为何要做出这等虚伪的关心和宠爱模样?   热闹的鼓舞结束,二十六名舞娘踏着热情的管乐声翩然而入。   这支舞曲编得热情妖异,别具风情。舞娘们腰束红绸,在篝火上方飞舞,纤细妖娆的身形被艳红火光照着,拉出纤长的影子,魅惑至极。   最精彩处,二十六舞娘齐齐从巨大的篝火堆中央,往四面八方飞舞,抛出软而坚韧的红绸,让火焰点燃,烧出绚烂的颜色,绸尾金铃在火光中烨烨生辉,轻灵作响,很富趣味。   傅灵看得眼睛都不眨,“阿娇姐姐,她们跳得真好。”   虞华绮应声,她看得技痒,正思量着,要叫虞家舞娘们也照着这般,排演一遍。只是篝火危险,不知祖母会不会同意。   舞毕,众人皆叫好。   太子端着酒杯,对闻擎笑道:“二皇弟,此舞你可喜欢?”   闻擎冷淡颔首,“皇兄欣赏的舞,自然是好的。”   太子闻言,饶有兴致道:“这些舞姬都是万里挑一,极难得的。你也不小了,过了八月,就满十八。即便不想娶正妃,也该纳几个妾室。你看这些舞姬如何,若看得上,皇兄做主,都赏你了。”   虞华绮听得蹙眉,她倒不是担心闻擎答应,就是觉得太子这话,未免说得太刻意了些。   闻擎果然拒绝,“多谢皇兄美意,只是皇弟无意于此。”   太子被拒,笑意淡了不少,“我知道,你喜欢骑射弓箭。这样,皇兄送你一匹千里马,祝你明日大获而归。”   “多谢皇兄。”   闻擎冰凿似的面庞毫无动容,说着道谢的话,却看都未看太子一眼。   虽然他常年都是这副冰冷模样,但太子热脸贴了冷屁股,脸上仍有些挂不住。   太子妃见状,对太子笑道:“殿下,二皇弟眼界多高,如何看得上那些舞娘?我听说,虞姑娘在皇城中,素有虞美人之称,其舞姣然似仙。不若让她舞一曲,我倒要瞧瞧,二皇弟是不是果真铁石心肠。”   虞华绮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太子妃这是故意针对她。方才那番话,看似在抬举,实则轻贱。   昔日,她在春日宴当众一舞,是因着彼时都是未婚的才子贵女,大多矜持遵礼,众人互相玩闹,表演什么才艺的都有,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今夜不同。   今夜是什么场合?   从帝后到王孙贵族、朝臣诰命、贵女宫婢,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有神色淫邪的粗鄙将领,亦有风流不堪的侯爵官宦。   她们这些贵女,连座位都是避开众人,单独坐在诰命们之后,一颦一笑皆不敢过火,唯恐引人注意,显得不庄重不规矩。   太子妃这般公然拿她和舞女比,还要她当众跳舞,分明就是在羞辱她,哪里有半分尊重?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月色溶溶,晚宴上, 人人各怀鬼胎。   有见太子仍得盛宠, 上赶着想讨好太子妃的;有嫉妒虞华绮美貌,想看她被羞辱的;更有那等心思不正, 想趁此一观虞华绮姝容的。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太子妃这般言辞, 并不妥当。可太子犯下那般错事, 皇帝都不曾指责半句,太子妃这点小错处, 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 即便在座有人想为虞华绮说话, 也因怕得罪太子,而不敢轻易开口。   朝臣命妇们不敢道出不妥,帝后二人, 也没有出言阻止。   毕竟今早那件事,是在虞华绮身边发生的,不管她是否无辜, 帝后二人总归有些迁怒, 太子亦然。   太子甚至含笑,应和太子妃的话,“既如此, 便请虞姑娘一舞, 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传闻中的虞美人, 是否名副其实。”   若太后等人还在,或许会因为怜惜,而帮着虞华绮说话。偏偏此刻在场,都是向着太子夫妇的。   虞父见状,面色一沉,正要起身出列。   闻擎却忽而开了口,神色颇为不耐。   “皇兄皇嫂这是何意?下一节目,便是齐王府进献的鼓乐杂艺,皇嫂非要旁人抢在前面作舞,是看不起我,还是因我拒了皇兄的美人,特意来下我的颜面?”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嚣张且狂妄。   太子的笑意僵住,唇角抽搐了下,“二皇弟多心了。”   夫唱妇随,太子妃虽然不解,她的夫君为何对闻擎如此宽容,但也只能勉强笑道:“是是,二皇弟多心了。皇嫂只是瞧你对寻常舞姬不敢兴趣,想让你见见……”   “我不想见。”   闻擎冷漠地打断太子妃的话。   太子妃噎住,委屈地看向太子,却没有得到任何安慰。   虞华绮坐在人群中,差点笑出声。   昔日周氏害她,父亲要休妻,便是太子前来游说,父亲才没有休掉周氏。说是游说,其实就是高高在上的命令。   还有太子妃,屡屡派人来接被禁足的虞歆。东宫的宫人,每次到虞家,都颐指气使,气派得很。   虞华绮从未见过太子夫妇这般憋屈。   她不知太子为何对闻擎这般忍让,看着太子阴沉的面色,痛快之余,不免又生出担忧。谁知道太子表面容忍,背地里会不会使些鬼蜮伎俩,暗害闻擎?   皇帝见场面尴尬,看向闻擎,警告道:“行了,对你皇嫂尊重些。齐王府的杂艺团呢?宣吧。”   闻擎也不惧,微微颔首,“儿臣遵命。”   虞华绮越看越莫名,皇帝这般宠爱太子,居然会容许闻擎忤逆太子?   未几,鼓乐杂艺团三十余人,手举着银柄火把,乘着敞口马车出现。   骏马奔驰间,黑夜中划开数道长长红光,华丽又有趣。   虞华绮没见过这样的杂艺,登时看住了。   闻擎扫视众人,佯作不经意的,视线在虞华绮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他见虞华绮喜欢自己准备的惊喜,桀骜的眼底染上一丝笑意。   太子今儿诸事不顺,连看杂耍都没心情,烦躁地直饮酒。太子妃坐在他身侧,几次欲言又止。   待鼓乐杂艺表演完,气氛正热闹着,太子妃终于小心翼翼地出言,劝太子少喝几杯,却被太子无情挥开,“闭嘴。”   太子妃心知,自己方才出言,惹得闻擎趁机发作,落了太子的面子,让太子对她不满了。她不敢再劝,含恨垂下头。   都怪那不识好歹的闻擎!   太子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太子为何这般捧着闻擎。   若说是捧杀,荣王如此愚钝,太子还一味宠着,才是真的捧杀。而闻擎看着,就同野狼崽子般,野心只会越养越大,何必这样纵着?   太子妃思绪纷纷,一时没注意坐在自己身旁的太子。太子醉酒失手,竟摔落了杯盏。   “哐当”一声脆响。   正值杂艺团退下之时,阖场安静,这声响极为突兀。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太子。   与此同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慌慌张张走上前,“禀陛下,郑大人来了。”   太监话音刚落,篝火宴上,便闯进五名言官。   他们被侍卫拦在入口,为首的谏议大夫郑丹大声唤道:“陛下,臣郑丹求见!”   皇帝一听是郑丹来了,头疼不已。   他没想到,出来狩猎寻乐,还要见到那几个言官,只好扬了扬手,“让他们进来。”   郑丹一进来,就与其余四名言官齐齐跪在地上,向皇帝行了个大礼,“臣郑丹见过陛下。臣万死,在此请求陛下,严惩太子,还黎明百姓一个公道!”   原来,太子妃处置了阮星后,对外宣扬,是因梅良媛下的毒太狠,阮星才不治身亡。   阮家听闻这个消息,悲痛不已,认定梅良媛是杀人凶手,冲进了梅家,非要讨个公道。   梅家也死了姑娘,还是已经当上太子良娣的,前途无量的姑娘,他们同样记恨阮家。   两家争执不下,意外中,梅良娣的母亲说出阮星是太子禁脔的事。   阮家人不信,仍是闹个不休,谁知一来二去,竟真在梅家,发现了阮星被太子猥亵的证据!   这下,可是炸了锅。   阮家拼着滚钉板,踩火石,也要告太子。   一时间,皇城中流言四起,甚嚣尘上,谁都知道了太子猥亵幼童,迷恋幼女的事。   全皇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太子有位宠妾梅良媛,年仅十三,生得更是宛若幼女,他还残害了长子年仅七岁的伴读。   言官们得知此事,又听闻皇帝为太子遮掩,拼了老命,策马赶至浒嘉围场。   他们都是文官,赶路赶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还要跪在地上,苦苦劝谏。   堂堂太子,竟有如此癖好,成何体统?皇帝为太子遮掩,更是不妥,会令天下百姓寒心。   郑丹跪伏于地,请求皇帝严惩太子,还阮家,还百姓一个公道。   他还算克制的,言官中有激愤者,直言太子不配为储君,力求皇帝,废了太子。   皇帝大为光火,觉得这些言官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言官们个个慷慨陈词,激昂愤慨,颇有不逼得皇帝重罚太子,就不罢休的气势。其中有位言官,见皇帝迟迟未作决断,竟要触柱明志。   还好被坐在柱边的赵小侯爷拉了回来。   场面混乱不堪。   太子面色阴沉,含怒瞪向太子妃:阮家那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太子妃被责怪,也是有苦难言:事情一出,她立刻就派人去阮家安抚,还送了重金。宫人传回的消息,明明是阮家已经收了钱,安分守己,不敢再多说什么。谁知他们会突然闹起来?   原本气氛甚佳的晚宴,此刻变得尴尬而僵持。   皇帝坐在上首,终于开口,“够了。”   郑丹登时住嘴,偏偏还有一位左拾遗蔡珲,正说得愤慨,仍直言道:“荣王为嫡,齐王贤明,哪个都比太子更堪当大任!”   皇帝忍无可忍,沉声道:“蔡珲妄言,拖出去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言官有劝谏之责,滥杀或者随意责罚言官,会损害皇帝的贤德之名。几位言官,就是认准皇帝看重名声,才敢这般直言劝谏。   此刻几人见蔡珲被重责,一时皆是呐呐,不敢再言。   唯独郑丹,仍是铮铮铁骨,跪在御前,“请陛下严惩太子,臣等愿以死相谏。”   他这一说,其余几位言官亦纷纷跪下,说自己愿以死相谏。在场朝臣见状,陆陆续续也跪了下来,附和郑丹。   皇帝无法,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拖出去杖责,为了安抚百官情绪,只得下了决断。   “既如此,便撸去太子全部职务,在东宫禁闭思过一年,不许上朝参政。待一年后,观其思过结果,再作决断。”   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帝看重太子,这已经是皇帝的最大让步。   郑丹等虽耿介,却不是蠢的,立刻见好就收,赞颂皇帝英明。   皇帝心烦,令郑丹等都退下。   此情此境,太子无颜再装作无事发生,以身子不适为由,匆匆告退离席。太子妃亦赧然,随之离去。   笙箫丝竹依旧,晚宴氛围却逐渐低迷。   皇帝没了兴致,正准备让众人散去,却突然出了件喜事。   陇西节度使范秉上奏,陇西潍江江边,出现了尊神龟石像,天生异像。神龟乍一出现,整条潍江全都闪烁着金光。   范秉说这是天降祥瑞,已经将神龟运往皇城,并赋诗一首,以赞颂皇帝贤明仁德。   皇帝果然开怀,一扫不悦之态,重赏了范秉。   虞华绮坐在席上,樱唇半勾,笑得清冷。   这位陇西节度使,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讨皇帝欢心。只是不知,日后他谋反,刺杀太子之时,皇帝是否还会对他这般宠信。   因着范秉进献的祥瑞之象,晚宴气氛缓和了许多。   待歌舞尽后,虞华绮与众人一道,恭送帝后离去。   她回了自己的帐篷,简单洗漱,早早地上了床。   虞华绮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她刚刚才知,原来闻擎的生辰在八月。   如今已经入夏,离八月不远了,虞华绮念着,若能在此之前,和闻擎培养出感情,自己就能在他的生辰之际,同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了。   她默默做着计划:现在闻擎同她已经越来越亲近,只是还不够,她想要更亲近些。   想着想着,虞华绮想到旁的地方去,又生出些担忧:闻擎今夜脸色那么差,也不知此刻好转了没有。   可惜此处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她不能亲自去看望他。   虞华绮念着闻擎,整夜都没睡好。   一时担忧他的身体,一时纠结追求他的法子,一时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很接近情人,一时又觉得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两人还只是好友。   如此这般,辗转反侧了一夜。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   四周的帐篷都有了动静,唯独虞华绮睡得香沉,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因着是在外面,巧杏不敢由着她的性子赖床,轻声把她唤醒。   虞华绮晕晕乎乎地坐起,好半晌,才委屈地看着巧杏,吐出一个字,“困。”   巧杏既不忍心,又觉得好笑,哄着她起身,帮她换上茜色骑马装,挽好发髻。   乍眼看去,虞华绮打扮得极精神娇媚。   可仔细一瞧,她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巧杏无奈,哄着半睡半醒的姑娘,用了些粥点。   既然来了浒嘉围场,自然是要出去逛逛的。   那厢皇帝已经率领众臣,进了密林狩猎。而女眷这边,围场单独给她们圈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区域,供她们玩乐。   她们可以在其间策马赏景,亦可在其间打猎,不过那片区域,只有兔子麋鹿等较为温顺的猎物,没有猛禽。   虞华绮随着大流,策马出去。谁知行到半途,听说闻擎早上发了高热,没随皇帝出发狩猎一事。   她心中不安,悄悄策马,掉头往营地里去。   正巧半途,遇见了来找她的凌致。   虞华绮认得凌致,凌致就是闻擎手下的双胞胎兄弟中,较沉稳的那个。   凌致对她很尊敬,甚至还行了一礼,“虞姑娘。”   此处无人,虞华绮下马,直接问道:“闻擎哥哥身体如何?”   凌致回道:“王爷发热了一夜,到现在滴水未进。虞姑娘可要随我去看看?”他也是没了法子,才私自来找虞华绮。   虞华绮闻言,深深蹙起了眉,立刻随着凌致,从小路绕到闻擎的帐篷。   她一进去,就闻到浓烈的药味。   闻擎躺在床上,烧得面色滚烫,嘴唇干裂。   帐篷里跪着几名宫女太监,捧着白粥浓药,却是半点也喂不进去。   虞华绮蹙着眉,娇丽的粉唇抿得紧紧的,几步跑到闻擎床边,在宫人的帮助下,把他扶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   闻擎是个成年男子,颇有些分量,她却一声未吭。   虞华绮端过宫女手里的白粥,轻声道:“闻擎哥哥,张嘴。”   闻擎烧得昏昏沉沉,已经全然不晓人事,竟也顺从地张开了嘴。   凌厦站在凌致身边,下巴掉了一地:虞姑娘敢是会巫术?他和他哥忙活了整夜,主子烧得连哼都不哼一声,怎么都灌不进药。这虞姑娘一来,主子这就能听见人说话了?   “哥,你真是个奇才!你是怎么想出,去找虞姑娘的?”   凌致扫了他这个不靠谱的弟弟一眼,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拎出帐篷。   虞华绮喂闻擎喝完一碗粥,又端着药,慢慢给他喂进去。   闻擎虽用了粥和药,却尚未见效,仍在发热。虞华绮拧了浸在冰水里的锦帕,慢慢给他擦拭着额心和手腕。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闻擎身上异常的热度才完全褪去。   虞华绮昨夜没睡好,今儿又忙活了一早上,见闻擎终于褪了热,她也不顾此刻是晌午,正是该用午饭的时辰,累得伏在闻擎手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闻擎醒来时,身上已经舒服许多。   他正要起身,忽而敛眉,感觉右手没了知觉。   低头一瞧,右臂上躺着个睡得酣甜,粉颊染满胭脂丽色的小娇娇。   他稍微动了动被压麻的右手,把虞华绮抱到床中央,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闻擎没料到自己会发热,他以为自己的身子早已习惯。   不曾想那道伤,到底还是太重了些,昨夜一吹多了风,就发起热来。   闻擎给怀里的小娇娇掖好被子,低头,想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忽而又止住动作。   他怕把病气过给了她。   盯着怀里惹人怜的小娇娇看了会,闻擎低声唤凌致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主子,已经申时一刻了。”凌致闻弦音而知雅意,又道:“今日太子郁郁寡欢,所得猎物不多,您又因病,没有前往。此时是荣王猎得的猛禽最多,出尽了风头。”   闻擎眸色转凉,道:“让他们见机行事,必要时候,再助荣王一臂之力。难得出来一趟,猎物总是越多越好。”   凌致领命,他原准备离去,想了想,又道:“虞姑娘担心您的身子,主动想来看望您。因您昏迷,暗卫通知了属下,属下亲自带她来的,没有人看见。”   闻擎闻言,冷肃的面庞柔和不少。   大约是两人说话声太吵,虞华绮不适地嘤咛了一声。   闻擎忙拿被子,帮她捂住耳朵,眼神示意凌致退出去。   他给虞华绮搭了搭后背,“吵着你了?”   虞华绮大约是睡不安稳,蹙着眉摸索了会,找到闻擎的左臂,依恋地搂在怀里。   闻擎左臂上的伤口被她压到,已经愈合的伤口难免要再压坏,他想抽出来,小姑娘却不安地蹙起黛眉。   “唔。”   不过一个音节,闻擎就全然没了法子,任由她压着自己的伤处。   他慢慢给虞华绮搭着背,哄她熟睡。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华丽庄重的帐篷内昏沉沉的, 博山炉散逸着袅袅清香, 静谧而安宁。   虞华绮睡得酣沉, 一觉醒来,颇有些恍惚。   她浑身酥软,懒倦地从雪青锦缎薄被里伸出手, 揉了揉眼睛。   帐篷门帘处传来些许动静。   虞华绮睁着半只澄澈的桃花眼, 朝那里瞥了一眼,却见闻擎立在那,正低声命令着一个宫女。   她睡到脑子发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躺的, 是闻擎的床。   闻擎的床!   虞华绮瞬间清醒,记忆纷纷回笼。   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准备小睡片刻,很快就醒的吗?   为何闻擎这个病人都醒了,自己还在睡?   闻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 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   虞华绮莹白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她无力地伸手, 捂住自己滚烫的两颊,缓缓把自己整个儿藏进薄被中。   闻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瞧, 只见到雪青锦缎薄被下, 鼓着一团小包, 正小心翼翼地挪来挪去。   未几,薄被下伸出纤长白腻的手,把最后一绺露在外面的头发丝,也收进里面。   闻擎看得好笑,阔步走到床前,“醒了?”   薄被下传出一句瓮声瓮气的:“没醒。”   虞华绮把自己闷在薄被里,头疼不已。   她是向闻擎说明真相,告诉闻擎,自己因为照顾他太累,不小心在他床上睡着,以此赢得他的怜惜比较好?   还是搏一把,风情万种地撩开被子,朝闻擎抛个媚眼,要他负责比较好?   反正大家都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闻擎是该负责的。   若他不愿意主动负责,那自己负责也可以。   虞华绮正漫无边际地思量着,究竟以哪种方法出场更好。   闻擎忽而轻轻拍了下薄被,问道:“饿不饿?”   虞华绮今儿整日都没好好用饭,此刻听闻擎一问,突然就觉得特别饿。   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再次瓮声瓮气道:“饿了。”   闻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不知她在闹什么脾气,只觉得怪可爱的。   “饿了就起来用饭。我让人做了你喜欢的酒酿鲥鱼,藕粉冰果羹,还有……”   虞华绮才听两句,就唰地掀开被子,眉眼弯弯,笑道:“咱们快去用饭吧。”   她一时也顾不得那些小心思,起身,整理被自己睡得略乱的衣衫。   闻擎应声,顺道去门边,唤了宫人进来,帮虞华绮梳头。   虞华绮整理好衣裙,走到门边找闻擎。   因着她方才在睡觉,闻擎命人遮掉大半的光,帐篷里很昏暗。   此刻她站在闻擎身边,才看清楚,闻擎并未完全恢复,他的脸色还有些青,薄唇更是无甚血色。   虞华绮飞扬的的神采霎时收敛了,她不太乐意地扯着闻擎的衣袖,闷闷地道:“病还没好,不要一直走动。”   她牵着闻擎的左袖,想把他带回床上休息。   闻擎无奈,他的帐篷就这么大,从这头走到那头,能费什么力气?倒是他左臂的伤,被她再折腾几次,只怕会好得更慢。   他无奈道:“待会再休息,先用饭。”   虞华绮一直注意着他,见他眉心似乎敛了一敛,赶紧松开手,“我扯疼你了?”   闻擎没想到她这般敏感,立时舒展了眉眼,露出几分笑意,“你这点力气,给我挠痒都不够,如何能扯疼我?”   虞华绮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气鼓鼓地转头,不再理会闻擎。   此时,正好梳头的宫人进了帐篷,她便遥遥坐到离闻擎最远的地方,让宫人给她梳发。   经过一番折腾,闻擎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他没法立刻去哄闹别扭的小姑娘,只能转身,先去帐篷外,重新包扎伤口。   待闻擎回来,虞华绮已经不再别扭。   她笑吟吟道:“闻擎哥哥,快来用饭。”   圆桌上的菜肴被分成两个区域,泾渭分明。   一半是虞华绮爱吃的,鲜甜清淡的菜肴,还有一半是闻擎需要吃的,药膳及补汤。   虞华绮主动盛了一碗汤,端到闻擎面前,“先喝碗汤。”   她亲手盛的汤,闻擎自然很快便喝掉了。   紧接着,一席饭间,虞华绮不断地给闻擎布菜,夹的尽是些不咸不淡,略微发苦的药膳。   用完饭,她又看着闻擎,让他喝了三四碗补汤。   凌致抱臂,站在帐篷外,沿着帘缝往里看,怎么看怎么好笑。   难得见主子这样老实地喝补汤。   准确的说,是从未见过。   突然,凌致身后探出另一个头,凌厦掐着嗓子问:“哥,你在看什么?”   凌致吓了一跳,立刻捂住蠢弟弟的嘴,将他拖离现场:若让主子发现,自己在看他和虞姑娘的八卦,那他离被分配到鸟不拉屎的边疆,也就不远了。   可惜凌致不知,此时此刻,虞华绮已经把他给卖了。   虞华绮边用勺子搅着藕粉果羹,边盯闻擎吃补品,“闻擎哥哥,我听凌致说,你不喜欢吃补药,这怎么行?病人不能太任性。”   闻擎闻擎,剑眉一凛,“凌致?”   虞华绮点头,继续道:“还有昨夜,你也不该逞强,既然身子不爽,告假不去晚宴就是。你偏要去,吹了风,可不就发热了?”   闻擎观她神色,觉得若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自己可能还得喝一碗汤。   他主动转了个话题,“昨夜齐王府的鼓乐杂艺,阿娇可喜欢?”   虞华绮刚吃了口樱桃藕粉,闻言眨了眨眼睛,等把嘴里的吃食咽下,才道:“喜欢的,他们那个出场,特别威风。”   闻擎颔首,“既然你喜欢,下次我让他们排演更好的。”   说到那场鼓乐杂艺,虞华绮想起另一件事。   “闻擎哥哥,昨夜太子妃的事,多谢你为我解围。”   “举手之劳。昨夜太子妃昏了头,胡言乱语,阿娇不必理会。”   闻擎言罢,见虞华绮实在喜欢藕粉果羹,又给她盛了一碗。   虞华绮接过藕粉羹,不免有些心虚:闻擎哥哥给她盛香甜果羹,她却逼着闻擎哥哥,吃难以下咽的补品。   但心虚归心虚,虞华绮临走前,还是对闻擎道:“闻擎哥哥,夜里我还来看你,你叫凌致来接我好不好?我担心你不好好喝药。”   “不叫他接。”闻擎脚步微顿,哄道:“我亲自去见你,把补药带去,喝给你看。”   虞华绮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你能走这么多路吗,万一吹了风,病情反复怎么办。”   闻擎摇头,送她出了帐篷,“你当那么些药膳,我是白吃的?”   虞华绮闻言,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觉得确实是有了血色,才笑道:“那你晚上来时,记得给我带份藕粉果羹。我还想吃。”   闻擎应下,目送她策马离去。   日薄西山,万里红云。   正值众人带着猎物凯旋之际。   虞华绮骑着马,混入一众贵女之间。   傅灵收获了六七只麻雀,见到虞华绮,笑着策马迎上去,“阿娇姐姐,你猎到了什么?”   虞华绮摇头,“我仅赏了会景,并未打猎。”   傅灵闻言,以为虞华绮不擅狩猎,便没有细问。   她下马,拎着装麻雀的竹笼,对虞华绮狡黠一笑,“阿娇姐姐,你瞧我捉的麻雀。”   “捉的?”   “是呀,我用几块糕点作饵,捉到的。不然大家都有猎物,就我没有,多没面子。”   虞华绮失笑,两人拿树枝逗了会麻雀,随着贵女们往回走。   恰巧遇上皇帝站在前方,与群臣说笑,太子荣王等都在。太子瞧着面色淡淡的,并不愉悦,倒是荣王,被簇拥着夸奖,笑得极开怀。   虞华绮疑惑,轻声道:“太子不是被罚禁闭了吗,怎么还在此处?”   傅灵听见,伏在虞华绮耳侧道:“方才我在林子里,听昌平郡主说,皇帝怜惜太子,特许他在围场多住几日,待狩猎结束,再回东宫禁足。”   如此看来,皇帝昨夜所言,那些对太子的惩罚,都是敷衍言官们的,未必会完全落实。   虞华绮垂眸不语。   她们一行人既然见到皇帝,自然是要上前行礼的。   皇帝心情颇好,免了她们这些贵女的礼,还赏了其中一位所获颇多的贵女。   今日太子格外沉默,而几位朝臣都围在荣王身边,夸赞不已,说些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   皇帝被奉承得开怀,赏了荣王许多珍宝。   一时间热闹不已。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荣王身上,荣王春风得意,笑着跪下谢恩。   太子终于有了反应,上前拍了拍胞弟的肩背,欣慰地夸他进步神速。   可虞华绮瞧着,太子看荣王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少了几分真心。   那厢荣王被众人围着称赞,这厢庄文筠也被贵女们围着,夸她有福气。   但说到底,庄文筠和荣王的这桩婚事,来得并不光彩。   因此,这些贵女们嘴上说得动听,眼里却含着鄙夷。   庄文筠既得意,又尴尬,只得勉强笑着,敷衍应和。   偏偏有人捅破了窗户纸,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荣王的未婚妻原不是她,若不是她生性浪荡,又恰巧遇上虞姑娘大度,如今得意的,还不知是谁呢。”   说话的人,是庄文筠的表妹卢曼宛。   卢曼宛自幼与庄文筠不对盘,今儿故意借着虞华绮,打击庄文筠,话说得极犀利。   虞华绮正看戏,莫名被牵扯进去,当了枪使。   她黛眉冷凝,淡淡扫了卢曼宛一眼。   卢曼宛自知牵扯到她,不免心虚,游移着转开视线。   虞华绮倒没多说卢曼宛什么。她还记着庄文筠在太后寿宴那晚,意图加害自己,却自食其果的事。   “卢姑娘多虑了,此事无关度量。庄文筠主动追求爱情,实属难得,我自然该成人之美。”   卢曼宛闻言,挑了挑眉:这话可比自己说得高明,讽刺却不露骨。   在旁人眼里,庄文筠可不就是不择手段,宁愿“**”,也要“主动”追求爱情,嫁与荣王?   庄文筠正享受着嫉妒和奉承,突然被怼了一通,既羞又恼,恨得眼睛都要滴血。   眼瞧着□□味越来越浓。   诸位贵女聚在一旁,擎等着看好戏。   荣王忽而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处都是女眷,荣王来得突然,贵女们皆下意识看向荣王。   荣王瞧都没瞧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一眼,径直走到虞华绮面前,笑道:“虞华绮,你可喜欢白貂?我今儿猎到两只,送你做衣领。”   虞华绮并不领情,“多谢王爷,正值夏日,华绮不需毛领。您与庄姑娘的婚期在冬日,您做了毛领,正好可拿去送新妇。”   未来新妇,此时的庄文筠因为荣王的举动,收到无数嘲讽视线,她恨不得冲上去,手撕了荣王和虞华绮。   荣王似有所觉,冷着脸,警告地睨了庄文筠一眼。   仅一眼,就将庄文筠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心霎时凉了一半。   什么时候,荣王这个蠢货,眼神也变得这般煞人了?   偏偏荣王转回视线,看向虞华绮之时,又十分真诚柔软,甚至讪讪一笑,“你不喜欢,明日我再挑你喜欢的送来。”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虞华绮没有理会荣王, 转身离开。   荣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也不恼,纵容地笑笑,朝自己营帐而去。   两位主角都走了, 徒留庄文筠站在原地。   从头至尾,荣王连一句话, 都不曾与她这个未婚妻说过。   在场的贵女,都长着七窍玲珑心,谁品不出荣王的心意?   她们此时再看庄文筠,眼里就添了一丝轻蔑:庄文筠当上荣王未婚妻的过程,原就不光彩, 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日后她成了荣王妃,也不会得到荣王的宠爱和敬重。   庄文筠站在原地, 只觉得羞耻至极。   即便她再看不上荣王, 荣王也是她的未婚夫。   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未婚夫当着她的面, 讨好别的女子, 那女子还是她最厌恶的虞华绮。   这叫她往后还有什么颜面, 在贵女间行走?   虞华绮离开后,傅灵也跟着她, 回了营地。   傅灵最贪玩的, 她打那笼小麻雀的主意, 已经很久。一落座, 就和虞华绮商量着,要烤麻雀吃。   虞华绮也感兴趣,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让丫鬟们过来,帮着处理了麻雀。   她们在帐篷不远处,搬了小凳坐着,等丫鬟们摆好烤架,铺上木炭,便有模有样地烤起麻雀来。   虞华绮记着闻擎烤野兔的手法,有模有样地往麻雀上洒粉、刷油。   火舌舔过雀肉,还真冒出几缕油脂香味。   傅灵见状,匆匆给自己那串麻雀刷油,因着没经验,差点连刷子带手,一并叫火燎了去。   两个娇滴滴的娇小姐,哪里受得了油烟气,没坐多久,就被熏得站起来。   怎料两人起身,刚聊了几句,一个错眼不见,两串麻雀就都烤成了焦炭。   只好从头来过。   却是烤一只,焦一只,半点进步也无。   堪称浒嘉围场的麻雀杀手。   巧杏几个处理麻雀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她俩嚯嚯麻雀的速度。   等所有麻雀都成了焦炭,两人心灰意冷,相携去用晚饭。   入夜,月白风清。   虞华绮沐浴过后,懒懒地靠坐在织金毯上,掀开帐帘一角,探出眼睛看星星,青丝披散,仅用一根云纹珠翠锦带束着。   忽而,漫天星光被一个丰朗颀长的身影遮住。   “你来啦。”   虞华绮眸光忽亮,妍丽的芙蓉面绽开笑,笼着皎皎月色,清灵若仙。   “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好久了。”她小声抱怨,不自觉流露出娇嗔和依赖,璀璨明亮的眸底,完完全全的,映着闻擎的身影。   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闻擎。   闻擎的心,宛如清晨佛寺猛然敲响的钟。   黑夜总是最能滋生人的**,他看着虞华绮,眼底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掠夺与占有。   虞华绮见他没动,步履轻快地从帐篷里钻出去,趁着无人,带他进了自己的帐篷,“闻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闻擎薄唇微抿,凌厉的侧颜在黑暗中显出侵略之色,但下一刻,便被他用惯有的冷峻遮掩住。   他在虞华绮回头,疑惑地看着自己时,从冰冷的眼底化出一个温和的笑,“有些事,耽搁了。”   虞华绮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接过他手里提着的食盒,把里面盛着的甜羹和补汤都取出来。   补汤的味道太浓烈,在静谧的夜里尤为明显。   虞华绮皱了皱挺翘的琼鼻,同情地看了闻擎一眼,把补汤端到他面前。   仅是平淡的一眼,并不含其他意味,闻擎心底的野兽却瞬间归了笼。   他端起汤,一滴不剩地喝完。   虞华绮见他面色红润,明显比午后那会好了许多,便放心地坐下,与他一块喝藕粉羹。   夜已深,闻擎怕她打开话头,说个不休,会走了困,陪她喝完藕粉羹,便离开了。   次日,皇帝率众臣狩猎,特地点了荣王,全程随行。   而闻擎则依旧告病,没有前往。   虞华绮也依旧悄悄溜到他帐篷里,看着他喝补药。   闻擎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他令下属串了鲜鱼,给虞华绮烤鱼吃。   虞华绮嗅着香喷喷的烤鱼味,想起昨日被自己烤成焦炭的小麻雀,央着闻擎教她。   闻擎被她缠得无法,给她一串生鱼,一步步教她烤。   饶是这样,虞华绮还是烤出条焦炭来。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妩媚的桃花眼失落地垂下,连眼尾那滴泪痣似乎都是恹恹的。   闻擎见她垂头丧气的,不忍心点明她没天赋,哄道:“阿娇做得已经很好了,我第一次烤鱼,烤得还不如阿娇。”   虞华绮半信半疑,“真的吗?”   闻擎把烤好的香嫩鱼肉剔到碗碟里,递给虞华绮,“真的。”   虞华绮吃了一口烤鱼,鱼皮香酥,鱼肉清甜,带着刚烤好的汁水,好吃得能把人的舌头吞下去。   她碗里的还没吃完,就眼巴巴盯着闻擎,惦记着他烤的下一条了。   两人吃完烤鱼,闻擎问她还去不去打猎,虞华绮摇头。   “闻擎哥哥,我有些困。”   为避开他人耳目,闻擎选在围场外圈,罕有人至之处烤鱼。   他闻言,不知从何处变出个吊床,牢牢绑在两棵树间,“在这休息一会?”   虞华绮何曾见过这样新奇的床,惊喜地直点头。   闻擎扶着她,躺到上面,然后伸手轻轻推了下吊床。   清朗金光洒下,吊床慢悠悠荡着,虞华绮被晒得晕乎乎的,霎时更困。   她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忽而惊醒,“闻擎哥哥。”   闻擎伸手稳住吊床,“怎么了?我在。”   虞华绮低头,在荷包里找啊找,找出一条锦带。   云纹珠翠,除却颜色是石青色,余者和虞华绮昨夜束发的那条锦带,几乎完全相同。   虞华绮把锦带递给闻擎,“你昨夜盯着我的发带瞧了好几眼,我猜你喜欢,早上起来给你做的。”   石青锦带上,染着一缕甜腻幽香。   闻擎接过,定定地看着虞华绮,“谢谢,我很喜欢。”   虞华绮原只是随手一送,她送过闻擎很多东西,并未觉得这条锦带有多特别。   可被闻擎清冷深邃的眼神盯着,她的心跳蓦地快了起来。   虞华绮闭上双眼,“我要睡了。”   嫣红耳根藏在披散着的乌发下,无人发现。   待虞华绮睡醒,闻擎被皇帝召见,两人只能分别。   她兴致缺缺地策马,往女眷们的小围场里逛。   恰巧叫她猎到一只锦鸡。   傅灵瞧她猎到锦鸡,便同她商议着,做毽子玩。   两人做完毽子,又把剩下的锦鸡肉祸害了,烤成一块黑漆漆的焦炭。   好在今儿虞华绮和闻擎学了一手,这只锦鸡焦得不算彻底,还有那么一处,勉强能称作金黄的皮肉。   傅灵切开,同虞华绮一人尝了一口。   巧杏等在旁边看着,连连劝告,生怕她们吃坏了肚子。   不远处,几个贵女围在一起说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今儿个庄文筠也得了赏赐。”   “庄文筠?她文文弱弱的,陛下怎么想起她了。”   “嗨,荣王今日又猎得最多的猎物,大出风头,陛下开心呗,赏了他不够,可不就赏到庄文筠头上去了?”   虞华绮听得不甚清楚,她放下手里的鸡肉,笑着过去,邀请那几位贵女,“踢毽子吗?”   锦鸡的羽毛绚丽华美,用来做毽子最好看,她和傅灵共做了四个。   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玩的,那几位贵女也就顺势过来,和虞华绮她们俩踢起了毽子。   虞华绮从她们嘴里,尤其是昌平郡主嘴里,听到了许多八卦。   她思量着,荣王这般得意,是前世不曾有过的,不知太子还能不能继续与荣王兄友弟恭下去。   转瞬,就到了浒嘉围场之旅的最后一日。   闻擎的病已经大好,难得的随着皇帝,去了围场打猎。   虞华绮也答应了傅灵的邀请,与她一起出发。   两人昨日没嚯嚯够,今儿想再猎几只锦鸡或者兔子,继续嚯嚯。   可巧,她俩沿途遇上了昨儿一块踢毽子的几位贵女,便一起策马前行。   她们在山林间转了好半天,终于发现只艳丽的锦鸡。   诸位贵女都惦记着漂亮的毽子,纷纷噤声,从箭筒里抽出箭,搭在弓上。   七八支羽箭齐刷刷射出去,其中以昌平郡主的箭,准头最好。   可惜锦鸡突然展开翅膀,滑翔而去。   羽箭落了空,她们赶忙骑马去追,边追边放箭。   “等等。”   虞华绮蹙眉,喊住同行的贵女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便响起一声雄浑的虎啸。   众人都吓了一跳:此处是圈给女眷们玩乐的小山林,怎么会出现老虎这样的猛禽?   几瞬后,她们尚未反应过来,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大虎,便乘风跃至她们眼前,立在巨石上。   贵女中,有两个胆子小的,当即吓得哭了出来。   由于此地安全,地势又不复杂,她们出来狩猎,并未让侍卫随行保护,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虞华绮俏脸冷肃,“大家小心,不要激怒它,先往后撤。”   她还未说完,昌平郡主已经射出一箭,直朝猛虎眼睛而去。   猛虎一跃而起,没被射到眼睛,却被划伤了皮肉。它被激怒,咆哮着扑向贵女们。   诸女被吓得四散奔逃,尖叫不已。   那猛虎见了血,十分凶残,直朝昌平郡主扑去。这一扑,差点撕烂了昌平郡主的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虞华绮跃到树梢,朝下面猛地射了几箭。   她用的是闻擎送的袖箭,只有五发,因着猛虎速度太快,只中了一发。好在箭头含剧毒,猛虎中箭后,不过片刻,便轰然倒地。   昌平郡主惊魂未定,怔怔地坐在原地。   虞华绮上前,扶她起来,“无事吧?”   昌平郡主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抖着嘴唇,连句道谢的话都说不出。   其他几位贵女见猛虎已伏诛,俱都苍白着脸,瘫软在地。   虞华绮把跑得太急,摔了个跟头的傅灵也扶起来,“摔伤了吗?”   傅灵圆润的杏眼眨了眨,呆呆地道:“应,应该没有?”   虞华绮蹙眉,道:“此处原不该有猛兽,这虎出现得蹊跷,若大家没受伤,就先起来,我们得先离开。”   若再出现一只猛虎……   诸女一听,也顾不得心颤腿软了,纷纷扶着树干站起来,跟着虞华绮往回走。   行至一半,忽而听见山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虎啸声。   昌平郡主下意识软了腿,跌坐在地上。   虞华绮蹙眉,虎啸声很远,似乎是从皇帝那片林子里传来的。   她担心闻擎,安抚了昌平郡主几人,领着她们迅速离开此处。   虞华绮回到营地时,看到许多士兵纷纷往围场里跑,拦住一队,问道:“出了何事?”   那边,负责保护营地安全的吴小将军走过来,挥挥手,让士兵们先离开。   他对虞华绮道:“围场内突然出现十余只大虎,发狂似的把陛下围住。为了保护陛下,这会已经死伤了许多人,可还有几只猛虎在山林间,尚未伏诛。”   虞华绮听到死伤无数,心里咯噔一下,“陛下和几位殿下都受伤了吗?”   吴小将军被美貌晃花了眼,过了片刻,见虞华绮目含焦急,才回到:“陛下并未受伤,倒是荣王,为了保护陛下,胸前被划烂了好大一块皮肉,右腿的伤深得能见着骨头。”   虞华绮听到荣王受伤,心里对闻擎的担忧更甚。   她不好直接问,只能道:“那太子殿下他们无事吧?”   吴小将军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荣王伤得最重,太子殿下应该并无大碍。”   虞华绮见问不出什么,蹙着眉,道:“请小将军派些人手,去把女眷们都接出来吧。方才我们几个,也遇到了一只猛虎。”   吴小将军不曾想事态这样严重,登时辞别虞华绮几人,去安排人手,接应女眷们。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诸位贵女慌乱跑出密林, 此刻身形皆极为狼狈, 她们各自散了,回自己的帐篷更衣休息。   虞华绮惦念着闻擎,坐不住, 换了干净衣裳,出门探听消息。   好在不多久, 皇帝就被簇拥着回了营地,闻擎正在其列。   虞华绮遥遥望去,见闻擎步伐稳健,不似受了伤,一颗心稍微放下些许。   队列里, 还有一个被横着抬出的荣王,浑身浴血,伤势极严峻。   皇帝令人把荣王抬到自己的御帐中。待荣王伤口处理好之后, 他便阴沉着脸, 下令彻查围场出现猛虎之事。   原本众人该在今日傍晚, 随皇帝折返皇城,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 他们只得在浒嘉围场多留一日。   谁也没料到, 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意外。   整个营地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虞华绮转身往回走, 凑巧见着傅灵。   傅灵正探头探脑地往皇帝那边看, “阿娇姐姐, 你说, 今儿是怎么回事啊?”   虞华绮摇头,今日之事属实古怪。   浒嘉围场是皇帝的御用围场,为了让皇帝尽兴,其中猎物的种类数量多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若哪类不足,便会从后山驱赶更多的猎物进围场。   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猛虎之类的野兽不比獐狍,围场内不会有很多,即便兽师驱赶,至多也只会让围场内部出现两三只。   可今日皇帝却被十几只猛虎同时围攻。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难道是有人想谋害皇帝?   虞华绮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担忧,闻擎也在现场,她怕有心人,会把事情扯到闻擎头上去。   正巧这时,昌平郡主几人前来道谢。   虞华绮客气将人迎进帐篷,命巧杏上茶。   昌平郡主是个大咧咧的,送了诸多贵重礼品,其余贵女亦没有空手,几人凑在一起,再次谢过虞华绮的救命之恩。   虞华绮笑着收下礼,同她们说起话来。   昌平郡主八卦最多,“方才我去了趟父王那,听说太子妃被陛下传召,至今未归。”   诸女闻言,心里皆是一惊。   她们都清楚,那些猛虎来得蹊跷,极有可能,是有人想谋害皇帝。   太子妃在这个关节眼,突然被召见,又久久未归,实在惹人猜忌。   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猛虎可能是太子妃放出,用以谋害皇帝,助太子登临帝位的。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   毕竟,陛下若遇刺,近日备受冷落的太子将是最大获益者。   可唯有一件事说不通:为何虞华绮她们也遇到了猛虎?   虞华绮抬眸,看向昌平郡主:“郡主,我们遇见的那只虎,可已查出是怎么回事?”   昌平郡主摇头,“尚未查出。我父王说,围场里突然出现这么多虎,不排除有哪只逃了,逃到我们那片区域的可能。”   话虽如此,在真相揭露之前,谁也不敢断言,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到夕阳垂坠,炊烟袅袅,前营终于传出些动静。   据说,围场的所有兽师,全都服毒自尽了。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虞华绮正独自用着饭,听巧杏说了这个消息,黛眉微敛。   难道真是太子妃做的,她怕事情败露,杀了兽师灭口?   但以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名正言顺继位是迟早的事,即便如今皇帝多疼了荣王些许,也无法改变什么。   太子妃应当不至于这样蠢,铤而走险,做出这等大不韪之事。   虞华绮思绪纷乱,晚饭也用得不香,好半晌,才喝下小半碗粥。   “阿娇。”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虞华绮丢下手中的勺子,回头,“闻擎哥哥?”   她起身,走到闻擎身侧,“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我无事。”   闻擎见虞华绮除了脸色白些,其他一切安好,与她一块坐下,“阿娇,待会皇帝会召见你和昌平她们。你无需害怕,照实说明情况就是。”   虞华绮莫名,“陛下要召见我?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会牵连到你吗?”   闻擎见她紧张,安抚道:“此事与我无关。我方才就在皇帝那里,他刚查出太子妃重金贿赂兽师,兽师就都服毒自尽了。他没了线索,肯定会召你们去问问。”   虞华绮桃花眸微微睁大,“太子妃真的贿赂了兽师,那……”   就在此时,巧杏在帐篷外轻声唤道:“姑娘,陛下传召。”   虞华绮没想到皇帝的传召来得这样快,下意识看向闻擎。   闻擎随她起身,最后叮嘱了一句,“太子妃之事,目前尚未定案,你只当自己不知道。其余的,皇帝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虞华绮颔首,“我知道,你也万事小心。”她匆匆整理了衣衫,往帐篷外去。   待虞华绮跟着小公公到御帐外时,昌平郡主几人已经早在那里候着了。   未几,有宫人出来,接引她们进去。   皇帝听见请安的声响,淡淡撩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他的神色威严冷怒,把其中几个胆小的贵女看得心惊肉颤。   但若细细观察,可以发现,皇帝威严的表象下,是满脸疲态。   他指了站在最中央的昌平郡主,问道:“说说,早上是怎么遇虎的?”   昌平郡主素日面圣比其他贵女多些,因此并不很畏惧,“回陛下,昌平在山里猎锦鸡,猛虎是突然出现的,毫无预兆。”   皇帝眉梢微动,“就你们几个小丫头,没带侍卫,竟能逃脱?”   昌平郡主回道:“我们险些命丧虎口,幸得虞姑娘相救,她用袖箭,射杀了大虎。”   皇帝闻言,看向虞华绮,“你倒是有胆量。”   虞华绮垂头,恭敬道:“陛下过誉了,华绮没什么本事,只是恰巧拿着好兵器,才得以脱生。”   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那只大虎眼神是否清明,可有癫狂症状等。   诸女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记得虎目清不清明,但皇帝问了,她们想起那大虎扑向昌平郡主时的狂怒模样,都纷纷道那大虎的确癫狂。   皇帝问完话,沉默片刻,“你们都退下吧。”   虞华绮随着诸女一起行礼告退,将要出去时,忽而听皇帝道:“虞氏女留下。”   昌平郡主和傅灵一惊,担忧地望向虞华绮。   虞华绮心中莫名,只好再次上前行礼,“陛下。”   皇帝倒也没与她多说什么,只是道:“荣王受了重伤,病中不断呼唤你的名字,你若无事,就去看一看他。”   皇命不可违,虞华绮抿着唇,轻声应诺。   她跟着个小宫人,去看望重伤的荣王。   天色渐沉,帐篷里只有三四盏灯,昏昏暗暗的,虞华绮一进去,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微微蹙眉,走到荣王病榻之侧,只见荣王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包扎得不成样子。   虞华绮叹了口气。   荣王虽然烦人了些,却从未伤害过她,此刻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看着也怪可怜的。   很快,虞华绮离开荣王的帐篷。   她回了自己的住处,不多时,昌平郡主和傅灵相携来看她。   三人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虞华绮只说皇帝并未为难自己,让她们不必担心。   巧杏端着刚蒸出来的,香香软软的牛乳糕进来,她们吃着糕点,绷了一日的心弦终于松了些。   忽而,昌平郡主的丫鬟掀开帘子,悄悄跑进来,“郡主,王爷说陛下发了好大脾气,刚把太子和太子妃遣回东宫,叫您今夜收敛些,别再惹出什么麻烦,引人注意。”   这话说得,仿佛昌平郡主平素很莽撞似的。她脸上挂不住,羞道:“知道了,你快下去。”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待小丫鬟出去后,三人面面相觑,眼底都有了答案。   能让皇帝发这样大的火,连太子都迁怒,太子妃必然是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   此时,外头的消息还未传到浒嘉围场,所以她们三人尚还不知,太子妃在回东宫的途中,突发急病,已经暴毙了。   整个浒嘉围场弥漫着紧张又压抑的气息。   闻擎的营帐内。   明灯落在他冷峻的侧颜,光影交接处,形成一道锋利的弧度。   他神情淡漠,正专心致志看着一锅安神汤的火候。   凌厦出现,半跪在地上,“禀主子,太子妃周氏已经身亡。”   闻擎眉梢都未曾抬一下,“怎么死的?”   凌厦莫名有些不安,“陛下亲赐的毒酒,太子灌进去的。”   果然,话音刚落,他就收到闻擎冷冽深沉的一眼,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今日种种,原本是太子设的一个局。   太子失宠,见不得荣王得势,便联合围场兽师,预备多放几只猛虎出山,用药物使猛虎发狂,再抓准时机,令发狂的猛虎去袭击皇帝。   皇帝身边守卫颇多,两三只虎,或许不成气候,但若再多几只,六七只发了狂的猛虎,事情就不同了   太子只需看准时机,在守卫疲于保护皇帝,猎杀猛虎时,拼命救下皇帝,最好再受些伤,定能重获帝心。   是为苦肉计。   闻擎自然不会让其如愿。他使了些手段,让传信之人,误以为太子说的是,“放出十七只猛虎”。   当十七只猛虎全数出现时,太子也控制不住场面,被其中一只虎缠住,来不及赶到皇帝身侧。   闻擎当时距离皇帝不远不近,他趁势朝荣王胯下的马臀上,施了暗针。马疼得扬蹄,荣王恰好飞起,挡在扑向皇帝的猛虎前面。   皇帝见荣王这般以命相护,自然感动。   太子算计一场,却是为他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荣王。   闻擎冷眼看着,不愁这兄弟俩不反目。   但闻擎也不是全然算无遗策。   他没料到,太子妃那个蠢货,竟敢在今晨以重金贿赂兽师,让兽师引了一只猛虎,去害虞华绮。   彼时他已经随皇帝出发,并不知此事,差点让虞华绮受了伤。   闻擎原没打算做得太绝,可太子妃敢伤虞华绮,她在闻擎眼里,就等同于死人无异。   围场出现那么多虎,本就惹人怀疑,太子妃做事,手脚不如闻擎与太子干净,闻擎只需稍加引导,就能引得皇帝查到太子妃身上。   而恰好,那时能证明太子妃清白的兽师,已经尽数服毒“自尽”。   任谁知道这件事,都会以为是太子妃心虚,令人害死兽师,来个死无对证。   皇帝多疑,他再疼爱太子,也会猜测,是太子伙同太子妃,想谋害自己。   毕竟皇帝一死,最先获益的,便是太子。   太子定也知道皇帝的猜忌,却无法解释。   他哪敢承认,是自己放了老虎出来,准备欺骗皇帝,准备演苦肉计?只怕到时,皇帝不仅不相信,还会对他猜忌更深。   这件事,只能到太子妃为止。   太子希望把一切都推给太子妃,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而皇帝,皇帝惯来溺爱太子,即便发生这样的事,也未必会真拿太子如何,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也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太子妃做的。   如此,太子妃周氏,焉有活下来的道理?   闻擎想到此处,眸光愈见凌厉狠辣:他用尽手段,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亲手被夫君喂下毒酒,到底是死得太容易了些,白白便宜了那周氏。   周氏妄图伤他的人,若让他来处置……   若让他来处置……   闻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仿佛透过石青锦绸,看到纵横交错的伤痕下,曾经亲手划出的忍字。   半晌,他伸手,掀开熬着安神汤的锅盖。   “阮家如何,都安顿好了?”   帐篷内乍然响起声音,凌厦听到,立刻答道:“主子放心,已经全部打点妥当。”   闻擎眉眼凌厉,动作却很小心,将安神汤盛出,放进小盅里,“接下来几日,时刻注意荣王的动向。”   凌厦领命。   闻擎把安神汤放进食盒,还给配了碟海棠酥,提着食盒离开时,已经全然换了副模样,冷冽中透着温和,不含丝毫戾气。   若说他是误入凡尘的谪仙,也有人信的。   凌厦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寒毛竖得更狠了,他缩缩脖子,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哥早点除完匪,早点回来解救他。   ☆、第40章第四十章   夜幕低垂, 整个浒嘉围场笼罩在沉寂中,唯独天上的星子尚还活泼地晶晶闪闪。   虞华绮拥着锦被, 在灯下读一册诗集。   帘帐外忽而响起些动静, 虞华绮以为是巧杏,轻声唤道:“进来。”   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垂帐,轩昂冷冽, 气势凛然的男子露出面目。   虞华绮乌眸一亮, 揭开被子, 踩了绣鞋跑去迎他, “闻擎哥哥,你怎么来了。”   闻擎把食盒放在桌上, 从里面取出一盅汤,“给你带了安神汤。”   安神汤闻着属实一般, 不是虞华绮喜欢的味道。   “安神汤啊。”她坐在桌前,看着闻擎, 明艳的桃花眸眨啊眨, “谢谢闻擎哥哥。”   闻擎哪会看不出她眼底的不乐意, 他揭开盖,把汤放到虞华绮面前, “不难喝,你尝一口?”   虞华绮点头,正要喝, 却看到了食盒里的那碟海棠酥, 惊喜道:“海棠酥!”   闻擎待要说喝了汤再用, 小姑娘已经动作飞快地拈起一块,塞进他嘴里,又拈了一块给自己。   海棠酥不过小小一碟,两人很快便用完了。   虞华绮没了转移视线的东西,只好老老实实的,拿勺子搅了搅面前这盅安神汤。   安神汤的味道随着热气蒸腾而出,熏得她拧起黛眉。   虞华绮惯来娇气,吃食上又挑剔,不太想喝这碗颜色褐黄,气味古怪的汤汁。   “闻擎哥哥,我今天没被吓着。”   她乖巧地看着闻擎,言下之意,是自己不需要喝安神汤。   闻擎见她还有精力作怪,薄唇轻勾,“那么大一只虎,阿娇不怕啊?”   虞华绮回想起今日所遇的凶兽,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惧意,她点点头,应和道:“是有一点点怕。”   说起这个,虞华绮想到闻擎今日遇到了十几只虎,“闻擎哥哥呢,你当时怕不怕?”   “我很怕。”   虞华绮的本意,是想问闻擎遇虎袭击时,是否恐惧。可闻擎回答的,却是他事后知道虞华绮遭袭时,是否恐惧。   即便知道虞华绮没出事,即便知道虞华绮身边有暗卫相护,闻擎依旧怕得要命。   虞华绮闻言,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怜惜。   她把安神汤分成两份,拉着闻擎陪她一块喝。   等安神汤入了口,虞华绮才发现,其实这汤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古怪,还挺好喝的。   两人各自喝着汤,一室静谧。   虞华绮的心思渐渐飘远。   她并不蠢,这几日围场的相处,她能隐约感觉到,闻擎对她过分的关切和照顾,已经超出了所谓知己,或是朋友的范畴。   虞华绮想着,抬眸,悄悄瞥了闻擎一眼。   她心里不安,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测。喝完安神汤之后,虞华绮强撑着胆子,开始胡说八道:“闻擎哥哥,我现在越想越害怕。”   闻擎面色一肃,以为是自己方才提起围场猛虎,勾出了虞华绮内心的恐惧,“不怕,都过去了。”   虞华绮极会装可怜,妩媚的眼尾一垂,乌瞳水汪汪的,瞧着无辜又脆弱,“我就是怕,闻擎哥哥,你在这里陪着我,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闻擎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好。”   虞华绮听到他说“好”字的刹那,心里的麻雀叽叽喳喳,瞬间乐开了花。   别看她装得煞有介事,其实心里毫无底气,根本拿不准闻擎是否会答应。   虞华绮阖目,躺在床上,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飘在云朵上,没有任何踏实感。   她稀里糊涂地思考着:闻擎愿意守着她睡觉,没有拒绝她,也没有觉得她轻浮,眼里只有怜惜,是不是证明他真的喜欢自己?   闻擎……喜欢自己?   虞华绮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粘稠得无法搅动,却又溢出些暖融融的,香甜的味道。   她闭着眼睛,很快陷入了柔软的梦境。   闻擎看着眼前睡得香沉,半点也不似她口中所言,害怕得无法入睡的小姑娘,纵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帮她把几缕凌乱发丝撩到耳后。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朝霞漫天,虞华绮早早就被巧杏叫醒。   洗漱过后,她换了身轻薄夏裙,坐上回程的车辇。   虞华绮昨夜休息得很好,此刻神采奕奕,撩开车帘,观赏沿途风光。   谁知在马车快到虞府时,听见有人说,太子妃已经暴毙了。   她心里猛然一惊。   皇城风云,瞬息万变,许多事,前世今生,已经截然不同了。   虞华绮到家后,先去存谨堂,给祖母请安。   虞老夫人听闻虞华绮遇虎之事,吓得整夜未曾合眼,这会儿见虞华绮一切安好,容光焕发,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虞华绮担忧祖母的身子,赶紧哄了她先去休息。   虞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么生熬一宿,实在撑不住,知道孙女无恙后,也就顺着孙女的意思,用了些清淡米粥,闭目休息。   虞华绮没离开,留在碧纱橱里,给虞老夫人做了双袜子。   煦朗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针脚细密的绫袜上,尖锐的针头反射出一道晃眼的白光。   虞华绮的心宛若这根银针,忽起忽落,忽上忽下。   每每思及闻擎,她的眉眼就飞扬起绚烂的神采。   少女心事,在阳光中无所遁形。   因着这一趟浒嘉围场之行,整个皇城的局势陡然变了。   太子被撸去一切职务,禁足东宫,太子妃突然暴毙,眼瞧着东宫风光不再。而另一头,从前不起眼的荣王,因救下皇帝,仁孝可嘉,变得圣宠优渥。   但因荣王伤势严峻,皇帝又重用起闻擎。   许多原本该由太子处理的政务,皇帝都交给了他。   朝野哗然,无人参得透皇帝的心意。   故而,闻擎这几日格外忙碌。   虞华绮去过衡武街后巷的秦宅两趟,却一次也没碰上闻擎。   她自那日从围场回去之后,就纠结不已,不知是该主动向闻擎说明心意,还是该等他先表明心意。   她既期待闻擎听到自己表白后,惊讶的神情,又期待能听到闻擎向自己表白。   可每每怀揣着甜蜜和期待去了,却总也见不到闻擎。   俗语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虞华绮几次三番没见着人,最初那点冲动没了,心里反而生出些忐忑来。   天气逐渐炎热,窗外的垂柳被晒得长叶焦卷,连碧莹莹的芭蕉,亦有几分垂头丧气。   虞华绮畏热,总也离不开冰鉴和冰盏。   终于,这日休沐,虞华绮又从虞父那里听说,荣王伤势大好,皇帝赏赐了许多人。   她念着,今儿皇帝应该没心思,继续把闻擎拘在宫里了,便坐了小轿去秦宅。   果然让虞华绮料中了。   她听说闻擎在书房,也不要旁人通报,自己沿着小路,走到书房西窗角。   夏日慵懒的风吹开书卷,沙沙作响,虞华绮从窗口往里一望,见闻擎伏在桌案,睡颜疲惫。   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虞华绮蹙起翠眉,穿过那道修竹小路,自正门入了书房。   按理说,闻擎的书房,是不允许常人接近的,但虞华绮要进,却无人敢阻拦,甚至她不让通报,就无人敢通报。   虞华绮怕闻擎惊醒,关门的动作极仔细,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力求不发出声响。   书房内摆着冰山,倒也凉爽,只对睡着的人来说,寒意有些过重了。   虞华绮小心翼翼走到闻擎身侧,想唤他起来,去床上休息一会,待走近了,瞧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又不忍出声。   她坐到闻擎身侧,同他一般,伏在桌案上,等他醒来。   虞华绮从未这般近地看过闻擎,她用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把闻擎的五官描摹了一遍。   从前,她只觉得闻擎剑眉朗目,俊美无俦,此刻再看,却只觉得,他生得真是无一处不合自己心意。   虞华绮轻轻挪了挪,让自己坐得离闻擎更近。   她伸出手,试图摸摸闻擎高挺的鼻梁,指尖颤巍巍地在空中晃啊晃,就是不敢落下去。   两人靠得极近,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闻擎的眉宇忽而皱起,在睡梦中,也是极不安宁的模样。   虞华绮心底的雀跃逐渐淡去。   未见闻擎前,她满心欢喜,满心期待,觉得世上再没有比二人心意相通,更美妙的事情。   可见到闻擎后,她忽而被浇了一桶冷水,从甜蜜中清醒过来。   从前世,到今生,闻擎在她心里,一直是强大而无所不能的,一直是深沉而掌控全局的。早前那些纷乱,荣王被罚,太子失势,虞华绮没有问,但她知道,其中定有闻擎的手笔。   闻擎似乎总能立于不败之地,永远冷漠,永远神通广大。   让人几乎忘了,他其实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孤零零的少年。   闻擎生母身份低微,生下他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宫中尔虞我诈,哪会有人真心待他好?皇帝太子虚情假意,太后不喜他性子淡漠,皇后等更是轻蔑厌恶他。   这么些年,他要在那摊污泥中挣出头,想必极为艰难,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饶是太子,含着万千宠爱出世,拥有储君地位,被皇帝护了二十余年,如今也落得这般结果。何况闻擎?   而她的身份又是这般敏感。   皇帝喜怒难辨,似乎真将荣王宠到了心坎上,甚至不顾规矩,破例让她去看望荣王。谁知道,皇帝此时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无论皇帝是否准备重提自己和荣王的婚事,在这个关头,若闻擎提出想娶自己,只怕会凭空惹来皇帝的猜忌。   前世,闻擎是在四年后,羽翼丰满,才从封地杀回皇城,夺下皇位。也就是说,如今的闻擎,或许并没有能和皇帝抗衡的实力。   若虞华绮告知闻擎自己的心意,他定会欢喜,但隔着皇帝这座大山,他却无法立刻向自己许下承诺。   欢愉是一时的,虞华绮想,若她说了,甜蜜背后,闻擎势必会承受更深的痛苦和压力。   可若她不说,闻擎只以为她尚未开窍,或许就不会背负那么深的压力,就能按捺得住,慢慢筹谋。   虞华绮想起前世闻擎平静中隐含的偏执和疯狂,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皇帝心思复杂,她最怕闻擎为了给她承诺,一时情急,剑走偏锋,再落得同太子一般。   太子落难,尚有帝心怜惜,尚有皇后帮衬,闻擎却有什么呢?   她不希望闻擎冒太大的险,不过是四年,她等得起。   虞华绮看着闻擎疲惫的睡颜,下意识想伸出手,碰一碰他的脸颊。   忽而,闻擎的睫羽颤了颤。   虞华绮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慌乱间,闭上双眼,佯作睡着。   闻擎睁眼,察觉到身侧有人,眸间略过一丝阴戾,定睛细看,却见来人是虞华绮。   小姑娘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呼吸是乱的,眼珠子还四处转悠。   闻擎冷冽的容颜染上一丝温柔,“阿娇?”   两人靠得极近,他刚睡醒的声音醇厚低哑,蓦然在虞华绮耳边炸开,她整只耳朵都红透了。   虞华绮闭着眼睛,别扭地把脸转向另一侧,“阿娇睡着了。”   闻擎眉眼舒展,“胡说,哪有睡着了还说话的。”   虞华绮咬唇,狡辩道:“在说梦话呢。”   等了一会,没等到闻擎回答。   虞华绮等不住了,把脸转过来,悄悄睁开半只眼睛。   金灿灿的光照进那只眼里,透出些琥珀色的蜜意,虞华绮猝然和闻擎对上视线,她的心猛地一颤,“闻擎哥哥,你……”   闻擎安然地看着她,是倾听的姿态,那神情,仿佛无论下一刻她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说好。   虞华绮不自在地垂眸,把整张脸埋进臂弯里,不去看闻擎,“我想吃冰盏。”   闻擎颔首,“好。”   虞华绮挑刺,“要吃整张桌子那么大的冰碗。”   闻擎知道,这小姑娘近日来找自己几趟,都没见着人,此刻想必是犯别扭了,他只一味纵着,“好。”   虞华绮闻言,倒是有些不可置信,抬起脸,“说话算话?”   闻擎眼里满是笑意,仿佛这些日子的疲倦尽数消散了似的,“说话算话。”   虞老夫人素来注重虞华绮的身子,不许她吃过多冰食,恐她体寒,以后要吃苦头。是以虞华绮吃冰盏,一直都是可着量吃的。   难得有机会尝试那么多冰,虞华绮即便知道自己吃不完,也不由有些兴奋。   闻擎带她从树荫下走,去往秦宅内的水榭。   水榭中,果然摆着张极长的花梨长桌,桌上排开摆了六十余类茶果甜点,多是切好的新鲜水灵的果子,或是特意做得精巧的小糕点,摆在方方正正的冰块上,冒着袅袅寒烟。   闻擎却只给了虞华绮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琉璃莲花碗,里面盛着小半碗冻过的牛乳和碎冰。   虞华绮见着这只巴掌大的琉璃碗,霎时就明白了闻擎的意思,咬牙,“你骗人!”   连素日挂在嘴边,甜腻腻的闻擎哥哥都不喊了,小模样凶巴巴的。   闻擎眼里含着几分戏谑,“那不是一桌子的冰,上面的果子可着你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虞华绮桃花眸一横,“我再会选,也只能吃这么点!”   她不服气,把手里的琉璃碗递给闻擎看。   闻擎失笑,“吃多了冰伤身。我陪着你,嗯?”他示意虞华绮看自己手上,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琉璃碗。   虞华绮看看他的碗,又看看自己的,倒是不闹腾了,瑰丽的芙蓉面忽而浮出些霞色,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她低着头,轻糯地道:“那你先选,我看看你吃什么。”   闻擎无奈,只好先选。他揣摩着,按着虞华绮的喜好,选了几样果点。   虞华绮看着,眼底的笑意渐而转深。   她像个黏人的小尾巴似的,跟在闻擎身后,闻擎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闻擎拿什么,她也跟着拿什么。   用过冰盏,虞华绮越发黏人。   她非拉着闻擎,要他陪自己小憩。   闻擎无奈,这会儿不早不午的,睡什么觉?   虞华绮缠人的功夫一流,说不过闻擎,就冷着漂亮的小脸,背过身不理人,但也不许闻擎走开一步。   闻擎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好顺从地上了软塌。   虞华绮坐在塌边,见闻擎很快便睡熟,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许多事,都已经和前世不同了。   她也不确定,自己不捅破窗户纸,对自己和闻擎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但眼下,局势这般模糊,她不敢轻举妄动。   虞华绮盯着闻擎的睡颜,良久,才靠在一旁的贵妃椅上,眯了一会。   大约是天生劳碌命,闻擎没睡多久,便醒了。   水榭里凉,他取了条薄纱被,给虞华绮盖在腰间。   他给虞华绮盖好薄被,看着今日黏人得反常的小姑娘,全然猜不透,她那颗七窍玲珑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此刻,被闻擎命令,盯着荣王一切动静的凌厦,也有了消息。   荣王伤势大好,皇帝怜惜,前往探望。   皇帝对荣王的感情十分复杂。   从前,他并未过多在意这个儿子,甚少像教导太子那般,亲自教导荣王,也甚少像忌惮闻擎那样,忌惮荣王。   他忽视荣王,任荣王跌跌撞撞,被皇后娇养成了个富贵废人。   堂堂王爷,竟被宋盼盼一个小小女子算计,若不是太子,只怕就要永远背着染指父妾的罪名了,实在蠢顿。   可他没想到,却也是这个最蠢顿的儿子,心思最纯,也最孝顺。   单论这一点,荣王比太子强。   