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她重生了》 作者:镜雪荧荧   文案   第一次救他,他是乞丐,她是和亲皇子妃,却不料做了他的光。   最后一次盼他来救,他是故国主帅,她是敌国皇后,却生死两隔,她胸口溅出的滚烫鲜血,成了他心头朱砂痣,夜夜灼心。   可第三次醒来,枕边人温情脉脉,又是他。   只这一次,他是她的夫君,而不是陌路人。   他的桃花眼里盛满小心翼翼的光望着她,他想——   好好,我既盼着你再爱我一次,又盼着你无情离开我,可最后,我还是想奢望你留在我身边。   四海承平,我想与你,同行天涯。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主角:魏青梧,魏静好 ┃ 配角:杜夜阑,司徒景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丞相宠妻日常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苏醒在死后第三年   传闻奈何桥的边上开着一种红色的曼陀罗花,魂灵触碰到这些花之后,便会有生不如死灼烧痛感,那被烧过的地方,转世投胎后,便会成为丑陋的胎记。   我穿着死时的衣服,华贵的玄色金凤曳地长裙,心房上还插着一根白羽箭。狼狈地混在成百上千个死于战乱的魂魄中,我被挤着往奈何桥上走。   前头的鬼差还在喊着,让我们抓紧时间,动作麻利些,凡间战乱,每时每分都有新的枉死之人下来,鬼差也忙得很。   但即使这样,每个鬼也都得让判官判一下生前功德罪孽,好安排下辈子去处。   站在我前头的鬼说,还以为能见到阎王呢。   我想了想,说道:“我们这些小人物,多半是判官处理。你瞧着像人间那样,也只有国戚重臣犯了法,才有资格让皇帝亲自过问不是?”   前头两个鬼回头看我,说道:“姑娘你这么年轻就死了啊!”   我想想有些伤心,不由吊着嗓子哭道:“是啊,我死时才二十岁啊!   两鬼又道:“阎王打架,殃及小鬼。我们一个是南越人,一个是北周百姓,姑娘你是哪国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   “我是南越人,但嫁去了北周。”   两鬼:“哎,远嫁啊,可曾回过南越?”   我摇了摇头,我自打嫁人,就再也没能回家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更加伤心,悲从中来,眼泪便掉了下来。   两鬼:“你夫君可还活着,有孩子吗?”   我又摇头:“夫君活着,孩子小产没了。”   两鬼:“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夫君一定在阳间思念你,可惜阴阳两隔。”   我顿了顿,说道:“看到我胸口这根箭了吗?我夫君射的。我觉得他不太会思念我,更不想我还阳。”   两鬼:“姑娘你好惨,简直和魏青梧一样惨。”   我:“魏青梧惨到世人皆知了吗?”   两鬼:“谁不知道啊,她代替了原本南越的公主去北周和亲,结果嫁给了当时北周身份卑微的三皇子,好不容易熬到三皇子夺嫡成功当了皇帝,她却立刻就被打入了冷宫。最后北周和南越开战,魏青梧一个废后被吊在了两军交战的清江上三天三夜,寒冬腊月的别提多惨了。   我:“是呢,最后还被北周皇帝一箭穿心了呢,北周皇帝真是个负心汉。南越的人也是呢,都不肯救一救她。”   我刚说完,突然一道绳索拉住了我,猛地将我从众多魂魄中拉了出去。   我摔在了一块大石头前面。   石头上闪过许许多多画面,有凤冠霞帔,有洞房花烛,有人唤我青青,有人把我推下河,有人对我放冷箭,有土匪,有刺客,有小人,有月光,有花亩,还有欺骗,背叛和痛苦。   我怔了一瞬,那石头上便仿佛已经把我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都放了一遍。   我后知后觉,这兴许就是三生石了。   不知道我上上辈子,是什么人呢?   我正想着,便看到有人走到了我面前,我趴在地上看他,就瞧见他宽大的白色袖袍,再往上,只能瞧见一个下巴。   是个好看的下巴,想来也是俊俏的男子。   用绳子拉我的是鬼差,他毕恭毕敬的对着那看不见脸的白衣人说:“寿数未尽,抓错了,原还有三年可活。”   白衣人:“既如此,魏青梧,你且回去吧。这里便当做你做了一场梦。”   那白衣人说完,忽然抬袖,一阵大风吹来,竟要将我吹走。   我一把抱住三生石,大喊:“我不回去,我不要做魏青梧了,我死得透透的,死在大雪里,都没人给我收尸,我不回去了。”   可是风很大,我被吹倒在地上,脚下的曼陀罗花顿时化作了火焰。   火蛇缠上我的眉心,刺痛袭来的一瞬间,我听到有人唤我的小名。   “好好,好好。”   我抬头,三生石上闪过一袭白影。   清江左岸,鹅毛大雪,我被吊在半空,隔江远远看着对岸的那道白影。   我扯了扯嘴角,虚弱地骂道:“喊好好的,也是骗子。”   然后,那只白羽箭就射了过来。   白衣人站在我的身前,再一次抬手召来了大风,我抬眼去看,望见一双悲悯的眼睛。   呵,阎王也会悲悯吗。   若是真的悲悯,又何必让我回那人间再走一遭?   -   大风过后,我重生在了元昭二十二年的春日,已经是魏青梧死后的第三年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我醒来时,竟然是在我未出阁之时的闺房里。房间里的铜镜上还有一道森然可怖地裂痕,那是我当年和亲前与父亲争吵时拿剑砍的。   我还记得当时送嫁的宫中老嬷嬷说,这太不吉利了。   自古以来,破镜难圆。破镜对于即将出嫁的女子而言,实在不是好兆头。   后来嫁去北周的那三年,我每每揽镜梳妆,便会想到老嬷嬷的话,觉得这老嬷嬷不该在宫中替贵人梳头,而该去街上摆个摊子替人看相算命,保准一看一个准。   铜镜边上,放着我未出阁前的看的《女戒》,薄薄两本书下面,压着我儿时读过的两本地理志。   房间里无人,我起身,抬手发现自己的手臂瘦的几乎是皮包骨了。两条腿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光着脚下床,一骨碌便摔在了地上。   地板磕得我生疼,眼泪都出来了。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把屋子里都看了一遍,然后坐到了镜子前。   镜子的的确确还是我的脸,不过和我死前相比,瘦了许多许多,像是好几年没吃过饭的人。我揉着摔疼的膝盖,确定我是被地府那个白衣人扔了回来。   只是,难道他把我扔到了出嫁之前?   我将桌上的梳妆盒打开,里头还静静地躺着一支梧桐木做的如意簪子,簪子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的裂纹在上头。   这支簪子,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她当年生我时难产,在我三岁时便病逝了,只留下了这亲手做的簪子给我,让我以后出嫁时戴着。   但出嫁之时,我被封为和亲的公主,宫中的老嬷嬷觉得这木头簪子不能彰显南越皇室的贵气,坚决不让我用,我便没有戴上。仔细想想,后来可能是我娘亲见我没戴如意簪子生了气,便没有在我出嫁之后保佑我了。   我拿着簪子目不转睛地看,这如意簪子我和亲时带去了北周,可簪子在元昭十九年南越北周开战之前,就已经被折断了,还是我亲手折的。   我记得当时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簪子折断,簪子的断口刺破了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丑陋伤口。   那场景我此时想起来,仍然觉得手掌心疼。   可如今簪子完好无损,莫非我还阳到了三年前还没和亲的时候?我心头一下子欢喜起来。   若是还未和亲,那我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和个劳什子的亲,南越公主不想千里和亲,凭什么就要委屈我替嫁?   上一世他们拿家国大义逼我,父亲用人伦孝道压我,逼着我上了那深渊一般的和亲花轿。我那时蠢,竟然便屈从了。后来被三皇子冷落软禁在皇子府的暖阁里,闲来无事读了三皇子好些书,才知道这世上除了《女戒》之外,还有钱权名利,人心百转,北周南越之外,尚有广阔天地。   那时我方知,自己是被愚忠愚孝害惨了。   如今若是可以重来,谁还要去和亲。我该趁早跑了,随便找个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里躲它个三年五载,等北周和南越打完仗了,世间安定了,我再回来。   我想着便不觉得疼了,可我低头时,却看到我的掌心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痕。   手里的簪子掉了下去。   我茫然地看着掌心的疤痕,直到许久我听到有开门的声音,然后一个尖嗓子的小丫头大喊:“醒啦醒啦,夫人醒啦!”   我皱了皱眉,放下手,很是疑惑。   “夫人?”   我出嫁前婢女喊我小姐,我出嫁后婢女不是喊我“公主”,便是喊我“王妃”,当然后来三皇子登基了,也是有人喊过我“皇后”的,可从来没人喊过我夫人呀。   怎么重生一次,我那糟心的三皇子夫君,竟然做了个平民?   我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了门边,想着此处应当是我家,可是门外的院落景致,无一处和魏府相似,也无一处和三皇子府相似,更无一处和北周皇宫相似。   可偏偏,满院子五彩缤纷的野花,挂满青色葡萄的凉亭,还有一棵未长成的小梧桐树,却处处透着熟悉。   “这到底是哪儿?”   我正欲往外走,便听到叮叮咚咚一串金玉相撞的声音,还有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   我循着声音扭头望去,便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穿着月白色的衣衫,从廊下向我疾步走来,那发出叮咚声音的,原是那人腰间悬挂着的玉坠和鎏金香囊。   好生讲究的人。   我抬眼看去,瞧见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还有他高挺的鼻梁,内敛的长眉以及,微薄的唇。   他冲到我面前时骤然止步,神情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他向我颤巍巍伸出了手,我看了眼,然后后退了一步。   杜夜阑站在我面前,挤出一抹像是哭的笑,慢慢放下了手。   他说:“好好,你醒了?已经……三年了。”   我微微侧了侧脑袋,好奇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好好又是谁?”   我问完,看着杜夜阑俊美的面容一点点在震惊中被撕裂,心里乐开了花。能看到这个负心汉在我重生后的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真是……太爽了。   毕竟,如果说我的悲剧是从和亲开始,因为三皇子而步入深渊的话,那么杜夜阑才是真正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人。   再来一次,我不想认识和纠缠的人里,他一定得排在第一位。   第2章 从敌国废后变成了丞相   虽然我自认为我完美无缺地演绎了一个失忆者,而杜夜阑也相信了我失忆。但我着实没有想到,三年未见,杜夜阑这厮,竟然比三年前还要阴险狡诈了数万倍。   他竟然骗我说,我是他一年前迎娶过门的妻子,因为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所以昏睡了一年。   我藏在袖子下面的左手摸了摸右掌心,疤痕还在。我先前也照过镜子,明明,我还是魏青梧。   我是北周的废后,又没有改头换面,如何就能便成杜夜阑的妻子?   难不成北周在当年一战中落败了?   杜夜阑一直盯着我在看,两道视线火热,仿佛要把我盯出个洞来。若非死过一回,我怕是早就慌张地露出马脚了。   万万不能让杜夜阑看出我没失忆。   我转头,问道:“你说我是你的妻子,可有凭证?我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万一你骗我呢?”   杜夜阑沉默了两秒,语气从容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证婚人是我的老师徐太傅徐诚,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婚宴的流水席开了三天三夜,请了天下最闻名的冯摘花的班子唱戏。花轿从魏侯府出发,绕过东西二街,整个南越京都的人都可以证明,你是我的妻子。”   我忍不住抓了抓掌心的那道疤,有点痒。   这杜夜阑的语气,不像是说假话?   可除非是我北周那位三皇子夫君真的死了,否则我怎么可能顶着这张脸嫁给杜夜阑,而且……我明明都去过地府了,怎么这三年有其他孤魂野鬼上我的身嫁给了杜夜阑?   我抖了一下,脚底涌出一股恶寒。   “那,那我叫什么名字?侯府又是哪里?”   杜夜阑微笑,凝望我时的神情恍惚如同三年前他常与我交谈时那样,温文尔雅,人畜无害,他已经从方才见我时的震惊情绪里抽身恢复正常了。   “你叫静好,魏静好。出生南越安平侯府,原是皇室旁系。”   我慢慢微笑起来,问道:“那我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杜夜阑忽然侧身越过我们中间的茶几,抓住了我的右手,说道:“别再抠手心了,一会儿手心都要破了。这么些年,你抠手心的毛病竟然还没改掉。”   我甩开了杜夜阑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被他碰到的手腕。   “你莫要碰我,我还没承认你是我的夫君呢。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杜夜阑也不生气,说道:“安平侯爷和侯夫人尚且都安好,你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弟弟,魏青琢。”   说到这里,杜夜阑忽然垂了眼沉思了两秒,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道:“你是府中的嫡次女,你原还有个长姐,六年前被封为永荣公主去北周和亲了,三年前南越北周开战,你姐姐心情郁结,因病去世了。”   我咬了咬牙,很想抓起案上的白瓷茶盏对着杜夜阑砸上去。   好你个杜夜阑,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我分明是被三皇子司徒景湛那个王八蛋一箭射死的,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在。我分明是做了北周南越两国之间的炮灰!   我瞥了一眼白瓷茶盏,问道:“我长姐叫什么名字?”   杜夜阑:“魏青梧。”   我:“为什么只有我的名字里没有青,怎么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杜夜阑伸手端起我边上的白瓷茶盏,说道:“好好,你的名字是你娘亲给你娶的。你爹最宠爱你娘和你,所以便给你娶了这个名字。”   我愣了下。   我原名魏青梧,是我爹取的名字。取的是凤栖青梧的祥瑞之意,我爹后来在三皇子成为北周皇帝时一定很开心,因为我应了这个名字的意思,做了一国之后,有凤来仪。   但我的小名叫静好。   我娘生我前便想好的名字,她希望我一生都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这个秘密,我告诉过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前夫,司徒景湛。   另一个,便是眼前人,杜夜阑。   告诉他们秘密时,我都一片真心,谁料我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两个男人,皆负我。   大约是我看男人眼光太差了。   我的父亲安平侯,人倒是健硕,但是在子嗣这件事上一直不太行。我娘十七岁便嫁给我父亲,二十二岁才有了我,然后便因为难产去世了。   我的继母是二十岁嫁给我父亲的,二十五岁才有了身孕,生下了魏青琢。那些年安平侯府的后院除了主母之外也不缺其他妾室,但是全无所处。   至少到三年前我死为止,我爹还没有第三个孩子。   我爹知道杜夜阑凭空多给他了一个小女儿吗?   我并不想和杜夜阑多说什么,他这个人向来聪明,心肠也坏,当年便骗得我好惨,我知道从他嘴里是套不出任何真话的,既然如此,不如想别的法子。   我说着头疼,杜夜阑便让人送我回房间去了,没多久便有婢女领着大夫走了进来,说是杜夜阑吩咐了,要让大夫给我把把脉。   我原本只是找个借口离开杜夜阑,但我的确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便让大夫给我把把脉,大夫不是府中的人,我觉得我兴许能套出点话来。   我躺在榻上,隔着纱帘伸出胳膊,能瞧见大夫身边还守着两个婢女,便道:“我饿了,你们去给我拿点吃的。”   一个婢女走出了房间。   我又问道:“你们家主人呢?我有话要问,你去寻他来。”   那婢女答道:“夫人,大人片刻前已经进宫去了。”   杜夜阑不在,那更是好。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找人去给他送信,说我有要事找他,让他快回来见我。”   那婢女还不想走,我便故意呵斥了一声,好歹当了几年王妃和几天的皇后,唬人的气势我还是能拿捏住的,婢女果然听话走了。   屋中只剩下了大夫,我便问道:“大夫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这把脉都好一会儿了。我是不是病入膏肓,回光返照?”   纱帘外,传来略有些青涩的声音,“夫人身体虽然虚弱,但并无大碍。只是昏迷三年,虽然有神药加护,可对身体消耗过大,一个月内勿要大悲大喜大怒,每日按照我开的方子和菜单,以药汤配合药膳进行滋补,恢复元气即可。”   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这大夫知道我昏迷了三年,还提到了神药,看来知道不少。   “大夫,神药是什么药?让人起死回生的药?难道我昏迷前已经死了?”   纱帘外的人身形微微僵直,一会儿才说道:“夫人当初只是头部受伤昏迷了,神药也不过是各种珍稀药材而已,微臣只是这么一说。”   我又道:“大夫,方才说我昏迷三年。可我夫君说,我是一年前才出事的,所以是你在说谎呢,还是我夫君说谎?”   一把掀开纱帘,我将手里攥着的如意簪抵在了大夫的脖颈上,微黑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红血管。   我半跪在床上,低头盯着被我挟持的大夫,手心有些出汗。   虽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但以前我都是拿簪子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这还是头一次对准别人。   那大夫像是震惊住了,一动不动。   我向前推了下簪子,簪子在他脖子上压下一个小洞,我问道:“我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你快说话,不说的话,我就……”   我话还没说完,那大夫一个抬手便反扣住了我的手腕,手里的簪子无力地掉在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怎么能这么废物呢,威胁个人都失败。   那大夫竟然笑了下,说道:“夫人,下次要威胁人,至少拿根能戳死人的银簪子。你此刻身体虚弱,便是个普通女子,也能将你反制。”   我恼怒地抬头瞪他,生气地说道:“你竟然嘲讽我!”   那大夫低头说道:“三年未见,嫂嫂你说话刻薄许多。”   我愣了半响,才从深处的记忆里拉出一张稚嫩的脸与眼前这个皮肤微黑的青年大夫联系上。   “景澈?”   司徒景澈,北周的十一皇子,三年前我死时,他便因为帮助司徒景湛夺皇位中了剧毒,命悬一线。那时候,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司徒景澈的生母身份卑微,原本就是照料司徒景湛母妃的一名女医官,后来意外被宠幸,生下挨着孩子之后没两年,便郁结于心病逝了。   之后司徒景澈便被司徒景湛的母妃照料,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当初的三皇子党羽。不过这小子可能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喜爱医术,并且在医术上颇有造诣。   我知道这一点,还是因为当初在三皇子府遭人暗算小产,又被人在大雪日推下了水差点死掉,宫中御医都说我没救了,结果当时才十二岁的司徒景澈却用了三天时间,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虽然但是,我觉得当初景澈要是不救我也挺好,那样我就不必在绝望之时遇见杜夜阑,然后再经历一次背叛。   我丢开司徒景澈的手,说道:“你莫要胡乱喊人,我并不认识你。”   司徒景湛咧开嘴,笑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撇了撇嘴,拿起床上的枕头砸了他一下,说道:“这里不是南越的丞相府,你一个北周十一皇子大摇大摆出现于此,莫不是你三哥亡了国,你做了南越的俘虏?”   司徒景湛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还没有人回来。   “你是真的睡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南越和北周自当年清江一役后,便势同水火,这些年两国屯兵清江两岸,大小战役不下百次。我三哥么,自然还在北周好好当着他的明君,受万人敬仰,哪里像你这么狼狈。”   当年在三皇子府,能与我谈得来的便只有年纪小的景澈,这小子心不坏,只是嘴巴坏,都过三年了,嘴巴还是坏。   我气得又拿枕头砸了他一下。   “司徒景湛这个王八蛋既然当皇帝当得好好的,你当初救了他一命,他必然是封了你当王爷的。你如今假扮大夫混迹南越,是不是来打探南越情报,想要和司徒景湛里应外合?”   司徒景澈眨了眨眼,坏坏地问道:“若我说是,嫂嫂你想做什么?”   我眯了眯眼,说道:“我想让你闭嘴别喊我嫂嫂,这两个字我听着犯恶心。然后大声喊……”   “&*……&&*)”   司徒景澈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说道:“别喊,就算喊了也没人相信我是北周十一皇子。我已经在南越潜伏三年了,现在可是南越宫中最有前途的御医。”   我点点头,在司徒景澈松手的一刹那,扯嗓子大喊:“有北周奸细……”   司徒景澈突然往我张开的嘴里扔了一颗药丸,甜甜的,我没注意,一囫囵吞了下去,等反应过来时,早就吐不出了。   司徒景澈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嫂嫂,让你别喊了,你怎么骗我呢。我给你吃这蛊毒,也是万不得已。你如果暴露我的身份,咱们就同归于尽。”   我挤出两滴眼泪望向司徒景澈:“景澈啊,嫂嫂错了。你给我解药,不给我和你同归于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   司徒景澈一愣,半响说道:“嫂嫂别说胡话,谁死你都不能再死了。你要是想和我同归于尽,我就告诉我三哥你还活着,或者我告诉杜夜阑,你没失忆。”   咬咬牙,我选择了暂时屈服。   毕竟死不可怕,让这两个狗男人知道我活着,记得一切才比较麻烦。   第3章 夜半时分的毒药与春桃   黄昏时分,我已经吃了个半饱,便听到前院里一阵车马人声响动,料想是杜夜阑回来了,我立刻往袖子里抓了两块糕点,准备回房间去。   我暂时还不想见到杜夜阑,这个满嘴谎话的情感骗子。   但是我才走到门口,迎面便碰上了疾步走来的杜夜阑,他宽大的月白色袖袍在暮光里随步伐翻涌,像极了一只只上下翩飞的巨大蝴蝶。   我扭头就走,被他从身后拽住了袖子,结果两块糕点便从我的袖子里滑到了他的手掌心。   黄灿灿的南瓜糕,落在他白皙的掌心,煞是好看。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魔怔,伸出手指捏住了我的南瓜糕,指尖从他的掌心纹路上划过,碰到了一点微微阻碍。   拿掉了南瓜糕,我看到他掌心原本平顺的手纹中间,有一道粗陋的长长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过掌心。   三年前我最后一眼见他,他的掌心还没有这道疤。难不成这几年被人刺杀过,还是上了战场被伤到?   总不能是下厨房切菜切到了手?   我想到这里忍不出笑了一下,便听到杜夜阑说:“好好,你在笑我的手掌难看吗?”   我皱了皱眉,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你莫要喊我好好,我们可没有如此亲近。”   杜夜阑的远山眉微微落下,似是无奈地哂笑了一下,道:“好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夫妻之间,自然亲近。”   我拿起南瓜糕咬了一口,含糊着说道:“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是我夫君,我不记得我们拜过堂,我也不记得你的名字,一切自然不作数。”   杜夜阑握了握拳,垂在腰间,湛亮的眸子望着我,像是无尽深渊。   他说:“好好,不管你记得不记得,一切都是作数的。”   南瓜糕软糯糯,卡在了唇齿间,藕断丝连着实难受。   我冷笑着说道:“杜丞相真是霸道,今日给我看病的大夫说漏嘴,说我昏迷了有整整三年呢,既然我昏迷了三年,如何在一年前与你成亲?”   杜夜阑的脸色丝毫未变,不急不缓问向我身旁的婢女:“是哪位御医给夫人诊脉的?他是如何与夫人说的?”   身旁两个婢女脸色骤然变白,立刻跪了下来。   “大人恕罪,那时我们并不在夫人身边。我去前院寻人给大人带口信,她去给夫人准备吃食了。”   杜夜阑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抬头忽然向我笑道:“这两个奴婢看上去并不伶俐,想来你也不喜欢她们,我给你换两个新人吧。”   我吃掉了剩下的一块南瓜糕,说道:“你换人就换人,何必找理由。你不过是觉得这两个婢女没有看守好我,让我知道了真相。虚伪!”   杜夜阑的脸色因为我的这句话,微有难看,却无怒气。   他上前一步拉过了我的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帕子,将我指尖沾着的糕点碎屑擦拭干净,垂首说道:“好好,我的确是个虚伪的人。朝堂庙宇,我惯会与人虚与委蛇,戴着面具示人。但独独对你,我以诚相待。”   我翻了个白眼,抽回自己的手。   此时此刻,若不是为了伪装,我定然要痛骂他一句。   杜丞相,如若你三年前对我有过一点真诚,我大抵都不用死得那样凄惨,像个笑话。   “我想回侯府,你不是说那是我的娘家吗?兴许在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走走,我就能想起些什么。”   杜夜阑点点头,说道:“后日我休沐,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没有要求自己回侯府去,以目前的情况判断,杜夜阑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回去的。若让我一个人回侯府,他多半会派人暗中看守我。   将我看得如此严实,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难道指望用我来威胁司徒景湛拱手让出北周?可别做梦了。   江山和美人,有脑子的当权者,都选前者。   回房间一个人待了许久,我将房间里所有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发现这里的布置和东西几乎和当年我在侯府时的东西一模一样,好像把我的房间搬了过来。   我将那如意簪取出反反复复看了许久,终于对着烛光看到了一丝裂痕。   我捏住簪子的两头,用力掰了一下,原本完好的簪子便在我的手里断成了两截,我忍不住叹了一声。   这簪子到底还是断着的。肩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掌心的簪子拿起。   我吓了一跳,慌忙转身看去,便瞧见了杜夜阑。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长发披散绑在脑后,没了白日里的严谨,看上去温和许多。他拿着簪子问我:“好好的簪子,为什么要折断?你若是不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些时新的簪子来供你挑选?”   我从梳妆台前起身与杜夜阑拉开了距离,冷漠地说道:“破镜难圆,已经断了的簪子何必重新粘好?”   杜夜阑眸色沉沉地看着我,说道:“心有多愧,亦有所憾,所以强求。”   “可从没听说强扭的瓜甜。这破簪子我不要,你出门的时候顺手丢了吧。”   杜夜阑低着头看掌心的簪子,也没有出声回我。我转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催他快些离开。   这深更半夜的,我一点都不想和他聊天。   但是杜夜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本地理志,便坐了下来翻开了书。   “杜夜阑,你明天不是要上朝吗?这么晚还不回去休息?”   杜夜阑抬眸看我,说道:“夜深是到了休息的时间,但好好你与我是夫妻,我们自当是休息在一处的。”   我脑子一愣,门外吹来微燥的风,里面裹挟着一丝丝甜甜的花香,我感觉浑身有点发烫。   “杜夜阑,谁要和你一处休息。我不同意,你快些走!”   杜夜阑低头看书,薄唇轻抿着笑着,道:“好好,你昏迷的时候我们日日都一起休息。这间屋子原是我的住处,你不让我睡在这里,我要睡在哪里?”   我气得叉腰,抓起花瓶里的一枝桃花便对他砸了过去,却被他伸手看看接住。瓷白修长的执笔拿剑的手稳稳接住那一枝粉色春桃,肆意烂漫地挽了个小小剑花。   杜夜阑低头,嗅了下那半开的桃花。   我脑子里忽地响起当年听过的酒楼小调来。   “那翩翩的公子,如玉的郎君,手里头拈着的一朵桃色,原是女儿家娇俏俏的心儿”   胸腔里那颗心,也跳得略微有些快。   杜夜阑起身走向我,手里还拿着那株桃花,近了低头问我:“好好,瞧你这模样,为夫可还算是秀色可餐?”   我瞧着他那双深情的眼,从心到脑,一下便冷了。   三年前见他时,他可并非是如此的公子模样。那是他伪装成了狼狈的丧家之犬,我一念恻隐留他在身边当了个沉默寡言的侍卫。   那时候的他只舞刀弄枪,陪伴我的日子里不过是刀光剑影,血雨杀戮,他的演技太完美,以至于到两国交战他暗中离开北周时,我都还不知道,他便是名动天下的南越少相杜昭。   杜昭,字夜阑。   夜阑这个表字,竟然还是我当初随手给他取的名字。夜尽天明之时遇见了他,本以为又遇到了光,谁知道掉进漆黑深渊。   说着其实也是可笑,他十五岁便成了南越的丞相,那是我还未离开南越去和亲,但也从未和他见过面。   我十七岁去和亲,他那时不过也才十八岁,尚未弱冠,便已经为南越定下了三年之后和北周开战的计策。   和亲离开京城时,他作为南越的丞相,也是曾来送行的。隔着一层红纱,我却未曾见过他的脸。   “轻浮,天下人可知他们的丞相是如此孟浪轻浮之人?”   我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那株桃花,狠狠丢到了门外,然后转身推着他往门外去。   杜夜阑狼狈地被我丢出了门,我隔着门缝往外瞧,便见到他哭笑不得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桃花。   他隔着门喊我。   “好好,你若什么都不记得,那该多好。”   我咬了咬牙:“我本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许久,杜夜阑说:“可你恨着我。”   我冷笑了下,骂道:“有病!”   灭了烛火上床睡觉,我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白天司徒景澈给我的锦囊,里面装着三颗毒药。   我闭着眼,想起白天司徒景澈与我说的话。   “魏青梧,这里面有三颗毒药,是我送给你醒来的礼物。这三颗药丸溶于水后无色无味,红色的那颗服下立刻毙命,中毒的人七窍流血,肝肠寸断而死。死得惨烈,却很痛快。”   “黑色的那颗服下之后七天才会发作,在这七天里,这个人会渐渐失去五感,嗜睡,无力,虚弱,然后在睡梦中安静死去。中毒者死得安详,所以很难抓到下毒的人。”   “蓝色的这一颗,与我喂给你的一样,是蛊毒。服用后不会毙命,还可以活三年。就是每隔半个月,蛊毒会发作一次,发作时有万虫噬心之痛。是折磨人的好药。”   “你可以选择给杜夜阑喂其中一颗,除了杜夜阑,还有害你当年去和亲的南越公主也可以喂一颗,当然有机会的话,给南越皇帝喂一颗也好。”   “嫂嫂,我费尽心力伪装了三年太医才救醒你。你帮我杀这三个人,我便给你蛊毒解药,然后你便可以海阔天空。当然,如若你想回到三哥身边,也不是难事。你依然是北周的皇后。”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跑下地拿起水壶往嘴里灌了几口冷茶水,一身冷汗。   重生根本不是新的开始,不过是把三年前的噩梦延续下去。   司徒景澈医治我三年,背后必然是司徒景湛在谋划。   他和杜夜阑两只老狐狸,一前一后堵着我,我得想办法赶快逃才行。   屋子里闷得慌,我打开门打算去院子里走走,谁料才开门,便看到了坐靠在对门树下的杜夜阑。   他怀里,还抱着被我丢出去的那株春桃。   夜半时分,月光洒下,那株桃枝上最后一朵花苞,已经完全绽放了。   第4章 传闻是假但你是真   清晨我出门,院子里已经没有杜夜阑的身影了,连昨晚他抱着的那支桃花也不见了。   在房间用着早膳,管家便领了两个面生的婢女过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脸还挺讨喜。   “夫人,昨天大人吩咐让换两个伶俐的丫头来服侍您,这两个是刚刚挑选出来的,夫人瞧着可还满意?不满意我再给夫人挑新的。”   我瞥了一眼,说道:“这婢女伶俐不伶俐还不是你们丞相说了算,倒也不必换来换去那么麻烦,就这两个留着吧。”   管家好似听不懂我的暗讽,笑呵呵地让两个婢女上前给我请安。   左手边矮一点女孩圆圆脸,白白胖胖,笑着道:“夫人安,我叫桃言,最会做糕点和各种吃食,夫人以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就成。”   我笑了笑,这倒是个热情的。   管家凑上前指着右手边的女孩子说道:“夫人,这个丫头叫雅月,她们家祖上住在清江边境,世代都是行医的,只是可惜父母在战争中都死了,当时大人回京,便把这小姑娘也带回来了。”   我正在喝粥,听到这话,不由放下手里的碗抬头仔细瞧了瞧一下这个雅月。   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虽然也是圆圆脸,却是微微麦色,倒是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看上去和桃言的确不太一样。   “你们家在清江附近?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雅月看着我不说话,一旁的桃言便说道:“夫人,雅月是三年前被带回来的,当时丞相受了重伤昏迷,是雅月用一种他们家传的秘药保住了丞相一命。不过雅月因为亲眼看到父母被杀,受了刺激,所以不能说话了。”   管家:“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她会医术。大人说夫人您刚刚苏醒,身体还需要调理,让雅月待在您身边,也方便照顾您。”   我点点头,低头喝粥,想了想,说道:“你改个名字吧,既然不说话,叫雅言好了,我不喜欢名字里带月的人。”   六年前我出嫁和亲,除了捡了杜夜阑这只大尾巴狼当侍卫以外,还从街边捡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   黑黑小小的的丫头才十四岁,不到我肩膀高,因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月牙,我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月牙,留在身边当贴身婢女。   那时我在北周三皇子府,身边的婢女都是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便只有月牙这个我捡来的丫头能够信赖,我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教养,最后却被她狠狠捅了一刀。   她在我逃离北周皇宫的时候,揭发了我。   第二天,我成了北周的废后。   再然后,我便被送到了清江,于两军阵前,被一箭穿心。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月牙揭发我是为了什么?是我对她不够好,又或者说,她本就是司徒景湛或杜夜阑的人?   如果是后者,那我当年死,应当真的是蠢死的。   每次发善心捡人回家,捡的都是个白切黑的芝麻汤圆。   桃言和雅言就这么留下来了,一个叽叽喳喳讲不停,在我耳边叨叨京都各种八卦传闻,一个则安安静静像是不存在。   早膳过后,桃言给我梳头,我见雅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便道:“雅言,你既然会医术,便给我把把脉,我早上起床头昏沉沉的。”   其实我早上起床神清气爽,但是我想看看这个雅言医术高明不高明,如果她能发现我中了毒便更好。   司徒景澈按照约定会每个月给我一次解药,让我免遭万虫噬心的蛊毒发作。可问题是,如果我要彻底清除蛊毒,就必须得把剩下的毒喂给杜夜阑吃掉来交换解药。   我虽然恨杜夜阑,但也不想做北周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我才不相信,等我毒死了杜夜阑,司徒景湛和司徒景澈便会如约放我自由。   雅言替我诊脉许久,得出的结论是我身体有点虚,但这只需要慢慢调养,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司徒景澈下的毒,她没有诊断出来。   失望到底还是有的,不过我想了想觉得雅言年纪小,家中以前可能是做军医的,医术未必高明,诊断不出也是有可能的。   等之后有机会出府,我先把那毒药找其他大夫瞧一瞧,说不定能瞧出点门道来。   到午膳的时候,杜夜阑也没有从宫中回来,丞相府的下人们看着都习以为常了,我好奇便问桃言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最近半年,北周在清江右岸的大军一直蠢蠢欲动,时常有小战事发生。   杜夜阑因为边境的事情,最近这半年往宫里跑的次数多了许多。   “他还是真是大忙人,一个丞相又不是将军,连边境那点小事都要管,日日这般劳心劳力,怎么还不长白头发呢?”   桃言正在给我布菜,听到这话不由瞪大了眼睛。   “夫人,咱们大人今年才二十四岁呢?未值壮年,如何能有白头发了?而且咱们丞相大人文武双全,更有潘安宋玉之貌,到如今也还是京都女子最想嫁的郎君呢。”   我忽而想到了昨夜垂首嗅桃花的杜夜阑,那般风姿,倒也说得过去。   我抬眼问道:“桃言,大人被你夸得这般天花乱坠,怕是公主都想找他做驸马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桃言的脸色却瞬间紧张。   我心中一动,问道:“难不成真有此事?”   桃言忙道:“那是早些年的事情了。五六年前,有传闻说珍荣公主要嫁给咱们大人,不过后来大人生了一场重病,有近两年的时间都在府中养病不上朝,那传闻便也没了下文。”   五六年前,那不是正好是我代替南越公主和亲北周之时。   我揉了揉脑袋,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当年南越北周联姻,原本要去北周和亲的南越公主,似乎就是珍荣公主来着。   陛下的公主共有四位,适龄能出嫁的只有当时年方十七的珍荣公主。   不过真的巧,和亲的节骨眼上,珍荣公主也一病不起,于是和亲的重担便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如今想想,珍荣公主和杜夜阑的病来得未免太巧。   京都传闻公主要嫁给丞相,正巧两国又需要联姻,紧接着公主就病了,于是免去了和亲。   而杜夜阑因病不用露面的两年,定然就是去北周潜伏的那两年。   这么一想,我竟然给想出了一台风花雪月的好戏。   珍荣公主与杜夜阑,兴许是郎有情妾有意,奈何中间隔着北周求娶。于是这两人一拍即合,选了个炮灰魏青梧去替嫁和亲,保住了公主。   而杜夜阑为了斩草除根,便趁机潜伏北周,想要一举灭了北周,然后安安心心把珍荣公主娶进门。   这出戏里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最后杜夜阑娶了我,没有娶公主。   难道两个人感情破裂了?   我从桃言的手里接过筷子,说道:“若是我没猜错,珍荣公主怕是还没有招驸马吧?”   回答我的却不是桃言,而是从门外走进来的杜夜阑。   他身上还穿端庄严肃的紫色朝服,怀里却不伦不类地抱着两支新鲜的桃花。   “好好,如何对珍荣公主的事情如此关心?珍荣公主还没有出嫁,不过陛下已经决定今日为公主挑选驸马了。春闱将近,才子汇聚京都,想来公主必然能在其中觅得如意郎君。”   我用筷子狠狠戳碎了一块豆腐,说道:“兴许公主想要的如意郎君是杜丞相你呢?毕竟天下才才俊虽多,却没有一个能比肩少相杜昭。”   杜夜阑将手中的两株桃花递给雅言,让雅言拿去插在花瓶里,然后从容地挨着我坐了下来。   桃言立刻往桌上添了一幅碗筷。   我瞪了桃言一眼,冷冷说道:“大人一看就是在宫里吃完了回来的,把碗筷撤了!”   桃言看杜夜阑,杜夜阑低头笑了笑,漆黑的眸子望向我,说道:“好好,我今日下朝后和几位同僚商谈了边境战事,出宫稍晚。后来听人说,城外青云寺后山的桃花开得极好,便直接出了城去青云寺给你折桃花,一路奔波,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   你杜夜阑喝不喝水与我何干?   我又不稀罕你去给我折桃花,没看到我昨晚上把桃花都扔出门去了?   “杜丞相,小女子对你的日程行程并无兴趣,也不喜欢青云寺的山桃花,屋子里更是没有解渴的水。”   我说着,心烦地丢下筷子拿起勺子盛汤,结果横里冒出一只修长的手,抢过了我的勺子和碗。   杜夜阑淡定地将我盛好的汤一饮而尽。   他说:“好好,你对我的事情没兴趣,但是我对你有兴趣。也只对你有兴趣。不知道你是否听到了我与珍荣公主的那些传闻?”   “我的确听到了很多传闻,所以为了让你和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决定送你一份和离书,恢复你的自由身,毕竟让公主做妾太离谱。”   说完,我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和离书。这是我昨晚上失眠睡不着写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   杜夜阑神色淡淡接过了我的和离书,沉默良久,冲我说道:“其实我想说,传闻都是假的。”   我不由撇了撇嘴,“你就当传闻是真的好了,做驸马有什么不好?”   杜夜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眉眼深沉地说道:“好好,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好。”   我看着杜夜阑的眼睛,心跳乱了一瞬。   这个感情骗子,又在骗人了。   讨厌,真讨厌。   