说到底,太子也是叫他惯坏了,一路顺风顺水……   荣王睡得正香,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他迷迷糊糊醒来,露出一个笑,“父皇,您怎么来了?”   皇帝示意宫人,把荣王扶着坐起来,“父皇来看看你。御医说你的病已经大好了,你自己感觉如何?”   荣王挠了挠头,“儿臣也不知。只觉得好几日没下床了,很想下床走走。”   皇帝面容慈和,“想出门,便是有了精神。这人有了精神,病就好得快。”   荣王长这么大,只见皇帝这般慈爱地对太子说过话,乍然被这么对待,还怪不习惯的,“是,想必儿臣很快就好了。”   皇帝亦看出荣王的拘谨。   他记得荣王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努力笑得更慈和,“你这回立了大功,父皇要重赏你。”   荣王想挠挠胸口那道疤,竭力忍住了。他也不傻,无论当时救皇帝,自己是不是主动的,反正伤已经受了,认下自己是主动救人,还能讨点好。   “父皇是儿臣的生父,又是天下的君主,儿臣当时扑过去,是为着孺慕之情,也是为着保护天子,这是儿臣分内之事,算不得功劳。”   皇帝果然笑得更慈爱,“就为你这孝心,朕也要重赏你。你说,想要什么,朕都答应。”   荣王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挺好,没什么想要的。   他还不知太子已经出事,想着想着,想起太子至今还未替他向皇帝求情,让皇帝准许自己娶虞华绮的事。   荣王诚恳地看着皇帝,“父皇,儿臣只有一个愿望。”   “儿臣想娶虞华绮为侧妃。”   ☆、第41章第四十一章   皇帝眼波微动, 没有立刻答应,“仅是侧妃?”   他见过荣王病中呼唤虞华绮名字的模样,对荣王想娶虞华绮这件事, 并不意外。只是惊奇, 他这儿子, 竟也有知道分寸的时候, 没给虞华绮求正妃之位。   荣王以为皇帝不同意,哀求地看着皇帝, “父皇, 昔日之事,儿臣是被陷害的。儿臣真心喜欢虞华绮, 求父皇成全。”   皇帝看着荣王,问道:“你真心喜欢虞华绮, 那你待拿庄文筠如何?”   荣王闻言, 闷声道:“儿臣知道, 父皇许诺了靖国公, 此事不容变更。儿臣会娶庄文筠,以正妃之礼待她。”   昔日太子耳提面命,不许荣王在皇帝面前, 提让虞华绮做正妃的事, 荣王不敢不听。他想着,先委屈虞华绮一段时间, 待日后太子继位, 靖国公咽气, 就求太子,设法扶虞华绮为正妃。   皇帝难得见荣王如此知进退,神色颇有些复杂,“可即便朕答应了,虞家也未必会答应。那夜虞华绮的话,你也听到了,她不愿为人妾室。”   荣王沉默片刻,仍旧坚持道:“侧妃也会入皇家玉牒,不似寻常妾室,轻微低贱。至于虞家……父皇,只要您下旨,虞家还敢抗旨不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却没有如方才许诺的那般,答应荣王的请求。   他只是道:“朕会考虑。”   荣王却没想太多,喜笑颜开,连连道:“多谢父皇!”   皇帝见自己尚未答应,荣王便欢喜成这样,神色颇有些复杂。   他忽而记起桩事,“你曾恋慕过楚家那个病秧子,你母后不许,此事便罢了。如今你求也求了,怎么不顺道替她求一求?她身份不显,倒也勉强能给你做个侧妃。”   荣王早把楚云岚忘到脑后,此时乍然听皇帝提起,神色又一瞬的凝滞,他低下头,没有接话。   皇帝见状,也不多问。   他心中存着事,赏了荣王许多奇珍异宝,便起驾回紫阳殿。   那厢,秦宅水榭。   闻擎试了试虞华绮的手温,觉得还有些冰凉,便命人将水榭里的冰鉴搬得远些。   而水榭外,凌厦低眉顺眼地站在日头底下。   知道虞华绮正在休息,凌厦不敢轻易出声,只是小心地朝闻擎比了个手势。   闻擎见状,自水榭中出来。   “说。”   凌厦的确有事要禀报,但他不太敢说。   早死晚死都是死,凌厦眼一闭心一横,还是将酝酿了一路的话说了,“荣王向皇帝请求,娶虞姑娘为侧妃。”   酷日当空,晒得天地间一片焦炙,连风都是滚烫的。   凌厦说完这句话,却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静谧的空气中,杀意弥漫。   闻擎的眉眼凝着深深戾气,“皇帝答应了?”   凌厦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皇帝没立即答应,只说会考虑。”   闻擎嗤笑,薄唇勾出嗜血的弧度。   倏而,水榭里出现轻微的动静。   凌厦还未反应过来,闻擎已然转身,步入水榭。   他敛去眉宇间的凶戾,周身气息变得极和煦,“醒了?”   虞华绮睡得发懵,乍然醒来,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她直愣愣地看着闻擎,点了点头。   闻擎心头一软,“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梳洗。待会在我这用饭?”   虞华绮仍是点头。   她睡得嗓子软绵绵的,既清又甜,“好。”   未几,一列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巾帕、妆镜牙梳并脂粉钗钏等。   虞华绮净过面后,坐在绣凳上,让丫鬟给自己梳飞仙髻。她随手拿起面前的粉彩缠枝莲纹圆盒,打开瞧了瞧。   霎时,一股清雅甜香扑面而来。   虞华绮微讶,这是珍瑰坊最时兴的香粉,亦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桃花眸笑意深深,虞华绮问给自己梳发的丫鬟:“这些是谁准备的?”   秦宅的丫鬟,谁不知道闻擎看重虞华绮?   这小丫鬟不敢对虞华绮撒谎,老实道:“都是王爷亲自准备的。”   “这样啊。”虞华绮轻声呢喃,樱唇扬着甜蜜的弧度。   此刻,闻擎正在书房。   他给魏骞写了封密信,让魏骞拟折子,举荐庄琏补户部侍郎的空缺。   待信传出,闻擎召来凌厦,令他到褚郢云处,取三丸兔丝,暗中传递给柔妃,“跟她说,两日内,我要听到柔妃晋封贵妃的消息。”   柔妃是庄氏庶女,生母低贱,自幼受尽磨磋,若不是闻擎相救,早就丧命内宅。   她生得貌美,又知情识趣,是闻擎埋在皇帝身边的暗桩。   皇帝子嗣艰难,后宫已有十余年,不曾有妃嫔传出喜讯。   柔妃有孕,皇帝欢喜,定会晋她为贵妃,也会应准魏骞的奏请,让庄琏任户部侍郎之职。   靖国公府原就显赫,再出个贵妃,出个户部侍郎,自然更是烈火烹油。   闻擎知道,皇帝没有立时答应荣王的请求,是因为靖国公府显赫,皇帝担心荣王再添虞氏这一助力,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他只要添把火,将靖国公府架得再高些,皇帝就会更加犹豫。   而太子若知道此事,也会对荣王猜疑更重,甚至会设法百般阻挠。   如此,荣王求娶虞华绮,对闻擎来说,便成了一件可以利用的事。   只要闻擎谋划得当,他或许就能借着太子的力,娶到虞华绮。   但闻擎必须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闻擎比荣王年长,皇帝却迟迟不提给他娶亲之事,便是因为忌惮他,不愿让他迎娶高门贵女。   他若娶了虞华绮,势必会惹得皇帝和太子对他忌惮更深。   而他谋划了这样久,挑起太子和荣王的争斗,让所有人将视线转移到荣王身上,这诸般成果,也就都付诸流水了。   皇帝不会允许他妻族高贵,又在朝中占据许多势力。   他必须牺牲掉自己近期在朝堂内,明面上争取到的绝大部分势力。   但闻擎不后悔。   他不敢,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虞华绮对此全然不知。   她梳洗停当,欢喜地去书房寻闻擎,“闻擎哥哥,该用午饭了。”   闻擎听见动静,放下纸笔。   他抬头,见虞华绮莹白如玉的肌肤被热得泛红,眉心微敛道:“叫下人来唤便是。日头这样晒,再中了暑气。”   虞华绮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的,“可我想你了嘛。”   她说得那样理直气壮,闻擎的心就像在冰水里浸过,又酸又软。   虞华绮见闻擎不动,撒娇般拽着他的衣袖,“闻擎哥哥,走不走?我好饿了。”   闻擎闻言,立即起身。   水榭凉爽,午饭仍是摆在那里。   用罢午饭,闻擎问虞华绮:“阿娇,想不想去采莲蓬?”   虞华绮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喜出望外道:“想的。”   她刚应下,眼底又浮现几分疑虑,“闻擎哥哥,你不忙了?采莲蓬这样费时,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吧?”   虞华绮是知道闻擎有多忙的。   且不说这么些日子,闻擎既没空回秦宅,也没空睡个整觉,单说方才连她梳洗的功夫,闻擎都要抓紧时间,回书房办件差事,就可看出,闻擎忙成什么样子了。   虞华绮还以为,午饭后,闻擎不会有空陪自己。   闻擎将漱口的茶递给虞华绮,漫不经心道:“再过几日,我就无事可忙了。”   虞华绮不太相信,狐疑地看着闻擎,娇娆的桃花眼睁得滚圆。   闻擎眼底划过几分笑意,解释道:“哪有那么多朝政要处理?忙过这段时间,我就能歇歇。”   虞华绮闻言,笑靥如花。   她也不担心了,催促道:“那咱们快走吧,我想坐小舟,还想摘莲蓬。”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齐王府。   虞华绮与闻擎相识至今, 这是首次拜访他的王府。   此地层台累榭,飞阁流丹,宏伟而华贵,却冰冷冷的, 毫无人气。不似秦宅, 虽然不大,却处处合乎虞华绮心意。   她看着齐王府,恍然回想起,自己初到秦宅之时,那里的风格, 似乎同齐王府别无二致。   是从何时起, 秦宅逐渐变成了她喜欢的模样?   闻擎领路, 带着虞华绮,沿清凉小径往前走,“从这出去, 有扇小门, 门外连着一面碧湖。”   虞华绮闻言,回过神来。   她冲闻擎莞尔一笑,乌瞳仿佛汪着泉清水, “那面碧湖有名字吗?”   闻擎见她喜欢,神俊冰冷的面容露出些温和, 显得清隽高华, “并无, 阿娇想取一个?”   虞华绮摇头, 调侃地看着闻擎,“我就知道。”   闻擎问道:“就知道什么?”   虞华绮咬着朱唇,眼底尽是狡黠笑意,“就知道闻擎哥哥……毫无情趣!”   说了闻擎的坏话,她不免心虚,提起裙摆,先跑出了前方小门。   虞华绮放眼望去,见到一面极开阔,极浩远的湖。   碧波千顷,浮光跃金。   她想起,曾经听闻齐王受宠,王府虽未建在皇城最好的地段,却建在了皇城里最美的地方。王府奢华雄伟,府外那面碧波湖,更是惹人心醉。   此时此刻,虞华绮才知道,传言不虚。   闻擎走到虞华绮身侧,“阿娇可想乘舟游玩?”   虞华绮眸中含着晶亮的喜意,“想。”   不远处泊着一叶小舟,是闻擎早早让人备下的。   他扶着虞华绮,在舟中坐定,随后自己也坐进去。   两人共乘一舟,闻擎拿长杆一撑,舟身便缓缓向湖中荡去。   此刻天气略阴,不似方才那般酷热,闻擎和虞华绮乘舟泛于湖中,飘飘荡荡,倒也自在。   偏虞华绮好新鲜,见小舟荡得缓慢,便主动握着手桨,划了起来。   她没经验,平衡不了双手的力道,又控制不了方向,小舟在原地转起圈圈。即便偶尔使对力气,小舟荡出去了,不一会,还是会转起圈圈。   闻擎没插手,由着她玩闹。   待虞华绮玩得没了力气,他才摘片莲叶,递给虞华绮,然后接过手桨。   闻擎划船是把好手,船在他的掌控下,极顺从地往湖心驶去。   虞华绮玩累了,慵懒地靠在舟中,拿莲叶盖住脸。   暑日炎热,没过多久,虞华绮就感觉到,那片莲叶在发烫。   她掬了几捧水,盛在莲叶内,重新将莲叶盖到脸上。金色日光透过,莲叶碧得宛如莹澈的玉,上几滴圆滚滚的水珠,晃晃悠悠的,折射出些清凉的白影。   虞华绮觉得有趣,伸手扯了扯闻擎的衣摆,“闻擎哥哥,你瞧。”   她整张脸都藏于莲叶之下,闻擎循声望去,看不清美人娇颜,只能看到她笑得绚烂的樱唇。   闻擎的神色愈发温和。   他知道虞华绮心里藏着事,今儿瞧着虽与往日并无不同,一样的娇懒爱闹,可眉眼间,却总有几分郁郁。   此刻,她笑得才是真的开怀,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意味。   小舟越往湖心驶,周围聚拢而来的翠碧莲叶越多,清香幽幽,馥雅芬芳。   虞华绮瞧见个极大的莲蓬,赶紧坐起来,“闻擎哥哥,那里有莲蓬。”   闻擎顺着她玉指指的方向,划桨驶了过去。   虞华绮折下莲蓬,捧着闻擎看,“你瞧。”   闻擎住桨,接过略显黄绿的莲蓬,仔细看了眼,“阿娇,这个莲蓬太老了。”   虞华绮不信,抱着自己摘的大莲蓬,小心地剥了几颗出来。   她一时兴奋,忘了去莲心,直接将莲子放进嘴里,被苦得一哆嗦。   闻擎正探身,摘一个鲜嫩的大莲蓬。   虞华绮凑过去,边瞧,边往他嘴里塞莲子,“闻擎哥哥,甜不甜?”   闻擎略微用力,折下莲蓬,面不改色地咽下嘴里莲子,“甜。”   虞华绮抿着唇,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把手里发苦的莲蓬扔了,去接闻擎摘的莲蓬。   闻擎的莲蓬果然更嫩,也更清甜些,连莲心都没那么苦。虞华绮剥出一小把,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往闻擎嘴里塞一颗。   她吃腻了莲子,同闻擎一块摘莲蓬。   不多时,舟中就堆积起许多莲蓬。   闻擎见虞华绮似乎有些疲倦,便住了手,让她坐着歇会,划桨带她探向湖面更深处。   虞华绮嫌舟身太硬,懒懒地把头靠在闻擎膝盖上,“闻擎哥哥,你借我靠一下。”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上,生出几分困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靠得理所当然,闻擎僵得无法言喻。   好在很快,虞华绮的注意力就被转移。   只见前方水平如镜,湖面上,深碧色的莲叶大而舒展,稳稳浮于水面,莲叶边缘立起,仿佛一道碧玉围栏。   虞华绮艳丽的桃花眸里浮现惊讶之色,“这是……莲叶?”   怎么会有这样宽阔的莲叶,几乎赶上圆桌那么大了。   闻擎划桨,带她凑近了看,“此种名唤帝莲,能承载一人于其上而不折,极其罕见。可惜这帝莲难打理,王府花匠试验多年,才种活这么些。”   虞华绮眸光亮晶晶的,比粼粼水波还明媚些,“那我能坐上去玩玩吗?”   闻擎哪舍得拒接,扶着虞华绮,坐了上去。   虞华绮初时还有些心惊,等坐稳了,发现这帝莲仅是轻微一晃,十分安稳,丝毫不似要伏倒的模样,才重新欢喜起来。   她试探着,躺在莲叶上,感觉凉丝丝的,极为有趣。   虞华绮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闻擎:“闻擎哥哥,你也试试。“   闻擎先把她接下来,然后自己坐上去,给她瞧了瞧。   虞华绮果然更欢喜了,两人乘着小舟,把仅有的几叶帝莲玩了个遍。   正玩得兴起,天色倏而阴沉,金灿灿的日光消失,黑云压得极重极低,碧湖变得闷热昏暗,似乎要有一场大雨降临。   闻擎敛眉,划着手桨,试图尽快驶回岸边。   毫无征兆的,天际劈开一道白光,山崩地裂般的雷声轰鸣,骇人至极。   虞华绮平素不怕打雷的,却也被这忽如起来的一声巨响,吓得抖了一抖。   闻擎神色微冷,腾出只手,把虞华绮按在怀里,“很快就能回去,不怕。”   虞华绮并不很怕,但她没有解释,而是顺势整个儿靠在闻擎怀中,还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山崩地裂般的雷鸣每轰响一次,虞华绮就抱得更紧一些。   她靠在闻擎胸口,依稀听到了,他比雷声还剧烈的心跳。   虞华绮虽不欲捅破窗户纸,可她面对着心上人,实在按捺不住想撩拨他的心,“闻擎哥哥,你的心跳好快。你也害怕吗?”   闻擎划桨的速度飞快,他不敢看虞华绮,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前方,“嗯。”   随着下一道隆隆雷声响起,虞华绮笑得甜蜜。   她敷衍地安慰闻擎,“不用怕,我陪着你。”   她的声音化在轰然落下的暴雨中,小舟被雨点打得东摇西晃。   虞华绮摘了片莲叶,挡在闻擎和自己头上。   雨势太凶,莲叶遮挡不住什么,聊胜无于罢了。   闻擎触碰到虞华绮冰凉的手腕,神色愈发冷峻,这小姑娘身娇体弱,淋多了雨,只怕要生病。   好在小舟终于靠了岸。   碧湖岸边,早早有王府下人,拿着大伞雨衣等在等候。   舟中有积水,闻擎不敢先下,直接抱起虞华绮,腾空飞上岸。   虞华绮落地后,躲在伞下,被闻擎拿大巾帕包住湿透了的头发衣衫。   她抬头,正要笑话闻擎的狼狈,忽而感觉到手下的触感不对。   闻擎的衣衫都是极顺滑的丝绸,怎么摸着这样凹凸不平的,她垂眸,瞄了闻擎的手臂一眼。   这……似乎是疤痕?   虞华绮吓了一跳,闻擎手臂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道严重的疤?   她有些惊慌,“闻擎哥哥,你受伤了?”   闻擎闻言,眉眼陡然一厉。   他没让虞华绮继续看,接过下人递来的大斗篷,给虞华绮披上,“不是什么重伤。”   随后,他把自己也遮在斗篷里。   虞华绮蹙着黛眉,去揭他的斗篷,“怎么可能伤得不重,你让我看看。”   闻擎没让,他拥着虞华绮往回走,“都是幼时摔伤的口子,当时伤得深了些,所以留下疤,没什么好看的。”   虞华绮听得揪心,那么深的疤,当初不知摔得有多疼。   她忽而记起,刚与闻擎相识时,两人练武,闻擎袖口破损,自己曾玩笑般扯了下他的袖口,当时他脸色突变,收回手去。   虞华绮以为他为伤疤而自卑,既心疼又气恼,“男子汉大丈夫,有几道疤怕什么,我又不会嫌弃你。你让我看看。前次你送我的祛疤药很有效,我还未用完,说不定涂了那个,这疤能淡掉。”   闻擎不为所动,“疤痕太深,不是药能祛除的。雨愈发大了,咱们先回去。”   他撒了谎。   疤痕不是没法祛,只是祛了也还要添新的,无谓徒劳。   虞华绮怕他难过,不敢再说看他伤疤之事,只是劝道:“总得试试看,万一能祛呢。”   闻擎沉默,他的确不敢让虞华绮看。   他双臂的伤痕,哪止虞华绮摸到的那几条?   闻擎既怕虞华绮看了那些伤,晚上会做噩梦,也怕虞华绮看了那些伤,会嫌弃他。   过了会,他答应道:“好,我试试。”   虞华绮越想越担心,她蹙着眉,“要不还是让我看看吧,方才你划了那么久的船,伤口会不会裂开?”   她这就是关心则乱了,幼时的伤口,早都长好了,哪里会裂开?   闻擎哄她:“没裂,我不疼。”   他见虞华绮还是情绪低落,故意笑话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不害臊?”   虞华绮闻言,以为他觉得自己轻浮。   她小声咕哝,“我又没看别人的手臂。你当谁受了伤,我都会关心吗?”   雷雨声极响,她的声音淹没其中,闻擎并未听见。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屋外大雨如注,虞华绮换了干净衣裳, 半躺在红酸枝摇椅内, 由着丫鬟给自己擦拭湿发。   未几,闻擎端着两碗**辣的姜汤, 推门而入。   虞华绮闻到姜汤味道,故意将视线转至左侧,看向窗外雨幕,装作没瞧见闻擎。   可惜掩耳盗铃,只是徒劳而已。   闻擎直接走到她身旁, 将姜汤摆在桌头, “阿娇, 起来喝汤。”   虞华绮咬着唇, 无辜地回头, 眨着澄澈乌眸看闻擎,好半晌, 才道:“哦。”   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闻擎以身作则, 先端起其中一碗, 一饮而尽。   虞华绮见状, 只好也舀了勺姜汤,慢吞吞咽进嘴里。   好不容易等她磨磨蹭蹭, 把姜汤喝完, 老管事亲手抱着一筐濯洗干净的莲蓬进屋。   “王爷, 虞姑娘, 这是自小舟中取出的莲蓬。”   早前雨若倾盆, 闻擎二人无暇顾及舟中莲蓬,此刻见其被取回,虞华绮极欢喜。   “闻擎哥哥,咱们拿这些莲蓬,去做莲子羹吧。亲手摘的莲蓬,做出来的甜羹想必格外好吃。”   闻擎哪会不同意,“都依你。”   此刻暴雨初歇,碧空如洗。   闻擎带着虞华绮,去王府厨房。   虞华绮金娇玉贵的,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说要做羹汤,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压根不知道该从何做起。闻擎对此更是一窍不通。   偏闻擎惯着她,由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灶台边,桀骜尊贵的王爷,冷峻地低着头,一颗颗往碗里剥莲子。   虞华绮则照着记忆,跟厨娘要了百合、银耳、枸杞等物。   她自己在柜子里翻找了会,找出一罐盐,巴巴地去问闻擎:“闻擎哥哥,这是糖吗?”   闻擎也不晓得,“你舀一勺我尝尝。”   虞华绮拿小木勺,盛了浅浅一层晶莹的白粒,送进闻擎嘴里。   闻擎英挺的眉宇微扬,“这是盐巴。”   虞华绮便又去找糖。   这次她自己尝了下味道。   掌管王府厨房的陆娘子看不下去,从门边进来,朝两人行了礼,对虞华绮道:“虞姑娘,炖莲子羹,要用那大块的冰糖。”   陆娘子顺手从柜子里取出盛冰糖的瓷罐。   虞华绮接过瓷罐,又在陆娘子的教导下,将干银耳泡在温水里。   有了陆娘子相助,事情便变得容易许多。   虞华绮顺利地将所有食材放入炖锅中。   温热清甜的莲子羹很快便炖好了。   用过莲子羹之后,虞华绮准备打道回府。   分别时,她几次欲言又止,悄悄去瞄闻擎的手臂。   闻擎明白她的心思,承诺道:“我会记得用药。”   虞华绮担心用了药,疤痕还是祛不掉,闻擎会难过,又补充道:“只是用着试试,祛不掉也不要紧。”   闻擎应声,“我知道。”   虞府,存谨堂。   因着这场骤雨,虞老夫人不慎染了风寒,卧倒在床。   虞华绮归家后,听闻祖母染病,急忙赶去存谨堂。   此后,一连数日,虞华绮都住在虞老夫人的碧纱橱里,亲自侍奉,直至虞老夫人病愈。   存谨堂中几日,世上已是千年,前朝后宫的变化极大。   首先是柔妃有孕,被册封为贵妃,依皇贵妃制举行典仪。若来日诞下皇子,皇贵妃之位,想必就是柔妃的掌中之物。   虞华绮听闻这个消息时,颇有些惊讶——前世柔妃未曾有孕。   不过时移世易,前世今生已经有了许多不同。柔妃有孕,也并不稀罕。   除却这个消息,虞华绮还听闻,荣王的伤已经大好,如今极得皇帝重用,风光无二。   此前太子独得帝心,浒嘉围场一行后,太子失势,荣王便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原本荣王受伤卧床时,闻擎颇得皇帝看重,领命处理了几桩太子分内的事务,朝野皆以为皇帝虽宠爱荣王,却更属意齐王。谁知荣王一病愈,皇帝就把这些事务都交给了荣王。   如今朝中,闻擎与荣王分庭抗礼。   虽说荣王的手段不如闻擎甚矣,但因着皇帝的纵容和宠爱,他却能隐隐压过闻擎一头。   而且柔妃晋封贵妃,也让靖国公府水涨船高。荣王未来的妻族如此显赫,他自然比尚未定亲的闻擎更加风光。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虞华绮不料,只是祖母生场病的功夫,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她寻了个空当,去找闻擎。   闻擎近日虽也还忙,却没有之前那般劳累。   他命人将前些日子,两人一起摘的新鲜莲蓬,制成莲子糖。虞华绮一到访,他便带了虞华绮,去厨房观看制莲子糖的过程。   虞华绮果然觉得新鲜。   她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制糖的唐娘子玩了会,又拈了块香甜的莲子糖吃。   闻擎原本陪着她在厨房,中途有事,出去了一趟。   书房内,凌厦半跪在地。   “禀主子,麟趾宫传出消息,太子在东宫玩死了个小太监。”   闻擎早知道太子有此嗜好,但这些年,太子残害的幼童太监不计其数,他却一直抓不住太子的把柄,也寻不到那些被残害的幼童太监的尸身。   “麟趾宫是如何发现的?”   凌厦回道:“柔贵妃前些日子,在皇后面前帮过东宫的蕙良娣。今日,她遣人去给蕙良娣送糕点时,意外发现太子害了小太监,并看到,那太监的尸身,是被周夫人运出去的。”   闻擎沉吟一晌:怪道这些年,太子将这些事掩藏得如此好,原来其中还有周家的手笔。   虞华绮进书房时,凌厦正跪在地上。   她进出随意,一向不会有人阻拦,此刻见书房中气氛凝重,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闻擎办正事,便笑着往门外退,“我待会再来。”   闻擎眉心微敛,牵了她进来,“无事,没有什么你不能听的。”   虞华绮半信半疑地随他进屋,将手里的青花折枝果纹碟放下,“要不我还是先出去吧,这是新制的莲子糖,你记得吃。”   闻擎哪会让她离开,淡淡瞥了凌厦一眼,示意他先出去。   凌厦赶紧溜了,顺道给闻擎带上门。   闻擎让虞华绮坐下,“没什么要紧事,你若想知道,我说与你听。”   虞华绮听他这般说,被勾起了好奇心,“是什么事?”   闻擎将太子犯的事与虞华绮说了一遍。   虞华绮听得深深蹙眉。   早前在教场时,她就知道了太子是什么人,因此对他的行径虽感不齿,却不觉意外。   她只是没想到,周夫人那般面白脸圆,慈眉善目的人,也会助纣为虐,“周夫人竟帮着太子,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闻擎告诉她:“周家一向是这样,巴着太子,为虎作伥。如今他们唯恐小皇孙会有不妥,正张罗着,从家中选个嫡女,给太子作续弦。”   周家嫡女,尚还待字闺中的,最大的那位,只有十一岁。   虞华绮闻言,震惊不已,“你说的可是周琳琅?”   闻擎颔首,眼里流露几分不屑,“是她。此事若放在从前,太子定会欣喜不已,道貌岸然地接受。但他此时正因为玩弄幼童之事,被夺权禁足,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虞华绮是知道周琳琅的。   周琳琅是周家三房的嫡女,性子清冷高傲,不喜与人亲近。因生得美,眉心还有一记胭脂痣,在周家极得宠。   昔日虞歆去周家小住,不知有多嫉妒周琳琅这个表妹。   虞华绮听闻周家要将其献给太子,顿觉恶心,“周琳琅才十一岁,周家可真是……”   闻擎眉宇间尽是冷意,“他们为了笼络太子,什么事做不出?”   虞华绮奇怪,“可太子如今不是不得圣宠吗?”   闻擎冷嗤,“无论出了何事,太子就是太子,皇帝终究还是最疼他。你且看太子妃‘暴毙’,太子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只是被禁足,便可知了。”   虞华绮颇有些不服,“太子如此德行品性,动辄凌虐出人命,他也配做储君?”   闻擎给虞华绮喂了块莲子糖,“他被夺权,又被禁足,自然苦闷。一旦听闻荣王妻族兴盛,再对比自己的处境,哪里按捺得住脾气?”   虞华绮含着莲子糖,含含糊糊地问:“你是说,柔贵妃的事,让他嫉妒了?”   闻擎递了盏甘香解腻的老君眉过去,“如今靖国公府烈火烹油,荣王圣宠优渥,而他没了太子妃,又失势被困,肯定会嫉妒。”   虞华绮蹙眉,“他心有不悦,就胡乱发泄,凌虐人致死,就不怕暴露,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困难吗?”   闻擎示意她喝一口茶,“这些年,太子虐死的何止一个小太监。只是他处理得隐秘,无人发现罢了。如今既知周家也参与了此事,或许能从其中找到破绽。”   虞华绮饮了茶,眼底略过思量。   “闻擎哥哥,周琳琅知晓太子的变态嗜好吗?”   闻擎对此不甚清楚。   “周家既打算送她进东宫,或许会提点几句。”   虞华绮思及周琳琅的脾性,心里有了些许谋划。   但是否能成,尚未可知,因此,她没有先同闻擎讲。   三日后,虞华绮找了个名目,说家中舞娘新编一支凌波菡萏舞,风雅至极,妙趣横生,要为此设一个菡萏宴。   她遍邀皇城诸多贵女,赴宴赏舞。   此宴既名菡萏宴,席内全数器皿桌椅,都要莲纹的,且席上处处以各色新鲜莲花为视,雅致切题。   且席内全数饮食,都要与莲花有关。从莲蓉一口酥、玫瑰莲子糕、莲花酥、荷叶鸡、荷叶八宝饭到荷花糯米酿、莲子羹、荷钱茶等等,不一而足。   菡萏宴设得清雅,虞府舞娘的名声又素来传得广,因而,无论贵女们和虞华绮关系如何,都纷纷接了帖子,相约前往一观。   甚至连庄文筠,都接下了请帖。   虞华绮没有把握,一定能能请到周琳琅。好在请帖送去不多久,周家便接了。   待到开宴之日,贵女们络绎而至,言笑晏晏。   虞华绮是主人,她含笑迎接了多位贵女后,终于等到周琳琅。   周琳琅年岁尚小,身量未足,眉眼间却有几分傲气与不可接近。她见着虞华绮,却是难得地笑了一笑,问候道:“阿娇姐姐好。”   众目睽睽之下,虞华绮不宜妄动,她仅回之以清浅一笑,“琳琅来了?快请上座。”   周琳琅落座。她年纪小,与其他贵女不相熟,又不爱搭理人,一直单独坐着,似乎有些怏怏不乐。   直到傅灵坐到她身侧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傅灵年岁也不大,仅十三,她生性活泼亲和,和周琳琅颇有话聊。   待所有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庄文筠才姗姗来迟。   庄文筠虽有才女之名,以往却并不高调。可今日,她摆足了姿态,骄傲地下巴几乎昂到天上去,没把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贵女,上赶着讨好她。   毕竟荣王如今受宠,风头最盛,许多人私下议论,都觉得荣王会成为下一任天子。若荣王登基,无论庄文筠得不得他喜欢,都少不了一个皇后之位。   因此,众人少不得给她三分面子。   庄文筠见状,益发趾高气昂,再不见素日那点斯文才气,她冷冷看着虞华绮,“你倒是好兴致,烈日炎炎的,还请了这么些人前来赴宴。”   她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   虞华绮唇角的笑意不改,秾丽的芙蓉面依旧美得毫无破绽,“是诸位姐妹赏脸。”   庄文筠扫了众人一眼,轻嗤道:“你有什么脸面?哦,我知道了,她们是看在你曾是荣王未婚妻的面子上吧?”   庄文筠自前次在围场受辱后,便想明白了,无论荣王是否喜欢自己,反正被皇帝钦点为荣王妃的是自己,往后享尽容华富贵的也是自己。   即便虞华绮见荣王得势,反悔想嫁给荣王了,也不过是做个妾。既如此,她不若由着性子,给虞华绮难堪,想来虞华绮也不敢反抗。   毕竟今时今日,她为尊,虞华绮为卑。   虞华绮被庄文筠羞辱,却极沉得住气,仍旧笑得明艳,“我自然不如庄姑娘有脸面。”   庄文筠见她服软,受用不已,“你知道就好。”   “毕竟庄姑娘有的,可是王妃的脸面。”虞华绮假意奉承。   待庄文筠露出笑意,虞华绮才继续道:“可惜皇城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还未登上王妃宝座,就耍王妃威风的‘姑娘’了。不然,她定会将你引为知己。”   她讽刺得巧妙,在场许多看不惯庄文筠的贵女,皆窃窃失笑。   庄文筠被挤兑的脸色涨红,偏她不是快嘴,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   好巧不巧的,昌平郡主到了。   诸女皆起身,恭敬行礼。   虞华绮亦弯腰,被昌平郡主及时扶住了。   “阿娇快免礼。”   虞华绮顺势起身,她见其余贵女尚还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唯独庄文筠,敷衍地比了个姿势,不等叫起,便直挺挺地站在那了。   她疑惑道:“庄姑娘怎么不行礼,可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没瞧见郡主?”   昌平郡主循声看去,不悦地冷了脸。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若庄文筠真是荣王妃, 也就罢了, 偏她此时还尚未入荣王府。   她如今的身份, 说得好听些,是靖国公家的贵女, 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个白身而已,见了郡主不行礼,便是以下犯上。   这可真是应了虞华绮的话, 还没当上王妃, 就耍起王妃的威风了。   庄文筠被诸多贵女齐刷刷盯着, 尴尬地僵立在那里。   那些贵女被昌平郡主叫了起,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看好戏。   昌平郡主斜睨了一眼庄文筠,冷声道:“庄文筠,你这是何意?难道我昌平不配叫你见礼?”   庄文筠被问得面红耳赤,狡辩道:“我行过礼了。”   昌平知道庄文筠和虞华绮的龃龉,她自然是帮着虞华绮的,闻言反问道:“你行过?在场可有谁看见?”   无人出言, 一片鸦雀无声。   庄文筠尴尬更甚。她一时春风得意,被捧得得意忘形, 没想到有人真敢不买自己的账,非要较真。她羞愤至极, 心里暗暗记恨昌平郡主。   偏偏这时, 周琳琅主动开口, “我没看见。”   有人带头, 诸位贵女纷纷应和道:“我也没看见。”   墙倒众人推。庄文筠本就不得人心,此时自然不会有人替她说话。   昌平郡主见状,凌厉地眯起眼睛,“好啊,庄文筠,你果然是以下犯上!”   庄文筠碍于情势,不得不低头,“文筠不敢。”   昌平郡主冷哼,转头看向虞华绮,“阿娇,你说,该如何处置她好?”   虞华绮桃花眼弯起,笑意璨璨,“按照规矩,民女不敬郡主,该受鞭刑,受完鞭刑,再拖出去,在日头底下,厚瓦片上跪着。什么时候瓦片跪碎了,什么时候起来。”   庄文筠听得脸都青了,怨毒地盯着虞华绮。   虞华绮被她盯着,笑得却更灿烂,“可郡主仁慈,想必不会真叫庄姑娘跪碎瓦片。再说,好好的宴会,咱们在这里观舞赏花,庄姑娘在外头跪瓦片,只怕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庄文筠被虞华绮戏弄得一颗心忽起忽落。   她咬紧牙根,恨恨地不说话。   虞华绮看着昌平郡主,笑道:“郡主,您小惩大诫,罚她好好行一次礼,长长记性,也就是了。”   昌平郡主闹这一出,原就是为给虞华绮出气的。   既然虞华绮都发了话,她哪会不同意?   “就依你说的办。”   昌平郡主冷睨着庄文筠,淡道:“行礼吧。”   庄文筠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忍着屈辱,谦卑地躬身行礼,“见过昌平郡主,郡主长乐安康。”   昌平却理也未理她,直接转身,同虞华绮一道,邀诸女入席。   虞华绮给巧杏使了个眼色。   未几,明快活泼的管弦声响起,打扮成莲花童子的丫鬟们举着荷香糯米酿,鱼贯而入。   花厅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花厅门边,庄文筠就那么躬身低头,定在那里。   往来仆从,皆忍不住往她身上瞄。   那些异样的,似乎含着嘲弄的眼神,让庄文筠羞愤欲死。   她僵在那,迟迟等不到昌平叫起,难堪得眼角泛红,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要坚持不住。   花厅前方,偌大的白玉圆台,外围摆了一整圈的硕大冰莲,袅袅冰雾升腾,衬得整块白玉圆台宛若月宫仙境。   左右三名蓝紫纱衣的舞女,踏着云雾而入,步步生莲,直勾得人屏息细瞧。   而庄文筠却毫无观赏歌舞的兴致。   她摇摇欲坠的,已经支持不住,又怕自己私自起身,昌平郡主会被虞华绮蛊惑,拿鞭子抽自己,只好咬着压根坚持。   几息后,庄文筠摔到在地,狼狈至极。   至此,才有小丫鬟前来扶她,请她落座。   庄文筠哪里还坐得下去,她再没了耍威风,笑话虞华绮的心思,愤愤抹了泪,一瘸一拐地离开虞府。   虞华绮瞥了她离去的身影一眼,没有挽留。   白玉圆台,横梁上忽地垂落一道白绸,金色华服的舞娘坠在白绸上,翩然起舞,落足之处,皆生金莲。   紧接着,六名蓝紫纱衣舞娘自台沿聚拢而来,围着金莲舞娘起舞。   原来,此舞有个故事蕴涵其中,讲的是金莲报恩。   仙界有朵小金莲,羡慕红莲在人间觅得良婿,亦下凡游玩,不慎为恶人所捕,幸得恩人相救,才安然无恙。   她立誓报恩,却被奸人蒙蔽,误认其为恩人,被其困住虐待。至此,舞曲渐从欢快转入悲怆。   在小金莲险些如之前诸多女子一般,被奸人虐待而亡时,她不再柔弱,奋起反抗,最终降雷劈死奸人,找到真正的恩人,圆满一生。   歌舞中穿插着故事,一波三折,既新颖又有趣,直引贵女们看得目不转睛。   虞华绮观周琳琅神色,见这郁郁寡欢的小姑娘,在见到金莲被害时,露出比旁人更激动愤怒的神色,心中便有了些底。   她悄悄向傅灵使了个眼色。   傅灵会意,轻扯了身旁周琳琅的衣袖,“琳琅,我想净手。你陪我去吧?”   周琳琅正看得憋气,草草一点头,陪傅灵离开。   不多久,虞华绮趁着诸女沉浸于舞曲中,亦悄悄退出花厅。   她穿过游廊,往一间厢房走。   傅灵正倚在门边,见她过来,朝她挥了挥手,“阿娇姐姐,这儿。”   虞华绮加快脚步,匆匆走到傅灵身侧,“灵儿,谢谢你。我进去同她说几句话。”   傅灵点头,“去吧,我坐在那边的石凳上等你们。”   两人道别,虞华绮转身进了厢房。   周琳琅端坐其中,见她进来,妙目微弯,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几分成熟稳重,“阿娇姐姐,你寻我有何事?”   说起来,周琳琅此前和虞华绮只见过一面,并不相熟。   但她却一直很倾慕虞华绮,即便虞歆整日在她耳畔说虞华绮的坏话,也从未听进去过。   原来,周琳琅最喜欢美人,更喜欢虞华绮这般机敏多才,明媚高傲的美人。若不是碍于虞歆那层关系,她早就找机会亲近虞华绮了。   虞华绮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盏荷钱茶,“琳琅,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欲与你遮遮掩掩,便有话直说了。”   周琳琅有些莫名,含笑接过茶盏,“阿娇姐姐,你说。”   虞华绮问道:“周家是否有意,送你入东宫,陪伴太子?”   周琳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她到底年纪小些,心中虽有成算,但埋在心底的秘密乍然被人说穿,手腕不由颤了颤。   微烫的茶水洒出,浇在她白玉似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周琳琅身娇肉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疼痛,立刻红了眼圈,惊呼着扔掉茶盏。   虞华绮不料她反应这样大,忙上前,拿帕子帮她拭去沾在手背上的茶水,又唤了丫鬟进来,拿冰水给周琳琅冲手。   待周琳琅手背的红肿消了大半,她又帮着周琳琅上清凉的消肿药。   周琳琅感受着手背的丝丝凉意,勉强露出一抹笑,“阿娇姐姐,劳烦你,我已经无事了。”   虞华绮摇头,“不劳烦。往后小心些,小姑娘皮肉娇嫩,留下疤可不好。”   周琳琅微微颔首,“是。”   她顿了顿,问道:“阿娇姐姐,你怎么知道,祖母打算送我入东宫?”   虞华绮怜惜地看着她,照着准备好的说辞说了:“我也是意外得知此事。前两日,周老夫人遣人给我继母送参茸,那两个婆子在虞家净房聊了几句,恰巧叫我的小丫鬟听见。”   “琳琅,我就是知道了此事,才不放心,想要见一见你。你可知道,太子当初为何被禁足?”   周琳琅咬住唇肉,“我知道。”   她如何会不知呢?   太子玩弄娈童的事,在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说,太子不仅喜欢幼童,还喜欢幼女。如若不然,那生得幼嫩的梅良媛,如何会盛宠不衰,甚至敢公然毒害皇孙伴读?   周琳琅眼神微暗,藏着鄙夷和惧怕,“太子他,喜欢玩弄幼童……还有幼女。”   虞华绮见她恐惧,给她递了盏冰凉甜蜜的金橘饮,“事情暴露时,我就在现场。太子对他们,可不止是玩弄这样简单。”   周琳琅攥紧了手里的釉里红高足杯,“不止?”   虞华绮颔首,“不止。当时我见到,梅良媛挣扎着露出的双臂,上面布满伤痕,新旧不一,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割伤了。有几道,一眼就能看出,是近日新添的。”   周琳琅听得身子颤了颤,小脸愈发苍白,“阿娇姐姐,你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虞华绮见她吓得这样,颇有些不落忍,但还是继续说道:“琳琅,你还小,想必没有听说过。有些男子癖好独特,喜欢……喜欢对枕边人施虐。”   周琳琅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知道太子喜好幼童,对此既害怕又厌恶,却从未想过,太子还有这样可怕的癖好。   虽然这只是虞华绮一面之词,但她却深信不疑:太子那样的变态,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虞华绮停了片刻,才继续道:“阮星,便是小皇孙那个伴读,我也见过的。可怜他小小年纪,便如惊弓之鸟般,怯弱不堪,恐怕他也被太子‘伤害’过。”   周琳琅听得一颗心堵在了喉咙口,恐惧地呼吸着。   她无助地看着虞华绮,明眸溢满水光。   祖母同她说,要她为了家族,为了小皇孙,入东宫侍奉太子。她听过那些传闻,对太子既害怕又厌恶,十分不情愿。   可也仅仅是不情愿,没有激烈反抗。因为她不知道,太子竟还有这般恐怖的施虐嗜好。   她最怕疼的,被热水烫到,都要疼得掉泪,光是想想虞华绮说的,梅良媛的浑身伤疤,就觉得自己手臂也疼了起来。   祖母怎么从未同她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阿娇姐姐……”周琳琅六神无主。   虞华绮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肩膀,“你家里人让你进东宫,没有事先告诉过你这些吗?”   周琳琅摇摇头,猝然落下泪来,“祖母只跟我说,太子定会喜欢我,让我别害怕,只管好好讨太子欢心。我会是周家的荣光。”   虞华绮隐约察觉到不对。   昔日教场上,那梅良媛被拖下去时,手臂上的伤痕,周家几位夫人应该能看到的,虽然未必有自己看得清楚,却也不至于都没看见吧?   她问道:“你母亲也没告诉你?”   周琳琅哭着摇头,“母亲不知祖母的心意,父亲也不知,祖母只和我说了这件事。她要我先想想,想明白了再去找她,她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喜讯。母亲刚有孕,我怕她受惊,一直没敢告诉她,祖母想将我送进东宫。”   她说着,泪如雨下,嗓音都是湿哑的,“阿娇姐姐,我不要嫁给太子。我怕疼,我怕血,我不想死。”   虞华绮用绣帕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哄道:“好,不嫁。”   周琳琅的泪很快将整块绣帕染湿,“可我,可我拒绝不了祖母。父亲向来最孝顺的……我,祖母她……”   虞华绮心疼,轻拍周琳琅的背,帮她顺气,“我知道。你别怕,别不敢告诉父母。据我所知,你娘是今年才怀了弟弟妹妹的,这十来年,他们只有你一个独女,一向最疼你的,是不是?”   周琳琅哭得抽噎,咬着唇瓣点头。   虞华绮叹气:“傻孩子。那日梅良媛的伤,你娘定然是看到了的。你回去,将祖母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爹娘,太子的人品如此不堪,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叫你跳进火坑?”   周琳琅原本按捺不说,一是怕父亲愚孝,二是怕母亲动了胎气。   她虽不齿太子有玩弄幼童的怪癖,却也勉强还能忍受。   可她现在知道,太子有虐待残害枕边人的嗜好,如何还有为家族牺牲的勇气?   她才十一岁,正是如花似玉,原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难道要早早入了东宫那监牢,日日陷于血海中吗?   虞华绮继续劝道:“你父母多疼你?他们决不会舍得让你去东宫受罪的,你应该告诉他们。”   周琳琅点点头,“我知道,阿娇姐姐,我会同他们说的。可是我也不知,爹娘能不能违抗得了祖母的意愿。”   虞华绮隐约能猜出周家三房的难处,她沉吟片刻,道:“琳琅,或许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琳琅怔住,“父亲他会同意吗?”   虞华绮颔首,真心实意地劝道:“他若真心疼你,会同意这个建议的。而且,这家非分不可,你们三房若再与大房,与太子牵扯在一起,迟早会受牵连。”   周琳琅听闻父母会受牵连,惊慌道:“为何?”   虞华绮同她解释,“太子难道只虐待过梅良媛和阮星?那他们进东宫之前呢?为何太子那变态的嗜好从未暴露过?”   周琳琅陷入沉思。   虞华绮幽幽叹了口气,“因为那些被他凌虐过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   周琳琅呆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愣愣地看向虞华绮。   她才十一岁,自幼被父母护在掌心,千娇万宠着长大,虽见过内宅争斗,却并不知其中残酷。   过了会,周琳琅渐渐回过神来。   她止住眼泪,不再哭泣,眼底隐隐浮现几分坚毅:她不想死,她若死了,父母不知会多伤心,她要活着,要活着说服父亲,她要分家。   周琳琅想通后,不忿地啐了一口,“太子若真害死那么多人,他还有何面目,坐在储君之位上?来日他登临大宝,那天下幼童,岂不尽危矣?”   虞华绮应和,“是。可他藏得太好了。这么些年,若不是梅良媛沉不住气,和个孩子争风吃醋,或许谁也不会知道,他有多诡毒。”   周琳琅气愤,她生性正直,对此极为不服,“既然做了,定然不会没有痕迹。只是不知,谁能揭穿他的虚伪面具。”   虞华绮试探着问道:“太子妃可曾露出过什么可疑之处?”   周琳琅想了想,摇头道:“我一时记不起,她的行为有何破绽。”   虞华绮顿了片刻,又问道:“那,大夫人呢?她时常出入东宫,她可有何异常?”   周琳琅细细回忆了一番,仍是摇头,“大伯娘没有异常,就是太爱炫耀了些。每次从东宫回来,当日,或是次日,总要开了祠堂,祭拜祖宗,说什么多亏祖宗庇佑,太子妃才能这样光耀门楣。”   虞华绮闻言,眼底划过思量:周氏出入东宫,每次都要去祠堂……难道祠堂附近,有她藏尸的地方?   此事还不能下定论,得派人去查查才好。   虞华绮唤了丫鬟进来,拿热巾帕给周琳琅敷哭肿的眼睛,然后帮她重新净面涂香粉,“你也别太担忧。恶有恶报,太子迟早要遭报应的。你回去后,只将事情告诉父母,剩下的,他们自会处置。”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她们不宜离席太久。   虞华绮让傅灵和周琳琅先归席,然后自己寻了时机,再单独进花厅。   此时,舞曲已经演至小金莲引来天雷,将奸人击败,欢天喜地地去寻真恩公。   席间贵女皆极感动,还有看哭了的。   菡萏宴散后,虞华绮亲送诸女离开。   昌平郡主特意留到最后一个才走,“阿娇,我有话同你说。”   虞华绮见她神神秘秘的,带她去自己的闺房,将丫鬟们都遣出去,“怎么了?”   昌平郡主悄声道:“我父王从陛下那里听到一丝口风,仿佛是,荣王想娶你为侧妃。”   虞华绮微怔。   这件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前次在围场,皇帝让她去探望荣王,她就对此有所预感。   昌平郡主知道虞华绮不喜欢荣王,见状,又道:“你别太担心。我父王说,太子不想让荣王娶你。”   虞华绮敛眉:“此事太子也知道了?”   昌平郡主点头,“我父王说,荣王这般出风头,太子早就看不下去。若荣王再添虞家这一助力,他的储君之位,就真的不稳了。所以他一定会极力反对此事。”   虞华绮沉吟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昌平郡主挥挥手,“这有什么,你救了我的命呢。我也是白告诉你一句。你心里有个数,就是了。”   送走昌平郡主后,虞华绮又添一层思虑。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原想趁着好时机,将周家祠堂的事告诉闻擎,助他打击太子。   可如今出了荣王求亲这件事,此局该做何解?   若闻擎真的打击了太子,那谁来制衡荣王,阻止荣王娶自己?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虞华绮思量许久, 最后还是决定将周家祠堂之事告诉闻擎。   无论祠堂内是否有猫腻, 让闻擎知道,尽早派人去查一查, 总归没有坏处。   至于若查出结果,要不要立刻捅穿,便是后话了。   翌日一早,虞华绮趁着日头还不算晒, 乘了小轿, 去寻闻擎。   彼时闻擎正在早朝, 还未出宫。   虞华绮到了秦宅, 也不生疏, 自顾坐在闻擎书房内,挑了册史书瞧。   书中偶有闻擎的注释,笔锋凌厉,言辞犀利, 虞华绮瞧着有趣,提笔蘸墨,在他的注释下方, 亦留下小小一行字。   烈日晃眼的光晒得大地滚烫, 一个多时辰过去, 闻擎却还未回来。   虞华绮有些坐不住了。   她放下书卷, 问进来添茶的老管事, “王爷往日都是何时回来的?”   老管事也困惑, 平时这个时辰, 王爷早就下朝了的。他笑道:“大约是宫里有事,王爷绊住了脚。虞姑娘再等等。”   虞华绮轻轻旋着茶盏,眉目淡淡的,“如此。”   正巧凌厦有事找老管事,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   他见到虞华绮在里面,赶紧进来见礼。   虞华绮知道他往常都是贴身跟着闻擎的,问道:“你们王爷在做什么,你可知他今日何时回来?”   凌厦老实回道:“早晨太子不慎叫编钟砸伤脚,伤得很重,陛下亲自去看,王爷也跟着去了。事情闹得大,王爷陪着陛下留在东宫,不确定何时能归。”   虞华绮闻言,黛眉微微一敛。   怎么又是太子?他就不能消停些!   虞华绮看向老管事,“我有话要单独对凌厦说。”   老管事会意,快速退出书房,帮他们带上房门。   随后,虞华绮将周家祠堂的事告诉了凌厦,让他代为传达,告诉闻擎。   那厢,东宫内的确出了大事。   太子遭禁足,日日抑郁烦闷,不慎中了暑气。今晨,他的身子好容易清爽些,怏怏不乐地去敲编钟。   谁知有个编钟掉落,砸伤了他的脚。   太子登时痛到昏迷。   皇帝心疼太子,一下朝就赶至东宫探望,在里面待了大半个时辰。   待皇帝从东宫出来,他立刻传召荣王,驳回了荣王的请求,不许他娶虞华绮为侧妃。   荣王正打算去看望太子,突然被皇帝传召,又突然被驳回请求,整个人都懵了,想跪下求皇帝,却被严厉呵斥,赶了出去。   原本皇帝都快要答应了,荣王以为,自己娶虞华绮是板上钉钉的事,怎料突然被驳。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出了宫,才逐渐回过神,品出浓浓的失落和不甘来。   荣王心烦意乱,叫了酒肉朋友赵小侯爷,共赴揽月楼,不醉不归。   他们俩喝了六七坛酒,很快便醉得说起胡话。   荣王砸了酒壶,既恨又恼,叹气道:“父皇无缘无故的,为何驳了我的请求!”   赵小侯爷半卧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睛说醉话,“怎么会是无缘无故呢,嗝,王爷难道不知陛下为何驳回您?”   荣王喝得眼眶都红了,不知是醉,还是想哭,“本王如何知道!”   赵小侯爷抱着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醉醺醺道:“原本好好的,陛下都准备答应您了。东宫一出事,陛下就驳了您的请求。这么明显,您还看不出来?”   荣王闻言,醉眼掠过一丝猜疑,但很快又道:“你是说此事与皇兄有关?不可能。”   赵小侯爷喝醉了,口齿不清,大着舌头骂:“你蠢啊!怎么不可能。”   荣王本就心烦,突然被骂,气得要揍人,“赵阔,你闭嘴!”   赵小侯爷丝毫不惧,他一旦喝醉,就疯疯癫癫的,没有半分收敛,见荣王生气,非但不闭嘴,反说得更欢了。   “太子殿下嫉妒您。他不愿让您既有靖国公府这么庞大的岳家,又得虞家这样大的助力。”   荣王怒极,扯过赵小侯爷的衣领,往他脸上揍,“你少胡咧咧!皇兄哪会那般小心眼?我想娶虞华绮,他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教场出事,他早帮我向父皇求情了。”   赵小侯爷躲过荣王的攻击,醉眼含着嫌弃,“您也知道,太子在教场出了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禁足东宫,而您深得帝宠,在朝中如鱼得水。您可知,现在朝野纷纷在传,您才是真龙天子?从前您娶虞华绮,是为太子巩固势力,现在您娶虞华绮,是威胁太子的地位。您以为,太子还坐得住吗?”   荣王不信,他自幼最相信太子的。   可赵小侯爷说得有理有据,他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气急败坏地和赵小侯爷打了一架。   偏偏赵小侯爷手脚灵活,荣王打不过他,反落了下风,被揍得摔倒。   打赢了的赵小侯爷冷笑几声,突然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过去。   荣王爬起来,在疼痛和惊疑的双重作用下,逐渐醒了酒,心中不断回荡着赵小侯爷的话。   怀疑逐渐生根发芽。   荣王不是内敛的性格,心有怀疑,就立刻起身,去往东宫,想问个明白。   日渐西垂,炎热却未散去,走在道上,连吹拂过脸的风,都是黏热厚重的,不带一丝清凉气。   荣王不管不顾地往东宫闯,迎面撞上脸色苍白的闻擎。   他心中存着事,没有理会闻擎,继续往里走。   闻擎好整以暇地伸手,截住了他,“闻承锐,你没长嘴吗?撞了人不会道歉?”   荣王回头,不屑道:“撞你就撞你。莫说我不是故意的,即便我是故意的,你又能奈我何?”   这些时日,荣王的野心和脾性被皇帝养了出来,不再似以往庸懦。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闻擎不着痕迹地扶了扶自己被撞的手臂,在荣王与自己擦肩而过时,轻嗤道:“如此张狂,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能越过太子去?”   荣王愤怒极了。   他一向尊敬太子,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从闻擎到赵小侯爷,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说他想争夺储君之位。   “你给我闭嘴,心思肮脏的东西!”   闻擎没有反驳。   他冷冷看着荣王离去的身影,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   东宫,启德殿。   落日余晖铺满瑰丽堂皇的殿宇,苍凉却威严。   倚坐床头的太子,见荣王闯入,没有半分惊讶,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来了。”   荣王怔住。   他完全没想到,太子皇兄会是这般模样,淡淡看着他,眼里再无从前的关怀热切。   就那么淡淡的,高深莫测的,不含任何温度的。   荣王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赵小侯爷的话,闻擎的嘲讽,穿插着在他耳边回荡。   他脑仁痛得厉害,嘴上拒绝相信,心里却早已认同:皇兄的确因为嫉妒和怨恨,阻止了虞华绮嫁给自己。   荣王想质问,想解释,想发泄自己的情绪。   可所有的话,在他再次对上太子凉彻的眼神时,都被扼在了喉咙里。   “皇兄,是你吗?”   “是。”   简单的六个字,荣王再未多问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眼底是失望,和隐约浮现的恨意。   荣王没有,从来没有,妄图染指过他太子皇兄的江山。   从前他多崇拜太子啊。   即便太子被爆出丑闻,他也从不曾起任何异心,只是一味维护敬爱太子,甚至想着,要帮助太子,遏制闻擎在朝中的权势发展。   可太子呢,太子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子明知道,他有多想娶虞华绮,却仅仅因为猜忌,就毁了他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   果然。   深宫中,哪有什么兄弟情深?   荣王嘲讽一笑,阴沉着脸出了宫。   揽月楼内,赵小侯爷烂醉如泥,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一盆冰水泼下去,赵小侯爷哇哇乱叫着跳起来,怒吼道:“谁,谁干的!”   待看清来人是荣王,他才稍微收敛了些,气呼呼地揉了揉鼻子,开门问小二要条干净巾帕。   赵小侯爷拿到巾帕,盖在自己头发上,抱怨道:“荣王殿下,你干嘛泼我?”   荣王阴着脸,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太子猜忌我的?”   赵小侯爷早把自己醉后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乍然听荣王这么问,吓了一跳,“我我我,臣不知道。”   他略一思量,就知道,自己定是醉后说了胡话,“王爷,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荣王阴沉沉扫了赵小侯爷一眼,“我叫你说,你便说。”   赵小侯爷苦着脸,拿巾帕揉了揉湿哒哒的脑袋。   这要他这么说?朝中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此事。偏这傻王爷不知道,还来追着自己问。   他想了想,谄媚笑道:“王爷,其实也难怪太子猜忌您。您如今圣眷正浓,在朝中说得上话,妻族又强大,若真有夺位之心,太子的地位的确会不稳。”   荣王脸色更阴,“本王从未有过那等心思!”   赵小侯爷被骂得缩缩脖子,不敢再言,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咕哝道:“没心思有什么好骄傲的?若能登临帝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管他什么女人,哪怕是臣妻呢,只要喜欢,难道还愁得不到?”   荣王听到赵小侯爷的话,内心不可谓不震撼,他斥道:“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赵小侯爷无辜地抬头,“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件事情。”   荣王问道:“何事?”   赵小侯爷咧嘴一笑,“前朝懿明皇帝,用情至深,一辈子将皇后宠如珍宝。我想,日后我若娶了妻,定也要那般疼爱她。”   懿明皇帝,原是先帝第六子,封号恭王。他即位后,让侧妃做皇后,却只给正妃慧妃之位,一直为人所诟病。   荣王思及此,心念微动。   皇后……虞华绮不愿为人妾室,若自己登了帝位,那封谁为后,封谁为妃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生平首次,荣王眼底,明明白白地流淌过勃勃野心。   那厢,闻擎回到齐王府,一口饮尽特意调制的补血药,伸着手臂,任下属为他解开被荣王撞裂的伤口,重新包扎。   看着手臂上平白多添的一道伤,闻擎眼神微暗。   他算到太子会按捺不住,求见皇帝,却没算到太子为求皇帝心软,会这般拼命,竟舍得用苦肉计,还自残。   也罢。   无论太子用了何种手段,总归是事情是照着他的计划发展,这就够了。   忽而,凌厦出现,半跪于地。   凌厦禀报道:“主上,赵阔已经把该说的话,都和荣王说了。”   闻擎抬眸,“荣王作何反应?”   凌厦回道:“一切如主上所料,荣王起了异心。”   闻擎手臂上的血水被拭去,黄白的药粉洒落,伤口生出凌迟般的痛处。他却仿佛习惯了似的,并不出声。   这药是褚鲛专门为他调配的,对愈合伤口有奇效,但极疼,几粒粉末下去,能让一个结实雄壮的汉子疼地在地上打滚。   凌厦等闻擎的伤口被完全包好,才继续道:“对了,虞姑娘要我转达一件事。”   闻擎已经从老管事口里,知道虞华绮今日来过,他问道:“何事?”   凌厦将周夫人和周家祠堂的异常,完完全全和闻擎叙说了一遍。   闻擎扬眉,不意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他正缺个大矛盾,让太子荣王彻底反目。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还是他的阿娇有本事!   闻擎收回手臂,穿好衣衫,起身道:“派人将太子这些年一直玩死人的事,‘无意间’透露给荣王知晓。”   凌厦领命,又有些疑惑,“可周家祠堂的事,还未证实,或许那里并无证据……”   闻擎阔步往屋外走,“今夜我亲自去查。你先将消息漏给那草包知道。”   凌厦担心闻擎的身体,又不敢说,挠了挠头,只好应是。   虞府,掌珠苑。   虞华绮归家后,就一直辗转反侧,连午觉都睡不好。   她思量着,要不要见荣王一面,说服他放弃娶自己。可转念一向,荣王痴恋楚云岚时,亦理直气壮地说过,让楚云岚做侧妃挺好。   虞华绮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说荣王。   荣王那样的人,说话行事只顾自己痛快,在他眼里,自己和楚云岚并无差别,都是一时兴起,就一定要得到的玩物。   而她的意愿,对荣王来说,无足轻重。   虞华绮正心烦意乱,昌平郡主到访。   昌平郡主面带喜色,一进门,就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   “阿娇,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虞华绮拈了颗水晶葡萄,递过去,“什么?”   昌平郡主哪有心思吃葡萄,接过葡萄,放在一边,笑道:“你猜猜嘛。”   虞华绮眸光微转,问道:“与我有关?”   昌平郡主点头,“与你有关。”   虞华绮沉吟半晌,试探着道:“莫不是荣王改了主意,不要我做他的侧妃了?”   “虽不完全对,却也差不离。”昌平郡主扬眉一笑,“今儿个太子重伤,皇帝去看过他后,就召了荣王入宫,驳回他娶你的请求。”   虞华绮不料好消息来得这样快。   除了一桩心事,她顿生笑靥,灿灿桃花眸弯得明媚妩丽,芙蓉面亦莹莹生光。   昌平郡主亦为她高兴,她们为了庆贺,约傅灵出来,一起去夜市玩耍。   傅灵虽活泼,却不似她们胆大,很少单独出门,出来后,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都觉得有趣,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待玩痛快了,她才想起,忘了同虞华绮说一件事。   “阿娇,琳琅她父母正闹分家,周老夫人已经同意了。”   昌平郡主莫名,“好端端的,他们分什么家?”   虞华绮摇头,朝她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此时是在街上,不宜讨论这事,“人家的家事,咱们还是少谈为妙。”   当夜,昌平郡主和傅灵留宿虞家,三人玩闹到后半夜,才聚在一起睡下。   因着夜里睡得晚,几个小姑娘次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起来。   她们刚梳洗完,正凑在一处喝茶吃点心,谁知外头出了件大事。   晌午时分,荣王乳兄意外在恒武大将军府邸,发现了三十余具孩童的尸体。   此案一出,朝野皆惊。   原来,荣王乳兄已经成婚,有个三岁的女儿,小囡囡缠着爹爹放风筝,风筝线被树缠住,风筝落到了恒武大将军府里。   恒武大将军就是护国大长公主的夫君。   他死了二十余年,护国大长公主怕睹物思人伤心,再不曾去那府邸。   因此,将军府已经荒废了二十余年。   荣王乳兄为了哄女儿,悄悄从小门溜进去,想捡风筝,谁知风筝竖着插在土里,往外一拔,竟带出累累白骨,十分骇人。   他当即报了官。   天子脚下,出现这等凶案,闹得人心惶惶。   皇帝严令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立刻查明真相,并准备派个身份贵重的人,协理此案,以示重视,来安抚民心。   因着这件事牵涉荣王乳兄,皇帝为避嫌,将监案的事指派给了闻擎。   闻擎拒绝道:“父皇,儿臣身子不适,实在没有精力,协理刑部大理寺查案。依儿子看,那些尸身是荣王乳兄发现,又不是荣王乳兄害死的,父皇大可将案子交给荣王。”   皇帝见闻擎脸色苍白,心里亦有几分愧疚,“如此,这桩案子,就由荣王亲自监案吧。”   荣王志得意满,立刻接手了此案。   这一查,便不可收拾。   先是查出,这些尸体不是原先埋在恒武大将军府邸,而是从隔壁周家宗祠的方位运进来的,接着查出做这件事的是周大夫人,最后顺蔓摸瓜,查到了太子头上。   案情的真相,不可谓不惊人。   原来,这些幼孩的尸身,都是从东宫运出的。   联系太子喜欢玩弄幼童幼女,事情还有什么不分明的?   昔日太子只是因玩弄娈童,惹出些“小”事故,那些言官就不肯罢休。   如今太子确确实实害死许多人,还闹得天下皆知,言官们岂会放过?不止言官,文武百官都力求皇帝,严惩太子。   此情此境,连皇帝也收不了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犯下这般大过,若不严惩,如何能服众?   皇帝被逼无奈,只能废掉太子,并严惩周大夫人。整个周家都受了牵连,唯独刚分家的三房,幸免于难。   废太子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却毫无用处。   皇帝自东宫走出时,像是老了十岁,一夜之间,平添出许多白发。   至此,荣王荣宠盛极。   但皇帝对荣王的宠爱微妙了许多。   荣王很少能单独见到皇帝,也无法继续请求皇帝,让他娶虞华绮。   但他也不在意了。   待他坐拥天下,虞华绮还能跑不成?   虞华绮真的跑了。   在废太子搬出东宫五日后,他的脚伤突然恶化,整个人高烧不退。   皇帝连夜出宫,严惩了照顾废太子的宫人,召集众御医,给废太子治病。   折腾了一宿,皇帝才回到皇宫,去柔贵妃的麟趾宫休息片刻。   翌日,朝堂上,皇帝猝不及防地下了道圣旨,赐婚齐王与虞华绮。   闻擎在收到圣旨的刹那,并未露出半分喜意,只是淡淡地跪下接旨,仿佛对此很不在意。   荣王的手死死握成拳,看向闻擎的视线,阴沉得渗人。   但他没有开口说半个字。那沉稳的模样,与从前那个天真愚钝的闲王,已经相去甚远了。   出乎闻擎意料的,朝堂局势并未因这道赐婚圣旨而有很大变动。   皇帝接下来的几道调令,虽对他势力有所制约,但他的损失,远不如原先预计的那般惨重。   这一切,还要归功于虞华绮。   若不是虞华绮心思缜密,想到从周家内部入手,他一时倒真找不到太子的把柄。   掌握太子把柄后,他将太子被废一事,谋划地从头至尾都布满荣王的痕迹,让皇帝对荣王生出重重疑心。   皇帝素来偏爱太子,虽然废了太子,心中却定然想着,要找个时机,复立太子。   故而,皇帝不会任由荣王坐大。   而后宫皇子稀少,为了制衡荣王,皇帝即便听了太子和柔贵妃的挑唆,将虞华绮嫁给他,也不敢在朝政上太过打击他。   ……   近日朝局混乱,荒唐事一桩接着一桩。   闻擎忙,虞华绮便没怎么去打扰他。没想到事情刚尘埃落定,皇帝就赐下这么一道圣旨。   她整个人都懵了。   全然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狂跳着的心,充斥的是喜悦还是惊讶。   虞华绮怔怔地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眨了一眨桃花眸。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呀?   她现在,是不是该笑?   巧杏见姑娘傻了,吓了个半死,急忙去请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听闻皇帝赐婚的消息,霎时忧愁不已。   从前她希望孙女嫁给荣王,是因为太子地位稳固,荣王与太子亲近,虞华绮嫁过去,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   可如今是什么局面?   朝堂争斗瞬息万变,破朔迷离,若败了,就有性命之虞。   这叫她怎么舍得把孙女嫁过去?   虞老夫人赶到掌珠苑,见孙女傻愣愣地站在那,以为孙女和自己一样,对这桩婚事不满,怜惜地把孙女揽进怀里。   虞华绮倒没有不满。   但她也非常忧愁。   她在竭力回忆,自己原先打算在闻擎生辰之日,同他表白心意,当时都准备了哪些步骤。她回忆了许久,甚至想不起来,当时制定的计划书,现在在何处。   虞华绮轻轻叹口气。   她可真笨。   怎么能因为以为两人不会很快在一起,就不抓紧时间筹备呢?   这下赐婚来得突然,她压根来不及给闻擎准备一个,缱绻浪漫的告白。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博山炉散逸袅袅清香。   虞老夫人揽着孙女, 语重心长地劝说:“阿娇, 你不必忧心。事已至此,虞家定会支持你的。齐王妃之位, 未必真有百般不好。”   虞华绮略微回神,“是。”   虞老夫人又道:“齐王也不容易。这些年,皇帝偏疼太子,皇后护着荣王, 独他生母早逝, 无依无傍。他能在深宫中挣扎出来, 十分难得。若论才华品性, 他皆是上乘, 只是心思略深了些。”   虞华绮难得听人夸闻擎,她笑着应道:“心思若不深,如何能在那吃人的地方挣出前程?”   这话倒也在理。   世人皆以为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谁也想不到, 储位之争,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齐王在后宫没有母妃帮衬,在朝中没有母族扶持, 到了如今, 竟也能与嫡子荣王并立对峙, 可见其城府手段不容小觑。   虞老夫人摸摸孙女乌黑油亮的长发, “听你父亲说, 齐王行事光明磊落, 雷厉风行, 于朝堂之上,亦是手腕强硬。虞家站了他的队,未必是件坏事。”   虞华绮心知,自己与闻擎的婚事,不单只是两人的结合,还牵涉着虞家。自己嫁给闻擎,从此,在外人眼里,虞家就是闻擎的一部分了。   若闻擎登位,虞家就能更进一步,若闻擎落败,虞家也会受牵连。   她经历前世,对闻擎是极信任的,“祖母,太子无德,荣王庸碌,齐王确是最好的选择。”   虞老夫人心里也明白,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担心虞华绮同自己一般,对这桩婚事心存别扭,特意为闻擎说了几句好话。   “齐王生得仪表堂堂,龙章凤姿,倒是罕见的好容颜。”   虞华绮闻言,粉面含春,轻轻应了一声,“是吧?”   虞老夫人想了想,又道:“他文武双全,既能博古通今,又可百步穿杨,兼之为人沉静威严,确实是个好孩子。”   虞华绮听得心花怒放,朱唇微弯,笑道:“是。”   良久,虞华绮没听到祖母继续夸赞。   她疑惑地回头,问道:“祖母,您怎么不夸了?”   虞老夫人狐疑地盯着孙女。   “阿娇,祖母瞧着,你挺喜欢齐王?”   虞华绮闻言,香腮霎时染满霞色,颇不好意思地承认:“祖母,他长得俊。”   虞老夫人见状,以为孙女为着齐王的相貌,就对齐王暗许了芳心,不由生出几分无奈。   