更讨厌的是,片刻后,他放开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份和离书不行,夫人你的字写得未免太丑了些,为夫教你写字如何?”   “杜夜阑,你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签约了,后期会保持更新的,小伙伴大胆入坑   第5章 与公主狭路相逢之际,   气冲冲拿着和离书回房,没过半个时辰,雅言便抱着一堆字帖从屋外走了进来。   “哪里来的字帖?这么多?”   桃言从雅言身后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筐子笔墨纸砚,动作熟练地在书案上布置起来。   “是大人让送来给夫人临摹学习的,大人说夫人以前便爱临摹字帖,如今好些时候未提笔,这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是很不成样子了,需得勤加练习。”   我立刻就想到了刚才那份和离书和杜夜阑的揶揄。   和离书早就被我撕掉了,我看着桌上那些东西便生气,便让桃言将那些字帖和笔墨纸砚全部都给我扔到箱子里去了。   我的字好不好看,关他杜夜阑什么事呢?   第二天是休沐日,一早管家便来通知,说是今日要去安平侯府的马车和礼物都已经备好了,杜夜阑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我低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却并不着急。   难得有机会,让杜夜阑多等等我好了。当年他伪装成我侍卫的时候,应当早就习惯了等我才对。   管家不敢催促我,却是给桃言使眼色,我瞧见了便干脆说道:“桃言,你将屋子里红木箱子先放上马车,在门口等我们。”   桃言慢慢吞吞为难地抱着包袱出了门,临出门还问道:“夫人,这箱子怪沉的,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也没有让我和雅言给你收拾呢?”   箱子里是昨晚上我收拾起来的衣物细软和一些值钱收拾,这次去安平侯府,说不定能找到好机会逃走,这箱子里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全部家当了。   只是可惜,这屋子里没有一张银票或者散碎银两,若是逃出去,还得先把首饰拿去当了。   “昨天你们抱来的字帖和笔墨纸砚,我瞧着都是大家字帖,笔墨纸砚也都是上好的,正好我不是有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想来他比我更需要这些,所以我就借花献佛了。”   桃言打趣,说道:“夫人这是自己不想练字偷懒,便把这些物件都送给弟弟了呢!”   我笑了笑,也没有否认什么。那些笔墨纸砚和字帖,这会儿都被我扔在了犄角旮旯里。   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好些,我这才起身和雅言出门。   缓步走到门口,便瞧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杜夜阑今天穿着苍色常服,远远望去,倒是有几分孤寂的味道。   我垂眸自嘲轻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何来孤寂?   上至公主,下至京都闺阁,大抵都是愿意为他红袖添香的。   远远传来一声清冷里带着欣喜的“好好,你终于来了”,许是杜夜阑的声音混在春风里,听着竟有些温柔。   我提着银朱红的裙摆抬头望去,杜夜阑笑着疾步向我走来,他额前的发丝在风里拂动,像是一根羽毛,极轻极轻地在我心上掠过。   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我站在三皇子府凄清荒芜的院落里,抬头便看到他向我奔来,急切的眉宇间是纯粹的深情,唤我名字时的嘴角是那样温柔的笑意。   我记得那日的春风还带着料峭寒意,他额前的长发被吹得凌乱,掩住了他风尘仆仆的脸庞。   我和他都十分狼狈的那一刻,他被吹乱的青丝却像是在我的心底也扎了根,然后如雨后野草疯长,乱了我的心。   那天他对我说——   “魏青梧,此后余生,就算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如今日,来见你,带你走。”   眼眶微微酸涩,我嗅了嗅鼻子,仰头望向天空。   一滴雨水落下,砸进我的眼睛里。   哎,回家的日子,居然下雨了呢。   三年前那天,侍卫杜夜阑九死一生强闯三皇子府,要带走不受宠被软禁数月的三皇子妃,却最后失败,孤身离开,生死不知。   再后来,清江右岸,我在雪中等他三天三夜,他明明就在对岸,却始终稳坐军帐,不肯出账看我一眼。   什么千山万水,刀山火海。   不过是一条清江,便让他失了约,毁了诺。   头顶一暗,宽大的手掌挡在了我的眼睛上方,遮住了雨水。手掌上还有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   我推开杜夜阑的手,问道:“你等了我很久吗?”   杜夜阑低头牵住我的手,说道:“好好,能等到你的话,多久都不算久。”   我弯了弯嘴角,将自己的手从杜夜阑手里抽回,转身走向马车。   “既然如此,那杜丞相以后便多等等我好了。毕竟我这辈子,最讨厌等人了。”   我回头看向杜夜阑,笑道:“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我决定以后都让别人等我。不知道丞相大人介意吗?”   杜夜阑望着我许久,然后答道:“好好,以后你再也不必等。你要往哪里去,我便自然会追上去寻到你。”   “这样啊,那我先走一步,丞相大人坐另外的马车追我吧。我不太习惯和男子同坐一辆马车呢。”   杜夜阑苦笑,说道:“好好,我是你夫君。”   我摊了摊手,撇子问道:“夫君又怎样,难道你不是男人吗?如果你肯承认你不是男人,那倒是可以与我同坐一辆马车。”   我看向站在杜夜阑身后的管家和家丁,挑眉问:“你们家丞相不是个男人,你们知道吗?”   管家和家丁面面相觑,一个个把头低得快掉到地上去了。   杜夜阑站在原地,笑着看我,倒也不上前来。   我哼了一声,心情舒畅地进了马车。最后杜夜阑也没坐另外的马车,倒是直接骑着马跟在了我们后面。   从丞相府到安平侯府,要绕过东西二街。   我的记忆从清江中箭身亡到地府一日游后还阳,前后总共不过三五日的时光,可是在这人间,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重生丞相府的这两日,我倒是没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可此刻街上人声鼎沸,我撩开车帘探头向外张望,看到包子铺上弥漫的白汽,看到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孩童,看到挎着菜篮子讨价还价的妇人,倒是有了恍如隔世的怅惘。   我是真的回到这烟火人间了啊。   自从六年前嫁去北周,我便几乎都生活在三皇子府和皇宫,只有极少的机会和时间能够出门去,每次出门,身边也都有各种眼线跟着,完全是生活在囚笼里。   但如今,我不想在另一个囚笼里活着了。   宽袖下的手稳稳压在红木箱上,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再次坚定了要逃离丞相府逃离京都的想法。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远离所有的权谋名利之争。   马车突然急停,我没坐稳,人狠狠撞在了车壁上,幸亏坐在我身旁的雅言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我,才没让我撞到脑袋。   惊魂未定,桃言便已经掀开帘子骂了起来。   车夫忙道:“前头有辆马车突然冲过来,闪躲不及,夫人没事吧?”   我缓了口气,说道:“我没事,谁家的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怕惊扰了百姓?”   桃言生气地问道:“就是,哪家这么不长眼,连我们丞相府的马车都敢冲撞?”   桃言话音才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傲慢的声音。   “怎么,丞相府的人眼睛都瞎了,认不出珍荣公主府的马车?”   桃言这丫头显然也是个火气大,并且还没习惯当个忍气吞声的婢女,立刻骂道:“公主府又怎样,公主马车吓到了我们夫人也不——”   雅言一把拽回了桃言,狠狠瞪了瞪桃言。   桃言不服气,忽然外面那个傲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杜丞相可在?”   我想了想,拉住了桃言,隔着帘子喊道:“我家夫君不在,既然是公主府的马车,那自然是要让公主先行的。”   我让车夫先给对方的马车让路,可对面忽然又说:“杜丞相为人谦逊有礼,怎么丞相夫人却如此不懂礼数。你们的马车冲撞了珍荣公主,还不速速下车拜见公主赔礼道歉?”   桃言咬着嘴一脸愤懑,“夫人,明明是他们冲撞了我们!”   我撇了撇嘴,也有点生气。   昨天才察觉这珍荣公主可能和杜夜阑有什么私情,今天就撞到了这公主。从刚才的对话来判断,对方明显是知道这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后,想要故意刁难我。   赔礼道歉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难事,这事情我在北周做皇子妃那几年,已经练得滚瓜烂熟。   那时候司徒景湛的各种红颜知己,母妃长辈,刁蛮姐妹就爱拿捏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软柿子,动不动就栽赃我,陷害我。   我起初还傻乎乎反抗,后来亏吃多了,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便无师自通了跪地求饶这门绝活……毕竟,司徒景湛从来都不会替我解围。   我现在只需要掀开帘子下车,然后跪下,红着眼磕头出点丑,那珍荣公主心里爽了,自然就不会与我计较。   但我现在,偏偏不想这么干。   杜夜阑不是爱演深情和后悔吗?   那我倒要看看,我和珍荣公主面前,他帮谁?   他口中深情和真心,能不能抵的上皇家权威呢?   逼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中间做抉择,这个戏码我以前也很熟,不过通常来说,挑事的那个女人一般是司徒景湛的红颜知己,而我则是司徒景湛抉择之中,永远被放弃的那一个。   从前没吃过猪肉,但此刻学学猪跑还是行的。   我掀开帘子站在马车上,回头遥遥看见杜夜阑骑马追上前来,便冲他一笑,大喊道:“夫君,这个婢女好生恶毒,他们的马车撞了我不说,非但不赔礼道歉,竟然还要颠倒黑白,仗势欺人,逼我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6.1之后更新时间会稳定到中午12点~   第6章 小少年啊,已经长大了   我从马车上跳下,杜夜阑单手扶住了我,眸色焦急,问道:“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我正打算摇头,背后桃言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着杜夜阑喊道:“大人,夫人方才撞上了车壁,瞧着可疼了!”   我……   其实还好,因为雅言拉着,我并没有撞得很厉害。   不过我懒得解释什么,只是抬头看着杜夜阑说道:“他们让我跪下磕头道歉,可明明是他们的马车先冲撞了我们的车,但……他们好像是公主府的。”   我望向那辆马车,果然也是十分华丽。一个穿着精致的婢女站在马车前,一脸趾高气昂,定然就是刚才喊话的女子。   那婢女听到我说话,便十分凶狠地说道:“大胆,丞相府的马车自当避让公主的马车,你们非但没有避让,还拦住了我们公主的去路。一介平民,冲撞公主之后竟然还不立刻下车道歉给公主行礼,杜丞相难道是在这般纵容府中人?”   杜夜阑将我拉到身后,低首向我耳语道:“莫怕,无事。”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安理得躲在杜夜阑身后看戏。   公主的婢女许是觉得杜夜阑没有立刻搭理她,很是有些生气,拧着眉头喊道:“杜丞相,公主方才受到惊吓,这件事须得严惩——”   “咳咳”一声轻咳从公主府的马车里传出,那婢女立刻没了声音。   一只葱白玉手抬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我踮起脚尖,望见一抹粉色身影。   “杜昭哥哥,想来你夫人的马车冲撞本宫也是无心之失,我只是有些心慌,并无大碍,你也不必为了我对夫人动怒生气,更无须责罚。”   珍荣公主的话才说完,那地下的婢女便立刻着急了起来。   “公主,你怎么能这么心善?杜夫人冲撞咱们还要恶人先告状说是咱们冲撞了他们,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依奴婢看,便应该抓进那大牢里去!”   珍荣公主又中气十足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初夏,丞相夫人自小便养在庵中,遇事无措一紧张便说了些错话,情有可原。莫要为了这点小事为难杜丞相。”   “杜昭哥哥,让夫人与我道个歉便好。只是你夫人的婢女,倒是要好好管教下。”   那叫初夏的婢女闻言,便道:“这婢女颠倒黑白,还敢对公主不敬,我看不如掌嘴三十下,以儆效尤!”   那马车里的珍荣矜持地应了一声。   初夏听完,立刻就走向了桃言,看样子准备直接动手掌嘴。   我看着这一幕,气得一把扯住了杜夜阑的袖子。   这珍荣公主和她的婢女,一唱一和,一个做好人一个做坏人,不仅把他们的犯的错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给众人展现出了一幅慈悲宽厚的表象。   果然,是个狠角色。   我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当初去北周和亲的是这位公主,那么她和三皇子府那些莺莺燕燕斗起来,到底会是谁赢呢?   我出神之际,那初夏已经到了桃言面前,对着桃言的脸颊一抬手便是一巴掌下去。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拉回我的思绪,抬眸便看到桃言绷着脸,嘴角都已经被打出血了。   这初夏,完全是往死里打桃言。   这根本不是在打桃言,若是此刻杜夜阑不在场,这巴掌应当是会落到我身上。   我推开杜夜阑冲上前去,挡在了桃言和初夏之间,喝道:“我的丫鬟才没有满嘴谎话,颠倒黑白。这件事,我不认错,也不会道歉。公主要打要罚,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便好。”   初夏见状,竟然毫不犹豫抬手便对我挥了下来。   但是巴掌到底没有落在我的脸上,杜夜阑挡在了我的身前,一把攥住了初夏的手腕,然后狠狠推开了她。   初夏踉跄几步,撞在了马车上。   初夏:“杜丞相,你这是何意?难道要阻拦我教训一个婢女?”   我嗤笑了一声。   刚才她想教训的分明是我。   杜夜阑突然回头看向我,四目相对,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说道:“你若无能为力,便不用管此事,让我被下狱便好。”   “我见不得护着我的人平白受委屈,当然,我自己也受不得任何委屈。此事上,我无半点过错,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般说法。”   杜夜阑眉头微蹙,说道:“好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而且,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怔了下,说道:“可她是,珍荣公主。”   杜夜阑握住我的手,缓缓道:“那今天我就放肆一回,不做良臣。”   杜夜阑说完,松开我的手,走到了公主府的马车便上,冲着车帘后的那道身影说道:“珍荣公主,如若是我府中车马冲撞公主,那自然是我对他们管教无方,合该微臣领罪,初夏这剩下二十九个巴掌,应该微臣来领受。”   “杜昭哥哥,这怎会是你的错?罢了罢了,这罚便算了,只是你夫人这行为礼数有欠妥当,晚些我从宫中遣两个老嬷嬷去丞相府教教你夫人吧。”   珍荣公主立刻便转了话锋。   让老嬷嬷出宫教我礼数,那不就是让他们来教训我,欺负我?这一套早前我在北周也已经领教过了。   杜夜阑皱了下眉,接着说道:“公主,微臣的妻子若是有行为不妥之处,微臣自会教导,不必劳烦公主。”   一旁的初夏冷笑着说道:“杜丞相这是公然偏袒自己的夫人?这般行径是要将我们公主置于何地?”   杜夜阑面无改色地说道:“有无偏袒,寻在场围观百姓一一询问,对证便可知晓。公主是否真的想要微臣这样做?”   马车里,许久才传出公主的声音,隐约中似有哀怨的意味。   “杜昭哥哥,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聊聊,你可否上马车来?”   杜夜阑转身看向我,我无所谓地转身便上马车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桃言捂着脸颊说道:“大人没有上公主府的马车,直接上马了,公主的婢女气得摔了个跟头,哎呦笑死我了!”   我掀开窗帘看去,果然瞧见一匹黑马跟在车外。   一只手从外头将半掀的帘子全部卷了起来,我仰头,便瞧见杜夜阑笑着看我。   “公主走了?你不上去与公主好好道歉,毕竟当众让公主下不来台呢?”   杜夜阑弯了弯薄唇,低头说道:“好好,我以为,你方才就是想看到这一幕。”   我撇嘴,瞪他。   “杜夜阑,你少污蔑我。我才不是有那样坏心思的人,我与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看她不爽快?”   杜夜阑眸色幽深,他的手突然便抚上了我的脸颊,说道:“好好,我与珍荣公主也是清清白白的,你若是今日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切莫当真。”   我紧张了一下,挪开脸颊,说道:“我都没有离开丞相府半步,能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再说了,就算你与那珍荣公主有些什么,我也不在意。你与我也不过是有个夫妻名分的陌生人。”   我说完就打算拉下帘子,可杜夜阑忽然俯身。   我唇上一热,转瞬滚烫的感觉席卷全身,我愣愣看着杜夜阑偷吻了我一下,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窗帘,在外头喊车夫启程。   我僵坐在原地,许久转身,便看到两个丫头四只眼睛,全是吃瓜的兴奋目光。   难以抑制,我脸红了。   然后我在心里把杜夜阑骂了一百遍!   登徒子!   马车没多久便停了下来,桃言扶我下车,雅言抱着我的红木箱子。   这会儿天气又阴沉沉的,已经下起了朦胧小雨。   我仰头在细细的雨雾里看到了“安平侯府”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   上一次看到,是六年前我出嫁那日了,从未想过,我还能回到这里。   杜夜阑取了伞撑在我头上,我转过头夺过了伞,生气地冲他说道:“杜昭哥哥,伞我自己撑就好了,你还是给公主撑伞吧。”   杜夜阑面色一滞,无奈道:“好好。”   我转过身,提起裙摆便朝着侯府大门走去,走到门边,远远看到一抹影子向这边奔来。   那人连伞都没有,他身后还追着几个拿伞的人。   等他冲到了我跟前,我才发现这是一个我不太认识的面孔,但是却有些熟悉。   少年与我一般高矮,身材清瘦,这会儿气喘吁吁,满面红霞,看到我后一言不发,只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给钉住一般。   不知为何的,那少年眼眶红红,眼里竟然还有了泪光。   我认真的看了他许久,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是魏青琢吧?我听杜夜阑提过你,你是我弟弟。”   那少年眼底亮了一下,因为我的话,那眼中的光便倏然又黯淡了。   杜夜阑走到了我身旁,说道:“青琢,你姐姐刚刚醒来没有几日,有些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   少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了我两眼,然后一把抱住了我,力气大的差点勒死我,我手里的伞都掉到了地上。   春日的朦胧的雨水骤然变得急了些,打在我的脸上,手上,眼眶下。   魏青琢在我耳边哭道:“姐,我好想你。”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魏青琢的背。   哎,这臭弟弟这是干啥呢?   当年我出嫁,他不过才七岁,仗着自己小,是父亲唯一的儿子,顽劣的很,每日都要找我麻烦,不是来我房间捣乱,就是要我陪他玩无聊的小游戏,玩游戏输了还要哭着耍赖说我欺负小孩。   记忆里是没多少姐弟情深的。   不过,那年我出嫁,他好像知道了我再也不回侯府,在我出门的时候哭着闹不让我走,差点还扯坏了我的嫁衣。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还回不回来陪我玩捉迷藏?”   那时的童言好似回响在耳边,一眨眼,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呢。   第7章 失忆假象被戳穿   从门口走到屋内,大雨已经倾盆而下,魏青琢浑身湿透,被撵着去更换衣物。   父亲的样貌和当年相比,并没有老去许多。继母依旧是端庄贵气,对待我时,既没有很过分热情,也没有过分冷淡,便好似我当年未曾离开时那般。   没有人提到我昏迷的事情,他们见到我时也没有热泪盈眶,激动失语。父亲甚至非常自然地喊了我一声——静好。   这个名字,父亲是从未喊过的,   如今第一次喊,倒也十分顺口。   就好像他真的有个小女儿,叫魏静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可明明屋外此时还没有起风。   一家人闲坐着聊天,家中的下人取了上好的茶水并糕点招待,并不是我记忆里父亲喜爱的龙井,而是庐山云雾。   继母并无什么话要讲,借口说要张罗午饭便离开了。   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杜夜阑聊着政事,却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听来都是些谁谁谁惹怒了陛下,谁谁谁又被御史台弹劾了。   我这个父亲,向来是没有什么大才能的。他与人聊聊诗词歌赋也许还行,政事上若是有所作为,身为他女儿的我当年也不会被选去和亲了。   不过言谈之中,我才发现,原来爱喝庐山云雾的,是杜夜阑。   我喝不惯庐山云雾,便转过头看雨。   杜夜阑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厌恶来,我父亲说上五句,他便点点头回一句,大多是时候也就是在应付和敷衍。   想想也是,一个是十五岁便能当上丞相,并且凭借一己之力,让疲弱的南越能够对抗兵强马壮的北周而不落于下风的人,怎么会喜欢去谈论朝堂八卦?   我有些无聊,便起身说去看看继母,离开了。   才走出去,桃言和雅言便跟了上来。   “你们两个去休息吃点糕点吧,我四处走走,别跟着我了。”   桃言急忙说道:“夫人,我们还是跟着您吧。这雨挺大,我给你打伞。”   我抬手捏住桃言的脸颊,她立刻拧起了眉头。   “夫人,疼……”   我笑了笑,说道:“疼你还这么多话,这是我娘家,我难不成还会迷路?你这脸都肿了,跟着我被人看到,别人还以为我是个狠毒的主子,对着身边的婢女下死手呢!”   “雅言,你带着桃言去找府里的管家,寻些消肿的药给她涂上。我会自己房间去,你们上好药便去找我……桃言,我的箱子你给我放哪里了,我拿去送给我弟弟。”   桃言:“箱子我特意交代了,管家说送到夫人你以前的房间去了。”   我点点头,取过伞便走进了雨里。   两个丫头没有跟来,我行动起来倒是方便许多。   这会儿无人跟着我,我只需要取了箱子从后门悄悄离开便成。今日大雨,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就算晚些时候杜夜阑他们发现我不见派人来找,找到我的难度也比平常更大。   只是,如今还有一个问题。   我体内还有司徒景澈下的蛊毒。如若我就此逃跑成功了,到时候毒发可怎么办?   我有些烦闷地走到了后花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抬头看发现是魏青琢和继母,两人似有拉扯。   身旁便是假山,我收了伞,钻进了假山山洞。   刚进去,魏青琢和继母便走到了假山洞口。   这假山十分大,洞口也深。还是当初我太爷爷立了战功,皇帝特赐的一座假山。   我藏在暗处,洞口的人若是不向里走,不太能发现我。   听墙脚这事情,虽然说不大光明磊落,但是撞到继母和弟弟吵架,也挺尴尬。   “魏青琢,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昨日和你交代的话你今日没有一句是记住地!让你离她远些,免得惹祸上身,你怎么听不懂?”   继母厉声呵斥,都是将我吓了一跳。   心头微跳,我疑惑了一下,她让魏青琢远离的人,莫不是我?   魏青琢听上去比继母更加恼火,少年扯着嗓子吼道:“她是我姐,为什么我不能去见她?你非要让我今日出门是做什么!”   继母:“魏静好是长到了十几岁才回到侯府,与我们府中人都不亲近,算你哪门子姐姐?”   魏青琢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爆发了一句:“你知道她不是魏静好!”   洞口紧接着传来了清脆的巴掌声,我怔了一下,虽然雨声大,但巴掌声听着十分清楚。   我扶着石壁往洞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可以看到继母和魏青琢的身形。   魏青琢捂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继母伸手想要查看魏青琢脸上的伤,却猛地被魏青琢给推开了。   “你们每日让夫子教我君子品行,可我每日所见的,没有一样是符合君子之行的。当年公主不想和亲,便把她推出去和亲,不过是为了替我换一个爵位。如今她明明活着,你们却偏要让她活得稀里糊涂,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又是一巴掌。   继母冷着声说道:“魏青琢,你读了几年书便觉得自己厉害了是不是?她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也过得很好?做丞相夫人,有杜昭护着,用着完全干净的身份,难道不比做一个死而复生的废后好多了?”   魏青琢冷笑,说道:“你们不过是把她再卖了一回,上次卖给北周,这次卖给丞相。你们从来不考虑她愿不愿意,我当年虽然是个小孩,但我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和亲,她当初盖着盖头在哭!”   “魏青琢,你敢再说一句,明日我便将你送到寺庙里待着,三月之内你都不准回来!今日的话,一句也不准去外面说!”   魏青琢气愤地跑走了。   我忍不住摇头,这孩子连伞也不撑,刚换好的衣服又得湿透,万一生病可怎么是好?   我记得,他小时候身体弱,隔三差五要吃药。   我又等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便伸手捶了捶,结果手里拿着的雨伞滑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我蹲下捡起雨伞,抬头便看到一个人影到了面前。   我仰头,无奈地冲着继母笑了笑,说道:“真巧,母亲。”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淅淅沥沥不停。整个花园都笼罩起了一层柔白的雨雾,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摸不到的柔雾。   这场景我年少时常见,并不觉得稀奇。   后来去了北周,便总是会在下雨时回忆到南越的雨景。北周的雨又寒又冷又短暂,没有丝毫缠绵的雅致。   我和继母两两无言地在山洞前站了颇久,我打了个喷嚏,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方才就是觉得雨大躲一下,没想到你和青琢也来这里避雨。”   我脑子飞快地盘算着,我要如何让继母相信我其实是个聋子。   但继母却开口道:“魏青梧,你刚才都听见了吧?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我下意识回道:“母亲,我近来总是有些耳背,刚才真的没有听清楚你和青琢在讲什么。”   我说完,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继母喊我不是喊的“魏静好”,而是——魏青梧。   我有些不安地转头看向继母,她神色平静地望着雨幕里的一棵梨树,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失忆,或者你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你方才见到青琢的时候,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是毕竟也做了你多年母亲,你的神情动态,我都了解。”   我不言语,不想承认,但是心里明白,继母说的没有错。   她是个很细心的人。   继母不等我的回答,便兀自说道:“你听到了刚才和我青琢的对话,心中可恼怒?青琢说的其实没有错,当年那场和亲,我们明知道你不愿意却还是让你去了。如今也并没有过问你的意愿,便顺从里的杜昭的意思,让你以新身份嫁给了他。”   我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和亲,只是为了爵位吗?”   继母:“不全是。皇命难为,上面选中了你和另外一位县主,恰巧当时你父亲在朝堂上得罪了人,侯府可能会有被抄家的危险,所以后来在高人的指点下,你父亲才主动提出让你去和亲。”   “所以爵位,只是因为陛下高兴,所以顺手给的赏赐。”   继母:“你父亲只有你和青琢两个孩子,若非迫不得已,又怎么舍得远嫁?”   “那给我改头换面,让我在昏迷之中嫁给杜昭,又是你们的主意?还是……杜昭的主意?”   继母目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是杜昭。当年我们都以为你死在了战场,可两年前,杜昭突然找到你父亲,说出了你还活着这件事,之后,在他的安排下,你才从魏青梧变成了魏静好。”   我想到今天的庐山云雾茶,不由问道:“这么做,杜昭又许诺了侯府什么好处呢?”   继母沉默了许久,说道:“就算他不许诺,你父亲也会应允的。你如今难道生活得不自在吗?”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绫罗绸缎,笑道:“生活优渥,无灾无难,夫君有为,听上去的确是过着极好的日子。但——这并非是我所求。”   “更何况,如果我真的过得好,你有为何要让青琢原来我,你难道不是怕我给他带来祸患吗?”   继母道:“你的身份,若是被拆穿,便是场大祸事,杜昭都未必能保全你和侯府。而且……杜昭身边,并不太平,我不想让青琢卷入那些暗潮汹涌里,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继母离开,我望着她的背影,问道:“不是你们把我送给杜昭的吗?为何如今又好像是处处为我着想?既然已经把我推入漩涡,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良久,继母转身看向我,问道:“你知道杜昭是如何将你带回南越的吗?那时那刻,让你留在杜昭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春雨不停,寒意料峭。   我最后问了一句。   “那可否告诉我,当年指点父亲送我去和亲的高人,是否是……杜昭?”   第8章 只余五年寿数   我撑着伞穿过大雨回到了以前住的屋子,院子里还算干净整洁,只是花草都长得杂乱无章,显然是许久未曾有人修剪过。   我忍不住想,兴许这院子,还是昨天连夜上打扫出来的。   桃言和雅言比我还早到,此时已经站在屋檐下等我。   雅言上前接过伞,立刻拿出了干净的帕子给我擦脸上的雨水。   桃言摸了摸我的肩头,说道:“真是该死,奴婢就应该跟着夫人。夫人你自己打伞,怎么这身上却湿了大半?知道的是伞给夫人挡雨,不知道的是夫人你给伞挡雨。”   我抬戳了戳桃言微肿的腮帮子,说道:“就你会说话,还不去给我找干净衣服。”   桃言立刻进屋子给我找衣服,但是这房间看着事物齐全,柜子中却空空如也。   桃言嘀咕道:“真是奇怪,夫人你以前是住这个房间吗?怎么一件衣物都没有?”   这的确是我的房间,房中布置与我离开前一样。   至于衣物,可能当初他们以为我死在清江,所以把我的旧物都烧了吧。   “你去找我母亲,许是我长久未归,她让人将我的衣物收起来了。雅言,我有些发冷,你去厨房煮点驱寒汤来。”   两个婢女离开,我走到床边,将放着的红木箱子打开,里面是我收拾好的细软。   桃言和雅言很快就会回来,我须得赶快离开。   取出细软背好,在披上披风,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我身上的包裹。大雨寒风,披风也不会显得突兀。   我拿着伞一路小跑,打算从花园的隐蔽小路走到后门去。这时候大雨,后门肯定无人看守。   可是谁成想,还没等我走到后门,便在花园里撞见了一抹熟悉到让我心惊的身影。   那人穿着府中仆人婢女的衣物,打着油纸伞低着头行色匆匆,从我面前的半丛青竹前一晃而过,看方向似乎也是往后门去?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顿了顿脚步,立刻追了上去,可当我绕过青竹,却发现通往后门的小径上空无一人。   我咬着牙在原地找了两圈,最后忍不住小声说道:“月牙,你出来,我看到你了!”   一瞬,两瞬,三瞬……   无人应答,无人出现。   我攥紧了手中的伞柄,说道:“我知道你在,你不愿意出来见我是对我心存愧疚,还是另有所图?你和司徒景澈一样,是为了威胁我才来到南越吗?”   “你当年是不是投靠了司徒景湛,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了?”   “李月牙,你给我出来!”   我愤怒的声音混着砸在伞面上的雨声,像是喑哑的困兽嘶吼,却是徒劳无力。   远处传来了桃言的声音,她在喊我,应当是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此地不能再留,我只得继续跑了起来,经过池塘的时候,迷蒙的雨雾里忽然有个人出现,我顿时停住了脚步,一种不妙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谁?”   我戒备地问了一声,那人站在雨雾里一声不吭,却慢慢向我靠近。   我后退了一步,无法辨认出这雨雾里的人是否是刚才消失不见的月牙,但从身形看,似乎是个女子,并不高大。   “你站住,你是谁?”   我质问之间,那人已然从远处走到了近前,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戴着鬼脸面具,那面具上面青的黑的红色交织,骤然出现,吓得我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转身就跑,却在慌不择路见跑到了池塘边缘。   我惊慌未定地收住脚,回头那一霎间,巨大的鬼脸面具便冲了上来,我拿着手中的伞反手便打趣,那人却轻松躲过,然后伸手一把推向了我的腰间。   落水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那人说了一句话。   “已死之人苟且偷生,安敢再觊觎贵人所好。”   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钻入口鼻,窒息的惊恐让我本能地划动起来,想要浮上水面。   可是双手双脚却似有千钧之中,无论我怎么用力,我都还是在下沉。   脑子还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我想到了四年前的腊月,那时的三皇子府也在下雨,冬雨寒凉刺骨,我那时候与司徒景湛还未曾撕破脸皮,又意外怀孕,正是欢喜之时,却被人狠狠推进了花园湖中。   腊月的湖,湖上薄冰根本撑不住我,我掉进水里,在水面挣扎半响,可岸上只站着一个人。   那是司徒景湛的青梅竹马,因为我和亲占了王妃位,所以最终成了三皇子侧妃的他的白月光。   我从未想过,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连一只蚂蚁都舍得踩死的侧妃,竟然那么绝情又漠然地将我推下了湖,然后站在湖边,静静地听着我挣扎呼救却无动于衷。   那日,侧妃对我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你这般俗人,不好好做木头王妃,怎敢觊觎我的爱人?   “魏青梧,你不配,你就应该消失。”   无尽的悲伤和疲惫,愤懑同时袭来,我好像听到了模糊的喊声,入水声,身子突然轻了许多,我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推着我字水中前行。   那只手臂滚烫有力,驱散了满腔悲愤。   耳边是听不清的声音,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浑身却像是依旧被水包裹着,没办法动起来。   渐渐地,脑子倒是清楚了许多,我眯着眼,便看到许多人影站在我面前。   父亲,母亲,魏青琢……桃言,雅言正在给我把脉,抬头看我醒过来,立刻松开了我的手指着我站了起来。   桃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大人,夫人醒了!”   我仰头,才发现坐在床边的人是杜夜阑,他紧紧抓着我的一只手,力道大的我觉得我的手腕有些发麻,且白皙的腕上都已经有了一圈红印。   “杜夜阑,我手疼。”   我动了下手腕,虚弱地慢慢坐起来,抬眸仔细一看,才发现杜夜阑双眼通红,泛着血丝,漆黑的眼瞳里还装着我此前从未见过的盛怒戾气。   有些吓人,很是可怕。   以前,他还是我贴身侍卫的时候,我看他杀人都没这么凶。   我不由缩了缩脖颈,不乐意地说道:“杜夜阑,你先松手,我有些不适——”   话音未落,我便被杜夜阑猛地拽进了怀里,下巴撞在他的肩头,疼得我差点大眼泪。   杜夜阑紧紧抱着我,双臂像是铁链一样死死困着我,我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没忍住便一口对着他肩头咬了下去。   显然我是咬不破他衣服的,但是却吃了一嘴的水,那水里还杂着泥土的冷腥。   我怔了怔,脑子闪过落水后迷糊的那些记忆片段,是他救了我?   我悄悄伸出手摸上了杜夜阑的衣服,掌心全是湿冷,他早上束好的冠发,此刻凌乱地歪斜着,连头发都湿了。   我在他的衣角和鞋面上还看到了好多湿泥和几根水草。   “杜夜阑,是你救了我吗?”   我有些迷茫,心情更是复杂。   杜夜阑抱着我,说道:“好好,差一点,差一点我以为我又会错过。一千多个日夜,我没办法再熬一次了。”   我竟然听到他的声音有丝丝颤抖。   “夫人,是大人救了你。我们过去的时候你都已经看不见了,大人一下就跳进了水里,好半响才带着你浮上来,我差点以为大人也上不来了。”   桃言边哭边说,吓得不轻。   杜夜阑慢慢松开我,问我:“你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一会儿差人去请御医来,雅言医术到底是没有御医们好。”   我急忙拒绝,万一来的御医是司徒景澈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些疲累。不用劳烦御医来。我想休息一下……母亲你可否陪我片刻?”   继母神色疑惑,但是也没有拒绝。   等杜夜阑他们都离开了房间,我一把抓住继母的手,问道:“府中是不是有个叫月牙的婢女,她的右手有一圈咬痕,是狗咬的。”   继母被我吓到,想了一会才说道:“应该是没有这个人的。府中婢女,采买的时候都交代过手上不要留疤的,这种被狗咬了的人很容易生病发疯,所以我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入府。”   “那府中今日除了我和杜夜阑,两个婢女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来访?”   “没有。”   从继母这里得不到任何和月牙有关的消息,那戴着鬼面具的人,八成也是找不出来。   我犹豫片刻,立刻换上了衣物去找杜夜阑,找到是他却是和雅言在交流。   杜夜阑的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眉头紧锁。雅言的神色看上去也并不好。我想了下,站在门外没走进去。   “她的身体还需要调养多久,依旧如此羸弱吗?”   雅言不语,又写了一张纸条给杜夜阑。   杜夜阑:“当年她怀孕被人推进冰湖,被人救起来的时候,身体便支撑不住小产了,那之后她缺医少药,没能好好养身子。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她寒气入骨的根源。”   雅言点点头,指了指第一张纸。   杜夜阑只瞥了一眼,便说道:“我不在意她能否再有身孕,我只想知道,她如今这种身体状况,你还能保她再活几年?”   我愣住,心口一瞬冻住。   我探出脑袋看去,发现雅言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手指的话……那是说我只再活五年?   这是什么噩耗,难道我昏迷三年后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   杜夜阑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他显然有些生气,一掌拍下,竟然拍断了桌案。   “落水小产,寒气入骨。又被迫在雪中度过了三天三夜……你说她心力衰微,是因为当年那一箭的缘故?你之前给她服用的秘药,真的再也做不出第二瓶了吗?”   雅言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呆站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然后在杜夜阑和雅言的错愕眼神中,问道:“杜夜阑,如果我只剩下五年寿命了,你能让我离开丞相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会有一章哦~   第9章 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   云住雨收,夕照洒在未干的长街石板上,我和杜夜阑动身离开了安平侯府。   逃跑要带走的包裹细软,落水时便掉了。事后雅言和桃言两个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也寻不到时机离开。   回去时杜夜阑没有骑马,而是与我一起坐在了马车里。   桃言和雅言跟在马车后面走着,车内便只剩下我们两个无言以对。   马车走着并不算平整,车轮大概是磕到了石头上,车身猛地晃了晃,我便向前倒了过去,杜夜阑瞬间便抱住了我。   额头贴在他的衣襟上,有淡淡的冷香扑入鼻尖。   我有些贪婪地嗅了嗅那冷香,然后用力推开了他自己坐好。   杜夜阑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复又抬眸看向我,目光深邃,恍如长夜。   我望着他,目光从双眼落到他的衣服上。   因为我落水,他救了我之后我们两个人的衣裳便都湿了,不过出门时下人都多备了一套衣服,正好换上。   被杜夜阑备着的,却是一件玄色长袍。   袖口衣襟,都是暗色银线绣出的绮丽图案,华贵低调。我看着这玄色的衣服,再看他时,便总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杜夜阑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我,问道;“好好,我一直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忘记。你不愿意提起往事,我便遂了你的愿,对往事只字不提。”   我勾了勾嘴角,冷眼看着他,说道:“在我醒来之前,你不就已经将我改头换面了吗?若我在大喊大叫告诉所有人我是魏青梧,所有人也只会当我是个疯子吧?”   杜夜阑面色微顿,说道:“好好,你我皆知,魏青梧是不能再活着出现了。”   我自然知道,魏青梧不会再活着出现,可我从来也不想当什么魏静好。   “杜夜阑,魏青梧既然死了,你又为何要造一个魏静好出来,你为何不找个乡野小院让我就这么在那里安静度过余生?却偏偏要让我做你什么丞相夫人?还要让我做安平侯的女儿?”   我说着,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胸口闷得厉害,便掀开了车帘。   夕阳的清风吹来,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杜夜阑,我从来不欠你什么。你利用我做掩护,刺探司徒景湛,刺探北周机密我不计较了。”   “清江大雪,你对我视而不见,毁诺负心,我也不想计较。”   “可你为什么,在我终于可以解脱之后,又将我卷入这杀机四伏的纷纷扰扰里?我究竟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留了下来。   杜夜阑想要替我擦眼泪,我反手打开他的胳膊,却不小心打到了他的脸。   我缩回了手,我并不是有意打他的,虽然仔细想想,我在这种状况下打他,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正常人被这么对待,难道不该盛怒到想暴躁这个混蛋一顿吗?   杜夜阑沉默许久之后,抬头看我,眼底却并没有什么怒意,而是平静地说道:“好好,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一切原是我的错。”   “当初我去北周,一开始的确是想要通过你进入三皇子府,选择你是因为你是南越的公主,若是遇到困境,可以寻求你的帮助。但长久相处下来,我早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当初,我是真心想带你离开北周,离开司徒景湛。”   我瞪向杜夜阑,拿起手旁的一盘糕点扔了过去,质问道:“真心要带我走,是在皇宫眼睁睁看着我被困住?真心要带我走,是我被吊在清江上,腊月寒冬三天三夜,你却不愿意走出来看我一眼?”   “杜夜阑,你可知那三个日夜于我而言有多难熬?别人度日如年,我却一日如一世。我知道你就只名动天下的杜昭之后,还一直在帮你想理由和借口,你是为了南越!你是因为两军交战,主帅不得轻动!你是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杜夜阑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抬手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次不是无意,我就是想要打他。   马车好像停了下来,周围一切静悄悄的,方才街道上的喧闹声都不见了。   心口一阵隐隐作痛,我用力深吸了两口气捂住了心口,含泪笑道:“我编了三月天三夜的理由,编到最后自己崩溃了,可笑不可笑?”   那三日的雪大的将两岸百里密林都染成白色,寒风吹着我,双手被吊着,初时疼,后来便麻木了。   第一天日落我就在想,我怎么还未死。   北周的士兵放我下来,给我硬灌了一碗人参汤,然后给我裹了一件厚衣服,再把我吊上去。   第二天日落时,我已经不哭了,我就只看着隔岸的营帐,目光在一个有一个营帐中间流转,想——杜夜阑在哪一个帐子里。   北周的士兵又给我灌了一次人参汤,司徒景湛居然还派遣了太医过来,又是扎针又是施药,等我活过来了,便又把我吊上去。   第三天日落,我已经快睁不开眼了,晕了有整整一天,入夜反倒清醒起来。   照例,北周士兵为了不让我死,又给我喂了好些灵丹妙药。但是我觉得我等不到第四天了。   第三个半夜,下了一场冬雨。   雨雪交杂,早已失去知觉的身体竟然感觉到了疼痛,那是你的血管一寸寸冻裂的痛,细细麻麻,死生不能,比我以往经历的任何一种痛楚都更加痛苦。   我终于没有力气在编织谎言了,只得自暴自弃地承认。   那个叫杜夜阑的男子,不过是如世上绝大多数薄情郎一样,抛弃我了。   又或许,他来到我的身边,就只是骗局。   他得到他想要的,便抽身离去,干脆利落,无情无爱无恨。   独留我,落入深渊,越坠越深。   定了定神,我擦干眼泪,对杜夜阑说道:“你有你的苦衷,可你的苦衷却建立在我的苦痛之上。原本在我对司徒景湛心灰意冷之后,我便可以安静地度过剩余的人生了。”   “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出现,还偏偏要让我以为,我配得到那样美好的爱?”   诱人入局,却不给善终。   杜夜阑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他对我说道:“好好,我放你走。”   我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只紧紧盯着杜夜阑的烂,都不敢眨眼睛,生怕他下一刹反悔变脸。   抽噎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又骗我?”   杜夜阑唇角溢开一抹苦笑,笑着,却很悲伤的样子。   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头,我抬手架住,皱眉看他。   杜夜阑收回手,正襟危坐,气势一改方才,又变成了处变不惊的杜丞相。   “我以杜昭的名义发誓……”   我立刻喊道:“别,你当初还用杜夜阑的名义和我在月下盟誓呢?结果还不是假的。我要你以南越国运起誓!”   杜夜阑望着我笑,我有些恼火,抬手捂住了脸,踢了他一脚。   “你不敢了吗?你刚才说的果然不是真心话。”   杜夜阑摇头,桃花眼笑意潋滟,道:“我只是想说,好好,你果真是最懂我的人。”   我撇了撇嘴,无语。   我懂你什么,知道在你心里南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就合理的要成为牺牲品吗?   凭什么天平两端,我魏青梧就是那个不重要到可以被放弃的人?   杜夜阑收敛了笑意,严肃地说道:“我杜昭,愿以南越国运起誓,如果魏静好不愿意留在丞相府,我绝对不会阻拦,我会放她离开,自此一别两宽,再无纠缠。”   我想了想,觉得这还是不保险。   于是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了一方素白帕子。   然后又拿起桌上的碟子杂碎,拿起碟子碎片准备放血,结果被杜夜阑一把拉住。   他急声问道:“好好你做什么?”   我:“放血写血书,就说无凭,你得把刚才发誓的内容写下来。这没有笔,凑合一下吧。”   杜夜阑抢过我手里的碎片丢出车外,然后掀开帘子冲外面喊道:“桃言,去找笔墨来。”   片刻,马车里便有了笔墨。杜夜阑将方才的誓言内容一字不落写在了帕子上,然后在我的威逼下取出了代表他丞相身份的印章盖了印,还摁了手指印。   我拿着帕子满意地看了看,说道:“你的字,也没多么好看。赶明儿我也你几份字帖,想来当年状元郎写字如此不佳,定是前两年装侍卫光顾着舞刀弄枪,疏于练习了。”   我嘲讽完心情愉悦,收好帕子便打算下车,结果杜夜阑从伸手拦腰将我拦住,一拽便将我拽了回去,还倒在他怀里。   我仰头恼怒地瞪他,“杜夜阑,刚写证据,你就想反悔?”   杜夜阑优雅地摇头,从容道:“我没有反悔,我方才说我会放你走,但没有说会现在放你走。”   我错愕地呆了半天,然后抬手对着杜夜阑就胡乱打下去,双手却被他牢牢制住。   “杜夜阑,我都重活一回了,你怎么还欺负我,你不能换个人欺负?”   杜夜阑在我头顶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好好,我会放你走的,但不是现在。如今放你走,太危险了。今日你也听到了,就算倾尽名医,灵丹妙药,我也只能再保住你五年。”   “若是你此时便要离去……又能有几日时光?”   我抬头看,伸出手挡住了他那一双深情眼,说道:“可杜夜阑,你以为我在你身边又真的能活到五年吗?做你的身边,可不比当初做司徒景湛的身边人更安全。”   “你以为今日我为何落水?”   杜夜阑定定看着我,抱着我的力道不由变大。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推我下水的女子说,我觊觎了贵人所好。”   “可魏静好的身份干干净净,我能觊觎什么呢?我在今日之前,寸步未离开丞相府,如何去夺贵人所好?你这么聪明,该不会猜不到这位贵人是谁吧?”   我能在丞相府便夺走贵人所好,那我夺走的只能是杜夜阑了。   那位贵人,想来便是珍荣公主。   “如果没有陡然冒出来的魏静好,如今你与公主当喜结连理了。你瞧这一幕与当年多像?当年若非我和亲司徒景湛,他也当与他的青梅竹马喜结连理了。”   横刀夺爱,多半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北周经历的种种算计,陷害,背叛,暗杀,我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放我走吧。”   与其苦苦挣扎着活,为什么不自由自在地离开?   可许久,杜夜阑却说:“好好,我不是司徒景湛。丞相府也不是三皇子府。这是南越,不是北周。”   可杜夜阑,你难道会比司徒景湛好吗?   “但我不相信你呢,毕竟当初,指定让我代替珍荣公主去和亲,毁我一生的人,不正是杜丞相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要修下文,更新会在晚上   第10章 迁怒与往昔之伤   从安平侯府回来已经过了好几日,先前杜夜阑说不会放我走,显然就是真的不会放我走。   我的院子里有多了几个洒扫仆人,甚至丞相府的前后门也多了几个护院。   那日之后,桃言和雅言便消失了整整一日,回来时我看雅言看着还如往常,但是桃言看着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整日都不怎么说话,像蔫掉了的花朵。   这日桃言给我梳头,一声不吭不愿意说话,我见雅言不在,便问道:“那日,杜夜阑罚你们了?”   桃言正给我插簪子,听到这话手一抖,簪子便掉在了地上。   她急忙蹲下去捡簪子,我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手臂上有淤青的痕迹。   桃言拿着簪子低头回道:“大人没有罚我们。”   我抓住桃言的手,掀开了她的袖子,纤细的手臂上面好几道淤青,分明是之前被人用细竹板打了。   “若是没有罚你,你手臂上的伤是哪里来的?我还没有瞎,这总不能是你摔得吧?”   桃言立刻拉下袖子遮住了手臂,紧张地说道:“上次我们在侯府没有照顾好夫人,才让夫人落水,这本来就是我们做婢女的保护不力,丞相就算是因为这个要罚我们也是应当的。但是夫人你误会了——”   我看桃言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分明是害怕说实话会被再次严惩。但是上次的事情原本是我连累了她们,倒是不能叫她们挨打,于是我一把扯过桃言去找杜夜阑讨说法。   我想逃跑,何苦惩罚我身边的两个婢女呢。   这些人每次都是这样,不惩罚出问题的人,却总是捡着那些无辜的旁人去惩罚。   以前司徒景湛如此,如今杜夜阑也是如此。   我带着桃言风风火火冲到了杜夜阑的书房,门口的侍从杜行见到我过来,立刻跳了出来拦住我。   “夫人,丞相才下朝,此时和几位官员正常商讨要事,夫人若是寻丞相,不若一会儿再来?”   书房的大门紧紧闭着,我只能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有急事,必须现在就见到杜夜阑,你让开!”   身后桃言也拉着我,着急地想让我回去。   但是我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放弃呢,于是我立刻喊了起来。   “杜夜阑,杜夜阑你出来,我要见你,我现在就要见你!你不出来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杜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却依旧牢牢挡在我面前不要我进书房,许是我闹得太厉害,杜行忍无可忍拔出了随身佩剑指向我。   “夫人,你若再敢上前,休怪杜行无礼——”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等他话说完,我立刻冲了上前,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剑对准了我的脖子,挑衅道:“你想怎么对我无礼?一剑结果了我?”   “杜行,退下!”   一声冷厉呵斥从书房门口传来,我抬眼望去,看到杜夜阑已经从门口快步小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官员,看他们身上的官服,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了。   杜行惊恐地松开了手里的剑,惊恐地说道:“大人,我只是拔了剑,是夫人她自己——”   杜夜阑冷着脸掰开我的手,将剑取下反手掷向杜行。   在桃言的惊呼中,那把剑擦着杜行的耳畔落下,狠狠插进了青石板里。   无人作甚,杜夜阑低头看着我的掌心,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对夫人拔剑?”   杜行明显觉得委屈,反驳道;“可是夫人她无理——”   我接道:“因为我无理取闹,是我自己抓着剑的,你要不要也罚我?”   杜夜阑眼神平静地看着我,从袖中取出帕子捂住了我手上被剑刃划出的伤口,说道:“是杜行胆大妄为。我是丞相府的主人,夫人亦是这相府的主人,何来下人阻拦主人进屋的道理?”   我皱了皱眉,又听杜夜阑道:“好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要出——”   杜夜阑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完全没得商量地说道:“除了出府离开。”   我气愤地推开他,骂道:“假惺惺!你就是想关着我。”   杜夜阑不否认,转身与那两位官员说道:“抱歉,我有些家事要处理,今日所议之事,我们择日再谈。”   那两位官员立刻麻溜地走了,走过我身边时,其中有个胖胖的官员突然看向我。   我下意识看了回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而且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但是不等我想,我突然身子一轻,竟然被杜夜阑给凌空抱了起来。   “杜夜阑你放我下来,你带我去哪里?”   “书房,好好你不是要来书房找我?”杜夜阑一脸淡定。   我一拳砸在他胸口,怒道:“但是我有脚,我可以自己走!”   杜夜阑嘴角弯了弯,说道:“但是,我就是想抱着你。”   耳根子一烫,我啐了杜夜阑一口,不再言语。   杜行和桃言磨磨蹭蹭走了进来。   杜夜阑垂首倒茶,微笑着将茶递给我之际,说道:“杜行不尊夫人,妄动刀剑,去后院罚站一个时辰,然后去守七日大门。”   杜行……偷偷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默默转身跑去领罚了。   我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果然,杜行这么忠心耿耿的护卫,杜夜阑都能说罚就罚,桃言身上的伤必然也是他给的惩罚。   我把茶撇到一边,冲着桃言说道:“桃言,你把袖子拉起来,杜夜阑,桃言身上的伤是不是你让人打的?”   “那天是我自己跑掉的,你为什么要惩罚桃言和雅言?”   杜夜阑还未开口,桃言便着急地说道:“夫人,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大人没有这样罚奴婢——”   “桃言,你不用说话。下手这么狠,一定他干的。杜夜阑,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事的!明明是主人犯事,最后受罚的却是身边伺候的无辜之人。”   杜夜阑瞥了桃言一眼,神色淡淡地说道:“桃言和雅言身为你的婢女,那日没有守在你身边,导致你出事落水,差点溺亡,这是失职。受到惩罚是合理的。”   我一把夺过杜夜阑手里的茶丢到一边,茶水溅了他满袖子,他终于是皱了皱眉,剑眉微拧。   “杜夜阑,你这是承认你让人打桃言了?你说你惩罚桃言是以为她失职,但是只是失职哪里需要下这样的重手?你分明是因为我想走,所以迁怒我身边的婢女!”   杜夜阑看向我,墨色双眸沉沉有冷意,我抓了袖子,定神又道:“你说你和司徒景湛不一样,和如今行为和他当初又有什么不同?”   “当初我想和你私——”我原本想说私奔的事情,可顾忌到桃言在,只得生硬地把剩下的字卡在了喉咙里。   但杜夜阑已经听懂了,眸色忽然一凛,便握住了我的手。   “桃言,出去,门外候着。”   我想喊桃言回来,手腕却吃痛,杜夜阑脸上已经有了怒意。   桃言离开关上门,书房便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挣扎了下挣不开手,便大声说道:“你将桃言赶出去又怎样?我还是要说。当初我要逃离三皇子府没有成功,被司徒景湛发现之后,他将我身边的人打成了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杜夜阑垂眸,“我自然知道。那时我还是你的侍卫,被司徒景湛扔进了皇子府的地牢里,穿了琵琶骨,折磨了半个月,若非你让月牙偷偷给我送金疮药,我便死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神道:“那时我不知道你是杜昭,只以为你是杜夜阑。想来当初即使我不冒着风险给你送药,你安插在北周的其他暗探,也定会救你出地牢。”   杜夜阑苦笑,“好好,你把我想得太强大。我虽然是步步为营,可你是我所有谋划里不受控的那一步。”   “好好,一盘棋局,一子乱,则满盘皆乱。”   我轻笑,“那还是我的错,怪我乱了你的谋划,才导致你没能灭了北周,而是只能和北周分庭抗礼?”   我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揉着手说道:“我不想和你回忆之前的事情,就说桃言的事情。如果你以后再因为我迁怒我身边的人,那就别派人到我身边来了。还有我院子里那些洒扫的仆人,也全部撤走!”   杜夜阑重新拿起茶杯,倒茶。   “好好,你今天闹着一出的目的是为了赶走我派去你身边的人?”   我抢过杜夜阑倒好的茶一口气喝完,说道:“对!刚才我也是故意抓杜行的剑,想来方才你同僚也看到我的丑态了,丞相大人怕是过两日就会成为笑柄了,有我这么一个不知好歹,胡搅蛮缠的夫人。”   杜夜阑抬手摸了摸的脑袋,道:“好好,除了出府离开和赶走桃言,雅言这两件事,其他的事情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的。你不必如此费劲。”   “还有,让我出丑也没事。但是别再这么傻,让自己受伤。空手接白刃,疼得是你。”   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大人,雅言到了。”   杜夜阑:“让她进来。桃言也是。”   雅言进门,身上还带着药箱。   “把药取出来,我来上药,你和桃言,都把袖子卷起来。”   杜夜阑说完,便强行拉过了我的手掌,然后开始给我的伤口抹药。   我不解地看着杜夜阑,问道:“你让他们卷袖子做什么?让我再看一下你心狠手辣的证据吗?”   杜夜阑上药的手突然发力,疼得我咬到了舌头,我气得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杜夜阑:“上次是她们两个一起失职,若是我打了她们,便该两个人的手上都有伤痕,你看雅言的手臂上可有伤痕?”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是会12点左右更新哈,这两天有点事情~抱歉,谢谢大鱼宝宝的鼓励~   第11章 杜夜阑的身世   雅言的手臂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伤痕。   “也许你只惩罚了桃言呢?”我还是不服气,雅言的身份明显比桃言更加特别一些。   杜夜阑看向桃言,说道:“你自己和夫人解释一下。”   桃言抬头,眼眶早就红了,结结巴巴说道:“夫人,我手臂上的伤真的不是大人罚的。那日大人的确是罚了我和雅言,但是只是扣了我们半个月月银,然后让我和雅言背了半天的家规。”   “我身上的伤,是我爹打的。前几日我回家,才知道我先前拿回家贴补家用的银钱都被我爹拿去赌了,我气不过便和我爹吵了起来,这才挨了打受伤的。”   杜夜阑道:“桃言的父亲以前是金玉楼的当家,一手厨艺堪比宫中御厨。只是后来误入歧途,好赌成性,便把金玉楼也给败没了。他一共两个女儿,小的便是桃言。”   我听到金玉楼三字,不由怔住。   这家酒楼在京都非常有名望,只是□□年前忽然倒闭了,那酒楼当家因为要还赌债,最后还闹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当年跟着我从南越去北周和亲的贴身婢女,便是那酒楼当家的大女儿,云樱。   云樱在我去北周的第二年,因为与我在去寺庙上香的途中遭遇山匪,为了保护我被山匪掳走了……后来再寻到她时,尸身早已腐烂不堪。   云樱原是继母在我出嫁前送到我身边的婢女,我与她也不算亲厚,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为了保护我而死。   若说北周三年我对谁有亏欠,那唯一的人就是云樱了。   桃言竟然是云樱的妹妹?   我沉默许久,问道:“桃言,你可知道你姐姐去了哪里?”   桃言摇头,答道:“姐姐离开之时我年岁还小,并不知道。母亲曾说过是被大户人家买走了……我后来也想寻我姐姐,但是母亲说当年那户人家买走姐姐后便离开京都了,没留下一点讯息。”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金樱,我原名叫金桃,大人现在我名字俗气,便改成了桃言。”   云樱倒是曾经提过,她原始姓金的。   我让雅言去给桃言看看手臂上的伤,然后让桃言她们离开了。至于桃言的父亲,打了桃言之后出门赌钱,因为欠钱又被赌坊的人狠揍了一顿,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得躺在床上养伤了。   杜夜阑拿了纱布将我手心的伤包扎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桃言的父亲再敢打桃言,桃言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她爹在赌坊挨打,本就是她那日求我,我安排的事情。”   我吃惊地看向杜夜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你是说,桃言让你安排人去打了她爹一顿?这完全有违纲常伦理,你竟然不阻止?”   传闻中的杜昭,是南越君子之首。   可这样的做法,一点也不君子。   杜夜阑笑道:“好好,纲常伦理应当是相对的,父母长辈爱护子女后辈,子女后辈自然敬爱长辈。父母长辈若一味伤害子女后辈,又怎可要求子女愚孝?”   我听着这话,心中沉甸甸的。不由想到了我自己。   我当年又何尝不是因为愚忠愚孝和亲北周,在北周忍了一年又一年,最后换得自己孑然一身,成为举世笑话?   这道理是没错的,可话从杜夜阑嘴里说出来,便有些可笑。   “你说人不能愚孝,可当年若非我愚忠愚孝,你又怎么能顺利完成和亲的布局,为南越拖延三年开战的时间?”   杜夜阑的手垂落下去,我望着他叹了口气。   “杜夜阑,雅言不是不一般的婢女,她曾经用秘药救过你也救过我的性命。而桃言,会被你选来做我的婢女,也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你待桃言的宽容,远超出一般下人。是因为她姐姐吗?云樱,当年是否也是你的棋子?”   杜夜阑倒茶,那碧青的茶叶在水中起伏旋转,似我此刻内心,起起落落。   他不言语,便是默认。   云樱的身份,直到她死,我都未曾质疑过,或者说,其实直到我在丞相府苏醒之前,我都未曾想要要去怀疑云樱的身份。   尽管当年她随我去和亲,在三皇子府多次助我化险为夷,偶尔展露出来的一些才能都会让我错愕,我也没有怀疑过她会有什么特殊身份。   我只当是继母特意挑选的精明能干的丫头来伺候我。   而且,当时除了云樱作为我的陪嫁婢女,南越宫中还特意赐了一名女官,四名婢女与我一起前往北周和亲。我以为这些人才是眼线。   “云樱,也是你安排提前送到我身边的暗棋对吧?”   杜夜阑这一次没有回避,直言道:“没错。当年云樱被卖,恰逢我想选一批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培训成为暗棋,云樱便这样辗转到了我手。”   “机智聪慧,她在那群人中皆是拔尖者。不过我原本没有打算让她以和亲婢女的身份前往北周,因为那样太引人注目,必然会被北周之人戒备。”   “但……和亲的人从珍荣公主变成了你,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安插一个人在你身边,毕竟我无法完全预料你的行为,所以才将云樱送到了安平侯府。”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很累。   当年那场和亲,原来除了我以外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精心安排。   “杜夜阑,你当年会以身犯险来到我的身边做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卫,是因为云樱意外死于绑匪之手,再无人给你提供三皇子府的消息吧?”   杜夜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是我仍旧疑惑,为何杜夜阑不再想办法重新安排一个棋子顶替云樱,而非要自己以身犯险?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北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杜夜阑望着杯盏中绽开的茶叶,道:“云樱死前,在帮我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名单,那份名单藏在三皇子府,而那件事情是我的私事,已经有了结果,必须我亲自去北周一趟。”   我好奇地问道:“你让云樱查的私事,是灵河公主吗?”   当年杜夜阑在我身边做侍卫之时,便又在寻找灵河公主的下落,那时他只是与我说,那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灵河公主与你身世有关,这是你诓骗我的理由,还是确有其事?”   杜夜阑起身,对我说道:“好好,你随我来。”   我不解,但见杜夜阑已经走到了书房的另外一头书架便上,我便也跟了上去。   “好好,除了我是杜昭这件事,当年我与你说的其他事情,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   杜夜阑说完,抬手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白瓷花瓶,下一秒,那书架从中间分开,书架后的墙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杜夜阑先一步跨进了暗门,那里头漆黑一片,阴影瞬间就吞噬了杜夜阑。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唤我:“好好,莫怕,随我来。”   我攥着裙摆犹豫片刻,对未知的恐惧终究没有抵过好奇执行,咬牙拉住了杜夜阑的手,一起进了暗门。   暗门下有一道长长地盘旋向下的阶梯,杜夜阑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夜明珠,清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眼前黑暗。   “好好,你牵住我的手,跟在我后面。”   我紧张的点了点僵硬的脑袋,跟着杜夜阑在狭长的地下台阶上走了半个多时辰,忽然便转到了另外一处暗门面前。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也问过我,灵河公主如何会与我的身世有关?”   我想了想,我当年的确疑惑过这点。   灵河公主原是北周的一位嫡出长公主,后来北周皇室发生宫变,司徒景湛的父亲逼死了灵河公主的太子兄长,取而代之成了新太子,随后便登基成为了北周皇帝。   那时北周因为宫变引发的好些战事,导致国力衰微。那时南越也和北周在边境打了好几场仗,北周势弱求和,便送了灵河公主前往南越和亲。   灵河公主和亲五年,所嫁的六皇子奉旨意前往平定清州叛乱,战乱平定之际却意外死于归途的一场山洪爆发。   灵河公主之后便被北周接了回去,一直住在北周原先的长公主府中。   “我当年奇怪的是,灵河公主身份尊贵,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你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如何与她有关系。”   “但现在你是杜昭,就算你和北周皇帝有关系,我都觉得正常。”   杜夜阑想了下想,皱眉道:“好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想和司徒景湛有关系的。”   我……   “你们两个怎么没关系,都一样的黑心黑肝黑肚肠。”   杜夜阑被我的话堵住,只得无奈的拉着我打开暗门。   暗门之外,竟然别有洞天。   明朗的光从暗门之后倾泻而来,我抬手挡了下刺目的光,许久适应了遮光睁开眼,发现我和杜夜阑竟然在一片竹林之中。   我看向身后,我们出来的暗门,居然是一处山洞石壁。此刻暗门关上,从外面完全看不出这里有密道。   我震惊地捏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清醒的痛意,这一切都是真的!   “杜夜阑,这是哪里?你该不会想换个地方关我吧?”   杜夜阑居然认真地说道:“好好,你的提议不错。此处与世隔绝,更有各种风水机关,把你关在这里,你就算是日日跑,也跑不出去。”   我一脚踹在杜夜阑身上,他这才不开玩笑。   “骗你地,若有一日让你住在这里,必定是我和你一起隐居在这里。”   我瞪着杜夜阑,撇嘴:“谁要和你隐居在这里,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良久,杜夜阑缓缓道:“我幼时的居所。”   我皱眉:“可那和灵河公主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也住在这里?”   杜夜阑温柔的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是啊,好好,灵河公主其实——是我母亲。”   我……   “杜夜阑,你失心疯吗?”   第12章 小乞丐,傻皇孙与我   灵河公主是杜夜阑的母亲,这件事听上去除了他失心疯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可当杜夜阑带着我走进那竹林居所之中,我却又觉得他不可能是失心疯,这屋中处处是一家三口生活过的痕迹。   屋子朴素,然而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都会错愕。   手中杯子乃是绝佳的绿翡翠做的,而且不单单是一个杯子,是一整套翡翠茶具。   书架上放置的书不多,却全是孤本,其中有几本兵法还是当年司徒景湛他们苦苦寻找的。   那屋子的正中是一张空桌,桌子上是一卷一个人的背影画像,那画像的下方,是灵位。   可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这是谁?你——父亲?”   那画像上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明显是个男人的背影。   肯定不会是灵河公主的。   杜夜阑点点头,上香,拉过我的手走到灵位近前,说到:“这是我父亲的灵位,他在我五岁的时候便去世了,是我的师父带大我的。”   杜昭的师父,是徐太傅?   “如果你的母亲真的是灵河公主,难道你的父亲是——当年的六皇子?但是听闻当年徐太傅和六皇子并无什么交集,徐太傅一直都是支持太子,也就是当今陛下的。”   杜昭仰头望着那卷画,眸色怅然,缓缓道:“徐太傅是我的第二位师父,真正教我学识,养大我的是早已经归隐的杨九通。他曾经是我母亲的老师,与我的父亲则是忘年交的棋友。”   杨九通这名字听着着实耳熟,可我一时半刻竟然想不出来,直到我瞥见屋中几案上放着的棋盘,羊脂玉棋盘,棋盘边缘刻着丛丛青竹。   我突然想起,当年随着司徒景湛进宫,曾经在宫中见过这种棋盘。   不过那方棋盘乃是黄玉做的,棋盘周边也是刻着丛丛青竹。   我走近棋盘,伸手摸到棋盘边缘,指尖在棋盘角落下方摸到了一个突出的琮字。   与当年我在宫中见过的那个棋盘一样。   “我当年在北周宫中,曾见过一个黄玉棋盘,那棋盘边缘也很特别的刻着青竹,与这个相似。而且,那棋盘底部,也有一个琮字。”   我说完回头看向杜夜阑,却见他满眼错愕地看着我。   许久,他走上前,抬手将棋盘翻转过来,一个琮字便在底部显露出来。   “好好,北周宫中的黄玉棋盘,果然也是琮字?”   我擦了擦手,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手摸字就没有辨不出来的,说来也怪,这两个琮字都挺丑的,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若非是写着字的人笔力太差,便是打磨这个字的工匠手艺太差。”   “不过,这棋盘青竹做的倒是十分精致,再加上美玉为材,少说也得万两起步。”   杜夜阑伸手摸了摸那个琮字,忽而笑道:“做这棋盘的原是杨九通本人,这棋盘青竹是我母亲所画,我父亲亲手刻下——至于这个琮字,原是我幼时偷偷打磨上去的。”   杜夜阑的神情有些哀伤,这种哀伤落寞从前到如今,我都未曾在他脸上见到过。   但这种哀伤,我却也时常会有。   当我在北周时,每每想到回不去的故土,回不去的曾经平静美好的时光,再也无法见到的生母,我便会在镜中见到这种哀愁。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抱抱杜夜阑,可是手伸出去,却戛然而止。   我为什么要对杜夜阑生出这一点点哀怜呢?对于讨厌的人和需要远离的人,我应当划清界限,绝不对他施展出一点点的宽容,怜悯和喜欢。   我转手抚上那个“琮”字,问道:“你为什么要写这个琮字?你自己的名字是‘昭’,你母亲的名字是‘鹤’,至于六皇子——名讳……”   杜夜阑接道:“我父亲的名字是魏珽,这个琮字是我弟弟的名字。”   我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皇孙魏琮?”   杜夜阑看向我,眼神复杂。   “好好,你应当见过我弟弟。”   当年北周和南越联姻,实际上是灵河公主被北周皇帝放逐。所有人都知道,娶灵河公主,非但不能再将来得到北周的任何助力,甚至会被灵河公主的身份连累到。   北周的皇帝,只是不想自己手上再沾血,所以想借南越皇室的手,逼死灵河公主罢了。娶一个丧门星,哪位皇子会愿意呢?   谁都没想到,当年站出来娶灵河公主的,是南越陛下最宠爱的六皇子。   皇帝原本想让六皇子娶的,似乎是徐太傅的女儿,也就是现如今的南越皇后。   六皇子娶了灵河公主之后,便逐渐在朝堂上失势了,不过听说六皇子婚后就每天下棋作画,也没有了任何争权的心思,皇帝也逐渐厌弃了六皇子。   但是后来灵河公主生下皇孙魏琮,魏琮出生之时天有异象,霞光万丈,百鸟盘桓于六皇子府之上,久久不散。   而当时久旱的南越诸州,当日便下起了大雨。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吉兆,更有各种流言四起。说,这位皇孙,将来不可限量,是天下之主。   而这位皇孙也的确聪慧异常,皇帝很喜欢他,时常将他召进宫中,甚至带着皇孙在御书房玩耍,传闻这位皇孙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看懂奏疏了。   可是,也是在三岁,魏琮偶然落水,被救之后发高烧竟然烧成了一个傻子。   六皇子府,便再次被皇帝厌弃了。   这些当年是我后来从旁人的言语中逐渐了解到的,南越那么多的皇室子孙,我独独对魏琮的名字有印象,不是因为他不凡的传闻,而是因为——我幼年时见过魏琮。   我那年应该是五岁,我和魏琮是同年出生的,他也是五岁。   如传闻所言,五岁的魏琮应该是个傻子,智商不如普通的三岁孩童。   但我见到的魏琮,分明……半点不傻。   当年六皇子府设宴,为何设宴我不记得了,但那是极少数我被继母带着去参加这种宴会。安平侯府那时候已经没落了,我与其他孩子虽然都姓魏,但却是完全被人忽视的存在。   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这件事我自小拿手,只是也许那日的酒宴太绵长,也许是暮春的阳光和风都太温柔,我寻着一处凉亭竟然就睡着了。   可等我醒来的时候,脑袋上却被人套了一个布袋子,我想取下布袋子,手却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   是和我一起来参加酒宴的那些小孩子,都是皇族,只是他们家中身份地位远要显赫于安平侯府。   我听见一个小姑娘说,“就是这个臭丫头,刚才我想教训那个偷东西吃的小乞丐,结果她故意踩了我的裙子,然后惹得夫人们都看了过来,弄脏了我的裙子不说,还让肮脏的小乞丐逃跑了!”   那原是我无聊,大人们闲聊,我便在看院子里的桃花打发时间,然后竟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从装贺礼的箱子里翻了出来。   我瞧着那小乞丐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躲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摸桌子上的鸡腿儿吃。我觉得好玩,等小乞丐溜到我们这桌,便将桌上的一块南瓜糕递到了桌子上面。   好一会儿,那小乞丐才拿走糕点。   我又想了想,小乞丐定然难得吃肉,便有偷偷拿了一个鸡腿递到桌子底下去。   那小乞丐一下子便拿走了鸡腿儿。   我又取了一把干果递到桌下去,这次我收回手,手里居然多了一只草编的小蝴蝶。   我头一次见到那新奇玩意儿,正藏着,便听到坐在我边上的小姑娘闹了起来,然后小乞丐就被人从桌底下抓了出来。   隔壁的小姑娘气坏了,说裙子上都是鸡腿的油,居然还有糕点碎屑。   这时候我们这桌的夫人们已经都在院子里闲聊了,那小姑娘也没有喊夫人们,而是让她身边两个高大的婢女捂住了小乞丐的嘴,然后拔下了她脑袋上的小簪子便去扎小乞丐的手。   “老鼠一样的东西,竟然弄脏我的裙子。”   我不理解,裙子脏了,洗洗便罢。换条新的也好,何必为此去废了小乞丐一双手?   我害怕,又不敢上前。那两个高大的婢女可不是我能打得过的,于是我就假装不小心踩了一脚那漂亮裙子,然后故意哭着喊继母她们。   再然后,我就被小姑娘记恨上了。   我想求救,但是一群小孩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用果子,石头丢我,然后把我丢到了小船上。   和我一起被丢上船的,还有那个小乞丐。   我拿下套在头上的布袋,发现小乞丐奄奄一息,他手背上全是伤,还流血了,好像也是被石头砸的。   船飘在湖里,没有浆,也没有撑杆,离岸已经很远了。我喊了许久,没等到救我们的人,却等到了天公变脸,下起大雨。   最后找到我们的,是一个并不比我大的小孩子——魏琮。   因为大风大雨,我们的船那时候已经快翻了,魏琮身边只跟着一个老嬷嬷。   我们的船进了水,已经开始往下沉,我害怕地哭了起来。然后我便看到魏琮突然跳下了水,竟然是往我们这里游了过来。   魏琮像条鱼一样,游得很快很快,我哭地泪眼模糊,只听到岸边老嬷嬷一直在大喊大叫,似乎想要让魏琮回去。   沉船前,魏琮游到了我面前,然后从身上解下来两根麻绳,一根给了我,另外一根在他看到小乞丐后,毫不犹豫就给小乞丐绑上了。   岸边已经有人赶了过来,而船沉的一瞬间,巨大的漩涡吞噬了我们三个小孩子。   我最后得救,好像是因为他们顺着那根绳子,立刻就在水下捞到了我。   小乞丐不知道怎么样了,魏琮好像又病了一场。   回家后我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关了半年的禁闭,因为我对父亲说,我觉得魏琮不是傻子。   魏琮把绳子递给我的时候,冲我裂开嘴笑道:“妹妹你别怕,一会儿落水你就闭气,手别松开绳子,他们很快就会把你捞上来的。”   我记得我哭得伤心欲绝,都没在意他傻不傻,就问他:“那你没绳子了,你怎么办?”   魏琮趴在船边上,笑嘻嘻地说道:“我游水可厉害了,我爹都不如我!”   最后关于那位皇孙的消息,是他和灵河公主一起回北周了,但是因为水土不服,在去北周的第一年,便去世了。   那么,问题来了。   “杜夜阑,你如何知晓我幼年曾与魏琮相识?”   “魏琮是六皇子唯一的子嗣,你这个兄长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难道,你就是魏琮,你根本没死?”   第13章 此后,为复仇而活着   杜夜阑自然不会是魏琮,魏琮当年与灵河公主一起回了北周,若他是魏琮,也不必再千辛万苦回北周去寻灵河公主。   杜夜阑给我倒了杯茶,忽然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糕点递给我。   我看着那糕点好一会儿,问道:“难道你是那个小乞丐?”   杜夜阑垂眸轻笑,说道:“好好你还是很聪明。”   我扒拉了两下桌上的南瓜糕,咬了一口,说道:“我说为什么你以前就总是喜欢拿南瓜糕给我吃,仿佛认定了我就喜欢这味道。现在想想,你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当年我顺手递给你的是南瓜糕。”   杜夜阑突然抬手,擦掉了我嘴边的糕点碎屑。   “但是好好,你的确很爱南瓜糕。”   我冷笑了一声,丢下糕点,说道:“现在不喜欢了。”   “杜夜阑,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当了两回倒霉农夫后,还会对救地那条蛇心有余恋的。”   杜夜阑:“好好,你不原谅我自然是没错。但是当初决定让你代替珍荣公主和亲,原就不是我的本意。若我当初知道被选中去和亲的宗室之女是你,我一定——”   “你一定会选另外一个宗室之女去?但是杜夜阑,只有珍荣公主的幸福是幸福,我们其他人的幸福就不是吗?”   “你们说的什么天下格局我不懂,但首先在明知两国会交战的情况下还要送女子去和亲,你们当真有考虑过这个女子的下场吗?”   “所以杜夜阑,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当初。当你们做出和亲后再开战的决定,就已经是把一女子推上绝路了,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只是更倒霉一些。”   “再者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从你第一次给我端来南瓜糕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可之后你依然在完成你的计划,陷我于不忠不义的困境,这是你第二次咬我。”   我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后面杜夜阑追了出来拉住我。   我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没有去推开,而是说道:“杜夜阑,你带我来这里,给我看你的秘密。也许是想要向我袒露真心,好让我再次信任你,知道你当年做那些事情都有些什么苦衷。”   “但是我并不想知道。你是魏琮也好,是忘恩负义的小乞丐也好,是权倾朝野的杜丞相也好,都与我无关。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有苦衷就忘记你当年对我的背叛,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告诉我你的秘密就再次信任你?常言道,事不过三。然而,我这个人怕疼,不想等到被蛇咬了第三口之后,再去远离这条蛇。”   我转身要走,但是杜夜阑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也不转头去看他,只是看着前方的竹林。   竹叶纷纷旋转飘零,像是我的心意,旋转飘落,摇摆不定。   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否则当年在北周,也不会救下李月牙和杜夜阑,给了他们利用我的机会。   我本来以为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会变得心硬起来,但其实还是没有多大变化。   对于杜夜阑,我总是会忍不住就心软,想要听他的苦衷,听他的解释,知道他的过往。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杜夜阑从我背后走上前,伸出双臂环抱住了我,鼻尖瞬间涌入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他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好,你若是不想听这些,那我就不说了。我本意,并非是为了让你去理解我当年的所作所为。错误已经犯下,伤害已经造成,我解释再多都无法抹平你的伤痕,但好好,我们向前看好吗?”   我侧过身,看着地上我们两个人并排缠在一起的影子,说道:“你说向前看,那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好吗?独木桥这么窄,你非要挤上来做什么?”   杜夜阑的怀抱松开了些,他也望向了地上的影子,良久,说:“好好,你我在走这一段,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想要的自由会有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问道:“那在结束之前,我们就当陌生人不好吗?”   杜夜阑苦笑,说道:“好好,既然以后我们要死生不复相见,那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允我离你近一些?”   我推开杜夜阑,返身走进了屋子。   “杜丞相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吧,不过我现在想知道你的秘密了。如果有一天你没有按照约定让我离开,或者想当忘恩负义的蛇咬我第三口,我就把你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杜夜阑远远望着我,漆黑的眼瞳眸光静静,我的心竟然有几分慌张。   他走进屋,拿起了一颗黑子,下在了那羊脂玉的棋盘上。   “南越六皇子魏珽文武双全,更有仁义之风,他年轻之时酷爱与人对弈,因此结交了当时的大家杨九通老先生。杨九通有一个关门弟子,棋艺高超,便是灵河公主。”   我取了一颗白子挨着杜夜阑的黑子落下,说道:“或许当年六皇子娶灵河公主,是因为看在杨九通老先生的情分上,出手相助?又或者,他们在和亲这件事之前,就有交集?”   杜夜阑微笑,出手用黑子包围我的白子,说道:“原有交集。当年六皇子有段时间游学在外,曾经与女扮男装的灵河公主多次对弈,棋力不分伯仲,分离之时,两人定下过来日再战的约定。”   “只是没想到,再见之时,竟然是因为和亲。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当初六皇子力排众议,与灵河公主成亲的原因?”   我胡乱下了颗白子,心不在焉的问道。   杜夜阑抬手落子,吃掉了我一大片白子,平静地说道:“只是其一。父亲当年娶母亲除了因为他们早有情谊外,还因为父亲本无心在争储之事上,他本人向往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   我没了心思下棋,丢下棋子说道:“听闻当年和亲之后,六皇子便被先皇冷落了。所以这——也在六皇子的意料之中。”   杜夜阑点头。   我不由撇嘴,说道:“那你这一点倒是和你父亲挺像,步步为营,什么事情都能算计。”   杜夜阑拿着棋子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然后将棋子放回了原处。   “生于皇家,如果学不会谋算,走错一步,便可能会尸骨无存。”   我想到了云樱。   想来,初到北周皇子府,若非云樱暗中护着我,我大约都撑不到三年,可能早就已经死在皇子府了。   “父亲和母亲成婚后,很快便生下了琮弟。然而琮弟出生时的异象和先皇对于这个皇孙地过分宠爱,再次为他们招来了太子的猜忌和杀意,所以才有了后来琮弟的落水变傻。”   我回忆起那个游水到湖心救我的魏琮,并不傻。   “魏琮在装傻,他游泳很好,根本不会因为溺水太久而发烧变傻。”   杜夜阑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刚才被我丢到边上的南瓜糕上。   他伸手拿过一块南瓜糕,然后低头斯文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似于满足的笑意。   “至于我,我原本是南方农户之子,父母家人全部在我四岁时死了,那一年,南越发生了罕见的洪涝,家人死于洪水之中,紧跟着洪涝的是大旱,我为了活着,跟着剩下的难民开始往京都流浪,你遇到我的那天,是我六岁生辰。”   “那天,是不是也是魏琮的生辰?”我忽然想起那日为何继母会带我去参加六皇子府的宴席了,为何那天的宴席上有那么多的小孩子。   是因为那天是魏琮的五岁生辰。   杜夜阑闭上眼,缓缓道:“是的,一眨眼,我就流浪了两年。在京都讨生活不容易,我小,被年纪大的乞丐欺负,根本抢不到什么吃的,便仗着自己小,躲进了宾客装礼物的箱子,想混进皇子府吃顿饱的。”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好好你都知道了。”   我摩挲着手边的羊脂玉棋盘,说道:“六皇子府的人救下了落水的你,并将你留在了六皇子府?”   杜夜阑的手一下一下慢慢敲在棋盘上,像是在回忆。   许久,他才道:“我原以为我会被打死,我见过其他被高门大户打死的乞丐。但是他们没有,父亲和母亲知道了我的经历后,竟然将我留在了王府。他们说我与琮弟有缘,既然是同一日的生辰,便干脆做兄弟——他们认了我做义子。”   杜夜阑睁开眼,起身走向了灵位。   “那之后的大半年,我对外是琮弟的陪玩,实际上是以他兄长的身份生活在王府,也算是因祸得福。那是我幼年最轻松的一段时光——直到,父亲被派往清江平乱,被奸人所害。”   当年的魏珽之死,说是死在叛乱,但是我也有所耳闻,实际上他的死涉及到了储位之争。   “那当年,你也和灵河公主他们一起回了北周?”   杜夜阑:“没有。当年父亲出征,我偷偷随军去了清州边境。我总觉得,虽然他们待我好,但总是有目的的,我要活得好,就必须想办法自己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我想从军。但……那场平叛,根本就是一场暗杀父亲的陷阱。”   杜夜阑回头看向我,神色落寞,眼底是一种痛苦的懊悔。   他忽然笑着看向了我,说道:“好好,父亲原本可以一个人逃出清州,可为了救我,他死在了清州。”   “如若当初活着从清州逃回京都的是他,那么母亲和琮弟便不会被逼回到北周,死生不知。”   “可就像你说的,没有什么如果当初,所以我此后所能做的一切,便是报仇,寻回母亲与琮弟。”   屋外的竹林参差作响,起风了。   第14章 这香囊,是我当年施舍   桌上的棋局只下了一半,我将桌上的棋子扫开,然后翻转了棋盘,看到了棋盘底刻着的那个“琮”字。   “杜夜阑,你说寻回魏琮,你是觉得魏琮没有死?是灵河公主告诉你的?”   灵河公主回到北周之后,便居住在长公主府。当年杜夜阑既然能够潜伏在三皇子府,肯定也有办法接触到灵河公主。   杜夜阑伸手抚上那个琮字,眉眼含霜地说道:“义母并不在长公主府,我在北周的暗线全都没能找到义母的踪迹。”   “那你是如何知道魏琮没有死的?”   杜夜阑看向我,说道:“我寻找义母下落的时候,曾经让人潜入北周的皇宫寻找线索,但是一无所获。不过,他们打听到了一件事。”   “当年魏琮前往北周,因为水土不服而生了重病,后来去世了。但实际上,魏琮并非是病重而亡,他是溺亡。”   魏琮若是溺亡,外界为何传言他是病亡?   而且,魏琮水性极好,怎么会溺亡?   “你觉得魏琮没有死?他或许借着溺亡的机会,假死离开了北周皇宫?”   杜夜阑眸色微有波澜,沉声道:“我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性。我也曾想过他是否会与义母一通被囚禁在别处,但是若是囚禁,便没有必要制造出他身故的消息。”   “我也曾想过琮弟已经死了,他们隐瞒溺亡这个死因,是以为琮弟是被人害死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北周皇室对外宣称是病故。”   “但……偏偏是溺亡,我总觉得琮弟还活着。而且……如果你当年在宫中摸到的那个棋盘如这个一般底下有个‘琮’字,那也许,琮弟就藏在北周宫中。”   我看杜夜阑脸上有几分偏执神色,这动怒的情绪模样有些凌厉骇人,与他往常温润的形象十分不同。   其实我觉得魏琮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那个黄玉棋盘,也许是魏琮还活着的时候就刻上了字的。   不过,想到幼时游到湖心救我的小魏琮,我倒也还愿他活着。   “你说云樱在帮你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意外死了,所以你当年才以身犯险进入三皇子府,是灵河公主的所在有了眉目?和三皇子府有关?”   如若云樱当年查出的线索关键不在三皇子府,那杜夜阑完全可以不进三皇子府,而是选择直接去藏着灵河公主的地方。   “是否与三皇子府无关,但……云樱当年找到线索没来得及送出三皇子府便出事了,那线索藏在三皇子府里,其他暗线在皇子府找了本个月都没有找到云樱留下的线索,而且惊动了司徒景湛,我便干脆自己动手。”   我看了一眼这屋子,虽然干净整洁并无落灰,但很显然是无人居住的。   所以杜夜阑肯定没能找到灵河公主。   “那线索,你该不会至今仍未寻到?”   杜夜阑:“未曾寻到,但,我大约知道在哪里。”   杜夜阑说着这话,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在我身上?   “我当年去清江找你,什么都没带。若是云樱将线索藏在我身边,那些东西如今怕早就被付之一炬了。”   司徒景湛才不会留着我的旧物睹物思人,肯定早一把火烧了。   “线索并非是藏了起来,也许,你是否能够想起云樱出事之前,对你说过些什么话吗?”   云樱去世的时间是四年前了,她死后我周遭发生的变故太多,以致于我都很少会想到云樱,她与我说的话,我自然也是不记得。   我摇了摇头,直言:“不记得了。看来如果你还想寻到灵河公主,得再让人去北周打探一番,不过我想,有了三年前的前车之鉴,现在你的暗探应当很难混入北周皇宫。”   杜夜阑眉梢微动,望着我说道:“好好,你说这话时非常幸灾乐祸。”   我微笑着甩了甩袖子,说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和你感同身受?”   杜夜阑低头看着棋盘,说道:“我这几年已经让人在北周继续打探了,原以为司徒景湛继位,北周皇宫大乱,能够趁机挖出点什么消息……但,司徒景湛的新皇后有点手段,后宫竟然治理地密不透风,我的人还是打探不出义母下落。”   我觉得杜夜阑在刺激我,告诉我北周皇宫严密即可,何必提到司徒景湛的新皇后?   我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两口,说道:“慕容宜世家嫡女,慕容家出了多少皇后,太后,王妃,如何管理后宫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其实若非你们当初相处和亲这么个恶心人的策略,慕容宜和司徒景湛青梅竹马早就喜结良缘了。”   “你知道我一个和亲的假公主夹在让他们中间活得多艰难吗?”   最后一句我是当玩笑话说出来的,但是这话里的悲凉只有我自己知道。   杜夜阑在我对面坐下,认错态度极其良好,说道:“好好,你生气地话要不要打我?”   我眯了眯眼,问:“那我现在拿把剑砍死你,你会还手吗?”   杜夜阑:“好好,你许我晚死几年,等完成了我的心愿之后,我的命你尽可拿去。”   我白了他一眼。   “万一你这辈子都寻不到灵河公主,我岂不是得让你活到寿终正寝?我可最多只有五年光景了,你这不是欺负人?”   杜夜阑:“好好,我不会让你只活五年的。”   我垂下眼眸看着手里把玩的翡翠杯子,笑道:“怎么,杜丞相要为了我下地府去改生死簿?阎王教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杜夜阑,你没去过地府,我去过的。那里又冷又黑,鬼差一不高兴就会拿鞭子抽人,很可怕的。不过像你这种一国丞相,如若真去的地府,想来是能够被阎王单独接见的。”   杜夜阑顿了顿神色,忽而道:“如若我说,我也曾去过鬼门关呢?”   不知道为何,这一句,竟让我想到了那将我吹回人间的白衣阎王。   抬头再看看,那白衣人怜悯的眼,和眼前人的眼,竟然有几分相似。   屋外传来鸟雀的声音,我回神来说道:“那又如何,总归你我去的并不是同一个地府罢了。”   我起身走到了屋外,抬眼望去这竹林之外,似乎是一片群山。   我们从丞相府的密室出来也不过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想来此地离丞相府不会太远。   京都并非多山之地,只有西面有一段绵延山脉。虽然说这深山人迹罕见,但是依旧和外界相同。   要是我趁着杜夜阑不在府中,偷偷从密道跑出,然后从这里翻山而出离开京都,那不就是完全的悄无声息?   我正想着,杜夜阑便也从后面跟了出来,说道:“好好,你是不是打算从这里偷跑出去?”   我板着脸回头怒道:“我没有!”   杜夜阑一脸的看破不戳破,嘴角微弯,道:“好好,我敢带你来这里,就笃定你无法从这里跑走,至少半年之内你不能。”   杜夜阑说着,走到我身边,然后弯腰从地上取了一块石头,随手丢向了院子前方的青石路上。   石块落在青石路上,还未翻滚两圈,竹林中却突然飞来两道长箭,狠狠扎落在青石板两侧。   这猝不及防到若青石板上的不是石块而是人,那人此刻定然是成了刺猬。   杜夜阑低头看我,说道:“好好,这里无人看守,但是难免有人误入。外头的竹林里是按照风水八卦布了迷宫的,而且里面种的药草会产生让人昏迷致幻的气味,如果不随身携带解药,走不出这竹林。”   “至于院子外面,全是机关。如果一不小心触发的话……”   我擦了擦手掌心的汗珠,咬牙问道:“你这是把我当什么高手在防范?”   杜夜阑牵起我的手往外走,说道:“倒也不是,这地方原是义父义母建起来的,他们本就想着若有一日出事,便带着我们到此地隐居一段时间,只是这地方最终还是没有被启用。”   “我随着杨九通师父在北周游学了五年,之后四年便回到了南越京都,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我十五岁……参加科举出仕。”   “机关这里原先便有,我后来四年空闲时,便在改进了机关,并且在原来的竹林迷宫上加了风水八卦这些。”   我们两个已经走到竹林入口了,我一把拽住杜夜阑。   “给我解药呢,不是说不带解药不能入内?”   杜夜阑问道:“我就是解药。”   我……   杜夜阑好一会儿,大约见我真的生气了,便低头解下了腰间的鎏金香囊球放到我面前。   “香囊里的便是解药,将这香囊球挂在腰间,香气萦绕在你身侧,便可消解毒气。”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香囊球,便闻到一股冷香。   那清清冷冷的药香,便是杜夜阑身上的香气。   原是如此,我说他一个大男人,身上为何总是有这般别致的香气。   “我瞧着你这个香囊球挺精致的,不如就割爱给我吧。想来丞相不会这么小气不给我?”   杜夜阑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下,然后取出了一个蝴蝶纹银的香囊球来,然后俯身将香囊系在了我的腰间。   “好好,我那香囊旧了有磨损,这是新的,里头的也是解药。可用一个月,我已经另外调制了可用半年的香丸,交给雅言了,你日后要替换,便去寻雅言要香丸。”   我愣了愣,敢情他早就算到我会要这香囊球?   杜夜阑摊开手,满眼温柔地看向我,“好好,这一枚香囊球,是我的。”   我摊开掌心,手心里的鎏金香囊球的确有些旧了,面上有磨损,似乎还有刀砍的痕迹,但并不妨碍这个香囊球精致漂亮。   有些眼熟。   和杜夜阑给我的银香囊一样,都是镂空蝴蝶。   我慢慢打开香囊球,在香囊的内部,看到了两个字。   “青梧”   哦,我想起来了。   这个香囊球,是我送给杜夜阑的呢。准确来说,是我以为的第一次见面时,我施舍给伪装成乞丐的杜夜阑,让他当了这香囊去换吃食。   没想到,他留到了现在。   第15章 丞相别院养着花魁   从密室出来已经三日了。   杜夜阑知道我当初是在北周皇宫的御书房见过那棋盘后,便决定让他在北周宫中的暗探去细细查访棋盘来源,或许能够得到关于灵河公主,或者是魏琮的线索。   杜夜阑竟然没有瞒着我,而是将他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但是我其实并不关心,他是要寻人也罢,还是想让暗探刺杀司徒景湛也罢,与我无大干系。   只是我想来觉得好笑。   司徒景澈这个北周王爷潜伏在南越宫中当御医,杜夜阑这南越丞相也曾前夫北周皇子府当侍卫,他们各自在敌国宫中安插探子,如此麻烦,何必直接开门见山,战场一较高下?   所有人嘴上说着“君子”“君子”,一个个却将暗处的阴谋玩得炉火纯青。   出不了门去,从密道也没办法离开,我又被困在了丞相府。   好在丞相府比当年的三皇子清净不少,没有那么多的女人要和我争宠。说来也是怪,杜夜阑居然没有个妾室,更无通房。   一个大男人,当了而是二十多年不近女色的和尚?   这我是不太信的。   桃言知道我的困惑后,立刻又打开了话匣子。   “咱们丞相可是很洁身自好的,除了夫人你,身旁从无女子伺候。先前每次大人参加宴席,其他大人都会歌姬舞姬来丞相府,就连宫中也曾赏了好些标致的宫女给大人,不过——”   我来了兴致,磕着瓜子挑眉,让桃言继续说。   桃言指了指西院,眉飞色舞地说道:“起初送来的美人不多,大人便让这些美人住在了东院里,不许她们胡乱走动,然后便寻着合适时机办场宴席,顺手将美人们转送给宾客了。”   “可后来美人越来越多,有几个不老实地竟然偷偷溜进了大人的书房想勾引大人,气得大人一剑杀了那个美人,然后将美人都打包扔去了荒无人烟的西院,把他们当仆人使唤,受不了当下人的,管家便直接连同卖身契一并给她们,全部赶出府去。”   我眯了眯眼,喝了口茶。   若是我知道的杜夜阑,杀个人我倒是不意外。毕竟他当侍卫杀过可多人。   但若是我听闻的少相杜昭,那杀个人我就意外了。杜昭可是出了名的温文儒雅,宽容大度。   “我怎么从未听闻过此事?莫不是桃言你胡诌的?”   桃言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我胡诌的,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呢。当时大家也都说,从来没见过大人如此动怒,必然是那舞姬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我想了想,觉得未必是那舞姬做了什么孟浪事惹到了杜夜阑,多半是那舞姬误打误撞发现了书房里的密道,所以杜夜阑才宁可破坏自己的形象,也要杀人灭口。   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要是我把杜夜阑给我当过一年侍卫,潜伏北周,他义母是灵河公主这些秘密说出来,怕不会被他千刀万剐?   别人的秘密,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府里真的没有其他女子了吗?西院还有歌舞姬在吗?”   桃言想了会儿,说道:“好像还有两个,里头还有个花魁呢。”   我略感意外,问道:“花魁什么时候来的?杜夜阑难道就没单独见过这花魁?”   桃言神色忽然犹豫了。   我丢下手里的瓜子壳,冷声道:“桃言,你可老实说话。如果你敢瞒着我,我就——”   桃言立刻扁了嘴,闷声道:“夫人,桃言不敢瞎说,只是听说,听其他下人说的——那花魁来了有一年多了,听闻起初送来府上时,大人打算在当日的中秋宴上送人的,却不想那花魁在中秋宴上跳了一支舞,大人便把她留下来了。”   “不过,大人好像三四个月才会让那花魁出西院一次,每次也都是让那花魁跳跳舞,并不做其他的。”   我嗤笑了一声,点了点桃言的脑袋。   “你还小,不知道这群道貌岸然的男人。若是留下美人只是为了看跳舞,那也太虚伪了。”   桃言忙辩解,“夫人,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夫人你如此花容月貌,出身又好,哪里是那花魁能比得上的?再者说,大人若是对那花魁有意,哪里会三四个月才见一回?”   杜夜阑这会儿并不在府中,他下了朝之后管家来报,说是皇上留他商讨要事,宫里似乎还有夜宴。   我其实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也没拒绝管家的通报。   毕竟知道杜夜阑的行踪,才方便我日后谋划离开。   “桃言,今日太无聊了,大人也不在府里。你让管家在水榭给我布置一下,晚膳我在那里用。你再去把西苑的美人都喊出来,尤其是那花魁,让他们给我唱曲跳舞解解乏闷。”   桃言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都结巴了。   “夫人,你,你这样不好吧?不,不成……”   我微笑了一下,说道:“那个词叫不成体统。乖,别担心,丞相不是说了吗?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他不在,我就是主人。我让你去喊人,有什么事情我担着呢,你怕什么?”   桃言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在我的恐吓之下,委屈巴巴地去找管家办事了。   水榭就在东院之内,离得倒是不远。我慢悠悠带着两个婢女抵达时,四五个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已经在水榭之中弹奏起舞了。   歌声悠扬,婉转入耳,虽然比起当年我在北周皇宫里听到的歌姬嗓音略有逊色,但也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水平了。   杜夜阑平时若是真的不听她们唱歌,那可真是亏。   我走近,听清楚她们在唱的词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桃言,你可能听清楚她们在唱什么?”   桃言疑惑了一下,说道:“听不太懂,好像不是咱们这的官话。”   我看向雅言,雅言伸手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能听懂一些。   桃言好奇地问道:“夫人,她们唱的是什么,调子好像挺好听的,只是却听不懂唱的是什么。”   我不由冷了眸光,那些歌姬唱的是北周的曲子。   桃言和雅言不清楚,我在北周生活了三年,对此却是清楚的很。   北周的官话与南越的官话不太相同,我初到北周时,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好在司徒景湛自己是会说南越话的,我们才能简单沟通。   歌姬唱的是北周很有名的一支曲子,曲名是《连理枝》。   晚风徐徐,携着几缕暗香从湖面掠过,一名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捧着琵琶在水榭中旋转飞舞。   琵琶弦动,一道婉丽缠绵的歌声从水榭中飞出。   “愿与君做连理枝,枝枝叶叶尽相缠。世世生生共白首,岁岁年年心不离。”   眼前恍惚有几分模糊。   这支曲子这些词,曾经我也唱过。那时我寂寞无聊,便寻着皇子府的歌姬教我弹唱解闷。   我未曾学过琵琶,弹得难听至极。   倒是我自己未曾觉得难听,日日夜夜弹,最后琵琶没学好,曲子倒是会唱了。   最后是谁给我弹琵琶伴奏唱完了这首《连理枝》来着?   我揉了揉眼角,回忆里那个在月下拨弦的男子面容慢慢清晰起来。   唉,是那个叫夜阑的侍卫呢。   第16章 她是我给司徒景湛准备   一曲《连理枝》唱罢,暮色四合。   我走进水榭入座,一排舞姬便向我行礼,果然是燕环肥瘦,各有沉鱼落雁之姿。   我笑了笑,指了指站在中间抱着琵琶的舞姬,说道:“你上前来,为何戴着面纱?”   那舞姬低垂着头走上请向我行礼,怯生生地抬起眼看向我,眉眼之间存着一股婉柔气息,似曾相识。   一旁的桃言的也道:“这娘子的眉眼真好看,有几分肖像夫人呢。”   被桃言这么一提醒,我倒是也觉得她眼睛有些像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夫人,奴家名唤舒窈。”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为何不摘下面纱呢?”   舒窈双眼犹豫片刻后,道:“丞相让奴家戴着面纱,大约是觉得奴家这张脸生得不讨喜。”   我不由笑道:“那你摘了面纱让我瞧瞧,我觉得你是个美人呢。若是容颜美丽,日日戴着面纱多可惜,鲜花既然盛放,又怎么能蒙上一层布,遮挡住它的美丽。”   舒窈的眼睛亮了下,然后顺从地摘下了面纱。   她抬起完整的脸看向我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杜夜阑会让她戴着面纱。   “先前只是觉得你眉眼似我,如今看,这模样倒是与我就七分相似,莫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   舒窈一惊,立刻跪了下来。   我起身将舒窈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长得像又不是什么罪过,倒是我连累你了。”   杜夜阑让舒窈戴面纱,大约是怕看到她这张酷似我的脸,难道看一遍愧疚一遍?   舒窈他们重新奏乐起舞,换了眼下京都最流行的曲子。   桃言给我倒茶水,低声说道:“我说为什么丞相单单留着这个花魁呢,定然是以为这个花魁长得像夫人,所以丞相才留下呢。大人对夫人用情至深呢。”   我喝了一口茶,道:“宛宛类卿倒也不必。我还活着呢,只是昏迷,他便已经寻到了一个酷似我的……替身?”   如此说来,所谓的深情,不过是留恋我的这幅皮囊面容?   “如今我已经醒了,也没见丞相放舒窈离开。桃言你回头问问你家丞相,这是打算左拥右抱,还是打算先培养个人五年后来接替我做夫人?”   桃言满眼疑惑,似乎听不懂我的话,但是又露出了些胆怯。   “夫人,为什么是五年呀?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一旁的雅言推了桃言一下,接过茶壶给我倒茶。   雅言自然懂五年的意思。   我最多还能活五年。   我瞥了一眼被子,说道:“我不喜欢喝这个庐山云雾,雅言你去给我取壶酒来。”   雅言急忙摆手比划。   桃言:“夫人,雅言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喝酒。”   我顿时便拉下了脸,说道:“我心里不痛快,就是要喝酒。你快去给我拿,难道丞相是你的主子,我就不是了?”   雅言沉默不敢动,桃言怕我生气,拽着雅言去给我取酒。   他们离开之后,我便让舞姬们停了下来,问道:“先前我听你们唱的那只曲子,似乎不是南越的曲子?”   舒窈立刻上前答道:“夫人,那曲子是北周的民间小曲,奴家幼时生活在清州,临近北周江城,觉得这曲子好听,便学会了。因为在西院无聊,便教了大家这支曲。”   只是这样吗?   我盯着舒窈看了会儿,她此刻倒是没有方才的胆怯了。   我问道:“你还会其他北周的曲子吗?南越的曲子都听腻了,我想听点新鲜的。”   舒窈摇头,说道:“奴婢只会这首,幼时还学过一些,但是都忘记了。就连这首《连理枝》,有些词曲段落,还是丞相大人教的。”   眉头微动,我不由问道:“那丞相平时都让你唱些什么?”   舒窈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奴婢只给丞相唱过《连理枝》,其实丞相很少召见奴婢,每次也只是让奴家唱《连理枝》。”   “你既然是清州的人,是如何到了千里之外的京都来?”   舒窈微微垂首,道:“奴婢的父母死在边境战难,家中还有幼弟和幼妹并一个年迈的祖母,为了让家人能够活下去,奴婢便卖身去做了大户人家的歌姬。后来那家大户辗转又将我送给了其他人,来来回回几次,便到了京都,直到一年前奴婢又被送到了丞相府。”   我抬眼细细看舒窈,她眉眼似我,年岁看着比我还要小上一些,可眼中沧桑却不见得比我要少。   皆是可怜人罢了。   为了家人自愿成了货物,被人送来送去,一颗心渐渐冷了麻木了,回首时再也没有了家可归。   我又问了问舒窈的年岁,得知舒窈做歌姬的时候才十五岁,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比我还小上很多。   我问她想不想离开丞相府回家,阔别清州已有三年,她的弟弟妹妹也该长大了。   可是舒窈闻言,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欣喜,她甚至十分悲伤地说道:“奴婢不想回去。奴婢辗转多人之手,虽然说是大户人家的歌姬舞姬,可是与烟花巷陌的女子也无甚区别。”   “奴婢的家还没有破败氏,也算是清州的书香门第,父亲极重清誉,我当年卖身为奴,流转于人之手时,我的祖母便带着幼弟与我断绝往来了。如今我若是回去,只是脏了门楣。”   我愣了愣,转眼看向舒窈身后的其他女子,这些年轻美丽的脸庞上,此时都各自流露出了许许多多的悲哀来。   胸中忽然有一股闷气,水榭上的风也变得潮湿起来。   夜空中传来几道极远处的闷雷声,我耳边响起了很多人的话。   “魏青梧,你是南越的和亲公主,竟然妄图与情郎私奔,简直是恬不知耻。就算朕废后,你也只能老死北周的冷宫,你以为你还回得去南越吗?”   “那就是魏青梧啊,做了北周的皇后,居然也不阻止北周和南越开战,怕是已经把自己当个北周人了。”   “魏青梧,你终究是个南越人,你怎么会天真的觉得,北周人会把你当做自己人?”   ……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这世上之上,多少女子如我如舒窈,不过是命如浮萍,来处去处全然由他人决策,而非自己掌控?   为了家人所爱甘愿牺牲,可最后却连个归去之地都无,若归去了,竟然还是耻辱,是滔天大罪。   一片静静之中,雅言和桃言取了酒回来。   我拿着酒壶便灌了两口,嗓子一片火辣,我心中的郁结却散了许多。   我其实并不怎么会喝酒,但是在水榭外的大雨落下前,我却喝完了整整一壶。   醉意朦胧之中,我看到杜夜阑向我走了过来,然后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埋首在他的衣襟上,嗅到那淡淡的冷香,鼻子不由变得愈加酸涩。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努力睁开眼问道:“为什么我没有真的忘记一切呢,都忘记了,我就可以回到过去了。”   杜夜阑的声音平静又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落在我的耳畔。   他说:“好好,过去是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去的地方。回不到过去,我们可以走向以后。以后,未必没有以前好。”   我将他的话想了又想,却变得更加悲伤。   我曾经也这么想地,那时候我以为我遇到了夜阑,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我们的以后会变得更好。   但是并没有,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杜夜阑将我抱回了房间,大雨潺潺,他就坐在床榻边陪着我。   我的头很疼,但是却没有入睡。杜夜阑似乎是发现了,用手轻轻地给我揉着头。   “不会喝酒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因为难过。”   “我可不可以认为,是因为你看到了舒窈,觉得我移情别恋了所以才难过。”   我伸手捶了下杜夜阑。   “才不是,比起对一个女人深情,你这种人,分明更擅长耍阴谋诡计。你留着舒窈,让她一遍又一遍地练《连理枝》,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杜夜阑的袖子落在我的鼻尖,那股微凉的香气扑来,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借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杜夜阑。   他看着我,桃花眼此刻犹如深潭。   良久,他问我:“不过是因为她像你,我才留着。她唱《连理枝》的时候,像极了你的样子。”   我扯开嘴角冷冷笑了两声,说道:“你骗鬼呢,杜夜阑。”   “我虽然昏迷,可就在这府里。你若是想看这张脸,随时都能看,以你的性子,何必去看一个仿品?”   “你教她唱《连理枝》,可唱的却并不是你我常唱的词和曲,唱的分明是我唱给司徒景湛的那支。”   《连理枝》是北周的民间小调,却有两种唱法。   一种是上层贵族们的唱法,优雅婉转含蓄,情意绵绵。   另外一种,是真正民间的唱法,热烈奔放,同生共死,无怨无悔。   我曾唱给杜夜阑的,是第二种。   我曾唱给司徒景湛的,才是第一种。   迟迟得不到回答,我终于扛不住酒意,一头倒在了杜夜阑的肩膀上。   迷迷糊糊,我听到他说:“好好,你如今比以前聪明许多,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舒窈啊,的确不是为我自己留的。那是送给司徒景湛的一份大礼,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我也知道如此行径卑鄙无耻,可是……他射向你的那一箭,那份仇,我一定是要他偿还的。”   额头微烫,我又闻到了淡淡的冷香。   哎,其实,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让我往前看,怎么自己又陷在了过往。   第17章 我从非良善之辈   次日醒来,头脑昏沉沉,竟然已经到了中午。   雅言给我梳头,半天也不曾瞧见桃言,我正要问,便听到了桃言的笑声,她从屋外进来,怀里抱着花瓶,笑容满面。   那花瓶中,插着几枝盛放的牡丹,红的粉的黄的,一派娇嫩美艳。   我瞥了眼,笑道:“你去何处偷花了?”   桃言便摆放花瓶边说道:“自然不是奴婢偷的,这可是大人亲自挑的花,亲自剪下插进瓶里,让奴婢拿到夫人这里的。”   我起身走到窗边,低头看了看那娇艳欲滴的牡丹花,都是千金难买的珍品。   牡丹虽好,但名品多在北周之地。南越京都的贵人们自然也是养牡丹的,只是在南越,喜好于富丽堂皇的牡丹者,远远少于北周。   南越士族养于温柔细雨之中,更偏爱雅致含蓄的花。   “我这些日子在府中处处闲逛,可也未曾见过有牡丹呀?”   桃言垂眸,俏声答道:“牡丹种在大人的院子里,大人亲自照料呢。夫人虽然日日在府中游走,可却从未进过大人的院子。”   杜夜阑的居所啊,我的确是可以避开了。   桃言瞧了我一眼,问道:“雅言今日给夫人输的随云髻夫人可还喜欢?我其他的发髻都梳得好看,偏偏随云髻,灵蛇髻这两个梳得不如雅言灵巧好看。”   我倒是没有注意雅言给我梳了个什么发式,我往日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以前在北周,因为是做皇子妃,后来是皇后,所以发髻都是往端庄肃穆里去梳的,那些个别致精巧的发髻,我都没有试过。   我对着镜子细细瞧了,倒也觉得今日这发髻好看,别有几分灵动飘逸。   “这头梳得灵动飘逸,倒是要心思细腻的人耐得住仔细梳,桃言你呀,哪里耐得住?论细心还得是雅言第一。”   桃言撇撇嘴,嘟囔道:“这发髻虽好看,却未免太素净了,让桃言给夫人挑点漂亮的首饰戴上?刚好前些日子大人送来了好些簪子步摇,里头还有御赐之物呢。”   桃言翻找饰物时,却意外翻出了如意簪。   那如意簪在我刚醒来时便又断了,但此刻又被修复好了,原本的断痕几乎看不到。   我那晚上把这簪子丢给杜夜阑,然后把杜夜阑赶出了屋子,他什么时候又将簪子还给我的。   桃言正挑的高兴,我看着那嵌着满珠宝的首饰,说道:“我不想戴这些,满头金银,忒俗气了。”   桃言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些漂亮的首饰。   我只是因为如意簪一瞬间对这些漂亮东西没了兴致,而且,比起戴着她们,我更愿意将这些饰物换成钱财。   上次回侯府想逃跑,结果逃跑没成功,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倒是全部遗失在了侯府的湖里。   如今的我,又是一贫如洗。   大约是我愁容满面,桃言讲话都小声了些,她犹豫着说道:“可是夫人头上什么饰物都没有,这么素净如何去赴宴呢?”   我挑了挑眉,“赴宴?去何处赴宴?”   “东宫皇太孙周岁宴,陛下和皇后请了三品以上的大臣携家眷一起去宫内赴晚宴,家中有幼子的也一并带去。”   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回头望去,杜夜阑穿着一袭雪白绣金墨竹长袍从屋外缓缓走了进来。   真真是玉树临风,不过我也就被这美色荡漾了一下便冷静了。   “那这晚宴是为了给皇太孙选伴读吧?”   杜夜阑笑了下,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这些话不适合让两个婢女听到。   杜夜阑走到我身后,伸手越过我取了桌上的如意簪替我簪上,说道:“好好如今甚是聪慧。”   黑亮的青丝发髻上,如意簪斜斜插着,典雅别致,可看着十分素净清苦。   我抬手取下了簪子,说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皇太孙刚刚周岁,选伴读未免太早。不过让三品以上的大臣携带家眷一起去赴东宫的宴,陛下莫不是要放权太子?”   杜夜阑取了桌上一支榴花金步摇替我簪上,垂眸说道:“陛下确有此意。为皇孙选伴读之事虽然尚早,此举不过是为太子笼络人心。”   “只是,好好你何时,对朝堂之事如此敏感了?你以前,并不懂这些。”   杜夜阑双手负在我的肩头,低头看向镜中的我。   插在青丝间的步摇颤颤晃动,浮光散乱。   我眯了眯眼,取下步摇,自嘲道:“总不能是去地府游玩时阎王爷教我的。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只当是女子不应当过问前朝之事,活得单纯,所以才会沦为你们的棋子,落得那样结局。”   “可到底是死了一回的人,经历了北周的帝位之争,为了自己这条命,再不想了解的前朝之事,如今也得用脑子多想想。”   如此,再愚笨的人,也总能想清楚点什么。   杜夜阑静默许久,说道:“如此也好,那你想知道,为何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却已经开始让太子招揽大臣了吗?”   我抬头看杜夜阑,心中有点疑惑。他怎么还真的与我说起了这些朝堂之事,以前司徒景湛可从来不与我说这些,甚至在谈正事的时候会回避我。   难道杜夜阑这是真的打算与我坦诚相待?   他愿意坦诚的话,我倒是可以欣然接受。至于我自己么,还是有所保留比较安全。   “当年,司徒景湛开始从他父皇手中得到兵权,大肆笼络朝臣不再暗中行事,是从他父皇在秋猎时摔伤了腿,感染了风寒开始。”   周皇同样也是正当盛年,甚至论年岁比如今的南越皇帝还要小上一些,此前众多皇子虽然担任要职,可是手中却没有落得什么实权。   尤其是司徒景湛,他的锋芒完全隐匿在太子与众皇子之下。可自从周皇秋猎出事,感染风寒,司徒景湛便开始逐渐露出了锋芒,并且渐渐地将一部分兵权抢到了自己手中。   我记得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北周要变天,因为宫中传出的消息周皇只是风寒加腿上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是三皇子府那段时间来往的官员和幕僚却很多。   等后来过了两三个月,突然便传出周皇倒下,太子监国,紧接着北周的帝位之争便轰然开幕了。   司徒景湛他们争得最激烈的时候,我被软禁在皇子府的暖阁里读书,想着如何逃离皇子府,逃离北周,去找杜夜阑。   那段时间杜夜阑也消失了,我那时只当他在躲避司徒景湛的追杀,可如今再想,那段时间他就已经开始部署清江之战了。   北周皇子夺嫡,朝堂风雨飘摇,杜夜阑既然有众多棋子埋在北周,那夺嫡之争里多半少不了他的身影。   我起身走到窗前,将瓶中的那朵开得最艳丽的红牡丹取了出来。   “北周皇帝当时对外宣称是风寒和腿伤,无伤大碍。但实际上他的伤势要比传出宫的严重很多,很可能已经危及到了生命,所以北周的皇子们才会突然开始了争权。你那时候失踪,是否是去哪位皇子那里做了个幕僚谋臣?”   我回头看向杜夜阑,杜夜阑的眸子漆黑深邃,此刻却有着一点异样光彩。   他微微颔首,道:“我当日被司徒景湛追杀,受了重伤。我原本想让我在三皇子府的其他暗探救你出来,可三皇子府的戒备骤然之间加强了数倍。一来可能是为了防我,二则是因为北周要变了。”   “北周皇室动荡,帝位之争甚至可能让北周全部陷入战火,而且当时已经开始有皇子开始暗中刺杀彼此,这种情形之下,我觉得你留在三皇子府反而安全。”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将那牡丹花抬手插在了发髻上。   将我留在三皇子府是为了保护我,可他问过我想留在三皇子府吗?   “我那时去做了太子的幕僚,一边养伤,一边替他出谋划策。北周太子其实也并不差,某种程度上,他可能会是个仁慈的君主。如若最后是他继位,与南越而言,也许是最为稳妥的。”   我听着这话,不由想到了北周那位太子。   太子只比身为三皇子的司徒景湛大五岁,两人的容貌并不相像。   司徒景湛像他的母妃,容貌惊艳,甚至带着隐隐的侵略性。而太子像皇后,端庄稳重。   原本和亲的时候,南越是想将公主嫁给太子的。可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再加上当时司徒景湛主动求娶,这才和亲了三皇子。   我见过这位太子几面,为人话不多,但待身边之人宽厚,有次宫宴,一个上菜的小宫人撞到了他,手中端着的菜汤全泼在了他身上,他也只是责罚了几句,便让宫人下去了。   若是以往有这种事,小宫人怎么也得挨上十几板子。   “你倒是会选人,那位太子很是仁慈。不过我想比起仁慈的太子,你应当更想让皇子们内斗,鹬蚌相争,你杜丞相作壁上观,最后出兵,渔翁得利,灭了北周?”   杜夜阑轻笑,那双长长的桃花眼里慢慢透出上位者的威严来。   