平日里看着,这孩子还算老成,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犯糊涂呢?   到底是年纪轻,缺了阅历,在婚姻大事上,还得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多替她筹谋周全些。   思及此,虞老夫人恍然想起,虞华绮的嫁妆还未备齐。   前次为荣王那桩婚事,准备的嫁妆,太过晦气,虞老夫人盘算着,要给虞华绮重新备一份更厚重的嫁妆。   王妃的嫁妆准备起来可不容易。   虞老夫人坐不住了,打算先回存谨堂,开了自己的私库瞧瞧。   虞华绮送走祖母。   随后,她提着裙摆,往自己的小书房跑。   巧杏等见状,准备同往常一般,跟进去伺候,却被制止。   “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传唤,不许进来。”   “是,姑娘。”   虞华绮独自进了书房,翻箱倒柜,倒腾了许久,想找出从前做的计划书。   守在门边的几个丫鬟不明所以,看着逐渐变得乱糟糟的书房,颇为担忧。   姑娘这是怎么了?   要不再把老夫人请来劝劝?   虞华绮对丫鬟们的担忧一无所知。她搜寻许久,终于在一副未完成的画卷里,翻找到了夹藏其中的计划书。   她铺开那张薄薄的宣纸,在上面勾勾画画,删选许久,终于定下两个方案。   先在湄河画舫表明心意,再去灵音寺还愿。其余计划,都可暂时缓缓。   虞华绮看着湄河画舫这一计划,忽而想起,昔日在湄河边,天香楼,闻擎行色匆匆,突然出现,却推说自己只是路过。   当时她并未多心,此时想来,才隐约有几分明白:当初他是听闻皇帝给自己和荣王赐婚,所以特意赶去找自己的吧?   虞华绮想起,昔日他误以为自己中了严重媚药的紧张模样,不自觉露出微笑。   静谧无声的书房内,莫名弥漫着甜蜜快活的气息。   巧杏和小桃小梨蹲在门边,面面相觑:姑娘怎么这般反常?   不多时,“反常”的虞华绮步履轻快,眉目飞扬的走出书房。   途径门口,她疑惑地瞄了三个傻乎乎蹲着的丫鬟一眼,“你们在做什么?”   巧杏赶紧起身,尴尬笑道:“没做什么。姑娘有何吩咐?”   虞华绮正满面春风,无暇细究丫鬟们的异常,“备轿,我要去永宁王府。”   时间仓促,要在今夜之前,准备好一切,极不容易,她准备去找昌平,问她借几个亲卫帮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散朝后,闻擎即刻出宫,去了衡武街后巷的秦宅。   他左等右等,迟迟没等到虞华绮,召来暗卫一问,才知道,虞华绮去了永宁王府。   闻擎面色微凉:这样大的喜事,她不先来见自己,去找昌平做什么?   一整个上午过去。   闻擎始终没等到虞华绮离开永宁王府。   他连午饭都未用,就那么干坐着,等暗卫每隔半个时辰,来报一次虞华绮的动向。   谁知虞华绮就跟住在了永宁王府似的,一直没有出来。   骄阳似火,烁玉流金,秦宅的下人,却仿佛身处数九寒天。   到最后,那负责报告虞华绮动向的暗卫,历经千锤百炼,无数生死的暗卫,在面对闻擎时,都惧得背上不断滑落冷汗。   闻擎直等到日薄西山,也没等来人。   他高挺的眉骨,深邃的凤眼之间,积攒着的冷戾愈发浓郁。   “闻擎哥哥。”   终于,随着这一声娇甜的呼唤,整个秦宅阴沉抑郁的气氛顿时消失。   天色明明已经昏暗,秦宅所有的下人,却都觉得仿佛拨开云雾,见了天日似的。   闻擎的神色却还是森冷的。   若是往常,听到虞华绮的声音,他早就出去亲迎,不会还坐得住。   领着虞华绮去见闻擎的老管事,大暑天的,抹了把冷汗,对虞华绮道:“王爷就在前面的凉亭,虞姑娘请吧。”他说完,自己却止步于此,不敢再上前。   虞华绮没觉出异样,她入了凉亭,踏上台阶。   天色昏暗,她差点绊倒在最后一阶。   闻擎眉心狠狠一跳,但没有起身去扶。   “闻擎哥哥,你怎么不点灯?”娇滴滴的抱怨。   因着夜色的遮掩,虞华绮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抱怨完,又笑吟吟地去拉他的手,“你跟我来。”   玉白柔荑软得仿佛一个清甜的梦,轻轻覆在闻擎手上。   他无法抗拒。   面无表情,霸道尊贵的青年不发一语,随着虞华绮往秦宅外走。   老管事和凌厦就在不远处,两人噤若寒蝉,连动都不敢动,对视一眼,眼中全是敬佩。   虞姑娘果然厉害,不但不畏惧王爷那冷面阎罗的模样,还能把王爷从凉亭里弄出来。   实非常人所能及也!   虞华绮对那二人的腹诽毫无所觉。   她第一次主动牵闻擎的手,还牵得这样久,安静的环境,让她心中小鹿撞得愈发厉害。   出了秦宅,她仍直愣愣地往前走。   闻擎瞥了眼候在门边的马车,没有提醒,任由虞华绮牵着自己的手乱走。   片刻后,虞华绮反应过来。   她回头,朝闻擎粲然一笑,“闻擎哥哥,我走错了。”   虞华绮又带着闻擎,原路折返回去,坐上备好的马车。   两人牵着手,上车不便。   可虞华绮有些不舍得松手。   她抿着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心就被松开,随即,整个人落到闻擎怀里。   虞华绮直接被抱进了马车中。   骏马迈开蹄子,车轮徐徐转动。   良久,虞华绮才回过神,欺霜赛雪的肌肤晕开娇艳的胭脂丽色,连乌眸都凝着薄薄一层水雾。   她没想到闻擎会这般主动。   前世,都到了那个地步,闻擎也没有主动说明心意。虞华绮一直认为,两人若想好好在一起,非得靠自己先捅破窗户纸才行。   谁成想,闻擎也有这样主动的时刻。   贝齿咬住粉唇,虞华绮忍着羞意,往闻擎怀里缩了缩。   闻擎被她闹腾的,一身阴鸷的气息消散殆尽。   他紧了紧手臂,让怀中的人靠得舒服些。   眨眼的功夫,马车便到了湄河。   湄河边,夜间的天香楼热闹非凡,娇侬软语,灯火辉煌。那靡艳的胭脂香味,几乎要透过车窗,渗进马车里。   闻擎终于开口,“到了?”   虞华绮靠在他胸口,不老实地拨弄着他佩戴的青玉,“到了。”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闻擎也没说什么,抱她下了马车,“去哪?”   直至此刻,借着天香楼明亮的灯光,虞华绮才看出闻擎冰冷的神色。   她主动环住闻擎的脖颈,乖觉道:“去前面那艘画舫,最大的那艘。”   闻擎脚步一转,抱她上了画舫。   巨大的画舫停泊在河岸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吸引了无数视线。   第一层,歌舞笙箫,美女如云,跳着曼妙的舞,唱着靡靡的情歌,气氛煞是动人。   闻擎淡淡扫了一眼,并未将其看在眼里,抱着虞华绮上了二层,他问道:“这是永宁王府的船?”   虞华绮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指挥闻擎把自己抱到东窗边。   画舫前进的速度很快,未几,就远离了河岸边缘,与那些星星点点,低吟浅唱的小舟分隔开来。   虞华绮不断瞄着河心,感觉差不多到了,便扯扯闻擎的衣袖,“闻擎哥哥,你放我下来。”   随即,天际猛然炸开九十九朵绚烂烟花,灿烈辉煌,夺人眼球。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夜空中,惊叹不断。   就在此时,河面忽而出现两道长长的火龙,自东南双向,汇聚而来。   仔细一瞧,却是两列举着火把的龙舟。   鼓点声密密麻麻,龙舟们猝然分开,很快就在河中央,变幻作四个字:与子偕老。   苍穹间,烟火绽得灿烂,河面上,火龙亦燃得明亮。   虞华绮悄悄看着闻擎的神色,用指尖触碰闻擎的手背,试图缠上去。   毫无征兆的,前方飞快划过两艘船,遮住了火龙舟摆出的热情艳丽的字。   后面那艘船,船头站着个干净利落,双手叉腰的妇人,那妇人中气十足,怒吼道:“你给老娘停下!”   前头那艘船,船尾亦站着个汉子,他仿佛是刚从天香楼逃出来的,身上还缠着几条桃色披帛,“我又不傻。除非你保证,我停下,你不打我。”   妇人怒道:“你要死啊,还敢讲条件!再不停下,晚上别想回家!”   很快,后面那艘船就追上了前面的,整个河面飘荡着叫骂和求饶声。   旖旎缱绻的气氛,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虞华绮准备半日, 却不料出了这般变故。   此情此景, 她还如何告白?方才借着焰火龙舟鼓起的勇气,霎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水葱般的指尖晃了晃, 绕开闻擎的手背。   闻擎看着不自觉鼓起薄软两颊的小姑娘,冰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河面黑漆漆,空荡荡的,龙舟的火把都燃尽了, 天际的焰火也已经消失。   泼辣妇人的训斥声亦逐渐消逝在水浪中。   突然, 毫无预兆的, 虞华绮被拦腰抱起, 放到窗沿。   窗沿并不宽, 她背后便是凛凛夜风和滚滚长河。   虞华绮吓得手脚并用,紧紧缠在闻擎身上。   闻擎护住她,臂膀坚定有力。   他沉凝的黑瞳,似乎已将怀中娇娥看透, “阿娇,方才你想和我说什么?”   虞华绮正惊魂未定,思及方才的失败, 羞窘地撇过头, 未作回答。   好半晌, 甜腻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亲我一下, 我就告诉你。”   明眸娇怯撩起, 悄悄窥探着闻擎的反应。   闻擎回望着她。   很快, 怜惜的吻, 带着灼热温度,就落在了她泛着艳色的薄白眼皮上。   虞华绮有些不满,又有些得意。   她眸光流转,风娇水媚的狐狸精似的,纤细长玉指覆在绛唇上,“要亲这里。”   闻擎定定看着她,眼神深邃若长渊,却没有动作。   虞华绮被看得心慌,不安地在窗沿上动了动。   随即,她纤弱的细腰被环得更紧。   凝滞的氛围里,忽而生出几分艳绯旖旎。   “阿娇,嫁给我。”宁静的夜里,低沉嗓音乍然响起,字字千钧。   虞华绮完全愣住,怔怔地眨了眨桃花眼。   “好不好?”他靠近虞华绮,额心抵着她的额心。   虞华绮的心猛然跳动,面色羞如朝霞映雪。   樱唇张合了下,却迟迟吐不出半个字。   旋即,虞华绮被吻住。闻擎并未深入,温柔含弄着她的唇珠。   良久,唇分,两人温热的气息缠绵着,闻擎深深望进虞华绮眼底,重复道:“好不好?”   虞华绮被吻得粉面含春,气息凌乱。她迷茫地喘着气,低低呜咽了一声。   闻擎见她不答,再次吻上去。   这次,他攻伐得很深,霸道的气息侵袭了虞华绮全身。   “阿娇,好不好?”   虞华绮秀眸含着迤逦水光,说不出半个字,整个人像是化在了闻擎怀里,   闻擎坚定地抱着她,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阿娇,嫁给我,好不好?”   虞华绮被吻得食髓知味。   少顷,她答非所问道:“再亲一次。”   月色朦胧,照拂着相拥的一对璧人。   好半晌,虞华绮伏在闻擎怀中,气息不匀,嗓音带着湿润的哭腔,“好。”   闻擎把人从怀里捞出来,不紧不迫地继续问道:“那阿娇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虞华绮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咬着丰艳微肿的唇瓣,娇滴滴地撒娇:“你想知道,还得再亲一次。”   闻擎被她闹得无法,粗粝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揉了下她的唇瓣,“不疼?”   虞华绮低低嘶了一声,纠结了会,无辜又乖巧地嘱咐:“那你亲得轻一点哦。”   她目光纯净,朱唇吐出的,却是最撩人的话。   于是,又一个缠绵的吻。   虞华绮被吻得晕乎乎,云里雾里地说出心中存了许久的话。   “闻擎哥哥,阿娇心悦你,阿娇想嫁给你。”   她全然不知这番话的杀伤力,说完,还撒着娇追问:“你呢,你是不是也好爱阿娇?”   闻擎把她整个儿揽进怀中,“是,好爱你。”   虞华绮笑吟吟地伏在他肩头,“最爱我吗?”   闻擎抱她坐到湘妃竹椅上,“只爱你。”   虞华绮被哄得眉开眼笑,软成一滩水,由着闻擎给自己喂了盏茶水。   天色渐深,闻擎抱虞华绮下画舫,送她归家。   虞华绮此刻格外的好哄,只要闻擎亲亲她的脸,她便什么都说好。   华盖车内,闻擎见怀中娇娇似有困倦,慢慢地,有规律地给她搭着后背。   此前,他不愿表明心迹,是因为局势不明朗,不愿平白撩拨完她,却只能海誓山盟空许诺。   他要给的,是确切的承诺,是安定的未来。谁知这小姑娘见他不说,竟在背地里为他准备了这许多。   温热的吻落在光洁细腻的鼻尖。   爱怜中,又带着一丝无奈。   闻擎没有浪漫的脑筋,但他也想得到,小姑娘为自己鼓捣这样久,却突然出了这般狼狈的意外,定会很羞窘。   此刻人是被自己哄顺毛了,无暇多思,待她明日清醒,还不知要怎样别扭。   依小姑娘的性子,闹起别扭来,说不得要别扭地连着几日不肯见自己。   趁着这会人正迷糊,闻擎哄道:“阿娇,明日上午我有事,等过了晌,你来找我?”   虞华绮犯着困,迷迷糊糊地应下,“好。”   好梦沉酣,转瞬天明。   次日清晨,昌平郡主早早到了虞府。   她最好八卦的,一见虞华绮梳洗完,便急不可耐地把丫鬟们赶出去。   “阿娇,如何,你和齐王说开了吗?”   虞华绮握黛笔的手顿住,微微颔首,“说开了。”   昌平很兴奋,乐冲冲地问道:“齐王看到烟火龙舟,是不是很震撼?看到那支美人醉,有没有流鼻血?”   昨儿中午,昌平见了虞华绮跳的美人醉,燥得瞬间口干舌燥,流下鼻血。   她认为齐王的反应,肯定只会比自己更甚。   虞华绮闻言,迟疑了一瞬,才道:“我没跳。”   昌平愣住,旋即担忧地问:“可是我家画舫上的舞娘和乐伎出了岔子?”   虞华绮抿了抿唇,垂着桃花眼,快速将昨夜突然出现的,那对捉奸夫妻的事说了。   昌平听得一愣一愣的,顾及虞华绮的面子,没有直接笑,“那你后来是怎么表明心意的?”   虞华绮被问得臊。   昨夜除了昌平帮她准备的烟火和龙舟,余下诸事,一件都没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我没说。”   昌平以为她没敢说,赶紧劝道:“没事,这次不说,下次还有机会。总不会那么倒霉,次次都遇上别人捉奸,是吧?”   虞华绮咬住下唇,刺疼的感觉,让她略微蹙眉,“没有下次了。”   昌平往前倾了倾,双眼震惊地睁大:“难道齐王拒绝了你,不会吧?你这般绝代佳人,他都舍得拒绝!”   虞华绮摇头,桃花眸抬起,娇嗔地看着昌平,“他没拒绝。我没说,是因为是他先说的……”   昌平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给她十个脑子,她也想不出,齐王顶着那张冷酷深沉的脸,是怎么说出缠绵情话的。   真是越想越有趣!   “阿娇,还是你厉害!”昌平郡主笑得止不住。   虞华绮回想起昨夜的事,本就羞恼,再被昌平这么一笑,霎时窘得面染飞霞。她咬着牙,去捏昌平的脸。   两人正闹在一处,巧杏匆匆进屋,“姑娘,皇后娘娘传召。”   虞华绮立时停下笑闹,正色道:“知道了。你先去取我那身云燕织金锦的衫裙,我即刻就来。”   昌平也收敛了神色,担忧道:“阿娇,你要小心。近日荣王和齐王争斗得厉害,皇后突然传召你,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虞华绮眼底掠过沉思:“我知道。”   须臾,虞华绮换好华服,挽了宝髻,与昌平分别,随传皇后口谕的太监进宫。   垂首走进昭阳殿,向皇后行了大礼,虞华绮起身,才发现庄文筠也在。   皇后给她和庄文筠赐了座,笑着同她二人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话里话外,不外乎要她们谦卑恭顺,在成婚后,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尽王妃之责。   虞华绮和庄文筠自然都应是。   说着,皇后话锋一转,“如今,两位王爷后院尚还空虚,待日后府里有了侧妃,你们不许嫉妒,要有正妻的气度,好好管理妃妾。   虞华绮才不要有什么正妻气度,她就是想单独霸占闻擎,连一个头发丝都不和别人分享。   但这是皇后的地盘,她不会傻到说出心里话。因此,她只是低眉顺眼道:“谨遵娘娘教诲。”   庄文筠亦道:“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见她们顺服,神色略带满意。   与此同时,素衫宫娥进殿,跪在地上,“禀娘娘,楚姑娘、邓姑娘、卢姑娘、董姑娘都到了。”   皇后淡淡扫了一眼,见庄文筠和虞华绮面无异色,微笑道:“传。”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齐齐步入四名娉婷袅娜的贵女, 恭谨上前,向皇后行礼问安。   皇后风韵犹存的面庞露出柔和笑容, “免礼,赐座。”   昨日早晨,皇帝给虞华绮赐婚。为此,他对荣王存了几分愧疚。思及荣王曾爱慕楚云岚, 他特意召见皇后, 准备把楚云岚赐给荣王, 以作补偿。   皇后不喜楚云岚, 嫌其柔弱福薄, 但皇帝的心意已决,她也不敢轻易违拒。   故而,皇后向皇帝请求,给荣王再纳一房侧妃。   她希望是性情样貌皆佳的邓珊。   多年夫妻, 皇帝如何不知皇后的心思?邓珊的性情样貌都是其次,皇后看重的,恐怕是邓家的势力。   这是要给荣王铺路呢。   皇帝不悦。   他满心惦记着太子, 为此苦苦平衡荣王和齐王在朝中的势力, 怎料皇后如此浅薄, 丝毫不心疼被废黜的长子。   皇帝面色微冷, 点了皇后一句, 让她不要厚此薄彼, 给齐王也纳两个身份贵重的侧妃。   特意在“身份贵重”四字上, 加重了语气。   皇后被戳破了心思,面色登时变得很尴尬。   待皇帝离去后,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才挑出卢曼宛和董彤儿二人。   挑中她们二人是有缘由的。   首先,这二人家世都过得去,是勋爵之后,但家中子弟皆不成器,撑不起门楣。皇后想着,选她们二人,既能堵住皇帝的嘴,又能不给闻擎添势力。   其次,那卢曼宛生得艳丽,性情张扬,又是个能歌善舞的,皇后瞧着,与虞华绮极像。如此相似的正妃和侧妃,不愁齐王后院闹不起来。   而董彤儿更是心思深沉,常山伯成日家寻花问柳,家中姬妾少说也有二十余房,庶子庶女更是无数。董彤儿身为唯一的嫡女,能在生母极不受宠的情况下,最得常山伯欢心,手段不可小觑。   如此,方有了今晨的召见。   皇后笑容得体,没露出诸般心机,她先看向楚云岚,“陛下口谕,封你为荣王侧妃,你当恪守宫规,尽心侍奉荣王,与荣王妃和睦相处。”   楚云岚清丽的桃花面浮现一丝喜悦,她起身,向皇后行了大礼,“臣女遵旨。”   皇后瞧着楚云岚孱弱风流的体态,眼底不由生出些挑剔,好一会,才免了她的礼。   “珊儿过来。”   随后,皇后朝邓珊招手。   邓珊生得弯眉杏眼,天生一副笑模样,很讨人喜欢,她笑着走到皇后跟前,“娘娘。”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本宫喜欢你,想要你时常入宫陪伴,又恐传唤频繁,耽误了你的婚姻大事。若你能做本宫的儿媳,那可就皆大欢喜了。本宫问你,你愿不愿意给荣王做侧妃?”   邓珊苹果脸羞得通红,却仍是落落大方地行礼,“臣女愿意。”   皇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让她跟着自己坐,随后,又对卢曼宛和董彤儿道:“齐王府后宅空虚,你们俩个都是好的,本宫指了你们做齐王侧妃,望你们勤勉恭敬,早日为齐王开枝散叶。”   卢曼宛与董彤儿双双起身下跪,“臣女遵命。”   皇后扫视着下首诸女,见她们皆谦卑恭谨,唯独虞华绮似乎面色微冷,眼尾不由笑出浅浅的褶皱。   “如今王府空虚,两位王爷大婚次日,侧妃便入府吧。这般,王府也热闹些。”   皇后亲赐的侧妃,由不得虞华绮拒绝。   虞华绮听着身边诸女的笑语应和,看着皇后雍容华贵的身姿,眼底极冷。   皇室就是这些破事多。   昨儿听闻皇帝赐婚,她只顾着高兴,却没想到,皇后会这般急切,在赐婚次日,就赐下侧妃。   光是想想,往后皇后可能会三不五时地往王府塞妾室,虞华绮就觉得恶心。   皇后见诸女臣服,笑道:“今儿日子好,本宫打算留你们在宫里,共用午膳。待过了晌,再带你们去拜见太后。太后最慈爱的。你们往后就是皇家妇了,要知晓孝顺恭敬,好好侍奉太后。”   诸贵女皆起身谢恩。   正当此时,宝姑姑悄悄从殿外进入,伏在皇后耳侧,低声道:“娘娘,出大事了。柔贵妃与颖嫔起争执,突然滑了一跤,此刻御医都聚在麟趾宫。”   皇后闻言,狠狠皱眉,额间皱出几道褶皱。   柔贵妃有孕前,便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有孕后,更是被皇帝宠到了心尖上。   皇帝子嗣少,柔贵妃怀的又是老来子,阖宫谁人不知,皇帝有多看重柔贵妃这胎?   若柔贵妃的胎出了问题,无论是谁害的,自己都逃不了一个管理后宫不善之罪。   何况颖嫔还是自己的人。   皇后心惊胆战,这消息若是传到皇帝那里,皇帝少不得要怀疑,是自己心怀嫉妒,谋害柔贵妃。   到时候可真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皇后敢起誓,她从未有过动柔贵妃的心思。毕竟柔贵妃再得宠,腹中龙胎再得看重,也威胁不到她与荣王的地位。她何苦做下这般恶心,徒然招惹皇帝猜忌?   可惜这话皇帝不会信。   只怕此时此刻,皇帝已经疑心到她身上了。   皇后冷了脸,问道:“柔贵妃的胎如何,还救得了吗?”   宝姑姑轻轻摇了摇头,“难。”   皇后心里盘算着补救的法子,传了凤辇,摆驾麟趾宫。   而宝姑姑则留在宫内,请诸位贵女去后殿小憩,待午后再去拜见太后。   诸位贵女不知出了何事,见皇后面带急色,隐约能猜到宫中出事,她们不敢多言,纷纷起身,准备随宝姑姑去后殿。   卢曼宛率先有了动作,她走到虞华绮身前,福了一礼,“往后还请姐姐多关照。”   虞华绮抬起瑰艳的桃花眸,冷傲地扫了卢曼宛一眼,仿佛看透了卢曼宛的野心和不甘。她绛唇轻勾,没有理会卢曼宛,径直朝宝姑姑的方向走去。   庄文筠见状,嗤笑了一声,亦转身离去。   卢曼宛登时涨红了脸,既羞又恨。   她是庄文筠的表妹,自幼与庄文筠不对付。虽自知家世不如庄文筠,却事事要与庄文筠争个高下。如今庄文筠是王妃正妻,而她只是侧妃妾室,她哪会甘心?   而她素日又是不喜虞华绮的。毕竟都是明媚活泼的风格,虞华绮又样样比她出挑,无论家世样貌,还是性情歌舞,全都压她一头。   此刻,卢曼宛被两个最讨厌的人冷待奚落,恨得面色都有些扭曲。她在心中暗自发誓,日后进了齐王府,定要凭着宠爱,将虞华绮踩在脚下!   反观董彤儿,同为皇后定下的齐王侧妃,她却一直安安分分的,不显山不露水。   董彤儿生得不如卢曼宛美丽,但胜在肌肤白净,气质娴雅,瞧着比卢曼宛可亲许多。   虞华绮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两人,心间不由冒着酸气,靡丽容颜显得愈发冷艳。   而那厢庄文筠三人,勉强还算和睦。   昔日太后寿诞,庄文筠自恃才华横溢,却无端输给在皇城中素无才名的楚云岚。因此,她看楚云岚处处不顺眼。   可楚云岚却一直不动声色,让她有气也无处撒。   邓珊又乖觉,见气氛不对,几句话间,就将庄文筠奉承地心花怒放,无暇找楚云岚的麻烦。   很快,各怀鬼胎的一行人到了后殿,分别进房中休息。   话分两头。   皇后乘着凤辇,到了柔贵妃的麟趾宫。   彼时皇帝尚未赶至,颖嫔哭得狼狈,见到皇后,就像见着了救命稻草似的,哭着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皇后的腿。   “娘娘,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没有害人!娘娘要为嫔妾做主啊!”   皇后嫌颖嫔丢人,斥道:“哭什么?”   她甩开颖嫔,匆匆上前询问御医,“柔贵妃身子如何,龙胎可还安好?”   御医脸色凝重,摇了摇头,“龙胎恐怕难保了。”   皇后皱眉,眼中流露几许狠厉,“竭尽全力,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保下柔贵妃这胎。”   御医应喏,转身进内室,继续救治柔贵妃。   可惜事与愿违。   宫人们来来去去,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端出。未几,御医宣布,柔贵妃小产。   偏在这时,皇帝赶至。   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皇帝狠狠踹了办事不力的御医一脚,“放肆!尔竟敢胡言!”   皇后见状,劝道:“陛下,柔贵妃确实已小产,臣妾知道您痛心,臣妾亦十分痛心,但……”   皇帝神色沉怒,冷冷看着皇后,“你闭嘴!朕让你统领六宫,让你好好照顾柔贵妃的胎,你便是这般管理妃嫔,这般照顾柔贵妃的?”   颖嫔跪在地上,听皇帝这意思,是要迁怒自己,吓得跪不稳,摔坐在地。   皇帝循声望去,一脚踩在颖嫔皎白脸庞上,“便是你蓄意谋害柔贵妃?”   颖嫔被踩得嘴角裂开,流出血来,呜呜咽咽着说不清楚话。   忽而,隔着一扇门,里间传出凄哀婉转的哭声。   哭声很轻,皇帝却敏锐地听见了。   他心疼不已,无暇处置颖嫔,立时推门进去。   皇后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一进门,便见柔贵妃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倚在皇帝怀里,那孱弱的模样,宛若天地间只有皇帝可以依靠。   虽然刚小产,她皎若秋月的容色却丝毫未损,反添了一层娇弱,愈发惹人怜惜。   皇帝哪里禁得住这个,心疼极了,抱着柔贵妃,轻声哄劝。   柔贵妃倚在皇帝怀中,泪意盈盈,忽而瑟缩了下。   原来她瞧见了门外跪伏在地的颖嫔。   皇帝见状,扬声怒道:“颖嫔进来!”   转头,他又哄着怀里的宠妃,“乔乔,你同朕说,是不是颖嫔伤了你。朕给你做主。”   柔贵妃没有说话,娇怯地伏在皇帝臂弯,泪水瞬间洇透皇帝衣袖。   如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厌恶地看了颖嫔一眼,下令赐死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后也脱不了干系,受颖嫔的牵连,被皇帝当着柔贵妃以及一众宫人的面,狠狠训斥。   自太子出生后,皇后荣宠无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看着皇帝怀中的柔贵妃,气得发抖,却只能谦卑地向皇帝认错。   突然,麟趾宫外,齐王求见。   皇帝心情烦躁,抱着柔贵妃,“不见!”   柔贵妃含着泪,柔弱无骨地倚靠在皇帝怀中,劝道:“陛下,见吧,齐王定是有什么要事,您别为臣妾,误了朝政。”   皇帝见她美眸蕴泪,怜惜地帮她拭去,“好,朕见。”   可皇帝要起身出去,柔贵妃又脆弱地往他怀里缩,细白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无奈,皇帝只好道:“传齐王。”   皇后站在一侧,眼睁睁看着皇帝对柔贵妃的纵容,神色扭曲,不自觉地伸手覆在已经生出皱纹的眼尾。   她实在忍不住,出声谏道:“陛下,这里是妃子寝宫,您在此召见齐王,似乎不妥。”   皇帝见怀中爱妃害怕,登时不悦道:“此处再无他人,你是齐王嫡母,乔乔是齐王庶母,母亲见儿子乃天经地义,哪里不合规矩?”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什么乔乔,皇帝都没这么亲昵地唤过自己,狐媚之流!   须臾,闻擎佩着刀,神色阴鸷,桀骜地阔步而入。   “父皇,儿臣不要侧妃。”   皇帝听闻擎这般说,记起昨日,自己曾让皇后给闻擎挑两个侧妃。   他正迁怒着皇后,闻言,凛声质问道:“皇后,你给齐王选的是哪家女子,他为何这般不满?”   皇后心下一沉,回道:“臣妾选了卢侯家的嫡次女,常山伯家的嫡长女,她们皆是名门毓秀。臣妾也不知,齐王何故不满?”   柔贵妃见状,带着哭腔哼了一声,“颖嫔也是皇后选的名门毓秀。”   皇后不料柔贵妃还要在此时发难,霎时有苦难言。   闻擎冷哼一声,将刚搜集的证据呈上,“父皇,那常山伯的嫡女董彤儿,母后口中的名门毓秀,这些年谋害了常山伯四个庶子女,实属蛇蝎心肠。如此毒妇,儿臣不敢要。”   柔贵妃听闻董彤儿谋害庶子女,触景伤情,立时滴下两行美人泪,落在皇帝手背。   皇帝大怒。   皇后前脚送了毒妇进宫,害得他心爱的宠妃小产,后脚又送了毒妇给闻擎,难道她是想害皇室绝后吗?   “皇后,你作何解释!”   皇后未曾料到,闻擎会突然来这一出,她跪在地上,哀声道:“陛下息怒,臣妾也是被蒙蔽了,臣妾真的不知,董彤儿这般恶毒啊!”   皇帝呵斥:“你不知?你身为皇后,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害了朕的乔乔,又要害齐王。既然你这般无知,那也不必处理六宫事务了,滚回去,待在昭阳宫醒醒脑子。”   “刘顺,去皇后宫中,把凤印取来,交由柔贵妃。”   皇后没想到自己会被夺权,苍白着脸,震惊地看着同自己恩爱了二十余年的枕边人。   闻擎睨了皇后一眼,向皇帝又行一礼,“父皇,不仅是常山伯的女儿,卢侯家的,儿臣也不要。”   皇帝正料理皇后,没空理他,打发道:“不要便不要,你退下吧。”   闻擎没有立刻退下,他站定在原地,继续道:“请父皇恩准,让母后从今往后,都别给儿臣赐人。万一日后儿臣有了子嗣,却被母后赐的奸人害死,儿臣承受不了。”   这话可是戳了皇帝的心窝。   他的孩子,可不是就叫皇后的人害了?   柔贵妃闻言,猝然又落了几滴泪,她冰凉娇软的玉指牵着皇帝的手,往锦被下,自己的腹间抚摸。   那里曾有过一个孩子。   皇帝果然面色铁青,“皇后,日后齐王府妃妾之事,你不必插手。他若有喜欢的,自己会纳。”   皇后跪在地上,身形晃了晃,却因为年老色衰,容颜不再,没有博得皇帝丝毫怜惜。   那厢柔贵妃越哭越伤心,皇帝为了哄心尖尖上的宠妃,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昭阳宫。   虞华绮独自在房内,神思不属,坐卧不定。   她倚于窗边,拨弄冒着清凉寒烟的冰鉴,脑子里不断晃过那两位“未来齐王侧妃”的脸,酸溜溜地咬牙。   忽而,门被推开,闯进一个人。   虞华绮转身,却见来人是荣王。   她看着荣王关上门,翠眉淡淡蹙起,“王爷,此处是皇后宫殿。你我各有婚约,孤男寡女,私下见面,实在不妥。请您出去。”   荣王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神色痛苦又深情,“虞华绮,我好想你。”   虞华绮没应他,艳若桃李的玉面覆着寒霜,“王爷,请您出去。”   荣王等了一会,见虞华绮总也不理自己,苦涩笑道:“你别同我这般生分。从前你骂我的时候,都很亲昵的。”   虞华绮见他自说自话,厌烦地转过了身,不再理他。   荣王见她似有嗔怒之意,反而有些开心,觉得她这是不与自己见外。   “阿娇?”   “我还没唤过你阿娇吧?阿娇,我心悦你。”   虞华绮依旧背对着他,毫无反应。   荣王神色渐冷,走上前,想叫虞华绮转身。可他还未碰到虞华绮的手臂,就被虞华绮灵巧躲过。   虞华绮芙蓉玉面染上几分警惕,“王爷,请自重。”   荣王几次三番被拒,也没了好脾气,阴沉道:“自重?你是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虞华绮嘲讽道:“王爷如今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王府内既有新欢,又有旧爱。何必再来纠缠我?”   荣王被虞华绮说的愈发来气,他将虞华绮圈在墙内,神情痛苦而偏执,“阿娇,我要怎么说你才会信,我只喜欢你。”   虞华绮挣扎不开,怒道:“你放手!”   荣王见她动怒,漂亮的桃花目火光烁烁,心念一动,想亲一亲她的眼睛。   正当此时,虞华绮拼尽全力,狠狠跺了荣王一脚,猛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荣王痛得弯腰,就在虞华绮往门边跑时,他却瘸着脚冲过去,拦在门前。   他抬起头,笑得露出两行白牙,问道:“阿娇,你可还记得,庄文筠为何会嫁给我,你又为何会与我取消婚约?”   虞华绮往后退了几步,并不答话。   荣王笑得愈发灿烂,“你说,若有人看见,你在母后宫中勾引我,与我有了肌肤之亲。闻擎还会要你吗?”   虞华绮抿唇,计算着自己与窗户的距离。   荣王俊眉一挑,笑道:“阿娇,你别动歪心思。外面都是宫人,你敢乱跑,我立刻就脱了衣裳扔你身上。届时你清白被毁,闻擎介意,我却不介意。正好可以纳你做妾。”   他说着,笑颜染上一丝病态,深情道:“阿娇,你乖乖的。待我登位,我就让你做皇后。”   虞华绮不敢再轻易动作,怕惹得他发疯,只能冷冷地看着他。   荣王见她眉眼生动,目光毫不转移地盯着自己,不似方才那般冷若冰霜,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嗤嗤笑出了声。   “别怕,我骗你的。阿娇这么好,我怎么舍得叫你名誉受损?”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昭阳宫中, 突然出现一阵骚乱。   闻擎龙行虎步, 径直往宫殿内闯,挡路的宫人太监, 尽数被他掀开。   宝姑姑见他来势汹汹,板肃着脸,拦在最前头,劝诫道:“殿下怎可这般胡作非为, 擅闯娘娘寝宫?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 您这般行事, 不怕受陛下惩罚, 受天下万民耻笑吗?”   闻擎眉若长戟, 眼似锋刃,凌厉地扫视一周,“让开。”   宝姑姑纵然再沉稳,对上这般凶煞的眼神, 双腿也不由发软。   她强撑着道:“殿下若要闯宫,除非踏过奴婢的尸身!”   闻擎脚步未顿,径直向前, 一脚踹开宝姑姑, 往后殿走。   宝姑姑气急, 推开搀扶自己的宫女, 低声喝道:“还不快去拦住他。”   随即, 她拖着嗓音喊道:“殿下, 后殿里都是贵女, 您实在不宜进去!”   昭阳宫的宫女听了宝姑姑的命令,纷纷拼了命地去拦闻擎,却被跟着闻擎的太监一一踹翻。   那太监看着遍地的伤兵败将,不屑道:“皇后谋害龙胎,又意图赐下毒妇,谋害王爷子嗣,陛下已对其施下惩处。皇后心存恶意,谁知她还会做出何事?我们王妃再待在昭阳宫,才不合宜呢。”   宝姑姑尚不知麟趾宫出了此等大事,听完这席话,心中登时大乱。   少顷,皇帝身侧的大太监刘顺公公,带着几个随侍进了昭阳宫。   他见昭阳宫内处处狼藉,也不意外,淡定地公事公办道:“宝姑姑,陛下口谕,命老奴来取皇后凤印,送往麟趾宫。”   宝姑姑听闻凤印都要被移交麟趾宫,便知道,事情已经到了难以转圜的地步。   她再无暇理会闻擎闯宫的小事,慌乱地整理衣裳,起身谄媚地笑问:“刘公公,敢问麟趾宫内出了何事?”   刘顺念及皇帝对太子的怜惜,暗中提点了一句,“柔贵妃小产,陛下盛怒,皇后娘娘被夺了统辖六宫之权。”   宝姑姑闻言,急道:“娘娘从不曾存伤害贵妃之心啊……”   话未说完,便被刘顺打断。   “姑姑先去取娘娘凤印吧,陛下还等着我回麟趾宫复命,别误了时辰。”   昭阳宫后殿。   虞华绮看着荣王眼中一闪而逝的疯狂,冷静地往后退了半步,右手不动声色地攥住身后的描金彩漆丹凤纹花瓶。   她怕荣王发现自己的小动作,为转移荣王的视线,故意露出几分怀疑和倨傲,绝丽的容色因此显得艳而娇贵,同荣王搭话道:“王爷果真是在开玩笑?”   荣王俊秀的眉眼陷在阴影中,看着娇艳的虞华绮,目光隐约显露几分痴迷,“或许是吧。”   虞华绮心中冷冷一笑。   方才那番话,荣王绝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得那般顺畅,证明玷污自己清白这件事,他已经在心中反复琢磨过许久。   可能是此刻,可能是下一刻,他迟早会实施。   果然,荣王亦真亦假地回答完后,便朝虞华绮那个方向步步紧逼。   虞华绮手腕一转,紧紧握住身后的丹凤纹花瓶。   倏而,窗外出现清脆的响声。   荣王警觉,快步走到窗边,环视一圈。   窗外无人,但见幽幽斑竹间,泥地之中,遗落了一枚翠玉镂雕双面香囊。   虞华绮对窗外的声响丝毫不感兴趣,趁机往门边跑去。   突然,“哐啷”一声,门被踹开。   闻擎裹挟着盛夏燥热的风,毫无征兆地出现。   他鹰眸一扫,看到虞华绮直直朝自己这里飞奔,伸出长臂,直接将她拥进怀中。   随即,他便发现,房内还有另外一人。   “闻承锐?”   闻擎冰凉的目光落在荣王身上,他气势凛然,面若罗刹,单手拥住虞华绮,腾出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将门关上。   其实,关门与否,对闻擎接下来的行动并无影响。   因为此刻昭阳宫的宫人都聚在前殿,无人敢来这里招惹他。   他侧头,先在虞华绮额角落下一吻,然后转瞬,人便站到了荣王面前。   荣王见虞华绮倚在闻擎怀里,顺从又甜蜜,嫉妒得目眦尽裂,正要冲过去揍闻擎。   闻擎突然到了他跟前,他哪有不挥拳头的道理?   可惜荣王动作太慢,拳头刚挥出去,腰腹就被闻擎气势凛凛的长腿横扫。他整个人飞了出去,摔落在地。   须臾,劲拳猛然落下,拳拳到肉的闷声,渲染着凶戾的氛围。   荣王忍不住痛呼,却又不肯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颜面。他被恶狠狠揍了一同后,龇着牙,咧着嘴,寻隙站起,试图反击。   闻擎的脸黑得宛若凶煞恶鬼,哪里能给他反击的机会,猛地一拳揍在荣王膝间,让他摔跪在地。   这是场无声的,单方面的施暴。   虞华绮看了会,蹙着黛眉,出声阻止道:“闻擎哥哥,你别打了。”   闻擎以为她哪里不妥,立刻松手,没有再管被揍得软倒在地,烂成一滩泥的荣王,“阿娇,怎么了?”   荣王艰难地揉着自己的胸口,虽被揍得凄惨,却狂喜起来:虞华绮叫闻擎住手,她是关心自己的!   可下一刻,荣王就见到,虞华绮折好随身携带的洁白绣帕,给闻擎包扎在右手五指关节处,“手都磨破了,疼不疼?”   闻擎站定,看着她给自己包扎完,还在伤口处绑了个花哨的结,才道:“小伤而已。”   虞华绮抬眸,嗔怪地瞪他。   闻擎心领神会,哄道:“我知道了,以后会仔细。”   荣王撑着地面,坐起来,猛地吐出一口血水,死死盯着面前二人。   闻擎回头,冰冷地与荣王对视,眼底再无柔情,尽是杀意。   他上前,用左手掐住荣王的脖子,语气低沉而阴戾,在荣王耳侧道:“再敢靠近我的人,我叫你死无全尸。”   紧接着,荣王被掐着脖子,扔到了苍翠斑竹间。   闻擎处理完一切,转身走向虞华绮。   他面容冷峻,虽不似往常温和,却已经看不出丝毫戾气。   闻擎抱起虞华绮,在她眼尾落下冰凉一吻,“怕不怕?”   虞华绮环着闻擎的脖子,眼神亮晶晶的,“有一点点。你来了就不怕了。”   荣王摔躺在泥地里,眼神黑沉沉的。   他死死盯着远去的两人,见到虞华绮依偎在闻擎怀中的甜蜜模样,嗓音嘶哑,低低地,不甘地呢喃。   “她是我的。”   毫无预兆的,荣王眼帘中,突然出现一角月白绸绣折枝花裙。   随后,纤弱的手臂伸出,试图扶他起来。   那厢,昭阳宫内,众目睽睽的,虞华绮不敢让闻擎一直抱着。   她眼尖,见前方有小宫娥走过,就扯了扯闻擎的衣领,叫他放自己下地。   闻擎顺着她,让她自己走,低声询问:“皇后可为难你了?”   他说别的还好,一说皇后,虞华绮就想起那两个“齐王侧妃”。   她登时酸溜溜地瞥了闻擎一眼,“没为难。”   虞华绮这么说着,脚步微移,站得离闻擎远了些,“您先走吧。皇后说了,待会我还得去向太后请安。”   这既是生疏的“您”,又是刻意地站远,闻擎如何看不出,小姑娘在闹别扭?   他不清楚小姑娘闹脾气的缘由,只能解释道:“皇后此刻无暇他顾,我们只管走就是。”   虞华绮闻言,咬着唇,轻哼着应了一声,径自走在前面,不再搭理闻擎。   闻擎拿她最没办法,纵有百般手段,也不舍得对她用,只能都由着她。   好半晌,两人都快走到宫门口了,闻擎见小姑娘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无奈道:“真不理我了?”   虞华绮转身,素来矜贵的面容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桃花眸里醋意盎然,意有所指道:“我理不理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有的是人想理你。”   闻擎思量一路,对她的心思已有几分猜测,此时见她酸得这般,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虞华绮见他还笑,转身便走,也不要他扶,径自上了齐王府的马车。   另一侧,虞府的车夫愣在原地:姑娘是不是上错车了?   好在跟着闻擎的太监有眼色,赶紧小跑过去解释。   闻擎跟在虞华绮身后,上了马车。   他取出车内冰着的酸梅汁,往里添了勺蜜,递给虞华绮,“尝尝,还酸不酸?”   虞华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气鼓鼓地皆过酸梅汁,一饮而尽。   闻擎失笑,拿巾帕给她拭去额间细汗,“同我说说,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虞华绮拒绝不了他的亲昵,一面温顺地任他擦汗,一面张牙舞爪地讽刺,“皇后让我和你的妾和睦相处。”   闻擎便知道是为了这桩公案。   他见虞华绮醋得眼眸晶璨璨的,生动得很,忍不住故意招惹道:“妾?”   虞华绮柳眉一扬,含嗔带怒,美艳极了,“是的,妾。一个赛一个的美貌。”   闻擎原是想逗逗,这会儿见她动怒,恐她气坏了,忙哄她:“都不如阿娇。”   虞华绮桃花眸猛然睁大,“都不如我?你已经见过她们了?”   闻擎哪想她角度清奇,立刻反应过来,否认道:“从未见过。”   虞华绮将信将疑,蹙眉问道:“那你为什么说,她们都不如我?”   再不好好解释,只怕这小姑娘要气坏了。   闻擎伸手,把她抱到怀里,同她解释了方才在麟趾宫发生的事。   虞华绮听得笑容愈来愈灿烂,还要别扭地道:“那以后,你可就没有漂亮的小妾了,不心疼啊?”   “不心疼。”   虞华绮笑靥如花,顾盼神飞,转身抱住闻擎,快速啄了下他的唇畔。   青天白日的,她颇有些羞怯,亲了人,玉面飞霞地垂着头,攥住闻擎小指,无意识地摆弄着。   片刻后,她摆弄闻擎的指节顿住,轻声细语地问:“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闻擎颇有些莫名,“说什么?”   虞华绮急了,急匆匆转身,“应该这样说,‘不心疼,只疼你’。”   闻擎展颜,露出极盛的一个笑。他甚少这般笑,舒朗而开怀,仿佛萧肃秋景徐徐复苏生机,英俊得能蛊惑人心。   “哪里学来这样腻人的话?”   虞华绮感觉自己被嫌弃了,秀眉微扬,颇不服地道:“在话本上学的。”   闻擎忽而想起昨夜的声势浩大,笑问道:“那些烟火龙舟,也是话本上看来的?”   虞华绮理所当然地点头,“那不然呢?”   昔日她在话本上找寻追求人的法子,虽未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情话和漂亮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闻擎原想说,她不必这样辛苦,即便她什么都不做,自己也最疼她。   但他看着虞华绮笑意璨璨的点漆瞳,却只是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真厉害。”   虞华绮朱唇弯弯,故作语重心长,“那是,我这么好,你要知道珍惜。”   闻擎应和,“是,我很该好好珍惜的。”   虞华绮得意,她记挂着话本里写的驯夫之道,又道:“倾慕我的人,从灵音寺,能排到浒嘉围场。你若不好好珍惜,说不得哪天,我就跑了。”   “哦?”   闻擎话音蓦地转低,他怜爱地抚着虞华绮秾艳娇丽的眉眼,似笑非笑,问道:“和谁跑?方才那蠢货?”   方才那蠢货……闻擎哥哥说的是荣王?   虞华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她抬头,看着闻擎,眼中尽是盎然笑意,“闻擎哥哥,你是不是吃醋啊?”   ☆、第50章第五十章   闻擎的确吃醋。   他面无表情, 给自己倒了盏酸梅汁, 没加蜜。   虞华绮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没弄洒闻擎的杯盏。   她软倒在闻擎怀里, 夺手抢了那盛着酸梅汁的琉璃盏,“我替你尝尝,酸不酸。”   这盏酸梅汁没加蜜,虞华绮喝得太急, 被酸得一激灵, “唔, 好酸!”   她说着, 仍是满眼调笑。   闻擎神色淡淡, 看着自己怀中胡闹的姑娘,倏而弯腰,狠狠摄住她的樱唇。   好半晌,才放过她。   “的确酸。”   虞华绮眼尾染着绯色, 那滴美人痣艳得惊人,她听到闻擎这般评价,略微失神的乌眸一转, 笑得宛若偷吃了蜜的小混蛋。   “闻擎哥哥, 你真吃荣王的醋啊?”   闻擎见这小混蛋没心没肺, 不欲提起荣王曾是她未婚夫的话头, 在她眼尾那滴泪痣上, 轻轻吻了一记, “方才在昭阳宫, 你们都说了什么?”   回想起方才荣王的疯话,虞华绮笑容微敛。   她坐在闻擎怀中,裙摆下的腿轻晃了晃,快速将昭阳宫内发生的事,完整复述一遍。   闻擎虽猜到荣王没安好心,但听虞华绮复述完,心底杀意仍是止不住地翻腾。   周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   虞华绮见他这般生气,担心道:“闻擎哥哥?”   闻擎低头,见怀中的少女不安,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无事。”   他不欲过多解释,见虞华绮仍担心,只好伸手道:“我的伤口似乎又渗血了,车内有药,你帮我上药?”   虞华绮闻言,注意力顿时转到他的伤上,赶紧解了缠在他伤处的白帕,取来伤药,给他悉心涂抹。   齐王府的马车,朱轮华毂,钉头磷磷,光明正大地驶入虞府。   虞老夫人听闻此事,忙换上诰命服,赶至前院,参见齐王。   她知道今儿皇后传召孙女,定没有什么好事,在家中提心吊胆了半日,得知虞华绮好端端地被齐王送回后,心中既欢喜,又担心。   喜的是孙女无恙,忧的宫中出了变故。   若皇后处没有变故,孙女怎会由齐王送归?   闻擎先下的马车,他见虞老夫人凤冠霞帔,端立在一旁,正要下跪,立时上前扶住虞老夫人,“祖母不必多礼。”   他唤得这般亲近,虞老夫人不由有些惊讶。   待扶起虞老夫人,闻擎转身,从马车内,扶下虞华绮。   虞华绮怕伤着他的右手,不让他扶,侧了侧身,要自己下去。   闻擎不与她争,只是伸手,虚虚环在她腰间,见她安稳落地,才收回手。   虞老夫人虽然年纪大,眼神却雪亮着,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她没戳破,只是慈蔼地笑笑,请闻擎去前厅喝茶。   闻擎自然不会拒绝,往日板着的脸蕴着笑意,谦逊得宛若寻常后生。   虞华绮知道自己坐闻擎的马车归家,不太合规矩,她担心祖母会因此对闻擎有偏见,见没人赶自己,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闻擎身后,试图悄悄跟去前厅。   虞老夫人见状,不赞同地看了孙女一眼:未出阁的少女,要矜持些。   “阿娇累了,先回掌珠苑梳洗,休息会。”   虞华绮收到祖母的眼神,又听祖母这般说,只好福了一礼,先回掌珠苑。   她换下华服,松了发髻,穿着家常的茜红衫裙,坐在妆镜前,慢慢篦着头发。   良久,虞老夫人亲临掌珠苑。   虞华绮披散着头发,去迎虞老夫人,“祖母。”   虞老夫人见她形容急切,显然是想问齐王的事,慈和地一笑,道:“先坐下。”   虞华绮殷勤地给虞老夫人端了盏茶,才落座,她期待道:“祖母,您快说。”   虞老夫人明知故问:“说什么?”   虞华绮桃花眸微眯,狭长的睫羽一颤一颤的,撒娇道:“说说您喜不喜欢齐王呀。”   今日一见,虞老夫人对闻擎,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闻擎向她许诺,娶了阿娇后,绝不会纳妾。对这番话,虞老夫人虽心存疑虑,却也颇为动容。   这证明,齐王很喜欢他们家阿娇。   皇家妇难为,有了齐王如今这份真心喜欢,阿娇往后的路,会走得顺畅许多。   虞华绮见祖母对闻擎评价颇高,便着意,又给闻擎说了许多好话。   初时,虞老夫人还听得津津有味。   但听了一下午,她难免就有些腻味,尤其是孙女只一味地赞好,半句齐王的不是也不提。   “行了行了,我知道齐王什么都好。我还是离了你这院子吧。念叨得我老人家耳朵疼。”   虞华绮娇嗔:“明日我还说,追去存谨堂说。”   虞老夫人拿最疼爱的孙女半点法子也无,摇头失笑,“你呀。”   离开掌珠苑后,虞老夫人眼底,却流转过一丝忧虑。   纵使这桩婚事有诸多好处,但皇家媳妇,又哪里是容易当的?   偏偏阿娇看上去用情至深。   深情,在皇室中,未必是件好事。   次日傍晚,虞华绮和祖母父亲等聚在一处用饭。   虞父提了一嘴,说起皇后被禁足,还被剥夺宫权等事。   虞华绮早在闻擎那里听过这些事,令她意外的是,皇帝似乎有意封柔贵妃为皇贵妃。   柔贵妃刚滑胎,皇后就受了重罚。即便是虞父等不明就里的人,也隐约能猜出,是皇后谋害了龙胎。   事发后,最尴尬的,便属荣王。   皇后是他的生母,失了宠,又被夺了权,对他是不利的。偏偏柔贵妃又姓庄,如今柔贵妃势大,靖国公府跟着沾光,对他又极有利。   皇城中,许多人家都在等着看笑话,赌荣王会不会背弃生母,转而讨好柔贵妃。   可惜无人知晓,柔贵妃早与靖国公府分道扬镳,仅维持着表面和睦,她才不会因为庄文筠与荣王的婚事,而搭理荣王。   皇后失势,对荣王只有弊,而无利。   时如逝水,闻擎生辰将近。   虞华绮想给他好好过个生辰,并将此前为他备下的舞,跳给他看。   偏她的长兄,虞翰远的婚事近在眼前,耽误了她许多时间。   原来,前世虞华绮与荣王的婚期定于明年春,虞翰远身为兄长,婚事刚好可定在今年年尾。   而今生,一切都有了变化。经钦天监演算,虞华绮和闻擎的婚期,定在今年初冬,比荣王的婚期更早几日。   虞老夫人思量着,虞翰远的婚事,最好还是比虞华绮早办,因而特意与钟家商议,将婚期定在八月初,中秋之前。   钟家自然都依虞府的意思。   毕竟虞翰远和钟仪的婚期原定在两年前,是因为钟仪的母亲突然急病去世,才生生耽搁了两年。虞家就虞翰远这一个嫡子,香火迟迟无法延续,钟家哪能不愧疚?   两家议定婚期,便着手开始准备婚礼事宜。   虞老夫人思及孙女即将出阁,虽平日也会帮着自己主持中馈,却还未经历过婚丧大事,有心想历练历练她。   因此,长孙婚礼的大半事项,虞老夫人都放开手,交由孙女处理,自己只帮着掌掌眼,偶尔提点几句。   前世周氏虽不受宠,但大体上还过得去,虞翰远的婚事,便是由她一手操办。   故而,虞华绮对婚礼流程并不熟悉。   偏偏时间很紧。她只能在其中多花心思。   闻擎的生辰在八月十七,她既要为哥哥的婚礼操心,又要暗中筹划闻擎的生辰礼,这段时日,怎一个忙字了得?   这日晌午,虞华绮用过午饭,坐着小轿,去往彩云坊。   她想亲去瞧瞧,近日时兴的织金妆花缎。   据说那绸缎经了改良,除却金线,还织进了孔雀羽毛,灿烂辉煌,华美非常。   虞华绮打算先去彩云坊置办些时兴贵重的布匹,给兄嫂成婚用,顺便定制件舞服,再去钟府,同刚出孝的未来嫂子见一面。   谁知虞家小轿刚在彩云坊门口停下,虞华绮一出轿,狭路相逢,便遇着了贺昭。   贺昭见到虞华绮,瘦削的面庞陡然生出几分亮色,“虞姑娘?”   虞华绮不欲理会他,朝出来迎接自己的掌柜笑了笑,便要进门。   贺昭见状,亦跟了进去。   暗卫见贺昭如此行事,都有些紧张,唯恐贺昭做出不利虞华绮的事。   但闻擎曾吩咐过,若无大事,不许他们出面,打扰虞华绮的正常生活。除却荣王,其余人等接近虞华绮,他们只能静观其变,不好轻举妄动。   虞华绮往彩云坊楼梯处走。   贺昭跟在她身后,明明已经功成名就,形容却十分憔悴。他低哀地请求:“虞姑娘,我只问一句话。”   谁不知道这位英俊潇洒的少年,便是近日正春风得意的探花郎?   彩云坊内,众人见贺昭在虞华绮面前如此卑微,纷纷侧目。   虞华绮停下脚步,不耐地道:“你做出这番姿态给谁看?”   贺昭苦笑,“我做错过事,我认。但虞姑娘,天香楼那件事,并不是不可挽回。敏敏她一时冲动,未必真心怨我,或许,她还等着我去寻她。若虞姑娘知道她的下落,可否请你告知?”   虞华绮不料他这般无耻,眸光凛冽,怒道:“并不是不可挽回?你倒真敢说。”   “敏敏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若还有廉耻,就休要再纠缠。”   贺昭被骂得怔怔站在原地,眼睁睁看虞华绮走出彩云坊,没有追上去。   他倒不是被虞华绮骂醒了,而是见着虞华绮犀利嘲讽的神情,恍惚间,想起前世的一些事,心底的一些疑惑,顿时豁然开朗。   虞华绮定也记得前世之事!   贺昭的心渐渐沉下去。   敏敏呢,敏敏是不是也记得?   虞华绮厌恶贺昭,不耐烦与他纠缠,径直进了小轿,吩咐道:“先去钟府。”   钟仪刚出孝,听闻虞华绮来看望自己,难得打扮得端方明媚。   两人关系原就不错,只是因着钟仪守孝,近两年见得不算多,今儿聚在一起,相处得极融洽。   虞华绮与钟仪畅聊许久,临走前,将哥哥托自己带的同心结交给钟仪,完成此行的使命。   她重新坐上轿,回到彩云坊。   谁知走了贺昭,又遇见卢曼宛和楚云岚。   虞华绮对她二人无甚喜恶,虽曾醋过卢曼宛,但如今闻擎已经与其再无瓜葛,她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自然不会再将此事记挂于心。   她只是有些意外: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处去了?   相反,卢曼宛见到虞华绮,眼角眉梢瞬间凝起浓浓恨意。   常山伯家家风不严,她被连累,遭齐王退婚。如今坊间都在传,她同那董彤儿一样,是因为德行有亏,才被退婚。   最近月余,连四十余岁,与她父亲一般大的官员,都敢请媒婆上门,给她说续弦的婚事。   卢曼宛自矜侯爵嫡女,身份高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她满心恨意,无处发泄,见着虞华绮,便恨得更厉害了。凭什么自己遭遇横祸,而虞华绮却能好端端嫁入王府,安享荣华富贵?   虞华绮察觉到卢曼宛阴暗的视线,却并不在意,转身上楼,命掌柜将时兴的妆花缎呈上。   走在楼梯间,虞华绮垂眸,意外瞥到卢曼宛正俯首,在楚云岚耳侧说着私密话。而楚云岚则时不时地抚着后腰。   虞华绮蹙眉:楚云岚这是又生了什么病?   未及片刻,卢楚二女,也跟着进了二楼的雅室。   卢曼宛命掌柜出去,待雅室内只余她们三人,才上前,低声对虞华绮道:“那日,荣王去寻你,许诺许你为皇后。我都听见了。”   说到一半,卢曼宛顿了顿,笑得艳丽又恶毒,继而又道:“勾引了齐王不够,又勾引荣王,果然是个贱人!”   楚云岚站在一旁,似乎不适得厉害,抚摸后腰的动作愈发频繁,她苍白着脸,冷冷看着卢曼宛口出恶言,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雅致安静的眉眼毫无波动。   虞华绮朱唇勾起,反问卢曼宛,“你说了这许多,究竟有何用意?”   卢曼宛仍是笑,宛若阴暗的蛇,“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把柄在我手里。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将你勾引两位皇子,妄图引得皇室内乱的消息捅出去。你说到时,陛下还容不容得下你?”   虞华绮眉梢微扬,“那要如何,你才肯替我瞒下这个消息呢?”   卢曼宛以为她怕了,自信笑道:“我要做齐王侧妃。并且,在我诞下庶长子之前,你不许有孕。”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珠围翠绕的雅室内, 燃着清淡的沉水香。   楠木嵌螺钿玉石柜大开着, 花团锦簇、或娇艳或清雅的布匹在绚丽日光下,折射着冰凉而灿烂的光华, 仿佛在嘲笑卢曼宛的痴心妄想。   虞华绮星眸微敛,没有继续搭理卢曼宛。   她转了视线,饶有兴致地落在楚云岚身上,“你呢, 你有何求?”   楚云岚闻言, 怔了片刻, 似乎很意外, 虞华绮会注意到自己。她的声音冷而清脆, 仿佛滚落冰山的玉珠,“虞姑娘,你误会了。我并无要求。”   卢曼宛恨铁不成钢,气恼地瞪了眼楚云岚。   楚云岚却垂了眼眸, 没有再说话。   卢曼宛见她不语,心中暗暗骂了句懦弱,随后, 主动替楚云岚教训道:“虞华绮, 日后不许你再靠近荣王, 抢夺她人夫婿!”   虞华绮终于将探究的视线从楚云岚身上移开, 她疑惑地问卢曼宛:“你一直说我勾引荣王, 可有证据?”   卢曼宛笑得得意:“我便是人证。”   虞华绮莞尔, 仿佛在笑卢曼宛天真, “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卢曼宛咬牙,拧着指尖锦帕,“还有云岚,她也听见了的。”   虞华绮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那又如何?纵使你们说得再天花乱坠,没有确凿证据,陛下难道会轻易相信?”   卢曼宛牵起嘴角,“你与荣王有过婚约。旧情难忘这样的事,有的是人愿意相信。届时我把话放出去,传得满城风雨,三人成虎,陛下即便不完全相信,心中也会存下疑虑。”   虞华绮听她这般说,沉默了片刻。   就在卢曼宛自鸣得意,以为虞华绮要答应之时,虞华绮却冷冷一笑。   “你可以试试。”   卢曼宛怎么也没想到,虞华绮对名声这样不在乎。   她自己受名声所累,境遇惨淡,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有人会丝毫不在意名声,和旁人的看法。   卢曼宛警告道:“你可要想清楚。风言风语传得多了,不仅陛下会厌恶你,齐王也会觉得你水性杨花。”   虞华绮桃花眸高挑,轻蔑一笑,“你既然能无凭无据地传我谣言,我亦能传你的。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的名声败坏得更厉害。”   卢曼宛哪里晓得虞华绮这般疯癫,不仅不怕名声受损,还要顺势污蔑自己的名声,她怒道:“你这是造谣。”   虞华绮颔首,并不否认,“你也是造谣。”   卢曼宛跳脚,“我没有造谣,你的确和荣王有私。”   虞华绮问道:“你没造谣,那物证呢?”   卢曼宛若有物证,早拿出来威胁虞华绮了,哪里还会被她如此攻讦。   楚云岚见状,清冷地出声:“虞姑娘,你何必咄咄逼人。曼宛所求不多,仅是侧妃位而已,你与荣王殿下确有嫌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了她侧妃位,掩盖此事,难道不好吗?”   虞华绮懒得同她们解释,反问道:“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为何不劝卢曼宛别再作妖,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算了?”   楚云岚充耳不闻,继续道:“齐王很看重你,那日还特意去昭阳宫接你。你细想想,是为这么件小事,与他生出嫌隙划算?还是迎曼宛入府,添一个可有可无的侧妃划算?”   虞华绮丝毫不怕这样的要挟。   事情若闹出来,闻擎第一个就会摁死卢曼宛,哪会与自己生出嫌隙?   她看着楚云岚,嘲讽道:“你既与卢曼宛这般交好,何必还来纠缠我?亲自迎了她入荣王府,不是更好?”   楚云岚闻言,清冷自持的面容终于有了丝波动,“荣王府……正妃和侧妃的名额,都已经满了。”   虞华绮巧笑嫣然,乌眸含满坏水,“那你把自己的侧妃之位,让给她啊。”   楚云岚弱柳扶风般的身姿,被虞华绮气得颤了颤,眉眼含霜,不再说话。   卢曼宛皱眉,“云岚,你就是性子太好。”   说完,她定定地看着虞华绮,威胁道:“虞华绮,你就说,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要求吧。若不答应,今日出了这彩云坊的大门,我的嘴,可就未必堵得上了。”   虞华绮闻言,敛了笑意。   她抿着唇,看不出是在思量,还是在害怕。   可下一刻,她倏而绽开一个笑,“那我把你的嘴割掉,好不好啊?”   卢曼宛被她笑得遍体生寒,往楚云岚的方向退了一步。   突然,雅间的门被推开。   萧肃朗举,气度不凡的青年阔步而入。   闻擎听暗卫禀报了贺昭的消息,怕虞华绮吃亏,处理完政务后,匆忙赶至彩云坊。   虞华绮一见着他,立时小跑到他跟前,委屈兮兮地告状:“闻擎哥哥,她们欺负我。”   那厢,二女猝不及防,没料到闻擎会突然出现,正屈身行礼,听见虞华绮恶人先告状,皆愣了愣。   卢曼宛急忙解释,“齐王殿下,臣女不曾欺负虞姑娘。”   楚云岚则没有轻易开口,垂首默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她的后腰实在难受,安静地站了会,就忍不住伸手去扶。   闻擎明知道怀里的小姑娘一向嚣张,无人能欺负得了她,但他仍是袒护道:“她们怎们欺负阿娇了?”   虞华绮的视线落在卢曼宛身上,“她骂我水性杨花,还想毁我名誉。”   闻擎随着她的视线,亦扫了卢曼宛一眼,眸光冰冷若刃,“是么?”   虞华绮乖巧地点头,无辜又脆弱,“是的。她说,她要传播谣言,污蔑我和荣王不清不白,让我从此在皇城里抬不起头。”   卢曼宛本意是要瞒下此事,以此要挟虞华绮,达成进齐王府的目的。   可此时此刻,齐王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场,让她实在害怕。   她不敢再隐瞒,立刻坦白道:“王爷,臣女不曾造谣。虞华绮的确与荣王旧情未了,请王爷明鉴。”   闻擎神情冷漠,喜怒莫测,“明鉴?”   卢曼宛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请王爷明鉴。”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闻擎没有再理她,牵起虞华绮的手,出了门。   只留下一句。   “很快你就会知道,何为水性杨花。”   卢曼宛不解闻擎此言何意,她跪在地上,盯着闻擎信任地牵着虞华绮的大掌,嫉妒得眼角泛红。   彩云坊,乌木楼梯间。   虞华绮甜甜地撒娇,“闻擎哥哥,我们先别走。我还没选布料呢。”   闻擎并未停下脚步,仍牵着虞华绮往楼下去,“回头,我让彩云坊把全部的织金锦,都送到虞家,你慢慢选。”   织金妆花锦缎,一向有寸锦寸金的名声。   饶是如虞华绮这般阔绰,也只预备选购十余匹而已。   “闻擎哥哥,你好大的手笔!”   闻擎哄她:“往后你当了家,齐王府的资产,都归你管,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虞华绮倒没有如闻擎预料的那般喜悦。   她轻轻叹了口气,极贤德地劝谏道:“闻擎哥哥,资产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过日子嘛,不必太铺张。”   因着彩云坊是公众场合,她没有明言:此刻大局未定,闻擎要争夺帝位,需花费银钱的地方有很多,还是节约为上。   闻擎似乎没听进去,“阿娇开心就是,不必替我省着。”   待进了齐王府的马车,虞华绮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闻擎哥哥,你现在这样大手脚,往后钱不够使怎么办?”   闻擎见她这样担忧,只好同她说了件事。   “阿娇还记不记得,昔日在灵音寺后山,我们曾进过一个密道?”   虞华绮不明白他为何提起这个,颔首道:“记得。”   闻擎继续道:“那日,待所有人撤离后,我派了暗卫进去勘测,发现密道尽头,那间密室中,还有一个机关。打开机关,其间藏着三十六尊石佛,足有十丈高。敲开佛像最外层的石壳,里面全是黄金。”   虞华绮即使过得再奢靡,也没见过那么多黄金。   便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闻擎,问道:“闻擎哥哥,你怎么知道那密室有问题?”   闻擎答道:“你想,那样一座普普通通的山,何以会有暗阵机关,毒蛇密道?其中定有蹊跷。“   虞华绮震惊不已。   她忽而轻声问道:“我能看看那些金子吗?它们堆起来,有没有小山高?”   闻擎见她这般好奇,眼底浮现淡淡笑意,“齐王府内便放着几箱,你若想看,改日带你去看就是。”   虞华绮赶紧点头,“一言为定。”   闻擎抚摸着她的乌黑秀发,给她倒了盏温茶。   随后,他自马车内取出冰着的橙黄果子,柔软微红,泛着甜蜜清香。   虞华绮捧着茶杯,问道:“闻擎哥哥,这是什么?”   闻擎拔出匕首,利落地将果子切开,“这唤做杧果,是陇西节度使范秉进贡的,皇城内很少见,味道却很香甜,阿娇可要尝尝?”   虞华绮迫不及待地取了海棠柄小银匙,舀了一块绵软果肉吃了,被甜得眯起眼睛。   她又舀了一块,放进闻擎嘴里。   杧果甘甜,很快就被他们二人分食完毕。   虞华绮含着最后一块果肉,忽而问道:“闻擎哥哥,你刚才见到卢曼宛了。你觉得,她生得美吗?”   闻擎不意她突然提起这桩事,求生欲使然,立刻答道:“不美。”   虞华绮盯着他瞧了会,见他没有动摇之意,才凑上去,奖励地亲亲他的唇角。   闻擎抓住机会,偏了偏头,含住她的丹唇。   虞华绮被吻得气息不匀,被放开后,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她见闻擎气定神闲,既羞恼,又不服,轻轻踹了下他的小腿,“你方才说,要卢曼宛知道何为水性杨花,是什么意思?”   ☆、第52章第五十二章   未几, 虞府到了。   闻擎来不及细答, “明儿等着看戏就是。”   虞华绮被他这答案勾得,心里猫儿挠似的, 偏偏此刻,华盖香车外,响起虞父的问安声。   闻擎听见动静,立刻整理了被坐皱的衣衫, 下车扶起虞父。   徒留虞华绮独自坐在车内。   她撩开云纹纱帘, 见闻擎正站定在爹爹面前, 两人相谈甚欢, 一时竟无人想起自己。   虞华绮贝齿扣住唇瓣, 坐着车里,没有下去。   那厢,虞父含笑,邀闻擎去书房一叙。   闻擎答应, 却没有立刻随其离开,而是先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 恰好看到虞华绮朱唇轻咬, 半喜半嗔的神情。   随即, 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一晃, 纱帘垂落, 隔绝了车外视线。   闻擎敛眉, 上前撩开车帘, “阿娇,怎么了?”   虞华绮娇娇横了他一眼,声音又细又轻,仿佛怕被旁人听去了似的,“你还记得我呀。”   闻擎看出她眼底的几分委屈,屈指在她额角轻轻敲了一记,“胡闹,那是你爹爹。”   铁血手腕惯了,闻擎甚少会做出那般礼贤下士,谦逊温文的姿态。若不是为了她,何至于放低姿态,与虞父冠冕堂皇地说了半天客套话?   偏这小精怪爱撒娇,一会不注意她都不行,连这点醋都要吃。   他都是为了谁?   虞华绮捂着被敲疼的额角,轻轻吸了口气,点漆眸水光迤逦,更不服了,“你凶我。”   闻擎无奈,把她揽到怀里,轻柔地在额角落下一吻,哄她:“不凶你。是我的错。我就是再想讨好岳丈,也不该忽视阿娇,是不是?”   虞华绮被她说得脸红,别扭道:“还不是你的岳丈呢。”   闻擎理所当然道:“马上就是了。”   待虞华绮被哄好,愿意下马车时,虞父已经在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虞父在朝多年,深知闻擎的脾性,见他进了马车,却迟迟不出,心中担忧,可又不敢出声询问。   好在虞华绮终于扶着闻擎的手,稳稳落地。   她笑着向虞父请安:“爹爹安好。”   虞父亦年轻过,见女儿下车后,面庞晕着浅浅绯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即便再恭敬,看向闻擎的视线,也不由带上了几分不满。   “阿娇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虞华绮不愿意,怎么每次闻擎哥哥来家里,都要把她支开?   终究还是拗不过虞父坚持,虞华绮只好先回自己的掌珠苑。   随后,闻擎同虞父一道,去往澹明轩的书房。   若不论娇宠多年的女儿被抢走的愤怒,虞父本身,对闻擎还是颇为欣赏的。   闻擎又有意放低姿态,两人在书房内,相谈甚欢,甚至还下了盘棋。   忽而,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虞父以为是来添茶的,“进来。”   虞华绮端着糕点,走了进去,在爹爹变脸前,抢先道:“是祖母派我来送糕点的,您不许赶我走。”   虞父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看向虞华绮手里端着的乌木案托。   案托上,有四五碟糕点,都是最甜腻的,虞父不爱吃这些,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哪知闻擎受用得很,一会功夫,便用了好多块。   见状,虞父心领神会:这糕点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又冷冷哼了一声。   虞华绮似无所觉,取了块桃花酥,站在桌边,观两人下棋。   轮到闻擎落子。   “别下这,下这里。”虞华绮认为他落子的位置不对,赶紧提醒。   闻擎闻言,眼睛都不眨,就按照虞华绮的指挥,将白子落在她示意的位置。   轮到虞父落子。   寂静一片。   虞父咬牙切齿,在心里叹了句女大不中留,“啪”的一声,落下黑子。   又轮到闻擎。   虞华绮再次出声,“下这下这。”   她扯着闻擎的衣袖,往棋盘边缘挪。   虞父气了个仰倒,这棋还怎么下?   “阿娇,观棋不语真君子!”   虞华绮抿着唇,笑得灿烂,“爹爹,阿娇是小女子,不是君子。”   虞父拈子的手都颤抖了,他气呼呼地咬了块蜜三刀,被齁得老牙生疼,甩袖而去。   隔日,皇城中传开多位贵女的闲话。   虞华绮清早起来,正梳洗打扮,便听闻了这些流言。   流言之所以为流言,便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经过多人之口,传到最后,总会变味。   虞华绮听得黛眉微蹙:这流言如此荒诞不经,也不知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可巧,当日正午,那些荒诞不经的流言,就被查出了出处。   卢侯府的大门,被愤怒的权贵们砸开。   彼时,卢侯正在醉生梦死,对女儿造谣之事一无所知,听闻家门被人砸破,吓得顿时醒了酒。   他无甚本事,靠着祖宗庇佑,得了个闲官,开罪不起砸门的权贵们,知道是卢曼宛造谣生事,赶紧派人传卢曼宛至前院,让她自己来平息众怒。   哪曾想,前去传话的婆子,正好撞见了卢曼宛与那四十多岁的,丧偶的光禄寺少卿光溜溜躺在一起。   白生生的两具身子,晃眼极了。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比上午那些不痛不痒,真假难辨的小事热闹多了。   霎时间,皇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卢侯府有个二姑娘,品性低劣,尚在闺阁,便与男子有私,自己不清白,还污蔑其他清清白白的贵女。   流言愈传愈不成样。   茶馆里,甚至有那等无耻的人编造,说卢曼宛被捉奸在床时,床上其实有三四名男子。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人不相信。   传得久了,就有人义愤填膺,直骂道,若他们家养出这样的女儿,定会一根白绫勒死。   虞华绮听闻此事,略一思忖,便能猜出,定是闻擎所为。   这招先发制人倒很灵性。卢曼宛有了陷害贵女的名声,今后无论她如何污蔑自己,都不会有人再相信。   光阴似箭,转瞬到了八月初,虞翰远的婚礼。   整个虞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宾客晏晏,喜庆非常。   虞华绮还未出阁,无法在外迎客,便留在掌珠苑内,调令各丫鬟仆妇。   她正核对着已到场的宾客名单,巧杏忽而面带喜色地小跑进门,“姑娘,卫姑娘的信。”   虞华绮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红帖。   信中,卫敏说自己一切安好,请虞华绮向虞翰远夫妻代为转达祝福,并送上一份贺礼,与一份给虞华绮的礼物。   此信是卫家长兄捎带进来的,卫敏的贺礼,已经随卫府的,一并于前院登记造册。而卫敏送虞华绮的那份礼物,则单独由巧杏送进来给她。   虞华绮打开盒子,看见一尾活灵活现的红玉小鱼,鲜艳晶莹,极为可爱。   她喜欢得很,当即佩在了裙间。   掌珠苑内人来人往。   小梨步履匆匆,边命仆妇将碧玉红宝石榴盆饰再往前院运两盆,边快步走到虞华绮身侧,扬声道:“姑娘,齐王到了。”   按理说,如闻擎这般身份尊贵的宾客,通常不会太早赴宴。   若非闻擎看重虞华绮,要给虞家做脸面,是不会来得这般早的。   虞华绮眼眸一亮,“他来了?”   小梨笑道:“是,姑娘。齐王殿下可真看重您,那贺礼单子,长长的一大串,比前头全部宾客送的礼加起来,还要多,还要贵重。其中有株一丈来高的红珊瑚树,看得小梨眼都花了。”   虞华绮闻言,见苑内众人井然有序,犹豫片刻,低声对小梨和巧杏道:“我去趟前院,很快回来。你们留在这,若出了事,能决断的,就先替我决断了。”   巧杏闻言,知道姑娘是想悄悄见齐王一面。   往日里齐王时常往府中来的,她们这几个贴身丫鬟,什么没见过?因而她笑道:“是,姑娘,奴婢们心中有数。您快去吧。”   偏偏天不遂人愿。   虞华绮刚出掌珠苑,就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地撞到她跟前。   “姑娘,玉如意不见了。”   虞华绮闻言,深深蹙眉。   玉如意寓意称心如意,举案齐眉,是新娘进了婚房后,要握着的吉祥物件。   “玉如意是一早就摆在婚房内的,怎会不见?”   小丫鬟欲哭无泪,“奴婢也不知,方才奴婢等随着应嬷嬷检查婚房一众事宜,才发现玉如意不见了。应嬷嬷还在那边寻,派奴婢来告知您一声,求个主意。”   虞华绮冷了脸,转身往掌珠苑内走,“巧杏,你去我库房里,将那柄灵芝蝠纹羊脂玉如意寻出来。”   巧杏闻言,忙迎上前,“姑娘,怎么了?”   虞华绮在心中思索着如意的去处,“婚房里的如意丢了,你先把那柄取出来,若实在找不着,便将那柄送过去。”   站在一旁的小桃听见,问道:“是不是和金称放在一起了?昨儿中午,老夫人去婚房,细看过这两样东西的。”   虞华绮听闻此事,赶紧打发小丫鬟回去,掀开盖住金称的红绸布,看看玉如意是否在那下面。   闹了半晌,前厅宾客愈发多了,虞老夫人遣人来唤虞华绮,让她去招待那些未出阁的贵女们。   虞华绮无奈,只好放弃去见闻擎,换了华贵衣衫,往前院走。   昌平郡主眼睛尖,老远便看到她来了,“阿娇?”   虞华绮笑着上前,同她一道落了座,并招呼起贵女们来。   “阿娇姐姐。”傅灵牵着周琳琅,端酒来敬她。   周琳琅眉眼含笑,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冷淡,敬了虞华绮酒,眼底有感谢之意,却不好明说。   虞华绮意会,与她共饮一杯。   因着是喜事,在座众位贵女,无论酒量如何,多少都饮了几杯。近日皇后失势,诸女见齐王这股东风压到了荣王,纷纷前来敬虞华绮酒。   虞华绮不免多喝了些。   她生得妩媚,染了酒意,桃花眸水光潋滟,愈发显得国色天香。   忽而,卢曼宛到了。   喜庆的场面微微僵硬,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卢曼宛,似乎不敢相信,她竟还有脸面出现在这里。   原来,前些日子,卢曼宛刚与光禄寺少卿定下婚约,还未多久,就被传出与家丁有染。光禄寺少卿立时与她退了婚。   卢曼宛习惯了被指指点点,厚着脸皮落座,正巧坐在楚云岚身侧。   楚云岚似乎身子不适,无论卢曼宛怎么试图与她搭话,都很少应声。   若是往常,庄文筠见自己这表妹受挫,定要上去嘲笑一番。但她正为着家中逼迫自己讨好皇贵妃的事而烦恼,无暇他顾。   原来,皇贵妃庄乔乔,庄文筠的庶姑,只比庄文筠大了几岁,自幼是被她欺负着长大的。要她向庄乔乔低头,她如何拉得下这个脸?   诸女见庄文筠面色不好,便都去敬楚云岚和邓珊的酒。   楚云岚自被定为荣王侧妃后,出来赴宴应酬的次数比往日多,因此结识了不少贵女。   有几位贵女的酒,她推拒不得,便勉强饮了一杯。   谁知竟呕吐不止。   楚云岚很难受,清丽面庞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泛着红意,虚弱又可怜。   虞华绮作为主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宾客不适,上前亲自扶了楚云岚坐定,“巧杏,请府里的钱大夫来。”   楚云岚忍着恶心,急促呼吸了下,她拉住虞华绮的衣袖,阻止道:“不,不必了。”   虞华绮摇头,不赞同道:“楚姑娘,你身子虚,这般不适,还是请大夫瞧瞧的好。”   楚云岚死死咬住苍白的下唇,“我无事,今天是贵府的喜日子,不必为我大费周章。”   她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若真不管她,任她晕过去,才是冲撞了喜事。虞华绮道:“你不必怕麻烦,虞家专门供养着一位大夫,此时就在府内,很快便能到。让他瞧一瞧,我们也安心些。”   果然,几句话间,钱大夫已经被巧杏请至。   既然大夫都来了,楚云岚便没有再推脱的道理。   钱大夫怕冲撞贵人,一路低着头,取了白帕,覆在楚云岚腕间,目不斜视,凝神诊脉。   “这……脉如走珠,往来流利,这是……是滑脉。”钱大夫清楚,自己是在给未出阁的贵女看病。得出这等结论,他的面色十分纠结。   此言一出,贵女们霎时全都安静下来。   庄文筠的眼神一下就直了,死死盯着楚云岚。连一向笑容满面的邓珊,也失了笑颜。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虞华绮最先回神。   未出阁的姑娘, 被诊出有孕, 实属丑闻,此事若闹大, 会扰了今日的婚礼。她伸手,揭开楚云岚腕间白帕,吩咐道:“巧杏,送钱大夫离开。”   待钱大夫离开, 虞华绮招来站得最近的邢婆子。   “你莫要宣扬, 悄悄去正厅, 将事情始末告诉楚大夫人, 请她拿个主意。”   虞华绮想着, 楚家书香门第,极在乎脸面,自然不愿让有辱家风的事情闹开,楚大夫人听闻这个消息, 定会亲自来贵女席面,将楚云岚带回家。   楚云岚有孕的消息,在座诸位贵女, 并仆妇丫鬟, 都听到了, 堵是堵不住的。只有楚大夫人早早带楚云岚离开, 让众人没了看热闹的对象, 这桩丑闻对婚礼的影响才能降至最低。   庄文筠自听到钱大夫说楚云岚有孕伊始, 瞳孔便一直紧缩着。   直到虞华绮下完令, 邢婆子领命往正厅走时,庄文筠才回过神,怒喝道:“站住!”   邢婆子刚走到门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骇得左脚打了右脚,差点摔个狗啃泥,她抚着胸口,惊惶地看向庄文筠。   庄文筠的双眼几乎化作两柄雪白刀尖,狠狠刺向楚云岚,“好一个荣王侧妃,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竟在婚前与人苟且,玷污皇室血脉?”   说着,庄文筠转头,利刃般的双眼剜向虞华绮,“这般不知廉耻的贱妇,你也要为她遮掩?”   “双燕,去正厅,将这贱妇犯下的龌龊事,公之于众。”   双燕是庄文筠的贴身丫鬟,闻言应喏,当即便要往正厅走。   楚云岚见状,秀雅长眉蹙起,脸色愈发透白,“庄姑娘慎言,云岚并没有玷污皇室血脉。”   她的右手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惯来清冷的容颜含着几分温柔。   庄文筠怒极,对这句话并未多思,斥道:“没玷污皇家血脉?难不成你还要将这杂种,算到荣王头上不成?”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庄文筠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她吃惊地微张着嘴唇,一个荒唐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   楚云岚受辱,单薄的身子轻晃,眼圈泛红,眼神却清明倔强,“庄姑娘说云岚什么都可以。但云岚的孩子,也是王爷的孩子,他不是杂种。”   人心总是偏向弱势一方的。   虽然楚云岚婚前怀孕,并不检点,但孩子终究是荣王的,并不似庄文筠说得那般不堪。庄文筠愈凶恶,便愈显得楚云岚楚楚可怜,无辜怯弱。   因而,有几个与楚云岚交好的贵女,忍不住出声。   “庄文筠不也是靠着勾搭荣王,才登上的王妃宝座。一样的不检点,五十步笑百步,有脸训斥谁的?”   “是啊,再怎么说,云岚怀的也是荣王长子。荣王何等样的尊贵,他的孩子,哪能被这样侮辱?”   庄文筠最好面子,被指名道姓地这么一讽刺,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云岚被几个贵女簇拥着安慰,静默不语,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此刻虞府正热闹着,往来的仆妇小厮络绎不绝,方才庄文筠喊得那么大声,消息早透过敞开的大门,传到隔壁正厅。   荣王刚到虞府不久。   他送的贺礼极贵重,可堪与闻擎送的比肩,叫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其中不妥。而他对虞父和虞翰远的态度,亦十分耐人寻味。   荣王想得很美,虞父和虞翰远,一个是他未来的老丈人,一个是他未来的大舅子,早些讨好,没有坏处。   他正春风得意,谁知隔着道墙,突然传出个消息:楚云岚有孕。   消息传得模模糊糊,只有前半句庄文筠怒斥怒云岚不检点,没有后半句楚云岚解释怀的是荣王血脉。   一时间,场面颇有些尴尬。恭贺声谈笑声销声匿迹,宾客们的笑容纷纷僵住。许多宾客偷偷去瞄荣王,只觉得荣王头顶一片绿油油。   荣王刚向虞翰远说完祝贺的话,满心幻想着,日后自己与虞华绮成婚的情景,怎料突然出了这么桩事。   他听闻楚云岚有孕,神色有一瞬的扭曲,仿佛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   在场的宾客们见他脸色忽变,以为他真被戴了绿帽子,皆屏息凝神,等着看好戏。   闻擎见气氛凝滞,心情颇佳地给荣王递台阶,“荣王,那孩子可是你的?”   荣王僵硬地扭头,愤然看向闻擎,恨不得用视线将其杀死。他满心都是虞华绮,如何愿意在虞家人面前,承认自己与楚云岚有了孩子?   可这个台阶,荣王不得不下,楚云岚的孩子,荣王也不得不认。   否则,他就成给别人养孩子的绿帽子王了。   荣王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是、我、的。”   宾客们见荣王承认楚云岚的孩子是他的,霎时便换了副面容。有谄媚恭贺荣王喜得贵子的,有调侃荣王人不风流枉少年的,有将眼底鄙夷藏得更深的。   荣王再待不下去,端着酒杯,敬了全场一杯,转身去侧厅,拉了楚云岚,就往外走。   楚云岚有孕,正虚弱着,他却毫不顾忌,把人拉得踉踉跄跄的,也没有停下脚步。   虞华绮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微蹙了蹙翠眉。   随即,她展颜一笑,出声引回诸女的视线,“这是府中新酿的葡萄果酒,拿冰镇了一日,此刻饮用最合宜,大家别见外,每人多饮几杯才好。”   昌平郡主闻言,率先饮了一口,放下杯盏,笑道:“很有风味。”   那些被荣王粗鲁行径吓到的贵女们,纷纷回神,命端着百合蝠纹银酒壶的丫鬟们给自己倒酒。她们饮下冰镇的葡萄酒,压了压心头惊惧。   很快,席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突然,毫无征兆的,庄文筠起身,黑着脸离席,扬长而去。   她的离开,撕破了席间暂时的、虚假的和平,许多贵女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起方才的事情。反倒是邓珊,面色如常,仍挂着单纯甜美的笑,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新婚之日,要图个吉利,虞华绮只愿今日一切顺遂,见庄文筠只是离开,并未生事,心里松了口气,没有计较庄文筠的失礼,转头继续招待贵女们。   喜宴散后,宾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虞府内却依旧很忙碌,丫鬟仆妇们不是在前厅收拾残局,就是在虞翰远处服侍。   偶有几个得闲的,也都跑去凑闹洞房的热闹了。   后院花园里,空荡荡的。   虞华绮累了一日,懒倦地坐在九曲回廊间,独自吹着黄昏微凉的风,看天边烧红的云。   回廊尽头,冷峻青年款步而来,身着石青云纹蟒袍,腰扎广绿织金带,神情坚毅,宛若巍峨高山。   如此出尘之姿,虞华绮哪能瞧不见。   她眉眼弯弯,笑着唤道:“闻擎哥哥。”   闻擎几步走到虞华绮身侧,站定,他看着消瘦不少的虞华绮,眼神暗了几分。   虞华绮察觉出他的不悦,轻扯了下他腰间佩着的白玉镂雕双龙佩,“你怎么了?”   闻擎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虞华绮纤白的十指,只觉得她的手指都瘦得变细了。   他顺着虞华绮手腕的力量,坐在她身侧,问道:“累不累?”   虞华绮靠在闻擎肩头,软声道:“好累。”   闻擎眉心紧锁,伸手将她拢在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很不满:虞家究竟有没有能做事的?怎么布置个婚礼,把他的人累成这样,瘦得风一吹,都能被吹飞了似的。   虽然对虞家人不满,闻擎却不会在虞华绮面前表达,他委婉问道:“阿娇瘦了许多,最近可有好好用饭?”   虞华绮莫名的心虚,“有,有啊。”   闻擎原是委婉一问,却误打误撞,叫他问了个正着——虞华绮压根就不是累瘦的。她有轻微的苦夏,夏天不太爱吃东西,近日一忙,恰好让她找着了借口,不好好用饭。   闻擎看出她眼底的迟疑,肃了神色,沉声问道:“果真?”   虞华绮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仿佛不好好吃饭,是什么大过错似的。她咬了咬牙,开始胡编乱造:“我吃得是不多,那……那不是因为,几日未见,想你想得吃不下么。”   她说得情真意切,差点自己都信了,为了让闻擎感动,还把自己纤细的手腕抬起来,给闻擎看:“你瞧,为君消得人憔悴。”   闻擎瞄了一眼,她打扮得隆重,手腕套着对沉沉的玳瑁镶金嵌五色宝石镯,坠得她手腕微微泛红。   他伸手,摘了虞华绮戴的镯子,冷冷道:“是瘦了,既然阿娇这般想我,明儿接你去齐王府小住几日。”   几个错眼不见,就瘦成这般,他决定把人带回去亲自养。   虞华绮求之不得,但还是提醒道:“闻擎哥哥,这不合规矩。”   闻擎牵过她的右手,把上面的镯子也摘了,“不必理会这些,我自有法子按规矩将你接去。阿娇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   虞华绮眉眼弯弯,笑得绚丽,“愿意的!闻擎哥哥,明日你要早些派人来接我!”   闻擎亲亲她宝石般闪耀的桃花眸,“我亲自来接。”   虞华绮闻言,笑啊笑,纤长柔软的睫羽在闻擎唇上不断扫动。   她往后一躲,不叫闻擎再亲吻自己的眼眸,待他目露询问之色时,复又凑上去,叼住他的唇瓣,顽皮地轻轻撕咬。   随后嫌弃地松开。   “闻擎哥哥,你喝了什么酒,好浓的味道。”   闻擎遭了这小没良心的嫌弃,冰冷一笑,报复性地吻上去,让她仔细尝尝,自己喝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翌日, 存谨堂。   虞华绮端着茶, 作怪地嗔道:“祖母偏心,得了如花似玉的嫂子, 眼里就没了阿娇。”   虞老夫人赐了孙媳钟仪一份进门礼,是寓意很好的丹凤朝阳石榴花垂珠簪,她正给钟仪戴上,闻言笑骂:“往日疼你的还少了?你嫂子刚进门, 祖母多疼她几分, 是应该的。”   说完, 虞老夫人扶起跪在地上钟仪, “阿娇这孩子, 叫我们宠坏了,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钟仪甜爽一笑,“祖母,阿娇这般出色, 满皇城谁不赞她德容兼备,蕙质兰心?我疼她都来不及呢。”   虞华绮喝了口茶,笑道:“还是嫂子待我好。”   虞老夫人嘴里说着虞华绮被宠坏, 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不过是自谦而已。   她听闻钟仪夸赞虞华绮, 又见姑嫂两人相处得和睦, 哪有不满意的?笑得愈发慈和了。   正说笑着, 有丫鬟揭开帘子, 进来禀报:“老夫人, 齐王殿下到访,还带着陛下赐的一道圣旨。”   虞老夫人闻言,忙换了诰命服,去前厅接旨。   钟仪尚未得封诰命,与虞华绮一样,只穿着常服,随虞老夫人去往前厅。   闻擎宣读完圣旨,搀扶起虞老夫人,同虞华绮对了眼神。   虞华绮笑道:“祖母,我先回掌珠苑,叫丫鬟们收拾些日常衣物。”   虞老夫人看着眸弯似月,毫半分矜持之意的孙女,轻摇了摇头,道:“去吧。”   钟仪见虞老夫人似乎有话与齐王说,顺势也告了退。   虞老夫人看着搀扶自己的闻擎,缓声问道:“敢问王爷,宫中为何突然赐下这般旨意?”   闻擎扶着虞老夫人落座,向虞老夫人解释了昨夜发生的事。   原来,昨夜子时,皇贵妃忽发梦魇,醒来后,便头痛不止。御医们诊断不出皇贵妃所患何症,皆束手无策。   皇帝见状,担心是小人作祟,连夜请了护国寺的主持入宫,给皇贵妃驱邪。   老主持询问了皇贵妃的梦境。皇贵妃说自己梦到一个深宫妇人,嘴中反复喃喃着不放心儿子,向自己逼问她儿子的近况,可成亲了没有,可生子了没有。   皇贵妃入宫晚,年纪轻,哪里认得这样蓬头垢面的妇人,直摇头说不知,后来就被狠狠地掐了脖子。   老主持闻言,问道:“那妇人有何样貌特征?”   皇贵妃想了会,道:“她说话时,时不时会揉膝盖。”   皇帝听得玄乎,直问老主持:“可是奸人作祟,妄图以梦境诅咒皇贵妃?”   老主持缓缓摇头,“陛下,宫中可曾有过诞育男儿,又双膝受损的妃嫔?”   皇帝怔了怔,一时没想起来。   刘顺站在门边,提醒道:“陛下,齐王的生母庆贵人,因着月子里没养好,双膝受寒,故去前,行动一直颇为不便。”   老主持握着佛珠,沉吟半晌,向皇帝道:“此事,应是庆贵人魂魄有灵,思念儿子,故向执掌凤印的皇贵妃询问齐王近况,怎料皇贵妃不知,庆贵人的魂魄,便向着皇贵妃纠缠不休。”   皇帝闻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主持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陛下若按照老衲说的做,皇贵妃此劫可解……”   皇帝立刻按老主持的建议,下旨追封庆贵人为贵妃,并命闻擎请了庆妃的灵位到齐王府,一连七日,每日午时和子时,焚香沐浴,为庆妃诵经一个时辰,以慰亡灵。   老主持又道:“庆妃惦记齐王的婚姻大事,陛下可让齐王妃一同诵经。”   皇帝想着,虞华绮虽尚未过门,但也算是闻擎正经的未婚妻,便赐下圣旨,命虞华绮搬去齐王府七日,同闻擎一起为庆妃诵经。   故而有了今晨这桩事。   虞老夫人得知,虞华绮去齐王府,是为闻擎的生母诵经祈福,自然不会不愿。她又说了几句虞华绮年幼贪玩,请闻擎多包涵的话。   闻擎一一应下。   这厢,闻擎亲自接了虞华绮进齐王府,那厢,楚云岚也进了荣王府。   毕竟,无论楚云岚有多不检点,她怀的都是荣王子嗣。为了皇室血脉,皇帝赐了顶小轿,让人把楚云岚从偏门抬进王府。   去齐王府的路上,闻擎将此事告诉虞华绮,也算是叫她知道昨日闹剧的结果。   虞华绮听得心不在焉,转头问了另一件事:“闻擎哥哥,我住哪里?离你的院落近吗?”   闻擎闻言,微有些错愕,随即,眼底浮现几许笑意。   虞华绮被笑得怪不好意思的,艳丽桃花眼羞得直泛水光,“你快说呀。”   此时,马车经过一块略有些颠簸的地方,闻擎伸手,护着虞华绮的后背,不让她撞到车壁,“很近。阿娇去了,就会知道。”   半柱香后,齐王府到了。   虞华绮对齐王府不算熟悉,只在前次来摘莲蓬时,粗略逛过一次。此刻日头正晒,闻擎便没带虞华绮细逛,径直带她去往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   这座阁楼丹楹刻桷,画栋飞甍,精致而艳丽,与齐王府宏伟冰冷的风格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闻擎亲领着虞华绮上了阁楼,巧杏跟在后面,同齐王府的小丫鬟们,摆放着虞华绮带来的衣物。   偏偏那一列十六连紫檀木雕八仙纹立柜间,已经挂满了华服贵缎,数量可堪与虞华绮留在家中的衣裙比肩,只能勉强腾出一个立柜,放虞华绮带来的衣裳。   虞华绮不用看,也知道那些衣裳定然合身,她合上随手拨开的莲枝描金妆匣,“闻擎哥哥,我又没长十副身子,哪里穿用得了这么些?”   闻擎牵了她的手,往阁楼外走,“这阁楼才多大?里面没多少东西。若阿娇有喜欢的,尽可都带了家去,空摆着也是浪费。”   虞华绮慢吞吞地摇头,眼底尽是狡黠笑意。   她拿指尖挠着闻擎的手心,“带去虞府做什么?年底成了亲,还要带回来,岂不麻烦?”   闻擎使了些力气,攥住虞华绮作怪的手,继续往前走,耳根却不动声色地泛红。   虞华绮瞧见他的耳根,笑得腰都软了,低声咕哝:“亲吻的时候跟要吃人似的,其实也不过如此嘛。纸老虎!”   闻擎站定,揽住虞华绮的腰,摁进自己怀里,“阿娇方才在说什么?”   他眸光暗沉,似乎藏着一丝隐晦无言的**,虞华绮顿时敛了放肆,忍住笑意,正色道:“没什么。”   “闻擎哥哥,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闻擎拥着虞华绮,先让她仔仔细细地回味一遍,什么叫作吃人,才把被吻得软绵绵的小姑娘背起来,往湖心亭走。   虞华绮眼饧骨软,安分地趴在闻擎背上,许久没有作妖。   直到闻擎将她背到湖心亭,给她倒了杯温茶漱口,她才回过神。   湖心亭内镇着冰块,凉爽非常,亭外是粼粼水波,娇艳菡萏,亭周垂落的轻薄银翼纱随风徐徐飘动,清雅舒适。   随即,几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走进,端着长木案上菜。   菜色多是虞华绮素日喜欢的,清淡偏甜,偶有几道微酸辣的开胃菜肴。   虞华绮动了几筷子,吃的都是酸辣小菜。   闻擎见状,给她盛了碗汤。很快,便有小丫鬟进亭,将其他菜肴撤下,换上各色酸辣菜肴,其中还有道铺满红椒的重口酸汤鱼。   虞华绮觉得那道菜太油,不是很感兴趣。很快,那道酸汤鱼就被撤下,换成几道甜品。   闻擎看着她,见她老老实实用了一整碗的饭,才哄她喝了清淡甜汤,命人撤下满桌菜肴。   虞华绮近日很少吃得这样撑,吃饱了,便懒洋洋地犯困,坐在亭子边缘,拿指尖拨微凉的湖水玩。   闻擎见她困倦,捞起她的手,拿帕子拭去水痕,“回去再睡。”   虞华绮软软靠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不想动,要背。”   她刚用完饭,若真用背的,恐怕会压着胃。   闻擎把她抱在怀里,往阁楼的方向走。   虞华绮半阖着眼睛,“闻擎哥哥,待会早些叫我起来,我还得去佛堂诵经呢。”   闻擎垂首,亲亲她被辣红的鼻尖,“不用去。”   虞华绮困得迷迷糊糊,“可是陛下派了人来看着的。”   闻擎步履沉稳,没有丝毫停顿,“无事,不会有人发现。阿娇快睡吧。”   虞华绮见他胸有成竹,便放下心,香沉入梦。   闻擎把虞华绮抱到阁楼,他下午还有些事要处理,吩咐巧杏照顾好虞华绮,便出了齐王府。   虞华绮素来挑剔,今日却睡得很好,酣甜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   巧杏领着王府的小丫鬟进屋,服侍她起身,笑道:“王爷好珍视姑娘,这样大的阵仗,奴婢见都没见过。可真真是羡煞人了。”   虞华绮朱唇微扬,却口不对心地嗔道:“你何时学得和小桃小梨似的,油嘴滑舌!”   巧杏端来一个玉雕蟠璃纹杯,“王爷临走前,特意吩咐的,说若您醒了,请您用些牛乳茶。”   虞华绮闻着这味道并不腥气,便饮了几口。   她闲来无事,在阁楼里逛了一圈,发现许多有趣的玩意,尤其是那张海外进贡的软布椅。   那方方正正的一张大椅面,也不知里面填的是什么棉花,刚坐下,整个人就陷了进去,无处使力。   虞华绮适应了会,最初的无力感褪去后,她坐在严丝合缝的软椅中,觉出舒服来。   “巧杏,你瞧。”   她略晃了晃,软椅也随着她的动作,在屋内移来移去。   巧杏亦啧啧称奇。   虞华绮选了本书,坐在软椅中看,身旁自有小丫鬟端着冰镇过的杧果,拿银签挑了喂她吃。   她喜欢杧果清香,加上看书入了迷,一时没注意到,从自己睡醒到现在,不断地在被投喂着吃食。   闻擎归府,见虞华绮优哉游哉地坐着,没有出声,只比了个手势。屋内丫鬟们见状,立刻悄声退下。   虞华绮尚无所觉,翻过一页书,就主动张开嘴。   “小丫鬟”很乖觉地给她喂杧果。   虞华绮余光一瞄,瞄到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粗粝修长的大手,她眼珠子一转,故意装作没发现,吃了杧果,含含糊糊地道:“还要。”   闻擎垂眸,用银签又给她叉了一块。   虞华绮趁其不备,转身就要偷袭,盈满甜腻汁水的粉唇嘟着,往闻擎嘴唇凑。   她忘了身下的软椅并不稳定,是会乱晃的,一句“甜不甜”尚存在喉咙口,整个人却因为失衡,滚进了闻擎怀里。   还一口啃在了他的下巴上。   闻擎下巴传来一阵刺痛,他面不改色,一手护住投怀送抱的小姑娘,一手将杧果稳稳放在桌案之上。   “牙磕疼了没有,让我看看?”   虞小狐狸偷袭失败,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姿势,她羞窘极了,埋在闻擎胸口,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突然,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闻擎伸手,把她整个揽进怀里,任她挣扎,却没有放手。他深知虞华绮的别扭劲,此时让她跑了,她能别扭一整天。   虞华绮羞恼,“放开我!”她羞得眼尾晕着媚色,眼眸含着水波,愈发动人。   闻擎让她看自己下巴处,深深的牙印。   虞华绮霎时噤了声,缩缩脖子,不再闹腾。   闻擎检查了她那排糯米小牙,见没被撞坏,就着拨开她粉唇的姿势,吻了进去。   缠绵悱恻,确是虞华绮方才想给闻擎的那种吻。   他吻到一半,微微松开怀里沉醉的小姑娘,“阿娇真厉害,明儿我去上朝,满朝文武都会知道,我家里养了只爱咬人的小狐狸精。”   虞华绮羞窘不已,眼底燃着灼灼火光,气恼地咬住闻擎的下唇,“不许说了!”   闻擎很受用,反客为主,再次征伐。   待闹了一通,虞华绮才发现,闻擎下巴上的牙印正在隐隐渗血。   她不知道会这么严重,连声唤了丫鬟进来,又是清洗,又是上药的,连话都不许闻擎多说,生怕他说多了话,扯着伤口。   仿佛那么点子伤,有多致命似的。   其实只要闻擎好好上药,至多明日早晨,这牙印就会看不清楚痕迹了。   偏闻擎由着虞华绮闹腾,便任她将这么个小伤口,当做天大的事对待。   闻擎见虞华绮闹腾完,有些蔫,似乎是责怪自己伤了他似的,转了话题道:“阿娇想不想出去玩?”   虞华绮颔首,有几分感兴趣,“去哪?”   闻擎带她去换男装,“阿娇想去哪,就去哪。”   虞华绮鬼主意最多,霎时就想到了自己惦念多年的赌坊,“闻擎哥哥,我们去赌坊吧。”   闻擎知道她贪新鲜,闻言并不反对,“那阿娇可要多带些银钱。”   很快,两人便到了皇城里最大的赌坊——兴隆坊。   虞华绮看着不断进进出出,或得意或丧气的赌徒,道:“倒真是生意兴隆。”   闻擎带了她进去。   虞华绮没见过这么些玩意,这个赌法也要瞧瞧,那个赌桌也要看看。她生性聪颖,记性又好,很快便摸着了门道。   也很快就输了六百两。   虞华绮哭丧着脸,抓住闻擎的手,“怎么,怎么眨眼不见,就输了这么多呢?”   成日混在赌坊里的,多是些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却愣是叫虞华绮和闻擎两个大男人的亲密劲,腻歪得眼红。   有几个满脸横肉,却自诩一身正气的,瞄见虞华绮精致的面容,一面心动,一面暗地里唾弃:“呸,二椅子!”   闻擎见虞华绮可怜兮兮的模样,薄唇勾起。   这小姑娘再聪慧,算数再好,也禁不住赌坊的人出老千啊。   他从虞华绮荷包里,掏出最后二十两银子,许诺道:“都给你赢回来。”   虞华绮闻言,顿时期待不已,兴奋地看着闻擎下注。   闻擎每赢一局,她就更兴奋一些。   三局后,闻擎连本带利,不仅把虞华绮输的六百两赢了回来,还多赚了六百两。   虞华绮看着闻擎拿筹码,和赌坊老板换银票,嘴里的甜言蜜语不断,“闻擎哥哥,你可真是天纵奇才!”   闻擎受用不已,将一千两百两银票都放进她的荷包里。   虞华绮摸着鼓鼓的荷包,指着前方的蜜橘膏,“闻擎哥哥,我请你吃蜜橘膏,谢谢你帮我赢钱。”   闻擎眉梢微抬,素来黑沉冰凉的眼底蕴满笑意,“帮你赢了这样多,就请吃蜜橘膏?”   虞华绮瞄了眼街道左右,笑得灿烂,“那阿娇请你一亲芳泽,你敢吗?”   闻擎有什么不敢的?   他突然伸手,把虞华绮拉到小巷子里,一鼓作气,将一千两百两亲回了本。   巷口,几个赌坊的小喽啰跑得气喘吁吁,“娘的,那两个兔儿爷在哪?”   只可惜,他们还未来得及找到闻擎和虞华绮,就被暗卫们套住麻袋,揍了一顿。   虞华绮实在喘不匀气,娇滴滴地求饶,“不请一亲芳泽了,请你去金楼吃饭好不好?把那儿的菜肴都点一遍,你吃得开心就好。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闻擎笑,伸手慢慢给她顺着气,“好。”   此刻已经近黄昏了,天际紫红的云朵层层晕染,绚烂辉煌,仿佛火烧似的。许多百姓都自家中出来,看天降异象。   闻擎陪着虞华绮往巷外走,眼前视线被细窄的巷道遮掩,一时没见到这异象。   忽而,凌致出现,跪在地上,“王爷,虞姑娘。”   闻擎道:“何事?”   凌致回道:“王爷,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去往废太子府邸。”   虞华绮看向黑了许多的凌致,问道:“废太子出什么事了吗?”   凌致向来尊敬虞华绮,哪敢不答她的问话,“废太子日夜跪在院中,为皇帝祈福,已有十九天。今日忽然昏厥。”   虞华绮不解,“他昏就昏了,和闻擎哥哥有什么关系?”   此事涉及闻擎的私密,凌致不敢答。   闻擎轻描淡写道:“皇帝疼爱废太子,此刻定然已出宫看望。他身为君主,身为父亲都去了,哪能容得我不去?”   虞华绮抿着唇,从闻擎冷淡的话里,听出皇帝的偏心眼。   但皇帝传召,闻擎不得不去,她也没有多说什么,“闻擎哥哥,那你快去吧。”   闻擎颔首,先送虞华绮上了回齐王府的马车,“明日再陪你去金楼,待会自己用饭,要多用一些。”   虞华绮摇头,“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闻擎估量着,废太子那边会闹很久,哄道:“你先用,待我回去了,陪我再吃一次就是。”   他在虞华绮脸颊落下浅浅一个吻,“乖。”   虞华绮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未几,闻擎便赶至废太子府邸。   彼时皇帝已经坐在废太子的病床前,老泪纵横,感动不已。   闻擎看到褚鲛也在,瞬间扯出一抹冰凉的笑,他冷漠地朝皇帝行过礼,随褚鲛去了内室。   废太子见状,面上不由露出些愧疚。   皇帝对闻擎的牺牲并不在意,反倒因闻擎没向废太子行礼,对闻擎生出几分不满。   很快,褚鲛便从内室端出一碗汤药,服侍废太子饮下。   废太子的面色,瞬间好转了许多。   待闻擎整理好衣衫,从内室出来,荣王也已经到了。   天色昏暗,皇帝和废太子没有注意,荣王却第一时间注意到,闻擎下巴处淡淡的牙印。   闻擎素来不近女色,只对虞华绮不同,虞华绮刚搬去齐王府,闻擎脸上便有了牙印,荣王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闻擎脸上的牙印是谁留下的。   荣王的神色,有一瞬的扭曲。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天色逐渐转暗, 几盏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一一亮起, 清晰照出荣王嫉恨的眼神。   闻擎对上荣王的视线,神色冷漠, 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伸手在牙印处摸了摸。   废太子注意到那两兄弟的眉眼官司,略一思忖, 招呼荣王道:“承锐来了?”   荣王的视线死死黏在闻擎脸上, 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个牙印, 此刻哪里有心思搭理废太子?故而并不理会。   皇帝正同废太子说话, 见废太子招呼荣王, 荣王却倨傲不理,斥道:“闻承锐,你皇兄在同你说话!”   荣王遭了呵斥,颇有几分不服:什么皇兄, 不过是一介被废的庶民!他堂堂荣王,何须对其卑躬屈膝?   但他好歹还有几分脑子,知道皇帝偏心废太子, 不敢太放肆。   “给父皇请安。”说完, 荣王又看向废太子, 淡淡道, “皇兄。”   如此, 便算作回过废太子的话了。   废太子的面色略显难看。方才闻擎不尊重他, 他还能接受, 毕竟闻擎向来有些目无尊长,即便面对皇帝,也是一副冷漠样子,何况他又亏欠着闻擎。   可荣王算什么东西,自幼靠着他的庇佑和宠爱过活,胸无大志,腹内空如草莽,竟也敢无视他?   皇帝亦看出荣王的敷衍,“你跪下!”   这一声怒喝,突然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宛若惊雷。   荣王不料皇帝会愤怒至此,心中对皇帝的偏心极为不忿,倔强地哼了一声,但还是跪了下来。   皇帝神色间尚存残威,他瞥向闻擎,“你也跪下。”   闻擎神色漠然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应声跪地。   皇帝坐在废太子床边,训诫道:“章儿身为你们的皇兄,至诚至孝,日夜跪在佛前,为朕祈福,这般孝心,你们很应以其为表率,好好效仿。”   闻擎应道:“儿臣遵命。”   片刻后,荣王的声音才响起:“儿臣遵命。”   两人都应了皇帝的话。   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钦天监的监正请见。   皇帝眉梢微抬,“宣。”   钦天监监正恭谨步入室内,向皇帝和闻擎等行过礼,便开始了胡言乱语。   “陛下,今日傍晚天降异象,紫气东来,实为吉兆,昭示国运兴隆昌盛,陛下龙体安泰健康。”   皇帝对此颇感兴趣,“哦,监正可知,上天为何降下吉兆?”   监正笑道:“回陛下,此等吉兆,非得身份尊贵,福运高昌之人,以至诚至孝之心,感动上苍,才能得以降临世间。”   皇帝对钦天监正的话很满意,“吾儿承章,以纯孝之心感动苍天,令天下万民得此吉兆,实乃天下万民之幸,乃朕之幸也!”   荣王跪在绒毯间,面色阴冷,盯着春风得意的废太子,扯出一个不屑的笑。   闻擎倒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冷漠无言。他知道皇帝有多看重废太子,废太子复宠是迟早的事。   其实若不是为了平息物议,皇帝当初压根就不会废掉太子。   废太子此时复宠,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反正废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已经为他和荣王瓜分,即便废太子复出,一时也改变不了什么局面。   闻擎看着荣王与废太子互相仇视的眼神,心头轻嗤:或许废太子还能帮他将水搅得更浑,让他从中获利。   待皇帝回宫,闻擎也离开废太子处时,夜色已经很深。   他进了齐王府,径直去往虞华绮的阁楼。   夜风徐吹,阁楼檐牙四角垂落的长串美人灯笼随风缓缓飘动,楼内更是处处燃着明灯,是整座王府最明亮温暖之处。   闻擎走进阁楼内最喧闹的书房,见里面聚着七八个小丫鬟,亲热地坐在一处扎花灯,虞华绮则站在桌案前,提笔沾了朱砂,不知在画什么。   “阿娇。”   虞华绮抬眸,见来人是闻擎,立刻放下手中纸笔,往外迎他,“闻擎哥哥,你回来了。”   她朝巧杏使了个眼色,领着闻擎往里走,“可用晚饭了没有?”   “尚未。”闻擎说着,走到桌案前,揭起虞华绮压在灵芝镇纸下的绢缎,见到其上绘着的嫦娥抱兔画样,扬唇道,“阿娇倒是好兴致。”   虞华绮笑容明媚,“我瞧阁楼里有许多薄软的绢缎,想着拿来做花灯定然好看。得空咱们去后院的湖边放吧?”   两人说话间,巧杏已经领着丫鬟们,将晚饭摆在阁楼内。   闻擎净了手,与她一道落座。   “阿娇若想放花灯,今晚便可去。”   虞华绮并不饿,拿着公筷给闻擎布菜,闻言笑道:“那我要多放几盏才好。”   闻擎见她忙碌,给她盛了碗水晶葡萄饮,哄了她坐下。   “放多少都随你。”   虞华绮坐定,喝着甜滋滋凉丝丝的葡萄饮,陪闻擎用饭。   她见闻擎用饭的速度比往常快,不免有些心疼,边给他布菜,边问道:“废太子哪里出了何事,怎么去了这样久?”   闻擎将废太子府邸发生的事一一说给虞华绮听,“皇帝是存心要复废太子的位份。”   虞华绮微微蹙眉,“可废太子德行低劣,犯下诸般恶行,怎配再做储君?”   闻擎同她解释道:“储君的废立关乎国本,废太子已被废,想要复位,没那么容易。以皇帝的心思,大约会暂时先封他一个王位。”   用罢饭,闻擎陪着虞华绮又制了几盏花灯。两人携手,去湖边放花灯。   翌日,朝堂之上,皇帝借由天象之说,恢复了废太子的皇子身份,封其为懿王。   因着懿王的复出,朝局顿时变得更为诡谲,而后宫局势,也有变化。   皇帝爱屋及乌,听了懿王的求情,解除皇后的禁足令。可皇贵妃实在惹人怜惜,皇帝终究没把宫权还给皇后。   为此,皇后和皇贵妃在后宫斗起法来。   皇帝重用懿王,虽并未恢复其太子身份,但恩宠尤胜往昔,一时压倒了齐王和荣王的风头。   满朝文武谁不知皇帝心意,明面上都对懿王毕恭毕敬。   但今时不同往日,齐王和荣王业已势成,懿王再受宠,也再不复往日权倾天下的荣光了。   皇帝为给懿王权势,着意打压了另外两个儿子。闻擎有皇贵妃时时相助,并未伤筋动骨。倒是荣王,被懿王瓜分去了许多势力。   懿王与荣王两兄弟的关系愈发紧张。   齐王府。   昨夜虞华绮玩得痛快,在湖边闹到很晚才回房休息,故而今晨她怎么也睡不够,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睡得发懵,没有胃口,稍许用了些早饭,估算着闻擎下朝的时辰,换了娇艳石榴裙,等不及地往阁楼外去,想早些见到闻擎。   此刻日光猛烈,且随着金乌高升,愈发晒人起来。   老管事得知虞华绮执意要在外面等,生怕毒日头底下,这小祖宗等出什么好歹,赶紧命人快速搭了凉棚,摆了冰鉴。   虞华绮坐在搬来的贵妃榻上,吩咐道:“再备些茶水,巾帕。闻擎哥哥从外面回来,定热坏了。”   老管事殷勤应喏。   今儿不知为何,闻擎回来得比平日晚些。   虞华绮吃着雪莲果,眼神不住地往来路上瞄,听老管事给自己说闻擎小时候的趣事。   闻擎小时候哪有什么趣事?   偏这小祖宗想听。   老管事只好搜肠刮肚地想。   虞华绮含着半块雪莲果,听得正入神,巧杏笑着小跑来禀报:“姑娘,王爷的车驾已然到王府前了。”   巧杏话音刚落,虞华绮便看到闻擎阔步流星地走过来。   她放下叉雪莲果的银签,下榻去迎,“闻擎哥哥。”   闻擎盯着她,仔细看了眼,见她面色均匀,白里透红,不似受了暑气,才牵住她的手,往凉棚底下走。   “热不热?”他仍有些不放心。   虞华绮摇头,“不热。”   她递去清凉的湿帕,让闻擎擦汗,又取出随身带着的伤药,给闻擎脸上的印痕上药。   在场的,从老管事到丫鬟们,皆敛眉垂首,不敢多听一句,多看一眼。   闻擎坐在榻间,微扬着头,任她沾了药膏,在自己下颌处施为。   虞华绮涂着药,忽而想起件事,“闻擎哥哥,你手臂上的疤痕,可用过药了?能祛吗?”   闻擎面不改色地撒谎,“用过了,效果不佳。”   虞华绮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瞧着这罐给你涂牙印的药,祛疤效果不错,你下次记得试试。”   闻擎答应,“好。”   涂完药,闻擎从老管事处得知,虞华绮早饭用得不佳,脸色微沉,牵了她往阁楼里走。   虞华绮察言观色,甜言蜜语张嘴就来,“闻擎哥哥,你别生气。阿娇是因为看不到你,才没胃口的嘛。”   闻擎气她不爱惜身子,可此刻明知她是花言巧语,却还是被她哄得心软。   虞华绮见闻擎面色有所转圜,笑吟吟地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地撒娇。   两人刚进阁楼,凌厦突然出现,跪在门边。   “王爷,虞姑娘,懿王带着美酒宝珠,即将抵达王府。”   语毕,凌厦犹豫片刻,又道:“荣王也来了。他带着三名美貌舞姬,说是懿王赐下的,不敢独享,特带了来,与您同乐。”   虞华绮对上凌厦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神,朱唇微扬,笑得意味不明,“荣王带着美貌舞姬来,就带着美貌舞姬来呗。我又不是妒妇,你怕什么?”   凌厦在心里暗暗叫苦:您不是妒妇,可您这么笑,瞧着比妒妇还可怕!   闻擎眼底蕴着笑,却在虞华绮娇媚眼波横向自己,问自己“你说是不是?”的时候,立时收敛。   “是,阿娇最大方的。”   虞华绮被赞了大方,却并不开心,轻轻踢着闻擎的小腿骨,“我干嘛要大方?”   凌厦见势不对,拱肩缩背,放轻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闻擎被小姑娘吃醋的模样逗乐,眉眼间泄出几缕笑意。   虞华绮见他还敢笑,贝齿磨着樱唇,气恼地揪住他的耳朵,“你不许看荣王送来的舞女!”   凌厦哪里见过这阵仗,惊得下巴掉了一地,随即,又后知后觉地从闻擎被拧红的耳根上,品出几分滑稽。   “噗嗤。”他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两道凌厉的视线齐齐朝到他身上。   凌厦吓得半死,揣着狂抖的小心脏,快速道,“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人便没了踪影。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闻擎趁势, 抱起虞华绮, 往里间走。   虞华绮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慌忙松开他耳朵,伸手去环他脖颈。   闻擎抱着她,边走边承诺道:“我不会看那些舞姬。”   虞华绮半信半疑地抬头,“到时美人翩然起舞, 你真能控制住自己眼珠子, 不四处乱转?”   内室置着冰鉴, 袅袅凉雾拂面而来, 紫漆描金圆桌上, 已经摆满各色膳食。   闻擎惦记着虞华绮早饭没用好,特意命人重新做了一桌。他把虞华绮放在椅上,“能控制住。”   虞华绮闻到食物香味,忽而有了些胃口。她娇娇地哼了一声, 也没说自己信不信。   闻擎夹了个蟹黄汤包,盛在梅纹匙里,递到虞华绮面前。   虞华绮嫌汤包味道浓, 略咬开皮, 啜了口汤汁, 就不肯再用。   闻擎也不介意, 转过梅纹匙, 张口吃了进去。   他吃得快, 看得虞华绮一时都忘了震惊:有这么好吃吗?   疑惑间, 她重新夹了个汤包,试探着吃掉。   闻擎给她盛了碗燕窝粥,忽而道:“阿娇若不放心,可派人去监视我。你那丫鬟巧杏如何?就派她去,看我眼珠子转没转?”   虞华绮只是吃些小醋,撒撒娇,倒不是真不信任闻擎。   她咽下嘴里蟹黄汤包,看到闻擎端来燕窝粥,嫌弃地皱皱鼻子,“要喝桂花甜糟。”   说完,她又道:“用不着巧杏。待会你回来,我单看你神情,就知道你眼珠子转没转。”   闻擎递给虞华绮一碗甜糟,疑惑道:“此话何解?”   虞华绮挑着甜糟中软糯小圆子吃,尝了一颗,骄矜笑道:“这是我们女子独有特殊技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闻擎见她说得玄乎,便没有再问,转而帮她把五白糕端到面前。   虞华绮素日喜欢此类甜滋滋糕点,齐王府厨子又着意做得小巧精致,她饶有兴致地尝了一块。   倏而,有小丫鬟进来回禀,“殿下,虞姑娘,懿王和荣王到访。”   闻擎正哄着虞华绮再用一块糕点,闻言眼也不抬,“请他们去鸣凤轩小坐,我稍后便至。”   虞华绮过了醋劲,生出几分理智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瞧着,他们俩没安好心。”   闻擎给她夹了一筷子开胃凉拌江白菜,醋辣脆爽,想哄她好歹喝一口燕窝粥。   江白菜是海里捞出来,皇城少见,虞华绮喜欢这口感,还真被哄得用了口燕窝粥。   闻擎见她用得好,才漫不经心地答道:“阿娇无需多虑,如今他们正争锋相对着,我只需迟去片刻,留他二人独坐,他们自会先狗咬狗。”   虞华绮又用了三口燕窝粥,闻擎估摸着够了,恐她用得太多,午饭没胃口,便传丫鬟们进来,伺候虞华绮漱口。   待虞华绮这边一切妥当,闻擎才不紧不慢地往鸣凤轩去。   他一离开,虞华绮就召来老管事。   “府里乐师此刻都在做什么?”   老管事乐呵呵道:“回虞姑娘,齐王府原没有乐师,王爷是为着讨您喜欢,才重金聘了多名,如今都养在翡翠院呢,此刻应该在练习技艺。”   虞华绮闻言,桃花眼蕴着浅浅笑意,“我要去湖心亭消暑,让乐师们‘全部’乘了小舟,在湖面演奏,取个乐吧。”   老管事闻言,即刻去办。   彼时,鸣凤轩内,懿王正和荣王相对而坐,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机锋。   懿王来齐王府,既是为了试探闻擎,也是为了拉拢闻擎。故而,他特意备下美酒宝珠,以示亲近。懿王拉拢得正大光明,当着皇帝面,就表示自己要去关怀弟弟。   皇帝听闻他与齐王兄友弟恭,十分赞许。   懿王为显友爱,讨皇帝欢心,当即表示,要给另一个弟弟荣王,也送三名美姬。   皇帝果然更喜欢。   荣王听闻此事,冷笑不已。他不算太蠢,知道太子去齐王府,是为了拉拢闻擎,便带着舞姬,也去了齐王府。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直吵到闻擎进门。   懿王见闻擎到,神色霎时转晴,笑道:“二皇弟来了。”   闻擎回应却很冷淡,“懿王殿下安。”   懿王见状,丝毫不以为忤:闻擎再冷淡,也同自己问好了,那荣王干坐着,可是无人搭理呢。   荣王不愿向闻擎主动问好,见无人理会自己,阴阳怪气地插话道:“热脸贴了冷屁股,嗤。”   懿王被荣王嘲讽,笑容微敛,但并未动怒,仍热情地对闻擎道:“我带了美酒来,与二皇弟共饮。”   荣王继续插嘴,“光饮美酒无趣,我带了美人,不若让她们一舞,以助酒兴。”   懿王涵养再好,也因荣王自说自话冷了神色。   闻擎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才道:“美酒尚可,美人便罢了。”   荣王不肯罢休,强行要小厮将舞姬带进鸣凤轩,又命令候在门边齐王府小丫鬟:“把你们府里乐师唤来。”   小丫鬟双膝跪地,怯生生道:“回荣王殿下,乐师们受虞姑娘传召,此刻正乘舟在湖心亭处演奏,并不得空。”   懿王知道闻擎在意虞华绮,故意挑事道:“荣王尊贵,他要宣召,难道乐师也不得空?”   小丫鬟哪敢接这个话茬?   荣王巴不得闻擎因为舞女,而和虞华绮闹不愉快,催促道:“懿王说得对,还不快去传。”   闻擎听闻乐师都被召走,猜出虞华绮小心思,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   但他看向荣王时,神色却倏而转为深沉阴鸷,“虞姑娘是我贵客,荣王若想要乐师,出了齐王府,要多少有多少,但在齐王府,一切以她心意为先。”   荣王被闻擎宣告主权一般话语,气得头脑发昏,紧紧攒着眉心。   懿王趁势挑拨,“此言有理。虞姑娘是二皇弟未来王妃,是二皇弟珍爱心上人,自然该以她心意为先。”   荣王狠狠一拍桌子:什么齐王妃,什么珍爱心上人,虞华绮原是他!   闻擎对荣王疯癫情状不置一词,转而看向懿王,“皇兄说得是。”   荣王愤怒至极,抽了抽嘴角,甩袖而去。   他走得急,没带走三名舞姬。   懿王见状,顺势做了回好人,对闻擎道:“荣王落了他舞姬,待会皇兄走时,会帮他捎带回去。”   闻擎道:“多谢。”他说着道谢话,神情却依旧冷漠。   懿王习以为常,凑近乎道:“父皇子嗣不多,自幼我便偏疼你些。你生母早逝,总有些不如意,若有什么缺,尽可同我开口。”   闻擎眉目淡淡,不带丝毫温度。他没有指出懿王虚伪,只是应道:“好。”   懿王知道闻擎孤拐性子,见闻擎不热络,也没生气。从前他与闻擎有些误会,总要慢慢解开,今日闻擎肯收他礼物,便已很好,由此可以预见,两人同盟,指日可待。   少顷,懿王也起身告辞。   话分两头。   荣王离开齐王府时,心烦意乱,偏要走些小路,走着走着,忽而听到丝弦声。他想到,乐师正在给虞华绮演奏,估摸着虞华绮就在附近,便循声而去。   给荣王领路小丫鬟赶忙道:“王爷,那处不是离开王府路。”   荣王恍若未闻,径直朝声源处快步走去。   随即,被府内侍卫拦下。   荣王见连小小侍卫,也敢阻拦自己,愤怒至极,同侍卫打了起来。   侍卫们不敢还手太过,但他们人多势众,依旧拦得荣王寸步难行。   荣王透过人墙,隐约能看到,风掀起湖心亭垂幔一角,露出艳红石榴裙摆,虞华绮惬意地倚着阑干,侧颜宛若剥了壳荔枝,莹白光洁,毫无瑕疵。   那原该是被他养在家中绝世风景。   却落在了闻擎手里。   虞华绮被护得严实,对湖对岸发生事一无所知。   曲毕,她绕着指尖绣帕,问巧杏:“那些舞姬可都走了?”   巧杏正给她倒石榴酒,闻言迟疑了一瞬,才答道:“我听凤鸣轩小丫鬟说,王爷当场拒了舞姬献舞之事,但,但荣王离开时,似乎把舞姬落下了。”   虞华绮接过银酒杯,桃花眼流转过恼怒光,其色灼灼,比杯中石榴酒还秾艳,“落下?明儿我就让人把那舞姬,原封不动地扔到荣王府门口!”   巧杏失笑,“您又说胡话了不是,哪能那么粗暴?要奴婢说啊,都是王爷把您宠坏了,行事愈发随心所欲。”   虞华绮轻哼,“我把他宠坏了还差不多,连舞姬都敢放进门。”   因为丫鬟传漏了话,只传出荣王落下舞姬,没传出懿王带走舞姬,而被迁怒闻擎很无辜,甫一进凉亭,迎面就被砸了个轻巧银酒杯。   巧杏赶紧领着小丫鬟们,悄悄退下。   闻擎拾起银杯,走到闹脾气小姑娘身侧,“阿娇,怎么了?”   虞华绮抿着唇,娇蛮地扫了闻擎一眼,明明是坐着,眼神却居高临下,“我听说,荣王把舞姬留下了?”   闻擎一听,就知是前面小丫鬟没把话传明白。   他伸手,将满身酒香石榴酒仙抱进怀里,“我闻着这石榴酒很香,不似酿坏了。”   虞华绮没听出他言外之意,“你喝酒才是坏!”   闻擎被这小活宝逗,松懈了浑身紧绷神经,薄唇勾起,露出浅浅笑容,“若没酿坏,这石榴酒怎么一股醋味?”   虞华绮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话自己。   她恨恨咬住闻擎握酒杯右手,磨着牙,含含糊糊道:“我瞧着,对面舟中那个白衣乐师挺俊朗。”   闻擎笑霎时收敛。   他使了巧劲,从虞华绮牙间收回手,危险地握住虞华绮腰,“阿娇说什么?”   虞华绮乌黑眼眸中仿佛藏着两颗宝石,熠熠生辉,“我说,那乐师仙姿玉质,俊朗非凡。”   闻擎抵着她额心,与她呼吸交缠,唇齿相贴,眸光却是冰沉沉,“再说一遍,谁俊朗?”   虞华绮只觉得痒痒,笑着往后躲。   闻擎拨冗,往小舟上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面若冠玉乐师。   他嗤道:“磨磨唧唧,毫无男儿气概。”   虞华绮错愕,下意识道:“闻擎哥哥,那名乐师潇洒飘逸,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闻擎明知她说乐师俊朗,是故意气自己,却还是被酸得够呛,“阿娇还小,我教教你,什么叫飘逸。”   很快,亭周垂落大片纱幔,就被闻擎握住其中两片末尾,绑成舒展结。   毫无预兆,虞华绮被抱到晃晃悠悠纱幔结中。   纱幔坚韧柔软,却毫无着力点。虞华绮吓得惊呼,赶紧圈住闻擎脖颈。   闻擎眼底略过一丝笑意,却并不回抱她,“这样够不够‘飘逸’?”   虞华绮其实很安全,纱幔之下,三寸左右处,便有一张摇椅。可她看不见,只感觉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晃,危险极了。   她死死抱住闻擎脖颈,满眼控诉。   两人靠得很近,偶尔微风吹拂,纱幔轻荡,虞华绮唇瓣会擦过闻擎。每当这时,闻擎就会多给虞华绮一点支撑。   几次过后,虞华绮发现了这个规律。   她羞恼至极,恶狠狠地咬住闻擎唇。   随后,闻擎终于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虞华绮一到“安全”地方,就又耍起威风来,娇滴滴地训斥闻擎,警告他下次不许再这样。   隔着遥遥湖面,荣王紧盯着湖心亭里发生一切,眼里几乎要渗出血来,恨不能冲过去,一刀刺死闻擎。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虞华绮在齐王府住了六日, 如鱼得水, 自在极了。   巧杏瞧着,颇有几分担心, 总担忧齐王殿下再这么纵宠下去,回了虞家,她们这些小丫鬟,再无人能伺候得好虞华绮。   虞华绮却毫无所觉, 坐在绣凳上, 把玩着闻擎昨日送的白玉折枝樱桃纹玉佩, 任巧杏给自己梳发。   捧着剔红双面海棠纹圆盒的小丫鬟们逐一上前, 让虞华绮选看今日要佩戴的簪环。   她若看中哪盒, 那盒簪环便会被放到妆镜前,由她再做细选。   虞华绮伸手指了几盒,随后垂着桃花眸,揉挲玉佩上镂雕的樱桃纹, 问道:“近日皇城中有何趣事?”   小丫鬟们为讨虞华绮欢心,争先恐后地说了几桩好顽的事。   其中有个圆脸丫鬟,笑眯眯道:“有个陇西来的, 叫范秉, 带了一树人参果来觐见皇帝。据说那人参果生得和小娃娃似的, 只要吃一颗, 就能多活十年!”   另一腮边生着小雀点的丫鬟笑话道:“听个话也听不全, 什么陇西来的?那范大人是陇西节度使, 可是个大官呢。”   清脆的碎裂声乍然响起。   正说笑着的小丫鬟们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只看到碎了一地的白玉。   她们不知自己说错哪句话,冒犯了虞华绮,慌忙跪在地上,“虞姑娘息怒。”   巧杏领头,跪在最前面,轻声唤道:“姑娘?”   虞华绮回过神,神色淡淡,“无事,你们先出去吧。”   巧杏答应,“喏,奴婢们收拾了地上的碎玉就出去。”   待丫鬟们收拾了遍地狼藉,退出去后,虞华绮的心绪逐渐平复。   前世,虞家被抄家灭门,皆因范秉谋反而起。   彼时范秉谋反,联合两万羽林军,谋害皇帝和太子,虽未成功,但也导致了太子重伤,被救治多日,才有起色。   范秉刺杀失败,逃回陇西,率四十万精兵一路朝皇城进攻。烽烟四起,这一乱,就乱了三年。直到闻擎率兵自封地出,范秉的兵马才被击溃。   而范秉刺杀失败,逃走后,皇城中与其素有往来的官员们,纷纷被皇帝彻查。   虞华绮前世对朝政并不敏感,虽知父亲与范秉交好,但朝中多半重臣都与范秉关系不错,她相信父亲不会糊涂到参与谋反,虞家也不会被波及。   却不料,虞歆那个蠢货,被宋盼盼蒙骗,害得父兄为此丧命。   谋反案后,虞华绮自天之骄女,沦为人人可踩一脚的罪臣之后。而闻擎不知遭遇了什么,被皇帝遣往封地,直到虞华绮被迫害,传出身亡消息之前,一直未曾出现。   虞华绮思量着,虽然今生一切都有了变数,宋盼盼已死,虞歆被困在祖宅,就连范秉进皇城的时间也提前许多,但她还是得尽早劝了爹爹,避开范秉,免得惹来一身腥。   还要提醒闻擎,注意范秉的狼子野心。   虞华绮垂眸沉思,无意识地将掐丝珐琅花瓶中插着的白芙蓉揉得稀碎。   闻擎进门,见到楠木雕花炕桌上,散落了满桌狼藉,出声询问:“阿娇在想什么?”   虞华绮回神,看到被自己揉碎的花瓣,和湿哒哒黏糊糊的指尖,略嫌弃地蹙起眉。   闻擎知道她爱干净,唤了小丫鬟端温水进来。   虞华绮伸着手,任闻擎帮自己拭去指尖汁液,“闻擎哥哥,你知道范秉吗?”   闻擎颔首,“知道,他任陇西节度使,兼明威大将军,掌四十万兵马,擅媚上,性贪婪。”   虞华绮忧心忡忡,“他来了皇城。”   闻擎难得见她这般担忧,疑惑道:“阿娇很不喜他?近些日子,阿娇吃的杧果,可都是他命旧部进贡的。”   虞华绮嗔怪地斜了闻擎一眼,“说正事呢!我在你眼里,难道只知吃喝玩乐?你既知他贪婪,便要小心提防才是。”   闻擎如何不知范秉狼子野心?   但闻擎有闻擎的打算,他诱范秉来皇城,是为激化荣王和太子的矛盾。如今,他正需要一柄好刀,至于那柄刀会不会伤到自己,他并不在意。   闻擎只愿虞华绮事事顺遂,无忧无虑,不想让她为政事烦忧,故而只是应道:“好,我知道了,谢谢阿娇的提醒。”   敲门声响起,有小丫鬟捧着温水进来。   虞华绮见闻擎心中有数,便没有再多言。   翌日,七日之期已至,虞华绮该回虞府。   闻擎担心虞府照顾不好她,命人将阁楼内的各色器具衣物,但凡是虞华绮多看过两眼的,都收拾出来,连同伺候得最稳妥的两个丫鬟,和最得虞华绮喜欢的四个厨子,一并送往虞府。   虞华绮回家后,虞老夫人瞧见跟着被送回的四五大车用具,无奈摇头。   存谨堂内,虞老夫人同虞华绮说着话,问她近日过得如何。   虞华绮自然满口赞好,将闻擎浑身上下,夸了个遍。   虞老夫人看出闻擎对虞华绮的珍视,对虞华绮这桩婚事,又满意了几分。   祖孙俩亲香了会,虞老夫人犹豫片刻,取出一封信,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粗粗扫一眼信封,发现信是从蕉城祖宅送来的。   虞老夫人道:“周氏病重,业已时日无多,她写信来家中,恳求你父亲去见她最后一面。”   自从周氏被虞父彻底厌弃后,便总是心事重重。时日一长,竟成了病症。此去蕉城,她的病症愈发严重。   虞华绮闻言,拆掉信封,展开五页余的信纸,仔细看了看。   周氏在信中追忆往昔,字字恳切,絮絮叨叨写了许多,并反复哀求虞父,最后见自己一面。   虞老夫人虽对周氏母女不满,但她一生信佛,对生死看得很重,不免生出怜悯,试探着问虞华绮:“阿娇,若周氏真撑不住了,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虞华绮对周氏如何,并不在意。   她见到这封信,倒是盘算一件事。祖宅建在蕉城深山,山路崎岖,爹爹若真去看望周氏,一来一回,至少能耗费掉十三五日。   如此,爹爹与范秉全然没有交集,如何还会招致祸端?   可爹爹未必愿意去看周氏。   虞华绮转念一想,若自己好好规劝爹爹,或许也能避免此祸。   故而,她只答道:“祖母,孙女会将信给爹爹看的。要不要去,单看他的心意。”   虞老夫人闻言,叹了声气,拍拍虞华绮的手背,“阿娇,祖母老了。这人一老,就容易心软,你莫要怪祖母。”   虞华绮摇头,“祖母是心善。”   从存谨堂离开后,虞华绮去了虞父的书房。   虞父尚未归家,她空等着,无事可做,便拆开信封,仔细又看了一遍周氏的信。   意外的,虞华绮在其中一张信纸的背面,看见一行字:我知道程雁琳临死前,最后一句遗言。   程雁琳是虞华绮的生母。   虞华绮抿着唇,生出几分猜疑:据她所知,娘亲去世的时候,周氏还只是暗恋爹爹,并未与爹爹有所接触。   周氏如何会知道她娘的遗言?   难道周氏只是撒谎,为了诓爹爹去见她?   虞父进了书房,见女儿端坐其中,笑道:“阿娇怎么在这?”   虞华绮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端出其中糕点,“爹爹,我从齐王府带回了您最爱的咸糕。”   虞父见女儿给自己带了糕点,很是喜欢,可听闻糕点是从闻擎处拿回的,不免又生出几分妒忌,“怪道人说女生外向,我瞧阿娇就是这般。”   虞华绮取了块咸糕,递给虞父,撒娇道:“阿娇才没有外向,阿娇只向着爹爹。”   这话虞父爱听。   他的唇角明明已经上扬,却还要故作不信,“何以见得?”   虞华绮答道:“今儿我听齐王说,范秉狼子野心,虽炙手可热,却不宜结交,刚听得这消息,就赶着回家告诉爹爹您了。这哪是向着外人?”   虞父被哄得越发开心。   但他尚存一丝理智,“阿娇归家,不是因为七日之期已到,必须回来?”   虞华绮被戳穿,也不心虚,“那阿娇也是最挂怀爹爹的,一归家,就跑来将消息告知您呢。”   虞父对闻擎在朝政上的见解素来佩服,闻言,心中有了思量。   父女俩说了会话,虞华绮见虞父将咸糕吃得差不多了,才道:“爹爹,阿娇方才在祖母处,看到了蕉城祖宅传来的信。”   虞父听到祖宅二字,神色有些复杂。   虞华绮又道:“周氏病重,在信中说,自觉时日无多,求爹爹去看她。爹爹可要去吗?”   虞父对周氏并无什么感情。   昔日,周氏在他最思念亡妻之时,给他下药。碍于世俗,他只能将其娶回家。但他娶回周氏之后,对其并未多作理会。   谁知周氏安分守己了十余年,竟在他放松警惕之时,再次给他下药,还以此诬害阿娇。   当初若不是废太子劝阻,他早就将周氏休弃了。   “爹爹不去。”虞父道。   虞华绮原想着,将周氏的事告诉爹爹,去不去,由爹爹自己决定。   但她看到了周氏写的那行字。   虞华绮抿着唇,取出信,递给虞父,“爹爹看了信,再决定去不去吧。”   虞父不似虞老夫人,业已眼花,仔细翻看一遍,就发现了信纸背面那行字。   我知道程雁琳临死前,最后一句遗言。   “刺啦”一声,信纸猝然被揉皱。   虞父面色难看,死死攥着信纸,眼底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第58章第五十八章   既然周氏留了这样的话, 那么无论她是否在故弄玄虚, 虞父都必须去见她一面。   当日,虞父便向皇帝告假, 启程前往蕉城祖宅。为此,他恰好错过了皇帝专为范秉举办的宴会。   范秉能言善道,以巧言媚上,进贡的那株人参果树, 更是稀罕珍贵。皇帝年事已高, 就喜爱这些所谓“延年益寿”之物, 对范秉的宠信愈发深重。   宴中, 懿王和荣王纷纷对范秉示好, 希望能拉拢这个掌握兵权,又深受帝恩的重臣。   他们兄弟俩明争暗斗得厉害,再捎带上范秉这么个重臣,在宴会中十分惹眼。闻擎顺势收敛锋芒, 隐于暗处。   此时,虞家厨房。   虞华绮正尝试着做寿桃。   她于厨艺上并不怎么精通,连最基础的揉面都揉不好, 细瘦的手腕努力动作着, 指尖却粘满了黏糊糊的面团, 怎么也揉不光面团。   厨娘们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她们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推推我, 我推推你, 派了个最年轻的小媳妇, 轻声出言,提醒虞华绮再加些面粉。   “这是怎么了?”   忽而,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厨房尴尬的气氛。   钟仪款步而入,见到被厨娘们围了一圈的虞华绮,还有虞华绮身侧,摆着的十四个歪歪扭扭的粉馒头。   她疑惑地睁大眼睛。   虞华绮顺着嫂子的视线,看到被自己做失败了的寿桃们,弯着桃花眼,丝毫不见羞赧,“嫂子,我在做寿桃。”   钟仪擅做羹汤,此刻来厨房,就是为给近日操劳过度的虞翰远炖补汤的,闻言颇有些惊讶。   她很了解自己这个小姑子,样貌是一等一的美,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娇,自幼被养得像只会喝露水的仙娥似的。   这样娇贵的姑娘,居然会下厨做寿桃?   虞华绮正忙着与黏糊糊的面团做斗争,没注意到钟仪惊讶的神色,边揉面,边问道:“嫂子,你来做什么?”   钟仪走到虞华绮身侧,仔细观察了她做的寿桃,答道:“来给你哥哥炖汤。”   言毕,钟仪又问道:“阿娇,你的寿桃,是不是做得小了些?”   寻常人家做寿桃,为图吉利,喜欢做得大些,最好大得双手都捧不住。可虞华绮做的寿桃,先不论模样味道如何,单论个头,居然和真的桃一般大小。   虞华绮正在第八次尝试,将手心的面团一分为二。   她垂首,认真分着面团,分好后,才答道:“嫂嫂,我揉不出那么大的面团。”   钟仪瞧着这小姑娘的手法,无奈摇头,这已经不是揉不出大面团的问题了。   就是这小面团蒸熟了,也不像是能入口的。   钟仪无奈,去净了手,站在虞华绮身侧,手把手地教她揉面。   那些厨娘不敢近身,又不敢对虞华绮说什么重话,哪有钟仪教得好?虞华绮揉面的手法瞬间进步不少。   钟仪见状,悄悄在虞华绮耳边问道:“阿娇这是给谁做寿桃?我仿佛记得,咱们家最近无人过生。”   虞华绮侧过脸,顽皮地朝钟仪抛了个媚眼,“你猜。”   钟仪将虞家的亲戚,虞华绮的好友都猜了一遍,却没猜出个结果。   她正要放弃,看着蒸笼里咕嘟咕嘟的滚水,忽而灵光一现,“难道是齐王?”   虞华绮轻点了点头,樱唇微微抿着笑意。   钟仪也是新婚燕尔,自然明白虞华绮的小心思。她笑而不语,默默陪着虞华绮做起寿桃。   中秋将至,因着虞父不在,虞家只有虞老夫人、虞翰远夫妻和虞华绮。   好在虞华绮和钟仪都是话多又爱闹的,陪在虞老夫人身边说说笑笑,倒也不冷清。   佳节当夜,一家人聚在一起,用着团圆宴,拆蟹赏菊,品酒祭月。   宴中,虞华绮悄悄退席。她尝着,觉得今儿的冰皮蜜蓉月饼和火腿月饼做得极好,命厨房每样多备一碟,装到食盒里,让齐王府的丫鬟悄悄送给闻擎。   闻擎送给虞华绮的丫鬟,不止处事妥帖,还有联络暗卫的密法,很快就将食盒送了出去。   中秋之夜,虞府有家宴,宫中亦有宴饮,花灯重重,笑语晏晏。   皇帝坐于最上首,指着殿中演戏的丑角,同皇贵妃说笑。   殿内正演嫦娥奔月。   以往这出戏,扮玉兔精的都是小孩儿。可今日这玉兔精,粗粗笨笨,硕大一只,脸还有些黑圆,颇为有趣。   皇贵妃被逗得明眸弯起,温温柔柔地笑了。   宴中诸人,发现这丑玉兔精后,皆捧腹大笑。   闻擎坐在皇子席间,俊朗深邃的五官却不带一丝温度,与热闹的宫宴格格不入。   “王爷。”侍立在闻擎身后的小太监忽而呈上两碟月饼,并悄声道,“虞姑娘那边送来的。”   闻擎闻言,冷眸疏离的眉眼微动,伸手取了一块冰皮月饼。   绵软甜腻,是虞华绮会喜欢的口味。   闻擎很快便用完了一块,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   从前他是吃不惯甜口的,陪那小姑娘用得多了,如今倒也觉得不错。   突然,皇帝扬声大笑。   他笑得抖着手,直指着殿中,那个脱了白兔精戏服的黝黑大汉。   原来方才那只丑白兔精,是范秉扮的。   范秉见皇帝开心,丝毫不以被取笑为耻,跪在地上,真诚祝贺皇帝万寿无疆,祝贺山河千秋永盛。   皇帝重赏了范秉,随后,懿王和荣王便双双拉拢起范秉。   闻擎冷眼看着,并不参与其中,只默默用着虞华绮送来的糕点。   仿佛糕点之中残余的些微温热,是整个冰冷荒唐宴会中,唯一的慰藉。   那厢,懿王拉拢半日,范秉却似乎同荣王更有话说一些。   懿王脸色微变,在心中骂了句不识抬举,开始四处敬酒。   楚云岚身为荣王侧妃,推脱不得,陪着懿王饮了一盏。   谁知眨眼间,楚云岚就惊叫着,软倒在荣王怀中。   闻擎没有半分惊讶,用完最后一块火腿月饼,冷漠地随着众人,将视线移到楚云岚身上。   楚云岚小产了。   在饮下懿王赐的酒之后。   殿内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皇后也霎时变了脸色。她最看重子嗣,自然心疼楚云岚的胎。可她看得出,皇帝是偏着懿王的,不敢轻易出声。   皇贵妃倒无这诸般顾忌,玉面微白,美目含泪,在桌案下握住皇帝的手,“陛下。”   皇帝知道,楚云岚小产,勾起了皇贵妃的伤心事。他一时也顾不得殿内混乱,怜惜地拭去皇贵妃眼泪,“乔乔莫哭。”   中秋佳宴,皇帝为保全皇室体面,没有当场深究,而是待宴会散后,单独将几位王爷留下。   皇后察言观色,赶紧命人去查。   谁知查来查去,所有证据都指向懿王。   荣王见状,哪里肯罢休,非要懿王偿命。   皇贵妃的眼泪,也让素来偏向懿王的皇帝,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懿王一口浊气憋在心头,疾声厉色地同荣王辩驳起来。   闻擎看了会戏,等到皇帝有心软的痕迹时,才慢悠悠出言,帮着懿王说了几句话。   皇帝顺坡下驴,随手抓了个宫女当替罪羊,没对懿王施任何处罚。   至此,懿王和荣王的关系降至冰点,再无任何情分可言。   中秋已过,八月十七转瞬即至。   八月十七是闻擎的生辰,皇帝历来会给体面的。   故而当日,闻擎被召进皇宫,得了许多封赏,还被恩赐,留在宫中陪皇帝用膳。   虞华绮私下问过老管事,知道年年都是如此,皇帝一般会在申时放闻擎出宫。   她算着时辰,先在秦宅做了寿桃,放在蒸笼上蒸着。长寿面煮久了会坨,她备齐食材,只等闻擎回来,就立刻下锅。   往年闻擎是不过生辰的,从宫中归来,照常吃饭睡觉。   但今年虞华绮要给闻擎过,老管事便很有眼色地命人整治了许多菜肴。   偌大一张紫檀木长桌,摆满各色美味佳肴,老管事还特意将那个小小的寿桃,盛于珐琅花卉大碟内,放在长桌最中央。   虞华绮等了许久。   等到昏黄落日一点点坠下去,天际红光逐渐消弭,只余氤氲深蓝,也没等来闻擎。   宫中亦毫无音信。   她生出些不安来。   期间,她怕闻擎回来太迟会饿,先进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备着。   可直到长寿面吸满汤汁,涨得几乎要溢出碗沿,闻擎还是没有出现。   虞华绮此次出门,是光明正大告诉过祖母,来给闻擎过生辰的。   夜色渐深,她迟迟未归,虞府已派人来催过两次。   老管事安慰道:“虞姑娘,您再等等。或许宫中有事,王爷绊住了脚。”   半个时辰过去,闻擎还是杳无音信。   老管事联系了暗卫,亦未收到回音。   而虞老夫人也第三次派人来催了。   虞华绮蹙着眉,勉强露出一抹笑,“我得先回去了,若闻擎哥哥回来,你让他记得吃寿桃。”   今日虞华绮来秦宅给闻擎过寿,是瞒着闻擎的。老管事为了配合,也没提前告诉闻擎。   谁知年年如常的事,今年会突然出岔子,老管事暗悔不已,只恨自己没早些告诉闻擎,误了一桩美事。   他无可奈何,只好送虞华绮出门。   虞华绮原有些失落,可坐在马车内,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逐渐深重起来,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她正出神,倏而听到无数马蹄声,隐隐约约的,不大真切。   随即,虞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路堵住了。”   虞华绮闻言,撩开车帘,只见素来热闹的南大街上,不知出了何事。百姓们拥堵在前方,进退不得,正叫骂着。   意外的,她在人群中瞥见贺昭。   虞府马车虽然华丽,却停在路边昏暗之处,不算扎眼。   可贺昭一眼就看到了。   他被闻擎派来的暗卫阻隔多日,总也见不到虞华绮。   此刻街道人群拥挤,暗卫不好施展,竟让他钻了空子,走到虞华绮车架前。   他满脸青茬,疲惫不堪,语气却很肯定。   “你知道卫敏在哪。”   虞华绮自然知道,但卫家人不说,她也不会说。   贺昭见她一脸防备,忽而扯起唇角,冰凉地吐出三个字:“安岭坡。”   虞华绮猝然怔住。   安岭坡是卫敏的埋骨之地。前世,她恨贺昭害死卫敏,任贺昭逼问数月,也没有告诉贺昭,卫敏的墓地在何处。   直到那日,她被宋家派来的人追杀,暂时躲进山林,却被发了疯的贺昭揪出,红着眼睛追问卫敏的藏在哪。   