他从梳妆台上取了螺子黛,点了点水,俯身眉眼认真地替我描眉,缓缓道:“好好,宦海沉浮,我杜昭从来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可却也没有要让天下人的家破人亡来成就我声名的念头。我少时遍历流浪之苦,若非不得已,并不想看战火四起。”   “更何况,飞鸟尽,良弓藏。若真让我灭了北周,南越再无威胁,则我杜昭功高盖主那日,便是我丧命之期。”   我一愣,眉头猛跳了两下,感觉到那微凉的螺黛斜斜歪了下去。   这眉,倒底没画好。   第18章 再入宫门   丞相府距离皇宫并不远,杜夜阑扶着我从马车上下来,我望着眼前巍峨的殿宇和高耸的城墙,呼吸微微有些不畅。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僵硬,杜夜阑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掌心。   “只是赴宴,不会有什么旁的。若是你不喜欢这宫中,我们便早些离开。”   我的眼神越过杜夜阑,看望远处。我们身后不远处,陆续有其他豪华的马车被牵过来,其他的官员也到了。   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皇城。   可依旧觉得陌生。   安平侯府没落,我虽然担着个皇家旁系的身份,却几乎是没有机会进皇宫的。但当封我为永荣公主的旨意传到侯府,我便立刻就被带进了宫。   第一次进宫,饶是我再小心谨慎,也到底落了不少笑话。   越是紧张便是出错,那时我走进宫门,只隐约觉得这宫门内的气息比宫外要冷上许多,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仿佛是一座看不到的山。   后来第一次进北周的皇宫,约莫也是这样的感觉。后来进宫的次数多了,这才渐渐习惯。   可如今,我与杜夜阑并肩走到宫门口,那种沉重的压抑感再次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望着长长的甬道,朱红的宫墙和遥远的尽头处更高耸的殿宇,骤然明白过来,这皇宫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   这只兽,吞噬了无数如当年的我一般无辜的人,也吞噬着众多迷恋于权势的人。   宫内的太监急匆匆跑出来迎接杜夜阑,看衣衫颜色,是宫内最高品级的掌事太监。   那太监看到杜夜阑立刻弯着腰热情地迎上来,全然无视了跟在我们身后的其他官员,我忍不住笑了下。   杜夜阑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走进了宫门。   “你方才在笑什么?”   “杜丞相难道猜不到?”   杜夜阑:“夫人的心,我不敢猜。”   我微微侧身靠近杜夜阑,低声说道:“你看那太监谄媚你的模样,难道不足以证明你如今便已然权倾朝野,近乎于功高盖主了吗?”   杜夜阑眼眸微眯,戏谑道:“好好在暗示我死期将近?”   我撇开头不说话,杜夜阑却忽然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我的掌心。   掌心方才进门时紧张,不觉便出了一层薄薄冷汗,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杜夜阑低头动作轻柔地给我擦手,柔滑的丝绸掠过掌心的疤痕,微微有些痒。   “好好,你害怕进宫吗?”   我忘了一眼远处的宫门,那里三三两两有人进来。   “这是我第二次进南越的皇宫,第一次是你们决定封我为公主,让我去北周和亲。那次进宫,陛下和娘娘待我都很慈祥,可他们为我选的路并不慈祥。”   第一次进宫,宫这只兽便吞噬了魏青梧。   我怎能不害怕,那些年午夜惊醒,便梦到自己在一道又一道宫门间赤足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出皇城。   掌心温热,我回神,发现杜夜阑用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我的掌心。   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掌心慢慢渡到了我的掌心。   我轻轻收回自己的手,长叹一声,道:“我方才有一瞬间的紧张惶恐,但此刻已经不怕了。我为何要怕呢,我从来不欠这座宫的主人什么,他们倒是应当对我有所亏欠。”   只是……想来魏青梧的命在这些贵人眼中,与那蝼蚁也无甚区别,他们非但感受不到有这份亏欠,甚至可能已经遗忘了为他们牺牲的那位和亲公主。   思及此,我扭头凶狠地瞪了一眼杜夜阑。   这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虽然不知道是真心假意,但是这人到底嘴上还是一遍遍说着觉得亏欠于我,勉强也算有那么一丝丝良心吧。   夜宴虽说是为了东宫而举办,却并不是在东宫之内,而是在靠近御花园的一方侧殿里。   我与杜夜阑到时,已经有许多人到了,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中珍馐酒酿,无一步奢华精致。   杜夜阑方才走到了殿门边,我便望见许多大臣们走了过来与他寒暄。这场合我是不应当站在此地的,正巧有女官走来,引导着女眷们去另外一处。   宫中自然是不能带着自家婢女前来,是以我便混在了一群不认识的夫人们之中,随着人群去了一墙之隔的房间。   我有些茫然,身边的夫人们对我也都保持着距离,目光探究。   我知道她们在疑惑和好奇些什么,我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做了丞相夫人,大家好奇也正常。   只是我不喜欢做众人的目光焦点,便干脆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最前头,紧跟在了女官后头。   走了没几步,忽然便有个年轻美貌的夫人跟了上来走在我边上。   我转头看了一眼,并不认识,也不眼熟。   不过这位夫人倒像是认识我的模样,一脸笑意盈盈,凑上来便道:“丞相夫人如今身体可是大好了?之前夫人多病,都没有参加过京中各府的宴席呢。”   我笑了笑,也不做什么言语。   我并不清楚杜夜阑对外是如何描述我的,我在丞相府里完全是昏迷的状态,他对外宣称我多病不出门,也算恰当。   只是这位自来熟的夫人,我也不清楚她的目的。   那夫人见我不说话,倒也没有畏缩,又道:“夫人可知道这次宫宴,实际是为了给皇太孙选伴读?”   我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的其他妇人,有几位妇人手边还跟着三四岁的孩童在,此时一个个也都望向了我这边。   敢情,这是想从我这里套话?   或许他们觉得,选哪家的孩子做伴读,是杜夜阑可以决定的?   我笑了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夫君只是说今晚宫中宴请,我这大病初愈,便寻思着必要来见识一下宫宴是何等模样。不怕诸位夫人笑话,我虽然是出身安平侯府,可自小便住在山上庵中,几乎未曾参加过任何宴席呢。”   我眼看这好几位夫人眼中的热情便降了下去,甚至神色里隐隐露出几分不屑来。   我悠然自得抬手理了理鬓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这些夫人的心思再好理解不过了,她们定然是瞧不上魏静好的出身经历的。   哪怕是以前的魏青梧,作为一个没落侯府空有架子而无实权的皇室旁系,她们大约也不会瞧得起。   果然,在我说完这段之后,我身旁这位对我热情的夫人也很快就冷淡了下去。   但是,很快便有人接替了那位夫人凑到了我的跟前。   不过我略感意外,因为这次走在我身边的并不是哪位官员的夫人,而是来迎接夫人们的太子妃。   太子妃我是认得的,出身大族,年少时我也曾去参加过太子妃娘家举办的赏花宴,那时和太子妃有一面之缘。   想到这里,我突然才想到,其实这些夫人之中,应当是有好几位都曾经在不同的赏花宴上见过我。   不过那时大家都还是未出阁的少女。   太子妃走上前来便十分热情地拉过了我的双手,笑道:“如此标致好看的妹妹,方才般配杜丞相那般光风霁月般的神仙人。听闻丞相夫人是大病初愈,今日身子可还好?”   太子妃的热情让我有一点无措,只得说道:“先前大夫都看过了,说已无大碍,只需要静心修养。”   太子妃点点头,拉着我往前走,又问道:“丞相夫人是安平侯府的小女儿?只是这些年都寄养在庵中,是从未回过侯府吗?”   我点点头,忽然又听太子妃叹息了一声,道:“那你应当对你长姐没有什么印象了,你回来时,你长姐已经过世了。”   我嘴角的笑微微顿住,我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神情怅惘,看着居然有几分悲戚。   可是为何?   “难道太妃子与我长姐相识?”   太子妃微微点头,道:“我与你长姐年岁差不多,京中各家赏花宴,老夫人们的寿宴上,都会碰到。你长得与你姐姐有七八分相似呢。”   我微笑,那可不是七八分的相似,是一模一样才对。   太子妃带着我进了内殿,竟然直接拉着我便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我内心犹豫这要不要换个位置,便听到太子妃问我:“不知道夫人是如何与杜丞相结识的?”   我愣了下,想说我只是听父母之命嫁给杜夜阑,至于杜夜阑为什么选择求娶安平侯府的女儿,这就得去问杜夜阑了。   但是我的忽悠还没说出口,便被不请自来的珍荣公主打断了。   公主看似雍容高贵,气度不凡地缓缓走向了我,实际我看她两眼眼神都是——气势汹汹,恨不得把我立刻扔出宫去。   “听闻夫人和杜丞相是在山中相识的,夫人可否细细讲讲?”   我抿了抿唇,有点暴躁,想把隔壁的杜夜阑拉过来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魏静好是怎么和杜昭在山里头认识的!   不过,这点小事也不必自乱阵脚。   我抬头望向公主,笑道:“我之前大病,乃是因为撞到了脑袋,所以有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如何与夫君相识,我竟也不记得了。”   宴席已开,珍荣公主并未在追问我什么,只是面色不悦地在太子妃身旁落座下来。   第19章 宫宴夺花后的初次毒发   酒过三巡,有些不胜酒力的夫人们便已经有了轻微醉意。   太子妃已然借着行酒令这游戏考校过了在场孩童的学识。   其实满场的孩童不过三四岁,大多都是懵懵懂懂,哪里会玩这些,基本都是身旁的大人教过,背住,然后在背诵出来罢了。   不过也有两个孩子聪慧的,太子妃和珍荣公主便会多问几句,我听着,这两个孩子原本也都是出自大族,父辈同族都在朝堂上根基深厚。   想来东宫是早就属意了这两家的孩子来做伴读,但也许还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漏网之鱼,毕竟伴读,两个和四个,没太大差别,总是皇太孙将来的助力。   不过借此我倒是稍稍了解了如今南越朝堂的动向。   竟原来,朝中众臣多分两派,一派是以丞相杜昭和徐太傅为首,另一派则是以刘太尉和王御史为首。   刘太尉刘利,是皇后的同族兄长,原本不过是刘氏的旁系,可后来入了军中,立了不少功,十多年间便做到了太尉的位置,当年我和亲前,他便已经是太尉了。   之所以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年他亲自护送和亲的队伍到了北周。   我原来以为刘太尉和杜夜阑是一条船上的人,用和亲拖住北周三年,不断屯兵在清江边境,刘太尉掌管军事机要,这个计策必然是他和杜夜阑商定好的。   可是刘太尉的夫人对我却很是不客气,甚至以刘太尉为首的夫人们言谈之间,似乎有针对于我,听着像是杜夜阑在朝堂之上参了刘太尉,因为刘太尉治下不严?   先前热情地上来想套我话的年轻夫人,便是王御史的夫人。她虽然没有和刘夫人一样对我阴阳怪气,却很“无意”地将珍荣公主牵扯了进来。   “前几日听我家夫君说,春闱将开,杜丞相对此次的学子们很是看重,听闻陛下有意为珍荣公主寻驸马,莫非驸马会落在这届的状元郎身上?”   这种话其实是不应当说出来的,身份场合全然不合适,我闻言便皱了皱眉。   可是当我抬眼看向众人,发现众人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王夫人说这些话逾越了规矩。   坐在我身旁座位上的是徐太傅的孙媳妇,此刻靠向我小声道:“王御史的夫人出身刘氏,算是珍荣公主的表姐,是刘太尉的妹妹。”   我暗暗咂舌,原来兄长是太尉,夫君是御史大夫之首,难怪这位夫人敢这样与珍荣公主说话了,完全不顾及珍荣公主的脸色。   不过,她这样肆无忌惮,倒霉的就是我。因为我很快便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抬眸,珍荣公主目光冷冷地看着我。   “纵使是状元郎又如何,状元郎每次春闱都会有,但并不是每一个都惊才绝艳,能入本公主的眼。”   珍荣公主幽幽叹道,眼神却是盯着我,我隐约感觉到了一点恨意?   我想了下,举起酒杯对着珍荣公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南越好儿郎众多,只要是公主想寻的,怎会没有?臣妾薄酒一杯,祝公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我正欲饮下杯中酒,便听珍荣说道:“本宫到的确有了想要的,只是名花有主,本宫担心那花的主人不愿意放手。”   我低头看着杯中酒,酒面摇摇晃晃着我发髻边的那朵红牡丹。   世间状元郎众多,珍荣公主想要最好的那个,自然便要的是杜夜阑了。   杜夜阑名花有主不假,但其实我是愿意放手的。   我仰头饮了酒,坦荡笑道:“公主说笑,若有名花能得公主欢心,那花主必然是愿意拱手相送的。萤火之光,如何敢与皓月争辉?”   珍荣公主嘴角勾起,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抬手指了指我的头。   “杜夫人此话深得我心。本宫瞧着夫人头上这朵牡丹艳丽妩媚,甚是喜欢,不知道夫人可愿拱手相送?”   我怔了下,起身走到珍荣公主面前,恭敬地跪了下去,摘下了头上的牡丹花,递给珍荣公主。   珍荣公主拿起花,我听到了一声鄙夷的轻笑。   “不过如此,杜夫人让本宫有些失望啊。真是无趣,连争都不敢争。上次,夫人可没有这么胆小,是因为杜丞相不在,所以……明哲保身?”   珍荣公主的鞋,踩在了我的手指上,她起身离开了。   我将手藏进袖子,站起来,低头便看到那朵红牡丹被丢弃在了地上。   我弯腰将牡丹捡起藏在袖中,平静地走出了内殿。   殿外晚风轻柔,我将红牡丹顺手丢进了湖水里,酒意微微有些上头,我回头望去,殿宇美轮美奂,宫灯流转,一片辉煌。   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我回头望去,发现是徐太傅的孙媳妇跟了出来,她对着我和善地笑了笑,说道:“珍荣公主今日如此行事,也是被王夫人气到了。往常,公主并不会如此刁难。”   我抬手冲着徐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宫中,耳目众多,背后说公主坏话,指不定片刻后公主就知道了。   徐夫人脸色也是一惊,有些懊悔。   “今日听丞相夫人与公主的话,丞相夫人已经知道公主原属意杜丞相做驸马之事了?”   我颔首,道:“看来,在场的夫人们也都知道这件事。想来,也都觉得我一个深山尼姑庵里长大的女子,配不上我夫君吧。”   徐夫人忙道:“夫人莫要如此想。世间之人,各有其长处。杜丞相既然钟情于夫人,必然是夫人有值得丞相钟情之所长,不必妄自菲薄。”   她走到我身边,也瞧见了浮在水面上的那朵红牡丹。   “杜夫人方才将此花献给公主,神情似是十分平静,但我见夫人将这牡丹扔进水里时,却又十分惋惜?”   我看着那红牡丹说道:“有些东西,别人都想要,别人都不舍,可我未必就舍不得给出去。至于惋惜,只是觉得这花可惜了。原本长得好好的,被人摘了下来,便只得几个时辰的美丽。”   徐夫人愣住,眼神惊讶地看着我,犹豫许久后说道:“虽然不知道夫人与丞相之间有何误会,但丞相定然是极爱夫人的。若今日这朵牡丹是在丞相手中,那么想来无论是谁要,他都不会送出这朵花。”   眉头微挑,我淡漠地扫了一眼洒满月光的湖面,说道:“爱这个词,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罢了。哪会有胜过权势欲望的爱呢?”   徐夫人神色微正,道:“夫人若愿意信,便必然能看到这份爱。”   我疑惑地问道:“夫人难道,比我更熟悉我的夫君?我想起来了,杜夜阑算是夫人的师兄吧。”   徐夫人是徐太傅的孙媳妇,听闻原来也是拜在徐太傅门下的弟子。   虽然感谢徐夫人今日提点我的恩情,但是我一点不像和旁人讨论杜夜阑,我转身打算离开去花园凉亭里坐坐醒酒。   走出两步,便听到背后的徐夫人说道:“当年,为了请我公公也是就他的老师徐太傅替你们主婚,他在公公的书房外跪了整整三个晚上。那几日倒春寒,又逢大雨,白日他还要去上朝,几乎去了半条命。”   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从内殿飘出,缠缠绵绵落在了我的心头,让我变得有些焦躁。   徐夫人走到了我身后,低声道:“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无权无势,长在山中的女子,谁都知道在出了一个魏青梧后,安平侯府就是个没人愿意靠近的泥坑,他堂堂丞相,锦绣前程,却非要进泥坑,在我们看来,分明是魔怔了。”   “你知道为何今日刘夫人还有王夫人会如此言语咄咄逼人吗?几年前,王御史是完全不敢在师兄面前抬头的。刘太尉虽然与师兄平起平坐,但是在朝中威望也远不及师兄,所以从不和师兄撕破脸面。”   “变化是从三年前清江之战后开始的,在师兄迎娶了夫人后,两位大人便彻底与师兄撕破了脸面。”   腹中隐隐有痛楚传来,胸口也闷得慌。   我伸手扶住凉亭的柱子用力吸了几口气,说道:“清江之战难道不是大胜吗?你师兄权倾朝野,有一两个政敌算什么,有我何干?”   我说完,便提起裙摆朝着花园假山跑了过去。   园中虽然有宫灯,然而灯影微弱,几乎只能照亮脚下的路,我慌不择路,居然跑出了花园,到了一座无人看守的殿宇外。   我扶着墙走了两步,便猛地跌在在了地上,口中有腥热的液体溢了出来。   五脏六腑,刹那之间便痛如刀搅,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噬咬,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了,整个人便已经疼到近乎晕厥。   恍恍惚惚,我望着廊外的月光,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地府排队见判官去了。   不过判官没等到,等来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却又偏偏在这里出现的人……月牙?   有人焦急的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名字,还有隐约的哭泣声。   “青梧姐姐,青梧姐姐……”   我如今是魏静好了,到底是谁,喊着我不愿意在提起的那个名字?   我又陷入了一片漆黑里,没有月光,没有火光,但我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冷香包围了我。   第20章 那年暴雨捡了乞丐   “是元昭十八年落下的病根。”   耳畔传来一句话,我眼皮沉沉,没有听到下半句。   元昭十八年……发生了什么?   元昭十八年的夏天来得比往日更早一些,才五月里,便已经酷热难当,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难熬。   这一年我印象很深,十七年年末,十八年年初冬春交替的时候,我身边的婢女云樱被司徒景湛的侧妃慕容宜寻了个由头贬斥了一顿。   司徒景湛忍不住慕容宜的哭诉,便做主将云樱贬去庄子上半个月。我与司徒景湛为此闹了一场。   我以往与慕容宜争,最后吃亏的都是我自己,渐渐地便不争了。   因为司徒景湛的心不在我这里。   但意外有了身孕后,我便忍不住还是想争一争的,可是云樱却告诉我,让我暂时不要说出有孕的事情,最好是等胎位稳了,三个月后再说出来。   那几日云樱总是神色忡忡,我都觉得她有些过虑了。我怀的毕竟是司徒景湛的骨肉,他不会坐视慕容宜欺辱我而不管的。   但,在我一怒之下忘记了云樱的叮嘱,说出了自己有孕的事情后,司徒景湛沉默半响,还是选择了让云樱去庄子上受罚。   我很恼怒,也觉得委屈。可那之后半个月,司徒景湛都待我很好,甚至偶尔会低声下气与我道歉,说让云樱离开,只是不希望我和慕容宜因为这件事争吵。   那半月他几乎夜夜都陪着我,以至于我每晚都在枕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微甜的香味入睡的。   我曾好奇地问他,你一个男子,为何衣衫之上的气息却是恬淡花香?   司徒景湛并不喜欢什么花香,他身上常年会沾到的是檀香,皇子府有一间静室,常年点着上好的沉水香,据说原来是司徒景湛的母妃拜佛的地方。   他母妃去世后,司徒景湛时常去静室里缅怀母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习惯另一种香气,尤其是当他常年习惯了一种香气后。可惜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半个月后,在云樱回到三皇子府的那一日,我小产了。   大夫说我体弱,所以没能保住孩子,可是我记得我刚刚怀孕还未告诉众人时,云樱偷偷带我去府外看过大夫,那大夫说我身体强健,胎儿也很好。   那时我只是有一点疑惑。   但紧接着,还未出月子,我便被推下了湖,那一次我近乎溺亡。司徒景澈救活了我,被救治昏迷之时,我听到了慕容宜冷漠嘲讽的声音。   她说——湛郎从来不用香的。   原本那点疑惑的种子在心底便由此发了芽,尤其是当我醒来之后,我嗅到,司徒景湛的身上,再次落满了宁神的檀香。   我始终没有问过司徒景湛这件事,但我观察云樱神色,心里便也猜到了某种真相。   一场夹杂着两国权势利益的和亲,一对本来就没有多身后感情的夫妻之间,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意外产生的生命。   哪怕这个生命是无辜的,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欢迎它的到来。   我变得愈加沉默起来,坐在屋中绣花,绣好了拆掉,拆完了再绣,一个给小娃娃用的莲花肚兜,我反反复复地绣,反反复复地拆,后来云樱抢过绣线和肚兜,将他们丢进了火堆里。   云樱说:“夫人,您要坚强一些。咱们是为了南越才来和亲的。”   我望着冷静的婢女和被火焰吞噬的肚兜,有些话最后还是咽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很多时候,不是我不够坚强,而是人心太残忍。   而原本,我不必背井离乡,一个人无依无靠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北周,我为了南越和亲而来,可当我在这北周受尽屈辱磨难,我背后的南越却无法给予我半点倚仗。   如若我是个真的公主,谁会允许我忍气吞声呢?   但世上并没有“如若”这种神药的存在,所以我还是得逼着自己忍气吞声。皇子府随时会碰到慕容宜和司徒景湛,我便请了出府去城外的禅寺拜佛。   也算是超度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一遍遍叩拜在佛前时,我望着庞然而慈悲的佛像,心中一片麻木,我不想再奢求任何的爱了。   如果南越在这场和亲里只需要一个木头人,那我便做一个木头人吧。   那天云樱陪我去上香,回城途中,我们遇到了山匪。   山匪求财求色,可我们碰到地山匪,求的只是我的命。我看着我身边的那些侍卫,婢女被山匪像切菜一样一刀一个砍杀在身前,他们的惨叫混着喷溅的血萦绕在我周围,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人间地狱。   云樱带着我往山林里跑,背后是穷追不舍的山匪。   我流产后又紧接着落水,虽然捡回一条命又休养了越余,但身体实在虚弱,跑了没有几步,我便摔倒在地站不起来了。   身后的山匪已经追上来,我松开了云樱让云樱自己逃命去。   “云樱,你快跑吧,莫要与我一起死在这里了。”   我的体力根本不能让我逃出山林,更何况,我那时便已经不想着求生了,命运已经惨痛至此,难道还会有柳暗花明?   但云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丢下我逃走,最后她竟然换了我的衣服,然后冲出了我们躲藏的灌木丛,引走了山匪。   我在那个灌木丛里藏了整整两天两夜,然后在昏迷前等到了来寻找我的官兵。   而云樱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云樱死后,身边所剩下的,全然是心怀鬼胎地各方耳目,我不聪明,但也没有蠢到极致。   我和云樱去拜佛的禅寺,就在京都城外,来往寺庙中的除了京都百姓,也多有京都中的贵人。   从城外到禅寺这一路几十年,从未听闻有山匪潜藏其中。如果连京都附近还能有杀人越货的山匪出没,那京都府尹早该以死谢罪了。   山匪是借口,不过有人要杀我罢了。   但是是谁想杀我,我不知道。   似乎有很多的可能,最有嫌疑的应当是司徒景湛和慕容宜,但也有可能是其他几位皇子,因为那时开始,其实好几位北周的皇子便开始争权了。   我是和亲的皇子妃,如若我横死北周,那司徒景湛大概率是要倒大霉。   山匪的事情查了好几个月,都没有任何线索,渐渐地,这件事便被人刻意遗忘了。   而我也像是被人刻意以往了,我可以自由地去更多地方,无人整日跟随着我。   我面对慕容宜地明嘲暗讽没有任何反应,司徒景湛来见我,我也不过是沉默着不说话。他想要留在我这里过夜,我便用身体有恙全部推拒了。   没有人会喜欢或者憎恶一块木头,无论是慕容宜还是司徒景湛,又或者身边那些南越皇室的随从,也都安静了。   可就在那时,我遇到了杜夜阑。   司徒景湛带着慕容宜和我去城外的寺庙上香祈福,那几日也临近他母妃的忌日。   回城的时候正巧是破晓,可天却阴沉沉的。我与他们没有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却不想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就倒霉,我坐着的那辆马车半路坏了。   车夫和下人修马车,我和婢女便坐在路边的茶楼里等候,至于司徒景湛和慕容宜,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天气闷热地厉害,我喝着茶,却听到茶楼外有人在哼唱着南越的民间小调,那歌声婉转清扬,还带着点俏皮,是我从小听到大的乡音。   我不由自主地走出了茶楼,寻着那小调的声音追了过去。   婢女和茶楼外的下人们都没有发现,也或许他们根本不在意我去了哪里。   我追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子,直到夏日的雷鸣声下,暴雨轰然落下,我终于寻到了那个唱歌的人。   那是一个蜷缩破落屋檐下躲着雨的病弱乞丐,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双臂腿脚全是淤青伤痕。   那乞丐对面的屋檐下,是一条呲着牙的狗。   在乞丐和狗的中间,有一个被咬了一半的肉馒头,在雨水里那馒头已经烂了。   天上惊雷划破,巷中人狗大战,我站在暴雨里,浑身湿成了落荡鸡,看着那乞丐最终落败,大黄狗叼着肉包头也不回冲出了巷子。   那乞丐趴在地上半响,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我走近了些,那乞丐忽然抬头,杂乱的头发里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那里面有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却又那么绝望。   我后退了一一步,看他眼底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我的心颤颤的,我害怕那样的目光,那种绝望和渴望,仿佛是另一个我自己,想要有人救救我,却又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救我。   我转身跑出了巷子,却在一个惊雷过后顿住了脚步。   我鼓起勇气转身走了回去,走到那乞丐身前蹲下,他再次抬起了头看向我,眼里是难以置信。   我低头看着他,也不是知道是不是被雷给吓傻了,我竟然问他:“我从现在开始日行一善的话,会积阴德吗?”   那濒死的乞丐看着我,居然笑着说:“夫人,你若是救我,自当会积福报。阳间福报,何必攒那阴德?”   我那时怎么回答来着?   我说:“阳间福报太难得,不奢求。我只想我死后,能得安宁,不要再遇到,那些大人物了。”   但我如今想想,如若我当初不去日行一善,兴许我就已经能够安宁地度过无聊的下半生了?   我伸出手,抓着袖子一点点在大雨里将那乞丐的脸擦干净,然后看到了一张神仙似的脸,那是杜夜阑的脸。   这哪里是福报,这张脸就是恶报呀。   我尖叫着着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耳畔传来一声声急促地呼唤声,我转过头,看到梦中那张神仙似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好好,你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我呆呆地被杜夜阑抱在怀里,耳边还有屋外传来的潺潺雨声。我骤然清醒,这已经是元昭二十二年了啊。   可为什么,我还会梦到当年?梦里的一切都如此清晰,明明,我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以前了。   我抬眸,越过杜夜阑的肩头,望到了站在远处的人。   那位抬眼,冲我轻轻微笑,是——司徒景澈。   我还在宫中,东宫的宴席还未结束,我不是没事了,应该是——司徒景澈给了我解药。   第21章 李太医的良方   雨停的时候,宴席早已散尽。   我浑浑噩噩地被杜夜阑抱上了马车离宫回府,上马车前的一路上能瞥见众多的宫人跪在殿外,太医都有好几个。   我虚弱地将脑袋枕靠在杜夜阑的胸前问他,“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太医怎么说,我这还没到第五年,就要油尽灯枯了?”   杜夜阑步伐微顿,面不改色的说道:“是徐夫人找到你的,她见你形色不对,担心你出事,便追了上去,发现你晕倒之后便喊了人。是李太医替你诊治的,之前你从昏迷苏醒过来,也是他给你诊脉的。”   “李太医说,你是因为苏醒的这一个月内,没有遵守医嘱,大悲大喜大怒,所以气血不畅,才会晕倒吐血,但是只要精心调理,不日便会痊愈。”   我轻笑了一声,闭着眼睛说道:“李太医没诊断出我只能再活五年吗?那看来医术还不如雅言这个乡野大夫。”   杜夜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好,我一定会让你有很多个五年的。人生还很长,就算是死局,仍然会有变数存在。”   我也不知道杜夜阑怎么能够如此自信,不说我之前受的那些伤痛,就单说司徒景澈给我下的毒,都不会让我活很久。   真可笑,司徒景澈的蛊毒若是不解,我连五年都活不到。   刚上马车我们便被人拦了下来,杜夜阑下车,我掀开车帘瞥了一眼,发现是太子妃走了过来,似乎太子也来了?   站在太子妃身后,微微弯着腰的太医忽然抬眼望了过来,我怔了怔,发现是司徒景澈。   好一会儿,杜夜阑上来,说道:“太子妃担心,吩咐了李澈跟我们回府,以备不时之需。”   “李澈,是替我诊治地那位李太医?”   杜夜阑点点头,我车内烛火幽微,映在杜夜阑波澜不惊的脸上,我皱眉问道:“这位李太医看着年纪轻轻的,但似乎很是厉害?你很相信李太医的医术?”   “他入太医院三年了,是下一任太医院院正的人选,从医术上来说,他比如今的院正还要厉害,是宫中红人。”   我抬手掀开帘子看去,看到我们的马车后面跟着另外一辆,应当便是司徒景澈坐着了。   这很奇怪,我能认出李澈便是司徒景澈,杜夜阑认不出?   他当年以侍卫的身份潜藏在我身边,在其他北周皇子身边,难道从未见过北周的十一皇子?   “杜夜阑,你有没有觉得李太医有些眼熟?”   杜夜阑神色如常地看向我,说道:“没有注意到,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我犹豫了下,说道:“有点像如今北周的那位陛下。”   心中算了算杜夜阑到我身边的时间,和司徒景澈去三皇子府的时间,我发现这两个人到似乎真的没什么交集,也许他们真的从未见过。   想来也是,如若杜夜阑知道李澈便是司徒景澈,这位十一皇子也不能潜藏在南越皇宫三年。   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杜夜阑真的不知道李澈是谁?   眉间突然一热,我回神,便看到杜夜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眉心。   “你如今是魏静好,并不认识那位陛下。过去都是不快的回忆,就不要想了。”   我拉开杜夜阑的手,说道:“我看到丞相你也不快乐,但是我还是得日日看着你。”   杜夜阑薄薄的唇角露出一抹无奈,他低头说道:“李太医知道你的病情,只是我叮嘱了他保密。”   我一惊,“你的意思是,李太医早就知道我只能再活五年,而且你也知道他知道这件事?”   杜夜阑镇定地点头,道:“李太医算是我的人。”   我……   杜夜阑是真的假的不知道李太医的身份,北周的十一皇子除非脑子坏掉了才会有可能成为你南越丞相的人。   “你真的而不觉得李太医长得像司徒景湛?你不是很讨厌司徒景湛吗?”   杜夜阑收回手,面容沉静地说道:“好好,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李太医入宫之时,家世出身早就都经过检验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杜夜阑神色如常,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可我却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   我此刻揭露出司徒景澈的身份,顶多就是让司徒景澈死在这里,万一司徒景澈相似拉个垫背的不给我解药,那我便是将自己拖下水。   反正他们要对付地是杜夜阑和南越皇室,与我也无甚干系。   想到这里,我胸前的郁结散了不少。不过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很虚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我决定晚点找个时间问问司徒景澈,我还能活几天。   本来身体就不行,体内还有蛊毒,这么折腾神仙也受不了。   刚刚回到丞相府,桃言和雅言便已经满脸担忧地跑上前来扶我了,应该是早就收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知道我吐血晕倒了。   “夫人,刚刚我和雅言炖了好些补气血的汤药,一会儿您可喝完了再休息。”桃言扶着我,回头瞧见了杜夜阑,立刻把我的手臂给松开了。   我蹙了蹙眉,正疑惑间,身子忽然一轻,便被杜夜阑拦腰抱了起来。   “是雅言开的方子吗?让李太医确认一遍能不能用,还没看过夫人的脉象,不要随意给夫人喝汤药。”   两个丫头立刻战战兢兢点头,跑向了李澈。   我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自己走,你抱着我被别人看到了难道不觉得羞耻?”   杜夜阑抱着我走进院子,平和地说道:“我抱着我的夫人有什么可羞耻呢?我若是放你下来,你走两步摔倒了,那才是羞耻。”   我瞪了杜夜阑一眼,懒得搭理他。相府的下人都很有眼色,回院子的一路上执灯的人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我们。   脚上的确也没有力气,杜夜阑将我放下时,我差点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杜夜阑扶着我坐到了床上,桃言从外面进来,说道:“李太医已经看过雅言的方子了,在里头又添了两味药,雅言也觉得这两味药添的好,已经去重新煎药了。”   杜夜阑点点头,说道:“让李太医进来再给夫人把把脉。”   我抬头望见李澈就站在门外,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匿在阴影里。   我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望着准备进门的李澈,转头对杜夜阑说道:“听闻医术高明的人能悬丝诊脉,外头雨寒,我这样子是受不得寒气了,李太医在屋外站了这好一会儿了,进来怕带着寒气,能不能——”   杜夜阑深邃的眸子略带诧异地看着我,口中却没有任何停顿地说道:“李太医,麻烦了,桃言,去取丝线。”   桃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去门外的李澈那里拿丝线。   我瞥见李澈瞪了我一眼,我撇撇嘴,半躺在了床上伸出手去。   桃言取了丝线回来,杜夜阑拿过系在了我的手腕上。他的指甲划过我的血脉皮肤,我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   司徒景澈当年没有悬丝诊脉的本事,但是能混成太医院下任院正的李澈肯定是能办到的。   片刻后,站在屋外的李澈说道:“夫人如今脉象已经平稳,虽然虚弱,但是无碍性命。接下来几日切莫情绪大动。一会儿喝完药休息,再服三天的药即可。”   桃言弯腰解着丝线,门外李澈忽然又说道:“ 今日下雨的确寒气较重,我担心夫人服药之后仍然会有寒气郁结于肺腑,有一良方可解,只是——“我心头一跳,立刻便想拒绝这“良方”。   若真是良方,司徒景澈何不早说,此刻才说,定然有鬼。   但是很显然杜夜阑并没有我这么聪慧,也完全不了解司徒景澈这小子有多坏,竟然顺着司徒景澈的话便问了,“李太医有话便说,是需要什么贵重药材,若丞相府没有,我便亲自去宫中求,本相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我看到司徒景澈冲我挤眉弄眼坏笑了下。   “其实这事不难,倒也不需要什么罕见的药材,只需几位寻常药一起大火熬煮,待水翻滚沸腾便可取出,然后将药渣全部倒出,然后夫人用这说泡脚即可。”   桃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这边让人去取药煮水,一会儿我给夫人泡脚。”   李澈垂首,肩头微动,道:“非也非也,这水只是引子。实际这良方的重点,是要寻个手上力道强劲之中,按照我的一套口诀,在夫人泡脚的时候给夫人按揉脚底穴位,如此夫人体内气血行走畅通,放才能去处肺腑寒气。”   桃言苦练,道:“我不认识穴位,雅言认得,让雅言来吧。”   正巧雅言端着药从门口走了进来,李澈当即说道:“女子手劲小,需得男子来。若是丞相大人和夫人不介意,下官倒是可以——”   司徒景澈说着,就开始卷袖子。我立刻喊道:“不行——”   “不行——”   和我恼怒的声音一起响起来的,还有杜夜阑冷冰冰的声音。   司徒景澈意料之中的垂下了双手,说道:“哎,可若是不如此,怕是夫人今晚睡梦中也会肺腑生痛,这寒气——”   我立刻打断了他,“我觉得我现在没那么难受了,都快夏日了,哪里来那么重的寒气。”   一旁杜夜阑却忽然起身,神色严肃地说道:“你身体虚弱不可大意,便按照李太医说的办吧。桃言吩咐人去煮水。”   桃言讶异道:“这,让李太医来揉脚?这不好吧,虽说是医者,可夫人——”   杜夜阑斜眼看向抬眼,道:“自然是我来,李太医,便站在门外念穴位吧。”   屋外天雷滚滚,大雨哗啦,我微微侧首,看到司徒景澈一脸铁青,心里最后那点郁结之气也散了。   第22章 赌杜夜阑不会杀你   窗外风雨声慢慢小了下来,屋内烛火摇曳,桃言和雅言都已经退了下去,将屋门轻轻掩上了。   我坐在床边,咬着牙问道:“杜夜阑,你去府中找个力气大的婢女来吧。让人知道重权在握的丞相大人此刻半跪着与我揉脚,我怕是会被诅咒。”   杜夜阑充耳不闻,低头伸手认真地试着水温。   半响,他抬头望着我,说道:“婢女不识穴位,他们来,你不担心按错穴位,气血逆行?”   逆行什么呢?我想也知道这所谓的“驱寒良方”,不过是司徒景澈在暗暗报复我所以胡诌出来的。   杜夜阑垂首脱下了我的鞋子,竟然是真的要给我揉脚了,我迟疑了片刻,双脚便已经被他捧着放到了水中。   我猛地提膝抬脚,站了起来,喝道:“杜夜阑,你出去,我不用这个方子也不会立刻死了。”   杜夜阑神色淡定地起身,想要拉我过去,我转身便想跑,可刚刚踏出一步,脑袋却陡然昏沉,两眼发黑,整个人便歪着往地下栽去。   “好好,小心。”   杜夜阑及时扶住了我将我重新抱回了床上,我一动不动坐了好些时候,眼前这才慢慢恢复了光亮。   杜夜阑已经重新在我面前半跪了下去,这一次他扣住了我的脚腕压在水中,态度比刚才强硬了许多。   我没有再反抗,主要是我觉得杜夜阑有些生气了,他这会儿使得劲有些大。而且,我觉得我这会儿要是再跑两步,可能又得去见阎王。   这病弱的感觉,着实糟糕。   司徒景澈方才已经将穴位的按揉顺序和要点都讲了一遍,杜夜阑此刻便一个个穴位按揉了过去,他的力道略微有些重,但我倒是没有感觉很疼,只是脚底渐渐便有些酸楚。   我低头看着微微泛红的药水,因为泡的时间久了,我的脚和杜夜阑的手也跟着都有些泛红,他的手掌很大,一只手差不多便能覆盖住我的双足。   执剑的虎口和握笔的手指间,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那茧子不经意擦过我的脚踝,我便不由自主又生起想要逃跑的冲动。   许是穴位得到刺激,气血畅通了些,又或许是些其他的原因,我渐渐便觉得从一种滚烫的感觉从脚底慢慢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整个人有些睡意翻涌。   我斜斜地依靠在了床头,低头正巧瞥见杜夜阑的掌心,微微泛红的大掌中央,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烛光下,那疤痕却好像生出了许多到细痕,似是多道伤痕堆积到了一起。   我好奇地问道:“夜阑,你的掌心什么时候有的伤?”   杜夜阑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我,眼神竟然有几分茫然。   我捂嘴笑了笑,伸出手勾住了他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慢慢卷到了指尖,这个动作很是熟悉,我脑袋有些昏沉,倒是想不起来以前在哪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杜夜阑看着我的手指,慢慢起身坐在了我身边,取过干净柔软的巾子一点点擦拭着我脚上的水珠。   我见他不言语,便起坏心思用了点力拽了拽指尖的头发,果见杜夜阑皱了皱眉。   “夜阑,你怎么不回答我呢?你近来越发脾气大了,月牙都说你不像我的侍卫了。”   烛火下俊美无俦的那张脸缓缓转向我,神情里透着几分隐忍和凄伤。   他对着我笑了笑,说道:“我是侍卫么,打打杀杀,不小心就伤到手了。”   我脑袋隐隐作痛,我伸手一把拉过他的手,低头凑上去看那疤痕,说道:“你胡说,这有好几道呢,我看得很仔细,怎么每次坏人都砍你的手掌心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听杜夜阑说:“因为他们嫉妒本侍卫的手好看,嫉妒我可以牵好好的手。”   我立刻丢开了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脸好烫。   我转眼瞪他,骂道:“登徒子!大骗子,你才不是侍卫……他们说,你是杜昭。”   我说完,便一头栽倒了下去,然后落进了满是清冷花香的怀抱。   耳边隐约有人在笑,那人道:“忘记告诉丞相,这药方能促进气血翻涌,但若是人饮了酒,这酒力便会加重,容易让人醉酒。”   