怎料却暴露了虞华绮的方位。   虞华绮自知难逃,怕唯一能证明虞家清白的证据被毁,将信封塞进贺昭怀里,告诉贺昭安岭坡三字,骗贺昭说,自己手上的信,是卫敏临终前千叮万嘱,要一同葬入坟室的。   彼时贺昭疯疯癫癫的,夺了信就跑。   他离开后,疲弱不堪,无力逃脱的虞华绮被宋家追兵灌了毒药。   贺昭突然说出“安岭坡”这个地方,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   虞华绮想到此处,放下车帘,不肯再理贺昭。   贺昭既然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就更该知道羞耻,别妄图再找自己,问卫敏的下落。   可贺昭不依不饶。   隔着车帘,他寒凉的声音划破漆黑夜色,“虞华绮,难道你不好奇,为何前世你沦落到那个境地,闻擎却安安静静在封地待了两年,对此无动于衷吗?”   贺昭的声音很轻,透过车帘,却很清晰地传进虞华绮耳朵里。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虞华绮冷漠的神情微变。   前世她于闻擎无意, 闻擎出现得早, 或者迟,爱得深, 或者浅,她并不在乎。只要闻擎愿意因那丝情愫,费心为虞家平反,她便知足。   可如今她将闻擎放在了心上, 曾经不在意的事, 就变得伤人起来。   虞华绮扶着车窗, 声音凉而轻, “当年皇城正混乱, 他又被遣往封地,未必知晓我经历过什么。”   贺昭嘲讽地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自欺欺人。闻擎何许人也?既有能力击败范秉四十万大军,又狠得下心弑父夺位, 怎么可能对皇城局势一无所知?”   虞华绮紧紧扣住车窗边沿,指腹白得惊人。   她的声音更凉了,仿佛滚落寒潭深处的玉珠, “他知道又如何?皇帝惯来疑他防他, 当时连皇城都不许他回。他若存心救我这个叛臣之女, 岂不是凭空惹上皇帝猜忌?”   贺昭透过黛色车帘, 仿佛已经看穿了虞华绮的脆弱, “真是这样吗?闻擎的神通广大, 你不是不知。若他真想救你, 定能有千百种方法,不让皇帝知晓。”   虞华绮沉默。   两人说着,声音控制不住地逐渐增大,再说下去,车夫估计要听出端倪。   她下了马车,同贺昭往无人的街角处走。   “你究竟想说什么?”   贺昭没想到,虞华绮还能这么冷静地质问自己,面色冷淡,不露半分破绽。   他没有时间兜圈子,直接向虞华绮抛了个炸弹,“彼时你中毒假死,躲进不通人烟的深山。死讯传出皇城当日,闻擎便起兵反了。如此,你还觉得他是因为不够在乎你,或是因为不敢违逆皇帝,所以没有动作吗?”   “近乎两年,他安静如斯,你便不好奇,他都经历了什么?”   虞华绮的心跳陡然增快,面容却愈发冷静,“我不好奇。”   贺昭见虞华绮嘴硬,顿了片刻,转而问道:“好,都是前世的事了,你既然不好奇,我也没必要多嘴。但今生,你与闻擎相处,难道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在瞒着你什么事吗?”   虞华绮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看着贺昭,等他继续说下去。   贺昭没得到虞华绮的回应,也不在意,“你回想一下,每月十五,他是否很少见你?”   虞华绮同闻擎时常相见的,哪里会特别在意这个时间。最近的一次十五,是中秋,闻擎在参加宫宴,两人原本就没机会见面。   贺昭观察虞华绮的神色,见她没反应,换了个问法,“闻擎去见太子之后……尤其是每次太子受伤,闻擎去见太子之后,他的面色,是否总有些苍白?”   虞华绮的心跳愈发混乱,耳边甚至出些嗡鸣。   虽然不是很明显。   但贺昭说的并没有错。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隐隐约约晃过一些可怕画面。   贺昭继续问道:“你真的不好奇,为何皇帝和太子总是一边防备闻擎,一边纵容闻擎,还给他许多体面?”   虞华绮的心乱得无法思考,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为什么?”   贺昭见鱼儿终于上钩,唇角微微上扬,“你告诉我敏敏在何处,我便告诉你,闻擎究竟有什么秘密。”   虞华绮听到卫敏的名字,黑沉水银似的眼眸转了一转,略微回神。   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道:“闻擎瞒着我什么,我自会问他。但你,你永远别想知道,卫敏在何处。”   贺昭笑容僵住,“你确定他会告诉你?”   虞华绮垂着桃花眸,秾艳娇丽的容颜透着凌冽寒意。   “他若真有秘密,不愿告诉我,我从旁人那里知晓了,他也未必会高兴。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愿告诉我?”   言毕,虞华绮转身便要离开。   贺昭看着她的背影,僵住的唇角渐渐下垂,“好动人的情谊!虞华绮,你知不知道,闻擎的手臂上,共有多少道伤疤?”   虞华绮的脚步猝然停住。   “粗略算算,这么些年,少说也有两三百道?”   贺昭说着,走到虞华绮身前,“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愿意告诉你,闻擎曾经历过什么?你以为闻擎真的会说?”   虞华绮死死咬着下唇,几乎是瞬间,就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她闭了闭眼,“三个月前。”   “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敏敏都过去什么地方。”   贺昭差点气笑了,“我要知道这个干嘛?”   虞华绮心如刀绞,头脑却冷静得仿佛与身体撕裂开来。   她反问道:“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愿意告诉你,卫敏去过哪里?”   贺昭应道:“我要交换的消息,是卫敏现在在何处。”   虞华绮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她以为自己已经迈不开腿,但她其实可以。   她甚至像个木偶似的,僵硬地朝虞府马车处挪了两寸,“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卫敏游历过哪几个地方。你若不愿交换,就算了。”说完,她一步一步,走地决绝。   终于,在她即将进马车时,贺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好。”   贺昭没有选择,虞华绮可以说走就走,即便不知道答案,也能被闻擎捧在掌心过一辈子,但他不可以。   闻擎把虞华绮护得很周密,错过今夜,他或许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有关卫敏的任何消息。   虞华绮顿住脚步,转身走回街角。   她垂着眼帘,没有看贺昭,“说。”   贺昭吐了口浊气,道:“你知道,太子在两岁时,曾生过一场重病。他重病半年,痊愈之日,恰逢闻擎出生之时。皇帝爱屋及乌,认为闻擎命中带福,故而格外宠爱闻擎。”   虞华绮颔首,此事不算秘密,她自然知道。   太子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皇帝曾为此罢朝,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并令举国上下过他祈福。   闻擎受宠,朝野大多人都以为,是因为他出生的时机巧,沾了太子病愈的光。   贺昭道:“什么命中带福?其实当年,太子的病症是无解的,用再好的药吊着,也活不过一年。皇帝爱重三十岁才得的第一子,要褚鲛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太子。就在此时,闻擎出生了。”   说到此处,贺昭突然住嘴。   虞华绮抬眸,对上贺昭的眼神,片刻后,她道:“旗文山。”旗文山距皇城很近,是有名的高山,也是卫敏游历的第一站。   贺昭这才继续道:“皇帝用褚家全族性命,威胁褚鲛,褚鲛不得已,使用褚氏已经禁用的医术,以太子至亲,也就是闻擎的血,调配药方,医治太子。”   虞华绮瞳孔骤然紧缩,心逐渐坠到冰窖。   她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姚城大昀河。”   贺昭颔首,继续道:“太子用了药,很快便痊愈。但此病时常会复发,为了调理太子的身体,每月十五,闻擎都会被取一次血,给太子入药。”   清冷夜风吹过,拂过虞华绮发梢,几绺柔软青丝扬起,扫进她的眼睛,刺得她猝然滑落两滴泪来。   她的嗓音干哑得不成样子,“邀月楼。”   贺昭对此视若无睹,“闻擎十二岁时,太子的身体已经大好,他无需再被每月取一次血,两月一次即可。但这么些年,太子总有受伤染病的时刻,他被取的血,又何止规规矩矩的一年几次?”   “柳城,还有最后一站,我要知道前世的事。”   “前世范秉谋反,太子重伤,这些你都知道。太子伤势过重,为此,皇帝取了闻擎大量血液。闻擎被送往封地的头两年,其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虞华绮苍白的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吐出两个字,“乌篷。”   乌篷是三个月前,卫敏游历过的最后一站。她在乌篷逗留半月,随后,就调转方向,启程往西北,去了铜门关。   贺昭听了卫敏前面的行程,是从皇城一路往南走,他正猜测着,卫敏下一站,是否会去更南边的,温暖富庶的杨城。   虞华绮没有再理贺昭,她浑身凉透,近乎麻木地进了马车。   马车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活人气,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良久,蜷缩在冰凉地面的虞华绮,传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哭泣。   回忆纷至沓来。   从前许多疑惑之处,全都有了解释。   虞华绮想起,昔日在浒嘉围场,有人传言,太子受了皇帝责罚。闻擎原好好的,那天下午,面色忽然苍白,甚至次日,就发热昏迷。   她多傻啊,以为闻擎是染了风寒。   她多坏啊,在闻擎那么脆弱的时候,还只知道缠着他给自己烤兔子。   回想起那日,火堆边忽而浓重的血腥味,虞华绮的泪霎时晕湿了裙摆。   几次三番,她几次三番在闻擎面前提起,他手臂的伤,还非逼着他用祛疤的药。他是不是很难过?   虞华绮哭得仿佛溺水的人,几乎喘不上来气。   她记起自己曾笑嘻嘻地问闻擎,他幼时的趣事。   当时闻擎绞尽脑汁地想,几乎是硬挤出几件,并不算多有趣的事。她却笑话闻擎冷淡无趣,连童年都比旁人寡淡些。   此刻再想,逼闻擎回忆童年,是多残忍的一件事呢。   生母早逝,苦苦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求得一线生机,最常见的,便是刀和血,还有满身的疤痕。   除了一片腥红,能有什么趣事?   虞华绮总以为闻擎很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即便再难的局面,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可那一年年,一次次的割肉取血,他究竟是如何熬下来的,她从不知晓。   闻擎推开车门,看到哭得狼狈,蜷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虞华绮。   方才在宫变中,面对无数□□短剑,血影白骨都面不改色的他,神情霎时染上惊慌。   他弯腰,将哭得湿漉漉软绵绵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虞华绮靠在他坚实的臂弯中,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抱着闻擎的右手,倏而哭出了声。   闻擎叫她哭懵了。   范秉生性狡诈,背着他,和容易被控制的荣王搅在一起,毫无预兆的,在今夜发动宫变,刺杀皇帝。此刻,宫中的羽林军,一半跟着荣王范秉作乱,一半护着皇帝。   他有暗卫相护,并未出事。   宫中沦陷,消息难以传递,他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这小姑娘为自己的生辰,准备了什么。闻擎亲自下手,诱来的范秉,故而对范秉的反水,早有对策。   他在宫中,刚趁乱布置好一切,就听到老管事传进的消息,怕小姑娘难过,硬是中途抽了半个时辰,出来寻她。   谁知人哭成了这般?   “好孩子,不哭了。我回来晚了,辜负了阿娇一番心意,阿娇委屈了是不是?”   前方,哒哒马蹄声愈发鲜明,还伴随着百姓被踩踏的惊叫声,混乱极了。   ☆、第60章第六十章   泪水濡湿了虞华绮整张雪白的芙蓉面, 她环着闻擎的脖颈, 用湿哒哒的脸颊去贴闻擎的,沉默而温存。   闻擎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感觉到有泪水顺着自己的侧脸,不断滑落。   他单手抱着虞华绮,腾出右手,用略嫌粗粝的指腹, 拭去她满脸的泪, “别哭。”   虞华绮皮肉娇嫩, 脸颊原就被泪水蚀得刺痛, 再被闻擎这么一擦, 顿时痛得更厉害了。她桃花眼一眨,猝然滚落几大串眼泪。   闻擎见哄不住,只得低声同她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回去。方才荣王联合范秉, 逼宫了。此刻宫内正乱着,皇帝和懿王都被困其中。今夜很关键,或许……”   虞华绮听到范秉逼宫, 吓得攥紧了闻擎的衣领。   她刚哭得太猛, 这会正哽咽着, 说不出话, 却仍是竭力从湿哑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 近乎慌张地打断闻擎的话。   “懿王可受伤了?”   闻擎脸色一黑, 这小没良心的, 荣王逼宫谋反,自己也在宫里,她不关心自己,反去关心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懿王。   虞华绮见闻擎不回答,心口一紧,也不叫闻擎抱着了,慌慌张张地落地,伸手去扯闻擎的衣袖。   她哭得浑身发软,哪里站得稳,险些摔倒。   闻擎眼疾手快,拦腰把她捞进怀里,蹙着眉,用力抱紧她,不许她再乱动。   “懿王无事。”   虞华绮闻言,靠在闻擎怀里,泪如雨下,“闻擎哥哥,我,我都知道了。”   恰在此时,前方街道彻底陷入混乱。无数的马蹄踏过拦路百姓,朝皇宫方向奔袭而去,火光亮彻深夜,嘶吼呼救声响彻长街。   混乱间,闻擎没听清虞华绮的话。   他虽在意虞华绮关心懿王,但时局纷乱如斯,他实在无暇吃闲醋。   “阿娇,抱紧我。”   话音刚落,闻擎就抱起虞华绮,飞速消失在黑夜中。   他没有送虞华绮回虞府。   方才踏过南大街的,是荣王从鲁州调来的十万铁骑。鲁州离皇城很近,这些士兵一旦闯入宫,被范秉和反叛的羽林军杀得措手不及的皇帝太子,势必会一败涂地。   荣王一朝得势,自立为帝,肯定会打虞华绮的主意。因此,如今的虞府,对虞华绮来说,已经不算安全。   闻擎预备将虞华绮送到皇城西郊,一座隐秘的山庄里。   夜风凛凛,他嗓音低沉,说出的话很快消散在漆黑夜幕中。   “阿娇,你听我说,荣王一反,皇帝懿王必将丧命。我会在荣王称帝后,以诛逆贼的名义,从槐明调兵,杀进皇城。事成之前,我会把你藏在山庄。那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   虞华绮全然没想到,一切来得这样突然。   范秉突然进皇城,突然和荣王联合,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突然谋反。   她毫无准备,思及前世的事,不由生出浓浓的担忧,“万一荣王失败,皇帝他们没死呢?那你举兵入皇城,谋逆的就成了你。”   闻擎摇头,深邃俊朗的侧颜,在月光照拂下,透出安定人心的坚毅,“荣王不会失败。保护皇帝的六万羽林军,由王钊率领。而王钊,是我的人。”   言下之意,皇帝此刻唯一的倚仗王钊,已经受了命令,会在必要时刻反水,协助荣王杀死皇帝和懿王。   虞华绮震惊不已。   她看着闻擎从容不迫的面容,忽而想起自己喜爱了整个夏日的杧果,“范秉他,也是……是你?”   闻擎抱着她,落在一座安静宏伟的山庄内,“阿娇很聪明,范秉是我诱进京的。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便是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突然,在这个时间点,联合荣王谋反。若不是我早有提防,预先使了手段,将王钊提上羽林中郎将之职,只怕今夜,命丧黄泉的,还有我。”   虞华绮被闻擎放到象牙拔步床上,她靠着绛色蔓草团暗花缎软枕,冰凉的手紧紧攥住闻擎的衣袖。   闻擎回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心落下一个吻,以示安慰,“别怕。真正忠心效命皇帝的聂璜,早在半月前,便死于懿王的疑心。聂璜已死,无人再能救得皇帝,也无人再能困得住我。”   虞华绮听得心底说不出的酸楚。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环环相扣,尽在闻擎的掌握之中,一切也变得与前世不同。皇帝懿王不会再生还,闻擎也不会再被取血至昏迷,甚至连范秉,或许都可以提前被解决。   可她看着闻擎,却只感觉心疼得厉害。   闻擎正拧了温热的巾帕,给虞华绮敷脸,见她鼻尖又开始泛红,哄道:“今晚我没时间陪你,待会还要连夜出京,拿皇帝的‘圣旨’,赶去槐明,调兵‘救驾’。我保证,待我回来,定陪你补过生辰,好不好?”   虞华绮知道闻擎此去凶险,颔首道:“好。你千万要小心。”   闻擎打开碧玉莲蓬式盒,让虞华绮取用其中的养颜珍珠粉,“我是要回来陪阿娇过生辰的,怎会不小心?”   虞华绮怕他分心,没有提方才贺昭告诉自己的事,只是拈起碧玉簪,挑了些珍珠粉,敷在脸上。   闻擎算过时辰,自己还能再陪虞华绮一盏茶的时间。   他端了丫鬟呈上来的虾仁瑶柱粥,哄虞华绮喝。   虞华绮没用晚膳,按理说早该饿了,可她漫不经心地用了一口粥,忽而问道:“太子他们,今夜一定会死吗?”   闻擎沉默了片刻。   “阿娇觉得我太心狠手辣?”   虞华绮赶紧摇头,“我,我是觉得,太子恶毒,害了那么些无辜孩童,死有余辜。”   闻擎舀了一勺虾仁粥,递到虞华绮嘴边,“既然阿娇觉得他该死,那他今夜必然会死。”   两人温存了没多久,闻擎就该离开。   他放心不下虞华绮,叮咛道:“山庄内外都是护卫,凌致凌厦率领的两支暗卫队,也隐在其中。我把他们留给你,你可随意命令。只有一点,轻易不许离开此处。”   虞华绮边给闻擎披斗篷,边保证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跑的。”   荣王已经造反,闻擎若不动作,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帝即位,面临一个死字。   成王败寇,或许就在这几日间了。局势变幻莫定,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哪方能占上风。或许稍许的差错,就能要了闻擎的性命。   虞华绮不敢让闻擎分心,乖巧地保证道:“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等你来接我。”   闻擎拥着她细瘦的腰,含住她的唇,深深一吻,“入秋了,夜里露水重,快回去吧。”   虞华绮没答应,她一路送闻擎出了山庄,倚在门边,遥遥看着闻擎策马消失在山路间,才回正房。   她边往屋内走,边吩咐给自己打帘子的丫鬟,“叫凌致和凌厦来见我。”   丫鬟恭敬应喏,很快,凌氏两兄弟便接受传唤,出现在虞华绮面前。   虞华绮盯着茶水中,一片沉沉浮浮的茶叶,好半晌,才出声,声音清冷,宛若冰玉,“皇帝和懿王,什么时候会死?”   凌厦没想到,虞华绮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姑娘,会问这么血腥的问题。   他挠了挠头,犹豫道:“虞姑娘,您还是别打听这些个事情。万一吓得晚上睡不着觉,主子回来,还不扒了我们哥俩的皮。”   虞华绮抬眸,冷冷看着凌厦,“回答我的问题。”   凌致拦住傻弟弟的继续发言,“估计快了。再有一个时辰,荣王的兵马便能彻底攻破皇宫。”   虞华绮看向凌致,乌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凛着寒光,“懿王不能死。”   凌致和凌厦纷纷愣住。   虞华绮给了他们理解这句话的时间,饮了口茶,才继续道:“你们肯定有办法,把懿王从宫中带出来,对吧?反正都已经宫变了,若哪处不慎走水,被一把火烧干净,也很正常。留下一具烧成灰的尸首,谁还认得出是不是懿王的?”   凌厦疑惑,“您救懿王做什么?”   虞华绮放下茶盏,精致娇妩的眉眼覆着冰霜,微微抬起,“谁说我要救他?”   她气势凌然,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恍惚间,凌厦以为自己看到了闻擎,他吓得腿一软,咽了口口水,悄悄去瞄他哥。   到底是凌致靠谱。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您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虞华绮颔首,朱唇扬起冰凉的弧度,“懿王,闻承章,他凭什么,凭什么能死得那么轻易?”   凭什么,在毁了闻擎十七年,折磨了闻擎十七年之后,还可以不受任何惩罚,痛痛快快地死去?   他不配。   凌厦灵光一现,这才反应过来,虞姑娘和他哥在说什么。他自幼崇拜闻擎,早就对懿王的狗屁行径不满了,闻言,立刻道:“虞姑娘,你放心,此事就交由属下去办!属下同王钊关系不错,定能将此事办得漂亮!”   凌致素来理智,明知懿王该死得干干净净才好。如此,方能永绝后患。可他却没有出声阻止,甚至没有反对。   ☆、第61章第六十一章   建兴六年, 八月十七。   是夜, 荣王举兵攻破宫门,意在弑父夺位。   皇宫内, 尸骨堆积如山,鲜血铺满青砖,而紫阳殿的一场走水,令被困其中的皇帝和懿王身亡魂消。   当晨曦第一道曙光, 划破漆黑长夜时, 经历了血腥屠戮的皇宫终于安静下来。   荣王在范秉等逆臣的簇拥下, 自立为帝。   虞华绮担心闻擎, 彻夜未眠, 每隔一个时辰,便听暗卫报告一次皇宫内的消息,即便得知凌厦已将懿王带出皇宫,也无心理会, 只命其先将懿王关到山庄地牢。   她阖目靠在软枕上,疲惫地揉了揉额心,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整夜, 她听到皇帝懿王被烧死的消息, 听到荣王坐上龙椅的消息, 又听到虞家被荣王搜查, 却查不到自己踪影的消息。   虞华绮蹙着眉, 急切道:“祖母和哥哥嫂子没事吧?”   服侍虞华绮的青衣丫鬟是暗卫, 性子虽稍嫌清冷, 对虞华绮却很恭敬,“虞姑娘请放心,主子派了人,暗中守护虞家,若荣王有异动,会立刻带着他们离开。不过荣王除了搜寻您的下落,对虞老夫人等还算客气,并未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虞华绮的眉心略微舒展,又问道:“闻擎哥哥那边如何,一切可顺利?”   青衣丫鬟见虞华绮脸色苍白,劝道:“现在还没收到槐明那边的消息,但主子素来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此行必会顺利的。您不必太担心,先休息一会吧。”   虞华绮哪里睡得着?她一闭眼,眼前就满是不详的画面。   如此,直到旭日完全跃至高空,落下千丝万缕的金光,她实在撑不住了,才小眯片刻。   可惜,没过多久,就因噩梦而惊醒。   虞华绮虽已睁开眼,却仍沉浸在噩梦中。   她心慌意乱,无意识地用力,将指甲嵌入掌心,直到掌心被掐出了血,才因刺痛感,而逐渐回神。   青衣丫鬟正往博山炉内添安神香,听到床幔间的动静,立刻赶到虞华绮身边,轻声道:“虞姑娘?”   虞华绮额间冒着细密的冷汗,她不安的问:“现在是怎么个情形?”   “回姑娘,荣王自立为帝,消息刚传遍皇城,朝野内外,还不知皇帝和懿王的生死,有猜测他们在火中跑了的,也有认为他们被荣王逼死的。此刻主子已调到二十万兵马,以救驾的名义,闯进皇城。”   青衣丫鬟说着,拧了温热的巾帕,给虞华绮擦拭虚汗。   虞华绮没睡好,樱唇白得毫无血色,“这么说,闻擎哥哥已经在皇城了?”   青衣丫鬟点了点头,“是的,半刻钟前,这个消息刚传进山庄。”   虞华绮困在这么个地方,得到的消息总是滞后的,她恨不能长出千里眼,顺风耳,好亲自看看闻擎面临的境况。   她就这么熬着,每隔一个时辰,听暗卫报告一次前方发生了何事。   直到黄昏时分。   虞华绮终于收到消息,荣王范秉兵败,逃至旗文山,被当场诛杀。   她喜得猝然从椅子上站起,却因整日的滴水未进,眼前发黑,险些摔落在地,被青衣丫鬟搀扶住。   “虞姑娘,您快坐下。”   虞华绮靠坐在花梨方背椅上,握紧青衣丫鬟的手背,“闻擎哥哥没事吧,可有受伤?”   青衣丫鬟见虞华绮如此虚弱,哪里敢说闻擎受伤的事,只是道:“奴婢未曾听闻这等消息。”   她半跪在虞华绮面前,“虞姑娘,您整日都未进食,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您用些粥点可好?”   虞华绮悬了一日的心,乍然放松,只觉得人恹恹的,她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青衣丫鬟劝道:“主子就快来了,您即便不用饭,也该梳洗梳洗,重新上妆。我瞧着,您此刻有些憔悴呢。”   虞华绮闻言,朝铜镜处望了一眼。   青衣丫鬟见有戏,赶紧朝外间的小丫鬟招手,让她们进来伺候虞华绮梳洗。   梳洗过后,虞华绮生出了些精神,青衣丫鬟再劝,她也配合地用了小半碗白粥。   月上柳梢,距离前方传出荣王身死的消息,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了。   虞华绮越等越心焦,那点喜悦之情早就烟消云散。若不是她许诺过闻擎,要好好待在此处,等他来接,早就按捺不住,策马去找他了。   话分两头。   闻擎诛杀荣王及众逆党后,赶回皇宫,找出皇帝和懿王的尸身,宣布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朝臣们全部跪在承明殿,大行皇帝的灵堂前,哭声震天。   永宁王身为大行皇帝的亲弟弟,身份贵重,他从悲痛中起身,蹒跚着走到闻擎面前,跪伏在地。   “如今奸佞已除,逆贼已诛,而先帝骤崩,国无主君,惟齐王殿下您文韬武略,仁明孝友,登临大位,能令天下归心。请殿下为江山社稷计,即皇帝位,安民心,定社稷。”   随着永宁王的跪倒,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合辞劝进。   皇室惟剩闻擎一个皇子,他登基为帝,是必然的结局。而百官中,又多半是他的人,此时此刻,就连永宁王,都主动向他示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场的,即便有心怀旧主之人,也不敢做出任何异状,唯恐引火烧身。   闻擎在承明殿接受众请,同意即位。   他迅速处理了几桩最要紧的事,随后,先去了趟虞府。   虞府被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府内乱糟糟的,尚未收拾干净。虞老夫人虽未被伤,却受了惊吓,闻擎稍作安慰,又赐下了无数的恩赏。   他腹部有伤,强撑着办完这些事,不顾劝阻,策马赶去虞华绮藏身的山庄。   此时,虞华绮已经听说了承明殿的事,虽不再那么焦急,可没见到闻擎,她一颗心总是落不到实处。   依旧是深夜,月明如水。   虞华绮靠在山庄门边,和昨儿相同的位置,遥遥地,看到了昨儿消失在山路间的那匹马,复又出现在眼前。   秋风吹得落叶簌簌地响,门梁上挂着的几盏灯笼摇摇晃晃,映着虞华绮的明艳笑容。   闻擎勒住缰绳,旋身落地。   虞华绮弯着桃花眸,笑得灿烂,“闻擎哥哥,你来接我了?”   闻擎牵过她的手,实在忍不住,吻在了她比夜空星子还璀璨的眼眸上,“来接你回家。”   宽阔华丽的青盖马车很快也行至山庄前。   闻擎接了虞华绮,径直去往齐王府。   宫里正乱着,虞家也还未拾掇干净,他不愿委屈了虞华绮,干脆光明正大地接她去齐王府。   反正无论他做什么,如今都无人敢多作置喙。   虞华绮提心吊胆了一日一夜,坐在马车内,依赖地抱住闻擎的胳膊,靠在他肩头,一颗心渐渐归于实处。   她终于放下心,这段时间的担忧和害怕开始发酵,生出些委屈来,“你吓死我了。”   闻擎的声音有些微颤抖,但不仔细听,听不出来,“是我不好,吓坏阿娇了。”   虞华绮往上靠了靠,亮出一口糯米小牙,磨着闻擎的耳垂,半威胁半撒娇道:“我都叫你吓老了十岁,以后不许再这么吓我。”   闻擎的耳垂瞬间红了一片,他眸色转深,不赞同道:“净说胡话。”   虞华绮不服,愈发缠磨个不休,非要闻擎摸摸自己的眼尾,看有没有长出皱纹。   山路崎岖,马车忽而颠簸了下。   闻擎闷哼一声。   他闭了闭眼,伸手撩开车帘,让清凉的秋风涌入。   秋风吹起虞华绮披散着的青丝,撩得她脸颊怪痒的,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突然打开车帘做什么,头发都乱了。”   闻擎伸手,帮她归拢了披散着的发丝,用绸带扎成一束,“我热。”   虞华绮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娇艳的眼尾一瞥,看到闻擎火红的耳根,心里才渐渐生出几分羞意,她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可惜,马车再宽敞,秋风再清凉,还是没能遮掩住车内渐渐浓郁的腥味。   虞华绮从羞意中回神,分辨出那是血腥味之后,心跳滞了半拍,“闻擎哥哥,你受伤了?”   闻擎眉心微敛,答道:“只是小伤。”   夜色浓倦,闻擎穿的又是玄色衣裳,虞华绮一时找不到,他哪里有伤口在渗血,脸都吓白了,“你别瞒着我,即便,即便是小伤,也要告诉我在哪里好不好?伤口肯定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闻擎恐她见着伤口害怕,“无事,齐王府很快就到,进去再包扎。”   虞华绮趁着月色,盯着闻擎浑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她微颤着指尖,触了触他腹部衣裳,被血水濡湿,而显得颜色更深之处。   冰凉咸湿,血还在不断往外渗。   闻擎伸手,捂住虞华绮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他的指腹,就溢满了温热的泪水。   虞华绮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我不看了。闻擎哥哥,你自己包扎一下好不好?好多的血。”   闻擎对自己的伤势心里有数。虽然伤口略深,但处理得很干净,流些血也不打紧,他早习惯了,只是怕吓着虞华绮。   虞华绮见哭没用,挣扎着不许闻擎遮住自己的眼睛,凶恶地命令,“快把上衣脱了,我给你包扎!”   闻擎见她瞪着眼睛,边骂人边哭,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眼泪,唯恐她哭坏了。   可衣裳却不能脱。   别的不说,单说手臂那些疤,就能把这小姑娘吓昏过去。她最爱美的,也素来喜欢自己的皮相,若看到那些丑陋疤痕,恐怕会对自己心生芥蒂。   闻擎取出一瓶药,哄道:“不许胡闹,还没成婚呢,哪能脱衣裳。阿娇帮我敷在伤口处就行,待会回去再包扎,好不好?”   虞华绮抹了把眼泪,嗔道:“就这么涂,药都涂衣服上了,顶什么用?”   闻擎无奈,边帮她擦眼泪,边伸手将衣服扯了个洞,露出伤口。   包扎伤口的雪白绸布已经被全数染红,虞华绮看得心尖一颤,差点握不住手里的药瓶。   她心慌意乱,抖着手打开瓶盖,想把药粉往闻擎伤口敷,却不慎抖出些药粉,洒到自己手心。   “啊!”一声尖叫。   虞华绮早晨做噩梦,不慎用指甲刺破掌心的皮肉。   此刻,那药粉洒下去,痛得她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虞华绮不是没经历过疼痛的人,刚来癸水的时候,她因为贪玩好凉,也疼得死去活来过。何况长这么大,她也受过不少轻轻重重的伤。   可她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疼法。   只那么一瞬间,就能疼得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   虞华绮看着手里的药粉,哑着嗓子问闻擎,“这是什么药?”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夜幕低垂, 青盖马车驶进齐王府。   闻擎见虞华绮疼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立刻握住她的手,帮她拭去掌心药粉, “阿娇忍忍,很快便不疼了。”   他没有想到,虞华绮掌心有伤。   此药是褚鲛给的,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还能调理身体。若不是有此药, 闻擎被取了这么多年的血, 身体早就支撑不住。   但凡事有利便有弊。这药有一个弊端——会让伤口异常疼痛, 是比受伤时更痛十倍的痛法。   虞华绮不敢再用手上的药粉给闻擎治疗, 她捏着药瓶,重复问了一遍。   “这是什么药?”   闻擎向她解释:“这是治伤良药,涂着虽疼痛剧烈,但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青盖马车内, 逐渐亮堂起来,随着马儿一声低鸣,马车停在了齐王府内。   虞华绮听着闻擎的话, 心尖像是被无数针戳了似的, 密密麻麻地刺痛起来。她垂着桃花眸, 不再看闻擎, 打开车帘, 催御医进来, 给闻擎包扎。   御医是一早就在王府内候着的, 接到传唤后,立刻提着药箱,进了马车。   御医的药箱内,自有上等的止血药。   虞华绮不准闻擎再用那疼得骇人的药粉,命御医用疗效最好,痛感最弱的药,给闻擎重新包扎伤口。   闻擎腹部的伤被包好后,她帮闻擎披上斗篷,同他一道下马车,走向阁楼。   一路上,虞华绮颇有些沉默。   闻擎着意逗了她几句,但总不见回应。   他无奈,低声哄道:“阿娇,我不疼。那药我是用惯了的。”   “你自然是用惯了的!”虞华绮说着,桃花眼中陡然滴落两颗泪。   方才御医包扎的时候,她都看见了,闻擎的伤口处,明明也被她不慎洒到了些药粉,可全程,他莫说痛呼,连眉眼也不曾动过一下。   若不是用惯的,如何会随身携带?   若不是用惯的,如何会对那般剧烈痛处习以为常?   虞华绮死死咬着唇瓣,忍住哽咽,好一会,才红着眼圈问道:“从前,他们取你的,取你的……是不是总给你用这个药?”   她清灵的桃花眸中亮意灼灼,是泪,亦是怒,直看到闻擎心底里去。   闻擎肃了眉目,“谁同你说的这些话?”   他这般说,便等同于亲口承认,确有此事。   虞华绮心内狠狠震荡,她泣不成声,伸手撩开闻擎的斗篷,试图捋起他的衣袖。   闻擎面色沉冷,没有允许虞华绮看自己的手臂,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打横抱起。   虞华绮吓了一跳,立刻挣扎着道:“你疯了!伤口会裂开的,快放我下来!”   闻擎的怀抱坚实稳固,任她如何挣扎,都未曾动摇半分。   但虞华绮动作太大,到底还是牵扯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   虞华绮听到这一声,哪里还敢挣扎,霎时收敛了动作,还主动环住闻擎的脖颈。   她待要骂闻擎,又舍不得,只得恨恨地流着泪,撕咬闻擎的薄唇,“放我下来,听到了没有?”   冰凉的眼泪濡湿了闻擎的脸颊,他反吻住虞华绮,长驱直入,肆意侵略。   虞华绮被攻伐地节节败退,浑身无力,软着指头,揪住闻擎的斗篷外沿。   闻擎抱着她,走进里间,把她小心安置在炕床的雪青团果纹软垫上。   “好孩子,不闹了。告诉我,是谁同你说的那些闲话?”   虞华绮不肯回答,含着泪,气恼地拍了拍闻擎的嘴唇,随后扯开他的斗篷,查看了眼他腹部的伤势。   待看清伤口没裂开后,她便转过了身,不再搭理闻擎。   闻擎见虞华绮正气恼着,明显不愿意回答,也没有逼迫。   他心里有了几分思量,边猜测着是谁,边转身走到门边,传了晚膳,并命丫鬟端温水进来。   随即,一列丫鬟端着铜盆巾帕香膏等进屋。   闻擎长臂一伸,将闹着脾气,背过身去的小姑娘捞进怀中。   虞华绮不想理他,除却微微往前倾,不肯压着他腹部的伤口外,对他的行为,没有作任何回应。   闻擎拧了温热的巾帕,给她拭去满脸泪痕,又取了些香甜的膏粉,帮她匀面。   好半晌,虞华绮湿哑的嗓音忽而响起。   “左颊没涂匀。”   闻擎首次做这样的活,手下不熟练,闻言,眼底泛起笑意。他伸手,用拇指将虞华绮左颊堆着的脂膏推匀,“阿娇不生气了?”   虞华绮哪里不生气?她气闻擎许多,但此刻坐在闻擎怀里,却半点脾气都发不出,只好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闻擎颔首,握着虞华绮的手,浸到温水中,帮她清洗掌心残余的药粉。   “我知道了,都听阿娇的。”   掌心的伤见了水,虞华绮却丝毫没感觉到疼痛。   她抽回被闻擎擦拭干净的手,瞧了一眼,才发现,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得格外好。   虞华绮心头一酸。   那药,果然是有奇效。   闻擎没察觉到虞华绮的小心思,他给虞华绮擦干净手,把她抱回炕床上,“我去换衣裳,阿娇先在这等等,待会一起用晚饭?”   虞华绮垂着眼帘,低声应了一句,“好。”   她心里难过得厉害,想问问闻擎,问问他都经历过什么,问问他手臂的伤还疼不疼。   但她发现,闻擎对此很抵触,不仅不愿意让她看伤,连让她知道这件事,都不愿意。   虞华绮克制住心疼和冲动,勉强生出几分理智——自己不断追问这件事,或许是对闻擎的二次伤害,反正从今往后,无人再能肆意伤他,他不愿说,便不说吧。   可虞华绮想着想着,又有几分气恼。   以前的事,她都可以不计较,但闻擎不爱惜自个身体的毛病,必须要改。   哪有腹部受了重伤,还不管不顾,策马行山路的?   让她在山庄多等一刻,又不是什么大事,如何比得上他的身体重要?   刚才在马车内,若不是她主动发现,闻擎是不是要瞒她瞒到齐王府,再背着她,偷偷上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虞华绮越想越气,气得心口发疼,恶狠狠地瞪了刚换好衣裳,龙章凤姿精神奕奕地从外间走进的闻擎一眼。   闻擎被瞪得莫名,待要上前去哄,虞华绮却率先跳下炕床。   “我饿了。”   说完,她瞧也不瞧闻擎,径自往外走。   她虽没理闻擎,但脚步却放得很慢,仿佛怕闻擎追她追得急,扯着腹部伤口似的。   闻擎跟在她身后,进了花厅,直到落座,都没得到虞华绮一个眼神。   他其实很忙,陪虞华绮用顿饭的功夫,便不断有人前来求见,其中以户部尚书和赵小侯爷的事最要紧。   虞华绮心知,大局初定,闻擎定然有许多事情要忙。   她神色稍微缓和,给闻擎布了几筷子补血的菜肴,“快用饭,没用完两碗,我是不许你去忙政事的。”   闻擎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了,出鞘寒锋般冷冽的容色温和下来,“不闹脾气了?”   虞华绮接过丫鬟呈上的漆黑药汤,放在闻擎面前,“不闹了。”   “闻擎哥哥,我想通了。”她看着闻擎喝完那碗药,才继续道,“你若不爱惜身体,也不打紧。再有受了伤,还瞒着我的事,我就照着你的伤,原模原样地在身体上也戳一个窟窿。”   “哐当”一声,闻擎手中的孔雀绿釉碗霎时四分五裂。   他神情阴鸷,罕见地对虞华绮动了怒,连声音都克制不住地含着庞然怒意,“胡闹!”   虞华绮桃花眼一弯,没有丝毫惧意,甚至帮站起身的闻擎,拂去了衣摆间的一片碎瓷,“闻擎哥哥,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试试。”   闻擎胸口剧烈起伏,紧紧掐住虞华绮的腰。   他闭了闭眼,竭力掩去其中的暴戾,命令道:“阿娇,把那句话收回去。”   花厅内的气氛凝滞而紧张。   得了赵小侯爷嘱托,刚走进花厅的小丫鬟不明就里,“禀殿下,赵……”   “滚!”随着一声怒喝,那小丫鬟兜头被砸了个瓷碗。她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在满地碎瓷上,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了。   虞华绮的身形亦是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娆丽的桃花眼闪着点点泪意,“你是骂她,还是骂我?”嗓音很轻,含着倔强,又含着脆弱的颤音,仿佛下一刻,泪珠就要合着哭腔滚落。   只是一瞬,闻擎的心就软了。   虞华绮含着泪,似乎委屈得狠了,扯过闻擎的手,往自己后腰放。   闻擎不肯配合,她眼底的泪猝然滚落,咬着牙一言不发,铁了心的,非要叫他抱住自己。   良久,直到闻擎叹了声气,主动环住她的腰,收紧怀抱,她才拭掉眼泪,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闻擎的薄唇。   随即,两滴眼泪砸在闻擎脸上,“我好爱你的,你别凶我,要疼我,有事不许瞒着我。我会一直乖乖的,好不好?”   闻擎饶有再盛的怒意,也叫她这两滴泪浇熄了。   他怀里这小精怪,实在太懂得,该如何拿捏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准确戳进他心底最软最疼的地方,叫他无处可逃,甘心俯首陈臣,甘心画地为牢。   “好。”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闻擎既要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 又要处置随荣王谋逆的党羽, 乃至筹备登基嘉礼、太庙告祭、迁大行皇帝入皇陵等事,忙得分身乏术。   虞华绮见他身上有伤, 恐他撑不住,补汤流水似的往书房送。   今日事情实在多,闻擎熬得晚,虞华绮也陪他熬着, 直到月上中天, 仍强撑着精神等他回来。   闻擎拿她无法, 只好捡要紧的事, 先处理了, 然后回房休息。   翌日,大行皇帝大敛,闻擎要在宫中待一整天。   虞华绮睡得不安稳,闻擎起身, 准备出门的时候,她也醒了,披了件斗篷去找闻擎。   彼时天光尚未大亮, 蔚蓝苍穹间, 偶有几颗明亮的星子仍在闪烁, 天色处在明暗之间。   秋日的早晨, 风冷露重, 虞华绮看着御医给闻擎换完药, 执意要闻擎多穿些, 亲手帮他理了领口和袖子,并送他出门。   她嘱咐跟着的人,“马车要行得慢些,别颠着殿下。”   跟着的小太监们赶忙应喏。   即位嘉礼尚未举行,故而众人对闻擎的称谓,仍是齐王殿下。   闻擎触了触虞华绮微凉的手,将临出门前,她非要给自己穿的斗篷脱了,披在她肩头,“时辰尚早,阿娇回去再睡一会。”   此时,日头已经爬到云端,暖融融金光洒下,虞华绮披着两件斗篷,笨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表面答应,等闻擎离开后,却没有继续睡,先去厨房,看了给闻擎熬的补汤,随后宣褚鲛进齐王府。   褚鲛的性子看似孤僻古怪,实则最会审时度势的。   昔日他对谁都爱答不理,唯独对皇帝和懿王谦卑有礼。如今闻擎掌权,世人皆知,闻擎看重虞华绮,虞华绮传召,他哪敢推脱不见?   褚鲛当即就入了齐王府。   虞华绮正调着安神香,听见褚鲛的请安声,并不抬眸,只是道:“褚大夫帮我看看,这香调得如何?”   褚鲛应喏,上前两步,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小金匙。   他先嗅了嗅味道,随后取了些粉末,用指腹碾开,“虞姑娘调得一手好香,馥郁醇厚。”   虞华绮勾唇,“哦?那褚大夫觉得,此香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褚鲛思量片刻,道:“虞姑娘身娇体贵,老臣观您面色,近日似是多思少眠,可在此香中再加一钱白芷,并以蔷薇水贮之。”   虞华绮拨开错金博山炉的炉盖,漫不经心地问:“此香若是给齐王用呢,该如何调整?”   褚鲛答道:“依殿下的身体状况,安神香对他作用甚微,聊胜于无而已。”   “叮当”一声脆响,虞华绮握着的小金匙磕在博山炉的错金流云纹上。   她扔了金匙,抬眸看向褚鲛,“聊胜于无?看来褚大夫对齐王的身体状况,很了解啊。”   那清脆的一声响,仿佛磕在了褚鲛心头。   他观虞华绮神色,知道虞华绮是要发难,立刻跪倒。   虞华绮桃花眸挑出娇艳的弧度,“褚大夫乃先帝宠臣,备受先帝和懿王信任,虽不在御医院当值,却享医正待遇,更兼褚氏副族长。我不过一介无诰无爵的草民,当不起褚大夫这一跪。”   褚鲛听虞华绮提先帝和懿王,心知性命危矣,跪伏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臣万死。”   虞华绮取出一个瓷瓶,丢到褚鲛面前。   瓷瓶落在彩鳞双福万字纹软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打开看看。”   褚鲛闻言,拾起瓷瓶,打开看了一眼,他握着瓷瓶的手腕微微发颤。   虞华绮问道:“不陌生吧?”   褚鲛待要回答,喉咙却干涩地像蒙了层砂,使劲清了请,才哑声道:“不陌生。”   他对虞华绮接下来要问些什么,心里已然有了数。   虞华绮却半个字都没问。   她扔了一柄匕首在褚鲛膝前,“说吧。”   褚鲛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样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小姑娘,愣了愣。   虞华绮扫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用褚氏一族的性命威胁你,你只管说便是。说漏一件,自己拿匕首,往自己胳膊上划一刀。”   褚鲛一把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青白着脸,将闻擎出生以来,发生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部说得清清楚楚。   他说着说着,心底生出几分庆幸来。   这些事,虞华绮从他嘴里听到,总比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好。总归他说的时候,能见缝插针,尽可能将自己摘出来,顺便将自己这些年为调理闻擎身体做的贡献也一一道明。   如若不然,虞华绮一时性子上来,要杀了他,他都无从辩解。   虞华绮听着,发现褚鲛的说辞,和贺昭的并无太大出入。她除了了解到闻擎被取血的细节,只意外得知一件事。   原来懿王的身体早已痊愈,小伤小病不需再用闻擎的血,单用寻常药物,也能恢复,只比普通人恢复得慢些而已。   但皇帝和懿王不放心,所以近三年来,仍一直拿闻擎当血人。   虞华绮蹙着眉,良久,才道:“你退下吧。”   褚鲛见虞华绮没有追究,也没有对自己施以惩处,连忙行礼告退。   虞华绮扫了他快速离去的身影一眼,未作多语。   当年的药方虽是褚鲛献上的,但害人的是皇帝,受益的是懿王,褚鲛虽间接伤了闻擎,但他也将功补过,做了许多补救。   最重要的是,虞华绮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取血,对闻擎的根本,究竟有无损害。现在闻擎年富力强,看不出什么,谁知以后会如何?   当今天下,论医术,还没有能胜过褚鲛的。虞华绮不敢轻易动他,唯恐断了闻擎的后路。   好在褚鲛喜荣华富贵,又有家族牵绊,是个容易利用的。   虞华绮沉吟片刻,唤住退出去的褚鲛,“等等,你先在府内候着。齐王晚上归府,你同御医一起,再给他诊一次脉,商讨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褚鲛闻言,知道是为了闻擎腹部受伤的事。   这么些年,他给闻擎灌的补汤神药不知凡几,闻擎又是伤惯了的,那腹部的伤,其实压根无需过多重视。   但他不敢同虞华绮说,只得应了喏,恭敬退下。   余下一室安静。   错金博山炉内,清雅宁神的香烟沿着仙山神兽,袅袅升起。   虞华绮额间青筋突突地跳,满脑子都是方才褚鲛说的,年幼闻擎被取血的模样。   她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出门吩咐小丫鬟,“传凌致,护送我去西郊山庄。”   西郊山庄外,严密地围着几层守卫。   虞华绮进了地牢,里面干干净净,颇为清爽,除了阴冷些,并无异味。   地牢内,懿王被粗链困在铁桩上,眼睛血红,发丝凌乱。   他见到虞华绮,瞪大眼睛,怒斥道:“虞华绮,你放肆!你以下犯上,竟敢派人囚禁本宫!”   虞华绮悠然落座,“本宫?懿王殿下,您早就不是太子了。何况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懿王闻承章,已死于胞弟荣王之手。你一个无名无姓的贱民,有什么资格自称本宫?”   懿王恨极,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闻承锐那个疯子!他谋逆,弑父,他不配做皇帝!你也是个贱胚子,不是和闻擎如胶似漆么,见闻承锐得势,便投靠地这样快,怕不是张开腿……”   地牢内,负责看守懿王的暗卫见他嘴这样脏,立刻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他的话。   其实懿王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荣王谋反没多久,他就被抓了来,并不知后面,闻擎又做了什么,只以为荣王已经谋反成功,自己是落在了荣王的手里。   虞华绮垂眸,把玩着闻擎早上出门前,送她的两颗白玉暖珠,瑰丽容颜覆着一层含霜,命令道:“看来懿王殿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付畴,告诉他,如今是怎么个局势。”   付畴便是方才给了懿王一巴掌的暗卫。   他依从命令,对懿王道:“荣王犯上作乱,谋逆弑父,已被齐王殿下斩于旗文山。齐王殿下仁德贤明,受百官爱戴,万民呼唤,始登帝位。”   懿王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震惊。   他僵硬地微张着嘴,倏而发出一声笑,随后,笑得愈来愈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懿王笑得放肆,眉眼间隐隐露出阴鸷,“枉闻承锐那个傻子,为你做尽一切,还不要命地谋反。原来,原来我们都被闻擎玩弄了。”   虞华绮没有理会懿王的发疯,她端起茶盏,吹了吹,眼尾余光,瞥向付畴。   付畴会意,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贴在懿王脸上。   冰凉锋利的触感,让懿王霎时僵住,他忍住狂跳的心,惊恐道:“虞华绮,你要做什么?你这是犯上作乱!”   虞华绮饮了口温热的茶,扬眉一笑,“上,什么是上?如今你为阶下囚,而我将登皇后之位,是谁在犯上作乱?”   付畴见懿王要挣扎,略使了些力。   瞬间,懿王脸颊便破开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沿着刀刃,逐渐下滑,滴落在地。   懿王浑身一寒,再不敢乱动。   虞华绮放下茶盏,看向付畴,“没吃饭么,力道这样轻。”   懿王不敢动,吓得尖声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便被狠狠划出一道口子。   “啊!!!”懿王哪里受得了这个罪,霎时痛呼不已,眼底甚至还有泪光闪烁。   虞华绮嫌恶地蹙了蹙眉,扔给付畴一瓶药粉。   付畴不想帮懿王疗伤,但虞华绮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从,只好打开药瓶,敷衍地给懿王洒了些药。   哪成想,懿王的痛呼声瞬间高昂了四五倍,整个人宛若发疯一般,剧烈地抖动着,挣扎着,顷刻间,便出了一身冷汗,眼泪鼻涕落了满脸。   良久,等懿王终于平静下来时,他双目失神,呼吸几不可闻,仿佛濒死的鱼。   虞华绮冷漠地坐着,对此无动于衷。   她把玩着手心的暖珠,语气寒凉,“给懿王泼盆冷水,叫他清醒清醒。”   秋日天寒,一盆冷水下去,足以让懿王活生生被冻醒过来。   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从嗓子眼里挤出怨毒的声音:“最毒妇人心!”   虞华绮将暖珠收拢到荷包内,走到懿王身前,拔出付畴的匕首,倏而往懿王胳膊上又划了一道。   血溅到她睫羽上,她却眨都不曾眨一下眼睛。   “这就承受不住了,还有更毒的呢?”   懿王想不到,这么个小小年纪,看着娇娇弱弱的姑娘,会可怕至此。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虞华绮割伤自己,又再次往自己的手臂上洒药粉。   剧烈的疼痛让懿王不堪忍受,他尖叫着,几乎要咬断自己的舌根。   付畴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颗软珠。   待药效终于过去,懿王被疼痛折磨得没了人形,软塌塌挂在铁架上,虞华绮才道:“我问,你答。”   懿王口里的软珠被取走。   他面白如纸,呼吸间,喉口冒着血腥气,看着虞华绮手里的刀和药粉,再没有半分曾身为储君的矜贵和尊严,“好。”   虞华绮问:“这十七年,你共取了闻擎多少次血?”   懿王喉咙里的血沫越来越多,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虞华绮今日所为何来。   冰凉的刀锋再次划开懿王的手臂,虞华绮命令:“说。”   懿王害怕地睁大眼睛,慌忙咽下血沫,“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虞华绮点头,勾着朱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   “自他出生起,每年定例十二次,十四岁后,改为每年六次,其中,你四岁时,曾犯旧疾两次,偶感风寒五次,摔伤一次,五岁时,从马上跌下两次……如此,共三百三十八次,我可有数错?”   刚才,她听褚鲛每说起一次,她的心就像被尖刀狠狠剜了一次。   此刻,懿王感同身受。   他感受着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听虞华绮报次数,听得心惊胆战。   虞华绮看着懿王恐惧的神情,乌眸幽深不可见底,“你正值壮年,尚且承受不住这药的烈性,他从小到大,年复一年,究竟是如何忍下来的?”   懿王听出虞华绮话中含着的杀意,哀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若不如此,我就会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闻擎救了我,除了疼痛,又没损失什么,他不也平平安安长大了么?”   虞华绮抬手,狠狠扇了懿王一巴掌,掐住懿王的脖子,“闻承章,我杀了你!”   懿王咽了咽口水,“冤有头债有主,你杀我干嘛?父皇!是父皇!是他非要那么做的,当年我尚在襁褓,做不了决定的啊。”   虞华绮反手又是一巴掌,“说得可真好,不是你能决定的。闻擎十四岁后,你已不需要再用他的血,可你依旧在用。那个时候,你也不能决定?”   懿王说不出话,虞华绮猛地把药粉全都怼到他脸颊的伤口上,“剜人肉割人血,靠此苟活到今日,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此刻倒是推得干净!”   懿王痛嚎不已,哭着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闻擎。可我也不想的,难道我就该死吗,我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你没有!你生来就该死!”   懿王哭得涕泗横流,努力为自己求情,“可这些年,除却此事,我一直对闻擎很好……”   虞华绮打断他,“我也会对你很好,补汤膳药,一样不会缺你的。在你还完三百三十八刀之前,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   懿王听到虞华绮活剐自己这么多刀,终于忍不下去了,吼道:“你这个毒妇!”   虞华绮不为所动,“哪里比得上你,靠吸人肉吃人血长大,来得恶毒?”   懿王已经知道,虞华绮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了。他彻底放弃抵抗,忽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你可知道,我为何喜欢玩弄孩童?”   “褚鲛割闻擎肉,放闻擎血的场景,父皇一向是不许我看的。直到那一年,我偷偷看到,八岁的闻擎被割开手臂,血潺潺流出,他却连眉眼都未曾动一下。”   “真是太倔强了。他为何不喊疼呢?他若是喊疼,求我救他,该是多美的一副画面。”   虞华绮握着刀柄,直直刺穿了懿王的前胸,“你说什么!”   懿王痛得龇牙咧嘴,但经历过药物的剧痛,这点疼痛他还能忍受。   “我玩弄幼童的时候,总是在想,若闻擎也露出这般神情,该有多可爱。”   虞华绮怒到极致,倒感觉不出心底的痛来。   她随手拾了块石头,猛地一砸,砸碎懿王两排牙,“闭嘴。”   懿王满嘴的血肉模糊,地上滚落了他四五颗牙,痛得说不出半个字。   虞华绮命付畴好好看着懿王,三百三十八刀,全部落实之前,她不许懿王死。   付畴领命。   虞华绮拿帕子擦拭干净指尖,转身出了地牢。   付畴跪在地上,恭送虞华绮离开后,去端了碗吊命的滋补汤药,给懿王灌了进去。   西郊山庄,地牢门口。   闻擎来接虞华绮,见到守在地牢外的凌致,冷冷扫了他一眼。   凌致怎料闻擎会突然出现,当即跪下,“属下罪该万死。”   “你有何罪?”   “属下,属下不该瞒着您,藏起懿王。”   “你还知道不该?”闻擎鹰眸微敛,“长本事了?真以为自己能瞒得住?莫说我,你们连懿王的死士都瞒不住。几次三番,若不是我派人绞杀,懿王早被人劫走了。”   凌致跪在地上,脸色很难看,“是属下的错,属下自负了。”   好半晌,直到凌致出了一身的冷汗,闻擎才开口。   “也算你们错有错着,懿王死士原本藏得很深,难以铲除,你们拿懿王做饵,倒让我有机会将其赶尽杀绝。”   凌致仍跪着,应道:“是。”   闻擎理了理衣裳,道:“行了,别跪着了。我知道是阿娇让你们绑的人,也是她不许你们告诉我。她是主子,你们听她的命令,没有做错,我不会罚你们。”   凌致起身,小心翼翼道:“您让凌厦注意着朝臣的动静,凌厦发现,淮阴侯怀疑懿王未死,一直在追查懿王的下落。”   闻擎沉吟半晌,道:“我记得淮阴侯有个寡居的长女,养了几个面首,其中一人曾做过山贼。你派人去捉拿,给淮阴侯找些事情做,让他早些告老还乡,少在朝中给我添堵。”   凌致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底,立刻领命。   闻擎听着地牢内惨叫的动静,道:“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此处并不算安全,你把懿王挪到暗卫司的玄铁牢里,到了那里,他便是插翅,也难飞。”   凌致哪晓得还有这样的好事,顿了顿,问道:“属下要告诉虞姑娘,这是您的意思吗?”   闻擎道:“不必。你知道该怎么说。”   凌致颔首,心内震惊不已,饶是已经知道主子有多溺爱虞姑娘,还是不由为之心惊。   因为藏起懿王这件事,惹出了这许多风波,其中但凡没有虞姑娘参与,他和凌厦早就人头落地了。   但此事一旦有了虞姑娘的踪迹,主上便宽容了许多,非但不责怪,还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仅帮他们善后,还给他们出主意。   说不得,待会主上到了虞姑娘面前,还得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虞华绮走出地牢。   她冷着脸, 眉眼间仍存着几分残酷和喋血, 见凌致静默地垂首恭候在地牢门边,寒声道:“走吧。”   怎料没走几步, 迎面遇到了闻擎。   虞华绮心口一紧,无来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那样残忍地折磨懿王,让懿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让闻擎知道了, 定会觉得她心思恶毒。   虞华绮收敛了心神, 酿出一个清甜的笑, 乖巧上前, 挽住闻擎的手臂,“闻擎哥哥,你怎么在这?宫里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闻擎伸手,抚了抚虞华绮细腻若雪的脸颊, 不动声色地帮她把溅在脸颊的几滴血拭去,“尚未,只是此刻无事而已。我听闻阿娇来了山庄, 特来接你。”   虞华绮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闻言颔首道:“那咱们走吧。”   闻擎从善如流, 牵着虞华绮往前走, “阿娇怎么突然想到来此处?”   虞华绮没有想过, 会在这见到闻擎, 只能胡乱地扯着谎, “我,我落了块绣帕在这。”   闻擎闻言,也不问是什么稀罕的绣帕,要劳烦她亲自跑一趟,仅温声问了一句,“那绣帕找到了吗?”   虞华绮心虚地垂眸,“找到了。闻擎哥哥,咱们走吧。”   闻擎薄唇微微勾起,没有拆穿她,扶着她上了回齐王府的马车。   虞华绮坐在闻擎身旁,饮了一口他递来的温茶,逐渐回过神,才有心思问道:“闻擎哥哥,你午后还进宫吗?”   “是。”闻擎握着虞华绮的手,往她掌心涂祛疤的膏药,“午后便是我的继位大典。”   虞华绮没想到这样快,明眸眨啊眨,好奇道:“那以后我该称呼你什么,陛下?万岁?”   闻擎给她涂好药,示意她把右手放好,乖巧一些,“阿娇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虞华绮偏要闹腾,半跪着,登徒子般抬起闻擎下巴,居高临下地笑吟吟道:“那陛下,你打算何时立后啊?”   闻擎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眸子,长臂一伸,把她压进怀里。   顷刻间,虞华绮靡艳的樱唇便落入了虎口。   她嚣张的身姿渐渐软成一捧温水。   闻擎抱着怀里娇娜无力,如水般绵软的小姑娘,缓缓摩挲着她的乌发,“婚期依旧定在年底,不会变。”   只是原本是齐王娶妃,现在是皇帝立后。   虞华绮埋首在闻擎臂弯间,娇滴滴地哼了一声。   闻擎同她解释,“先帝驾崩,按祖宗规矩,禁婚嫁三月。三月后,离原先定的婚期,也不差几日了。阿娇听话,那段时间,除咱们成婚那天,再选不出第二个黄道吉日。”   其实提早婚期,也不是不可,前朝便有此例。   但闻擎不愿意,他希望虞华绮能顺顺当当,毫无非议地当他的皇后。   虞华绮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别扭道:“说得仿佛我很着急嫁给你似的。”   闻擎怕她闷坏了,把她从臂弯捞出来,“好,阿娇不急,是我着急娶阿娇。”   稍时,马车行至齐王府。   闻擎先下的车,府内众人皆已改口,跪称陛下。   虞华绮扶着闻擎的手,跳下马车,笑吟吟道:“陛下哥哥,阿娇饿了。”   闻擎见她唤得不伦不类,牵了她的手,带她去花厅用饭,“好好说话。”   虞华绮净了手,坐在闻擎身侧。   “闻擎哥哥,你午后何时入宫?”   闻擎给她布了几筷子菜,道:“阿娇在府里待得无聊了?午后带你进宫玩玩可好?”   虞华绮用着饭,满心应好,嘴上却道:“这不合规矩吧。”   闻擎见她爱用那道清蒸鲥鱼,便着意给她剔了半碗鲜嫩的鱼肉,“我便是规矩,阿娇喜欢如何,就如何。”   虞华绮眉开眼笑,当即应下。   她吃着香嫩的鱼肉,投桃报李,让丫鬟把炖了一早上的补汤端过来,并用眼神示意闻擎。   闻擎不喜那些带着药草味的汤药,假装没看懂虞华绮的暗示,神色自若地夹了一筷子笋丝。   自前次浒嘉围场后,虞华绮就知道,闻擎不爱喝这些汤药。   见状,她轻轻叹了声气。   “我没睡好觉,天不亮就去了厨房,看着厨娘们炖的汤。这般用心,有些人,却连瞧都不瞧一眼。”   闻擎无奈,只能盛了补汤,老老实实喝下两碗。   虞华绮嚼着鱼肉,偷偷觑向闻擎喝了汤药,变得略黑的神色,桃花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用罢饭,闻擎带虞华绮进皇宫。   目前其他宫室还未收拾出来,闻擎便暂住在幼年住过的启祥宫,一应事务,都在启祥宫内处理。   他业已称帝,只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继位大典,故而在宫中行走时,能乘坐御辇。   虞华绮坐在他的御辇内,颇觉新奇,人也活泼了不少。   抵达启祥宫后,闻擎见虞华绮闹腾半日,眉眼间已有疲态,知她近日一直未休息好,哄着她先睡会儿。   稍后他要去承明殿,没时间陪虞华绮午睡,便伸手给虞华绮褪了绣鞋,除去外裳,抱她躺好,“闭眼。”   虞华绮几日不曾好好休息,此刻被照顾得妥帖,很快便睡着了。   秋天乍冷乍热,早晨还有些清寒,到了午后,日头便渐渐烤人起来。   闻擎见虞华绮总踢被子,命人换了更薄软些的湖色双鱼软缎被,低声伏在虞华绮耳侧哄了几句,亲自拿了宫扇,给她微微扇了些风。   好容易哄得虞华绮熟睡,尊贵的新帝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额心,离开的脚步声很轻。   秋日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陷入一个又一个香甜梦境。   虞华绮夜里没休息好,此刻睡得安稳极了。   闻擎走到宫门,凛声命令宫人们仔细照顾,自掌事姑姑丁姑姑起,宫人们无不应喏。   阖宫谁不知道,虞姑娘是这位新帝的眼珠子、心尖尖?   但亲眼见着两人是如何相处的之后,宫人们仍是被震惊到。   她们不是没见过世面,这么些年,宫里出过多少宠妃?可便是昔日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也不曾得先帝这般爱重。   简直,简直就……   尚是黄花闺女的宫女们不知该如何形容,却个个红透了脸。   如今还尚未成婚,尚未封后呢,待虞姑娘成了皇后,那这宠爱不得漫过了天去?   虞华绮睡得昏昏沉沉,启祥宫宫人怕惊扰了她,连个敢大喘气的都没有。   良久,虞华绮眼皮动了动,有几分要醒的意思。   她还未睁眼,便含含糊糊地唤:“闻擎哥哥。”   闻擎是皇帝的名讳,她敢唤,宫人们却不敢听。   丁姑姑跪在床前,柔声道:“虞姑娘,陛下尚未回来。您可要起身?”   虞华绮闻言,往缎被里缩了缩,略显孩子气地抿着唇,嘀嘀咕咕抱怨道:“说什么把我带进宫,带进宫了,还不是没空陪我。”   丁姑姑听见虞华绮非议皇帝,把头压得很低,不敢出声。   虞华绮躲在缎被中,娇滴滴说了闻擎几句坏话,忽而探出半个头,问道:“他此刻在哪?”   丁姑姑哪里敢答,这可是窥探帝踪。   “奴婢不知。”   虞华绮闻言,微蹙着眉,道:“宣人进来,伺候我梳洗。”   丁姑姑恭敬领命,传了十几个小宫人进殿。   先帝新丧,举国齐哀,虞华绮能在齐王府里啖肉饮酒,穿靡戴艳,却不能在宫中如此。   宫中人多口杂,未免落人口实,虞华绮穿了素净的缎绣宫装,发髻也只用三对东珠金簪固定,另插一支翠风衔芝步摇。   按制,东珠奢贵,只有皇后可穿戴。   但闻擎有心要给虞华绮尊贵,谁也不敢吱声,宫人们只一味夸赞虞华绮容貌盛,仙姿玉质。   虞华绮打扮停当,正往耳畔戴一对皎月东珠耳铛,忽而有小宫人进来禀报,“虞姑娘,太皇太后宣召。”   乍然听闻太皇太后四字,虞华绮有些怔仲。   如今先帝驾崩,皇后殡天,闻擎已经称帝,昔日的皇太后,自然就成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慈和,也颇疼爱虞华绮,若是从前,虞华绮听到她的宣召,定会立刻起身。   可自从知道闻擎的遭遇后,她对太皇太后,就生出了芥蒂。   她不相信,昔日懿王病重,需要闻擎血入药的事,太皇太后丝毫不知。作为后宫身份最高贵的长辈,又在宫中经营多年,何至于连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但太皇太后还是默许了。   从前,太皇太后总是偏疼懿王荣王多些。   在外人看来,只以为闻擎冷漠,不懂得讨祖母喜欢。   可谁知道,太皇太后不亲近闻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大约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虞华绮神色复杂,戴耳铛的手一歪,戳到了耳垂嫩肉,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宫人们都吓坏了,生怕虞华绮有个好歹,闻擎回来会处置她们。   丁姑姑躬身上前,温柔接过虞华绮指尖的皎月东珠耳铛,“虞姑娘,奴婢帮您吧。”   虞华绮没有拒绝。   她盯着镜子,良久,才对候在门边的小宫人道:“知道了,你去回禀太皇太后,说我即刻就去。”   寿安宫,苹泽殿。   殿内点着檀香,宁静清雅。   虞华绮进殿,向太皇太后行礼,动作神情皆挑不出错处。   太皇太后尊荣了大半辈子,怎么也料不到,晚年会是如此光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早逝,亲近的孙子也全都丧命。   她与闻擎亲情淡薄,显见的,闻擎不会在乎她的心意。   幸好昔日她对虞华绮还算疼爱,如此,也能稍作弥补。   “阿娇来了?来,坐这儿,跟哀家一块坐。”   虞华绮谢了恩,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矮脚裹金杌上。   距离得近了,太皇太后才发现,闻擎在虞华绮身上究竟花了多少心思。   虞华绮穿的牙白宫装,看着虽不起眼,却是极珍贵的雪锦,而雪锦间的昙花暗纹,更是用三色金织绣的。   织金锦中,三色金乃皇后堪用的规格。衣裳尚如此,更遑逞虞华绮穿戴的东珠,翠凤,皆是越了品级的。   闻擎看重虞华绮,虞华绮来寿安宫给自己请个安,他都怕自己害了他的心尖肉似的,派了乌泱泱那么一大群宫婢跟着。   从前,便是皇后来自己宫中,也不敢如此放肆。   到底是时移世易,如今,她这个太皇太后,再不复往日尊荣了。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宋家这辈子弟,皆不成器,竟还有与荣王谋逆案牵扯在一起的。她这把老骨头,活着时尚好,闻擎再如何,碍于孝道,也会给她三分薄面,可她若一去,宋家恐怕便要就此败落。   虞华绮坐在太皇太后身侧,见其满脸忧思,伤怀叹气,原该主动安慰几句的,可她满心都是闻擎幼年的凄惨遭遇,对太皇太后实在亲近不起来。   故而太皇太后没开口,她便只是老老实实坐着,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叹完气,等了会,没等到素日乖觉贴心的虞华绮主动开口,拨佛珠的手微微顿住。   服侍太皇太后多年的嬷嬷赶紧道:“虞姑娘,您与太皇太后投缘,太皇太后近日吃不下睡不着的,您可要帮着奴婢,好好劝劝。”   虞华绮闻言,问道:“忧思最伤肝,可请御医瞧过了?”   嬷嬷得了太皇太后的眼色,对虞华绮道:“御医来瞧过了,说是心病。奴婢想着,或许是这寿安宫太过冷清的缘故。”   虞华绮听着这话头,心内生出几分狐疑。   但她神色不变,仍是关切地看向太后:“您这般福寿,寻常人便是修了几世的大功德,也修不来,可千万要保养着身子。若觉得冷清,不如让宗室选几个女孩,进宫陪伴?”   太皇太后拨弄着佛珠,叹气道:“她们都太骄纵了些,没一个贴心的。”   虞华绮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那不若,您从宋家选几个适龄女郎,入宫陪伴?”   太皇太后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道:“阿娇可愿意入宫陪伴哀家?哀家近日神思不属,皇帝又忙得很,你替他在哀家面前,尽尽孝道。”   太皇太后此言虽说是询问,用的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也相信虞华绮不会拒绝。   毕竟在太皇太后哀痛之时,躬身伺候,能让虞华绮得个纯孝的名声,日后,这皇后之位,虞华绮也能做得安稳尊贵些。   此事对虞华绮百利而无一害。   太皇太后想着,闻擎爱重虞华绮,只要将虞华绮留在她寿安宫,那么在先帝丧期结束前,她总有法子,让宋家女儿在闻擎跟前露脸。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富丽堂皇的殿宇陷入静默。   虞华绮没有立刻答应太皇太后。   若真要她在寿安宫住一段时日, 其实也无甚打紧。太皇太后不会傻到谋害她。   可太皇太后费了这许多功夫, 绕一大圈,最终目的, 恐怕不止是让她住在寿安宫,陪伴左右这样简单。   太皇太后定还打着闻擎的主意。   虞华绮担心,若自己答应住进寿安宫,会让闻擎在朝中受太皇太后掣肘。故而她不愿答应, 只是垂眸不语。   太皇太后见虞华绮不出声, 似乎很犹豫, 沉声道:“怎么, 阿娇不愿?”   虞华绮当然不会明说, “太皇太后,年底便是阿娇的婚期,日后阿娇长住宫中,可有许多时间陪伴您。可阿娇能陪在祖母父亲身边, 承欢膝下的日子,已然不多。阿娇实在舍不得。”   她没有直接拒绝,但此番言语, 仍让太皇太后神色不豫。   太皇太后万万没想到, 自己会被拒绝。   “你祖母和父亲自有兄嫂照顾, 你若能给虞家带去荣光, 可比所谓承欢膝下有用得多。阿娇, 你细想想哀家的话!”   太皇太后语气颇有些重, 虞华绮沉默地坐着, 没有回答。   伺候太后的淳嬷嬷见两人僵持,恐事情不妥,轻声道:“太皇太后,您该用药了。”   随后,淳嬷嬷示意端药的宫女,将汤药端给虞华绮。   虞华绮身在寿安宫,不好违逆太过,只得接过瓷碗,搅了搅冒着热气的汤药。   此刻天近黄昏,丝丝缕缕的清凉秋风自殿外吹拂而入,很快就将烫热的汤药吹凉。   虞华绮舀了一勺,服侍太皇太后喝药。   太皇太后丧子丧孙,这两日着实哭了许久,方才又被虞华绮气着,此刻脑仁抽抽地疼,饮了半碗药,便挥挥手,不肯再用。   虞华绮身为臣女,无论如何,都该劝几句。   “您再用些吧,用完了药,药力发作出来,身子才会舒服。”   说着,虞华绮端了蜜枣,给太皇太后甜口,随后,服侍太皇太后喝完了整碗汤药。   淳嬷嬷站在一侧,欣慰非常,“还是虞姑娘有本事,若今儿只有咱们这些奴婢,是怎么劝,也劝不动太皇太后喝药的。”   虞华绮将空碗递给宫女,没有接话。   淳嬷嬷并不在意,继续道:“虞姑娘,皇城里这么些贵女,只您与太皇太后贴心。您也瞧见了,如今她老人家身子骨正弱,您若执意不肯入宫陪伴,可是有违孝道啊。”   “有违孝道?”   闻擎阔步流星,走进太皇太后宫殿,前来通禀的宫人跟不上他的脚步,几息后,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给皇祖母请安。”   闻擎礼数周全,却面无笑意,更丝毫不见尊敬。   太皇太后见状,唇角微微抽搐,鼻翼两侧的纹路因此显得更深。   虞华绮见闻擎进殿,同殿内其余人等,一同跪下给他行礼。   闻擎及时伸手,扶了虞华绮起来。   他还顺势给虞华绮正了正腰间那块白玉镂雕水鸟莲叶纹八角佩,“毛毛躁躁的,玉佩歪了也不知。在这可给皇祖母添麻烦了?”   最后一句话,闻擎虽是对虞华绮说的,冷冽的眼神,却看向了太皇太后。   他长身玉立,挺拔如山,此刻穿的已是尊贵龙袍,气势威严而冷漠,那一眼,直看得太皇太后心间一颤。   太皇太后稳了稳心神,道:“阿娇是个好孩子,最贴心的。”   闻擎闻言,俊美凌厉的眉眼温和不少,“皇祖母过誉了,阿娇被娇惯得不成样子,空有一颗孝心罢了,谈不上贴心。”   他的话句句绵里藏针,又句句回护虞华绮,太皇太后的笑容逐渐变淡。   闻擎仿佛没看见太皇太后的神色,冷冷扫了眼虞华绮方才坐的矮杌,直接领着她,坐在太皇太后对面。   虞华绮看着太皇太后僵住的笑颜,坏心眼地从衣袖间探出指尖,偷偷挠了挠闻擎的掌心。   怎料闻擎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指。   虞华绮吓了一跳,疑惑看向闻擎。   闻擎眉心微敛,不悦道:“怎么这样凉?”   虞华绮原没觉得冷,被闻擎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比闻擎的凉了许多。   闻擎扬声唤了候在帘外的丁姑姑进来,面色沉冷,斥道:“让你们跟着,你们便是这样伺候的?”   丁姑姑暗道不好,立刻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奴婢……是奴婢失职,让虞姑娘受了寒,陛下恕罪!”方才秋风乍起,她有过担心,可太皇太后都不曾道冷,她哪敢上前,说给虞华绮添衣的事?   虞华绮知道丁姑姑的难处,况且她并不很冷,若不是闻擎提起,她都没发觉自己手凉。虞华绮轻扯了扯闻擎的衣摆。   闻擎会意,厉色稍缓,睨了丁姑姑一眼,“还愣在这做什么,即刻派人去启祥宫取。”   丁姑姑害怕地心都挤到了嗓子眼,闻言,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见状,历经无数风霜的脸险些黑成锅底。   这是怎么个意思,在她寿安宫打鸡骂狗的,口口声声斥责奴才照顾虞华绮不周,究竟是骂给谁听?   难不成要她堂堂太皇太后,纡尊降贵,百般照顾个小丫头片子?   “皇帝!”   闻擎回头,看向太后,冷漠眉眼间仍余威怒,宛若出鞘开锋的重剑,“皇祖母有何事?”   太皇太后被闻擎的霸道气势慑住,心间怒火逐渐冷却,这才想起,如今的闻擎早已君临天下,不再是从前毫无反抗之力的无用皇子了。   她勉强挤出笑容,“皇帝,若阿娇冷着了,从我宫里寻身衣裳换了便是,那宫人一来一回,岂不耽误时间,叫阿娇平白受冻。”   闻擎知道虞华绮并不算冷,他不过借题发挥罢了,“皇祖母有所不知,她最精怪的,难养得很,若不是特意为她制的,外头的衣裳,总也穿不惯。小太监脚程快,想必很快就能取来,便不劳动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今日被闻擎下了数次颜面,养尊处优多年,荣养出的气度险些维持不住,讪讪道:“是么?”   虞华绮见状,依稀猜出闻擎此行的意图,软声道:“陛下,阿娇渴了。”   太皇太后险些气歪了鼻子,这话说的,仿佛她寿安宫苛待了人,连杯茶水都不给奉。   闻擎眼底泛起浅浅笑意,握住虞华绮在自己掌心作乱的手指,向太皇太后道:“漠雁进贡了一株雪莲,有延年养颜之效,朕想着,不若制了甜羹,与皇祖母共食。”   太皇太后惦记着宋家的事,知道此时不好得罪闻擎,见闻擎有示好之意,边立刻顺着下了台阶,“皇帝有心。”   未几,雪莲甜羹和鹤蝶莲纹绉绸薄袄都送到了寿安宫。   雪莲甜羹极珍贵的,太皇太后给闻擎面子,用了一口,却见闻擎和虞华绮的那两碗都空摆着,闻擎正亲手给虞华绮披薄袄。   太皇太后的心逐渐往下坠。   闻擎对虞华绮这般上心,对她宋家女儿,极为不利。何况宋家这辈唯一适龄的嫡女宋盼盼早夭,只剩下几个庶女,虽生得美,却并不算多聪慧。   生得美……   太皇太后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虞华绮不就生得国色天香么?或许闻擎就是好美色,只是从前压抑着,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闻擎得知太皇太后宣召虞华绮,便立刻赶到寿安宫。   他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为了孝名,他可以对宋家略微照拂,但他不能忍受,太皇太后将手伸到虞华绮身上。   谁都不能妄图打虞华绮的主意。   闻擎端了雪莲甜羹给虞华绮,见她用得香甜,才看向太皇太后,开始正式发难,“皇祖母,方才朕进殿,曾听闻淳嬷嬷说有违孝道,谁有违孝道?”   淳嬷嬷亲眼见到闻擎对虞华绮的娇溺,哪敢轻易开口,求助地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觉出闻擎来势汹汹,缓声道:“哀家想要阿娇入宫,陪伴哀家左右,替皇帝尽孝。如此,皇帝即使忙碌,无暇给哀家请安,天下人也不会说皇帝有违孝道。”   闻擎凛声拒绝:“皇祖母,您也瞧见了,阿娇尚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恐怕不能侍奉在您身侧。”   太皇太后不曾想,闻擎会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的语气也硬了起来,“阿娇已经十五,不小了,再有几月,便是这一国之母。皇帝哪能这样娇惯,由着她任性,什么也不做?”   虞华绮听着,颇不乐意地眯了眯桃花眼,闻擎哥哥即便是要与太皇太后斗法,也不该把她说得如三岁孩童似的。   闻擎察觉到虞华绮的动静,回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吃自己的雪莲甜羹,不要多嘴。   随后,他漠然看向太皇太后,“朕乐意。”   太皇太后一噎,语气愈发不好,“皇帝若执意如此,那依哀家看,虞华绮的品性,是当不得国母之位了。”   闻擎道:“朕说阿娇当得,她就当得。何况阿娇与朕的婚事,是先帝亲赐,皇祖母还能把先帝从皇陵里挖出来,改了圣旨不成?”   太皇太后怒极,起身喝道:“闻擎,你放肆!”   闻擎端过虞华绮用完的空碗,放在金丝楠木炕桌上,并不理会太皇太后的怒火。   “朕今日来,是想同皇祖母说件事。您年事已高,无事便不要传召阿娇了。她年纪轻,胆子小,若被您忽然发作疯癫情状吓着,朕可不答应。”   太皇太后哪里想到,闻擎会这般肆无忌惮,简直,简直是目无尊长。   “闻擎,你如此行事,不怕天下人耻笑,皇帝是个不忠不孝之徒吗!”   闻擎牵了虞华绮的手,径直往殿外走。   “朕不怕。天下人亦不会知道。”   随着两人身影的逐渐消失,苹泽殿殿门缓缓关上。   太皇太后尚处在震惊中,并未发现殿门的异样,她喃喃着,问淳嬷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淳嬷嬷扶着太皇太后坐下,担忧地看着禁闭的殿门,劝道:“陛下可能是在说气话,您不要放在心上。总归您是他的祖母,血浓于水,他不会真与您置气的。”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平金银绣明纱直直垂下, 遮住龙辇内缱绻风光。   虞华绮抱着闻擎手臂, 担忧地仰头,“真就这么对太皇太后啊?她毕竟是长辈, 万一此事被有心人利用,传扬出去,损你名誉这么办?”   百善孝为先,就因为太皇太后是闻擎的亲祖母, 所以虞华绮先前再膈应, 也只能好声好气、恭恭敬敬地侍奉着。   她仰着头, 明亮娇妩的桃花眼中, 尽是对闻擎的担忧, 纯粹而动人。   闻擎冷硬的心肠像被浸在一池温水里。   他忍不住俯身,吻住虞华绮眼尾的美人痣,轻轻舐弄。   “我会传令六宫,太皇太后哀恸不已, 卧病在床,需闭宫静养,闲杂人等, 无诏不得随意进出寿安宫。”   虞华绮闻言, 心知闻擎这是要软禁太皇太后, 思及太皇太后今日传召自己的目的, 疑惑问道:“闻擎哥哥, 太皇太后为何想让我住进寿安宫, 她想以此插手朝政吗?”   闻擎见虞华绮越坐越不成样子, 没骨头似的,半软在自己肩头,将她打横抱起,搂进自己怀中。   “阿娇猜得虽不全对,却也差不离。太皇太后想稳固宋家地位,但宋家子弟无能,在朝中无甚作为。她只能往后宫塞宋家女,以图日后宋家有了出息的后辈,能相护帮扶,给宋家谋得个好前程。”   虞华绮原倚在闻擎胸前,乖巧不已,闻言,立刻直起腰。   “她要给你送美人?”   闻擎见怀中的小狐狸炸了毛,摩挲着她的后腰,哄道:“阿娇这般好颜色,才堪称美人。宋家庶女,皆是庸脂俗粉,如何能与阿娇想比?”   虞华绮性子别扭,最难哄的,“你的意思是,若她们生得比我美,你便要接受了?”   她气得脸颊微鼓,闻擎看得好笑,轻吻了吻她薄白的侧颊,“我便是多看旁人一眼,阿娇都能用眼泪淹了这后宫,我哪舍得?”   虞华绮狐疑地看着闻擎,“是不舍得后宫,还是不舍得我?”   她吃醋的模样很生动,乌黑眼眸亮得惊人,叫闻擎爱到了心坎里,“自然是不舍得阿娇。”   虞华绮勉强相信了,却还是酸溜溜地道:“舍不得我有何用,明年开春,那些个大臣,肯定要逼你选秀。”   闻擎同她保证,“我不选。”   虞华绮有些忧伤,“那样,天下人会说我善妒,是妖后。”   闻擎冷俊的轮廓因为笑意显得柔和,“如今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正证明了阿娇是天赐福星,无人会说阿娇是妖后。”   他的掌心落在虞华绮小腹,“若阿娇能诞育个小皇子,便更是居功甚伟了。”   闻擎敢不广纳后宫,自有他的考量。   先帝妃嫔无数,却也独宠了皇后十年之久。朝野对此没有任何非议,便是因为先帝迟迟无子,皇后率先生出太子。   有先帝为例,只要虞华绮早些诞育皇子,天下悠悠之口,很容易就能被堵住。   虞华绮乍然听到孩子,羞得眼眸乱转,“谁要同你生皇子!”   闻擎见她似要炸毛,立时换了个话题,同她说起旁的事情。   车马辚辚,不多时,两人便回到齐王府。   闻擎换了常服,吩咐丫鬟传晚膳。   虞华绮闻言,拦住了那丫鬟,“闻擎哥哥,你今晚忙吗?”   闻擎怎么可能不忙,但腾出些时间陪虞华绮,还是有的,“尚可。阿娇想做什么?”   虞华绮拉着他坐下,“早先不是说好,要给你补过生辰的吗?待会我亲手给你做碗寿面,再做个寿桃。”   说着,她神神秘秘地靠近闻擎耳朵,“我还准备了一支‘美人醉’。”   闻擎此前从未听说过“美人醉”这支舞,闻言,却是心念一动,“阿娇是否为此舞,特制了一件舞衣,雀羽织金的?”   虞华绮蹙着眉,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闻擎不仅知道舞衣是由雀羽织金锦制成,还知道舞衣是露腰的,他甚至知道,虞华绮跳那支“美人醉”时,是何等撩人心魄。   思及此,闻擎眼前便出现了当日看到的,那截柔韧纤细,雪白婀娜的蛮腰。   他险些再次流出鼻血。   闻擎得知雀羽舞服的存在,其实是个凑巧。   昨夜,虞华绮不肯说,自己是如何得知懿王取血之事,闻擎便没有追问。   他命暗卫细查,从虞家车夫嘴里查出,前夜贺昭曾见过虞华绮。   宫中曾出过一位贺贵人,乃贺昭族姐,早几年便病逝了。闻擎猜测,或许是贺贵人发现秘密,告诉了贺昭。   他派人去寻贺昭,却得到贺昭趁乱辞官,沿水路往杨城去的消息。   联系贺昭的去向,闻擎大致能猜出,贺昭和虞华绮是交换了信息。   思及此,闻擎薄唇微勾,阿娇这个小狐狸,骗贺昭去杨城,可此时,卫敏早在铜门关了。   闻擎不愿多管那两人的事,由着虞华绮作怪,没有派人去追贺昭。   他心里清楚,贺昭是个聪明人,不会宣扬懿王取血治病的事。而即便贺昭宣扬,闻擎也不怕。   此事传扬开来,对他有益无害,他还能借此,给自己添些”忠义仁孝”的好名声。   雀羽织金舞服的事,便是暗卫在查贺昭案的时候,发现虞华绮重视这件舞服,几次三番命彩云坊修改,所以才暴露的。   闻擎听说雀羽舞服露腰裸脚,立刻联想到,昔日偷看虞华绮跳的那支舞。   当时仅是惊鸿一瞥,他便血气上涌,承受不住。   今宵虞华绮还要特意跳给他看。   他哪里消受得起?   保不齐,就会在虞华绮面前出丑。   流鼻血倒也罢了,万一把持不住,把这小娇娇吓着……   闻擎劝道:“阿娇,那支舞,不若留到咱们大婚那夜再跳,如何?”   虞华绮摇摇头,“闻擎哥哥,你不用特意把这支舞留到新婚夜的。我待会跳给你看,你喜欢的话,新婚夜我还给跳。”   闻擎的喉结剧烈滚了滚,“阿娇,还是留到……”   虞华绮伸出洁白纤长的指节,戳戳闻擎泛红的脸,困惑地打断了他的话,“闻擎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   闻擎实在忍不住,握住虞华绮的手腕,将她压在门上,粗鲁含住她的樱唇,肆意攻伐。   虞华绮被吻得丢盔卸甲,良久,才被松开。   她艰难地喘着气,食指覆在丰艳唇间,娇滴滴抱怨,“闻擎哥哥,你怎么这样过分,我嘴唇都麻了。你瞧,是不是肿的?”   说话的人媚眼如丝,含情脉脉,自己却毫无所觉。   闻擎的眸光骤然深邃,“阿娇,今夜你若敢跳舞,我让你浑身都肿着。”   滚烫气息掠过虞华绮耳际,她霎时察觉到了危险,“我不跳了!”   说完,虞华绮偷偷觑了闻擎一眼,发觉闻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她吓得从闻擎臂弯钻出,落荒而逃,“我去煮长寿面。”   闻擎见她又要害怕,又要不知死活地撩拨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站在原地,待气息平复,热潮退去,才迈开腿,朝厨房阔步而去。   虞华绮揉着面团,早已忘了方才的别扭,见闻擎出现,笑着朝他招手,“闻擎哥哥!”   话音刚落,指间黏着的一大坨面瞬间落地。   虞华绮笑容消失,心疼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面团。   闻擎见她这般迷糊,只觉得可爱,上前哄了几句,陪着她一块做寿桃。   虞华绮前些日子是苦练过的,故而除了方才那点小插曲,后面一切顺利,成功将小巧精致的粉寿桃放进蒸笼。   她做长寿面更是顺手,高汤从早晨熬起,此刻已经香浓雪白,抓起一把厨房现成的长寿面,煮熟盛进高汤中即可。   闻擎怕虞华绮烫着,亲手端了滚烫的面碗进食盒,提着陪她去花厅。   今夜,两人的晚膳便是这碗长寿面,还有那个被蒸得似乎有些塌的寿桃。   虞华绮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闻擎拿着寿桃,喂她吃的时候,还是张嘴咬了口。   蓬松暄软,微微泛甜,虞华绮嚼着喷香的寿桃,催促闻擎快吃。   “怎么,我的厨艺不错吧?”   闻擎吃着寿桃,眼角眉梢皆是温柔,“进步神速。”   虞华绮喜笑颜开,同闻擎一起用长寿面。长寿面整碗只一根面条,极长极细,不能轻易咬断,要一口气吃完才好。   闻擎从不过生辰,对这些吉祥寓意并不在意,同虞华绮一块用着长寿面。   虞华绮食量小,用不了多少便饱了,笑盈盈地看着闻擎吃面。   闻擎素来不喜自己的诞辰,只觉这天是个错误,一碗面下肚,暖了胃,亦暖了心,忽而觉得,若有虞华绮陪着,每年都过诞辰也很好。   虞华绮见闻擎用完了面,命丫鬟去传候在府里的御医和褚鲛。   很快,御医们便都到了。   虞华绮看着他们给闻擎上了药,然后一起为闻擎商议补身的药方。   闻擎明知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却还是任由她折腾——若不由着她折腾,小姑娘心里存着事,夙夜担忧,少不得会伤神。   待御医们和褚鲛商量出补药方子,虞华绮拿着,命药童煎制,随后陪闻擎去了书房。   闻擎政务繁多,她不敢打扰,怕误了时辰,平白让闻擎熬夜,便趴在贵妃榻上,安安静静玩她的鲁班锁。   夜深人静,灯烛荧荧。   闻擎落下蓝批,合上奏章,抬眸一瞧,只见虞华绮已经阖着眼睛,歪在贵妃榻中睡着了。   他取了一旁的斜万字折枝花卉软毯,给虞华绮盖上,回身批完最后几份重要奏章,准备抱虞华绮回阁楼。   凌厦忽而出现,跪候在书房外。   闻擎原已经抱起虞华绮,见状,将她轻轻放回贵妃榻。   虞华绮被惊动,不适地嘤咛着,在贵妃榻上蜷成一团。   闻擎拍了拍她的肩背,轻声哄道:“阿娇好乖,先自己睡一会,我很快回来。”   也不知虞华绮在睡梦中,是怎么听见闻擎说话的,竟果真舒展了身体,继续安睡。   闻擎见她气息平和,行至门外,冷冷看着凌厦,“说。”   凌厦知道自己来得不巧,但事关虞府,他不敢耽搁消息。   “主子,虞大人得知先帝驾崩,正星夜兼程,往皇城赶。”   “他还带回了周氏和虞歆。”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翌日, 虞华绮睡醒时, 已日上三竿,闻擎早去了宫里。   她念着闻擎忙碌, 自己待在齐王府,左右无事,便坐车回了趟家。   虞老夫人不曾想到,孙女会突然回家, 既惊且喜, 搂着虞华绮, 心肝儿肉似的疼。   原来, 那日闻擎去西郊山庄接虞华绮前, 曾来过一趟虞府,同虞老夫人商议,要接虞华绮去齐王府小住。   闻擎乃天下之主,要做何事, 哪里需要征求虞老夫人的意见?他要“商议”,虞老夫人当然不好拒绝。   虞老夫人答应闻擎,还有一层私心。她想着, 闻擎看重虞华绮, 两人感情深, 对虞华绮是好事。   故而, 明知此事不合规矩, 虞老夫人还是答应了。   她原以为, 孙女会在齐王府住一段时日, 怎料孙女会突然回家。   思及此,虞老夫人问道:“阿娇怎么回来了?可是在齐王府受了委屈?”   虞华绮面色白里透红,水灵灵宛若枝头新绽的海棠,娇妩动人,半分不似受了委屈的模样,“祖母,闻擎哥哥待我很好,我回家,是因为想您了。”   虞老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同虞华绮亲香了会,忽而想起件事,问道:“阿娇回来,可同陛下说过?”   虞华绮摇头,澄澈眼眸透着些无辜,“闻擎哥哥不知道呀,告诉他做什么?”   虞老夫人闻言,笑意转淡,沉吟半晌,道:“阿娇如今还是直呼陛下名讳吗?”   虞华绮未觉不妥,见祖母担忧,解释道:“祖母,闻擎哥哥他不会在意的。”   虞老夫人忧虑不减,问道:“阿娇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回家,陛下也不会在意?”   闻擎素来惯着虞华绮,她要做什么,从不拦着,所以虞华绮想回家,便直接回了,丝毫没有多想。   其实,若早晨闻擎不入宫,留在齐王府里,知道虞华绮想回家,肯定还会亲自送她回来的。   虞华绮眉眼弯弯,笑道:“祖母,他不会在意。”   虞老夫人见虞华绮对闻擎这般随意,眉心皱起深深的纹路,“阿娇,即便陛下再疼你,他到底是皇帝,九五至尊,你自己要知道分寸,日常相处,不能太任性。”   虞华绮没把虞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嘀嘀咕咕道:“他惯的嘛。”   虞老夫人见虞华绮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免更加担忧。   她教养了虞华绮十五年,自认对虞华绮的心性很了解,这孩子向来心思深,处事周密,很少会任性天真至此。   “阿娇,夫妻相处,可不能全凭心情,全凭你喜欢。再深的爱意,也禁不起一日日的消磨。你总要用些手段,维持这段感情。”   “此时,陛下正宠着你,自然什么都由你。但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随时都能得到如云美女。若有朝一日,你色衰爱弛,如今他有多爱你的亲密骄纵,到时他就会有多厌恶你的不敬和不知分寸。”   虞华绮抿着唇,许久未曾作声。   她并非单纯不知事,皇城中那些闹到合离,闹到只余一纸休书的夫妻,很多都曾是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有些公子哥,不顾家族反对,非要娶的一生挚爱,或是小户女,或是寡妇妓子,当初为在一起,闹得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真成了婚,却也只剩一地鸡毛。   可虞华绮不愿用那般龌龊的心思,揣度闻擎。   她看着虞老夫人,坚定道:“祖母,闻擎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虞老夫人闻言,颇有些无奈。   陷在情爱里的小姑娘,总是这般痴傻,不顾一切,难以劝说。那坚定的心呦,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但情深似海,海誓山盟,哪能与江山权势,如花美人相抗衡?   好在虞老夫人并不固执,她见虞华绮心坚,便换了个说法,“阿娇,即便你确信,陛下爱你至深,不会更改,平常相处,也该用些手段。”   “人啊,轻易得到的,总是不会珍惜。你自己也是这样,对不对?”   虞华绮素来奢靡,再美的衣裳,穿过两次,就不再喜欢,但若是自己织就的绣帕,总能用很久。她闻言,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虞老夫人继续道:“你与陛下走得近,还未成婚,便时常住在齐王府,其实并不利你们的关系。得到的多,得到的轻易,东西便不值钱了,人与人的关系亦然。你与陛下保持些距离,他才会更爱你,更敬重你,更渴求你的亲近。”   虞华绮听得入神。   虞老夫见状,知道虞华绮是听见去了。   她没有再多说。小姑娘一时沉溺在感情中,迷晕了头脑,总是有的,需要慢慢教。   “今日先说到这,阿娇回了掌珠苑,好好想想,祖母说的有无道理。”   虞华绮颔首,行了礼,慢吞吞地往外走。   她其实已经被说服,认为相信闻擎和适当的使用手段,并不冲突。   就连她自己,几日不见闻擎,都会比从前更想念,何况闻擎?   午后,闻擎惦记着虞华绮独自在齐王府无聊,特从宫中赶回王府,却得知虞华绮去了虞府。   他未作多想,直接去往虞府,想接虞华绮回齐王府。   怎料刚到虞府,便碰了个软钉子。   虞老夫人笑得慈蔼,“陛下,阿娇到底还未出阁,在齐王府久住,不合规矩。如今虞家已经修缮好,仆妇也训整停当,还是让她继续在家住吧。”   闻擎知道,虞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   他接虞华绮去齐王府小住,原是因着虞府混乱,怕委屈了虞华绮,可如今虞府已经恢复井然有序,他却舍不得放虞华绮回去了。   虞老夫人察言观色,又道:“陛下,阿娇很快便要出嫁,在虞家留不了几日了,老身实在舍不得。”   此言一出,闻擎更不好拒绝。   按他的性子,是不在乎这些的,可虞老夫人是虞华绮的祖母,他不得不在乎。   但闻擎也没有直接同意,“祖母说得有理。只是阿娇素来精怪,咱们背着她决定此事,她定会不高兴。是去是留,朕尊重她的心意。”   虞老夫人闻言,笑道:“那陛下去见见阿娇吧。”   掌珠苑,秋千架前。   巧杏给虞华绮念着话本,小梨则在一旁剥着甜软的柿子。   虞华绮充耳不闻,也不接小梨剥好的柿子,倚在秋千绳上,怔怔地出神。   忽而,小桃活泼地从苑门外跑进,边跑边笑道:“姑娘,陛下来虞府了,从存谨堂出来,正往我们这边来呢。”   虞华绮回神,从秋千架上起身,飞也似地跑进屋内,将所有人都关在外面。   谁也没料到,虞华绮是这么个反应,三个丫鬟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对了对眼。   姑娘这是和陛下闹别扭了?   闻擎走进掌珠苑,问过丫鬟们后,敲了敲里屋的门,“阿娇?”   虞华绮躲在门后,明知故问道:“谁呀?”   闻擎无奈,“不许顽皮,是我,快开门。”   虞华绮将门打开一道缝,隔着门缝,看了闻擎颀长俊逸的身姿一眼,随即万分不舍地关上门。   “我不开。”   闻擎不知她闹得是哪出,反思片刻,道:“是我不好,近日太忙,冷落了阿娇。阿娇最宽宏大量的,别和我计较了,好吗?”   虞华绮屈膝,抱着腿坐在床头,瓮声瓮气道:“不好。”   闻擎以为摸着了脉门,哄道:“那阿娇说,想怎么罚我,我都认罚。”   虞华绮想起祖母的劝诫,狠了狠心,道:“就罚你成婚前,都不许见我。”   闻擎闻言,冷峻容颜生出些许戾意,明知虞华绮在闹别扭,却忍不住动气。   他听出虞华绮离门有些距离,劲腿一扫,直接踹开了门。   虞华绮吓到了,往床幔中躲。   闻擎一眼便看到床幔中的娇影,伸手去捞虞华绮。   虞华绮往右侧一滚,理直气壮道:“不许抱我。”   闻擎撩开床幔,随手挂在双螭金钩上,嗓音冰凉,“是我抱,还是你自己过来?”   虞华绮眨眨明丽的桃花眸,再次往后缩了缩,“闻擎哥哥,我们需要保持距离。”   闻擎被她闹得脑仁抽抽地疼,长臂一伸,将她抱进怀里。   “为何?”   虞华绮嘴上说着保持距离,被闻擎抱住,手臂却不自觉环住闻擎的脖颈。   她下意识的动作取悦了闻擎,他薄唇潋滟起浅浅笑意,“阿娇,我们为何需要保持距离?”   虞华绮被他的笑容蛊惑,老实承认道:“为了让你爱我多一些。”   “保持距离,才能保持美感和神秘。”   “这样你就会爱我更多。”   闻擎不知她哪里来的歪理,“那我也不理阿娇,阿娇就会更爱我了?”   虞华绮立刻反驳,“你不许!”   闻擎觉得她凶巴巴的样子怪可爱的,点了点她俏丽的鼻尖,“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虞华绮张嘴,一口咬住闻擎的食指,含含糊糊地反驳,“你强词夺理。我这样做,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   闻擎好气又好笑,“为我们的将来?”   虞华绮觉得自己这般不够有气势,拍开闻擎的手,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得到的太多,就会忘了珍惜。我们需要保持距离,这样,方能爱得长久。”   思及方才虞老夫人淡然含笑的神情,闻擎确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定是她老人家教的。   他心念一动,走下床,站得离虞华绮很远,“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阿娇得到太多。”   熟悉的体温乍然离去,虞华绮有些不适应,她无意识地往闻擎那个方向靠了靠,听到闻擎的话,更是急了眼,欲言又止。   闻擎见到虞华绮别别扭扭的,既想和自己保持距离,又说一套做一套,黏黏糊糊着想依赖自己的模样,心软不已。   他朝虞华绮伸手。   虞华绮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床,扑进他怀里。   闻擎抱着她,坐在摇椅上,问道:“阿娇,你珍惜我吗?”   虞华绮点头,很肯定地道:“珍惜。”   闻擎抚摸她的脸颊,“你瞧,我们不必分离,依旧珍惜彼此。”   虞华绮立刻道:“可是,每次分离,的确能让我更想念你,也更珍惜你的好。”   闻擎看着虞华绮的眼睛,“阿娇,爱和珍惜,从来不是因为分离而变化。我们在一起,爱日渐变深,这种感觉是日积月累的,你自然不觉得浓烈。而乍然的分离,能让你察觉到爱的浓烈。”   “我们既然知道彼此心意,何必要折腾着用分离,来验证原本就存在着的情感?”   虞华绮无言以对。   闻擎又道:“所谓保持距离,方能爱得长久,不过是因为世人无法忍受对方的缺陷,又无力改变,而生出的无奈之语罢了。他们保持距离,永远也不能真正贴心,那不是爱得长久,是爱得浅薄。”   虞华绮轻声道:“我没有忍受你。”   闻擎轻吻了她抿着的樱唇,“我知道,我也从未忍受过阿娇。我们这样相处,很自在,为何非要特意保持距离?”   虞华绮仍旧无言以对。   闻擎抱着虞华绮,往屋外走,“那些事情,阿娇都不必在意。我会永远珍惜阿娇,永远爱阿娇的,你不要怕。”   虞华绮被他哄得软成一滩水,晕乎乎的,很快就答应了,陪他去齐王府,收拾回家的行李。   这一收拾,就是好几日,直到虞老夫人接到虞父的信,得知虞父即将归家,派人到齐王府接虞华绮,虞华绮才回了虞府。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虞老夫人遣人到齐王府, 接虞华绮回家时候, 时辰尚早。   彼时闻擎恰好有空,便去哄虞华绮起床, 预备亲自送她回家。   秋日雨,淅淅沥沥,夹杂着清寒凉意,宛若细密潮冷巨网, 笼罩着山河天地, 令人窥不见半分暖阳亮色。   阁楼内, 早早燃着银霜炭, 掀开门帘, 温暖如春。   茜纱帐轻缓飘动,虞华绮睡得酣甜,严实盖着四色如意云纹锦被,只露出半张莹白秾艷芙蓉面, 雪颊含春,呼吸轻而温软。   只消看一眼,就能化了人心。   闻擎撩开帐幔, 见她睡得这般乖巧, 哪里忍心叫醒, 只让虞府人先候着。   虞华绮睡得迷迷糊糊, 半梦半醒间, 忽而察觉到一阵熟悉而安全气息。   她无意识地朝床侧挪, 未几, 落入闻擎怀里。虞华绮抱着闻擎右臂,依赖地蹭蹭,复又安然睡去。   闻擎僵在床边,不敢轻易抽出手臂,只好旋身环住她,将她抱到床内侧,然后合衣躺在外侧。   虞华绮睡着睡着,变本加厉起来,直往床尾溜。   闻擎躲闪不及,劲腰被她一把搂住。   她搂着闻擎腰,便不动了,埋首在闻擎腹部,继续安睡。   闻擎颇无奈地揉了揉睛明,咬着牙,开始默念清心咒。   良晌,虞华绮乌睫颤了颤,缓缓睁眼。   锦被中黑漆漆一片,她感受着熟悉温暖气息,在闻擎怀里滚了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忽而,虞华绮反应过来,她掀开被子,震惊地看着闻擎。   “闻擎哥哥,你怎么在这?”   难道昨晚闻擎哥哥没有走,留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了?   虞华绮桃花眼睁得圆滚滚,突然开始后悔,没有听祖母话,好好和闻擎保持距离。   还没成婚呢,就睡在一张床上,闻擎哥哥果然开始不尊重她了!   眼见着虞华绮要想歪,闻擎解释道:“阿娇,是你拉我上床。”   虞华绮美目含怒,“胡说,我昨晚只喝了药,又没喝酒,如何会做出这般……这般不知羞行径?你说,昨晚我睡着后,你是不是没走?”   昨儿秋雨缠绵,虞华绮贪玩,吹了些风,偏偏晚间来了天癸,痛得睡不着,闻擎看着她喝了止痛活血汤药,在屋里直哄到她睡着才离开。   他见虞华绮满脸痛心疾首,觉得她可爱极了,眼底流转几许笑意,“我早晨才来。你若不信,可问守在外间巧杏。”   闻擎容色平静,毫无心虚之意。   虞华绮见状,心里有了几分相信,问一问巧杏就能知道事,闻擎应当不会骗她。   她误会了人家,有些尴尬,不自觉地揪着被褥,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在这里?”   寝衣单薄,闻擎见她动来动去,锦被都滑到了腰间,将她拥进被中,伸手暖着她微凉柔荑,“虞府派人,要接你回去,我是来唤你起床。”   虞华绮闻言,先是有些疑惑,“祖母怎么突然想起要接我回家?”   随即,她又察觉到不对劲,“等等,闻擎哥哥,你既是来叫我起床,怎么不但没有叫醒我,反躺到了我床上?”   闻擎亲亲虞华绮因疑惑而明亮澄澈星眸,“我说过,是阿娇拉我上床。”   虞华绮起初不信。   但看着闻擎一脸正直,她又不禁生出几分动摇。   难道,真是她拉?   她睡觉时候,这般奔放吗?   闻擎给陷入自我怀疑小姑娘盖好锦被,唤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国丧期间,虞华绮要出门,自然不能如在王府内一般,穿得鲜妍明媚,她换了素色月白曲水百蝶绫袄,雪灰织金烟罗裙,簪环亦很素净,皆是蓝翡白玉一类,并不艳丽。   虞华绮容颜姝绝,素净衣裳愈发衬得她水眸妩媚,娇靥动人。   耽搁这样久,待她梳洗完毕,都已经近晌了。   虞华绮得知祖母派人来接,是因为爹爹即将归家,有些着急,换完衣裳,便匆匆忙忙地要出门。   闻擎却没允准,看着她用了些热腾腾早膳,才陪她去往虞府。   今日天寒,阴雨缠绵,出门前,闻擎给虞华绮披了件芙蓉鹭鸶湘绣斗篷,然后抱她上了皇帝乘舆。   乘舆内,虞华绮娇懒地趴在闻擎膝盖上,编他腰间玉佩穗子。她昨夜睡得晚,方才闹了许久,在温暖乘舆内,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闻擎摸摸她乌黑长发,沉声道:“阿娇,你父亲带了周氏和虞歆回来。”   虞华绮困意霎时飞散,“周氏和虞歆?”   自知道虞父带回那两母女起,闻擎便派人去细查了蕉城虞家祖宅内发生事,此刻,他勉强知道个大概。   “我派人去查过,事情是这样……”   原来,虞父抵达蕉城当日,恰逢闻擎生辰,山中消息闭塞,虞父不知皇帝驾崩,皇城有变。   彼时周氏已病入膏肓,卧倒在床,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   虞父在祖宅待了两日,谁知就那两日间,周氏病好了不少,已然能用粥点和汤药了。   周氏身子调养得渐有起色,虞父开始问她那封信是什么意思,可她却总也不肯说,只是一味拖着。   虞父心系亡妻,被逼急了眼,追问不休。   周氏不肯说程雁琳临终遗言是什么,却能将程雁琳死前每日身体状况,说得一清二楚,甚至有些虞父都记不清细节,她也能说出来。   虞父越听越心焦,唯恐周氏因爱慕自己,于亡妻临死前,在亡妻面前胡言乱语过什么。   他见周氏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亡妻临终遗言,恨地掐住周氏脖子,怒声逼问。   周氏被掐地直咳嗽,虚弱身体不断颤抖,却欢喜得落出泪来,“好久,你,你好久,没有碰过,我。”   虞父嫌恶地松手,“你到底说不说!难不成你对雁雁遗言毫不知情,那封信是诓我?”   周氏捂住被掐得泛红脖子,艰难地呼吸着,眼底闪烁着欢喜又怨恨光芒,“我没骗你。当初照顾程雁琳大夫,一个姓赖,一个姓俞,是吧?”   虞父颔首,“是。”   周氏气力不支,死死抓住床沿,撑起半个身子,“当初,我买通俞大夫,求他让我扮做药童,进虞府见程雁琳。程雁琳病情,就是俞大夫告诉我。”   她说着,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暗沉,“我进虞府后,将自己一腔深情告诉程雁琳。她哭得气息不匀,却依旧同我说,说她已时日无多,不希望余生你一人独过,请我替她好好照顾你。”   虞父闻言,恨怒至极,狠狠扇了周氏一巴掌,“你混账!”   当年雁雁病重,药石罔效,周氏还故意跑到雁雁面前,胡言乱语,让雁雁走得那般痛苦,满心想着自己日后会续弦,会忘了她。   雁雁当时得有多无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事?   虞父不肯相信,“你休要胡编乱造,雁雁性子倔强,连我多看旁人一眼,都要吃醋,如何会说要我续弦话!”   周氏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恨意。   起初她并未存害人心,为了虞父,她甘愿委身做妾,若不是程雁琳善妒,连妾都不许虞父纳,她如何会痛下杀手?   “人将死,想法自然会有变化。当年程雁琳就是这样说,我可对天发誓,不曾篡改过一字半句!”周氏言之凿凿,险些连自己都蒙骗过去,她哀伤地看着虞父,“这是她死前遗愿,你应当遵照。”   虞父哪里愿意遵照这什么狗屁遗愿?他恨不能回到当年,在周氏对亡妻胡言乱语前,就掐死周氏。   光是想想亡妻彼时有多无望,他便痛不欲生,“你胡说!周舒雅,我警告你,你再敢瞎编,我杀了你!”   周氏见虞父对自己恨到这般地步,心凉不已,却还是道:“你若不信,可找当年那位俞大夫来,让我与他当面对证。”   虞父看着周氏,眼底尽是怒火和恨意,“周舒雅,你最好祈祷,俞大夫会否认你胡言乱语。若你当真见过雁雁,当真对她说过那些恶心人话,我就亲手掐死你!”   周氏闭上眼,脱力地蜷在床上,冰凉泪水顺着眼尾滑落。   她爱了一辈子,执着了一辈子,就只换来这么一句话。   “掐死我?若我真见过程雁琳,若我说果然是实话,那你置程雁琳遗愿于何地?她此生最后心愿,便是希望我能照顾好你,代替她,与你白头偕老。你这般行事,不怕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吗?”   “你住嘴!周舒雅,你不配,你不配提雁雁,也不配代替她!”   虞父眼前一阵阵发黑,甩袖而去。   当日,先帝骤崩,闻擎继位消息传入蕉城祖宅。   虞父惊闻此变,担心虞家受影响,即刻启程,赶往皇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周氏,便决定先将人带回去,等找到俞大夫,令两人对证后,再行处置。   他心前所未有冷硬。   周氏最好祈祷,她说话,都是病重胡话,如此,他还能饶周氏一命。   若周氏说事真,若是真……虞父眼前都是亡妻死前幻影,他痛苦至极。   周氏离开祖宅时,虞歆也悄悄跟了出来。   虞父满心都是亡妻,又记挂着皇城中家人,对此不曾在意。   闻擎将自己知晓情况一一和虞华绮说了。   虞华绮听得微怔。   前世,父亲向来甚少到周氏惠宜苑去,两人毫无亲密之意,勉强算是相敬如宾。直到家中突变,周氏也没闹过这一出。   她蹙着眉,道:“周氏既这般说,那她心中定是有把握。很有可能,她事先已和俞大夫串通好。”   闻擎问道:“阿娇怎知是串通?”   虞华绮靠在闻擎肩头,“闻擎哥哥,你不知道,周氏对爹爹执念有多深。当年若确有此事,她定会想方设法,以我娘遗愿名义,逼爹爹同她日日在一起。这样好机会,她为何早不说,非要拖到今日?当年内情,必然有异。”   闻擎闻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猜测,那虞父当真是愚钝至极,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   但闻擎没有同虞华绮说。   那是他岳丈,虞华绮生父,他即便看不上虞父,也不好言明。   秋雨纷纷,天色阴沉,闻擎乘舆驾临虞府。   帝王仪仗威严肃穆,前后骑卫浩浩荡荡,潮湿雨地铺着猩红毡毯,太监们举着方圆六尺华盖黄罗伞,任天际风雨交加,亦侵袭不到其中闻擎和虞华绮半分。   他们出门晚,到虞府时,恰巧遇见刚到家虞父。   周氏病弱,被虞歆与一个婆子搀扶着,站得远远。   众人皆下跪,向闻擎行礼。   闻擎免了礼,请虞父近前说话。   虞华绮向父亲请了安,却没有理会名义上还是她嫡母周氏。   “爹爹一路舟车劳顿,衣裳都湿了,先回去换了衣裳,喝些姜汤吧。阿娇在祖母那等您。”   虞父浑身正湿着,御前失仪,确不妥,他见女儿一切安好,便向闻擎告退,先回了澹明轩。   雨幕逐渐细密,秋风亦愈发凉了起来。   虞华绮穿得已经挺严实,闻擎却仍不放心,命人取了暖炉来,让虞华绮揣着,才陪她往府内走。   隔着如帘雨幕,虞歆眼底妒意几乎是毫不遮掩了。   她多恨啊!   自己被关在深山祖宅,虞华绮却风光无限,即将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己在这里经风吹,受雨打,给皇帝下跪,虞华绮却万人簇拥,被护得密不透风。   皇帝在还是齐王时,便如雪山冰岩似,冷心冷面,从不瞧她们这些贵女一眼,如今却对虞华绮关怀备至。   虞歆自认亦是虞家嫡女,什么都不必虞华绮差,如何忍得了这样落差?   但她在冷清祖宅待了半年,心里记着教训,不敢再如以往那般任性,饶是再嫉妒,也只是按捺着,没有多行一步,多言一句,垂首扶着周氏,回惠宜苑安顿。   那厢,虞华绮抱着双耳暖炉,小声对闻擎道:“待会你别太照顾我,让祖母瞧见了,肯定又要觉得我骄纵太过。她担心我们呢。”   闻擎薄唇勾着浅浅笑意,“阿娇这样乖,半点也不骄纵。”   虞华绮见他说得真心实意,眼睛都不眨,不由也有几分相信,觉得自己乖巧万分。她眼角眉梢霎时染满笑意。   圣驾到访,虞老夫人由虞翰远夫妇搀扶着,出来亲迎。   闻擎上前,扶起虞老夫人,他同虞老夫人说着话,虞翰远跟在两人身后,闻擎随口问了虞翰远几件政事,虞翰远赶紧回答。   虞华绮落在后面,同嫂子钟仪一起走。   钟仪笑道:“阿娇,陛下可真疼你。”   虞华绮被钟仪调侃语气惹得心里羞涩,粉面含春,眸光凝水,没有回答。   钟仪见小姑娘脸皮薄,体贴地主动换了个话题,“我听说周氏回来,阿娇可见着了?”   虞家事,钟仪略知道一些。   周氏和虞歆陷害虞华绮,手段恶毒,钟仪瞧不上。何况虞华绮是虞翰远胞妹,而周氏和虞歆是继母继妹,亲疏有别,钟仪为人,是帮亲不帮理。因此,她对周氏并不称母亲。   虞华绮点点头,“见着了,虞歆也在。”   她们是小辈,议论长辈到底不妥,钟仪只问了这么一句,表明自己立场,便没有再多言,转头同虞华绮说起胭脂水粉。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存谨堂。   闻擎回头,亲手帮虞华绮解了斗篷,递给丫鬟。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此般情状,纷纷愣住,随即低下头,不敢细看。   闻擎做得理所当然,虞华绮也被照顾得心安理得。直到她察觉了祖母视线,才推推闻擎手臂,“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许这么亲近么。”   话音未落,闻擎已经帮她脱好斗篷。   他对此不甚在意,“我做惯了。”   虞华绮知道闻擎做惯了,她自己也习惯了,可祖母和兄嫂不习惯呀。她小心翼翼地瞄向祖母。   虞老夫人看着孙女满脸心虚,和眼底藏也藏不住甜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待众人落座后,闻擎传了内侍,呈上温了一路羹汤。   这是御赐羹汤,虞老夫人和虞翰远夫妇自然要跪下谢恩。   闻擎免了他们礼,端起虞华绮那碗羹汤,手心贴在碗壁,试过温度,才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羹汤与旁人不同些,且不论其中盛着名贵药材补品,单论盛汤珐琅龙云纹碗——那碗可是皇帝御用。   她正处月事期间,身子不适,闻擎便格外注意些,看着她喝汤药,一滴也不许她剩。   虞华绮喝到最后,越喝越慢。   闻擎眉心微敛,若不是因着现在身处虞府,虞华绮不肯,他定是要亲手喂。   他待虞华绮好,好得明明白白,十分张扬,毫无收敛意思,摆明了是做给虞老夫人看。   虞华绮喝完汤药,他接过空碗,给虞华绮擦了手心,擦完,甚至还同虞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虞老夫人无奈,在心里叹口气。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老人家是管不了了。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存谨堂内, 尚未开始用炭, 外间风潇雨晦,天色阴沉, 湿冷秋风刮得厅堂中寒意渐深。   丫鬟们奉上热茶糕点,清口暖胃。茶是金瓜茶,香味馥郁悠长,乃贡茶, 是闻擎先前赏的, 糕点则多精致甜腻, 符合虞华绮的口味。   闻擎扫了眼糕点, 神情略显满意。   今日茶点皆是钟仪准备的, 她知道皇帝看重虞华绮,一切便都按照虞华绮的喜好,这会见果然讨了皇帝喜欢,心下微松。   虞华绮刚用过汤药, 嘴里正难受,品着香醇柔和的金瓜茶,觉得舒服了不少。   闻擎用银匙舀了块椰蓉雪花糕。雪花糕奶香浓郁, 甜软细密, 最合虞华绮的口味。   “阿娇。”   虞华绮正品着茶, 听到闻擎的声音, 下意识张嘴, 抿了口雪花糕。   清香椰奶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虞华绮这才想起, 自己不是在齐王府。她嗔怪地瞪了闻擎一眼,香腮漫上淡淡薄红。   都怪闻擎,若不是他喂得太自然,自己如何会在祖母面前失了分寸?   闻擎生性冷漠持重,如今又贵为天子,威振四海,纵容起虞华绮,却毫无底线,见虞华绮不悦,从善如流地收回银匙,“阿娇不喜欢?”   虞华绮轻轻哼了一声,撇过头,没有回答。   闻擎不以为忤,俊毅容颜微微舒展,眼底流露几分笑意,低声哄着虞华绮。   钟仪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虞华绮瞪闻擎时,她呼吸都滞住了,唯恐闻擎动怒。   那可是皇帝啊!   钟仪对自己的小姑子,霎时生出浓浓的敬佩。   随即,她又对自己的丈夫生出几分不满。   钟仪扯扯虞翰远的袖子,掐着嗓子,轻声道:“你学着点!”   虞翰远品性温和,斯文儒雅,对待妻子虽体贴,和闻擎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怔愣着,怎么也想不到,手腕如此铁血强硬的皇帝,私下里,竟对妹妹如此娇溺。   不止是他,换做全天下的男子,能做到皇帝这个地步的,亦是罕见。   虞翰远陷在震惊中,愣愣地给妻子递了块枣泥酥。   钟仪素不喜白芝麻,见到枣泥酥外裹着的一圈白芝麻,皱着眉,掐住虞翰远的手臂,拧了一圈。   虞翰远疼得回过神,看到自己手中拿的是枣泥酥,忍着疼痛,赶紧主动张口吃掉,重新给妻子递了块金桔蜜饼。   虞老夫人左看右看,实在看不下去,端起茶盏,垂眸品茗,来个眼不见为净。   正当厅内各自热闹时,虞父到了。   虞父向闻擎和虞老夫人行过礼,走到虞翰远上首落座。   虞老夫人尚不知祖宅内情,听说虞父带回周氏母女,对他颇有些不满,觉得他糊涂,只是碍于闻擎在,小辈们也在,忍着没有直接训斥。   闻擎不会插手虞家家事,虞翰远等又是小辈,不好过问父辈私事,故而虞父带周氏回家的事,一时竟无人提起。   众人和乐融融地说了会话,然后就开饭。   国丧期间,即便皇帝驾临,虞府也不敢铺张,宴内皆是素菜。   虞华绮被闻擎养刁了舌头,在齐王府内毫无顾忌,并不忌荤腥,此刻哪里用得下这桌没滋没味的素食?故而磨磨蹭蹭的,一席饭内,压根没正经吃过几口。   闻擎看得面色微沉。   小姑娘娇贵得很,前些日子苦夏,几日间,就消瘦许多,好容易叫他养回来些,哪禁得住这样糟蹋?   他惯来仔细虞华绮的身子,见她不喜虞府素食,原打算让她在虞家多待半日,晚间再来接的,此刻却变了主意,准备直接带她回齐王府。   闻擎一放筷子,虞家众人自然立刻跟着停止用膳。虞华绮巴不得不吃,桃花眼亮晶晶的,坐着看闻擎。   国事繁多,闻擎用完这顿家宴,便该摆驾回宫了。   虞家人纷纷跪地,恭送闻擎离开。   闻擎免了他们的礼,亲手扶虞华绮起来,“阿娇既已见过父亲,便随朕进宫吧。”   虞华绮不愿意,爹爹和周氏不清不楚的,她想弄明白,当年周氏究竟做过什么,“陛下,阿娇想在家住几天。”   今日的闻擎不似以往好说话,他看着虞华绮,神色淡淡,“不许任性。”   皇帝尊贵无匹,一言九鼎,言语间,冷俊容颜不带半分笑意,虞家诸位皆看得心惊不已,不敢出声。   虞华绮却丝毫不怕,笑吟吟道:“阿娇送您出去吧。”   说着,她推了推闻擎宽阔的肩背,试图把他推出去。   除却见怪不怪的虞老夫人,虞父和虞翰远夫妇俱都瞠目结舌,唯恐皇帝一怒,惩罚虞华绮。   但皇帝没有生气。   虞父等眼睁睁看着,皇帝顺从地按照虞华绮的心意,走出厅堂。   厅堂外,檐廊间,闻擎拗不过虞华绮,“那我晚间来虞府接你。”   虞华绮缠着闻擎的尾指,玉白柔荑软软的,嗓音也软软的,“闻擎哥哥,我担心爹爹被周氏蒙蔽。待周氏之事解决,你再来接我,好不好?”   闻擎反手,握住虞华绮的柔荑,问道:“在虞家,每日都要吃素,阿娇有胃口?”   虞华绮被问住了。   皇城内,除了齐王府,还有何处敢在这个关头,做荤腥鱼肉?便是闻擎,在宫中时,亦是用的素膳。   闻擎见虞华绮似有犹豫,思忖须臾,又道:“我会派人去寻当年的俞大夫,将昔日种种,都调查清楚。阿娇不必为此费心,至多三日,我保证一切都会有结果。”   若得闻擎相助,解开当年谜团,自然会容易许多。   虞华绮摇了摇闻擎握住自己的手,玉面漾开甜甜笑意,“真的啊?”   “我何时骗过你?”闻擎见雨势转急,有往檐廊内飘的趋势,牵着虞华绮往厅堂内走,“不过,想要我相助,阿娇须得答应一个条件。”   虞华绮赶紧点头,“我都答应。”   闻擎见她应得快,薄唇微勾,“阿娇待会陪我入宫,这几日就不住虞家了,可好?”   虞华绮哪会不同意,她留在家里,原就是为着周氏之事。若闻擎想帮她查,她还费这个神做什么?   “好。”   闻擎牵她走进厅堂,“那我们去告诉祖母。”   虞老夫人听说闻擎去而复返,与虞父虞翰远夫妇跪迎。   闻擎说完免礼后,虞华绮主动道:“祖母,阿娇这几日还是不住家里了。”   虞老夫人闻言,对闻擎灌**汤的功力愈发佩服。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怎么,阿娇的行李还未收拾好啊?”   前些日子,虞老夫人想将虞华绮留在家里,闻擎便是以虞华绮要收拾行李的由头,带虞华绮回了齐王府。   谁知这一收拾,便是数日之久。   虞华绮被祖母调侃得羞臊不已,粉面飞霞。   闻擎却很镇定,神色自然道:“早晨出门匆忙,阿娇她忘了。”   他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容反驳。   虞老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叹气。   阿娇尚未出嫁,总住在齐王府,算个什么事?   闻擎看出虞老夫人的顾虑,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娇心善,护国寺主持说她福泽深厚,若能与朕日日为父皇诵经,可祝祷父皇早登极乐,亦可护佑国祚昌熙。”   同样的理由,曾经用过,如今仍旧好用,任谁也挑不出一个错字。   虞老夫人只得笑道:“阿娇能为先帝祈福,是她的荣幸。”   闻擎带着虞华绮,乘舆进了皇宫。   他政务繁多,无暇一直陪着虞华绮,便宣了永宁王进宫,让其顺道将昌平郡主带来。   昌平郡主性子最活泛的,先帝驾崩,皇城正乱着,她被永宁王束缚,多日未曾出门,忽而得知能进宫与虞华绮玩乐,自然欣喜不已。   “阿娇!”   虞华绮闲来无事,正给闻擎做鞋子,听到昌平郡主的声音,将手里的明黄锻筒放下,“昌平,你怎么来了?”   昌平郡主便走边笑,“陛下召我来陪你。”   虞华绮倒了盏茶,笑道:“外头冷,还下着雨,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昌平郡主脱了绫白披风,交给小宫女,“雨已经停了,就是还有些风,不打紧。”   说着,她坐到虞华绮对面,双手接过虞华绮斟的茶,夸张道:“皇后娘娘亲手斟的茶,我可要细品品,是个什么滋味。”   虞华绮好笑,“你好好说话,别作怪。”   昌平饮了热茶,被冷风吹得微白的面庞浮上些艳色,“我讨好你还来不及,哪敢作怪?你是不知,临出门前,我母妃千叮咛万嘱咐……”   清了清嗓子,昌平故意做出她母妃的姿态,模仿道:“昌平啊,陛下宠爱虞姑娘,你入了宫,千万要好好同虞姑娘相处,让她喜欢你。”   “满皇城都知道你的泼皮名声,你的婚事,我和你父王是无法了。只盼你得了虞姑娘青眼,陛下能发发慈悲,给你赐个婚,让你能有机会嫁出去。”   “唉,可愁死母妃了。再嫁不出去,不就成老姑娘了?”   虞华绮被逗得直笑,弯腰伏在紫檀炕桌上,险些打翻了上面的茶盏。   昌平见虞华绮只顾着笑,嗔道:“别光顾着笑呀,你倒是说说,帮不帮我赐婚?我回去也好同母妃有个交代。”   虞华绮边笑边点头,“赐,赐。昌平可有喜欢的男子?我即刻派人,去告诉陛下,请他赐婚。”   “没有。”   昌平郡主答得很快,她似乎有些心虚,说完,为掩饰自己心虚的神色,指了指窗外,“风雨都停了,阿娇,咱们出去逛逛吧。老待在屋里,闷死了。”   虞华绮见话题为何突变,探究地看着昌平,但没有戳穿。   “好,咱们走吧。”   虞华绮出趟门,身前身后引路伺候的宫人太监,足有三十余名。   昌平在宫中,何时摆过这样的威风,坐在虞华绮的辇轿内,很是新奇。她思量了会,撺掇着虞华绮去御兽园玩。   虞华绮没去过御兽园,觉得那地方听着就有趣,便命宫人往御兽园去。   御兽园内十分清冷,虞华绮一到,便热闹起来。   她被簇拥着,观赏了许多有趣的飞禽走兽,又看了几场猴戏,忽而见到一只雪白圆润的小狗崽。   许是御兽园的伙食好,狗崽胖嘟嘟的,一跑起来,蓬松白毛迎风飞扬,圆溜溜的双眼如此刻天空般,碧蓝清澈。   虞华绮想起闻擎幼时养过的白狗,对这只狗崽生出些兴趣,“把它抱来我瞧瞧。”   驯猴的小太监笑道:“虞姑娘,这狗是皇贵……”   御兽园总管及时打断了小太监的话,“虞姑娘眼光真好,这狗是外邦进贡的,玉雪可爱,又最通人性。”   言毕,御兽园总管亲自跑去,打算将狗崽抱来。   谁知那狗崽灵活得很,短腿一拔,跑得飞快,东躲西蹿,将总管耍得团团转。   昌平觉得好玩,笑着给白狗鼓劲,“跑快些!再快些!”   虞华绮忍俊不禁,推了推昌平,“你也别太狭促了。”   两人正说笑,狗崽突然跑到虞华绮脚边,呜咽着蹭虞华绮的裙摆,还歪着雪白的小圆脑袋卖萌。   虞华绮眉眼弯弯,蹲下身,抱住狗崽,“你可真厉害。”   御兽园总管险些跑断了气,见白狗自己跑到虞华绮身边,边喘气,边谄媚笑道:“虞姑娘,狗这东西最灵性的,到底是您菩萨心肠,它知道您心善,才与您亲近呢。”   虞华绮闻言,但笑不语,同昌平一起逗狗崽玩。   突然,御兽园内响起“参见皇贵太妃”的声音。   虞华绮回头,看到皇贵太妃同两名宫女站在草地上,亦起身,向其行礼。   皇贵太妃只比虞华绮年长三岁,容颜正盛,不同于虞华绮的端丽冠绝,她眉宇间凝着一丝忧愁,如雨后梨花般皎美温柔。   可她看虞华绮的眼神,却有些幽暗。   “免礼。”   虞华绮起身,狗崽围在她腿边跑来跑去,呜呜咽咽地撒娇,还咬她的裙摆,要把她往一旁拖。   她只好重新蹲下,摸摸狗崽的头顶凌乱的白毛,“怎么了?”   “它好像很喜欢你。”   皇贵太妃说着,走到虞华绮面前,蹲下身,亦摸了摸狗崽的耳朵。   谁知狗崽一反在虞华绮面前的软萌,奶凶奶凶地冲皇贵太妃吼:“汪!汪汪!”   皇贵太妃黛眉微蹙,没有再理会小白狗崽。   她抬起乌眸,看着虞华绮,语气淡淡的,“我以前很宠爱这只狗,它却总也不亲近我,还将我的手抓伤。到底是虞姑娘讨人喜欢,连畜生也偏爱你几分。”   ☆、第70章第七十章   虞华绮觉得皇贵太妃的话有些刺耳, 她抱着狗崽站起身, 神情不悦。   “皇贵太妃此言何意?”   皇贵太妃随之起身,笑容清浅, 含着若有似无的轻蔑,“我的意思是,人人皆道虞姑娘天姿国色,荣宠万千, 今日一见, 果然不凡。”   虞华绮抚摸狗崽软毛的指节微顿, 艳丽桃花眸流光溢彩, 仿佛蕴着两颗璀璨琥珀, 高傲而冷艳地睨了皇贵太妃一眼。   “太妃昔日宠冠六宫,亦很出挑。”   她语含讽刺,着意加重“昔日”二字的读音,没有给皇贵太妃留面子。   皇贵太妃的神色有一瞬扭曲, 温柔不复存在,她身后一个黛裳宫女斥道:“放肆,一介民女, 焉敢这般同皇贵太妃说话?”   虞华绮有何不敢?   若先皇后未薨, 此刻站在这的是皇太后, 她再不喜, 也要敬其三分, 毕竟皇太后算闻擎的嫡母, 不敬即不孝。   可皇贵太妃算什么?说得再好听, 也不过是个宠妾。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先皇已崩,皇贵太妃不老实与其他太妃一起缩在南康宫,故意来针对自己,自己还要忍让不成?   虞华绮抱着狗崽,悠悠坐到铺了白狐狸绒软垫的鹿角椅上,嘲讽道:“怎么,我说错了哪句话?难不成先帝都驾崩了,皇贵太妃仍想宠冠后宫?”   此言一出,皇贵太妃的眼神有一瞬的变化。   虞华绮准确捕捉到,冷冷勾起朱唇。   她就知道,皇贵太妃这般刻意地针对自己,其中定有内情。   闻擎曾说过,皇贵太妃为他所救,替他办事。闻擎爱重自己,但凡是他的下属,哪个不对自己毕恭毕敬?偏这位太妃说话绵里藏针,句句含讽带刺,温柔面孔下,皆是恨意与妒意。   这妒意,恐怕是因闻擎而起。   皇贵太妃被虞华绮的话刺得心疼,摆出曾经宠冠六宫,执掌凤印的威严来,“虞姑娘慎言,你此话,可有污蔑当今之嫌。”   虞华绮见状,冷艳笑意愈浓,“玩笑话而已,太妃未免太认真了些。谁不知晓,这么些年,陛下连正眼都未瞧过太妃一眼,太妃哪来的机缘,再续宠冠六宫的荣耀?”   她每一个字,都狠狠戳中皇贵太妃的软肋。   皇贵太妃眼底的恨意已经毫不遮掩,“到底是时移世易,你这样的东西,也配到我面前叫嚣了!”   黛衣宫女是皇贵太妃自庄家带入宫的,陪着太妃见证过无数荣宠,闻言哪里忍得,怒斥道:“虞华绮,无论日后如何,此刻你只是低贱民女,竟敢公然顶撞皇贵太妃,按宫规,该掌嘴五十!”   陡然出现的怒声,吓到了胖团子狗崽,狗崽竖着浑身白毛,气势很足地朝黛衣宫女乱吼:“汪汪汪!汪汪!”   虞华绮安抚地呼噜着狗崽的后脖颈,“吓到你了?”   乌眸潋滟着细碎寒意,她转头看向丁姑姑,“那宫女大呼小叫,吓着了我的狗,掌嘴五十。”   丁姑姑领命,“喏。”随即领着三名小太监,上前摁住黛衣宫女。   哪有人想被扇巴掌的?   黛衣宫女跟着皇贵太妃,享尽风光,还未曾意识到,先帝驾崩,风光不再是多么现实的事情。   侍奉虞华绮左右的,足有三十余名宫女太监,而皇贵太妃方只有三人,丁姑姑若要施惩,她压根没有挣扎的余地。   皇贵太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女为人所欺,皎美面庞染上怒色,“丁玲,你若敢动我的人一根手指头,你这掌事姑姑,也就做到头了!”   丁姑姑恭敬朝皇贵太妃行了一礼,面色不改,仍旧吩咐小太监道:“打!”   两名太监摁住黛衣宫女,还有一名太监便左右开弓,扇黛衣宫女的巴掌。   当初在太皇太后面前,丁姑姑不敢放肆,因为那是皇帝嫡亲的祖母。可皇贵太妃不过是先帝宠妃,改了朝换了代,就什么都算不上。   若真让个小宫女随随便便对虞华绮大呼小叫,让皇帝知道,她这个掌事姑姑,才真是做到头了。   随着巴掌声“啪啪啪”地落下,黛衣宫女嘴角很快被扇肿,流下一行血。   昌平郡主看得解气,“很该这样,一个奴才,敢大言不惭,说要扇未来皇后的耳光,掌嘴五十都算轻的!皇贵太妃得空,该好好教导自己宫中的人才是。”   皇贵太妃未曾想到,一朝失势,连昌平这样的小小郡主,也敢对自己放肆,娇弱的身形在秋风中颤了颤。可惜,昔日怜她宠她,会为她怒斥六宫的人,早已长眠皇陵。   清脆的巴掌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仿佛在嘲笑她的落魄。   皇贵太妃将长长的护甲刺进掌心,刺得一片血肉模糊,她抬起双眸,与虞华绮对视,“幼时,我曾喂过一只迷路的狗,它浑身雪白,眼睛碧蓝,与你怀里的别无二致。我帮狗找主人,便见到了他。他朝我笑,向我道谢,是我先……”   虞华绮听到那只狗,就知道皇贵太妃说的是闻擎。   她见皇贵太妃越说越不成样子,出声打断,“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讲故事?”   刚才皇贵太妃骂她的话,她原封不动,还给皇贵太妃,眼底还含着淡淡的警告。   皇贵太妃秀脸紧绷,为虞华绮的敏锐和嚣张而震惊。   好半晌,皇贵太妃忍着难堪,命令道:“你们退下,我有话要同虞姑娘说。”   偌大的御兽园落针可闻的安静,无人对皇贵太妃的命令有任何反应。   虞华绮听到皇贵太妃与闻擎有旧,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冷了皇贵太妃一阵,才道:“都先退下吧。”   昌平和丁姑姑哪里敢离开?   那皇贵太妃显然来者不善,若她们不在场,虞华绮有半分闪失,叫皇帝知道了,她们焉有命在?   虞华绮摇着小铃铛逗狗崽,头也不抬,冷声道:“我不想说两遍。”   无法,昌平和丁姑姑只得领着宫人太监们,退到御兽园门边,候在一个能看清虞华绮和皇贵太妃,却听不到她们说话的位置。   虞华绮扔掉被狗崽啃得湿哒哒的铃铛,给它换了个骨头棒子,“你要说什么,说吧。”   皇贵太妃厌恶虞华绮目中无人的模样,“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和他的过去?”   虞华绮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妩媚的桃花眼微抬,“你们能有什么过去?依闻擎哥哥的性子,你们若有过去,他绝不会眼睁睁看你做先皇的妃子。”   皇贵太妃用来麻痹自己的虚假情意乍然被虞华绮戳穿,唇角微微抽搐。   是啊,若闻擎真顾念情分,必会和当初虞华绮被赐婚,就千方百计毁了那桩婚事一般,阻止自己入宫为妃。   皇贵太妃明知如此,却仍旧不甘心。   “凭什么!是我与他相识在先,是我付出清白付出年华,为他在皇宫这个泥潭里苦苦挣扎,立下汗马功劳!”   “凭什么他眼里却只有你!”   “凭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必付出,就让他宠到天上去?”   虞华绮看着皇贵太妃眼角跌出的一滴泪,神情冷漠。   皇贵太妃见虞华绮不为所动,眸光愈发阴暗空洞,语调转柔。   “你知道吗,我五岁时,便见过他了。他的脸苍白而稚嫩,眼神凶恶得像狼,却在接过我抱着的白狗时,认真同我道谢。”   “他笑起来真好看,我记了十年。”   虞华绮的牙有些酸。   “十年后,有日我饿极,偷吃了庄文筠不要的杏仁酪。只吃一口,就被罚,吃完整整一缸的苦杏仁。苦杏仁又苦又涩,吃得我喉咙生疼,喘不上气,几乎断了呼吸。”   “他经过厨房,一句话,救了我一条命。后来,他要我帮他做事,当他在宫中的眼睛,我答应了,也做得很好。”   “我知道,他心里曾有过我,也曾好好记着,年少时的相遇,否则,如何会那样巧,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犹如天神降临般,救下我。”   虞华绮的牙越来越酸。   皇贵太妃说着,眼里的怨恨逐渐变浓,“你为何要出现!若不是你,他一定会娶我!我为了他,辗转承欢老皇帝身下那么多年,数次险些死在后宫争斗中,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该娶我的!”   虞华绮忍着牙酸,指出皇贵太妃话里的错处,“他救你一命,你替他办事,很公平。若没有他,你早就死了,何必做出一副是为他牺牲许多的模样?再说,他当初要你入宫,并没有逼你,是你自己答应的。”   皇贵太妃含恨,朝虞华绮逼近了两步。   “你说得轻巧!虞华绮,虞家嫡长女,自幼千娇万宠,及至谈婚论嫁时,又轻轻巧巧当上皇后,轻轻巧巧获得他全部宠爱!你怎会知道,在庄家,在先帝后宫挣扎有多不易?”   “凭什么,你这般幸运,而我却要孤老宫中!”   “论美貌,论心机,我何处不如你,凭什么他要宠着你!”   狗崽似乎被皇贵太妃的癫狂情状吓到了,龇着小白牙,很凶地朝皇贵太妃吼叫,不许她再近前。   皇贵太妃泪如雨下,伸手去掐狗崽,“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为什么我总是被抛弃的,为什么,他为什么不爱我?”   虞华绮的身手,比皇贵太妃这样柔弱的深宫女子强许多,一抬脚,踹翻皇贵太妃,抱着惊吓过度,可怜巴巴呜咽着的狗崽哄。   昌平见这边动了手,吓得赶紧领着丁姑姑她们跑过来,“阿娇,怎么了?可有受伤?”   丁姑姑一时也顾不得尊卑,直接命人将皇贵太妃压住,不许皇贵太妃轻易动作。   正当此时,圣驾忽至。   闻擎见场面颇有些混乱,眉眼冷肃,阔步流星走到虞华绮身前,“出了何事?”   虞华绮垂眸哄着狗崽,没有理他。   闻擎扫了一眼御兽园,见到被制服在地、神情复杂、似恨似嗔的皇贵太妃,对丁姑姑道:“你说。”   丁姑姑跪在地上,将先前发生的所有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   闻擎对皇贵太妃的心意毫不知情,先帝去后,他曾问过皇贵太妃,可要离宫,皇贵太妃拒绝,他便没有再管。   怎知皇贵太妃会将主意打到虞华绮身上,还妄图伤害虞华绮。   “皇贵太妃思念先帝,行迹疯魔,将她送去守皇陵。”   闻擎说完,直接抱了还在闹别扭的虞华绮,坐御辇离开。   而御兽园的草地间,皇贵太妃被捂住嘴,她绝望的呜咽声,被遥遥隔绝在御辇之外。   暮色苍茫,万道霞光自穹顶落下,映着壮丽河山。   齐王府内诡异的安静,来往宫人皆脚步轻悄,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自御兽园见面伊始,虞华绮就再未同闻擎说过一句话。   闻擎哄诱许久,总不见效,心里存着怒意,又不舍得对她发作,神情便愈显阴鸷。   狗崽被吓得在虞华绮怀里瑟瑟发抖,耳朵软塌塌地垂着。   虞华绮乜了闻擎一眼,樱唇半扬,似嗔非嗔,“你吓唬我的狗做什么!”   闻擎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问道:“阿娇在闹什么别扭?”   虞华绮看着闻擎,语气凉凉的,“我难过呗,我都没同你一同抱过小狗,一同给小狗喂给吃食!”   闻擎闻言,大概猜出皇贵太妃都在虞华绮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她抱着的狗崽,“这不就有了?御兽园里还有两只异瞳的猫,我让人送了来,咱们一并养。既一起养狗,还一起养猫,岂不是更亲近?”   “再说,当年我的狗走丢,她是抱过一次,但我没同她一起抱,更没同她一起喂食。”   虞华绮却不是好哄的,控诉道:“你还对她笑!”   闻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曾对她笑过。”   虞华绮将信将疑,抿着唇不说话,待闻擎百般发誓哄劝,才轻飘飘地又吐出一句控诉,“她很喜欢你,还一直为你做事。”   闻擎哪晓得皇贵太妃废话这样多,恨不得改了方才的命令,直接把皇贵太妃送进皇陵里,“阿娇,在宫里为我做事的下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并不知她喜欢我。”   虞华绮美眸一竖,“你不知情也不行!反正除了我,谁也不许喜欢你!”   闻擎深邃的眉眼蕴着浅浅笑意,“阿娇吃醋啊?”   虞华绮颔首,毫不避讳地承认,“我酸死了。”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夜幕降临, 漫天星子闪烁晶莹。   老管事见屋内气氛和缓不少, 便遣了个小丫鬟进去,询问闻擎和虞华绮预备何时开饭。   “现在便让厨房做吧, ”虞华绮剪水瞳一转,落在丫鬟身上,意有所指地报起菜名,“晚膳要茄汁虾、酸梅鸭、酸辣凤爪、酸笋鱼汤、胭脂藕片、醋溜山药、翡翠黄瓜、蟠桃饭、酸汤水饺、桔红糕、澄玉生、凤梨酥、桂花山楂糕……”   她一气儿将能想起来的, 酸口的菜肴都报了个遍, 才道:“先就这么些吧。剩下的, 你让厨房看着办。”   丫鬟听得牙根发酸, 在心里默默记诵虞华绮报过的菜名, “奴婢遵命。”边记诵,边快步往外退,生怕虞华绮再想出个什么酸甜口味的菜,折磨她的记忆。   闻擎见状, 薄唇微扬,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溢着舒朗惬意的笑。   虞华绮见他还敢笑,嗔道:“笑什么笑?待会你若吃不完那一桌的菜, 晚上就别同我说话了。”   闻擎将鲜活生动, 连发脾气, 都如三月玫瑰般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圈进臂弯, “会不会太多了些?”   虞华绮坐在他膝上, 晃着纤腿, 满不在乎道:“夫妻嘛, 就得同甘共苦。我为你吃了几大缸的醋,现在还酸着呢,你也该尝尝这滋味。”   闻擎知道她向来歪理多,闻言也不反驳,只含笑看着她。   虞华绮见闻擎不说话,环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地摇啊摇,“你吃不吃,吃不吃?”   闻擎被她摇得头晕,“好,吃。”   