长夜漫漫,风吹雨打,我这一觉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累了,竟然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醒来,都已经过了往常用早膳的时间。   桃言取了温水给我,我喝了两口润完嗓子,便问道:“李太医呢”   桃言一边布置早膳一边说道:“李太医昨晚上和大人守了您一夜,早上大人上朝,顺路带李大人回府了。”   “前半夜两个人在廊下下棋,后半夜两个人就站在您屋外听雨来着,大概是听雨吧,就这么傻站着。”   桃言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强调了一遍,这两人在屋子外头傻站了半宿。   雅言端着药走进来,脸色看上去也挺憔悴的。   我忍不住问到:“你们也站了一晚上?”   桃言急忙摇头,说道:“那倒是没有,我们也只守了前半夜。昨个下半夜天上打雷,把大人院子里的一棵老树给劈了,连带着半个院子走了水,全府的人都醒了,折腾到天亮。”   说完桃言便打了个哈欠,然后一顿,瞅着我说道:“也不对,全府上下,还有夫人你一个人睡得很安稳。”   我……   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杜夜阑和司徒景澈这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站在屋外挨冻听雨?我果然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实在难以理解他们这种诗情画意。   不过,想到他两个昨晚上吃了点苦头,我便心情愉悦地吃了一碗粥。   刚吃完,管家便走了进来,与我说道:“夫人,大人的院子昨晚上走了水,这两日有人修缮房屋,府中可能会比较吵闹。我已经让人守在了附近,不会让人打扰到夫人,只是这敲敲打打的动静怕是——”   我拿起一块甜糕咬了良久,非常善解人意的说道:“无妨,修屋子么,总有动静的。只别再夜里闹动静便好。这挨雷劈也不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知道咱家大人做了些什么事儿,才惹恼了天上神仙半夜打雷。”   管家抬袖擦了擦汗,不敢说话,一溜烟退出了院子。   我心情畅快地吃掉了半碟子甜糕,然后扶着头喊道:“我好像又头疼胸闷,桃言,你快让管家准备马车,我们直接去李太医府上,让太医再给我看看。”   桃言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忙不迭去找管家备马车。   这边雅言却是狐疑地看着我,表示想给我把脉。   我自然是没有身体不适,但我现在想找司徒景澈单独谈点事情。昨晚杜夜阑一直在身旁,我也找不到机会和司徒景澈私聊。   “雅言,我有些想吐,你快去取个盆来。”   雅言一愣,倒是没犹豫,立刻出门去取盆子了。   待雅言出门,我便立刻跟着出了门,打算直接上马车,不给雅言把脉戳穿我的机会。   不过身体到底虚弱,我一路小跑到前院,人已经累得不行了,刚停下喘了两口气,肩膀便被人从身后拍了下。   我以为是雅言追上来了,吓了一跳。   可谁料回头,看到的却是司徒景澈。   “你怎么会在这里,桃言说你一早便和杜夜阑出府了。”   我回头看了眼,我们身后没有其他人在。   司徒景澈眼底青黑一片,他瞪了我一眼,双手环胸道:“我半路和杜丞相说我给你留的药方有味药剂量可能写少了,需要再给你把一次脉然后再调整剂量,然后就回来了。”   我看他这生气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昨晚那个很么驱寒的方子,随便胡诌的吧?”   司徒景澈没否认,只笑道:“倒也不是胡诌,那方子对你身体确有益处。而且刚好检验下,杜夜阑对你到底是否情根深种。”   “呸,什么情根深种,你要胡说!你之前说没半个月会给我解毒药,但你没有兑现诺言,我昨晚差点死在宫里。”   司徒景澈正了正神色,道:“你这不是没有出事。我发现你出事便给你喂了解药了,原本我让人偷偷给你送解药的,可是你那院子被人看得比杜夜阑的书房还紧,我的人送不进去药。”   “不过好在我打听到你会进宫,所以昨晚上我一早便在那附近等你了。只是没成想,你也不落单,和那徐夫人走在一处,所以我才没来得及给你解药。”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日后你给我送药也难,不如把今后几个月的解药先给我,我死了就没人替你办事了。”   司徒景澈低头看着我摊开的掌心,笑道:“青梧姐姐,你觉得我傻吗?谈交易不是这么谈的,我给你解药的条件是你给杜夜阑下药,可——你这半月,为什么给他下毒?”   我有点紧张,抬手推开了司徒景澈,说道:“魏青梧死了,这里只有魏静好。还有,你在杜夜阑身边混了三年,作为太医有无数次机会给他下药,你都没给他下毒成功,那我这才半个月,哪里有机会给他下药?”   司徒景澈眼眸幽深,缓缓道:“姐姐,杜夜阑戒备所有人,但绝对不会戒备你。”   我嗤笑了一声,说道:“也许他不会戒备我,可——他那样的人,一眼便能识破我的心思,他会不察觉我下毒了?”   司徒景澈盯着我的双眼,眼底笑意冷冷,“那又如何,姐姐我们赌一把,就算他知道是你下毒,也不会杀了你。”   可,我不想赌。   从来赌徒,伤已最深。   “景澈,杜夜阑知道你的身份对吧?虽然他说他不知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在宫中中毒昏迷前,听到有人说——这是元昭十八年落下的病根。”   “说那句话的人,是你吧?你是对谁说的呢?那天在场的,应该只有杜夜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22:33:53~2021-06-30 00: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拉崩吧的女王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   有些人天生便会说谎,春风满面地笑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比如司徒景澈。   但是这种人,未必都能够在谎言被戳穿之后还从容如常,所以当我表达了对他与杜夜阑关系的质疑后,他脸上那点自得的笑容瞬间便无影无踪。   我想我也不必再多问什么,从他这僵硬无措的表情来看,杜夜阑一定是知道他身份的。   那这边更加耐人寻味了。   杜夜阑既然知道所谓的李太医便是北周十一皇子,司徒景湛的心腹弟弟,又为何要让司徒景澈这么一个大杀器就在南越宫中?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我忽然觉得,虽然说是死了一回,当年很多我不知道的真相已经浮现出来,可那只是拨开了一层浅浅的雾。   这雾之后,是更加深沉的雾海。   心念百转,我抬眸看着司徒景澈,说道:“你是不是抓到了杜夜阑什么把柄——可若是你抓到了他的把柄,为何不早早置他于死地,非要我来做你杀他的刀?”   我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司徒景湛原本窘迫的神情也在此刻慢慢消失了。   “姐姐,你比当我嫂嫂的时候聪慧许多。我虽然是北周皇子,但我对天下没有什么兴趣。我与杜夜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你亲手杀杜夜阑的,自然是恨极了杜夜阑的——”   司徒景湛!   我不由冷笑了一声,如此便说得通了。   什么我容易接近杜夜阑,什么我给杜夜阑下毒没人会怀疑,通通是借口。事实上,司徒景湛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了杜夜阑。   三年前不放过我,三年后还要利用我。   好狠的人,好恶毒的心。   深吸了一口冷气,我看向司徒景澈道:“你转告司徒景湛,如果我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那我也许会亲手杀了杜夜阑,但在知道了他的用心之后,我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杜夜阑死在我的手里。”   “毕竟,虽不是为了亲者痛,却也不能让仇者快。”   司徒景澈神色犹疑,问道:“姐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当初要选择杜夜阑?在你要与杜夜阑私奔逃离北周前,我三哥从未待你不好。”   “虽是和亲,可你是三皇子妃,三哥从来对你轻声细语,相敬如宾。虽然有侧妃,但慕容宜本就与三哥青梅竹马,而且三哥从未纵容侧妃对你不敬。更甚者,三哥登基之后,封你为皇后,若非你——”   我嗤笑着打断司徒景澈的话,说道:“若非我不知廉耻,红杏出墙,你三哥又怎会一怒之下将我吊于冰天雪地,数万两境士兵面前,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徒景澈的面色沉了下去,像极了三年前的落雪的天色。   “司徒景湛要我杀杜夜阑,是为了让我明白我当年的选择错了吗?他不是已经证明给我看过一回了?”   司徒景湛三年前将我带去清江,让我一点点对杜夜阑死心,为了羞辱我,也为了告诉我,我选择逃离是做了多么愚蠢的选择。   这些我当年未曾细想,可醒来的这些日子,日日无事,脑子里便一直盘桓着往事,慢慢地,也琢磨出了味道。   司徒景澈神色淡漠地看着我,问道:“当年三哥将你带去清江,几乎让你丧命,你若因此恨三哥,我能理解。可,是你背叛三哥在先。”   我长叹了一声,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许是我笑得太张狂,司徒景澈竟然后退了一步,神情略带惊恐。   眼角酸涩滚烫,我抬手擦了擦,竟然是笑出了眼泪。   背叛这种事情,从来都说是背叛者心思不正,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可若是被背叛的那个人足够好,他会被背叛吗?   我从来没有背叛任何人。   我为了父母,为了北周出嫁和亲,纵使心中不愿离开故土,但我咬着牙忍了。   我嫁给司徒景湛,我知道他另有所爱,也知道他不爱我,但这没什么,我忍了,我甚至也做好了当一辈子影子的觉悟。   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冷冷地看向司徒景澈,说道:“我不欠所有人的,是你们欠我。你若真觉得你三哥是无辜的,那你去问问他,当年我为何会无缘无故小产,又为何无缘无故落水,又为何,要将我软禁在暖阁数月?”   司徒景澈沉默了,都是从中生活在宫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听到这些控诉之后,还会不明白我为何恨司徒景湛。   又或许,其实当年司徒景澈就知道这些真相吧。   “我记得当初我落水还是你救治的我,当时虽然你年幼,但医术已经十分了得,你当初真的不知道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司徒景澈:“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伤我害我,还不允许我讨厌你们逃离你们憎恶你们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给我转告司徒景湛,我现在是后悔呢,我后悔当初没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做的那些肮脏事!”   “还有,你大可不必用那蛊毒解药来威胁我。我就算解开蛊毒,最多也就活五年了,多活两年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司徒景澈猛地抬头,目露震惊,大约是没想到我竟然知道了自己的寿数。   “杜夜阑他告诉你了?”   杜夜阑当然没主动告诉我,是我偷听到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徒景澈在知道我顶多活五年后还要威胁我,是真的那我当猴子耍。   “我原以为你和你三哥那个伪君子不一样,原来,都一样。看我为了苟活那两年而挣扎,你们觉得很开心是吧?”   我说完,转身甩袖便走。   我原本并不是想和司徒景澈谈这些,我只是好奇他和杜夜阑的关系,想着也许从这一点突破,我还有不用下毒就能拿到蛊毒解药的办法。   但是情绪一上头,我的脑子反应的尚且没有我的嘴巴快,一股脑骂完,我这会儿自己都有点懵圈。   因为,虽然我刚才很潇洒地说了活三年和活五年没区别,但是……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解开蛊毒之后,离开了丞相府,我就可以真正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还魂一次,又这么凄惨地死,怕是回地府都要被其他鬼笑话。   等我满心懊恼地回到了院子里,司徒景澈也没追上来解释什么,我便更加沮丧了。   让我回头和他说我错了,我选择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是不可能的,我得另外想办法自救。   这一想就想到了午后,杜夜阑回府来看我。   我正头疼,看到他一袭白衣,清清冷冷走来,便顿时又生了气,要不是我不想给他下毒,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我想了想,干脆将我藏着的毒药拿了出来,准备和杜夜阑讲我中毒了,但是拿药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把那颗蛊毒药拿了出来,然后切了一小半。   我倒了被茶,然后起身递给了杜夜阑。   杜夜阑看了我手中的茶杯许久,眉头微拧,漆黑的眸子凝重的盯着我,问道:“下毒了”   我……   “是啊,可厉害的毒,让你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我这刻薄的话还没有说完,杜夜阑便已经抓着我的手举起茶杯,低头喝光了一茶盏。   我怔住,半响,垂眸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忍心给你下毒?”   杜夜阑微微笑起,眉眼平和地问我:“好好,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咬了咬唇,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冷冷说道:“我曾经是个善良的人,如今未必是了。”   杜夜阑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地替我擦去指尖的茶水,说道:“没关系,好好想做坏人,我也可以接受。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既做好人又做坏人。比如我。”   我忍不住笑了声,这话若是被南越子民们听到,怕是会震惊到下巴都掉下来。   他们心里完美的丞相大人,怎么会说出如此不合乎正道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真的下毒了。是一种蛊毒,每半个月这毒会发作一次。我昨日在宫中出事,不是因为什么情绪激动,受寒,而是因为我也中了这毒,昨夜,毒发而已。”   手指一疼,我皱了皱眉,杜夜阑紧紧抓着我的手。   平和好看的眉眼一瞬间竟然染上了几分杀意,这眼神冷冽至极,恍惚间我又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叫夜阑的侍卫了。   “好好,莫要开玩笑。雅言和李太医都说,你——”   “雅言我试过,她医术不够厉害,没发现我中毒了。至于李太医,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司徒景澈会和你说实话?我这毒,本就是他给我下的!”   这可能是回来之后,我第一次看到杜夜阑的脸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说是泰山崩了大约都不为过。   屋子里寂静许久,直到管家站在了门外禀报,“大人,李太医差人送信,说有要事急需见面。”   我走到门口,对管家说道:“去告诉送信的人,丞相大人一会儿就去。”   管家不敢动,站在原地斜眼看杜夜阑。   杜夜阑沉默许久,缓缓装过身,说道:“按照夫人说的,去回复。”   管家这才离开。   我回头看杜夜阑,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你与司徒景澈的关系如此密切,但是,我觉得现在我能倚仗的好像也只有你,杜夜阑,你还会再欺骗我吗?”   我冲着杜夜阑伸出手,掌心是那半枚蛊毒。   “虽然人世苦痛甚多,但,我还是想好好再多活些时日。这是蛊毒,麻烦你,帮我解一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30 00:40:51~2021-07-03 23:2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西归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他说,不要忍   杜夜阑带着那半份毒药出府了,离开时面如冰霜,以至于整个院子的气氛都有些低,连个婢女大气不敢出。   他去找司徒景澈是聊天呢,还是打架呢,我其实都不关心,我现在其实就是想等等看,他能不能替我拿到解药。   桃言端了药进屋子,我喝完之后觉得闲着无聊,便让桃言将之前我丢在屋子里的字帖翻了出来练字。   字才写了两个,抬头便看到雅言抱着美人花瓶走了进来,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牡丹花,我低头写字,说道:“把这花丢了吧,我不喜欢牡丹。”   雅言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桃言从她身后冒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套纯金牡丹花的头面,嵌在那花冠上的红宝石闪着光泽,我不禁愣住。   “这头面是谁送来的?”   桃言将头面递到我面前,笑着说道:“这是方才大人回府时拿回来的,我拿去擦拭了一遍才端过来。听闻这是下面进贡的贡品,光这花冠上的一颗拇指大红玉宝石,便抵京城东街边上一套大宅子呢。”   我笑了笑,道:“那倒是价值连城,这一套纯金头面加上这么多的红宝石,能买下一座丞相府了。你将这头面好生收着吧。”   桃言点头,又小心翼翼问我:“夫人,那丞相差人送来的牡丹花?”   我瞥了眼,便想到宫中那朵被珍荣公主踩在脚底的牡丹花,说道:“丢了吧,夫人我是俗人,也就喜欢金银珠宝和银票,奈何杜丞相不是个贪官。”   桃言和雅言瞪大了眼睛看我,看样子很想冲上来捂住我的嘴。   桃言都端着头面走向柜子,忽然有顿住,转身对着我说道:“夫人,你要不是试一试这套头面?这贡品虽多,但这样精致的花冠我们还是第一次见。”   “你这话倒是不假,一般的贡品多是丝绸布匹这些,头面饰物,地方进贡地未必有宫中匠人打造的精美好看。头面饰物这种,似乎是北周习惯进贡的更多。”   以前做皇子妃,每年宫中也会赏赐分派一些进贡之物,金银器皿,首饰头面的也有,这些好东西名义上全都是优先送到了我这里。   独有一次,地方进贡了一套纯银制的白玉海棠头面,那流苏花冠别致,海棠花是南越特有的品种,我见是故乡的花,便很欢喜,未出宫门便和司徒景湛说了想要这白玉海棠。   司徒景湛倒也答应了。   可后来我等了许久,这白玉海棠的流苏冠,却被送到了慕容宜手里。   后来方知,慕容宜得知了我开口要这白玉海棠,便也开了口,于是司徒景湛便将此物送给了慕容宜,虽然为了弥补他将那一批宫中赏赐的贡品全都给了我,但……   谁还缺那点贡品了?   我放下笔,取了那花冠放在掌心细细观摩,因为是牡丹,比当初的白玉海棠富丽堂皇多了,这戴在头上,着实有点过于招摇?   我想留下这花冠不是因为好看,而是以为它值钱。   贡品肯定不能整个卖掉,但是哪天离开,把这花冠上的红玉宝石扣下来,肯定能换不少钱。到时候若是蠢金花冠不好出手,便干脆直接融了做金子。   “不试了吧,虽然好看,但这花冠太招摇了,我若是戴了出门,走大街上肯定被贼惦记。若是见了公主娘娘的,还招人眼嫌。这对耳坠子倒还算低调,放妆奁里,其他的都放在柜子里。”   我说完,重新拿了笔练字。   一旁的桃言便道:“夫人,我觉得这牡丹花的头面无论你戴不戴,怕是珍荣公主都已经记挂你了。”   我忍不住停住手中动作,仔细看了看桃言。   还是一张圆圆脸,眉眼讨喜,神情真诚,与往常也没什么区别,可这丫头怎么好像一夜之间胆子大了许多。   “桃言,上次我们的马车和公主府的马车撞到,你回府之后,不是担心受怕许久,怕宫里来人抓你,治你对公主不敬的罪?”   “怎么如今说话,倒是敢讨论起公主来了。这里虽然是丞相府,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哦。”   桃言果然紧张了些,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杜行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与我说的。这贡品原本是珍荣公主看上的,但是恰好今日大人陪着陛下在书房下棋,看到了贡品里这套头面,便向陛下要了。““听闻珍荣公主为此还特意去找了陛下说情,但是也没能要到这纯金牡丹头面呢。”   我低头在纸上落笔,说道:“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公主,多不值当。桃言,你让管家找个稳妥的人,将这头面送去公主府,就说是我献给公主的。”   桃言不解,说道:“这是大人特意要来送给夫人的,若是我们此时给公主,那大人不是白忙活了?”   一边站着的雅言也冲我打了个手势,我想了想,眯眼道:“雅言你觉得,我把头面送给公主,公主会觉得我在炫耀?”   雅言忙点头。   桃言说道:“夫人,听闻为了这事情,公主很是生气,还骂了大人一句呢。”   这倒是让我很意外,公主舍得骂杜夜阑?   “桃言,你可知道公主骂了什么?”   桃言:“夫人,我觉得你现在在幸灾乐祸,你不担心大人因为这件事会被陛下责罚吗?”   我抬起袖子遮了遮脸,有点疑惑。   我这表现得如此明显?   “桃言,你未免太小瞧你们丞相了。他这般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人,陛下怎么会责罚他?指不定还会因为他去责罚公主。”   桃言目瞪口呆,许久,说道:“夫人你也太了解大人了,听说陛下好像是因为争这头面的事情责罚了公主一个月的俸禄。说什么公主喜好这些奢华之物,铺张浪费。”   我点点头,提笔在原来的字前,又写了一个字。   “那公主到底骂了什么呢?”   桃言神秘的跑到我的耳边,悄悄道:“公主骂大人,有眼无珠,此般精美之物,岂是乡野村女配得上的。”   笔尖一顿,墨水滴落成团,好好的一个字,便这么写坏了。   我放下笔,平静地问道:“那大人回府了什么?”   桃言深吸一口气,说道:“大人说——他的眼神一直都很好,此般精美之物,当陪国色天姿,而夫人您是他眼中唯一一个配得上这四个字,配得上这花王牡丹的人。”   我愣了愣,看向了雅言手里的花,原来……他知道了那晚宫宴上牡丹花的事情。   这是在,回应公主?   我举起刚刚写坏了的宣纸,午后金色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雪白的纸张,衬得纸上那两个簪花小楷的字越发粗犷的不像簪花小楷了。   那是两个——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几本预收,希望大家有喜欢的收藏一下,谢谢~   《渡个道友做夫君》女妖和道士的浪漫(波折)渡妖之旅,单元故事集主线+副CP类型《督公的黑月光》心狠手辣宋厂花和伪黑心莲太子妃,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故事,排雷:男主真太监《刺杀白月光》(暂定名)女刺客和温柔世子的平凡岁月(当我爱上了猎物),救赎向《第十三年约》校服到婚纱,跨度长,双向救赎,共同成长   第25章 月牙,她来南越了   窗外的鸟雀喳喳叫着,我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远远望着放在窗口的牡丹花。   我觉得,我现在和这牡丹花也挺像的。   看着是被人细心呵护,但实际上是被剪断了根须,插在了瓶子中。其实随意一个人,都可以将这花取出,扔到地上,然后碾碎。   做这被人细心呵护的牡丹,还不如做扎根够深的野草,在哪里都能够存活。   忽而有风吹过,那瓶中的一朵花掉在了地上,我起身弯腰想去捡起来,却碰到桃言从院子外进来,对我说前院来了安平侯府的人,似乎是魏青琢。   从那日我回去侯府落水归来,一连几日,侯府那边其实都没有任何声音,连找人上门问问我是否安康都没有。   不过那日听到了继母的话,所以我对这种冷淡也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魏青琢怎么来了呢。   莫非是避开了继母偷偷跑来的?   我转身便走,也没顾得上掉在地上的那株牡丹。   才走到前院,还没进去,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便向我跑了过来,不知怎么地,满头大汗。   “姐,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听我说,那日你去府里被人推下水,我大概猜到是谁了。那天我从花园离开,碰到了两个面生的丫头,一个穿着我们府里的丫鬟衣服,还有一个穿了件寻常粗使婆子穿着的衣服。”   “你还记不记得推你下水的那个女人,衣服是黄色的还是灰色的?”   我愣了愣,没想到魏青琢跑来是和我说这件事。   我从袖子了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你这一路是跑过来的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若是为了这件事,找个小厮跑腿就行。”   我带着魏青琢去了屋里,雅言那边已经贴心的送了凉茶和水果上来。   魏青琢灌了几口凉茶,涨红了脖子说道:“阿姐,我这不是着急吗?让小厮传话肯定没有我亲自来更能说明那日的情形,而且——我想见见阿姐,阿姐,你那日落水之后,身体可还有恙。我听我同窗说,东宫的宫宴结束,太子妃让李太医来丞相府了。”   我点点头,说道:“这消息原来这么多人知道?你同窗的消息很灵?”   少年人脸上露出几分憨态,说道:“我同窗是徐太傅的小孙子,那日宫宴,他大嫂进宫了。”   原来是那位徐夫人传出的消息。   “我已经没事了,这丞相府又不缺大夫。倒是你,现在人家都知道我是魏静好,你二姐从小生活在山野尼姑庵里,和你又不亲近,你这样跑来,引起别人猜疑怎么办?”   魏青琢神色怔住,瞬间惊慌地丢下手中瓜果,抓着我的袖子晃到:“阿姐,那怎么办?告诉姐夫?他是丞相,他一定有办法。”   我拍开魏青琢的手,说道:“不准喊他姐夫,就喊杜丞相。吓唬你的,这府里应当时安全的,只是你在外面说话,要小心谨慎一些,我的身份,到底是个麻烦。”   魏青琢立刻乖乖听话,好一会儿,他试探着问我:“阿姐,能不能喊杜大哥,喊杜丞相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我瞪了魏青琢一眼,没拒绝。   “那日推我下水的人,应该穿的是黄衣服。”   魏青琢一拳头捶在桌上,说道:“若是那黄衣服的丫头,那我便知道了。阿姐,那日推你下水的人,是珍荣公主府的人!”   我微微挑眉,倒也没有很惊讶。   那天那人推我下水,警告我不要觊觎贵人的东西。起初我也怀疑过是不是北周的人故意这么说,好迷惑我的视线。   但结合后来珍荣公主的行为,还有司徒景澈想要控制我去杀杜夜阑的心里,我觉得这么粗糙的谋杀应当不是北周手笔。   那便只剩下公主了。   只是,为了一个杜夜阑,竟然让自己手下的人潜入侯府杀人,未免……太过荒唐。   “青琢,话不可以乱说。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丫鬟是公主的人?”   魏青琢睁大了眼睛,大神说道:“那天我和那丫鬟擦肩而过,见她好像在花园找东西,伞也没带,便问了一句。她回我说是耳坠子掉了,我那是没在意,只是觉得这丫鬟古怪。”   “可昨日我瞧见府里丫鬟戴耳坠子才想起,那天那个丫鬟说找耳坠子,可她分明都没有耳洞。而且,那么大的雨,既然出来找东西,为什么不拿伞呢?”   “今天早上我去书院上课,刚好路过公主府门口,便看到一个丫鬟在门口训斥小厮,我看一眼就认出来,那分明是我在花园遇到的丫鬟。”   我并不怀疑魏青琢的话,他不会说谎,而且,说这个谎也没必要。   不过,“你有问过那个丫鬟是怎么出现在侯府的吗?”   魏青琢摇头,说道:“那日你出事,母亲便把府中的人都集中起来找了一遍,但是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我回府找了一圈,我们府上三个月内并没有任何新的婢女。”   “阿姐,这件事我们告诉杜大哥吗?”   我摆摆手,说道:“不必了,真相这东西,他也许早就知道了。”   杜夜阑能查出来的,远比魏青琢偶然发现的要多得多。”   魏青琢愣住,半响,嘟哝道:“咱们就这么忍了吗?”   我想到先前练了半天的那两个字“不忍”,便笑道,“也没什么,这气已经出了。”   珍荣公主做这些,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主动自请下堂。然而离开丞相府这件事,原本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到底要看杜夜阑是什么心思。   杜夜阑借着争头面的事情,分明是和珍荣公主挑明了他的想法,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便不会顺着公主的想法去行事。   桃言有句话说的对。   我此时不管是退是忍还是争,在公主眼里,怕都会被归为炫耀。   既如此,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忍,但是也不用话心思去不忍。   我其实全然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有杜夜阑在,公主府的人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对我下手了。你方才说你那日还遇到了一个面生的丫头,那个你知道是谁?”   “阿姐,我怀疑她是北周人,那天她鬼鬼祟祟跑进花园撞到了我,我骂了一句,她便低头说了句什么,我当时没仔细听便走了,可是,那口音像是北周的。”   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女孩子的脸。   我问道:“青琢,你看到那个人的右手了吗?”   魏青琢低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我瞥了一眼,好像,好像她右手上有疤痕》看上去像,想是被人咬了?”   我慢慢垂下眸,说道:“不是人,那是被狗咬的。”   那日,我的直觉是对的。在侯府跟着我的人,是李月牙。   她来南越了?还在我身边。   如此看,那我在宫中出事,第一个赶到唤我名字的,也是月牙。   第26章 合谋?   回到院子里,我经过门前时低头看了一眼,先前地上那朵掉下去的牡丹花已经被人捡起,重新插回了美人瓶里。   心底爬起一股恶寒。   我转身走进屋子,将原本放在抽屉最底层的如意簪拿起插在了头上,然后转身去了花园。   没有让桃言和雅言跟上来,我说要一个人在院子里转转。大约是因为在丞相府,所以两个人也安心地守在了自己院子里。   花园里没有人在,方才便让管家将花匠喊去我院子里修杂草了。我在花园里漫无目的转了两圈,走出花园之后,我抬起袖子擦汗,用袖子做遮挡,顺手取下了头上的如意簪,将簪子丢在了游廊下的一棵树下。   我若无其事地离开游廊,回到院子里喝了点茶水,然后用力尖叫了起来。   桃言和雅言吓得急忙跑进来。   “夫人,夫人,出了何事?”   我指着我的头顶,惊慌地喊道:“我的簪子掉了,那簪子对我很重要,你们快随我去花园寻,一定是落在花园里了。”   两个婢女立刻和我一起去了花园,除了她们,府里的吓人们也几乎都被管家喊来了,整个花园被一寸一寸搜寻了一遍,但都没找到那只簪子。   管家问我:“夫人,花园都翻遍了,兴许是落在府中其他地方,不如我让人将府中其他地方都找一遍。”   “一定在花园,我方才在花园时,觉得有什么东西掉了,没有在意。现在想来,一定是我的簪子,让所有的人都在花园找,掘地三尺地找。”   我说完面便双眼一闭,向着身旁的雅言栽倒下去。   两个婢女和管家着急忙慌将我送回了房间,雅言立刻便上来给我诊脉,不过我立刻就睁开眼拦住了她。   我其实一点事情没有,那支簪子是我故意丢下的,我有怎么会急火攻心晕倒呢?   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做给他人看——我是真的很在意那簪子。   “我没事,就是有点热,脑袋晕晕的。这会儿好些了,你们也快去花园帮我找簪子,那对我很重要。”   我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小厮跑进院子,喊着:“找到了,找到簪子了。”   管家急忙走出门去,在返回时,手里便已经捧着那枚簪子了。   我看了一眼,的确是如意簪。   我拿过簪子,问:“在那里寻得的这个簪子?”   那小厮站外门边道:“在花园的一个石头下面,先前找了两遍没找到,后来我不小心踢到了那块石头,发现这簪子便被压在石头下了。”   有人把簪子从廊便树下取出,还特意放去了花园里。   我让众人离开了,独自休息了会儿,便将如意簪重新放回箱子,然后径直出了房门。   门外两个丫头见我出来,急忙问道:“夫人要去哪里?”   “我觉得天闷,想去水榭转转。雅言,你去将舒窈和那边院子里还剩下的歌姬找来,我想听她们常去解乏,直接带去水榭吧。”   雅言点头离开了,我便带着桃言慢慢散步到了水榭。   水榭附近也没有什么吓人在,我便对桃言吩咐,让她去厨房准备些瓜果茶水来水榭,我便坐在水榭里等她。   桃言犹豫了一下,我催促两声,她还是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水榭去厨房。   我坐在水榭里,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便紧挨着围栏坐了下来。   水面无波,风和日丽,正是休闲的好时机,也是找人的好时机。   我深吸了两口气,一只手攥着围栏,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用力一跳,从围栏上翻了下去,因为手提前便攥紧了围栏,所以没有立刻掉下水,但是我的臂力不够,也没有办法支撑多久。   所以我立刻喊了起来——“救命!”   我没有喊得很大声,以免我的呼救声传得很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而松开的一霎那,另一只手忽然出现在我的上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抬头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张我想要看到的脸。   “月牙,你果然一直都在我身边。”   眉眼弯弯,及时不笑地时候,眼睛看上去也很讨喜。眼前少女的五官比三年前已经长开了许多,曾经还有些婴儿肥和憨气的面容,此刻已经出落地小家碧玉,清秀动人。   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着丞相府粗使女仆的衣物,皮肤黑了些许,这样的容貌远远要比桃言和雅言都更美丽。   我当年救下月牙的时候,便知道这孩子长大些便是美人,若是被买去烟花巷,必然凄惨一生,这才又求了求,才将月牙带进府里。   可谁想,又是一条毒蛇。   片刻前,月牙将假装落水的我救上水榭,转身便想要逃跑,可是她离开时,却碰上了回来的桃言还有桃言身后跟着的几个健壮仆人。   几个人齐齐堵住了水榭。   “李月牙,别跑了。我根本没让桃言去厨房,而是让她带人过来。我既然知道了你在,也看到了你,那么你躲着便也无济于事。”   我将月牙带回了屋子里,让桃言和雅言全部去门外守着了。   月牙在我关门转身的一瞬,便噗通跪在了地上,磕头颤声道:“姐姐,对不起。”   我站在原地看着月牙黑黑的脑袋和清瘦的脊背,很久都没有出声,我很意外。   我以为她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会选择一刀杀了我呢。   “起来吧,你我都不是主仆了,你为何要跪着我?”   我转身坐下,倒了两杯茶。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身边的?在我回侯府之后?还是我苏醒在这丞相府之后,还是……更早?”   月牙依旧直挺挺跪在地上,脑袋垂得很低,几乎是贴在了地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咪。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来到我身边,是杜夜阑安排的对吗?那当年,告知慕容宜,我打算逃出宫去找杜夜阑这件事,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杜夜阑的安排?”   地上的人骤然抬起头来看我,双眸震惊。   “不,那和丞相没有关系。当年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   我放下茶水,说道:“当年,因为你告诉慕容宜这件事,司徒景湛也知道了我准备离宫的计划,帮我的宫人们都死了,我其实也只比他们多活了几日,受了更多的折磨和羞辱,然后死在了清江。”   “如果是你一个人做的这件事,那杜夜阑又是以什么立场,让你留在丞相府,跟在我身边?”   桌上茶水四溅,手中的茶杯落地,砸的四分五裂。   穷途末路,为何,还不说实话?   第27章 迫不得已的告密   月牙能够潜藏在我身边这么久,杜夜阑不可能不知道。   我低头看向月牙,说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的话,那就永远不要再和我说话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转身便走向门口,准备开门让月牙离开。   月牙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仰起头来时双眸通红,说道:“姐姐,我说的是真的,当年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跟在你身边,丞相的确知道,是他将我从北周接到南越的。”   逆着从门窗照射进来的光落在月牙脸上,我望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揣度着并不敢相信她的话。   但是,我想听一听她的解释。   关于过去,她是怎样的想法。   月牙的故事讲得并不漫长,也没有多么复杂,甚至都没有涉及到更多的人。   “姐姐,从你将我带到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背叛你,你是我的恩人,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选择背叛。但是,当时我遇到了比我死去更艰难的事情。”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如何计划离开皇宫的吗?”   我自然记得。   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杜夜阑的消息,但是人却被困在宫中,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时候司徒景湛刚刚登基成为皇帝,几乎整日整夜都在御书房或者朝堂,他虽然已经成为皇帝,但是其他皇子的党羽还需要去处。   除了这些政事之外,司徒景湛的时间也都花在在了慕容宜身上。   慕容宜怀孕了,司徒景湛自然是欣喜万分,甚至觉得这是吉兆。   他那时尚且没有子嗣出生,对慕容宜的孩子非常看重。不过就算没有那个孩子,他的空闲时间也基本都属于慕容宜。   虽然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偏宠慕容宜,却依旧封了我做皇后。但所有人却都清楚,皇后不受宠。   一个不受宠的皇后,随时可能被废的皇后,得到的关注自然要少很多。   所以我在这段时间,用了所有的积蓄,买通了宫中的太监,他会让我混入放出宫的宫女名单里。   新皇登基,为了显示恩泽,会放一批年龄较大的宫女出宫去。   一些不想待在宫中的宫人们,没有到出宫条件的,便会花些银钱,买通太监好出宫去,那些人只当我和月牙也是这种宫人。   这些事情当然也都是让月牙去做的,她很机灵,也不引人注目。   我们假装和往常一样,一直等到了宫人出宫的日子。我那几日每日都去靠近冷宫附近的花园里独自闲逛,所以当我在那天带着月牙去花园时,也没有任何宫人怀疑。   我们到花园之后换了早就藏在这里的宫人衣物,便打算去宫门口集合。但是从花园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碰到了慕容宜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认得我们,月牙见状便冲了出去,与那宫女阴阳怪气了几句,两人便吵了起来,月牙一把将那宫女拉扯走远,示意我先离开。   “那时我与姐姐约定好在宫门口见面,我原本也想着等我甩开那宫女便去找你。可是我却从那宫女口中,意外听到了夜阑的消息。”   “姐姐那时候日日为了夜阑焦心,我便想着若是能听到一些消息,也能宽慰姐姐。而且那时距离宫门关闭的时间尚早,我便尾随着那宫女去了御花园。可是……我没有打听到夜阑的消息,却发现……”   月牙突然顿住不出声,我疑惑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神色变得沉重,舒展的眉毛拧紧成了一团,似是气愤又像是害怕。   “当时慕容贵妃和陛下在一起,侍卫都在很远的地方守着。我听到慕容贵妃说——陛下已经知道了姐姐和夜阑的私情,而且,陛下知道那时已经列兵在清江边境的人是南越丞相杜昭,只是他不知道,夜阑和杜昭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打断月牙的对话,说道:“但是你知道杜夜阑和杜昭是同一个人。”   月牙垂眸,不敢看我,但是没有否认。   “我知道。但我不是丞相的人。其实,我是在我们离开丞相府,夜阑被皇子府的人追杀失踪前才知道的。夜阑告诉了我他的身份,让我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这件事。我原想着我们出宫之后,我再说出这件事,我担心姐姐你接受不了,若是出了宫,我们就可以找到夜阑,那时他也可以亲自和姐姐你解释。”   但是并没有这样恰好的时机。   我想起清江的大雪,只觉得若真相是月牙所说的这样,那的确是造化弄人。   我在最不恰当的时机,知道了杜夜阑的真实身份,感受到了绝望和难以接受的背叛。   “我偷听到慕容贵妃说——既然两国就要开战,而皇后居然和侍卫有私情,为何不废后来警示南越?她想让陛下将姐姐囚禁在冷宫或者天牢,以防止有人知道这件事,损害陛下的颜面。”   “可陛下说——”   月牙犹豫了,双手死死攥着衣袖,不敢开口。   我倒是很平静,猜到:“司徒景湛是想杀了我?”   月牙颤抖着点了点头,咬牙道:“他竟然想赐给姐姐毒酒,然后对外宣称姐姐暴毙。而且……他知道了我们的出宫计划,我们之前买通的那个太监,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将这件事禀告了上面。”   “姐姐,我听到他们谈话的时候,去抓你的侍卫和去翊坤宫送毒酒的太监已经在路上了……我那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忽然想到了夜阑的身份。”   “我想着,也许,这件事可以救下姐姐。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这件事,将姐姐吊在清江上,为的就是逼夜阑出来。”   月牙还欲再说,我抬手拦住了她。   揉了揉眉心,我感觉到头痛欲裂。月牙说的很多事情,是我完全不知道的,这看上去过去离奇,与我所了解的事实相差甚远,可……   当日种种,似乎又能与她说的对上。   例如,为何我前脚到宫门,后脚那些抓我的侍卫便冲了上来。   又为何,我被带回宫中时,看到慕容宜手下的太监端着一壶酒面色阴沉不甘地从我宫中离开。   又为何,那一日,司徒景湛拿着剑指向我,问我,究竟知不知道杜夜阑是谁。   我打开门走出去,斜阳西沉,一切好像又要落日宁静之中。   背后月牙仍然跪着不动,我转身看她,说道:“若你真的没有背叛我,便不必愧对我。为何在我身边这么就,却不愿意现身呢?是怕我不相信你的解释?”   第28章 解毒   一直到浓黑的颜色笼罩了一切,管家才来报,是杜夜阑回来了。   我便坐在正堂等着他,看着他面色冷沉如水,一步步从暗色中走向灯火明亮,他出门的时候穿着白色的衣服,此时回来,那衣服上却染了许多泥灰。   从我醒来到如今,也快月余,却从未曾见过他这样狼狈。   我忍不住说道:“难道你去找他打了一架?”   杜夜阑让管家退了下去,问我:“月牙都和你说了吗?”   我摇头,笑道:“她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自然不会与我说出全部的真相。就连她已经说出来的那部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不如,她没说的部分,你来填补?”   杜夜阑倒也没有拒绝,径直走到了我身边坐下,说道:“你想问什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月牙没有背叛我投靠司徒景湛?”   杜夜阑似乎有些意外我会选择问这个,他讶异了片刻后,说道:“你出事之后,我便接到了暗线从北周皇宫递出的消息,是月牙送出来的。她说她不得已,说出了我的身份,觉得这身份可以救你。”   “若是司徒景湛投鼠忌器,也许不会动你。又或许,两国开战在即,而我是南越的领兵者,司徒景湛可能会再利用一次你,无论如何,都可保你当时无恙,拖延时间。”   我看向杜夜阑,他的头颅微微垂着,散在额前的两缕青丝挡住了他的眼神,但是看似平静的姿态下,他说话的嗓音却没有那么平静。   我伸出手,拨开了垂在他眼前的碎发,慢慢蹲下,仰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是,你我都知道,月牙没有那么聪明。至少,三年前的她没那么聪明,想不到这样的解困之法。”   三年前的月牙,除非一开始便暗藏心机,否则绝对不会想出如此的办法。   她怎么会觉得说出杜夜阑的身份,司徒景湛会投鼠忌器,又或者他会因此决定放我一命好利用我去威胁杜夜阑呢?   月牙只会觉得,若是司徒景湛知道杜夜阑的身份,恐怕会更加生气地将我五马分尸。   她一定会选择立刻跑去宫门口找我,带我逃跑。   那么,是谁告诉了月牙这个办法呢?   能想出这个办法,而且能做出这样决定的,除了杜夜阑自己还能有谁呢?   良久,杜夜阑说道:“我那时逃离皇子府仓促,将身份告诉了月牙让她转述后,为了一面出现意外,我告诉她,必要的时候,让你和司徒景湛说出我的身份。”   “抱歉,我原想着这可以救你一命,却阴差阳错成了催命符。”   杜夜阑忽然激动起来,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那双无波的眼瞳此刻犹如雷雨来临之前,风云涌动。   “好好,不是这样的。三年前,我原可以救下你的,但是——”   我静静地等着杜夜阑将这句话说完,一颗原以为不会在跳动的心慢慢悬在了半空之中,他想说什么,他想告诉我三年前他未曾离开军帐出来见我,是别有缘由?   这些天,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件事。我有好几次想要问他,但却又不敢开口问。   我竟然在害怕,害怕他给不出解释。   可是我瞪了很久,蹲在地上的双腿都有些发麻,刚才还激动的杜夜阑,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我拿开他的手站起来,问道:“你没有对吗?是你后悔了,你不想暴露你的身份,你不想和我有牵扯?”   “杜夜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想要一个解释,一个我等了这么久的答案。   但是什么都没有。   烛火忽然猛烈的摇动了几下,竟然一瞬灭了,黑暗吞噬了杜夜阑的所有神情。   我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杜夜阑的脸上。   没有用什么力,因为我发现我抬手的时候,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都被用光了。   “杜夜阑,苦衷如果永远说不出口,那就未必是苦衷了。虽然月牙当年没有背叛我,但如今她应当是你的人,我不想用,也不想留在身边。”   “月牙若是想留在你身边办事,你便好好待她。若她不愿意,你让她离开这是非漩涡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正堂。   走出门边时,杜夜阑喊住我,说道:“司徒景澈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他与司徒景湛并不完全是互相信任的,但他既帮我做事,也帮司徒景湛做事。”   “司徒景澈的生母并没有死,而是被司徒景湛的母妃囚禁了起来,至今还活着。司徒景湛用这件事控制司徒景澈,让司徒景澈假死,然后来南越当暗棋,要他杀我。”   “而且,同样有能制约司徒景澈的东西,所以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会适当的透露一些南越机密给司徒景澈,而司徒景澈也会一直留在南越。”   我打开了门,走了出去,外面又在下雨。清明将近了。   “你让司徒景澈留在南越,是为什么。如果司徒景湛只收到一些假消息,他怎么会允许司徒景澈继续留着。”   杜夜阑:“我让司徒景澈知道的,自然是无关紧要的真消息。至于为什么司徒景湛不起疑心,可能是因为他本就要让司徒景澈留在南越。”   “已经假死的十一皇子没有必要重见天日,而且,他希望司徒景澈将你救醒。或者说,让司徒景澈来南越,他更多的是想从司徒景澈那里知道你的消息。”   我回头望向杜夜阑,看他重新点亮火烛后阴翳的神情,说道:“他在等我醒来,借我的手杀你。可我现在知道了他的想法,便不会再动手。恭喜你,逃过了一劫。”   杜夜阑追了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好好,还有件事。司徒景澈骗了我,他之前说你活不过五年,而且这蛊毒是他下的,他有解药,但事实不是。”   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确定你打了他一顿,他这次告诉你的就是真话?”   杜夜阑被我问住,好一会儿,说道:“这次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虽然不知道杜夜阑是依靠什么断定司徒景澈说了真话,但是他这种老狐狸应该不会再被骗第二次,所以我决定暂且相信一下他的话。   “不如我猜一猜,如果那毒药不是司徒景澈下的,就应该是司徒景湛下的。虽然我觉得以他目前的身份玩给人下毒这一套着实无耻,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无耻。”   杜夜阑面色一白,神色尴尬。   “那蛊毒的确是司徒景澈按照司徒景湛的要求给你下的,为了的是逼你对我下手。但原本司徒景澈自己准备的毒药,是可以解的,可是那天给你的喂的药——被调包了。”   我发现自己听到这个事实时,竟然丝毫不震惊。   也许是最近这些日子,我已经明白很多人真的是完全没有下限的。   “所以,现在我蛊毒的解药在司徒景湛手里,而司徒景澈说他没办法给我解毒?”   杜夜阑点头,我想了想,便道:“司徒景澈不是一直自诩自己是神医吗?你相信他制不出解毒药?”   杜夜阑露出了今夜的第一抹笑容,淡淡说道:“我不是很相信,所以我寻了一个由头。将李太医关进牢里去了,让他好好研制解药。我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暂时压制你蛊毒的解药。他说,司徒景湛会派不同的人,每隔半月,送一次解药。”   杜夜阑伸出手,修长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我打开瓶子,发现里面是一些粉末。   “这些粉末配上烈酒给你服下,可以压住你每半月的蛊毒发作。我已经去了一点粉末给司徒景澈和太医,让他们分别去分析这解药,你先前给我的蛊毒,我也给了太医,让太医去研制解药。”   我看着手里的瓶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北周那边,从来未出现过什么顶顶有名的神医,毒师也是没有的,如果这蛊毒不是司徒景澈研制的,那么……谁做出了这毒药?   “你可知道,这毒是谁制作的?”   杜夜阑眉头皱起,说道:“我大约猜到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非常难寻。你还记得三年前司徒景澈中毒吗?”   我想了许久,才想到了这件事。当初北周一众皇子争夺皇位,各种刺杀,毒杀数不胜数,司徒景澈有一次中了毒,还是为了司徒景湛中的毒。   “那次中途,司徒景湛遍寻名医,但是群医束手无策,司徒景澈命悬一线,后来……我便出事了,也不知道最后他找谁医治好了司徒景澈。”   杜夜阑缓缓道:“你听过一位云游神医吗?李扶山。是他的药解了司徒景澈的毒,当初我给你服用的秘药,虽然说是雅言父亲留下的,但实际也是这位李神医机缘巧合教给雅言父亲的。”   李扶山,这个名字,我想了许久,不由错愕。   “司徒景澈和你说过吗?李扶山,是他母妃作为医女进宫前的师父。”   杜夜阑点头,“我知道,当初李扶山现身北周,就是为了解司徒景澈的毒。但在给司徒景澈解毒后,李扶山便杳无踪迹了。我怀疑,你的蛊毒,有可能出自李扶山之后,就算不是出自他,他也应当能解你的毒。”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下本预收文《督公的黑月光》   文案:   手握生杀大权,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督公宋容恕踏进东宫的那刻,太子妃岳晚谣想起了自己十五岁那年,在佛堂前的海棠树下,偷偷亲吻过的少年。   此去经年,原来重逢时,海棠已谢,罗敷有夫,少年公子血满身。   曾想将此生温柔尽付与她。   可后来她成了他的黑月光,夜夜在心头,恨得他辗转反侧,锥心蚀骨。   督公和太子妃旧情人重逢火葬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注:男主真太监,女主不白甜,真相爱相杀,处处火葬场   第29章 神医   一连好几日,整个京都都在下着细雨朦胧细雨,虽然诗意美丽,可到底许久不见晴空,让人也十分郁闷。   那日将司徒景澈和月牙的事情讲透了,我便一直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便免了看到杜夜阑。杜夜阑还算识趣,每日也只是在门外站一会儿,知道我依旧不想看到他,便离开。   这日总算放晴,我一整个早上便只见到了桃言一个人,雅言不知道去了哪里。   “桃言,放晴了。你将我这些天临摹的字帖和我桌上那些书籍拿出来晒晒吧,便放在院子里晒着。”   桃言立刻找了仆人搬桌椅给我晒书,一边拿出来还一边问我:“夫人,你这日日不是练字看书,便是一个人坐在窗前看雨发呆,都不与我说话,不闷得慌吗?”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本游记翻开,笑道:“没有听过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明理,还能知道不少事情,怎么会闷?”   更何况,我看得还是游记和一些地方志以及各种民间话本子,都是些打发时间的书。   桃言抱着一摞书放到桌上铺开,摇头道:“可我们是女儿身,就算书读得再多再好,也是不能考状元的。不考状元,自然就没有黄金屋。”   “至于颜如玉么——我觉得夫人你看书还不如打开门让咱们大人进来,谁不知道咱们丞相大人才是貌比潘安的真如玉公子啊。”   我阖上游记敲了敲桃言的脑袋,这丫头三句话不离杜夜阑,无时无刻不在劝我放杜夜阑进院子。   我实在想不通,这冒冒失失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桃言,和那心思缜密的云樱怎么会是亲姐妹,实在差太多。   不过,见惯了那些心思重的,碰到一个心思浅的,倒是能让我不用时刻都紧绷着。   “夫人,我没有说错啊。人家说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位和,你都和大人吵了这么久了,还不消气吗?”   “桃言,你如果精力这么旺盛,不如想办法再给我找几本游记来,食谱也找点,晚些时候我们再去小厨房做点糕点,我昨日看的游记里写了一种西南小吃,那游记中记载了小吃做法,似乎不难做。”   桃言捂住耳朵,痛苦地看着我,说道:“夫人,虽然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这样说很不好,但为了我的小命我还是想说,你还是不要下厨房了,奴婢吃了你上次做的那个什么炸扁食,拉了两天肚子。”   “前天你做的面条,好像放了太多盐,面条都是半熟的。”   “还有昨天尝试做的那个牡丹花糕,太硬了,咬不动。”   我脸红了下,我在做吃食上的确没有什么天赋,以前在安平侯府的时候,继母也让人教过我做一些吃食,那时便做的不怎么样。   但是厨娘反反复复教那几道菜,勉强也能过关。后来继母便说不会做也没关系,反正将来也不用我自己下厨,便这么混过去了。   后来去了北周,我闲着无事便也下厨去,有几次险些烧了厨房,每次也都找不到人吃东西,不过好在后来有了月牙和夜阑……   我回神,回怼道:“说不好吃,那厨房做的那些东西,你不也分给其他下人都吃了,怎么没见其他人也拉肚子?可见是你体质不好。”   桃言一脸不可思议,委屈巴巴地说道:“夫人,其他人吃了一次你做的小笼包后就再也不愿意吃了,厨房里那些吃食,都是大人一个人吃掉的。”   我当即反驳,“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吃掉?”   桃言:“大人身边的侍卫杜行和一个新来的女侍卫叫什么月牙的也吃了,但是我看杜行这两天都告了病假,一定也是吃坏了!”   我顿了顿,问道:“你是说,书房来了个女侍卫,名字是月牙?”   桃言迟钝地咬了咬嘴巴,神色忐忑:“夫人,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无事,你说我的点心都被他们吃了是吗?可是你都知道我在和杜夜阑吵架,你为什么还把东西送给他?”   桃言无奈:“是真的没人吃,我觉得扔掉太浪费,就拿出去喂乞丐,结果刚巧碰到大人回府,他知道之后便让我把您亲手做的吃食都送去书房了,然后让管家另外给乞丐们送饭。”   我……这是怕我做的东西能毒死乞丐?   院子吹起了风,桌上晒着的书书页乱飞,我看着那些乱飞的书页,便伸出手去抓住了其中一页,将那本书打开,然后笑道:“今天我们不做糕点,我们做麻辣四喜丸。”   在厨房里忙活许久,终于折腾出了一份麻辣四喜丸,我尝了一口之后逼着桃言尝了一口,她立刻吐了出来。   “夫人,到底是什么人会吃这东西,好辣好辣啊。”   “这是一本蜀中游记里写的,蜀中那一带湿气重,写这本游记的人途径那里,在一家小客栈里尝到了这麻辣四喜丸,四喜丸和我们唱吃的相似,重点是这麻辣要混上四种辣椒,辣出层次来才叫成功,多吃辣,除湿气。最近躲雨,咱们也吃。”   桃言立刻跑出了门,然后探出一个脑袋,说道:“夫人,我吃不得这么辣的。他们北周人才吃这么辣呢。那蜀中原本也在北周。”   我一愣,尝了一口后四喜丸后道:“这倒是不错,南越百姓,大多不吃这么辣的。我以前也不吃这么辣,如今是……改了口味。”   想到这些年的变故,我忍不住有些伤心。   桃言又跑了回来,然后视死如归吃了一口麻辣四喜丸,呛得直流眼泪,说道:“夫人你别哭,我吃,我吃!”   我噗嗤一声笑了,觉得这孩子真可爱。   我拦住桃言,说道:“你不能吃就别吃了,这道菜我可是特地为你们大人准备的。对了,雅言去哪里了,难不成也吃坏肚子了?”   桃言正在往嘴里灌水,闻言忙道:“那倒是没有,雅言每次都只吃一点点。她在院子晒草药呢,前些天一直下雨,她担心草药受潮,一大早就在翻晒药材了。”   我点点头,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书晒着,字帖晒着,也无事可做,不如去陪雅言晒晒药材,刚巧我最近有些失眠,让雅言给我做个药枕。”   桃言立刻点头,说道:“这四喜丸子我现在就让人送去书房!”   我一把拦住,说道:“不必,这个,晚些时候我亲自送过去。”   桃言不解地看着我,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和桃言去找雅言,她正晒在药草,见到我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我看了两眼之后,随手捡起了一株已经半干的绿色药材,那药材看上去像极了野草,问道:“这是什么药材,有什么用?”   雅言立刻回去从屋里找了一本书出来,翻了其中一页只给我看。   原来是止血用的。   我把手里的药材放下,拉过雅言问道:“你知道李扶山神医的事情是吗?”   雅言点点头,然后比划一下她父亲遇到李扶山的故事。   清州附近多山,有次雅言的父亲接到消息,说是有个孕妇去山中拜祭亡母,结果早产困在了山中,稳婆年迈上不得上,雅言的父亲便去了。   救治孕妇倒是不难,但一行人在归来的途中竟然遇到了老虎,雅言的父亲引来了老虎让刚刚生产的孕妇一家先下山,结果差点死掉。   他的心口被老虎抓了,又摔下了山崖,浑身骨头断了好些,流了很多血,雅言的父亲自己是大夫,知道自己怕是要死了。   可谁知道却碰到了两个衣着朴素的游医。那个年纪大的白头发白胡子,可鹤发童颜的,指挥着那个年轻些的人给雅言的父亲止血,下针,最后给雅言的父亲服下了秘药。   雅言又表示,他的父亲醒转后想要拜师,但是那位老神医说他年事已高,已经收了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了,不再收徒。但是知道雅言父亲是为了救人才受伤,便将秘药药方送给了雅言的父亲。   “雅言,你说,你父亲之所以知道那位便是李扶山神医,是因为那位年轻人写药方的时候,落款写的是——李扶山?”   雅言点头,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打开给我。   我低头看去,便见到了那秘药药方,落款的确是李扶山。   我将药方还给雅言,问道:“你父亲是哪一年见到的那位神医?”   雅言想了想,对着我比了个五字。   桃言问我,“夫人,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感觉很忧愁?”   我仰头看着天边被风吹散的白云,说道:“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位神医,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位神医的样貌若是像雅言父亲描绘的那般,必然见过能记住神医的人很多,但根据杜夜阑,司徒景澈自己这些年查到的消息来看,那位李神医自从四年前出现在清州边境后,便没再有人见过他了。   虽然杜夜阑坚持说那位神医活着,因为那位神医三年前还救了司徒景澈。   但,神医只是将司徒景澈的解毒药送给了杜夜阑,让杜夜阑转交司徒景澈,却并未现身。   第30章 全身而退   原本是打算在晚膳前将我精心准备的麻辣四喜丸送给杜夜阑,可杜夜阑今日回来的却很晚,我等到桃言给我报信说他回府,已经是入夜了。   “听杜行说,大人原本想上完早朝便回来的,可谁知道蜀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连日大雨,那边多地山洪爆发,死了许多人,淹坏了不少良田庄稼,而蜀地的大官为了政绩瞒报这件事,导致灾情愈重,早朝的时候大人好像发火,据说和刘太尉狠狠吵了一架。”   桃言平时欢乐的脸上,此刻也染上几分凝重,看来蜀地的灾情的确是很严重了。   我披上衣服,提着食盒去找杜夜阑。   走到书房外面,杜行不在,倒是碰到了另外一个熟人,月牙。   月牙穿着一套干脆利落的侍卫装,正守在书房门外,她看到我过来,神色呆愣了片刻,旋即快步跑到了我面前,却又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姐姐,我,大人说姐姐想让我离开,但是我也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才求了大人让我留下来的,姐姐若是不想看到我,我明早就走。”   我看着已经长得比我高的女孩子,伸手拉过她的手掌打开,手指抚上去,发现她的手掌粗糙无比,户口和掌心边缘全是茧子,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   已经完全不像个女子的手了。   “我记得以前,我让你每日往手上涂抹香膏,养了大半年,你的手原先那些干粗活的茧子便没了,一双手白白嫩嫩的,半点伤痕也没有,怎么如今,这手越发的丑了?”   月牙低着头不言语,被我握着的掌心却微微颤动起来。   我听到她哽咽着说道:“我学武了,我想,要是当年的我在厉害一些,像夜阑那样能飞檐走壁,能以一敌百,就能直接带着姐姐离开皇宫了。或许我还可以抓住贵妃,抓住皇上,威胁别人放了姐姐……”   渐渐地,泣不成声。   我叹了口气,转身抱了抱瘦弱悲伤的女孩。   “嗯,我知道。是我误会了,月牙从来没有背叛过我,还为了我去学武,我们月牙以前,每次学武功就偷懒,最想双手白白嫩嫩了,现在手这么丑都要学武,可见是很用心。”   埋首在我肩头的女孩哭得愈加厉害。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月牙,我并不是要赶你走,不是真的因为不放心你,而是不想你再卷入这是非里了。杜夜阑的身边,我的身边,处处是危机。你可以离开,去过安稳的日子。”   月牙抬头看向我,眼圈红红,突然便跪了下去。   “姐姐,我没有家。在你的身边就是我最安稳的日子,上一次是月牙没有保护好姐姐,姐姐能不能再相信月牙一次,这次月牙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好姐姐的。”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明白月牙的选择。   若是让我选,能过安稳的日子肯定就去过安稳日子了。   “月牙,你不欠我什么,不必因为愧疚而留在这里。”   月牙摇头,声音坚定地说道:“姐姐,月牙不是因为愧疚想留下,是因为想保护姐姐才留下的。”   我想了想,弯腰将月牙扶了起来。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了。你若是想留便留着吧,只是……你便留在杜夜阑身边吧,我身边已经有两个婢女了,不需要人。”   月牙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我假装没看到,提着食盒往书房走去。   月牙快步跟上,这会儿脸上神情轻松了许多,便又有些亲近地问道:“姐姐,你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你给夜阑做夜宵吗?”   我笑道:“不是喊大人吗?”   月牙吐吐舌头,紧紧挨着我说道:“之前是一直喊大人,可现在姐姐在,我就总是会喊他以前的名字。现在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姐姐不觉得我们当年想象的一切都成真了吗?”   我停下脚步,问道:“当年,我们是怎么想的?”   月牙:“当年姐姐说,想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有一个院子,院子里要种一棵葡萄树,再做了葡萄架子做凉亭,这样夏夜里,我们就可以躺在凉亭里看星星,伸手便能摘下一颗葡萄。”   ……   我还说,我的院子里不要种什么精贵的芍药牡丹君子兰,只需要让埋在土壤里的那些野草野花自由生长起来,自由而灵动,还不用日日打理,我是真的怕打理那些娇贵的花朵。   我还说,将来若有一日离开,就我们主仆三人便好。   或者开一家小饭馆,我来下厨,月牙算账,夜阑跑堂。   或者四处游玩,我写游记,夜阑当大侠,月牙就负责给我们唱歌助兴。   可是……   真正想实现的,都没能实现。   我抬手想要推开门,却听到书房里传出了其他人的声音。   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看向月牙,问道:“谁在里面?”   月牙低头看着食盒,说道:“是徐大人,晚膳前便来了,一直和大人谈到了现在。似乎是有要紧事,大人连晚膳都没来得及用呢……姐姐,你给大人带了什么好吃的,我闻着可香呢。”   我拍了拍月牙的手,说道:“你方才怎么不和我讲书房里有人?”   月牙撇嘴撒娇,抱着我的胳膊说道:“姐姐现在是丞相夫人,见自己相公还不是想见就见?谁在里面都没关系呀。”   我伸手弹了弹月牙的脑门,然后凑耳听了两句。   “昭兄,你若执意要治罪那几个蜀中官员,便是狠狠打了陛下了脸。陛下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对你的猜忌必然更重,陛下对臣子起疑,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杜夜阑的声音冰冷又平静,“这件事没得商量,那几个官员必须非为这次的蜀中灾情负责。他们不死,蜀中冤死的数万百姓怎么办,南越一共才有多少人口?”   “连年征战,人口凋零,大雨本是天灾,却被这些酒囊饭袋延误成了人祸,他们必须得死。”   “杜昭,你忘了我祖父是如何说的吗?蜀中乃是旧皇城,那地方的官员多是皇亲国戚,世家宗族关系盘根错节,你动那些官员是小,可是动了他们便会动到那些根!”   许久,我听到屋里传来了杜昭不屑的声音。   “那又如何,他们敢拦我,我就拔了那根。至于陛下猜忌,徐兄,你以为今日我不出声,陛下就不猜忌我了?这权臣既然当了,倒也未曾有过想要全身而退的念头。”   屋里传来一声桌椅到底的声音,似乎是那位徐大人发怒了。   紧闭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我和开门的人都吓了一跳,月牙急忙挡到了我面前,说道:“徐大人,这是丞相夫人。”   门内怒气冲冲的年轻男子冷眼看了我两眼,然后甩袖走了。   我回头看向屋中,杜夜阑低头揉着眉心,他放下手中的笔向我看来,墨色眼眸中含着微微惊讶。   书房里有点狼藉,椅子倒在地上,茶盏也碎在了地上。   我踮着脚避开地上的茶水,走到桌边放下食盒,说道:“刚才那位,是上次在宫中照顾我的那位徐夫人的夫君?”   杜夜阑点点头,起身,他身前的一张纸被他衣袖刮起,飘了下来。   我刚好弯腰捡住,拿起看,发现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刘主,这个人是皇后的侄子?魏严,是皇族。你要砍他们的脑袋?”   杜夜阑接过我手中的纸张,说道:“嗯,其他人还能从轻,这两个人,必须死。”   我看杜夜阑的眉头紧紧拧着,都快变成一个川字了,不由想到了方才徐大人那些话,问道:“权倾朝野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砍人脑袋也需要纠结吗?这帮人死有余辜,不如全杀了,平息民愤。到时候,南越百姓会更加爱戴你,哪怕你谋反,他们也会追随你。”   杜夜阑望着我,目光沉沉如霜,他垂首笑了笑,说道:“这两个人该死,但不是为了我良相的名声,也不是因为朝堂权利的角逐,而是因为他们犯了十恶不赦的罪。”   “刘主,瞒报灾情,将三县受灾的百姓关在悬中不得出来,附近村落之人全部封锁不让出逃,导致三县十八村的百姓死于饥饿,疾病,十室九空,易子而食,罔顾人命者为官,乃大祸。”   “魏严,趁着灾情,竟然干起了拐卖人口,哄抬粮价的勾当,甚至趁乱强抢了众多民女入府,生孩子逼良为娼,惹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杜夜阑的眼神渐渐狠厉起来,我感受到了许久未曾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意。   他拿着纸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我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把刀,他可能拿着刀骑上马就连夜去蜀中杀那两个狗官了。   “看来,做丞相到底不如做侠客自在。我原以为,有少相在,这些年,南越已经河清海晏了,没想到,繁华之下,依旧破败丛生。”   杜夜阑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身上杀意顿散。   “我也以为我能改天换地,但最后发现,我不过是在救一艘破了船底的,船板已朽的船。”   我伸手抚上杜夜阑俊美却布满疲惫的脸庞,问道:“杜夜阑,那你觉得我当年的和亲,还有意义吗?那场和亲,其实根本挽救不了任何人,也挽救不了南越将颓的事实。”   痛苦的颜色在杜夜阑的眼底溢开,他抓着我的手,慢慢抱住了我。   “魏青梧,送你去和亲,是我这一生做过最愚蠢的事情。方才我对徐兄说,做一个权臣,我从未想过全身而退,但那是在遇见你之前。想全身而退这件事,说来惭愧,我真的想过。”   “我想全身而退,与你执手归隐。”   第31章 白发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食盒还没有打开过。   外面下起了小雨,夜灯黑着,杜夜阑打起了要送我,眼睛却还落在我手里的食盒上。   “听说在厨房忙了许久,提了一路来,真的不打算让我尝尝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书房里还有半碗杜行刚刚送来的药。   “杜行不是说今日在宫中太医给你诊脉,给你开了养胃的方子,忌饮酒,忌辛辣。这些天劳累丞相你日理万机,还要吃我做的东西,把自己给吃坏了。”   杜夜阑瞥了一眼缩着脖子的杜行,低头说道:“杜行的话怎么能信,近来多雨,天气阴寒,又多酒宴,我胃疾才犯了。你做的东西我向来吃着,都很好。”   我点点头,看着走上前准备接食盒地杜行,转手将食盒给了月牙。   “你喜欢口味辣些的,也不知道来南越这么多时日,你口味变没变。你拿去吃了吧,别到时候丞相吃了吐血,我还得被抓去砍头。”   月牙抿嘴偷笑,杜夜阑莞尔,我看着这幕,便想到从前,我们主仆三个人。   我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杜夜阑吃过两回后,便不是很想吃,但是每次在我期待的眼神里,他又会低头面无表情地吃完,然后对我露出一个沉默的微笑。   鉴于杜夜阑非常捧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厨艺还不错。   至于月牙,从我第一次下厨开始,她就来者不拒,甚至每次都十分高兴地吃我做的东西,因为她,我对下厨的兴致也一直保持的很好。   直到有一次,我做了一份酸辣鱼片汤,杜夜阑吃完之后两天,脸色惨白。   恰逢那时接连几天下雨,我们小厨房的屋顶有瓦破了漏水,皇子府的下人那时候已经不怎么搭理我这个失宠皇子妃,所以好几日都无人来修理。无奈之下,只得让杜夜阑上屋顶修瓦片。   屋顶修好,杜夜阑从梯子上下来时,却头晕踩空,摔了下来。   幸亏那时他有些意识,身手又好,这才没摔出好歹。我急急忙忙想办法找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这才知道他晕倒是因为胃疾。   大夫说,这人年纪轻轻,身体强健,但肠胃却是虚弱,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未曾注意调养,才会到如今,连这点酸辣之食都吃不得。   虽然吃辛辣之物不会立刻死,但是吐血受罪,胃痛折磨是免不了的,若还不注意,怕是日后会狠狠吃苦头。   思绪被打断,耳边传来杜夜阑的声音,我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回了院子。   “做那丸子的时候,不是想看我出丑,想让我受罪吗?怎么临到头,你却反悔了?好好,是有些心疼我吗?”   我轻笑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伞。指腹摩擦过他的手背,染上了一丝丝温暖。   “杜丞相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觉得你不配吃我做的东西罢了。”   杜夜阑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一角,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缓缓道:“好好,你口是心非。”   我站在台阶上,视线刚好比杜夜阑高出一点点。廊下挂着的烛灯火光摇曳,洒在杜夜阑的头顶,我伸出手穿过轻薄的雨幕,从他的长发里揪出了一根银白色的,拔了下来。   我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根白发。   “倒也不是心疼你,只是觉得,你今日是个为了百姓操碎心的好丞相,所以放你一马。我不折磨你,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折磨到那些狗官,折磨到皇族,折磨到陛下。”   在我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去往陌生的国家和亲时,那些牺牲了我的幸福得到暂时安稳的贵人们,不仅没有厉兵秣马,好好照顾百姓,却为非作歹,骄奢淫逸。   “杜夜阑,如果当初永荣公主的和亲是为了给这样的贵人们安逸的生活,那你们就是真真切切对不起她。”   小寒风吹过掌心,吹落了我掌心那根白发。   我叹息了一声,问杜夜阑,“守护这样的君主和皇族,值得吗?你替你的义父回来守护的,是这样的贵人,还是那样受难的百姓呢?”   杜夜阑沉默着,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散去了。   我看着他那双时刻温柔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点点寒凉,漆黑地犹如夜空,不着边际。   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身子微微前倾,缓缓抱住了他,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是抗拒,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我笑了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杜夜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受制于他人。为什么,不再往上走一步呢。那时候,你就可以真正的拯救那些百姓。”   “你的白发,是为了陛下而生,还是为了百姓而生?”   雨声渐大,我将手里的灯笼放进杜夜阑的手里,转身回房。   大雨落下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大雨不知何时才会停。等待腐朽的树木焕发新生,等待已经习惯了权力欲望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低下头颅看一眼黎民百姓的苦难,这才是最可怕地。   因为,好像等不到这么一天。   五日后,天放晴。院子里的花草已经又疯长了一回,我练的字已经堆了满满半个柜子,消失许久的司徒澈又再次出现在了丞相府。   也不知道他那天被杜夜阑怎么恐吓了,这次进丞相府见我的时候,一脸战战兢兢,双手揣在袖子里,像是随时要往我脸上扔毒药一样。   他倒是没敢动,因为月牙手里拿着长剑横在了我们两之间。   这丫头虽然名义上是杜夜阑的侍女,但是六天里有五天半往我的院子里跑,俨然是将自己当成了我的婢女,桃言整天和我抱怨说,她大丫鬟的地位被人抢走啦!   因为月牙不仅和她一样聒噪爱说话,还喜欢和她拌嘴吵架,问题是月牙许是在北周宫里还曾经待过一段时间,挺会阴阳怪气,就连牙尖嘴利的桃言也不是对手,每次吵架都是憋屈落幕。   而且,她还打不过月牙。   月牙从北周逃到南越两年,都住在丞相府的小偏院子里,日日练武,发誓要成为绝顶高手,能随时背着我飞檐走壁,以一敌百的那种。   可杜夜阑说她根骨还行,但是开始学武太晚了,飞檐走壁和以一敌百是不成了,但是勉勉强强一打三还是可以的。   她自吹自擂,是她现在已经能和杜行打成平手了,偶尔还能赢过杜行,但是比起教她的师父杜夜阑么,到底差了一点点。   这里夸张的成分有多少我也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桃言肯定是打不过月牙。   我对她还有些疑心,依旧是不打算将她留在身边做侍女,于是今天月牙不死心地又来找我,想让我留她在院子里,赶巧碰上了司徒景澈。   两人大眼对小眼许久,月牙拔出剑就对着司徒景澈砍了过去。   “我就姐姐醒来那半日出府去买吃的,你竟然背着我给姐姐下药!还是什么蛊毒,司徒景澈你这个混蛋,当初就该砍了你的脑袋。”   司徒景澈拿着药箱挡剑,狼狈逃窜。   桃言站在我身边,一脸疑惑地问道:“李月牙在说什么?姐姐是谁?她喊李太医什么?”   我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月牙,住手!”   我话音刚落,月牙竟然一剑劈开了司徒景澈手里的药箱,长剑还差一分就要砍在司徒景澈脸上。   月牙板着脸收了剑,却气势汹汹挡住了院子的出口,不准司徒景澈离开。   桃言和雅言对司徒景澈的身份并不清楚,人多口杂的,我便让司徒景澈随我一起去了水榭,月牙不肯离开,寸步不离跟着我。   桃言和雅言不在之后,司徒景澈狼狈地瞪着月牙,说道:“杜夜阑都不杀我,你倒是先动手了!”   月牙凶狠地举起剑虚张声势了两下,说道:“我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杀你,你敢动姐姐,我饶不了你。”   我看了眼还想要吵架的司徒景澈,立刻问到:“你今日来找我,是来给解药,还是……司徒景湛有新的指示?”   司徒景澈从月牙身上收回目光,神色不善地说道:“你如今倒是聪明地很,下一次的解毒药我拿到了,但是三哥对你迟迟不曾动手这件事不满,我已经告诉了他你宁可死也不动手,所以……”   “司徒景湛准备不给我剩下的解药了?”   司徒景澈摇头,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极戏的信筒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笺。   将卷着的信笺,便见到上面的字迹笔锋凌厉,我认出是司徒景湛自己的字迹。   “你把我没有失忆的事情告诉了司徒景湛。他说他会继续给我解药,但是作为交换,我需要在十日之内帮他从杜夜阑的手里拿到清州边境的布防图。”   司徒景澈愣了下,似乎是并没有提前看过这信笺里的内容。   半响,他没什么笑意的弯起嘴角,说道:“我这三哥,可真是一点情面不留。他应当早就知道你杀不了杜夜阑,所以才让我给你下了蛊毒,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将信笺塞回竹筒然后丢进了湖里,说道:“看上去,你三哥连你也算计了。”   “解药给我,如何根治我的蛊毒,劳烦你尽快。至于司徒景湛想要的东西,我会在十日内拿到的。”   第32章 布防图与赏花宴   我和月牙回院子的路上,月牙神色纠结了片刻后,问道:“姐姐你有把握偷到边防图吗?这种东西应该很机密吧。而且杜夜阑的书房不让人随便进的,当然姐姐不是一般的人。”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月牙,说道:“你不把我要偷拿边防图的事情告诉杜夜阑吗?你现在是他的侍女。”   月牙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说道:“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我现在是做他的侍女,但是我心里只有姐姐你一个人!”   说完,月牙低下头,撅着嘴小声说道:“不是姐姐不想要我了吗,如果姐姐你肯要我回去,我才不做他的侍女。”   我忍不住笑了声,拉过月牙的手,说道:“跟着他总是比跟着我有前途,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月牙顿时激动起来,说道:“我这就去把司徒景澈抓来,拿他去北周换解药!”   我抬头望了望北周的方向,天阴沉沉地一片昏暗,那方向似是又要下雨。   “司徒景湛不会给解药的,如果这个方法可行,那也不用等到今日。杜夜阑应该早就抓了司徒景澈了。能指望的,只有那位神医。”   可,神医,究竟在哪里?   月牙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姐姐,我想到了。你要拿布防图的话,我晚上去给你偷。哎,可惜的是主院还没修好,这些日子杜夜阑都是睡在书房,要悄无声息的进去拿东西有些难。”   “不过白天他上朝我就可以偷偷溜进去了。或者我去找点蒙汗药,晚上先给他下点蒙汗药。”   我无奈地看着月牙,这丫头的鬼点子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多。   不过,要拿到边防图并不难。   “倒也不必,月牙回去书房,告诉他说我想要晚上想要去偷边防图,打算在晚上给他送的汤里加蒙汗药就行了。”   月牙不解,问道:“姐姐,下药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可以了。你亲自动手很容易就被发现的。”   我抬手点了点月牙的额头,笑道:“真是傻瓜,那封信能送到司徒景澈手里,还是在杜夜阑知道司徒景澈给我下药之后递到他手里,只能证明信笺上的内容,杜夜阑都看过了。”   先前司徒景澈应该是被杜夜阑关在了某个地方,不可能会有什么消息通过杜夜阑的封锁送到司徒景澈手上。   杜夜阑让司徒景澈将信笺转交给了我,证明,他默许了司徒景湛想要的交易。   我觉得,无论我是否做出了偷拿边防图的决定,杜夜阑都会让司徒景澈拿到一份“边防图”。   晚间,我将小厨房里炖的两个时辰的浓汤取了一份放进食盒,然后独自一人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书房外,杜行不在,月牙倒是在呢,见到我便跑了过来对着我猛点头。   我知道她将我的话传给了杜夜阑,便道:“你就在门外守着,我一会儿便出来。”   屋内,烛火通明,杜夜阑坐在书案便正在写着奏疏,他手边,摊着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画着山川地形,还有兵力分布。   我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取了里面的浓汤出来。   “里面让雅言加了几味药,对你的胃疾有好处。”思索片刻,我又道:“趁热喝。”   杜夜阑抬头看我,目光落在汤上,说道:“也不必这么着急,我正在写奏疏,是关于清州守军的,好好你想听听吗?”   