虞华绮见他答应,笑得宛若偷腥的小狐狸,拉起他往外跑,“那我们快去用饭。”   闻擎怕她摔着,伸手揽住她的腰,“慢些,厨房那头定还未做完。”   他拥着虞华绮,一路往外走,朝跟在身后的巧杏使了个眼色,让巧杏去通知厨房,别把菜做得太酸。   若酸味太浓,这娇气的小姑娘闻着,定会倒胃口。   果不其然,待满桌酸溜溜的菜肴呈上的时候,虞华绮闻着味儿,只用了半块凤梨酥。   闻擎倒是神色自若,在满屋子酸味中,淡然用完一碗饭。   虞华绮看得眉心直跳,伸手截下闻擎的碗筷,悄声道:“你让他们换桌菜吧。”   闻擎噙笑问道:“阿娇不是想要我吃完这些?”   虞华绮感觉自己受到嘲讽,捂住闻擎的嘴,“不许说!”   闻擎在她手心,轻轻落下一吻。   温热的气息击打着虞华绮手心,亦搔动着她的心,她红着耳根,飞快缩回手。   闻擎眼底笑意更深,“阿娇亦是此间主人,想要什么,为何不自己吩咐?”   面前这桌酸溜溜的菜肴,就是虞华绮吩咐了,故意酸一酸闻擎的,可她心软,真见闻擎用,又只觉心疼。   其中心思,百转千回,她哪里好意思说明,更不好意思命令丫鬟们换菜,总觉得别扭。   闻擎见小姑娘香腮愈发娇艳,羞得眸底都泛着迤逦水光,不舍得再逗她,答应道:“我让他们换桌菜便是。”   厨房早就备好了,只等着花厅说换菜,就呈出新鲜热菜。所呈菜肴,皆是虞华绮素日喜欢的。   三日转瞬即逝。   虞华绮刚给闻擎做好一双新鞋,早晨兴冲冲起来,跑到闻擎那儿,趁他上朝前,让他试一试,看有何处不合适的,稍后再改。   她做的鞋,自然是无一处不合适,无一处不安脚的,闻擎试穿过后,当即表示,今日要穿着这双鞋上朝。   虞华绮见他这样捧场,欢喜极了,披散着还未梳起的长发,陪他去用早膳。   巧杏快步走近,“陛下,姑娘,凌致求见。”   闻擎心知,凌致此时求见,应是俞大夫的事有结果了,便道:“传。”   凌致知道虞华绮在,进门后目不斜视,跪地禀报道:“陛下,虞姑娘,属下在姚城杏花村找到那位俞大夫,已经将其带回。”   虞华绮道:“快传!”   闻擎拦住虞华绮,“阿娇不必着急。我让凌厦去查了当年另一个大夫,赖大夫。等凌厦带回了人,你可都审一审。”   虞华绮黛眉微蹙,“可赖大夫不是遭遇山匪,早已亡故了吗?”   若不是因为赖大夫英年早逝,虞华绮当初,定也会请闻擎帮着查一查这赖大夫的。   闻擎解释道:“当年赖大夫离开虞府后,不幸为山匪所劫,传出来的消息,是他与年幼孙女都已丧命。但我派凌厦去查,发现当年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住在陂县,一直未嫁,做了医女。”   虞华绮疑惑道:“陂县?”   闻擎见她疑惑,给了她一条线索,“周家旁支有一子,名周裕,在陂县做县丞。”   周家……赖大夫的孙女,竟牵扯到了周家。   虞华绮心知,这绝不是巧合,其中必然有异。   此时再看,当初赖大夫死得也太巧了些,刚离开虞府不久,就遭遇山匪。更蹊跷的是,当初明明已经传出赖大夫孙女身亡的消息,可赖大夫的孙女却在周家势力范围内,隐姓埋名做了医女。   如若当年,两名大夫都被周氏买通,那为何只有赖大夫出事?为何周氏在蕉城时,只提起俞大夫,不曾提起赖大夫?   闻擎还要上朝,他大致知道周氏做了什么,但具体细节,却无暇陪虞华绮细查。   他亲了亲虞华绮的眼睛,“阿娇可先审俞大夫,待午间赖医女到了,就宣褚鲛,陪你一起审问赖医女。审完后,你若还有什么想查的,都可吩咐凌致他们去办。”   虞华绮知道他忙,颔首道:“我都知道,你别操心了,快去上朝吧。”   所有线索,都隐隐约约指向一个结果,虞华绮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到,送走闻擎后,立刻审问了俞大夫。   待凌厦将赖医女带到王府后,虞华绮又宣了褚鲛,陪自己一起询问赖医女昔年旧事。   很快,虞华绮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闻擎忙碌,她等不及闻擎出宫,直接带着证人,去往虞府。   虞府存谨堂内,虞老夫人在听家丁回禀,说自己千辛万苦才打听到姚城杏花村,可俞大夫已经于日前离开。   事情正一筹莫展,虞华绮到了。   她遣小丫鬟,去各院将人都请到前厅。   虞老夫人来得最早,被钟仪搀扶着,坐在主位。虞翰远今日有事,恰巧不在家,虞父在家,得知女儿来请,立刻赶至前厅。   身体孱弱,稍微有些好转的周氏姗姗来迟,身后跟着虞歆。   虞歆见皇帝不在,压不住心内邪火,阴阳怪气道:“姐姐好没礼数,见着母亲,居然不请安,也不行礼。”   “闭嘴。”虞华绮眼底聚着杀意,只一眼,就叫虞歆软了腿。   虞歆既害怕,又气不过,忿忿不平地住了嘴。   虞老夫人率先开口,“阿娇请了我们来,所为何事?”   虞华绮答道:“陛下帮我寻到了当年那位俞大夫,我今日特意带他来,与周氏当面对证。”   她直接称呼“周氏”,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尊称母亲。   虞老夫人却并未苛责,只是诧异,皇帝与孙女居然知道蕉城之事。但稍一细思,她也就释怀了,毕竟是皇帝,知道什么都不稀奇。   虞父闻言,即刻道:“快传他上来。”   随即,俞大夫便被召进前厅。   虞父见到俞大夫,指着周氏,直接问道:“你可认识她?”   俞大夫看向周氏,惊讶于周氏的重病憔悴,顿了片刻,才道:“认识。”   虞父脸色逐渐阴沉,“当年发生过什么,你一一道来,不许遗漏。”   先前在齐王府,俞大夫已被虞华绮盘问过一遍,此时再说,很是顺畅。   “当年,这位夫人寻到我,给了我两条金鱼,请我带她进虞府。我为钱财所动,在这位夫人将价码加到五条金鱼的时候,答应了此事。先夫人病重后,我共带这位夫人进府三次,让她扮做我的药童,负责煎药。”   “前两次,这位夫人只是远远看着,未曾与先夫人有所交谈,但第三次,也就是先夫人仙去前夕,这位夫人单独进屋,与先夫人说了一炷香左右的话。”   虞父目眦欲裂,追问道:“她们都说了什么?”   俞大夫摇头,“我守在外间,精神紧张,并未听清。”   至此,俞大夫陈明的往事,与周氏版本并无区别。   虞父对周氏说的亡妻遗言,有了几分相信,他痛恨周氏在亡妻病床前胡言,看周氏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匕首。   周氏对此早有准备,含泪泣道:“老爷,你都听见了,我说的是实情。姐姐临死前,的确是希望我代替她,伴您终老的,难道您要让姐姐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虞父最恨周氏提起这个,怒喝道:“你闭嘴!”   虞华绮见事到如今,周氏还妄图以她娘为筹码,逼迫爹爹,冷声道:“周舒雅,你放尊重些!谁是你姐姐?你配喊谁姐姐?”   周氏痴痴望着虞父,并不接话,倒是虞歆不服,“你怎么说话呢!”   虞华绮桃花眸寒光凛冽,斜睨了虞歆一眼,煞得虞歆浑身僵直,不敢再多言。   “周舒雅,你确定,自己当初只是买通俞大夫,见过我娘三面?”   周氏听闻此言,陷入痴妄的心思略微清明,震惊地看着虞华绮,“你此言何意?”   虞华绮翠眉微挑,“传赖医女。”   乍然听到“赖”字,周氏心底极不安,紧紧抓住椅背,用力得骨节泛白。   片刻后,一位素衣麻裙的医女走进前厅。   虞华绮看着周氏猝然紧缩的瞳孔,问道:“周舒雅,你可还记得她?”   这些年过去,赖医女的长相早已同幼时不同了,她面容瘦削,鼻管细长,嘴唇宽而薄,唯独那双眼睛,生得同赖大夫一模一样。   很圆、很大、眼窝极深,深得在眉峰下方出现一道褶。   周氏死死盯着赖医女,脸色惨白如纸。   怎么会这样?   她,她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偌大的厅堂, 玉玲珑展翠吐芳, 清香幽幽,安静得针落可闻。   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周氏的失态, 气氛逐渐紧张。   赖医女等了一会,见周氏无言,主动道:“周舒雅?原来你的全名是周舒雅。这些年,午夜梦回, 你定见到过, 我祖父来向你索命吧?”   周氏心内一阵阵发寒, 强撑着胆气道:“你在胡说什么!”   赖医女见周氏否认, 自怀中取出一张药方, 白纸黑字,泛着淡淡墨香,是刚誊写的。她将药方竖在周氏眼前,“你可识得这张药方?”   周氏明明不懂医理, 却在看到药方的瞬间,膝下一软,往后跌了半步, 摔坐在地。   虞老夫人等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却也知道, 其中定有玄机。   虞华绮走到周氏面前, 垂眸凉凉扫了她一眼, “你没想到, 赖医女还活着吧?”   周氏的确没想到。   她不仅没想到, 赖医女还活着,也没想到,赖医女竟拥有这张药方。   赖医女看着周氏,“当年,祖父从虞家离开,将所有药方都烧了,什么也没剩下。是我贪玩,抓了张旧药方,非要祖父给我折纸兔子。   后来遇到山匪,祖父将我藏在草垛里,纸兔子被压瘪,我也眼睁睁看着祖父死在山匪刀下。   我祖父他……他帮你害人,或许他该有这样的报应。”   说到此处,赖医女的泪沿着瘦削面庞滑落,含着恨与倔强,“可是你呢!你害死那么多人,你为什么没有报应!”   虞父越听越觉得不对,连虞老夫人都变了脸色,惊道:“此言何解?难道当初,雁雁的去世,不是因为病重,而是与周氏和赖明镜有关!”   赖医女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她也是今日见了褚鲛,拿药方给褚鲛看过,才知道自己祖父造的孽,才知道自己祖父是被蓄谋杀害,“是,当年虞夫人是被我祖父害死的,我是罪人之后。”   虞父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回荡着“雁雁是被害死的”这句话,将手里茶盏狠狠砸向周氏头颅,声声泣血,“周!舒!雅!”   周氏额角被砸破,鲜红血液争先恐后涌出,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感受着满屋的杀意,虚弱心脏疯狂跳动着,心里很清楚,虞父是真想杀了自己。   惊恐中,周氏突然想起件事,她慌忙往前爬了两步,拾起那张被赖医女扔在地上的药方,仿佛拾起自己的救命稻草,宝贝地攥着药方,骂赖医女,“你休要含血喷人!这分明是普通的治病方子!”   周氏骂完,胡乱抹去额间鲜血,看向虞父,“老爷,这真的只是普通药方啊!不信,不信你可拿出去,让其他大夫瞧瞧!我绝对没有害人!”   赖医女看着周氏的垂死挣扎,冷冷撇过脸,没有与她争辩。   在场只有俞大夫懂医理,他主动接过那张药方。   昔年虞华绮的生母程雁琳初病时,虞家请了御医来看,又请了医术高超的赖大夫在家中坐镇,而俞大夫则是在后期程雁琳病情严重的时候,才被请来的。   赖医女带来的那张药方,剂量不算重,应该是俞大夫未进府时,赖大夫开的调理方子。   俞大夫仔细看了两遍,道:“此方确实是普通药方,用来调理妇人经血的。按先夫人的病情,早期用此方,并无不妥。”   虞老夫人留了个心眼,觉得俞大夫与周氏有故,不值得信任,又请家里的钱大夫来,也看一遍药方。   钱大夫亦未发现不妥。   周氏仓皇的面庞挤出一抹笑,“老爷,你看,这药方并无不妥。是她们陷害我!我从不曾动过害姐姐的心啊!”   赖医女闻言,冷笑不已,俞钱二位大夫没看出问题,并不稀奇,她从医多年,时常盯着那张唯一能算作祖父遗物的药方,也从未发现过任何不妥之处。   所以,她从不知晓祖父害过人,也从不曾怀疑祖父的死因。   虞父目光似雪,寒凉无光,对周氏的哀嚎毫无反应,但身上的杀意稍稍退却。   虞华绮见状,突然开口道:“刚才陛下让褚鲛给我请平安脉,我赶着出门,便将褚鲛一并带来了。褚副族长乃当世医圣,不如让他也看看这张药方吧。”   周氏刚以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闻言,浑身狠狠一震,她对上虞华绮漠然的视线,心知今日的事不能善了,一狠心,飞速从钱大夫手里抢过药方,塞进茶盏里。   虞父反应过来,冲过去阻拦,却没有拦住。   药方沾了水,黑墨晕开,纸张烂成一团。   赖医女见此情景,深圆的眼睛眯了眯,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满是折痕的纸张——那是赖大夫药方的原稿。   周氏见到那张药方,扭曲着脸,妄图故技重施,却被虞父一脚踹翻。   她到底身体虚弱,倒在地上后,一时站不起来。   赖医女将药方交给刚进屋的褚鲛,朝周氏道:“这张药方我看了成千上万遍,即便你毁了所有纸张,我亦能背出来。”   在齐王府时,褚鲛其实已经看过这张药方,他粗粗扫了一眼,便开始询问虞老夫人、虞父和俞大夫,当年程雁琳的病状。   虞父满脸痛苦,还是虞老夫人忍着哀痛,将儿媳的病状一一道出。   褚鲛听完,道:“这便是了。当年先夫人的病治不好,就是因为这张药方。此方乍看,只是普通的调理妇人病状的药方,但按照尊夫人的病状,此方中的柴胡多了五钱。   赖明镜我曾见过,医术尚可,断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   唯一的解释是,此方并不是用来调理先夫人病体,而是用来毒害先夫人的。   褚家《玄冥医书》的记载中,有一张药方,前半部分与此方全然一致,是煎汤热服的,而后半部分,则是做成灵炙丸。灵炙丸配上此方汤药,可使妇人内毒渐深,久而久之,药石罔灵。”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分明的?   虞父仿佛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哑然失声,怔怔立在原地。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心爱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还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活生生被人害死的。   是因为周氏爱慕他,是因为他的风流债,害死了他的爱妻!   他是罪魁祸首!   他害死了他的妻子!   虞父闭上眼,面容逐渐灰拜,几乎是瞬间,便苍老许多。   周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心知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连那些虚妄的,从不曾存在过的程雁琳的遗言都救不了自己。   她浑身颤抖着,死死扯住赖医女的衣领,眼底皆是恨意:“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陪你祖父一起去死!”   陷入无望的周氏看向虞华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捏造的人,编造的故事!赖明镜一家早就死绝了,怎么可能还有遗孤!虞华绮,你陷害我!”   虞华绮见周氏仍不死心,妄图颠倒黑白,“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满手鲜血,还妄想抹黑旁人?”   “当年你要周裕帮你杀人,周裕带着混混,扮成山匪,杀掉赖大夫后,其实看到了躲着的赖医女。但他不忍伤害幼童,便命人悄悄救下赖医女,还在离开皇城后,将赖医女带到陂县,不让你发现破绽。”   “如今铁证如山,周舒雅,是你害死了我娘。”   虞华绮那句“你害死我娘”惊醒了虞父。   虞父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里,尽是沉痛绝望的恨意,他掐着周氏的脖子,直接将其拖出了前厅。   “谁都不许跟过来。”   虞歆看得心骇不已,哭成了泪人,跪在虞老夫人膝前,哀求道:“祖母,您救救母亲吧!祖母,歆儿求求您了,歆儿给您磕头!”   虞老夫人没有理会,她请褚鲛和钱大夫先离开前厅,紧接着,命人将俞大夫送离皇城。   俞大夫虽然帮过周氏,但并未害人,他不敢再掺和虞家的事,见虞老夫人愿意放自己离开,跪下磕了个头,便立刻离去。   赖医女见各人都有了去处,只剩自己,伏下清癯身姿,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祖父害了虞夫人,我是祖父的孙女,该为祖父赎罪,您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虞老夫人是恨赖医女的,但她一生吃斋念佛,心里清楚,虽然赖大夫害死了儿媳,但赖大夫已经用自己的性命偿还,因果有报,自己不该迁怒这个无辜的后辈。   她看向虞华绮。   虞华绮自有记忆起,就不曾见过自己的生母,她恨周氏和赖大夫害死自己亲娘,但她并非不明是非的人,沉默片刻后,道:“你走吧。在陂县多做善事,治病救人,比无谓的恕罪要强。”   赖医女跪在原地,眼里有泪,她不善言,转身朝虞华绮亦整整齐齐磕了九个头。   虞老夫人不愿再看,命人将赖医女带出去。   虞歆哭求良久,见无人理会,声音陡然拔高,“祖母!求求您了!母亲有错,孙女亦愿意为母亲赎罪,您帮孙女求求父亲吧。逝者已矣,难道您想看到家里再出人命吗?”   可惜,无论她哭得再哀切,在场也不会有人动容。   虞华绮厌恶道:“什么叫逝者已矣?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母亲的命是命,我母亲的命便不是命吗?”   钟仪冷眼看了许久,知道虞歆是在有样学样,以为自己这样说,能和赖医女一样,得到虞老夫人的同情。   “赖医女是真心想为她祖父恕罪,真心愿意以命相抵。你也是真心的吗?”   虞歆见钟仪肯理会自己,以为新嫂嫂心软,哽咽着答道:“我是真心的!”   钟仪闻言,颔首道:“杀人便要偿命。周氏害了人,你既愿意恕罪,那你撞死在这里吧。我会替你向父亲求情。”   虞歆怔住,泪珠挂在腮边,将坠未坠,怎么也想象不到,钟仪会这么说。   为何这样恶毒?   她才姓虞啊,为何对外人宽恕,对她却这样恶毒?   ☆、第73章第七十三章   虞老夫人再次见证了虞歆的恨和怨怼, 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她后悔当初的决定, 后悔自己的心软,因为虞歆根本就是本性难移。   那赖医女恩怨分明, 从不曾存害人之心,会因祖父犯了罪过,而愧疚自责。但虞歆不同,虞歆说着求情的话, 眼里却只有不甘和怨恨。   昔日虞歆几次三番陷害阿娇, 企图毁坏阿娇名誉, 甚至在太后寿宴之日, 损毁阿娇寿礼, 要置阿娇于死地。她原想着,虞歆年纪小,在祖宅关几年,静静心, 或许还能扭正性子,待日后知道错了,她就在蕉城找户人家, 将虞歆嫁出去。   可虞歆自重回虞家起, 就屡屡针对阿娇, 显而易见的, 是仍旧心怀怨恨。今日出了周氏的事, 以虞歆的品性, 定会将事情都责怪到阿娇头上, 愈发恨阿娇。   如此深的恨意,虞老夫人如何敢纵虎归山,放虞歆安然嫁人?   谁知虞歆得了自由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人总要有取舍。虞老夫人虽心慈,却并不是糊涂的人,阿娇已经被虞歆母女害得没了亲娘,她不能再让阿娇受到伤害。   虞老夫人看着满眼怨毒的虞歆,狠心命令道:“徐嬷嬷,将虞歆送回蕉城祖宅,无令不得放出。”   她前次说这样的话,还有个期限,这次未言明期限,便是要一直关着虞歆的意思了。   虞歆听闻此言,顿时挣扎起来,不让徐嬷嬷和丫鬟们制住自己,“凭什么!我不去!祖母,我也是虞家嫡女,您的孙女,您不能偏心至此!我正青春年少,不想被关在深山祖宅里!”   虞老夫人示意徐嬷嬷用力,随后看向虞歆,“你多次陷害阿娇,差点害她丢了性命。我让你在祖宅反省,半年过去,你毫无悔过之意,自归家起,至现在,从未好好同阿娇道过歉,反而每每见到阿娇,便心存怨怼。犯了大错,还怨恨苦主,死不悔改,这样的不肖女,我虞家不敢要。”   虞歆拼着被扯断胳膊的风险,竭力挣扎,边落泪,边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偏心!若不是你们偏心,我又怎么会嫉妒虞华绮!无论我母亲做过什么,我是无辜的啊,你们为何不肯一视同仁?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总是在想,若虞华绮死了,虞家只有我一个嫡女,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忽视我?”   她哭得很伤心,为自己,也为周氏,“我娘有什么错?她只是爱得太痴,爱得太深!当年,虞华绮的娘本就病重,即便没有那药,也未必能久活。我娘好歹也为虞家添过丁,你们为了一个死人,就要用私刑害死我娘,难道半点情分也不讲吗?”   虞老夫人见虞歆死不悔改,还满嘴歪理,气得心口疼,钟仪见状,赶紧帮她抚胸顺气。   虞翰远刚到家,便听说周氏害死自己生母的事,这厢一进门,又听到虞歆如此言论,温润面孔一肃,斥道:“讲什么情分?我竟不知,哪条律法写明,杀人无需偿命,只需看情分。”   “你母亲手上鲜血无数,害得阿娇自幼没有娘疼,我们偏疼阿娇几分,有何不可?从小到大,虞家是缺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皇城贵女有的,哪样你没有?因为嫉妒,就想害死阿娇,我看你与你母亲一样,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虞翰远素来谦和,肃起脸,却也气势凛然,“把你关在祖宅又如何?依你犯下的罪行,把你关进牢狱都不足为过。若陛下知情,只怕你连进牢狱的机会都无,更别提祖宅。祖母心善,倒叫你倒打一耙!”   虞歆被一通斥责,惶惶落泪,只觉得所有人都针对自己,所有人都不肯给自己和母亲活路。   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的恨,随着泪自眼中滚滚而落。   她无错,她娘也无错!   都是虞华绮的错!   原本她和娘已经回家,往事如尘,再无人提起,都怪虞华绮,找来这些人,重提当年旧事。   虞华绮是存心想害死她们母女!   虞华绮才是最恶毒的!   虞歆死死盯着虞华绮,黑沉的眼底已然不存理智,趁着徐嬷嬷松懈的片刻,猛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扑过去划向虞华绮的脸。   她倒要看看,没了这张蛇蝎美人面,虞华绮拿什么蛊惑皇帝,拿什么母仪天下!   虞歆的突然发难,吓坏了屋内一干人等。   好在虞华绮身手不错,旋身躲过虞歆的袭击,一脚踩在虞歆右手手背。   徐嬷嬷等吓了个半死,见状赶紧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制住虞歆。   虞老夫人见虞歆这般狠毒,黑沉着脸,命人将她打三十手板,即刻送往祖宅,无令永不得出。   虞歆待要反抗,却被徐嬷嬷堵住了嘴,呜咽着说不出话。   前厅这边已经处理完毕,可虞父那儿却毫无消息,周氏也不知是死是活。   按理说,周氏害死人,该交由官府处置,可虞父恨毒了她,定会动用私刑。虞老夫人让虞翰远去看看,能劝便劝,即便周氏该死,也应由官府执刑,虞父实在不必为这样的人,双手染血。   虞翰远领命而去。   他也不想周氏死在父亲手里,理由却与祖母不同。   他是见过生母,是被生母抱过哄过的,得知生母为周氏所害,心里的恨,比起虞父只重不轻。   周氏该死,但不该死在虞家,不该占着虞夫人的位置。   秋意渐深,猎猎寒风击落枝头枯叶,枯叶飘落在地,很快被遍地鲜血染红。   虞翰远步入澹明轩,见周氏被长鞭打得皮开肉绽,冷眼看了许久,直到周氏几乎断气,才上前阻止虞父。   “父亲,她若现在死了,就是以虞家妇的身份死的。”   “留她一口气,写了休书,送她去府衙吧。我想,母亲也不希望这样肮脏的人,死后牌位进虞家宗祠,与她并列。”   虞父眼底的恨并未褪去,他被周氏死在虞家的后事恶心到,命人给奄奄一息的周氏灌了参汤,将周氏与休书,通通扔到周家大门外。   随后,他就去报了官。   寒风凛冽,周氏衣衫破碎,鲜血和尘埃让她肮脏而狼狈,她看着虞父绝情远去的背影,气若游丝地喃喃:“虞斯,你就这么恨我,这般恨我……我只是爱你啊……”   “我爱错了吗?”   周家发现大门外的周氏和休书,霎时闹得沸沸扬扬,要去虞家讨个公道,正当此时,衙役找上了门。   话分两头。   虞父回到虞家,开了祠堂,取出族谱,划去周氏的姓名。他握笔的手微顿,随后厌恶地划去虞歆的名字。   他处理完一切,实在按捺不住心头哀痛,昏倒在祠堂。   虞华绮正在存谨堂安慰祖母,听闻此事,立刻派了褚鲛去看,未几,自己也前往祠堂。   静谧的祠堂内,褚鲛给虞父号完脉,只说虞父这是心病,非药石能医,故而只开了个安神方,命药童去煎。   此刻虞父昏迷着,钟仪在存谨堂陪虞老夫人,虞华绮和虞翰远两兄妹便站在祠堂外,慢慢说了些知心话。   谈话内容,多是有关程雁琳的。   虞华绮没见过生母,自幼便喜欢从哥哥口中,一遍遍听她的故事。   近日时常有雨。   两人说着说着,天色渐暗,风声大作,似有雨意。   巧杏自墙角迎着风跑过来,“姑娘,陛下来接您了,圣驾正往府里来。”   虞华绮闻言,微微蹙眉,旧事突然被揭开,家里人心情都不好,她想留在家里,照顾祖母和爹爹,过几日再回齐王府。   “知道了。”   虞翰远不知妹妹的打算,见风雨欲来,打算背父亲回澹明轩,“阿娇先回掌珠苑吧,陛下一时半刻不会到,别叫雨淋着了。”   虞华绮颔首,看着哥哥将父亲背上小轿,正准备离开,恰好遇到收拾着药箱,从祠堂内走出的褚鲛。   “褚大夫。”   褚鲛绑着药箱系带,忽然听到虞华绮的声音,赶紧弯腰行礼,“请虞姑娘安。”   此刻风正急,他一弯腰,没关严实的药箱中被刮出张红纸。   虞华绮站在下风口,微一抬手,便接住飞来的纸张。   她略扫了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褚鲛见红纸落到虞华绮手上,立时心慌不已,却在虞华绮看向自己的瞬间,变脸笑道:“虞姑娘,这是关于换皮术的记载。”   虞华绮闻言,感兴趣道:“换皮?何人需要换皮?”   褚鲛不敢隐瞒,怕弄巧成拙,反而引起虞华绮的怀疑,“此术多为天生面部有胎记,丑陋难看,或是受了伤,疤痕难祛的人准备。”   虞华绮曾听说,有因胎记而终生难嫁的女子,故感叹道:“世间竟有此妙法。若真能帮人弥补天生残缺,也算是件好事。”   她将红纸还给褚鲛,转身准备回掌珠苑。   褚鲛见她并未起疑,松了口气,在萧瑟秋风中抹一把汗。   谁知虞华绮忽而回头,问道:“对了,换皮的过程是怎样的,很艰难吗?”   褚鲛哪敢细说,“是,换皮的难度极高,所需药材药引,皆十分罕见,老夫也只是正在研究。其中分离皮肉的过程,实在血腥,虞姑娘还是莫听为好。”   虞华绮仅是好奇,见褚鲛似乎不欲多言,便没有细问,趁着风雨未至,朝掌珠苑走去。   ☆、第74章第七十四章   雨势渐盛, 虞华绮却独坐窗边, 拎着翡翠玉壶,沿窗扉往外看。   偶尔, 寒风裹挟着雨丝,急而冷地落在她醺红芙蓉面上,她便眯眯醉眼,抿一小口梨花白。   掌珠苑内, 威严华贵的仪仗出现。   闻擎一眼就瞧见了倚坐窗际, 醉意朦胧的姑娘。   他面色微沉, 加快步伐, 推门进内室, 单手关上窗户。   虞华绮正出神,眼前景色猝然消失,迷惘地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 便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贴着温热衣襟,她被寒风吹凉的身体下意识往闻擎怀里嵌。   闻擎把她抱到绣床内坐好,给她盖了层薄被, 喂她喝温茶, “怎么坐在风口?”   虞华绮怔怔看着闻擎, 迷茫的眼神逐渐聚焦, 却仍是抱着她的酒壶, 不答话。   好半晌, 极委屈的, 仿佛失去心爱小鱼干的奶猫般轻软的嗓音响起,“我没有娘。”   刚才虞府发生的事,闻擎都知晓了,他知道是周氏的事,勾起了虞华绮伤心的回忆,怜惜地把垂头丧气的小醉鬼抱进怀里。   “闻擎哥哥,我小时候好羡慕别家的女郎,她们都有娘亲疼爱。就连虞歆,我也悄悄羡慕过的。后来我发现自己的羡慕,会让祖母和爹爹难过,就不敢羡慕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娘,是天生缺少母女缘分。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娘是被人害死的。”   小醉鬼靠在闻擎怀中,难过地灌了一大口梨花白,喝得太急,呛出两行眼泪。   她不敢在祖母面前哭,不敢在爹爹面前哭,也不敢在哥哥面前哭,忍到现在,对着闻擎,才敢借着酒意,发泄似的哭出来。   闻擎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   虽说程雁琳是她的娘亲,可虞家只她没和程雁琳相处过,昔日真相暴露,虞家人皆痛苦至极,她只能强撑着,安慰祖母父兄。   何况她自幼忍惯了的,从不敢轻易表露自己对娘亲的渴望和思念,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下意识忍住不敢哭,实属正常。   闻擎心疼,吻住虞华绮泛着薄红的眼尾,“哭吧。”   虞华绮已然醉了,听到闻擎的声音,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似的,伏在他肩头,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瞬间濡湿了闻擎的衣衫。   闻擎由她纵情哭了会,见她愈哭愈凶,连停都停不下来,浑身颤动着,打起哭嗝,才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哭完就不难过了。”   虞华绮的泪仍似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断,她对着闻擎,素来不讲道理,何况此刻还在醉中,“我想要娘!为何人人都有,就我没有?”   闻擎帮她拭去满脸泪痕,轻声哄了几句。   虞华绮陷在悲伤里,哭得头晕脑胀,酒意上脑,和三岁顽童似的,非要和闻擎对着干,“我不管!你是皇帝,坐拥天下,难道连个娘都不愿意给我吗?”   她简直是无理取闹,闻擎无奈,“好,给你。”   虞华绮这才安分稍许。   忽而,敲门声响起,巧杏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陛下,醒酒汤煮好了。”   “端进来……”   “不许!”   闻擎的话说至一半,便叫虞华绮娇蛮地打断了,“谁也不许进来!娘和闻擎哥哥都是我的。”   无法,闻擎只好亲自出去端汤。   谁知眨眼的功夫,那小醉鬼拎起床侧的翡翠酒壶,咕嘟咕嘟一气将整壶梨花白喝了个精光。   她作完妖,汹涌醉意袭来,浑身软得坐不住,滑倒在床,抬起醉意迷蒙的美眸,歪着小脑袋盯闻擎,突然唤了一声。   “娘!”   闻擎头痛欲裂,扶她坐正,想喂她醒酒汤。   她醉得无力,东倒西晃的,好容易坐稳了,突然欢快地往闻擎怀里钻,甜甜笑开,“娘,阿娇好想您。”   闻擎无奈至极,勉强承认了自己奇怪的身份,将瓷匙抵在虞华绮嘴边,“喝汤。”   虞华绮乌眸疑惑地眨啊眨,很委屈地道:“要喝奶,小宝宝是要喝奶的。”   闻擎摸不清她的路数,思忖片刻,骗她道:“这便是奶。”   喝醉了的宝宝也不是好欺负的,喝了勺醒酒汤,伤心欲绝地扁扁嘴,喊得很大声,“阿娇要喝奶!”   候在外间的巧杏听得满头雾水,赶紧命小桃去厨房取奶,“热的马奶羊奶各要一盏,再让厨房备些姜汁奶和奶糕。”   闻擎哄不住怀里的醉鬼,一不舍得打,二不舍得骂,被她闹得反了天去,良久,才半哄半骗的,喂下那碗醒酒汤。   虞华绮喝了热汤,伏在闻擎膝上,昏昏欲睡。   巧杏敲了敲门,“陛下,姑娘,奴婢端了热奶来。”   虞华绮瞬间清醒,扒拉着闻擎的袖摆,兴奋道:“奶!”   闻擎亲去提了食盒进来,哄虞华绮喝了半碗姜汁奶,又喂她吃了块奶糕。   虞华绮吃饱喝足,困意和酒意消散不少,失落再次涌上心头,抿着唇闷闷不乐。   闻擎见她心情仍是欠佳,想了想,劝道:“阿娇,我也没有娘。”   虞华绮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他看虞华绮感兴趣,继续道:“当年,皇帝想取用我的血,她不肯,要求皇帝封她为贵妃,否则就把事情抖落得人尽皆知。皇帝怕她生事,皇后更怕,不多日,她便死了。”   闻擎说得风轻云淡,虞华绮却听得遍体发寒,微醺娇靥紧紧绷着。   闻擎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吓着阿娇了?”   虞华绮摇头,软绵绵的胳膊环住闻擎的腰,安慰道:“她不好,闻擎哥哥,你别想她了,想我吧,我会待你好的。”   “我知道。”   闻擎见她虚乏无力,抱着她的腰,扶她在床上躺平,“阿娇先睡一会。”   滂沱大雨,凄冷秋意,俱都被隔绝在外,只余一室安谧。   因醉酒而两颊艳丽,显得娇憨无辜的小醉鬼香梦沉沉,直睡到晚饭时分。   她睁开眼,全然忘了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情,问道:“闻擎哥哥,你何时来的?”   闻擎正唤巧杏等进屋伺候,闻言答道:“阿娇喝酒的时候来的。”   虞华绮见闻擎神色如常,还以为自己的醉态很端庄,放下一颗心,道:“我饿了,咱们用饭吧。”   闻擎看着巧杏给她整理发髻,问道:“回王府用饭?”   虞华绮在镜子里回望闻擎,同他打着商量,“这几日我先住家里,好不好?祖母和爹爹心情都不好,我想陪陪他们。”   闻擎不乐意,但没有明说,毕竟昔年旧事暴露,对虞家算是较重的打击,小姑娘想在家陪陪父兄,也是人之常情。   “阿娇预备留几日?”   虞华绮见他问得详细,朱唇漾着笑意,“舍不得我啊?”   闻擎见她这般没心没肝,对自己毫无不舍之意,淡淡道:“我后日来接你。”   虞华绮握住他的掌心,撒娇似的晃了晃,“好哥哥,我想在家待五天。五天后,你再来接我呗?”   她的嗓音既甜又娇,一声好哥哥,直唤得人昏了头。   闻擎登时答应下来。   未几,他清醒过来,可惜话已出口,不能食言,,“我遣几个素斋做得出色的厨子来,要记得按时用饭,不许任性。”   虞华绮笑意盈盈,“阿娇知道了。”   少顷,圣驾回銮。   乘舆行至半途,雨势愈急,宛若银河倒泻,闻擎传召凌致,“虞歆此刻在何处?”   凌致回禀道:“应该到京郊小雁山了。”   闻擎面无表情,映着漆黑夜幕中被灯烛照亮的雨丝,显得愈发冷酷,“雨如此大,车马难行,经过山脚,被泥石砸烂的事常有。”   他点到即止,凌致领悟,“属下明白。”   闻擎与虞老夫人不同,他心狠手辣,无甚慈悲之心,若不是因为虞歆姓虞,早就下手了。既然虞老夫人那套方法不管用,虞歆仍旧妄图伤害阿娇,那他便要用他的手段,永绝后患。   当夜,虞歆的死在虞家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五日后,虞老夫人的情绪已有好转,虞家的氛围也不再愁云惨淡,唯独虞父仍郁郁寡欢,精神不振。   虞老夫人明白虞父的心病为何,也很清楚,这心病只能靠虞父自己想通,否则谁劝也无用。   她见皇帝来接虞华绮,让虞华绮跟皇帝进宫,先离家一段时间,冷一冷虞父,让虞父自己想想。   近些时日,宫内势力血洗,宫女太监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闻擎的宣德宫也修缮完毕,他接了虞华绮,住进宣德宫里。   此时的皇宫,太皇太后“病重”,其余太妃们龟缩南康宫,只有闻擎和虞华绮是正经主子,闻擎又一味纵着虞华绮,她过得比在齐王府还舒心些。   凛冬将至,日渐转寒。   宣德宫,崇明殿内燃着进贡的红萝炭,温暖如春。   虞华绮刚醒,睡眼惺忪地躺在玉芙蓉缎绣锦被里,赖着不肯出来。   巧杏自外间走进,满脸的喜色,“姑娘,府里有好消息。”   虞华绮兴致缺缺,“什么好消息?”   巧杏的热情丝毫不减,“钱大夫诊出,少夫人已有两月的身孕了。”   ☆、第75章第七十五章   富丽庄严的宫殿静而无声。   御前太监洪敬远远见着虞华绮的辇轿, 暗道不好, 堆着笑迎了上去,“请虞姑娘安。”   虞华绮自辇轿中出, 径直往宫殿内走,“陛下可在里面?”   洪敬跟在虞华绮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赔着小心,答道:“回虞姑娘, 陛下此刻不在宫里。”   虞华绮脚步微顿, 回眸探究地扫了洪敬一眼。   洪敬不明所以, 报之以谄笑。   随即, 虞华绮进了御书房。她见闻擎果然不在里面, 斜觑着洪敬,问道:“陛下此刻不在宫里,却在何处?”   洪敬虽未料到虞华绮会突然折返,但他能在闻擎身侧侍奉, 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西郊教场演兵,赵侯请陛下前往一观。”   虞华绮闻言, 愈发狐疑。   她明明亲眼见到褚鲛入宫, 倘若闻擎真去了西郊教场, 那宫里除了自己, 还有谁能使唤得动褚鲛?   她原本以为天色转凉, 闻擎偶感了风寒, 怕自己担心, 故而宣召褚鲛,没有告诉自己,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若闻擎真是偶感风寒,端不至于瞒得这么严实。   虞华绮桃花眸半敛,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病了?”   洪敬哪里晓得虞华绮会突然有此问,忍着心虚,否认道:“陛下身体康健,虞姑娘昨夜也见过的,并未染恙。”   虞华绮丹唇冷冷勾起,“我亲眼见着褚鲛入宫,陛下未曾染恙,为何宣召褚鲛?好一个洪敬,竟敢欺瞒我,说陛下不在宫里。陛下不在宫里,那是谁宣的褚鲛?”   洪敬见虞华绮发难,立刻跪到在地,“奴才不敢!”   “你不敢?”虞华绮笑得讽刺,“说吧,怎么回事。”   洪敬哪里敢说,脑袋磕在冰凉地面,不敢稍动。   虞华绮看着洪敬心虚恐惧的模样,愈发狐疑,“你们鬼鬼祟祟的,究竟瞒了我什么?难不成,陛下背着我宠幸了宫人?”   洪敬闻言,吓了个半死,连连磕头,“虞姑娘,您饶了奴才吧。”   虞华绮原是信口一说,想诈洪敬说实话的,见洪敬这般害怕,还以为自己说中了,脸色登时转黑,怒声道:“那宫人有孕了?”   也不怪她想到此处,闻擎宠幸了宫人,若非宫人有孕,传召褚鲛做什么?   洪敬看虞华绮误会了,赶紧解释,“虞姑娘,陛下这般爱重您,哪里会去宠幸什么宫人?何况,先帝孝期未过,陛下也不能行此事宜啊。”   虞华绮心里也明白,闻擎断不至于如此行事,背叛自己,只是洪敬这般心虚,又鬼鬼祟祟的,实在引人遐想。   “洪敬,你究竟帮着陛下,瞒着我什么?”   洪敬不敢说,跪在虞华绮面前,哀求道:“虞姑娘,您别为难奴才。”   虞华绮见状,问道:“陛下不许你告诉我?”   洪敬跪得愈发恭谨,却没有应声。   如此,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虞华绮气得扶着额角,眼前一黑,软倒在椅子上。   殿内候着的宫女太监们见着,吓得纷纷上前,扶住虞华绮,巧杏给虞华绮顺着气,“快宣御医!”   虞华绮□□着,“哎呦,气得我脑袋疼。”   洪敬吓得登时流了一背的冷汗。陛下疼宠虞姑娘,那是疼到心尖尖上的,平素虞姑娘蹙一蹙眉,跟着伺候的宫人都要受罚,他将虞姑娘气成这般,焉能留有命在?   即便他是因为陛下的命令,才瞒着虞姑娘的,可凭着陛下那偏爱的心,他是在劫难逃了。   虞华绮谢睨着洪敬,见他手脚发抖,冷声道:“你就帮他瞒吧。此刻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候,你这总管太监能不能再做下去,就无人知晓了。”   洪敬无奈至极,心里又惊惧,更是抖若筛糠。   他透露了皇帝的秘密,皇帝定不会放过他,他隐瞒不报,得罪了这小祖宗,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简直两头不是人。   虞华绮见洪敬怕得这般,主动道:“你仔细想想,想清楚些。真得罪了我,未必就能讨好陛下。可你若说出实情,我保证,绝不会让陛下追究你。”   洪敬知道虞华绮在闻擎心里的分量,纠结得满头是汗,额间油亮亮的,终究还是说了,“陛下正在琼辉阁。”   琼辉阁碧瓦飞甍,华美精致,最妙的是,阁内养着几只孔雀,虞华绮偶尔会带着猫狗,去寻孔雀玩。   她疑惑道:“无缘无故的,陛下去那里做什么?”   洪敬不敢再多言,“您去了就知道。”   虞华绮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蹙了蹙眉,没有继续追问。   她离开御书房,“去琼辉阁。”   深秋日光稀薄,透过细密的软幔,照进辇轿内,毫无暖意。   虞华绮探出冰凉指尖,撩开软幔一角,遥遥看见守在琼辉阁外的凌厦,眉目愈发冷肃。   凌厦脸色大变,勉强维持着镇定,上前迎接,“虞姑娘,您……”   “滚开。”   虞华绮音色冰寒,瞧也未瞧凌厦一眼,直接进了琼辉阁。   凌厦有心想拦,可无人敢伤虞华绮,亦无人敢随意触碰虞华绮,压根拦不住。   琼辉阁内,两列宫女垂首疾行,一盆盆滚烫开水端入,一盆盆血水端出,红得触目惊心,腥得令人作呕。   虞华绮的心霎时揪成一团,死死握住扶着自己的巧杏的手臂,白着脸问凌厦,“是他的血?”   凌厦咽了咽口水,“虞姑娘,如果我说,里面是生病的孔雀……”   随着一记寒潭般冰凉刺骨的眼神,凌厦住了嘴。   虞华绮竭力稳定了心神,随着端热水的宫女,走进内室。   比室外浓重十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虞华绮养得娇贵,若是往常,早就被熏得小脸苍白,难受欲呕,可此刻,她除了手脚冰凉,并无其他反应。   她麻木地往前走着,待见到昏迷的闻擎时,最后一盆血水已经被端走,褚鲛站在床侧,正洗着指缝里的血泥。   “燃些安神香,祛一祛味道。”褚鲛低头命令道。   候在外头的宫女闻言,先悄悄瞄了虞华绮一眼,见虞华绮没有反应,才轻声应喏,走到香炉边。   稍时,寂静沉闷的内室逐渐升起一阵清雅气味,和浓郁血腥味混在一起,怪异得令人永生难忘。   褚鲛洗完手,一抬头,见到虞华绮,吓得猝然跪地。   虞华绮坐在床沿,看着闻擎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冷峻的面庞,嘲讽地勾起唇角,“我又不吃人,怎的一个个见了我,都吓得这般模样。”   褚鲛跪在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是,是。”   虞华绮见宫女端了碗漆黑汤药进来,伸手接过,慢慢喂进闻擎口里,“说吧。”   褚鲛装傻充愣,“虞姑娘想要臣说什么?”   虞华绮给闻擎擦拭嘴角,面容清冷,毫无笑意,“我没心思与你绕弯子,要么说,要么死,你自己选。”   褚鲛见虞华绮这般冷酷,心知事已至此,无法再瞒,只好道:“陛下有命,谁敢将此事透露给您知晓,诛九族。”   虞华绮将最后一勺汤药喂进闻擎口里,“你的九族我保了。”   褚鲛得到保证,跪得直了些,“昔年太子多病,取用陛下的血救命,故而陛下双手满是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陛下觉得有损圣威,便命臣帮他换皮。”   “换皮”二字一出,虞华绮浑身仿佛被千万细针刺进,僵硬而剧烈疼痛着。   她脑袋里回荡着褚鲛曾说过的话,换皮是要皮肉分离的。   活生生的皮肉,被尖利的刀割开、剔掉……所以宫人端出一盆盆血水,所以室内血腥味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所以褚鲛要洗那么久的手。   虞华绮的面色比闻擎还白些,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音,“继、续说。”   褚鲛怕刺激虞华绮,先挑着无关紧要的说,“换皮很艰难,陛下双臂遍布伤痕,需分三次,逐渐换完。好在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此后,陛下的手臂便焕然如新了。”   虞华绮眼珠木木地转了一转,“三次?”   褚鲛思量片刻,道:“是。前月三十,本月初八,还有今日,一共三次。”   前月三十,昌平郡主得了好酒,特邀虞华绮和傅灵一道去永宁王府共聚,饮酒赏菊,当夜,虞华绮住在永宁王府。   本月初八,虞老夫人偶感风寒,虞华绮放心不下,特意回虞家,住了整整两日,待虞老夫人病愈,才回到宫中。   除此之外,虞华绮几乎都与闻擎形影不离。   她心间结着一口气,咽不下呼不出,稍有动弹,便牵扯得整颗心剧烈疼痛,“三次,每次都要流这样多的血?”   褚鲛答道:“每次都是。”   虞华绮想掀开被子,手腕却虚软无力,根本不听使唤,柔软缎被在指尖滑落数次,才被掀开。   她闭了闭眼,轻轻撩起闻擎衣袖。   露出的手臂光洁无痕,恍若新生,毫无虞华绮想象中的疤痕遍布。   虞华绮尚还记得,夏日暴雨,自己摸到闻擎的手臂,那粗糙横生的疤痕,存在感极强。   她知道,闻擎惯来避讳这些疤,不愿在她面前提及,亦不愿让她看到。她对于这些疤,惯来是持能除则除,若药膏除不了,也无所谓的态度。   可她从未想过,闻擎会用如此可怕的方式,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剔疤换皮。   万一失败了呢?   他的身体要怎么复元?   虞华绮想触碰闻擎的手臂,却不敢触碰,她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问道:“换皮……的过程,具体为何?”   褚鲛犹豫片刻,答道:“陛下服下麻沸散,便会昏迷,无知无觉,亦感受不到痛苦。臣再用特制尖刀,除去旧皮,给陛下换上新皮。陛下自幼服药,愈合能力比寻常人强许多,一两日间,新皮便能完全长好。”   他说话,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虞华绮出声,“我没听懂。”   褚鲛解释道:“虞姑娘,那旧皮的剔除过程,新皮的保养制作,还有各类汤药的煎熬,都是医家学问,您何必深究。”   虞华绮俊丽的桃花眼微扬,其中意味深沉难辨,“既如此,你再换一次皮,我亲眼见过,便能懂了。”   ……   整三个时辰过去,闻擎醒来。   他用过麻沸散,身上有些乏力,皱着眉逐渐张开双眼,忽而看到虞华绮。   虞华绮眉眼半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闻擎霎时全然清醒,心内转过无数念头,但都瞬间终结于虞华绮一句话。   “我都知道了。”   闻擎知道虞华绮的性子,见她这般模样,显见的是心里存着气,刚要开口哄,虞华绮却弯腰,在他脸颊轻轻吻了吻。   她怕碰着闻擎的手臂,不敢抱他,吻完,微微侧头,秾艳桃花眼眨啊眨,温柔问道:“还疼不疼?”   全然不似闻擎预料中的反应。   闻擎摸不透她的心思,“不疼。”   虞华绮原是半倚床内侧的,闻言坐直,道:“那定是饿了。闻擎哥哥,你都昏睡三个时辰了,我命人传膳吧?”   闻擎没想到虞华绮会发现,更没想到虞华绮是这般反应。   她若是使性子掉眼泪,闻擎尚能哄诱,可她这般温柔体贴,闻擎就毫无办法了,明知是火山喷发前的平和,风暴降临前的宁静,却无处使力。   闻擎长眉紧敛,撑着床铺坐起,想将虞华绮抱进怀里,让她别这样别扭。   谁知虞华绮见他伸手,躲得极快,往床尾一滚,娇叱道:“手别动!”   她的神色终于阴沉下来,紧盯着闻擎的手臂,生怕出事。   闻擎见状,解释道:“无事,已经好了。”他观察虞华绮情状,估量着褚鲛应该全都招了,便又道:“前两次亦是如此,醒后便可行动自如,阿娇不必担心。”   虞华绮闻言,神色非但没有舒缓,反而更沉,“已经好了?行动自如?”   闻擎颔首,“是。”   虞华绮靠在床尾,面庞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为什么瞒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吐字却很清晰,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问闻擎今晚想喝粥还是想吃面。   闻擎见她闹别扭,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我怕吓着阿娇。”   虞华绮沉默了很久,才又问道:“为什么要换皮?”   闻擎没有隐瞒,“阿娇不喜欢。”   虞华绮再也压抑不住,“我何时说过自己不喜欢?即便是疤痕,那也是你的一部分,我如何会不喜欢?”   “即便我不喜欢,你便能这样伤害自己吗?剜皮割肉,对身体是多大的损伤,我看过有关换皮术的记载,稍有不慎,是要出人命的!”   “你怎么可以,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对自己如此残忍……”   她说着说着,几乎喘不过气,泪水猛然滴落在缎被上,痛苦地额角涨起青筋。   闻擎何时见虞华绮哭得这样惨烈过?   他没想到虞华绮的反应会这样大,怕她撅过去,立刻将她抱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给她顺气,“我想祛疤,不全是因为阿娇,主要是因为我自己不喜。看到那些疤痕,仿佛看到过去不堪的岁月。阿娇也知道,那些回忆有多黑暗,是不是?”   闻擎寻的托词很合适,还小心地避开“换皮”,用了祛疤二字。   虞华绮却很清楚,他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她拭去眼泪,冷冷道:“闻擎,你知道,我进琼辉阁,看到那么多血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闻擎知道她的难过,哄道:“褚鲛医术很好,已经都无事了。”   虞华绮闻言,轻轻嗤了一声。   良久,她清冷嗓音响起,“麻沸散的药效已经过去,你现在疼吗?”   闻擎早已习惯忍耐痛楚,并不觉得手臂的疼痛难以忍受。   何况此情此境,即便他真的疼到难以忍受,也不能承认。   “不疼。”   虞华绮笑,“你胡说,可疼了。”   她说着,张开嘴,给闻擎看自己破了的舌尖,“你瞧,我疼得把舌尖都咬出了血。”   闻擎脸色登时大变。   “阿娇!”   虞华绮看出他的震怒和惊疑,主动捋起衣袖,给闻擎看自己的手臂,“我让褚鲛帮我换了皮,他说材料不够,只能换这么多。”   四寸长宽的痕迹,突兀地长在虞华绮欺霜赛雪的玉臂上,晃眼至极。   她只是普通人,痊愈速度慢,又不似闻擎那般,提前喝了半月的药,换皮带来的痕迹,至少得有十天才能消退。   闻擎差点疯了,怒喝:“虞华绮!”   虞华绮仍是笑,还主动抱住闻擎的腰,“闻擎哥哥,你的记性可真差。我说过,你若敢做不必要的事,无端伤害自己,或是受了伤,却瞒着我,我就照着你的伤口,划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么快,你就忘了?”   闻擎眸色暗沉,压抑着浓浓杀意,他竭尽毕生全部的忍耐力,才忍住,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虞华绮却仍不知死活地挑战闻擎的神经,“闻擎哥哥,你现在疼不疼?”   她笑得冰凉,自己经受过的惊吓和痛苦,总要让闻擎也常常滋味,他才会长记性。   闻擎垂眸,掩住眼底猩红。   “疼。”   虞华绮的泪落在他指间,追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还……敢做这样残忍的事吗?”   闻擎抬手,粗粝的指节划过虞华绮细嫩面庞,神情阴戾,动作却很轻柔,“我还会做。”   他看着虞华绮,“阿娇,如今你爱意正浓,爱屋及乌,自然可以理直气壮说出,也爱我的疤痕。可日日面对丑陋的,比树皮还粗糙杂乱的骇人手臂,你迟早会害怕,会觉得厌恶。”   他的话斩钉截铁,虞华绮愤怒,“你凭什么断言?我才不是这样的人!”   闻擎吻了吻虞华绮因泪意和愤怒,而明亮璀璨的乌眸,“阿娇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闻擎更了解他的姑娘。   她喜欢翡翠、喜欢贡缎、喜欢莲花酥,喜欢世上所有绮丽华美的东西,就连用饭,筷子也从不伸向摆盘不够精巧的菜肴。   她会喜欢自己,自己倜傥绝艳的皮囊居功甚伟。   而她,也是最喜新厌旧的。   珍爱的凤钗,因为凤首摔歪了,即便修好,也不会再戴,心仪的衫裙,因为披帛损坏,即便制出无比相似的,也不会再穿,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明明是喜爱的事物,却因见过其不堪一面,即便补好,也很快会被厌弃。   何况是朝夕相对,满身疤痕,丑陋不堪的人?   闻擎知道虞华绮的娇贵挑剔,亦纵容她的娇贵挑剔,从未想过要她改。   他只能改变自己。   虞华绮见闻擎说得理直气壮,狠狠推开他,“闻擎,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只是把我当成你的玩物!你究竟明不明白什么是尊重?做残酷的决定,不事先同我商量,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也不让我知晓,还这样随随便便想我,你,你……”   她气得无话可说,掉了两滴泪,转身离开,“我回家了,你自己待着吧。”   闻擎待要追,她咬牙转身,用眼神阻止,“你不许跟着我,什么时候知道错,什么时候再去虞家见我!”   虞华绮刚换了皮,手臂上伤口甚大,也不知流了多少血,闻擎恐她体虚,逼得狠了,一生气,会伤及根本,只好由着她离开。   好半晌,凌厦龟缩着走进内室。   闻擎冷戾的眸光落在凌厦身上。   凌厦赶紧禀报道:“陛下,虞姑娘已经离宫,还把您库里的送子观音,羊脂玉蝠纹佩,掐丝珐琅羊式笔架都带走了。”   闻擎揉揉眉心,“行了,你下去吧。”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虞府内, 人人面带喜色。   因着先帝孝期未过, 不宜大肆庆祝,虞老夫人只是遍赏虞家上下, 并置了一场家宴。   虞华绮归家,给祖母父兄都皆带了礼物,送给钟仪的贵重补品和礼物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最难得的, 便是那尊屏南山的白玉观音。   家宴热热闹闹的, 连近日郁郁寡欢的虞父都面带喜色, 虞华绮同家人说笑了会, 随后回到掌珠苑。   她瞧着很正常, 一时无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掌珠苑内很安静,虞华绮独自坐在灯下,翻看书卷。   良久,不曾翻动一页。   巧杏知道皇帝有事瞒着虞华绮, 却不知琼辉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们两人只是寻常别扭,见虞华绮情绪低落, 端了盏杏仁酪近前。   “姑娘, 夜里看书费眼睛, 您喝盏杏仁酪, 休息会吧。”   虞华绮怔了片刻, 才放下手中书卷, “好。”   她笑得勉强, 巧杏看了心疼,却不知从何劝起。   留在虞家的小桃不知内情,喜盈盈地进门,笑道:“姑娘,陛下派褚大夫来给您请平安脉了,他可真记挂您!”   虞华绮握着瓷勺的手一顿,瓷勺滑落,撞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随即,褚鲛便跟在小梨身后,进门给虞华绮请脉。   虞华绮记得闻擎今日流了多少血,她见到褚鲛,有心想问问闻擎身体如何,却又问不出口。   褚鲛哪里知道她的纠结,安安分分请完脉,给她开了滋补回元的药方,又留下一方青玉葵花盒,嘱咐虞华绮一日涂两次其中的药膏。   “您身子弱,不比陛下,手臂的痕迹若想彻底消除,至少需要十余日。用了此药膏,便能好得快些。”   虞华绮闻言,隐约感受到手臂尖锐的疼痛。   她握着青玉葵花盒,神情复杂地把玩盒身许久,却一直没有打开使用。   虞家新添喜事,虞老夫人满心关切孙媳,难得的忽略了孙女,一时没注意到孙女的异样。   可一日注意不到,两日注意不到,等到第三日,虞华绮仍待在家里,要么宽慰虞父,要么陪自己和钟仪说笑,丝毫不提及回宫之事,虞老夫人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前段时日还好得宛若蜜里调油,怎么突然就变冷淡了?   虞老夫人看着正在泡茶的孙女,问道:“阿娇,你同陛下闹别扭了?”   虞华绮泡茶的手微顿,随即摇头,“不曾。祖母怎么会这样想?”   虞老夫人探究地看着孙女,“若不曾闹别扭,阿娇在家住了三日,怎么丝毫没有思念陛下,想要回宫的兆头?”   虞华绮将甘醇的白毫银针茶递过去,“祖母,阿娇只是想您了,想在家多陪您几日。”   她最擅长甜言蜜语,几句话间,就将虞老夫人哄得笑容满面,欢心的品着茶,无心计较那些事了。   当日午间,圣驾亲临虞府,虞家老少皆毕恭毕敬,出府相迎,唯独虞华绮没有踪影。   她借着睡午觉的名义,硬是生生将当今皇帝晾在掌珠苑外,整整两个时辰。   闻擎见她仍在闹别扭,也不勉强,命人将补血养身的药品和几箱新奇玩意儿送进掌珠苑,便离开虞府。   这两个小冤家你来我往,也不知是在闹什么,虞老夫人旁观者迷,看得一头雾水,但见闻擎并不恼怒,仍一味纵着孙女,索性没有再管。   如此,时间又过去三日。   风厉霜飞,清晨的皇城寒冷至极。   虞华绮醒得早,拥着锦被,靠在绣床内闭目养神。   昌平郡主进门,瞧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笑道:“阿娇,还没睡醒啊?”   虞华绮闻言,睁开清幽乌眸,勾勒起浅笑,“你来了,快请坐。”   昌平郡主落座,接过巧杏端来的热茶,“我听说,城郊的小丰山已经落雪了,那里的红梅开得最艳,映着晶莹白雪,仙境一般,故而特来邀你去赏梅。”   虞华绮有些懒怠,无心出门游玩,可昌平盛情相邀,她终究还是答应。   两个妙龄女郎策马同游,小丰山内早已清场,除了外围的侍卫,再无他人。   虞华绮近日夜里总做噩梦,血淋淋的,故而心情并不佳,容色亦有些憔悴,她骑着俊健的踏云乌骓,却行得极慢。   纷飞大雪已停,山间覆着皑皑白色,愈发显得红梅娇俏婀娜。   苍茫天地间,仿佛只余红白二色。   虞华绮悠悠赏着山间雪景,忽而见到,前方的雪地散发着柔柔彩光,行得越近,彩光越盛,放眼望去,恍若天宫银河。   她心念一动,回首,昌平郡主果然已经不知踪影。   虞华绮眼底蕴着浅浅笑意,思忖片刻,下马步行。   雪地里半埋着一盏又一盏的玛瑙宫灯,宫灯无数,毫无规矩地排列着,并未汇聚成一条路。   虞华绮见状,也不刻意研究,只是随心所欲,信步而行,绕过几百盏宫灯,突然看见站在雪地尽头,丰神俊朗的青年。   她忍住没有上前,看着青年,轻声问道:“你想明白了?”   闻擎见她停驻脚步,便主动上前。   他多日不曾见虞华绮,盯着她看了会,复又牵过她的手,撩起袖子看了一眼。   手臂间仍存着淡淡的痕迹,尚未消退干净,让人立刻联想到此处曾经受过的伤痛。   闻擎眸光一厉,“褚鲛的药没有效果?”   都已经第六日了,按常理来说,虞华绮手臂痕迹早该褪去。   虞华绮摇了摇头,“我没用药。”   闻擎的脸色不太好看,待要说什么,虞华绮却突然抽回手,站得离闻擎远了些,笑吟吟道:“特意留给你看的,怎能用药?”   她说完,成功看到闻擎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却故作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要打我吗?”   闻擎对她无可奈何,黑沉着脸,用力揉了揉鼻根。   他惯来秉节持重,冷漠威严宛若神祇,却因这个动作显出几分疲惫。   虞华绮有些心软。   闻擎几不可闻地叹气,“我不打你,你过来。”   虞华绮稳住心神,坚定地摇头,“你还没说自己想明白了没有?”   闻擎无言,雪山陷入无边无际的寂静。   良久,他的声音才响起。   “阿娇,今日你出门,同昌平选马,马槽前那么多骏马,其中不乏千里马,你却选了最俊逸,品相最好的踏云乌骓。刚才你途径此处,能找到我,也是因为你下意识地朝那些雕镂最精美、光彩最绚烂的莲花玛瑙宫灯走。”   虞华绮隐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蹙眉道:“我虽喜好华美,但你说的这些,都是随时可更换的身外之物,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闻擎答道:“阿娇连宫灯精致些,都会多看几眼。我亦想让阿娇多看看我。”   虞华绮闻言,有些想欢喜,又有些生气,“我喜欢你,就因为你俊吗?你也把我想得太浅薄了!”   闻擎看着她艳若桃李,生动明媚的神情,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阿娇不仅喜欢俊的,还喜欢没有瑕疵的。”   “你胡说,我从未嫌弃过你的伤疤!”虞华绮快速反驳,反驳完,还补充道,“不准用首饰摆件等死物做例子,我堂堂虞家嫡长女,难道还能用破损之物不成?”   闻擎颔首,“那就说活物。前些日子,你教唆滚滚和孔雀打架,滚滚被孔雀啄秃了几处,之后你就只抱那两只猫,很少再抱滚滚了,是也不是?”   滚滚便是两人一起养的那只胖狗崽,他们还养了两只猫。   虞华绮被闻擎说中心思,好一会,才反驳道:“滚滚和你怎么能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的,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闻擎无奈,她会如此说,是因为自己藏得极妥帖,从未让她这挑剔又矜贵的小祖宗见到过,自己遍布全臂的疤痕。   “阿娇,你确定自己会喜欢划满丑陋伤痕的手臂?”   “自然!”   闻擎指着粗糙龟裂的梅树树干,“阿娇对着那树干,也能亲得下去?”   虞华绮犹豫一瞬,“亲就亲!”   闻擎眼底笑意渐深,“每日都亲?”   虞华绮逞强,“每日都亲就每日都亲。”   闻擎拥住倔强的小姑娘,轻轻含住她的丹唇,“阿娇唇瓣娇嫩,哪能亲吻那样粗糙之物,若划伤了,阿娇舍得,我却舍不得。”   虞华绮娇滴滴地哼了一声,主动迎上去,加深这个吻,含含糊糊道:“我愿意亲,是因为假拟了,粗糙树干是你的手臂。如今你已换了旁人的皮,即便手臂再光滑无暇,我也不稀罕亲。”   闻擎同她解释,“褚鲛说过,换完皮后,一两月间,就能长出自己的新皮。”   虞华绮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的,险些被说服。   好半晌,她才道:“可祛疤的方法如此多,为何非要换皮?换皮那么危险,弄不好会伤及根本!”   闻擎将她抱到铺了火狐裘的软椅上,“我的疤痕太深,普通方法无法彻底祛除。”   虞华绮勾着他的尾指,恹恹道:“那就不祛疤呗……即便你非要祛,也该告诉我,让我陪着你。你那样死死瞒着我,生怕我知道,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闻擎很认真,“将你当作我的妻子。”   他说着,眼底罕见地流露出受伤的情绪,“阿娇,我何曾对你有过半分玩弄之意?那日你说我将你当做玩物,我很难过。”   “你还不信任我,在洪敬面前,污蔑我宠幸宫女,我何曾正眼看过哪个宫女?”   虞华绮有些发懵,明明是她在讨伐闻擎,怎么说来说去,都成了她的错。   她的声音有些发虚,“话要说清楚的。我那日在气头上,说你把我当成玩物,确实是我的错,辜负了你的心意。但宫女的事,是你的错,若不是你让洪敬隐瞒我,洪敬支支吾吾的,我何至于误会?”   说着说着,她又有了底气,“闹出这许多风波,皆因你不尊重我而起。世间夫妻,哪对不是相护扶持的?你偏要事事瞒着我,连危及生死的事情,也不肯叫我知晓。”   “我最近睡不好,每夜每夜都梦见,你独自躺在床上,被褚鲛拿尖刀刺穿身体……你以为瞒着我,就是为我好?我知道了真相,只会更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守在你身边。”   闻擎在听到虞华绮说自己整夜噩梦时,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阿娇,你说世间夫妻,哪有不相护扶持的?可他们需要扶持,是因为他们需要面对重重难关。而我只愿护你无惊无惧,无忧无虑,无有一切苦难。”   虞华绮看着闻擎,“可我现在的惊惧忧虑,都是你带给我的。闻擎哥哥,我知道你想要我永远欢欣,但我不要虚假的欢欣,不要建立在你痛苦上的欢欣,真相只会让我痛苦,而你,也未必能瞒我一辈子。”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告诉阿娇,好不好?”   闻擎沉默了许久。   他拥着虞华绮,掌心覆在她尚余换皮痕迹的手臂间,“好。”   他已为自己的隐瞒,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何还能不好?   闻擎看着怀中眉眼弯弯,欢喜得意的小娇娇,在心间无声叹了一口气。世上再无人比她更懂得,该如何拿捏自己。   “一码归一码,我的错我已经认了,亦改了。那么阿娇不信任我,污蔑我与宫女有私,是否也该罚?”   虞华绮正戳着雪地里一盏玛瑙莲花宫灯,闻言惊道:“你还要罚我?”   闻擎逗她的,哪会真舍得罚她,不过是见她憔悴,想寻个借口,哄她回宫休息。   他帮虞华绮取出玛瑙宫灯,“就罚阿娇帮我梳发三日。”   虞华绮明白闻擎此言何意。   她对回宫无甚意见,但对梳发三日意见很大,“早朝时辰那么早,我可起不来。”   言毕,不待闻擎说什么,她又道:“我想吃蟹酿橙了。”   闻擎明知她在转移话题,却没有揭穿,只是道:“螃蟹性寒,阿娇此时不宜食用,只能吃一点点。”   虞华绮不肯,非说闻擎几日不见,就不疼自己了。   闻擎抱着她,进了回宫的车舆,任她如何闹,都铁面无私地没有应允。   雪山重新归于寂静,仅余兀自燃烧着的玛瑙宫灯,与几道深深的车辙。   ☆、第77章大婚,上   御辇行至宣德宫, 闻擎将虞华绮抱进崇明殿。   至此, 被阴云笼罩了整整六日的皇宫,终于放晴。   最近虞华绮总是休息不好, 此刻,她躺在闻擎怀中,被抱进温暖而熟悉的殿宇,一路睡得昏昏沉沉, 毫无知觉。   殿内燃着沉水香, 宁神静心。   闻擎见虞华绮睡得安稳, 取出青玉葵花盒, 帮她上药。   他的伤势比虞华绮严重, 恢复却比虞华绮快,手臂已然毫无痕迹,身体亦康健无恙,反倒是虞华绮, 面色苍白,眼底发青,需要好好调养。   闻擎坐在床沿, 静静看了会虞华绮的睡容。   忽而, 洪敬躬身站在门边, 低声禀报:“陛下, 户部尚书魏大人求见。”   “让他候着。”   闻擎知魏骞此行为何而来, 故而并不着急, 先给虞华绮掖好锦被, 再吩咐宫人仔细照看,若虞华绮醒了,立刻派人通知自己。   待安置妥当崇明殿内一切,他才起身,前往御书房。   晌午时分,闻擎回到宣德宫。   洒金透鲛绡幔轻柔垂落,沿着殿门刮入的冷风,被红萝炭熏得暖软,载着沉水香的清雅芬芳,吹开鲛绡一角,露出安睡其中的美人。   黛黛青丝铺散,芙蓉面半掩于锦被中,细腻莹白,秾丽眉眼之下,雪腮泛着胭脂般娇艳的颜色。   闻擎见她睡得如此香甜,哪里舍得叫醒?   故而传膳太监三番五次请丁姑姑进殿请示,都只得到再等等的回复。   直到未时将至,闻擎担心虞华绮再一味沉睡,会伤着脾胃,才唤她起床用午膳。   虞华绮尚未睡足,娇懒地半阖着桃花目,靠在闻擎胸膛上,不甚配合地洗漱。   闻擎见她靠得舒服,似乎又要睡着,轻轻捏她的指尖,“阿娇,用完午膳再睡。”   虞华绮嫌他吵,攀着他的肩,主动啄了几口他的薄唇。   果然换得几息安静。   不但闻擎安静了,连伺候的宫人也安静了,巾帕都忘了拧,呆呆愣在原地,直至被闻擎冷厉睨了一眼,才回过神,继续服侍。   洗漱完毕,闻擎抱虞华绮去用饭。   虞华绮被折腾许久,此刻已有些清醒,但她正犯懒,乐得有人代步,敷衍地吻了下闻擎的唇角,以示鼓励,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躺在他怀里。   她几日未归,胖狗崽和异瞳猫们都很想她,齐刷刷自殿外跑进。   异瞳猫银杏蓝褐眼眸,性情冷淡,进殿后,瞬间跃上黑漆描金山水纹柜顶,居高临下地盯着虞华绮。另一只异瞳猫丁香蓝橘眼眸,性情活泼些,绕着闻擎和虞华绮跳来跳去。   胖狗崽滚滚则最闹腾,胆大包天地扒拉着闻擎小腿,试图够到他怀里的虞华绮。   虞华绮见到滚滚,眸光微转,斜觑了闻擎一眼,突然伸手,对胖狗崽道:“滚滚,过来。”   胖狗崽听到指令,圆滚滚的脑袋歪了歪,后腿蓄力,使劲一蹬,跳进虞华绮怀中。   闻擎抱着虞华绮的手臂纹丝不动,牢牢托住她和好动的狗崽。   虞华绮撸着狗崽崽的下巴,将它撸得呼噜噜直叫,陶醉地眯起碧蓝眼睛。   她见状,笑意深深地看着闻擎,眼底意味不言而喻。   狗崽被孔雀啄秃的几处,刚长出绒毛,不甚雅观,虞华绮抱着滚滚,特意展示给闻擎看,表示自己并非嫌丑爱美。   闻擎薄唇轻勾,也不辩驳,抱着她落座。   午膳尽是虞华绮爱用的菜肴,其中果然有那道蟹酿橙。   虞华绮握着橙碗,尝了一口,觉得颇鲜甜,便给闻擎也尝了一口。她吃着喜欢,断断续续用了小半碗。   闻擎恐她身子受不住,伸手挪开橙碗,不许她再用。   虞华绮连忙抢回,护着橙碗不肯撒手,闻擎要讲道理,她就投怀送抱,装可怜、抛媚眼、撒娇撒泼、使坏作怪,无所不用其极,死死护住那碗蟹酿橙。   闻擎知道,她未必有多稀罕这道菜,只是心里的气没撒完,借着劲故意捣乱,闹腾自己而已。   他一一接招,任她做什么,都十分配合,直到她满意,最后也同意了她再用两口蟹酿橙。   闹过这么一场,虞华绮心情不错,闻擎喂她喝没滋没味的补汤,也老老实实喝了两碗。   傍晚时分,闻擎有紧急政事要处理,虞华绮独自在崇明殿摆弄早晨摘的梅花。   丁姑姑自殿外步入,“虞姑娘,昌平郡主求见。”   虞华绮正握着金剪,剪掉多余的梅花枝桠,闻言道:“快请。”   稍时,昌平郡主笑盈盈进门,调侃道:“和好了?”   虞华绮将梅枝插进白釉水云龙纹球瓶中,乜了昌平一眼,“陛下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他?”   昌平郡主笑着落座:“阿娇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早晨的事,是虞老夫人担心你,故而特意邀我去虞府,开解开解你。”   虞华绮似笑非笑,“然后你又恰巧邀我去了小丰山,恰巧同我走散,恰巧让我遇见了陛下?”   昌平郡主笑答:“那是因为除了虞老夫人,陛下也派了人邀我嘛。”她说完,怕虞华绮误会自己,补充道:“天地良心,我是真为你和陛下好,才帮陛下引你去小丰山的。”   虞华绮知道昌平是一番好意,但她总觉得,其中定还有别的缘故。   否则依昌平的性子,早晨劝自己,一开始没劝动,后面定会放弃,绝不会那般卖力,不依不饶地使劲劝。   她心念一动,问道:“陛下给你赐婚了?”   昌平吓得险些跳起来,随即俏脸红透,“你怎么知道!”   虞华绮见自己猜中了,反倒好奇起来,问道:“是哪家公子?”   昌平扭捏半晌,全不似以往潇洒作风,良久才道:“是户部尚书,魏骞。”   虞华绮知道魏骞,此人有从龙之功,年纪轻轻,便坐上户部尚书之位,才华城府皆极深,她完全没想到,魏骞和昌平会有交集。   “你们是怎么相识的,快同我说说。”   “阿娇!”   昌平郡主拗不过虞华绮,到底还是将自己与魏骞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虞华绮听得津津有味,直问两人何时成亲。   待昌平郡主离开后,虞华绮主动去寻闻擎,还向他打听魏骞的事。   闻擎明知她只是好奇,却仍对她口口声声提起旁人的行为,心存不悦,“阿娇,说些别的。”   虞华绮话被打断,怔了片刻,随即好笑地命宫人将醋碟端近,“陛下喜欢吃醋。”   闻擎面无表情,往虞华绮嘴里喂了勺甜羹,堵住她的嘴。   “阿娇,我今日除却给魏骞和昌平赐婚,还重赏了宥洲刺史,他……”   虞华绮初时听得认真,听到后面,发现闻擎说的全是政事,便有些不耐烦。她倒并非在意后宫不得干政的陈俗,只是单纯觉得无趣。   好在闻擎及时说完了。   饭罢,闻擎带虞华绮去御花园,观赏琉璃宫灯。   雪里间绚烂的琉璃宫灯,挂在御花园中,夜里观赏,更具妙趣,虞华绮果然很喜欢。   重归皇宫的日子,与以往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便是闻擎每晚用饭时,都会与虞华绮说一遍重要的政事,偶尔还夹杂几件宫中事宜。   虞华绮连听几日,听得一头雾水,“闻擎哥哥,我不想听了,咱们说些好顽的吧。”   闻擎难得的,对她的意见表示拒绝,“不行。我应允过阿娇——再不相瞒。话可是你说的,夫妻要互相扶持。”   虞华绮万万没想到,此事还是自己挖的坑,顿时噎住,好一会,才道:“那也不必什么都说,你挑几样我需要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闻擎道:“我没说的事,怎知阿娇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若我觉得阿娇不想知道,阿娇却想知道,中间出现遗漏,阿娇又要用自己罚我,我可受不起。”   他语气凉凉的,显然是对虞华绮当日做的事仍存惊虑。   虞华绮被他说得愧疚,“那你说吧,我听就是了。”   如此,每日听得多了,虞华绮也就习惯了,甚至还会在闻擎同自己说完政事后,主动表达自己的看法,并告诉闻擎,自己每日都在做何事。   闻擎的态度比她端正,无论她说什么,都听得认真,连她新学了何种针法,也记得清清楚楚。   时如逝水,先帝孝期已过,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帝后大婚。   帝后婚仪,过程繁杂,虞华绮住回虞府,等待各项仪程的进行。   纳采当天,使臣按制持金节,携采礼,率领仪仗队浩浩荡荡前往虞府。装载采礼的剔红龙凤百合纹木箱,如流水般抬进虞府,沿途百姓看得惊叹不已。   是日,虞府依礼举办盛大的纳采筵席,遍邀皇城内高门贵族。   按照规矩,皇帝本不该亲至纳采筵席,但圣驾却在当日亲临虞府。   皇帝看重虞家嫡长女,是人尽皆知的事,故而皇帝要给虞家脸面,无人敢有异议,皆含笑恭迎。   宴至中途,闻擎悄然离去,到掌珠苑见虞华绮。   虞华绮在宫中被闻擎养得丰腴了几分,愈发显得冰肌玉骨,雪肤晶莹,因着天寒地冻,她裹得严实,一时竟未发觉自己的丰润,直到归家,试过早前准备好的舞服,才发现端倪。   原先的舞服已不能再穿,一是不太合身,二是虞华绮喜新厌旧,腻了从前看中的款式。   她端坐桌案前,正提笔画着新花样,见闻擎出现,随手摘了本书册,遮住画页,起身相迎。   闻擎见她遮遮掩掩,上前挪开书册,看了一眼,“阿娇在画什么,还……”   话说至一半,他住了嘴,无声地撇过头,平复呼吸。   气氛霎时有些凝滞,又莫名旖旎。   闻擎清清嗓子,竭力自然地转话题,“纳采一过,册封礼便不远了,帝后婚仪复杂,阿娇可已记清楚其中细节?”   虞华绮遮住舞服画样,原是想瞒着闻擎,届时让他瞧个新鲜,却不料还是被他看见,更不料他看见后,是如此反应。   她登时有些不满。   因准备婚仪,她早早翻阅过那些**图册,初看时,还有些面红耳赤,看得多了,便变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按照图册里描绘的,寻常男子在知晓妻子要穿如此艳丽的舞服,总该有些反应的,至少也要燥得流鼻血,怎么闻擎反倒冷冷淡淡的模样?   虞华绮思量着,桃花眸半弯,水波盈盈,宛若盛蜜的琥珀,问道:“闻擎哥哥,阿娇美吗?”   闻擎的呼吸猝然滞住,神色因此显得愈发冷酷,“美。”   虞华绮见状,笑靥愈艳,“那阿娇画的舞服美吗?”   闻擎运功,压制躁热,“美。”   虞华绮闻言,收敛笑容,娇声质问道:“那你为何还有闲心,想旁的事情?”   ☆、第78章大婚,中   风清月皎, 寂静无声。   闻擎的眸光沉而深邃, “阿娇希望我在想什么?”   他明明白白地问了,虞华绮反倒生出几分羞怯, “自然,自然是……”   闻擎环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中,压抑着极危险的, 宛若嗜血野兽般的气息, “是什么?”   虞华绮浑身酥软, 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 也察觉到闻擎并非没有情动, 她既得意,又害怕,颤抖着指尖攀住他的衣襟,“自然是要你亲亲我呀。”   闻擎被怀里的妖精撩出一身火气, 却无处发泄,忍得戾意暴涨,英俊面庞因此显得如出鞘利剑般绝厉。   简直不知死活!   他忍得艰难, 却仅蜻蜓点水般吻了虞华绮眼眸, 便转身离去。   阔步流星, 透出几分狼狈。   虞华绮怔了片刻, 随即樱唇一弯, 笑得灿烂而放肆。   巧杏满脸疑惑地从外间走进, “姑娘, 您和陛下闹别扭了?刚才陛下出门的时候,脸黑得锅底似的!”   虞华绮闻言,险些笑弯了腰,“我可不曾得罪他,是他自己……”她笑得捂着肚子,再说不下去。   帝后婚仪复杂,待纳采大征等仪程按制一一进行完,三百六十抬妆奁声势赫赫地进了皇宫,大婚的日子转瞬即至。   大婚前夕,虞华绮无端的紧张,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钟仪身为长嫂,进了掌珠苑,见到小姑子这般紧张,笑道:“阿娇这是怎么了?”   虞华绮闻声,拿帕子拂去指尖粉碎的玉露霜,起身相迎,“嫂嫂来了。”   钟仪刚成婚,很能体会小姑子此时的心情,温声道:“我婚前亦是这般心绪难宁,既憧憬婚后幸福美满,又担忧出嫁后,日子未必有我想象的那般和睦。”   虞华绮微微颔首,看着钟仪。   钟仪笑着开解道:“阿娇已经很幸运了,满皇城都难寻几个,如陛下那般爱重妻子的夫君。何况宫中情况,阿娇都很了解,并不陌生,如同归家一般。”   虞华绮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身在其中,难免多思多虑,此刻得钟仪柔声宽慰,心绪便安稳许多。   钟仪见状,取出一封信,“这是卫家姑娘寄来的信,还有两箱贺礼,我都命人抬进掌珠苑了。”   虞华绮听闻是卫敏的来信,欢喜异常,立刻拆开信封。   “阿娇,见字如晤。   时如白驹,尤记儿时天真嬉闹,转眼你我便天各一方,无暇回皇城,亲眼见证你着嫁衣,戴凤冠,深以为憾。想当初,你与陛下的情缘,还是我先发现的端倪,细细算来,我也算半个红娘。卫红娘在此祝你与陛下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年底铜门馆打了几场胜仗,我挣得军功,晋为折冲府队副,说不得再过几年,我凭着自己,也能当上兵马大元帅,届时回皇城述职,你可要多罩着我。两箱新婚贺礼,便充作提前的贿赂吧。   一切安好,勿念。”   信中,字里行间皆是自信,虞华绮反复看了两遍,觉得卫敏显而易见的开朗了许多,像是已经将昔日种种抛诸脑后,虽担心卫敏在铜门关的安危,但见她释怀,又很欣慰。   闻擎时常同虞华绮谈朝政,偶尔也会说些暗卫们探得的消息,其中便有贺昭的下落。如今贺昭遍寻卫敏无果,正有意回琅琊。琅琊距离铜门关很有些距离,虞华绮心下更安。   他们两人永不相见,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虞华绮收好信纸,去院子里看卫敏送来的贺礼。   两大箱礼物,皆是具有铜门关当地特色的物件,虽打着贺礼的名义,但大多是按着虞华绮的喜好置办的,唯独一方珍贵的红玉麒麟,其上贴着一张字条。   “祝阿娇与陛下早生贵子。”字迹腾挪飞舞,毫不拘泥,很符合卫敏跳脱的性子。   虞华绮失笑,去书房给卫敏回信。   铜门关不比皇城,卫敏身为女儿身,过得总归会艰难些,她写完信,又亲自列出一张长单,命巧杏将其中物资备齐,与信一道送给卫敏。   随后,她寻出昔日护国大长公主送给自己的兵书。卫敏素来崇敬护国大长公主,定会喜欢这个礼物。   虞华绮做完这一切后,天色已然将近昏暗。   此时的虞府张灯结彩,喜庆非凡,热闹又紧张,虞老夫人指挥着管家婆子,做最后的检查,唯恐明日出半分差错。   明日丑时,虞华绮就要入宫了,钟仪催着她早早洗漱,先小憩一会。   虞华绮如何睡得着,辗转反侧,甜蜜又慌乱,躺在绣床中,几乎没合过眼。   时辰一到,她便自己掀开床幔,准备梳洗。   虞华绮生得美,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丹,艳若桃李,端丽冠绝,开过面,梳过发,娇羞的神态愈发显得她清眸流盼,明媚娇妩。   皇后吉服太繁重,虞华绮层层穿戴,最后是正红龙凤四合如意八宝平水纹喜服,织金龙凤呈祥五色云霞帔,十二龙九凤冠。   虞老夫人看着孙女即将出嫁的模样,感叹不已,悄悄抹去眼底泪痕。   虞华绮见状,扶着她坐好,柔声道:“祖母莫哭,即便阿娇出嫁了,咱们依旧是时时可以见到的。今日是阿娇大喜的日子,高兴些嘛,您哭得阿娇都想哭了。”   虞老夫人闻言,含着泪光笑道:“是,是,祖母老糊涂了。阿娇出嫁是喜事,不能哭。”   钟仪见虞老夫人伤怀,笑着舒缓气氛,“祖母,钟仪从未见过比阿娇更美的新娘,还是您会调/教!日后钟仪生了女儿,非要叫她天天跟着您,以期能有她姑母十分之一的绝色。”   虞老夫人失笑,“你啊!”   说话间,时辰已到。   虞华绮抱着宝瓶,被迎上三十二人抬凤舆,在仪仗队伍的喜庆喧嚣中,进了皇宫。   皇宫内,已有命妇们跪在衡祥门,俯首相迎。行至此处,凤舆暂停,虞华绮接受命妇朝拜,然后又有无数繁杂典仪。   她劳累整日,终于进了昭阳宫含章殿。   随后,闻擎进殿。   他身着龙袍,威严高贵,俊美无俦,甫一进殿,便勾住虞华绮的心神。虞华绮心动不已,闻擎亦然。   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却在此时,双双陷入迟滞,依着赞者的祝祷,吃子孙饽饽,饮合卺酒,仿佛在梦中一般。   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含章殿,虞华绮才回过神,她主动下床,站在闻擎身前,翩然旋转,华服飞舞。   “闻擎哥哥,阿娇美不美?”   闻擎眸光暗沉,嗓音有些干哑,“美。”   虞华绮得意,小心翼翼地拖着华服,跳了一段翘袖折腰舞,勾得闻擎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才坐到妆镜前,让闻擎给自己卸凤冠。   闻擎勉强压住火气,走到虞华绮身后。   凤冠卸完,闻擎脸颊亦落了四五个艳丽吻痕。   虞华绮作完怪,提着裙摆,悄悄溜去沐浴,很快不见踪影。   闻擎尚需前往景和殿,与虞父百官宴饮,即便再欲/火难平,也只能强自按捺着。   而虞华绮沐浴过后,便疲乏地躺在喜床内,酣然沉睡。   待闻擎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虞华绮朦胧睁眼,见到闻擎,芙蓉面瞬间绽开艳艳笑意,“闻擎哥哥,你回来了。”   她刚睡醒,嗓音软糯,又含着一丝沙哑,极撩人的。   “回来了。”   闻擎吻了吻虞华绮的鼻尖,“阿娇可饿?先用些吃食?”   虞华绮颔首,她睡得浑身娇娜无力,伸手要抱,“一起去。”   数九寒天,含章殿却温暖馥雅,故而虞华绮仅穿了一身薄软的绯红芙蓉裙,愈发显得雪峰高耸,腰肢曼妙,勾得人挪不开眼神。   闻擎将她从锦被中抱出时,被煞得浑身僵直,直到拿鸾凤百合羽缎软毯将她裹好,才几不可闻地舒口气。   陪虞华绮用完膳,他径自去沐浴。   沐浴完毕,不见虞华绮,却被宫人引着,穿过一扇又一扇的宫门。   轻密的玉色软烟罗被撩开,苍劲指节撞到璀璨清脆的水晶如意珠帘,闻擎再往里走,芬芳花香扑面而来。   翠玉红宝铺就的墙壁,被红萝炭熏得暖融融的,赤红猩猩毡上,堆着层层叠叠,华贵明丽的牡丹,娇艳多情。   而殿宇最中央——是张方圆十尺的床?   雕梁间,还挂着一架紫檀秋千,正正悬在床尾?   倏而,丝竹管弦声齐齐响起,欢快明媚。   虞华绮不知从何处进了殿内,踏着秋千,荡入闻擎的怀抱。   腰肢纤细皎白,自空中荡出一道妖冶颜色,比殿内任何珠翠名花,都更夺人心魄。   正如她的舞,能迷醉人魂。   牡丹花般千重裙瓣随着旋转绽放,腾挪飞舞间,虞华绮宛若名花精魄,幻化成人,柔韧腰肢向侧一折,将人的全部视线,吸引至金线织缠,垂缀八宝的盈白玉兔间。   闻擎的呼吸霎时粗重。   良久,笙箫歇,歌舞毕,虞华绮软倒在闻擎怀中,“洞房花烛,留在此处,好不好?”   闻擎勉强拾回些许理智,扫视一圈这个浪漫,却不算舒适的环境,“此处?”   虞华绮娇妩一笑,若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我钻研多日,翻了三百页的书卷,才造出这间宫室,寻出最风流,最雅致的方式。”   “可比死板睡在龙床间,有趣多了。”说着,她还推了推秋千。   闻擎虽然心动,却很清醒,“阿娇,不能在这里,这些……你受不住的。”   虞华绮不肯,她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妥当,“为何会受不住?我就要在这!”   她说着,娇艳欲滴地抛了个媚眼,“就在这好不好?我的陛下。”   ☆、第79章大婚,下   岁暮天寒, 白雪皑皑。   翌日清晨, 桂殿兰宫琼楼玉阙皆覆着厚雪,安宁而静谧。时辰已到, 帝后应起身前往太庙,祭祀祖先。   含章殿中,尊贵的皇后娘娘却仍睡得香沉,毫无清醒的迹象。   闻擎守在床侧, 看着虞华绮苍白羸弱的容颜, 实在舍不得唤醒。   他清楚自己昨夜没克制住, 索求过度, 虞华绮金娇玉贵, 未经风霜的花苞一般,如何承受的了?故而此刻既心疼,又恼怒。   偏她爱混闹,无话不敢说, 无事不敢做!昨夜那般情境,即便大罗金仙在世,也难逃美人关劫, 他再有意体贴, 亦禁不住……   含章殿殿门处, 太监洪敬和丁姑姑见殿内毫无动静, 焦急不已, 但又不敢进去催, 只能期盼两位主子快些醒来。   终于, 殿内被推开。   闻擎披着鹤氅,眼底皆是餍足,神情难得的温和,“宣褚鲛,让他在侧殿候着。”   洪敬领命,即刻命小太监出宫宣召褚鲛。丁姑姑候在门边,犹豫再三,还是道:“陛下,祭祖的时辰将至。”   闻擎闻言,鹰眸环视,扫了一圈冰雪晶莹的宫殿,敛眉道:“朕知道了,一盏茶后,进殿伺候。”   丁姑姑当即福礼,“喏。”   闻擎转身进殿,自床侧取出一罐药膏。   昨夜上药时,虞华绮伤得很惨烈,他担心虞华绮伤口未痊愈,动作轻缓地掀开龙凤缂丝金团喜字纹锦被,重新检查一番,并给补涂了药膏。   虞华绮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而感觉有蚂蚁在咬自己,咬得自己又疼又痒,难耐地抽噎着,睁开朦胧睡眼,却正好看见,闻擎在打着旋儿地上药。   她尚未从昨夜的征伐中回过神来,见闻擎俯首在床中央,吓得举起绛色喜相逢双喜软枕,拍打闻擎手臂,“你做什么!”   闻擎始料未及,被拍得手臂一歪,指腹药膏尽数糊在虞华绮腰间。   他看着虞华绮惊魂未定的模样,忍住眼底笑意,用巾帕拭去她腰间多余的药膏,“我在上药。”   虞华绮盯着他,看了好几瞬,待终于确定,没有任何危机时,才丢弃喜枕,软软卧倒在床。她浑身像被碾过似的,无处不酸疼,刚刚起得急,扯到了腰背筋肉,愈发痛得厉害。   虞华绮控诉地看着闻擎,“闻擎哥哥,你太过分了。”   闻擎接受指控,从善如流地承认,“我真过分。”顺道帮她涂抹好最后一层药膏。   虞华绮敏感,忍着喉咙间甜腻的低吟,看闻擎十分不顺眼。   凭什么她凄凄惨惨,闻擎却生龙活虎?   闻擎见她别扭,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中,喂了盏温热蜜水,等她雪白的面庞染上几缕绯色,才温声哄道:“阿娇起来换衣裳好不好?我们该前往太庙祭祖了。”   虞华绮在他面前惯来任性,何况如今身子正难受,“不去!我哪里都疼,都怪你!”   闻擎怜惜她,丝毫不提昨夜自己那般失控,有她撩拨太过的原因在,“是,都怪我。阿娇大人大量,别同我一般见识,可好?”   虞华绮浑身不适,连坐都坐不稳,恼地直瞪闻擎,“昨儿我都说了,不要不要,你偏不听。如今我这般……还怎么去祖庙?”   她虽别扭,但也知道,祖宗规矩不能轻易违逆,帝后婚礼次日,必须去太庙祭祖。   一盏茶的时间已到,丁姑姑领着两列宫女,进殿服侍。   闻擎将虞华绮横抱下床,安抚道:“无事,我已安排妥当,不会累着阿娇的。”   虞华绮轻飘飘哼了声,见他一副胸有定见的模样,靠在他怀里,没有再说什么。   她浑身不适,除了闻擎,看谁都不顺眼,还不许宫女们服侍。闻擎只一味纵着,亲自伺候了她梳洗,又抱她坐在妆镜前。   虞华绮面对镜子,才知晓,自己的下颌竟有一处瘢痕。   她俏脸莹白,比凛冬新降的雪还润洁几分,艳红的瘢痕兀然出现,颇显淫/靡。   娇贵的皇后娘娘羞得紧咬贝齿,嗔道:“闻擎!”   天子名讳,不可直呼,侍立两侧的宫女立刻跪倒,吓得两股战战。   闻擎丝毫没有怒意,回想起昨夜疯狂,反倒有些心虚,亲取了药膏,给虞华绮涂抹。   可惜,再奇效的药膏,也无法于几息之间,消除瘢痕。   虞华绮看着镜中自己,愈发羞恼,用脂粉遮掩许久,才勉强遮住瘢痕的艳靡颜色。   待梳洗打扮停当,她喝着闻擎喂的粥,却突然咬着银匙不松嘴,死活不肯出门。   闻擎哄了许久,她才道:“那瘢痕遮盖不全,还是能看见,稍后祭祖,被旁人看见了怎么办?”   趁势,闻擎取出银匙,答道:“阿娇别怕,无人敢随意注视帝后。”   虞华绮还是担心,“万一呢。”   闻擎轻吻她的丹唇,抱着她往外走,“没有万一。”   虞华绮桃花眸闪啊闪,嗔道:“若有万一,我便说是你昨夜揍的。”   闻擎见她心情不错,还有精力胡搅蛮缠,反而放心了些,“好,届时阿娇喜欢如何说,就如何说。”   皇后吉服繁重,虞华绮又腰酸腿软,实在无力支撑。   故而,阖宫奴婢一齐看着,皇帝亲手将皇后抱上辇轿。   凤辇空荡荡的,帝后同乘龙辇,共赴太庙。   闻擎拥着虞华绮,一路给她按摩后腰,“如此可舒服?”   虞华绮觉得舒服,却又不肯承认,眼神复杂地看着闻擎。   昨日以前,她看闻擎,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佳偶,是心间眷恋深爱的郎君。昨日以后,她再看闻擎,只觉他是个怀揣凶器的禽兽!   想到此处,她回忆起昨夜的恶战,凶巴巴横了闻擎一眼:禽兽不如!   虞华绮自以为很凶,但她春情未褪,眼角眉梢都是媚意,那一眼,直勾得闻擎下/腹一紧。   闻擎不敢妄动,只是俯首,狠狠掠夺着她的朱唇。   虞华绮从前并不知亲吻也分荤素,缱/绻爱怜与情/欲侵略是截然不同的滋味,此刻闻擎的吻明明就是……   她推开闻擎,端正坐好,不肯再靠在他胸前,唯恐引火烧身。   可惜她腰肢酸乏,未几,便支撑不住端正的坐姿。   闻擎摇头,扶着她的腰,将她揽回自己怀中。   虞华绮顺势靠好,舒服地弯着眉眼,口舌间却寸步不让,“皇后须得端庄雅重,怎能这般没有姿态?”   闻擎给她揉捏酸胀的右臂,“没姿态算什么?依我说,从古至今,再未有如阿娇这般,时时刻刻忤逆君心的皇后,才是真的。”   虞华绮毫不心虚,质问道:“你不喜欢?”   闻擎换了她的右手揉捏,颔首道:“喜欢,阿娇做什么我都喜欢。”   虞华绮得意,忍着唇角灿烂的笑意,啐道:“昏君!”   谈笑间,太庙已至。   闻擎借着雪虐风饕,皇后柔弱为由,将虞华绮打横抱起,一路抱进太庙。待祭祀完毕,他又抱着虞华绮出来。   此举虽不合规矩,但皇帝执意如此,亦无人敢多言,至多在背地里议论一句,皇帝宠溺皇后过度。   按理来说,帝后大婚翌日,于太庙祭祀后,应当前往皇太后处朝见。   如今皇太后已随先皇而去,太皇太后又病重,闻擎便直接带虞华绮回了昭阳宫。   虞华绮昨儿被折腾半宿,今晨虽未曾劳累着,但出门一趟,终究还是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在回宫半途,便躺在闻擎怀中睡着了。   闻擎帮她揉着酸胀的后腰,无声叹气。   天微明时,他到后殿瞧过,那里何止一间暖室,虞华绮心思“别致”,命人共布置了八间,一间比一间不堪入目。也不知是谁教得她这般胆大,竟敢在其中一间暖室,四墙贴满水银镜。   这是养在深闺,尊贵纯真的姑娘能做出的事?   虞华绮靠在闻擎怀里,委屈呢喃,“疼。”   闻擎立刻回神,安抚道:“我揉得轻些,阿娇好乖,很快便不疼了。”简直毫无原则可言。   很快,龙辇回到昭阳宫。   含章殿内暖意盎然,闻擎替虞华绮除去繁复吉服,待她睡熟,命洪敬传候在侧殿的褚鲛过来。   洪敬刚出殿门,收到一则消息,立刻去而复返,低声禀报道:“陛下。”   他神情焦急,似有重要事情要禀报,闻擎瞥他一眼,示意他虽自己往紫檀边百子千孙石榴图湘绣围屏后去。   “何事?”   洪敬明白,皇帝此举,是怕惊扰皇后安睡,便将声音放得更低,“寿安宫传出消息,太皇太后质问侍卫,为何您与皇后娘娘还不曾去朝见。”   闻擎闻言,眉眼霎时沉冷。   太皇太后历经多朝,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先前妄图将手伸到虞华绮身上,是因为错估了虞华绮在他心里的份量,而今时今日,太皇太后还敢突然发难,背后必然有所倚仗。   何况寿安宫外,他的人并非废物,寻常无故,绝不会传递出太皇太后的消息。   果然,洪敬又道:“奴才收到消息后,原想着,此时风雪正盛,皇后娘娘柔弱,禁不得奔波,反正消息传不出宫闱,简单压下也无妨。可太皇太后以死相逼,非要您与皇后娘娘前去朝见,还,还……”   闻擎神情冷凝,透着萧肃杀意,“说。”   “太皇太后还说,陛下新婚燕尔,定不愿宫中出现丧事。否则传扬出去,百姓不知情,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不详之人,甫一进宫,便克死了太皇太后。”   洪敬说得心惊胆战,说完,立刻跪伏在地,“奴才万死!皇后娘娘洪福齐天。”   突然,“当啷”一声,玉瓷碎裂声响起。   闻擎霎时收敛怒意,自围屏后,向玉瓷碎裂声音响起处,也就是虞华绮处疾步而去。   暖炉躺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炉耳坠着的红玉锦鲤,也摔作几瓣,而虞华绮躺在床沿,摇摇欲坠。   她浑身疲乏酸疼,睡得难受,翻来覆去的,不慎挥落暖炉,被暖炉摔碎的声响吵到,正委屈地蹙着翠眉,软软嘤咛。   闻擎上前,将她抱到床内侧,给她盖好锦被,低声哄着。   围屏后,洪敬跪着,听到静谧殿内窸窣的动静,亦听到间或夹杂着的皇帝诱哄声,良久,终于等到皇帝让他起身,跟着前往寿安宫。   闻擎准备去趟寿安宫,亲自看看太皇太后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并未按太皇太后的意思,唤醒熟睡的虞华绮,让她在冰天雪地里,做那劳什子朝见。   他行至殿外,示意丁姑姑和巧杏进去,将遍地狼藉收拾干净,并道:“仔细伺候着,皇后娘娘若有何事,即刻遣人禀报朕。”   ☆、第80章第八十章   寿安宫飞檐斗拱, 华丽依旧, 琉璃金瓦覆着白雪,被暖融融日光一照, 愈发晶灿辉煌。可寂静沉肃的氛围,却使得这座宫殿同其主人一般,显出垂垂暮意。   苹泽殿内燃着地龙,温暖舒适, 但太皇太后似乎经不住严冬酷雪的侵袭, 仍披着洁白狐裘。   她精神不错, 靠着缎绣灵仙祝寿纹迎手, 缓缓拨动指间佛珠, 看向给自己请安的闻擎,“皇后呢?”   闻擎敷衍道:“雨雪刚停,天寒地冻的,皇后柔弱, 奔波不得。朕想着,皇后若受了寒气,皇祖母定然也会心疼, 便让她在昭阳宫歇着。”   虽然太皇太后曾疼爱过虞华绮, 但那是在不涉及利益时, 随便疼爱疼爱。如今她被困寿安宫, 主要是因为虞华绮, 她如何还能存疼爱之心?   何况帝后大婚, 朝见乃祖宗规矩, 虞华绮连朝见都不至,显然丝毫没把她太皇太后放在眼里,她自然更加不悦。   “皇帝也宠溺太过了,历任皇后,谁不是这般过来的?凛冬严寒,酷夏暑热,春日湿冷,秋际萧肃,一年四季皆有难处,难道只因天气不好,便可纵着皇后不遵祖宗规矩?”   闻擎神情冷淡,丝毫不以为意,“皇祖母魔障了,所谓规矩,乃天子制定,朕说皇后柔弱,不必朝见,她就不必朝见。”   太皇太后攥紧了佛珠串,“皇帝,你以为纵得她逍遥自在,就是爱她?皇后乃一国之母,大婚翌日未行朝见礼,代表她没有受到哀家的认可,传扬出去,天下人定会以为,皇室不看重她。”   闻擎没工夫同太皇太后绕弯子,见其废话无数,迟迟不肯开门见山,敛眉道:“皇祖母说的,都是空话。只要朕看重皇后,天下人就会认为,皇室看重皇后。何况皇后去过太庙,已受到皇室全部祖先的认可。至于您,原也并非什么重要人物,您的认可无足轻重。”   再说,世人皆知,帝后成婚翌日,未曾前往寿安宫朝见,是因为太皇太后“病重”,而与皇后毫无关系。   闻擎处事滴水不漏,太皇太后却被气得心梗。   她优享了半辈子的尊荣,如曾受过如此轻蔑?   帝后夫妇风雪里可以去太庙祭祀,却不能来给她朝见,这是什么道理?   太皇太后怒意高涨,死死掐紧佛珠。珠身万字纹凹凸不平,嵌进她指腹间,痛得她冷冷一笑:幸好自己留了一手,否则真叫闻擎玩弄于掌心了。   “哀家今日请皇帝来,是想问问皇帝,明年开春,选秀之事,皇帝有何打算?”   闻擎早已料到,太皇太后见自己,最终目的是为了宋家。他的神色疏离冷峻,不甚诚挚道:“父皇驾崩,朕哀痛万分,三年之内,绝不会选秀。”   他说得冠冕堂皇,太皇太后斥道:“荒唐!哪有这样的事?皇帝后宫空虚,自然应选秀,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闻擎颔首,“故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如朕至诚至孝。”   太皇太后噎住,见闻擎泰然自若,毫不心虚,因他的不要脸而震惊不已。   闻擎见太皇太后久久无言,不再耐烦同她说话,直截了当道:“您闲来无事,好好保养身体即可,不必指望用自戕,来损害皇后名誉。即便您此刻薨了,朕秘不发丧,又有谁会知晓?只怕拖个几年,届时您被裹了草席扔在乱葬岗,而替您活着的“影子”却能入皇陵,陪伴皇祖父长眠。”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威胁,太皇太后被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扬唇,鼻翼两侧显出深深的刻薄纹路,“闻擎,你不必得意!你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得哪天,就如梦幻泡影般消逝了。昔日先帝最宠爱懿王,懿王亦是唯一有过储君地位的皇子,其次是荣王,荣王曾舍身救过先帝。论长幼,论嫡庶,论荣宠,论功劳,都轮不上你。”   闻擎冷嗤:“哪又如何?先帝已逝,懿王亦被荣王这个贼子杀害,他们都死了,朕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太皇太后闻言,重新拨动佛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哦,是么?可哀家这里,却有一封先帝‘名正言顺’的遗诏。”   闻擎心里清楚,太皇太后突然发难,必有后手,却没料到,她会有先帝遗诏,还是关乎皇位继承的。   他容色转阴,凌厉威严的帝王气势愈盛。   太皇太后拨动佛珠的速度逐渐转快,“皇帝不问问,遗诏的内容么?”   闻擎没问,他甚至连口都不曾开,仅阴鸷地俯视着太皇太后,等太皇太后主动开口。   太皇太后虽有遗诏,却并不占上风,她等了许久,等不到闻擎开口,只能强忍着气,道:“先帝宠爱懿王,却更宠爱贵太妃。当时贵太妃有孕,恰逢懿王被贬为庶人,先帝曾写过一封圣旨,要立贵太妃腹中龙胎为储君,继承大业。此事,仅先帝与哀家知晓。”   闻擎心念微动,时至今日,太皇太后才复提此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贵太妃腹中,有着先帝的遗腹子。   太皇太后知晓,此言一出,闻擎便不能再掌控全局,因此笑道:“你将贵太妃送往皇陵,却是方便了哀家。贵太妃有孕三月余,胎象稳固,已被宋家暗中保护起来。”   闻擎不动声色,轻蔑道:“贵太妃怀的,仅是个不知男女的胎儿,能否顺利诞生,亦未可知。太皇太后凭此,便想向朕叫板,未免草率。”   太皇太后笑得愈发开怀,“哀家说贵太妃怀的是男胎,那贵太妃怀的就是男胎。闻擎,朝中未必人人都服你,你猜猜,若男胎诞生,哀家又拿出先帝遗诏,会发生何事?那贵太妃的母家靖国公府,可与宋家不同,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届时,定会举全力,簇拥新帝上位。”   当初闻擎将贵太妃送往皇陵,靖国公府没有反对,一是因为贵太妃乃庶女,不得疼惜,二是因为靖国公府预备送嫡女入宫为妃,再续荣耀,不愿为此得罪皇帝。   但若贵太妃有先帝遗腹子,还有先帝遗诏,事情就不同了。   靖国公府但凡有点野心,就定会选择做幼帝的母族,凭此权倾朝野。   闻擎对此并不担心,先不论靖国公府是否真有能力推翻他,单论太皇太后,就不会轻易交出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一出,即便靖国公府成功迎幼帝继位,那得势的也是庄氏一族,宋氏占不到半分便宜。   “皇祖母,您若真想扶持贵太妃腹中龙胎,便不会选在今日,告诉朕此事。”   太皇太后见闻擎通透,颔首承认道:“哀家的确没有决定好,是否要扶持贵太妃之子。今日请皇帝来,只是想要皇帝知道,你想坐稳皇位,就必须尊重哀家,必须让哀家满意。”   闻擎乃天子,君临天下,乍然被人如此威胁,薄唇收敛,眼底皆是深深浅浅的杀意。   太皇太后忍着胆战,警告道:“哀家虽困在皇宫里,但遗诏和贵太妃却是自由的,若哀家出事,遗诏和贵太妃会立刻出现,直逼皇帝的龙椅。”   闻擎倏而笑了,眼底杀意皆化为无形威怒,“皇祖母也太看轻朕了,即便朕杀了皇祖母,他们此刻立即回宫,又能如何?怀胎难产,母子俱亡的实例难道少见?若他们隐忍不发,待男胎诞生后再回宫,那最后吃肉的也是靖国公府,与皇祖母的宋家何干?”   他突然提及宋家,戳中了太皇太后的软肋。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但还是坚持道:“无论如何,只要遗诏在,你的皇位永远不能稳固。”   闻擎仿佛被说动了,沉吟半晌,道:“皇祖母想用先帝遗诏,换什么条件?”   太皇太后见闻擎松口,拨弄佛珠的手顿住。   “哀家要皇帝保宋氏百年荣光。”   闻擎低嗤,似乎在嘲笑太皇太后的异想天开,“宋家一群酒囊饭袋,还想要百年荣光?十年之内,不败光所有家业,便实属难得。”   太皇太后虽对自家情况心知肚明,但陡然被嘲讽,依旧挂不住脸面,勉强道:“所以哀家请皇帝来,就是想问一问皇帝,明年开春选妃,预备纳几个宋家女儿。”   她话音刚落,闻擎忽而回忆起,前次寿安宫发生的事。他顿时了悟,当时太皇太后困住虞华绮,是想借此行何事。   他看着太皇太后,目光深邃冷厉,“哦?”   太皇太后不解其意,只能咬咬牙,把话说完,“宋家姑娘,皆是文静乖巧的性子,皇帝只需给她们封个妃位或是嫔位,让她们诞下一儿半女,如此,哀家便能安心合眼,将遗诏带入黄土。此外,她们绝不敢威胁中宫皇后与嫡子的地位,皇帝尽可放心。”   闻擎薄唇轻启,“朕记得,宋家这辈已经没有嫡女,皇祖母说的,可是那堆庶女?”   太皇太后亦知庶女身份低微,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庶女低微,不敢生僭越之心,不会存害人之意,才能与皇后和睦共处。”   她知道,闻擎定会答应,毕竟以闻擎的实力,一时尚铲除不了靖国公府,而皇太妃和遗诏的下落,闻擎一时三刻,也难以寻到。   闻擎看着太皇太后胸有成竹的模样,冰冷地扬起唇角,命令道:“太皇太后病中寂寞,传召宋氏庶女,入宫陪伴。”   他虽没有立刻封妃,但将人传召入宫,已经是松动的先兆。   太皇太后没有逼得太紧,她有把握,只要闻擎寻不到贵太妃和遗诏的下落,不出几日,定会回到寿安宫,答应册封宋女为妃。   “再有半月,便是年节了,彼时封妃,吉祥喜庆,皇帝觉得如何?”   闻擎眸光若刃,“朕觉得很妥当。”   言毕,转身离去。   昭阳宫,含章殿。   虞华绮酣梦方醒,宣了褚鲛进殿,给自己请脉。   “皇后娘娘无甚大碍,臣开几剂补药,辅以药膳,几日内便可复元。”   闻擎回来时,恰好赶上褚鲛请完脉,他瞬间收到褚鲛看禽兽般的眼神,“陛下血气方刚,可皇后娘娘体弱,禁不得折腾,这几日,陛下还是收敛些为好。”   褚鲛说得直白,亦说得理直气壮。   他虽瞧着性情古怪,但在掌权者面前,却极会讨好,也极知道分寸。譬如此时,指责皇帝看似是大逆不道,但皇帝最宠爱皇后,因此,皇帝非但不会怪罪他,还会赏他。   果然,闻擎毫无怒意,看着虞华绮的目光,反有几分愧疚。   虞华绮原该与褚鲛统一战线,共同谴责闻擎的禽兽行径的,但她见闻擎低落,顿时心生不悦,凛声朝褚鲛道:“你先退下。”   褚鲛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拍错马屁,怔了一瞬,赶紧退出含章殿。   闻擎见状,眼角眉梢蕴着笑意,陪虞华绮说了会话,扶她起来用午膳。   虞华绮尝着奶白的鲫鱼汤,好奇道:“闻擎哥哥,太皇太后请你去寿安宫,所为何事?可是苛责我早晨没去朝见?”   闻擎担心影响她的食欲,没有立刻回答,待她用完饭,开始喝乳酪,才将事情一一道出。   虞华绮听着,只觉得乳酪都不香了,蹙着黛眉,搁下瓷勺。   闻擎舀了勺乳酪,边喂边哄,“我应承太皇太后,只是缓兵之计,为了稳住她,绝不会真纳妃妾。半个月很久,足够我寻出遗诏和贵太妃的下落了。”   遗诏或是皇太妃的龙胎,只要毁去一样,便可高枕无忧。   虞华绮仍忧虑,“太皇太后历经多朝,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势力,万一你没寻到,岂不是……”   她酸得厉害。   若闻擎封了妃嫔,哪怕他不宠幸她们,她也觉得难受。   至此,她才切切实实感受到,皇家妇有多难当。   即便她再贤德,家世再好,亦会有无穷无尽的人逼着闻擎纳妃,今年是太皇太后,明年春天,还会有更多利益相关的臣民。   闻擎宽慰道:“阿娇信不过我?我说能寻到,便定能寻到。再说,贵太妃的胎,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虞华绮桃花眸轻挑,“假胎?”   闻擎答道:“昔日贵太妃有孕,便是假孕,是服用兔丝后的假象。先帝体质有异,难以使女子受孕,多年来,膝下子嗣一直稀少,哪有这般巧,临去前,就恰好给贵太妃留了遗腹子。”   虞华绮却觉得太皇太后如此嚣张,此胎可能为真,“若她真有孩子呢?”   闻擎答道:“阿娇莫担心。即便真有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很艰难。彼时皇城局势定有大变,我不会让靖国公府的势力,有机会威胁到我的皇位。”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无论事态发展到哪一步,都绝不会纳旁的妃妾。但他见虞华绮为自己吃醋,实在喜欢,便故意借此,逗得虞华绮罕见的百依百顺,乖巧可爱。   谁知午觉睡醒,怀中娇娇一听宋女已入宫,霎时炸毛,非要拉着闻擎去寿安宫。   闻擎担心她的身子,不赞同道:“阿娇莫去。”   虞华绮柳眉一扬,反驳道:“为何不去?太皇太后定想不到,你会将先帝遗诏告诉我,她也绝不敢冒风险,告诉我先帝遗诏之事。故而,她能威胁你,却威胁不了我。我身为中宫皇后,去训训未来嫔妃,她还能阻拦不成?还是说,你心疼宋女,不舍得让我去?”   闻擎见她误会,立即澄清道:“北风刮得厉害,我担心阿娇体弱,来去受累。”   虞华绮穿好凤袍,正戴着点翠珊瑚东珠耳铛,闻言,娇嗔地斜了闻擎一眼,“闻擎哥哥既担心我受累,那你便要多体贴我一些。”   随着话音落下,她伸出双手,示意闻擎抱自己出殿。   闻擎纵容地横抱起她,带她去寿安宫耍威风,“好,去寿安宫。”   ☆、第81章第八十一章   散发腐朽气息的寿安宫, 随着四名如花似玉少女的出现, 回光返照般,重焕鲜活生机。   淳嬷嬷依照太皇太后的命令, 对宋家庶女们,从礼仪规矩,到处事分寸,一一进行调/教。   倏而, 宫女进殿禀报, “禀太皇太后, 陛下与皇后娘娘到寿安宫, 给您请安了。”   “哀家知晓, 你退下吧。”   太皇太后话毕,与珠帘后的淳嬷嬷对视一眼,眼底皆有诧异,不知虞华绮此行, 是为何而来。那四名宋家庶女,倒皆面带喜色。   她们心知肚明,自己进宫, 就是来做皇妃的, 乍然听闻皇帝将至, 如何不憧憬?   稍时, 帝后相携而至, 恩爱非常。   苹泽殿内, 地龙烧得旺, 虞华绮娇贵,受不住冷,亦禁不得热,甫一进殿,便停住脚步,微微扬起下颌,无声看着闻擎。   闻擎见她娇靥泛着浅绯,便自平金满绣云龙袖中伸出手,帮她解了正红浅彩葡萄蝶纹斗篷,又自宫女处拿过白玉镂雕瓜棱暖炉,让她捧在手心,待一切妥当,才拥着她往内走。   宋家庶女们皆闻新帝雷厉风行,威严冷酷,因而憧憬中,都是含着几分惧怕的,此刻亲眼看见皇帝对皇后的体贴,霎时恐惧全消,满心只剩嫉妒。   她们依礼跪在地上,朝帝后行礼,期待着皇帝的另眼相待。   谁知皇帝拥着皇后,两双明黄缎绣龙凤云纹靴自她们面前经过,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了太皇太后,仿佛她们只是毫不起眼的尘埃。   “皇祖母。”   “请皇祖母安。”   虞华绮请安时,语气比闻擎软,说话的字数亦比闻擎多,但她和闻擎一样,并未给太皇太后行礼,敷衍地道过安后,便安然落座。   太皇太后额角抽搐,被虞华绮的大逆不道气得牙关咬紧。但早晨她已将皇帝得罪狠了,此时再与皇后闹僵,对宋家庶女未来在宫中的处境,并无好处。   故而太皇太后竭力隐忍,仅绵里藏针地问了一句,“皇后繁忙,连朝见都不得空,居然会想到‘驾临’哀家这寿安宫?”   虞华绮唇角扬着挑衅的弧度,语气亦不甚恭敬,“阿娇听闻寿安宫进了四位美人,是皇祖母给陛下准备的,故而特来瞧瞧,她们是如何的仙姿玉质,能让皇祖母心动。”   太皇太后闻言,心里猜测,约莫是皇帝透露给皇后知道,他预备纳妃,所以皇后嫉妒了,故意前来滋事。她不由有几分得意,皇帝再嘴硬,最后还不是得被自己威胁,做好纳妃的准备。   “皇后若好奇,哀家命她们近前,让皇后仔细瞧瞧。”   虞华绮朱唇勾勒的弧度渐渐消失,冷声道:“多谢皇祖母,阿娇眼力极好,就让她们跪着,抬头让阿娇瞧一眼便是。”   自帝后进殿伊始,宋家四名庶女便跪在地面,迟迟不得起身,她们听到太皇太后的话,眸光一亮,正准备近前,在皇帝面前露脸,却不料皇后刁难,只得屈辱地抬起头。   虞华绮说着好奇,等美人们纷纷抬头,却并未转头细看,而是娇滴滴看着闻擎,“陛下,阿娇渴了。”   闻擎见她故意造作,笑而不语,贴心地递过茶盏。   虞华绮没接,娆丽桃花眸弯作月牙,“皇祖母这里的茶,不合阿娇胃口,阿娇想喝核桃酪,要很浓很香甜的。”   宋家庶女自幼受欺压,何曾见过如此场景,瞪大眼眸,看着皇后使性,不尊敬太皇太后,还忤逆皇帝。   谁知对她们严苛的太皇太后,却一语不发,而漠视她们的皇帝,更是纵容宠溺,由着皇后嫌弃寿安宫茶水,并命人往御膳房取核桃酪。   自虞华绮进殿,便三番五次打太皇太后的颜面,太皇太后心口悬着刀,死死忍住,没有发作,“皇后刚才说要见我宋家姑娘,怎么此刻顾着口腹之欲,便将她们忘了?”   虞华绮闻言,惊诧地看着太皇太后,仿佛对她仍记挂着宋家庶女,很吃惊似的。   闻擎与她心意相通,替她说出未曾言明的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皇后想看便看,不想看便不看,哪里比得上皇后想用核桃酪重要?皇祖母操心太过了。”   太皇太后见帝后厌恶宋家女,皆毫不遮掩,心里堵着气,既恨又无奈。行事前,她便清楚,只要虞华绮不喜,宋家女即便入宫为妃,日子亦会很艰难。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所谓遗诏,对宋家并无帮助。一旦幼帝登基成功,靖国公府就会立刻把持住朝政,扩大势力,哪可能分出精力,帮扶烂泥一般的宋家?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唯一的选择,便是用遗诏作为交换,趁自己死前,逼皇帝让宋家女诞下皇子。如此,即便宋家女不受宠,宋家也还有皇子作为支撑。   虎毒不食子,皇子再不得圣心,也不至于沦落得太惨。宋家女诞下的皇子们即便无法继承皇位,但他们以王爷之尊,总还能保住宋家最后的荣耀,等待家中出现能撑起门楣的青年才俊。   更何况,不得圣心的皇子,未必就继承不了皇位。眼前的闻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太皇太后为家族计得长远,故而面对帝后的轮番挑衅,皆按捺不言,捏紧指间佛珠,努力忍耐。   虞华绮见状,倏而笑了,瑰姿艳逸,宛若明媚芙蓉,破水迎风,迤逦绽放,“皇祖母,阿娇听闻小雁山内,有几处温泉,调理身体极佳,能回春养颜。您眉心紧蹙,皱纹深邃,若身体有所好转,定要去小雁山,挽回衰老容颜才是。”   太皇太后连连退让,怎料虞华绮却步步紧逼,刻薄至极。她气得嘴唇发抖,“哀家风烛残年,还要美貌作甚?倒是皇后,千万注意保养,否则后宫美女如云,迟早会红颜未老恩先断。”   虞华绮收拢在织金鸾凤广袖间的手,悄悄挪动,握住闻擎的,示意他先别开口,自己则挑衅扬眉。   “阿娇生性慈悲,即便恩宠不再,亦不会报复其他宠妃,不似皇祖母,昔年皇祖父仙去,您可是逼着宠妃们去崇福寺,落发为尼。她们还都‘意外身亡’在寺后溪涧呢。”   太皇太后被说中旧事,“虞华绮,你放肆!”   虞华绮坐得稳如泰山,“皇祖母,恼怒伤肝,您身为皇室表率,心胸应开阔些,很该去旗文山等地,让青山绿水,自然风光好好浸润浸润。”   她观察太皇太后的神色,转瞬又道:“阿娇忘了,您年事已高,病重难行,爬不了山。那您可以去东大街逛逛。那里热闹,看看百姓生活,或许能让您心境安宁。”   太皇太后原以为虞华绮是个好的,只是利益相悖,不得不敌对。怎料虞华绮骨子里便是小人,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你给哀家滚出寿安宫!”   话音刚落,闻擎身侧茶盏猝然摔落,巨响惊得太皇太后一颤。   闻擎凛声道:“皇祖母慎言,当着太监宫女们的面,怎可作市井泼妇情状,言市井泼妇话语。”   太皇太后被闻擎拉偏架的行为,气得心绞痛,抚着胸口转动佛珠,企图得到一息平和。   虞华绮没有见好就收,仍不依不饶道:“皇祖母定是听阿娇提及百姓,故而情不自禁。如此看来,您只能去西郊镜湖之类,僻静无人,平坦开阔的地方,舒缓脾气了。”   太皇太后拨弄佛珠的手顿住,虞华绮见状,桃花眸微眯,无言扬起朱唇。   她已经达到此行目的,担心直接离开,会引太皇太后猜疑,便转身,继续朝宋家庶女发难,“生得如此丑陋,还想入宫,若非因为你们姓宋……”   话至半途,虞华绮指着站在最右侧,身着桃粉衫裙的宋家女,“你,走近些。”   桃粉衫裙的宋家姑娘上前几步,跪在闻擎面前。   虞华绮抿起樱唇,如画眉目含着不悦,“抬起头来。”   那宋女抬头,五官端正,稍嫌寡淡,只能勉强能称一句清丽。可她那双桃花眸,却像足了虞华绮七分,给寡淡五官,添了秾艳一笔。   虞华绮眼底尽是厌恶,“太皇太后喜欢宋氏姑娘,留三个在宫中陪伴,已经尽够了,此女不能留。”   太皇太后被侮辱良久,见虞华绮愈发嚣张,还要将最有希望得皇帝宠幸的宋女赶出宫,终于怒道:“虞华绮,你休要得寸进尺!哀家的人,你问也不问,便要赶出宫,如此不贤不孝,怎堪为一国之母?”   虞华绮冷冷看着太皇太后,眸光清凌凌的,仿佛已经看穿太皇太后的龌龊意图,“本宫乃先帝赐婚,陛下亲迎的皇后,执掌六宫,若连个破落户家的庶女都处置不得,才不配做一国之母。”   太皇太后见虞华绮撕破脸皮,质问闻擎,“皇帝果真要纵容皇后,这般胡作非为吗?你莫要忘了……”   闻擎见虞华绮有离开的意思,随之起身,打断太皇太后的话,警告道:“皇祖母,按阿娇说的,您还能留三名庶女。”   言下之意,若太皇太后拒绝,便只能留一个,或是一个不留了。   太皇太后被顶撞地直捂心口,眼睁睁看着帝后离去。   她没想到,虞华绮会如此放肆,如此不顾颜面,而皇帝竟也纵容,只得靠在软垫前,哀叹世间无双全之法。   她用遗诏逼皇帝,给宋家一个皇子,或许就已经是极限,再多的,譬如以往的尊荣,皇帝是不会再给她了。   而她投鼠忌器,为了宋家的前途,只能忍耐。   帝后相携而去,寿安宫宫门紧闭,重重侍卫守护,再传不出丝毫消息。   昨夜劳累过度,虞华绮正虚弱着,此刻又费了多番心力,与太皇太后周旋,故而有些疲乏,懒懒地倚靠在闻擎怀中。   闻擎怜惜地啄着她的唇角,“阿娇可出气了?”   虞华绮并未作答,反问道:“刚才那宋家女,生得同我像吗?”   闻擎揽紧了她,认真道:“阿娇天姿国色,宋氏女不过是蝼蚁而已,怎配与阿娇相提并论?”   虞华绮桃花眼一转,“闻擎哥哥的意思是,若日后阿娇年老色衰,容颜不再,就会与什么宋家女刘家女的,沦落成一样的下场了?”   闻擎见她胡搅蛮缠,微恼地拍了拍她的粉臀,“又胡闹!我说了多少遍,只会有阿娇,可是将我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虞华绮不服,气鼓鼓地喃喃:“你是皇帝,坐拥江山,若要变卦,只是一夕之间的事。年年都会有人,试图给你送美女,或许会有比宋女更像我的。谁知届时会如何?”   闻擎抱着虞华绮,将她转过来,直直望进她眼里,“阿娇,我发誓,绝不会因任何原因,移情变心,封妃纳嫔,否则便叫我五雷轰顶。我知道你再信我,也不免担心。誓言总是空虚的,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再多信我半分,亲眼看着我做到,可好?”   虞华绮虽借题发挥,但她心里还是很相信闻擎的,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怀疑而已。   她不曾想到,闻擎这般会说情话,说得她怪羞的,伏在闻擎肩头,好半晌,才飘飘忽忽,若有似无地发出声音:“好。”   辇轿回到昭阳宫。   含章殿内,虞华绮将所有宫婢都赶出去,只留闻擎。   闻擎敛眉,严肃道:“阿娇,青天白日的……何况你伤势未愈,实在不宜……”   虞华绮羞赧地捂住闻擎的嘴,“我不是要做那事!”   她雪颊含春,嗔怪瞪了闻擎一眼,“刚才在辇轿中,不好直言。我问你,自晌午起,暗卫们的搜寻可有头绪?”   按照太皇太后的口风,遗诏和贵太妃,应该就在皇城附近。闻擎不敢大肆搜寻,担心打草惊蛇,让二者被护送着逃离皇城。   可若寻了借口,封锁城门再搜寻,一旦搜寻太久,又会引起百姓惶恐不安。   故而,闻擎只能让暗卫们,悄悄在皇城四处搜寻。   皇城浩大,几个时辰之内,怎么可能有消息?   闻擎摇头,问道:“阿娇有何高见?”   虞华绮笑道:“阿娇想着,若遗诏和皇贵妃在皇城外,那他们十有**,会藏在旗文山。若遗诏和皇贵妃在皇城内,那他们的藏身之处,定绕不开几个偏僻,又地势复杂之处。若他们足够大胆,或许还会藏在闹市。”   闻擎颔首,表示认可。事实上,暗卫们主要搜寻的地方,也就是虞华绮所言之处。地势复杂和热闹繁盛的地方,搜寻起来,十分艰难。   虞华绮笑容神秘,“闻擎哥哥,你可见到,刚才太皇太后恼怒至极的神色?”   闻擎心念微动,“阿娇是故意激怒她的?”   虞华绮含笑点头,“我嘲讽她时,她拨佛珠的速度会变快,像是在竭力忍耐。可后来,我试着说了几个景点,说到西郊镜湖时,她拨佛珠的手顿住了。还有,我提及崇福寺时,她恼怒里,似乎还含着一丝惊疑。我想,或许贵太妃和遗诏,就藏在镜湖附近,或是在镜湖与崇福寺之间。恰好西郊偏僻,正是藏人的好地方。”   闻擎原以为虞华绮是去发泄的,不想她还藏着这许多心思,“阿娇很聪明。”   虞华绮得意,赏了闻擎一个媚眼,“那是自然。”   她假装吃醋发火,借着几个景点嘲讽太皇太后,连闻擎都瞒了过去,太皇太后对她不熟悉,自然更难发觉。   闻擎得了虞华绮的线索,心里略整理出几处可疑的位置,传令凌致凌厦二人,让暗卫队着重搜寻。   虞华绮待凌家兄弟离开后,语重心长道:“闻擎哥哥,你瞧,我也是很厉害的,你别总瞒着我,什么事都一力承担。我知道了实情,就能帮你,是不是?从前扳倒太子,也是我帮你找出的证据。得我这般贤妻,能事半功倍,你还不知珍惜。”   自相识起,闻擎便习惯了将阴暗瞒着虞华绮,习惯了独自处理一切,即便再难,也从未在虞华绮面前吐露半个字。   在他眼里,虞华绮便是无根仙花,含风饮露,不染世间尘埃的。他竭尽谋算,便是为让她登临至高之地,再也无需向皇权妥协,再也无需为俗事费心。   但虞华绮不愿意,她要知道闻擎的全部艰难,她要承担闻擎的全部艰难。   他们刚开始婚姻生活,似乎都有些跌跌撞撞。虞华绮用血淋淋的伤口警告闻擎,换得知晓全部的机会,可又不是很愿意听闻擎同她说政事。   而闻擎说了一段时日,也开始有些敷衍省略。他娇养着的妻子,实在无需在阴诡计谋上多费心思。   直到此时,他们似乎终于,在情爱之外,妥协之外,开始有了共识。   闻擎承认错误,“是我的错。阿娇聪颖贤德,实在是女子典范,得阿娇相助,或许不用十五日,几日间,此事便能解决妥当。”   虞华绮得了便宜还卖乖,“自然是你的错,我们是夫妻,你事事瞒着我,那多累呀。譬如这次的事,太皇太后宣召庶女入宫,倒没人会说闲话,但她若见你七日八日查不出结果,得了意,找我去说纳妃的事,我乍然听闻,岂不是会同你闹误会?”   ☆、第82章第八十二章   冬日天短, 转眼间, 夜幕便已降临。   昭阳宫内,虞华绮陪着闻擎处理政事, 她腰酸,坐着难受,便靠在软塌上,阖眼听丁姑姑汇报六宫事宜。   隔着珠帘, 闻擎伏案批阅奏章, 虞华绮则在逐步熟悉宫务。   翌日早晨有庆贺大典, 高官贵族们进献贺礼, 闻擎需亲临景和殿, 接受庆贺。   故而闻擎很早便起身离开,待虞华绮悠悠转醒时,他已然不在昭阳宫。   闻擎不在,虞华绮便没那么娇贵, 凤仪万千地由宫女们服侍着,洗漱用膳,丝毫没有作妖。她不喜补汤的味道, 蹙着黛眉, 慢慢用着, 听丁姑姑禀报寿安宫内的趣事。   原来, 昨儿帝后那么一闹, 宋家庶女们发现, 太皇太后并不受尊重, 言语间,便对太皇太后不甚恭敬起来,惹得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宋家家风不正,连嫡子嫡孙都不成器,何况庶女乎?   太皇太后被逼得动了私刑,方让那三个庶女学乖,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继续跟着淳嬷嬷学宫中规矩。   虞华绮对太皇太后给闻擎培养庶妃的行为,膈应不已。   她眸光微凉,看着巧杏,“帮本宫准备三份礼品,送进寿安宫。”   三份礼品大致相同,皆是贡缎五匹,莲花玉镯一对。但其中一份,多了支金镶珠翠挑簪,其中一份,多了枚红蓝宝戒指,唯独最安分,未曾与太皇太后起争执的那名庶女,没有得到多余的赏赐。   巧杏担忧道,“娘娘,您这般……只怕寿安宫会闹起来。”   虞华绮笑道:“就怕那边闹不起来。赏赐不均,她们庶女之间,自然会有矛盾,那两个蠢些的,说不得会为此,而想着投靠我,那个聪明些的,心里自然也会不忿。寿安宫里闹得越凶,太皇太后越无暇他顾,对咱们便越有利。”   五日后,暗卫们终于在西郊发现了些许端倪。但西郊多山地,多密林,一时难以寻得贵太妃的下落。闻擎便命凌致增加搜寻队伍,同时将西郊周围围起,仔细观察进出百姓。   西郊荒芜,人烟罕至,一时间,倒真寻不出什么破绽。   那厢,太皇太后见闻擎迟迟未有动静,不免得意。鸡飞狗跳了多日的寿安宫,在她的严厉训斥下,终于暂且恢复平静。   年关将近,闻擎愈发忙碌。但他素了多年,一朝开荤,精力旺盛至极,再多政事也阻挡不了,他将虞华绮折腾到天光熹微。   虞华绮腰肢酸胀,娇懒躺着,见闻擎精神奕奕地穿衣洗漱,妩媚眼波微扬,横了闻擎一眼:禽兽!   其实昨夜是她自己馋了,非说身体已经复元,主动缠着闻擎胡作非为。可闻擎真征伐彻夜,她又承受不住,将过错全都推到闻擎头上。   闻擎素来纵着她,见她使性子,坐在床沿哄了她一会,等她安然沉睡,才转身离开。   如此,直到红日高悬,虞华绮才悠然睡醒。   巧杏领着两列宫女,进殿伺候虞华绮洗漱,丁姑姑笑道:“皇后娘娘,昌平郡主和傅姑娘求见。”   闻擎怕虞华绮寂寞,特许昌平随时可以入宫,陪伴虞华绮。故而今日,昌平携傅灵一道进宫,给虞华绮作伴。   虞华绮惊喜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们等了许久吧?你怎不早早唤醒我?”   丁姑姑笑道:“现在是巳时一刻,奴婢见娘娘睡得香,不忍唤醒您。”   平素连闻擎起身,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吵醒虞华绮,丁姑姑哪里有胆子,敢随意唤醒安眠的虞华绮?   所谓上行下效,虞华绮知道闻擎素日的德行,故而没有苛责丁姑姑,扶着酸痛不已的腰肢,简单梳洗后,道:“请她们进殿吧。”   昌平郡主与傅灵皆是未出阁的闺秀,甫一进殿,乍然见到虞华绮斜倚鸳鸯枕,乌眸凝水,春情无限的明艳模样,皆臊得心口直跳,说不出话。   虞华绮自己无知无觉,笑道:“昌平和灵儿来了?巧杏,快看座。”   昌平迟钝地行礼谢恩,咽着口水,道:“娘娘,您,您这也太……”   虞华绮靠着撒花织金软枕,搅了搅丁姑姑呈上的羹汤,“嗯?”她疑惑的眼波,媚得让昌平和傅灵两个姑娘,都酥了骨头。   傅灵年幼,比昌平还不如,霎时将准备说的话全忘到脑后,俏脸绯红,接过丁姑姑端来的糕点,呆呆吃了一块,没滋没味的。   昌平到底稳得住些,推推傅灵,道:“呆灵儿,你不是有话,要同娘娘说吗?”   傅灵赶紧回身,“哦,哦,是。”   她看向虞华绮,“娘娘,傅灵有话要说,请娘娘屏退左右。”   虞华绮见她神神秘秘的,眼底还有几分呆滞,摇头失笑,让丁姑姑等人先退出去。   昌平知道傅灵要说的事,涉及皇室,她虽不着调,却也明白,皇室的秘密轻易听不得,这对自己,对永宁王府并无好处,便随丁姑姑一道退下了。   华美宫殿归于安静。   虞华绮看着傅灵,“小灵儿想同我说什么?”   傅灵咬着唇瓣,纠结片刻,随后跪在毡毯上,“请娘娘先恕傅灵死罪。”   平白无故的,虞华绮被傅灵吓了一跳,伸手想扶起傅灵,却险些扯着酸麻的腰,“啊!”   傅灵见虞华绮抚腰,吓得小脸煞白,赶紧站起来,搀扶着虞华绮坐好。   虞华绮嗔道:“你也瞧见了,我身子不爽。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见外?”   傅灵重新跪好,低眉顺眼的,欲言又止。   虞华绮知道傅灵生性活泼,很少这般拘谨,见傅灵执意如此,只好道:“好,我答应灵儿,无论灵儿说什么,都不怪罪。”   傅灵得到承诺,才道:“娘娘,灵儿的表姐同庄文筠以诗相交,是难得的密友。今晨,庄文筠求了表姐,悄悄见过灵儿一面。”   昔日皇帝赐婚于荣王与庄文筠,后来荣王谋逆被诛,已入王府的楚云岚获罪,被一并处死,而庄文筠与另一侧妃尚未进门,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婚约作废而已。   虞华绮乍然听到庄文筠的名字,疑惑道:“庄文筠寻你作甚?同我有关?”   傅灵点点头,答道:“自荣王谋逆案后,庄文筠的地位便很尴尬。若她与荣王只是寻常赐婚,倒也罢了,偏偏当初她被赐婚,是因为与荣王婚前有私。如今她名誉已失,哪里还寻得到什么好夫家?”   傅灵说得委婉,其实庄文筠难寻好人家,不止这一个原因。   除却名誉有污,庄文筠作为荣王曾经的未婚妻,身份尴尬,王公贵族们怕得罪皇帝,故而有所避讳,不愿让家中子弟娶其为妻。   虞华绮知道,傅灵不敢议论皇帝,所以话未说尽,故而感叹道:“靖国公府势大,待过个几年,事态平息,庄文筠还是能嫁个中等人家的。她素来得宠,嫁妆定很多,出嫁后,日子未必不顺遂。”   傅灵叹道:“虽说是这个理,但庄文筠眼比天高,乍然从曾经的皇后人选,沦落到只能嫁给低门小户,她如何能接受?何况,如今靖国公府正计划着,要将自幼不如她受宠的嫡四女,送进宫中。”   虞华绮听到有人惦记闻擎,桃花眸微扬,“哦?”   傅灵对虞华绮与闻擎的感情相知不深,以为皇帝纳妃是寻常事情,故而没发觉虞华绮的异样,继续道:“庄文筠从天之骄女,沦落到只能嫁给平庸男子,因此,她非常嫉妒有希望蒙获圣宠的堂妹。”   虞华绮越听越稀奇,“那她找上你,是想做什么?”   傅灵神色有一瞬的紧张,“庄文筠说,她在得知堂妹将入宫的消息后,恼怒不平,跑去找家主评理。却在墙根下,悄悄听到一桩皇室秘闻。”   虞华绮闻言,眸光寒凉,定定看着傅灵,“什么秘闻?”   傅灵虽不明就里,但观虞华绮神色,便知晓,自己冒险来传话是对的,庄文筠没有撒谎,“庄文筠没有细言,只是说,她知道贵太妃的下落,希望能凭此见您一面。”   若庄文筠所言非虚,那么此时此刻,靖国公府已经与太皇太后有所勾结。   虞华绮沉吟半晌,问道:“她可曾说,打算何时入宫见我?”   傅灵回道:“庄文筠说此事隐秘,未免打草惊蛇,她可以在午后扮做我的丫鬟,随我悄悄入宫。”   虞华绮颔首,同意道:“便按她的意思办。”   当即,傅灵领着皇后的诸多赏赐,回到傅府。   傅府上下感念皇恩,皆欢喜不已。傅灵适时提出,皇后想观赏祖母私藏的,那副文睿明的红梅图。   傅老夫人自然连连答应,恨不得直接将图送给皇后。   晌午过后,傅灵带着庄文筠,还有那副红梅图,一并入宫。   庄文筠比之从前,憔悴了许多,但她仍是骄傲的,肩背挺直,眼底那分独属才女的傲然,始终不曾丢弃。   虞华绮看着跪伏于地的庄文筠,淡淡道:“本宫听闻,你有话想对本宫说?”   庄文筠跪在昔日敌人膝前,屈辱不已,竭力维持恭敬的语气,“是的,娘娘,文筠知道贵太妃的下落。”   好半晌,庄文筠卖的关子,没等到虞华绮好奇的回话。   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只能主动道:“文筠还知道,遗诏和贵太妃的所有事情。”   虞华绮略微抬眸,终于有了反应,“你是如何知晓的?”   庄文筠答道:“文筠听闻伯父们想将四妹送进宫,觉得他们放弃了文筠,心中含怨,所以偷偷藏在书房墙根,想等他们说出心里话时,冲出去,闹将开来,却恰好听到了这个秘闻。”   靖国公府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庄文筠的大伯。同时,庄文筠的二伯三伯,在朝中的地位亦举足轻重,唯独庄文筠的父亲,醉心诗书,不理俗事。若非庄文筠得靖国公喜欢,四房早就被欺辱得不成样子了。   如今庄文筠不得志,四房地位随之一落千丈,她自然不会服气。   虞华绮闻言,不由生出狐疑,“你既听到秘闻,那定也知晓,靖国公府打算扶持幼帝,借此权倾朝野。靖国公府势强,明明有利于你,你为何要搅黄此事?”   庄文筠攥紧拳头,眼底皆是惊惧,“可是,可是庄乔乔若当了皇太后,她一定会杀死我的!一定会的!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她会对我施加所有酷刑!”   虞华绮见庄文筠这般惧怕,倒有些相信了庄文筠的动机。   她曾听闻擎提起,贵太妃庄乔乔与庄文筠年纪相仿,是庄文筠的庶姑姑,自幼被庄文筠欺负虐待,险些因庄文筠而死。   但她仍担心,庄文筠的揭发,会是靖国公府的阴谋,故而问得很详细,“你不害怕,告诉我实情,贵太妃一死,你们靖国公府妄图谋朝篡位的意图暴露,你还是会死?”   庄文筠牙关发颤,但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显而易见,是在心中反复考虑多遍的。   “我虽愚蠢,虽怕死,但也知道,伯父他们的计划并不周全,一旦实施又失败,那庄家面临的,便是株连九族的祸事。如今我搅黄此事,将一切扼杀于摇篮之中,曾祖父乃开国功臣,功在社稷,陛下即便有怒,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不寒臣民的心,亦不会牵连妇孺无辜。”   庄文筠一向知道自己的优势,否则不会那般频繁作死,却毫无悔意。她清楚,只要靖国公活着一日,他们庄家,就能辉煌一日。   虞华绮见庄文筠笃定,对她的话更信任了几分,“那贵太妃现在在何处?”   庄文筠摇头,“我大伯与宋家并未谈拢,那边不肯说出真实地点。但我听大伯说,宋家承诺,若靖国公府愿意合作,他们便愿意先交出贵太妃。双方约定,在虎陵□□易。”   宋家牢牢把持着遗诏,仅用贵太妃做交易,从这个细节看,庄文筠的确没有撒谎。   虞华绮记得,闻擎曾同她分析过,太皇太后绝不会轻易让靖国公府上位,所以定不会给出遗诏,但太皇太后有可能会将贵太妃交给靖国公府,以此逼迫闻擎,让闻擎早日纳妃。   至于虎陵口,虎陵口距离镜湖不远,同虞华绮当日的猜测,也是对得上的。   但奇怪的是,西郊地势复杂的地方那么多,虎陵口不算偏僻,那儿附近,似乎并无妥当的藏人之处。   虞华绮一时没有头绪,回过神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惶惑不安的庄文筠。   庄文筠曾经屡屡针对她,甚至顺水推舟想害她,如今她是皇后,大可趁机处置了庄文筠。但庄文筠冒险说出家中秘密,维护了闻擎的皇位,勉强算是功过相抵。   “你退下吧。本宫不敢保证,靖国公府的下场会是如何。但你父亲书呆子的名声,举城皆知,若他没有参与谋反,陛下并非滥杀无辜之人,你们四房不会有性命之虞。”   庄文筠闻言,心底首次对虞华绮生出感激,叩了三个头,恭敬告退。   她知道,自己这般做,可能会害死伯父们,还会害得家族就此衰落。但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想活命,想父母活命,还不愿被贵太妃折辱至死。   她只能如此。   含章殿内空无一人,寂静得针落可闻。   虞华绮沉思良久,灵光一现间,忽而想到,前世自己被宋盼盼的人追杀,逃到一处密林,那里地势诡谲,距离虎陵口不远,明明是偏僻之处,可宋家的追兵,却对地形十分熟悉……   她走到桌案前,铺开纸张,画下一副地形图。   闻擎晚间回昭阳宫用膳,收到虞华绮画的地形图,将之传送给凌氏兄弟。   原本一直在镜湖边界徘徊,却始终没有寻得结果的暗卫们霎时有如神助,当夜,便成功抓获贵太妃。   遗诏没有下落,但那已经不再重要。   两日后,贵太妃在皇陵身亡的消息传来,寿安宫陷入死寂。   太皇太后失去了唯一的底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宋家多年的密地,究竟为何会在短时间内被堪破。   她凄凉一笑:自己败了,到底是闻擎技高一筹。   稍时,管事太监洪敬出现在寿安宫,姿态恭敬,语气却很轻蔑,直接命人将宋氏庶女拖出寿安宫。   几日后,宋家家中被搜出“伪造”的遗诏。   闻擎纯孝,念及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没有诛杀宋氏全族,留了三个赌博成瘾的旁支子弟。   洪敬站在太皇太后面前,笑眯眯道:“陛下说,宫中喜事刚过,不愿多生事端,既然您的病好转不少,便请您一直好下去,否则,宋家最后的根,您也保不住了。”   寿安宫宫门从此紧闭,太监宫女全换了新鲜面孔。   太皇太后霜发满头,亲眼看着为之付出一生的娘家倒下,亲眼看着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嬷嬷消失,却连死,都不敢死,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熬着。   她身体衰弱,心志又散,病愈发重了,只靠褚鲛的药,还有宋家独苗们的消息吊着一口气。   那厢,靖国公府知晓贵太妃身亡,宋家衰败,惊惶不已。   终于,年迈的靖国公知晓了不肖子孙背着自己,做的好事!他心思深,当即主动进宫,交出兵权,请求皇帝,让自己回到庭映祖宅,安享晚年。   闻擎见他识趣,挽留几次后,便同意了,还赏赐无数金银,以示仁德。   随着靖国公的主动一退,其盘踞在朝中多年的势力,终于渐渐瓦解。然靖国公与四房虽退回庭映,参与了谋逆的其他三房,却还是被闻擎以贪污的罪名,困在牢狱里。   如此,前朝后宫,最具权势,最能威胁到皇权的两股势力,纷纷消散,朝野彻底看清,新帝的雷霆手段。   有几个嗅觉敏锐的,还察觉到两件事内里蕴藏的玄机。   宋家倒台前,刚将庶女们送进宫,打着做宫妃的主意。而靖国公府出事前,满皇城都知道,其嫡四女才貌双全,艳绝一时,正准备参加明年的选秀。   帝心叵测,陛下的盛怒,是否因此而起?   自觉猜测出真相的几位重臣,纷纷收敛了送家中嫡女入宫,与皇后争宠的心思。   ☆、第83章完   腊月廿五, 年关已至。   泱泱大国的百姓们, 尽皆陷入喜庆团圆的气氛中,张灯结彩, 锣鼓喧天,高唱着喜气洋洋的词曲,喜笑颜开,迎接新年的到来。   平素肃穆威严的皇宫, 亦是珠围翠绕, 花团锦簇, 富丽而喜庆, 宫娥内监得了丰厚赏赐, 更是心花怒放,逢人先露三分笑,妙语连珠地说着吉祥话。   闻擎已经封笔,不再处理政务。他记得早前虞华绮曾提起温泉, 言语间颇有向往之色,便带她去行宫游玩,泡温泉赏艳景, 恣意欢狎, 亲昵缠绵。   明月初升时, 夫妻俩并肩携手, 于人潮如涌的热闹街巷里穿梭。   虞华绮喜欢闹市, 喜欢民间竹雕浑然天成的意趣, 喜欢街边摊贩香脆新奇的吃食, 喜欢在拥挤人群中,牵着闻擎的感觉。   她进宫的这段日子,忙着熟悉宫务,忙着操心太皇太后的事,此番出门,倒是玩得心满意足。   直到腊月廿九,闻擎按制宴请群臣,两人方回到皇宫。   琼辉殿开宴,灯火辉煌,八音迭奏,君臣言笑晏晏,共贺吉隆之喜。   皇后华服盛装,与皇帝并肩共坐,其端丽雅重,凤仪万千,引得群臣纷纷在心间感叹,怪不得皇后能独得盛宠。   若他们能得如此绝代佳人,那如云姬妾,又有何趣哉?   筵宴散后,平西伯拉着赵小侯爷,找皇帝评理。闻擎近日不在宫中,故而一直无暇处理这两人的矛盾,看着平西伯怒发冲冠,又竭力忍耐的滑稽模样,良久,才命二人到御书房等候。   虞华绮见到祖母父兄,却不得与之细谈,因此特意在宴席散后,留了祖母嫂嫂两个女眷,在昭阳宫中说话。   钟仪看着富丽堂皇,奢华绮丽的昭阳宫,直颂赞皇帝对虞华绮的疼宠,哄得虞华绮连连莞尔。   她是真心拿虞华绮当自己的亲妹妹,说笑了会,关心道:“前些日子宋女进宫,可是因为太皇太后存了那等心思?”   虞华绮笑靥微敛,“是。”   钟仪感叹道:“好在宋家作死,自己犯了大过。否则她们有太皇太后撑腰,对娘娘您的地位总归是个威胁。”   虞华绮轻摇了摇头,“无论太皇太后心意如何,陛下都不会纳妃的。”   钟仪见虞华绮语气笃定,就没有再进言。她到底只是嫂嫂,不便多说,何况如今小姑子是皇后,君臣有别,她也不能多说。   虞老夫人与钟仪不同,见孙女笃定,虽未泼冷水,却还是问道:“若有朝一日,陛下改了主意,想要封妃了呢?”   帝王宠爱是最虚无缥缈的。   焉不见前朝魏安帝,宠爱贵妃至六宫虚设的地步,贵妃年暮时,也还是临幸过几个美貌宫娥。   虞华绮见祖母相询,垂眸想了片刻,答道:“那阿娇便求求陛下,求他不要封妃。”   此言听着幼稚,却已经超出虞老夫人的意料,虞老夫人还以为,孙女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底是宫闱深深,一月不到,便将孙女的倔劲和痴劲消磨不少。   思及此,虞老夫人不免心疼,看着心爱的孙女,忍不住问道:“阿娇可曾想过,若哀求无用,陛下执意要封妃,届时,又该如何处理?”   无论如何,孙女既当了皇后,那她对皇帝封妃的事,就该有个心理准备。如此,即便以后事出突然,孙女也不至于因用情太深,而遍体鳞伤。   以前孙女不喜谈论这些,总是全心相信着皇帝,如今在宫中住了些时日,倒稳重许多,虞老夫人在心内感叹。   稳重的虞华绮却摇着头,仿佛很天真似的,“祖母,陛下他不会舍得拒绝我的哀求。”   虞老夫人闻言,与钟仪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语凝噎。   皇帝对虞华绮的宠爱,她们都看在眼里,虞华绮对皇帝的眷恋,她们也看在眼里,再说下去,她们便成了恶人。   晚间,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冰寒夜风刮去尘埃,刮得人心境清明。   闻擎回到昭阳宫,见虞华绮正篦发,顺手从宫娥手里接过描金夔凤玳瑁篦,“阿娇见到祖母,心里可欢喜?”   虞华绮颔首,她摆弄着艳色胭脂,拿白玉细簪一点点挑了,在月白绣帕间乱描,“陛下在御书房待了这许久,可处置完了那桩公案?”   赵小侯爷是皇城有名的纨绔,看着虽不着调,城府却不浅,是闻擎手里的一柄好刀,他同平西伯的幼子起冲突,并非偶然,而乃闻擎授意。   平西伯、冠军大将军司马腾,自靖国公府倒下后,便颇有些自鸣得意,目中无人。此事是闻擎给司马腾的一个警告,亦是闻擎给赵小侯爷升职加官的契机。   闻擎将因果一一同虞华绮分析,虞华绮沉默听完。   妆镜前那块白帕,早已被她用胭脂糟蹋得黏糊糊的,脏成一团。   她倏而回首,乌眸在锦绣宫灯的映衬下,晶灿灿的,望入闻擎眼底,“闻擎哥哥,方才祖母问阿娇,你若真的封妃,阿娇会如何。”   闻擎粗粝的指节微顿,玳瑁篦滞留在虞华绮青丝之间,“阿娇是如何回答的?”   虞华绮丹唇扬起,笑得宛若月华下,于阴暗墙角嫣然绽放的艳美玫瑰,“阿娇说,若闻擎哥哥真要纳妃,阿娇就求求你。”   闻擎心中说不清的滋味,俯身,在虞华绮眼尾那滴美人痣落下一吻。   虞华绮却偏过头,让闻擎吻到冰凉青丝。   闻擎见她闪躲,明显是拒绝之意,眼底渐渐酝酿着风暴。他说过的话,她总也不记得,总也不相信。   可他的声音却平淡温和,“胡闹。”   虞华绮微垂着姣好芙蓉面,用白玉簪在掐丝珐琅胭脂盒里乱拨,“祖母还问,你若执意封妃,阿娇苦苦哀求也无法转圜,阿娇又当如何。当时,阿娇没有说真心话。”   眷恋至深,爱意至浓时,她也曾相信,自己能与闻擎执手一生,恩爱白首。可太皇太后突如其来的手笔,让她陡然发现,皇室艰难,世事无常。   一切未必能尽如人意。   闻擎贵为皇帝,也有受人掣肘之时。靖国公府与宋家的事,闻擎因为爱她,所以在诸多解决方法中,选了最艰难的那项,来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   今时今日,婚姻方始,闻擎自然能做到忠贞,可长年累月,闻擎可能会面对更多逼迫,更多诱惑。他是天子,也是凡人,熬过无数艰难后,或许便会厌倦。   或许便会觉得,那些新鲜的美人也不错。   虞华绮衔着白玉簪,唇瓣霎时被胭脂染得殷红,她看着镜中盛极的容颜,缓缓吐出玉簪,转身环住闻擎,吻上他的薄唇。   胭脂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飘散,冰凉的翠鸾耳铛划过闻擎侧颊。   “阿娇心里想的是,你若执意封妃,阿娇便杀了你。”秋水瞳缱绻而多情,能蛊惑人心,说着狠辣的话,眸底深处,却含着一丝哀伤。   闻擎心内的暴戾,反随着虞华绮说的话渐渐消解,“我若有负阿娇,阿娇尽可杀了我。”   他说得深情,语气诚挚,宛若立誓,仿佛死在虞华绮手里,是件极圆满的事。   刹那间,从前那些山盟海誓,诺言许约,都尽败给闻擎这句话。   虞华绮垂眸,好半晌,嗓音染着湿润的气息,“说定了?”   闻擎并未立时作答,而是寻了把匕首,放在虞华绮掌心,“说定了。”   美人娇软金贵,匕首坚硬血腥,闻擎打横抱起攥着匕首的美人,问道:“如此,阿娇是否会更安心一些?”   虞华绮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闻擎哥哥,以后我们不谈妃妾的事了,你做什么,阿娇都信你。”   她握着匕首,闻擎亲手交给她的匕首,闻擎亲手交付给她的性命,恍然间,忽而就心安了。   近些日子,她被幽深宫闱,被步步紧逼的太皇太后感染,对闻擎生出怀疑,很坏很坏地选择性遗忘了,闻擎为同她在一起,付出过多少代价。   闻擎那么爱她,爱到连生命都可以轻易交托,她却无凭无据地怀疑人家,实在伤人。   虞华绮的心防骤然瓦解。   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爱意,也应当有很多很多信任,无论面临何等危境,都依旧能支撑起彼此爱意的信任。   信任,或许同至死不渝的爱一样珍贵。   虞华绮咬住闻擎□□的鼻根,故意留下痕迹,还朝闻擎娇滴滴抛了个媚眼,灿若春华,秾艳倾城。   闻擎将她放在并蒂莲金宝地锦被间,按着她的心意,俯身掠夺,却在心中微微叹息。   他的傻娇娇,赏过云蒸霞蔚之盛景,踏过璇霄丹阙之仙境,谁还会眷恋凡尘俗物?   世间再无人如她一般,骄傲明媚,如朝阳,如烈焰,能焚尽苍穹之下,全部阴霾。   她的桃花眸里,蕴着喜悦,蕴着生机,蕴着山河间最艳的一缕春光。初见时,仅一眼,就照亮了他陷于腌臜泥淖中,狼藉不堪的生命。   从此,纵然江山改,日月颠覆,他亦将永远如九渊骊龙,护着心间娇贵的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