我将汤端到了书桌上,将桌上的布防图拿了起来,这图上将清州的守军分布,驻扎地,兵力都写的很清楚,我曾经见过一次北周京都的布防图,两张图上的内容似乎还挺像。   “这张图,几分真几分假呢?如果全是假的,司徒景湛应该会看出来吧,毕竟他也不是不懂兵法的傻子。”   杜夜阑放下笔,起身从我手中将布防图拉过了一半,平静地说道:“半真半假,至少容易被敌军探查出来的部分,全是真的。我改动了几处极为紧要的地方。”   我放开布防图,问道:“半真半假,如果司徒景湛拿到了这张布防图,派人攻打清州,应该会受伤惨重。但是布防图上那些没有被改动的地方,附近的百姓,怎么办?”   我看向杜夜阑,疑惑道:“难道你有办法,预知到他们出兵的时机?你在北周的眼线这么厉害?”   杜夜阑抿唇,眉眼含笑将手边刚刚写着地奏疏递给我。   我不解,瞥了一眼之后不由错愕,这奏疏上写着的,竟然是准备让刘太尉全权接手清州布防一事?   “从三年前清江之战开始,清州的守军便全部听我的调令,刘太尉虽然是太尉,掌控兵部,但却独独掌控不了清州和京都的这两处的守军。”   我陡然想起了之前的传闻,刘太尉和杜夜阑,从三年前开始,便势同水火。   “你与刘太尉交恶,是因为清州军队的事情。可你如今却主动让出了清州,让刘太尉负责,这算是服软?”   杜夜阑端起桌上的汤,缓缓道:“好好,有个词叫以退为进。”   “你昨日与我说,更进一步便可不受制于人。但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功高盖主,所有人都防着我。蜀中处死那两个犯事的重臣,陛下对我猜忌颇重,刘太尉更是处处针对我,可若我此时退让,拱手让出清州——你觉得,陛下如何想我,刘太尉如何想我?”   我揉了揉脑袋,感觉脑子有点乱,但是跟着杜夜阑的话去想,慢慢也明白过来。   杜夜阑在此时放弃清州,对陛下来说,是示弱,是放弃了军马,是在表忠心。   对于刘太尉而言,就好像是在为杀死那两个官员做补偿,杜夜阑用清州与刘太尉做了一场交易,两人各得所需,还了解了刘太尉的心结。   “奏疏清明过后我便会送上,算算时间,从这里送封信到北周司徒景湛手里,应当是差不多的时间。他可小试布防图真假,但……刘太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素来不喜我,必然会将我先前布防尽数改掉。”   杜夜阑说道这里,眉眼微动,说道:“好好,你的汤比以前做的好喝许多,厨艺似有进步。”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桃言炖的汤,他们家以前开酒楼地,她炖汤的手艺自然不差。”   杜夜阑蹙眉,旋即说道:“好好,我说你的汤比以前好喝许多,但并没有说这汤美味。其实以正常人的味觉来评判,这汤真的很——难以下咽,你好像把糖罐子打翻了。”   我抬手,推着碗底,把剩下半碗汤灌进了杜夜阑的嘴里。   “谢谢杜丞相点评,下回我记得把糖罐子换成盐罐子。吃不死你就行,哪里那么多废话。”   杜夜阑笑了笑,坐下,然后撑着脑袋歪着看我。   我将布防图卷好,说道:“到时候司徒景湛如果出兵失败,早晚会知道是你故意让刘太尉接手清州布防的。”   杜夜阑:“我当然不会自己送上这奏疏,我会找个合适的人例如王御史送上奏疏,但是陛下和刘太尉都会知道,是我在做出让步。”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老奸巨猾这个词,真的很适合丞相大人你。现在你可以昏末了,蒙汗药也该起作用了。”   杜夜阑轻笑,“好好,我的书房,除非我允许,否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瞥了一眼书房地道暗门所在,没说话。   布防图交给了司徒景澈,他什么都没问,倒是非常友好地给我把了脉,然后让我保持心情豁达,也许能活久一点。   于是我非常豁达地让月牙揍了他一顿。   鉴于当时杜夜阑就在府中,司徒景澈呲了呲牙便灰溜溜走了,不然我觉得他会给月牙下个毒什么的。   布防图送出去两日,杜夜阑回来时,忽然递了一张帖子给我。   “公主打算过两日在近郊别苑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城各位官员和富商家的妇人子女赏花,顺手举办慈善义卖,为蜀中遭受洪灾的百姓捐钱粮。”   我正在吃桃言做的花饼,手上还有些油油的,便对着杜夜阑抬了抬下巴,“我看看,是单单请我赴鸿门宴啊,还是单单请你赴赏花宴,还是请我们一起去做冤大头啊?”   一旁站着的月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夜阑洗了手,便兀自在桌边坐了下来,然后对着桃言说道:“我晚膳在这里用,去拿碗筷。”   桃言斜眼瞧我,往日杜夜阑进院子不到片刻便会离开,他不离开,我也是会赶他离开的。   我今日也懒得生气,我对这个赏花宴也有些好奇,便点了点头,默许他留下吃饭。   “公主请了我们两个,不过赏花宴从早上一直日暮,官员们还得下了朝才去别苑,夫人和小姐们,应当会早去。”   我笑了笑,用力咬了口软糯的花饼,说道:“那看来是上半场鸿门宴,下半场赏花宴,最后再顺走一笔钱。公主这主意打得真好。”   一旁的桃言忍不住说道:“夫人,这慈善义卖不是好事吗?那些受灾的百姓可可怜了。”   我忍不住笑道:“这也得看,这笔义卖的钱能不能分到灾民手里。不如问问丞相,难道先前蜀中守在,朝廷没有赈灾?抄了两位贪官的家,抄出来的那些钱财去了哪里?”   第33章 地理志   魏严和刘主两个罔顾人命的官员已经背叛了斩立决,家产尽数充公,钱财都用来赈灾。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两,因为杜夜阑这一招杀鸡儆猴,倒也全部下拨,并没有被私吞。   杜夜阑自己判断之后,也说了,如今已经用于蜀中洪灾的赈灾银两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但是如果京中的权贵们想要再多捐一些,自然也是更好的。   “其实,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粮。”杜夜阑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拿走了一块花饼,墨眉微拧着说道。   “蜀中洪灾,原本的良田全部被冲毁,很多人家的存粮也毁于一旦,千金都未必能买到多少粮食。”   “那不如让公主直接捐粮?不过,即使京城的人不缺粮,要从这里送粮过去也需要很久,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记得先前看地理志,说蜀中附近还有两地,谷物丰足,从那里调粮过去不久可以了?”   杜夜阑好奇地问道:“你如何想到就近调粮?”   “以前听司……以前听别人谈论赈灾怎么处理的时候,无聊便听了一些。”   杜夜阑沉吟片刻,缓缓道:“是了,元昭十九年,北周西北重镇接连遭遇大暴雪,当时司徒景湛在赈灾一事上,有功劳,博得了很多大臣的赞赏。”   我咳嗽了一声,喝了口茶水。   “行了,这些事情原不该是我知晓的。珍荣公主的赏花宴,我不打算去了。我想你自己去的话,公主应该会更高兴。”   杜夜阑波澜不惊,好像早知道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转头看向了桃言,说道:“去将管家找来,晚些时候,让管家从账房取钱,那日直接送到赏花宴上。另外去库房里挑选一些东西,一并送去义卖。”   桃言疑惑地问道:“那大人那日一个人去参加赏花宴吗?”   杜夜阑笑道:“夫人不去,我自然也是不去。不过不能博了公主的面子。”   我灵机一动,对着雅言说道:“雅言,你去把先前大人送我的那套牡丹花头面取来,那上面可全是宝石,还是金的,又是贡品,定然能卖出个好价钱。以丞相名义,一并送去义卖。”   桃言惊讶,“可是夫人不是很喜欢那头面吗?而且那头面全天下也就这么一套,拿去也太可惜了。”   我笑了笑,看向神色微沉的杜夜阑,说道:“那牡丹头面太招摇,我若是戴了,指不定就被公主寻个借口扔进大牢了。”   “怀璧其罪,没能里保护好东西的时候,就别要这好东西了。”   杜夜阑垂眸,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道:“我有能力保护好你。”   我也没反驳,只是心里明白,如今杜夜阑是权臣,自然可以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用看。可……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而且,如果有一天,公主真的就想杀了我,比杜夜阑在权势和我中间选一个,杜夜阑真的会选我吗?   做选择和赌别人的心都太难了。   “那头面就拿去义卖了吗?作为补偿,你再送我些别的东西,金银珠宝我都可以,贡品这种的便算了,太招摇。”   杜夜阑看了我片刻,悠悠道:“你该不会是为了贡品不好换钱才这么做的吧?”   我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这样的人吗?”   哎,虽然我的确是这样的人。   到底最后我还是把那套牡丹头面给送了出去。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这天一早,月牙便先桃言一步闯进了我的房间,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十分兴奋地要给我梳妆。   桃言生气地想要拉开月牙,谁知道月牙却说,“今日我给姐姐梳妆,你往日给姐姐梳的妆我都看腻了,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小李师傅的手艺。”   我迷迷糊糊地被月牙摁到了椅子上梳妆,差点以为回到了北周。   那时候我将月牙从街上捡回来,她便开始做我的贴身侍女给我梳妆,一开始手脚还笨,后来她给我梳的头被慕容宜身边的丫鬟嘲笑了几次之后,她便忽然着了道,变得心灵手巧起来。   铜镜里,我的长发在月牙的手里穿过,翻转缠绕,很快便梳出了一个灵蛇髻来。   我愣了愣,问道:“如何给我梳了灵蛇髻,今日又不去参加赏花宴。”   北周宫中的灵蛇髻样式,与南越不同,更加华贵飘逸,却不想南越,喜欢在头上配各种珠钗步摇,而是会绑上两根细细绸带。   这灵蛇髻,以前也只是在很正式的场合,才会梳。   月牙从袖子里取出了两根白色绸带,绑在了发髻上,笑道:“今天咱们不去赏花宴,但是要去山上踏青。大人和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前日也叮嘱过厨房准备了吃食,现在只差姐姐你。”   我忍不住皱眉,出门踏青?   这不是又公然不给公主面子了?   不过,能出去散心也是好的。日日待在丞相府,太难受了。   我换了件素白的裙子出门,走到马车便上,便看到杜夜阑已经在等。   月牙笑着说道:“姐姐,你瞧,他也穿了件白袍呢。”   我瞪了月牙一眼,也没理杜夜阑,自己上了马车,片刻后,杜夜阑便挤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出城,雅言和桃言她们跟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我睁开眼睛看向杜夜阑,他正低头看着书卷。   我瞥了一眼书卷的名字,发现居然是我房中的一本地理志。   “我房里的书如何到了你那里?”   杜夜阑抬眸看我,道:“你房中的书,我都有一本。只是,我觉得这些地理志的书,写的都并不详尽,好些地方风土人情,并不切合如今情形。”   我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已经出城了,城外山郭绵延,全然与城内人声鼎沸不同。   “这些地理志好多是前朝撰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书上所写与如今不同,再寻常不过。”   杜夜阑放下书卷,说道:“好好,我记得你曾经说,如果离开了司徒景湛,你想去很多地方,每到一处便记下那地的风土人情,然后整理成各种地理志。”   我叹了口气。   “那的确是我想过的日子,只可惜,如今病恶缠身,被困丞相府,处处是想要我命的人,哪里还能浪迹天涯海角?”   第34章 换一个皇帝   我们去的是京都城外的小苍山,却并不是京都人们游玩常去的天苍山。马车一路向前,路上行人渐稀。   车马停在了山脚下,下车后我望着远处高耸的天苍山,那山腰间隙,湛蓝的天际还飞着许多色彩艳丽的风筝。   一旁桃言从车上提着食盒跳下了车,说道:“若是出游的话,还是天苍山更适合呢。我听闻这两日天苍寺的明通大师云游回来了,正布道讲经。他那个算姻缘很准的小徒弟念缘小师傅也回来了。   月牙跟在桃言身旁,抱着剑打趣:“姐姐,你瞧着小妮子想嫁人了,怕是想去天苍山找小师傅算姻缘。”   我看着几个正直妙龄的小姑娘打打闹闹,也忍不住笑了笑。   谁当年,还没想过去天苍山找师傅算一算姻缘。   这便想着,不知觉杜夜阑已经走到了我身旁。   “好好,你当年也算过姻缘吗?我听闻那位念缘小师傅,算姻缘的确很准。徐大人和他夫人还未成亲时,便来算过。”   我拢了拢耳边碎发,道:“那念缘师傅如今应当也才十几岁,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孩童,如何就能替人算姻缘了,莫非月老下凡?”   说道这里,我好奇地问道:“莫非你算过?”   众人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杜夜阑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窘迫。   “倒是未曾找念缘师傅算过,不过教我的师傅,也曾教我易经八卦,他在占卜卦象上也有研究,我离开时曾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此行——会遇到有缘人。”   杜夜阑口中的师傅,应该是那位杨九通。   我想到杜夜阑书房密道后的那一方天地,那屋外机关也是与这八卦易经相关。至于他算的有缘人,我看杜夜阑的神色似有犹豫,并不像是说了真话的样子。   “你师傅说的是有缘人,还是有缘无分的人?”   杜夜阑眸色如墨,沉冷了一瞬,旋即眼底便泛开了笑意,缓缓道:“自然是有缘人。”   身后杜行也已经将我们要带着上山的东西都拿下了马车,直接背了一个竹篓。我以前倒也见上山的人这幅装扮。   可是那些人一般是爬去寺庙外做小生意的摊贩,或者是寺庙中归去的采买和尚。   “我们只是上山散散心,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我好奇地瞥了一眼,发现杜行背篓里的东西除了几把伞之外,还有一大包用黑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杜夜阑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拉着我便往山上去。   “好好,你以往可曾来过小苍山踏青?”   我摇头,“自来出城踏青便是去天苍山,虽说这两座山相近,但小苍山更远,地势也更加险峻,罕有人烟,马车都不能上来,自然不会来此。”   杜夜阑仰头望着隐藏在白雾中的小苍山山顶,说道:“我年年清明,都会来此。”   我愣了下,“清明”两个字一下便让我明白了什么,便没再说什么,任由杜夜阑牵着我的手往山上走。   这小苍山上倒也有路,可远不如天苍山上的道路宽敞,能过马车。更加没有青石台阶,可供礼佛的人上山,只有窄窄的山道供人通行。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我们便到了山腰一处,周围树木茂密,却有一处石亭在。   进了亭子歇息,我抬头,便看到那石亭的柱子上写着两行字,那字用的是朱漆,长久风吹雨淋,好些字已经不见了。但剩余的字笔锋磅礴大气,颇有铁马金戈的气势。   我忍住住走到了柱子前,上手摸了摸,手上便又沾了些灰尘。   “没想到这山间石亭上还有如此好的字,只是可以了风吹日晒,这石柱上的字也看不清楚了,不知道原本写的是什么。”   我回头,便看到杜夜阑背着手站在我身后,正仰头望着石柱。   半响,他道:“你觉得这次好吗?”   我点头,虽然我的字写的一般,练得也一直都是女子学的簪花小楷,但是对于点评书法,我还是有把握的。   毕竟无论是南越的官员书生,还是北周的皇子才女,人人都练得一笔漂亮字。   “一笔一捺,颇有千军万马直面而来的气势,但整个字却又藏锋,想来是个豪放豁达之人写的,但是……他这个字落笔收尾却又有迟钝之处,真奇怪。”   身后,杜夜阑说道:“这柱上字,最早是我义父写的。你说它奇怪,是因为这石柱上的字是我年年用朱漆重新补上的。我的字是义父教地,可总也写不到他那般豪放豁达。”   我转过身去,便见到杜行从背篓的黑布里取出了笔和朱漆。   我坐在石亭上看杜夜阑补字,说是补字,实际上很多字完全是杜夜阑自己在写,可是笔下字迹,与他往常所写完全不同。   山风从林间吹来,带着不知道从哪里裹挟来的白色梨花花瓣,满满灌了杜夜阑两袖,他收笔时,那满袖的梨花瓣便纷纷扬扬洒在了我身上。   我甩了甩袖子,便听得头顶传来两声轻笑。   杜夜阑看着我,分明深邃的眉眼皆是笑意,我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却不想他手中笔尖上的一滴朱漆掉了下来。   我急忙抬手捂住脸,可眉心一凉,那朱漆竟然落在了我眉心。   桃言立刻拿着帕子上来擦,可用茶水冲洗了一下,眉心还留着一个红点,月牙笑着说,像是长了颗朱砂痣。   我有些恼火,也不等杜夜阑,闷着头便继续往山上走,可是我这才走了没多久,天色便骤然昏暗了下来,林中风声渐大。   月牙拉着我喊道:“姐姐,这天要下雨了,雨具都在杜行那里,咱们先回去吧。他们没跟上来呢。”   她这边才说完,我回头便看到一个人撑伞快步跑了过来,伞沿抬起,居然是杜夜阑,难得见到他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我不由冷哼了一声,甩开月牙继续往上走。   杜夜阑喊了两声后,说道:“月牙,你去下面找其他人拿雨具。”   杜夜阑说完,我走了两步便被他给追上拉住了,这时雨也忽然大了起来,砸在伞面上,滴滴答答地吵得人心烦。   “好好,下雨山道路险,你走的如此快容易摔倒。”   我冷着脸说道;“不用你管,好好的说出来游玩,偏偏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还选了这个天气,我看你也别假好心,指不定希望我不等五年就早死呢。”   杜夜阑皱眉,拽着我往回走,说道:“好好,别总是把生死挂在嘴边。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出事。”   “杜夜阑,你如今也不过是自身难保吧。皇帝对你起疑,刘太尉和王御史对你虎视眈眈,北周更有司徒景湛……一旦你义父义母的事情走漏风声,至少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着停下脚步的杜夜阑,说道:“你得先有能力保住你自己,才能保护我不是吗?”   “你不是也一直在怀疑你义父当年是怎么死的吗?你肯定疑心过当今的陛下吧,怎么当年六皇子平叛归来,却会死在山石滑坡之中,清州之地,你义父归来的时节,并非多雨之季——”   杜夜阑猛地回头看向我,眉眼冰冷,甚至吓人。   我一步后退跌倒,脚踝钻心似的疼。   我坐在地上不得动弹,杜夜阑看了我许久,说道:“好好,我知道你恨皇室,亦恨我,但此时,我绝对不会做篡国逆臣。南越若先内斗,边境必然沦陷。百姓方遭天灾,岂可再经人祸。”   冰冷的雨滴砸在我的脸上,眼睛上,一片模糊不清。   我笑了笑,问道:“那如果,陛下亲口告诉你,就是他害死了你的义父,你会怎么做?是对陛下不忠,还是对你的义父不孝?”   我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推开了杜夜阑递过来的伞,看着他说道:“杜夜阑,你说你能护着我,可你自己与我当年一般,也困在这忠孝之中。我是魏青梧这件事,根本就是纸包不住火,陛下和公主都容不下我,那时,你又怎么选?”   司徒景湛知道我活着,作为帝王,他自然也知道南越皇帝对杜夜阑有多少的猜忌和防备,他只需要将我的身份捅出来,那无异于将南越皇帝的猜忌推到顶峰。   这一点,杜夜阑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到底如何应对呢?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瞥见身后雨伞顺着风雨被吹下了山。   我回头去看杜夜阑,他站在大雨里,低垂着头,身形孑然,像是孤木矗立在那里。   许久,我看到他在大雨里抬起头,说道:“好好,义父之死,我早便有过怀疑。当初我入吵,想的便是为义父讨回公道,可是……那时我师父问我,如若我的义父真的在乎皇位,又岂会选择在当时装的闲云野鹤,更让自己的孩子装作傻子?”   “如果我的义父活着,也许比起报仇,他更加希望南越社稷安定。我并非选择了忠于陛下,我选择的,是忠于社稷。”   “至于如若将来,我要在陛下和你中间选一个,我自然是选你。好好,篡位的话,其实不如继续当权臣,如今的陛下如果不够好,那……便换一个好的。”   雨打在脸上,风越来越大,我在这风中几乎站稳不住身形。   但是我脑子都是杜夜阑方才的话。   他刚才说……换一个好的皇帝?   这简直比他和我说,他想自己当皇帝还让人惊骇。   第35章 山雨借宿   杜夜阑的话不可能随便就说出口,他敢这么说,定然是心中有了盘算。   可我想了许久,忍不住问到:“你想选谁做新皇?有刘太尉和王御史在,这不是你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吧。”   杜夜阑原本认真的眉眼忽然柔和了下来,他抬起袖子挡在了我头顶遮住雨水,低头说道:“人选是谁,日后再与你说。朝堂的事情,你知道的太少,也不宜知道。你如今的身体,越少费心力越好。”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可现在我几乎和杜夜阑是绑在一条船上,如果他翻船,那我根本不用等三年,五年再死。   “杜夜阑,我觉得你也没有传闻的那么厉害,处处掣肘,步履薄冰地混朝堂,司徒景湛都是皇帝了,你这样根本斗不过他。”   杜夜阑居然点了点头,然后淡定地说道:“可是好好,做明君的话,其实比当权臣更累。司徒景湛虽然已经是北周皇帝,可是这三年,他一直都在清理之前那些夺位皇子的残余党羽。”   “江州兵马,他未必敢动。”   “可是,他当明君难,你当权臣就很简单?”   杜夜阑唇角溢出一抹浅笑,说道:“帝位一旦上去了便再也没有退路。可权臣不一样,我会给自己寻好退路的。但是,好好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是担心我吗?”   “我担心的是我自己,我担心我还没毒发,便被你连累地抓去砍脑袋了。”   风雨更大,我们两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漉漉,幸好没多久,杜行便带了雨具上来。我的脚不便行走,杜夜阑便将我背了起来,这才慢慢走回了石亭。   只是雨越下越大,等好不容易停住,山中天色已经黑了。我原以为要在这石亭坐一晚上,可杜夜阑却说,这山中有座小寺庙,离石亭不远,于是一行人便转而往山中寺庙去了,打算借宿一晚。   所谓的小寺庙是真的小,只有一间可以借给外人住的房间,那房间还因为年久失修,处处漏水。   杜夜阑原本是想让寺庙能不能腾出一间给我休息的,他与这里的住持似乎是旧识,但是我想了想,我也住不惯陌生的房间,倒不如便在大堂里将就一晚上。   寺庙里便又拿来了好几个蒲团并几床薄被,好在虽然是下雨,但如今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众人坐在大堂,关上门后倒也不冷。   因为我们还没吃东西,先前带上山的糕点在等雨停的时候便已经吃完了,这么晚也不好打扰寺庙的师傅们给我们做饭,杜行问过了寺庙中的师傅后,桃言便和雅言一起去厨房准备简单的吃食。   我白日里淋了雨,虽然换了干燥的衣服,但是这会儿头还是有些晕沉沉的,连杜夜阑将披风盖在我身上都没有注意到。还是外头突然打雷,我才清醒。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了杜夜阑的怀里。   我忙从他怀里出来,问道:“又下雨了吗?其他人都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在?“大堂里只剩下了我和杜夜阑,周围便是佛像和壁画,有那么点吓人,我便忍不住靠近了杜夜阑一点。   杜夜阑低头笑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说道:“月牙跑去厨房了,杜行在门外廊下守着。”   我手有些冷,便没抽回来,杜夜阑的手掌还是很温暖的。   “外面下雨,山里夜雨冷,好歹也是你的侍卫,就这么站外外面,明日若是病了怎么办?”   杜夜阑神色微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我,问道:“你如今还是这么心疼侍卫吗?杜行身体强健,在外面站一会儿不成问题。当初我做你的侍卫,可几乎日日守在你门外,刮风下雨,也没见你让我进屋。”   我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杜夜阑这话听上去,好像他受了巨大的委屈一样?   “你有手有脚的,想进屋就自己进。只要你有把握,让司徒景湛发现你进屋之后不砍你脑袋就行。”   夜闯皇子妃的屋子,的确需要一些胆量。   杜夜阑不说话,我远远听到外面传来了桃言和月牙吵闹的声音,看来有吃的了。   腿脚有些发麻,杜夜阑拉着我站了起来,才推开门,外面便滑过一道闪电,一刹那天地亮如白昼,我抬头便看到寺庙大门前,站着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吓得尖叫了一声,转身死死抱住了杜夜阑。   紧接着桃言的尖叫声也响了起来,杜行和月牙立刻就拔出了剑。   我以为自己眼花,便抬头再次看向了门口,果然瞧见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的“人”站在门口。   我晃了晃神,抱着杜夜阑疑惑道:“这是黑白无常接我,难道我的阳寿只这短短几日便结束了?”   忽然头顶一重,杜夜阑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说道:“是人,莫害怕。”   杜行已经冒着雨抬剑走了过去,质问道:“谁?”   那两个“人”似乎是转动脖子看了一圈,然后抬手就掀开了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两张年轻的脸庞。   “别误会,别误会。我们只是来借宿,因为不熟悉这山中的路,又碰上大雨,摔了好几跤,所以才如此狼狈。”   寺庙里先前给我们开门的小和尚也举着蜡烛走了过来,说道:“是我刚才给这两位施主开门的,我去取了个蜡烛,诸位莫要紧张。”   原来是先前雨大,杜行在外面打盹,也没听到有人敲门,倒是小和尚机敏去开了门。   那两人进来,自然也无去处,便都来了大堂。   那两人身上全部湿透,头发也十分凌乱,衣服上面都是泥巴,看着非常惨。   桃言她们刚刚煮了面条端过来,我接过碗喝了一口面汤,这才觉得身体里的寒气去了不少,我抬眸,便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望着我手里的面。   紧接着在安静的大堂内,便传来了两声极为响亮的咕噜声。   饥肠辘辘,大抵如此。   年轻人中皮肤稍黑一些,看着也更年长一些的少年人略有羞赧地开口道:“小师傅,我和魏同学在林中迷路快一天了,就吃了两块饼。能否也给我们两碗热汤面。”   刚刚打算出去的小和尚摸了摸脑袋,说道:“施主,吃食倒是有的,只是我们做饭的小师傅已经睡了,他这人除非早上鸡鸣,否则是不会醒的。这几位的吃食都是他们自己做的,你们要不自己做?”   那少年人闻言,顿时面露难色,看向了他身后还坐在地上的同伴。   地上的少年白白净净,抬头说道:“我可不会下厨,馒头,馒头还有吗?”   小和尚摇头。   那地上姓魏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往我这边挪了两步,咧开嘴笑了起来,嘴角两个小酒窝,倒是很可爱。   “姐姐,能不能让你的婢女也给我们做点吃的。我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在这么饿下去,我怕是一会儿就要死在这里了。”   那少年说着,居然捂住了脸像是哭了起来,整个人往我这里倒来。   我愣了下,杜夜阑反应快,抬手便将那少年人给推了回去。   “我这碗给你吧。”   杜夜阑已经递出了手里的碗,那少年欣喜,伸手便拿,我见状,立刻伸手抓住了那只碗。   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瞥了一眼杜夜阑的脸,他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不少,唇色单薄地几乎不见血色,分明是身体不好受的模样。   我记得,他就前两日才因为天寒又费心,引得胃疾犯了的。   “我夫君肠胃孱弱,须得按时用食。我瞧着你们身体还算强健,不如稍稍等一会儿,让我的婢女再去给你们煮一碗。”   一旁的月牙进门就在吃面了,这会儿都吃完了,闻言立刻说道:“我去我去呢,不就煮个面条,能有多难。也就你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不会。”   先前问小和尚的少年脸色有些泛红,说道:“那我我去帮忙,厨房有火,顺便可以把衣服烤干,魏兄,一起去吗?”   被我抢走了面的魏兄可怜兮兮地去了厨房。   我将碗塞到杜夜阑手里,没好语气地说道:“真没想到,你还这么为别人着想。不怕胃疾犯了?”   杜夜阑低头浅笑,烛光之下,满面暖色。   他抬头,缓缓道:“只是不想你搭理那小书生而已。”   我咬着面条冷了下,翻了个白眼。   傻子,脑子是下雨淋坏了?   不过,我吞下面条,提着杜夜阑的耳朵悄悄道:“那姓魏的小少年,是个女孩。她方才靠近我,我瞧见她的耳洞了。”   杜夜阑并不惊讶,“其实,我认得她。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我撇嘴:“我不想。”   杜夜阑却低头说道:“那位,也是公主。”   我正在喝汤,闻言狠狠呛了两声,震惊地看向杜夜阑。   杜夜阑从袖中取出帕子替我擦了擦脸上被溅到地汤汁,说道:“是定荣公主,她母妃早亡,外祖曾经是平南将军,在陛下的众多子女中并不受宠,也是一位她出生时她外祖还在,所以才有了‘定荣’的封号。”   杜夜阑说到这里,眸色微顿,道:“其实当年和亲,皇后也想过让定荣公主代替珍荣公主前去,担心用皇室旁系的女子替代公主,北周会不满。”   我想了会儿,说道:“定荣公主如今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六年前,还是个孩子,简直离谱!”   第36章 状元呢,还是探花郎   让定荣公主去和亲的提议,最后还是被否决了。   一来是这位公主性格跳脱,那时年岁小,十分顽劣,就算是日日被罚,也依旧是我行我素,这性子若是去和亲,必然鸡飞狗跳。   二来,杜夜阑这边也需要一个合适的人,若是去和亲的公主年岁过小,怕是会与北周年岁相若的几位皇子成亲,这些皇子年岁过小,手中无权,朝中无势,根本打探不到什么北周的机密。   所以最后,多方考虑,才有了让皇室旁系女子去和亲一事。   从杜夜阑口中知晓了这段过往,我对那小少年的情绪便莫名有些复杂起来。   毕竟差一点,我与她的命运便可能截然不同。   “你认得定荣公主,她不认得你吗?何况此刻天色已黑,公主迷路在这荒山孤寺之中,宫中难道还不四处寻人?”   杜夜阑:“定荣公主和珍荣公主不和,性子又倔,前两年因为珍荣公主身边的宫女嘴碎说了一句她外祖的不是,被她狠狠打了一顿,珍荣公主去拦,却被她一脚踹到了池子里,于是后来便被送到宫外的皇家道观里。”   杜夜阑说到这,忽而一笑,道:“听闻定荣公主去道观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身子虚弱,既不肯回宫,一直吃药身体也不见好,便不见客。如今看来,这病是另有原因。”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方才定荣公主穿的衣服,拿衣服似乎和之前魏青琢来丞相府找我时穿的一样。   “你可认得他们的衣服,似乎是学堂学生的衣服。我记得青琢之前穿的差不多。”   杜夜阑思索了片刻,说道:“似乎是九越书院的学生衣服装饰,这一届的可靠里,好像有几个穿这种衣服的,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青琢如今,也在九越书院。”   “京都最好的书院,并不是九越书院吧。不应该是国子监?我父亲怎么会让青琢去九越书院?”   杜夜阑笑道:“国子监虽然好,但如今进去的多为权贵,青琢早前也在国子监待过,后来便不怎么爱上学。那时我忙于政务,没有留意到。我后来和国子监那边打了招呼,想让青琢回去,但是侯府那边说,他已经去了新的书院。”   “那看来,这九越书院还挺卧虎藏龙的。丞相竟然连这么厉害的书院都不清楚,今年可靠,九越书院中有厉害的人吗?”   杜夜阑看了我一眼,神色微微顿住。   我喝完了手里的面汤,说道:“放心,不是帮北边那个坏人打听的。”   杜夜阑莞尔,冷峻成熟的脸上竟然显露出几分孩子气,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仿佛揣着星星,亮亮的勾着我的心弦。   我忙低下头,将脸埋在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眼前这人,分明是城府极深,哪里会孩子气。   杜夜阑低声向我说道:“倒是有个九越书院的学子,人品样貌都极好,也聪慧,不过……先前我瞧过他一篇文章,中规中矩吧。兴许来日殿试,陛下会让他做个探花郎。”   春闱放榜在清明过后,放榜后还有一轮殿试,真正的结果和分配官职,大约是要到端午之前。   我记得南越以往,端午前两日,便会有状元郎,榜眼,探花们骑马游京都,北周那边,科考时间比南越要早上不少时间,也没有这般热闹。   “当探花郎样貌必然是订好的,听闻以前有的人明明是状元,还因为生得好看,被陛下压着去做了探花。”   我笑着感叹了一下,却感觉到身边一圈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沾了脏东西。   我不解地抬手擦了擦脸,手掌心干干净净。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是定荣公主和她的同窗一起捧着碗回来了,背后还跟着月牙。   定荣笑着在我对面坐下,露着两个小酒窝,冲我说道:“夫人你说的可是咱们的杜丞相?杜昭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科考,便得了第一名要做状元,可因为容貌太俊美,所以陛下当时想让他做探花郎来着。”   定荣说的起劲,她身旁的同窗急忙拉了拉她,提醒道:“别直呼杜丞相的名字。”   定荣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说道:“没事啦,反正丞相不在这里。”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杜夜阑,某人气定神闲地微微笑着,若无其事看这对面两小少年。   一旁,桃言和雅言和月牙都抿唇笑着,但所有人都很默契地不说话。   我便问道:“那后来呢,我记得咱们杜丞相,是状元郎出身。”   对面定荣也顾不得吃,立刻说道:“杜昭当年可傲了,他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说,要是因为长得好看就只能做探花,那他出门就把脸给划花了。他的志向是做个好官,为国为民。容貌这东西,根本不重要。”   我伸手推了推杜夜阑,故作懵懂地笑着问:“夫君,当初杜丞相,是这么说的吗?这话听着,可孩子气呢。”   杜夜阑的耳朵居然泛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他眸色无奈地看着我,说道:“似乎是吧。不过,少年人,总有少年的傲气。但时移世易,如今若让杜昭再选择一次,他未必就会说这些了。”   对面,定荣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少年忽然开口,道:“我觉得,少年人的傲气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原因。可若是让杜丞相在如今再选择一次,他也一定不会妥协做探花郎的,有些傲气,在骨子里,不会随着时移世易就改变。”   我瞧见杜夜阑的眸色亮了几分,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我所见到的杜夜阑,都是沉稳的,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与他们口中那个十五岁的杜昭相差甚远,我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初生牛犊”般的杜昭。   “夫君,你与杜丞相年岁相仿,若是你在那样的场景,你会如何回皇上呢?”   我也很好奇,如今的杜昭会如何回答。   半响,屋外雨声渐渐变大,淅淅沥沥,杜夜阑才开口:“我会说,陛下,臣的家中已有妻室,夫妻恩爱,已不适合做探花郎了。若是惹得满城女子芳心动,臣可万万不能负责。”   我怔了会儿,然后伸手在杜夜阑的腰上掐了一把。   这人又不好好回答,惹得我的心有有点乱糟糟。   对面定荣哈哈笑起,扯着身旁的少年,半个身子都歪了过去,说道:“陈策,我觉得这位公子的话也傲气地很。你说呢?”   叫陈策的少年哑口无言,微黑的脸竟然也一下子红了,慌张地掰开了定荣的手,结巴着说道:“魏潇,你,你松手。”   定荣非但没松手,还直接抱住了陈策的胳膊,问道:“陈兄,若是让你回答,你会选择做探花郎吗?你若选了,指不定让你当驸马呢。”   陈策脸色忽然严肃,说道:“若是陛下要我做探花郎我应当是愿意的,入朝为官造福百姓,与我殿试名次并无关系。可若是为了让我,我娶公主当探花,那是万万不能的。”   定荣呸了一声,笑道:“可没得你,状元都不一定有资格当驸马呢。选个长得好看的做探花,也无非是为了锦上添花。陈兄你这样貌,大抵是选不上探花的。我们王宗师兄那样俊美的,才有资格呢。”   陈策倒也不生气,说道:“王宗师兄今年参加科考,定然是能一举夺魁当状元的。虽然师兄那般人物做探花郎最合适不过,但能以状元身份入朝为官,才应当是王宗师兄的夙愿。”   定荣:“师兄才不计较这些呢。不过,你说是咱们王师兄好看,还是这位公子好看?”   定荣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杜夜阑,杜夜阑也不避讳,从容道:“我的夫人沉鱼落雁,当然是我夫人好看。”   众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我瞧着定荣与陈策吵吵闹闹的样子,便忍不住感叹青春年少真好。   窗外雨笑了一些,大堂有些闷,我便和杜夜阑走了出去,站在廊下看雨。   大堂里年轻人还在笑闹,桃言和月牙也加入了进去。   我伸手接了两滴雨,掌心冰冰凉,倒是舒爽。   “我瞧着定荣对陈策,似乎有些情愫。陈策看似无知,但处处维护定荣,你不担心吗?梁山伯和祝英台?”   杜夜阑拿起袖子给我擦手心,说道:“无关大事,我为什么要担心。”   我抬眸看他,道:“伤及皇家颜面。”   杜夜阑笑:“棒打鸳鸯这事情也不由我出手,而且……定荣公主是个有主意的人。能装病不回宫,男扮女装进书院读书,还敢和同窗夜宿山寺,这胆量,不是一般女子。”   我想了想,忽而很是羡慕地说道:“天下女子,谁不想活得如此肆意?我当初,便要学到定荣公主这性子一二分……罢了,都过去了。”   杜夜阑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好好,若来日解了毒,可以活很久。我放你离开,你想去做什么呢?对你来说,如何才算是肆意活着。”   我想也不想,便道:“我早先与你说过吧,我想游历天涯海角,然后写很多游记,地理志,到一处,便歇下数月,体会那处的风土人情,无拘无束,如今我也还是这么想的——你知道我日日待在府里,有多憋闷吗?”   杜夜阑低头,笑容似是宠溺,仿佛温柔的月光洒下,一瞬竟然洒在了我的心上。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我想找到义母和弟弟,至少保南越三十年太平不动兵戈,做个称职的良相。好好,我们要走的路,到底很不同。”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第37章 争辩   山寺的雨下着渐渐变得温柔了起来,只是有几分冷,但混着禅房里和尚低低的诵经声和一下一下的敲木鱼声,倒是让整座山寺都变得十分平和。   桃言和雅言还有月牙,忙了一天,这会儿都已经在屋子里睡着了,杜行也坐在门边打盹,倒是定荣和她的同伴陈策,在山里转了一圈,这会儿还精神很好地吵了起来。   两人从门内吵到了门外,便干脆挨着我的杜夜阑在廊下坐着,四个人一人一个蒲团,仰头望着天上下雨。   山寺里只大堂和一个禅房亮着火烛,廊下无光,可说也奇怪,天上竟还是有月光的,只是朦朦胧胧,又有点晦暗,却能照亮那些从天上飘下来的雨丝。   我方才听定荣和陈策提到了北周,便好奇地问道:“我方才听你们吵得激烈,言语里好像还有北周什么的,可是北周那边有什么有趣儿的事?”   定荣看向我,因为激动,整张脸都显得红彤彤的。   一旁的陈策抓着定荣的袖子,似乎不想让定荣开口,而是自己说道:“我们就是讨论讨论,听闻清州那边,之前僵持的战事似乎有了新的动向,北周那边愿意与我们和谈了,我们猜快则端午,慢则中秋前后,清江之争便能尘埃落定。”   清江那边,我醒来后便得知,三年前到如今,一直还是两国互相戒备,时常有小规模的战役爆发,而且这种僵持的局面可能会持续很久。   杜夜阑之前说过,北周那边,司徒景湛需要收拾其他皇子的党羽残部,所以不会轻易发动战役,而南越则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但是要两国段时间和谈,这也不现实。   大家的真面目,早在三年前就扯破了。   司徒景湛不可能放弃吞灭南越的念头,这场仗,该打还是会打的。   一旁安静的杜夜阑,悠悠问道:“清州动向,事关战局,这种事情想来是十分机密的消息,不知道两位小友是如何得知的?”   陈策面露警觉,说道:“也是猜测,我们书院做课题,常常讨论些国家大事。有些同窗,家中长辈入朝为官,还有些同窗,在清州那边有远亲,所以大家一讨论,知道的消息便多。”   定荣这边也慢了半拍,晃了半天神,也道:“正是如此。之前清江之争完全是杜丞相的手笔,这些年他不主张主动攻打北周,也不提议与北周和谈,却每年又要朝廷拨出一大笔军费给清州的边军,朝中许多人,都不赞同杜丞相的决策。”   我点点头,微微侧首看向杜夜阑,说道:“连续三年,年年如此,无论是朝臣,还是清州百姓,应当都十分疲惫。所以朝中有很多人主和是吗?”   杜夜阑神色如常,平静说道:“朝中人觉得北周也不主动攻打南越,也只是守着江州,那北周皇帝也不想打架,不如大家和谈。谈好了,边境安定,每年还能省下一笔巨大的军费开支,国库便可充盈。”   陈策点头,说道:“合该如此,穷兵黩武并不可取。虽然我很敬仰杜丞相,可是我却不赞同当年杜丞相趁着北周皇室内乱,派兵攻打江州的行为。天下安定,为何非要去争抢别国土地呢?”   我忍不住想开口说,那是因为你不打北周,北周也会来打你,那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就算当初做皇帝的不是司徒景湛,北周也一定会想要南下的。   北周的人,每每提到南越时,眼中的不屑和贪婪便一起出现。南越拥有最富饶的土地,广阔的平原,密集的河流,看上去又是那样的——柔弱可欺,像是软糯的红烧肉。   不过呢,还不等我开口,一旁的定荣突然一脚踹向了陈策,陈策毫无防备,从廊下差点摔到院子里。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定荣,半响,涨红了脸指着定荣说道:“魏潇,你怎么踹人!”   定荣冷哼一声,板着脸说道:“我踹你读了这么多年书,竟然还是死读书。你以为我们不打北周,北周就不打我们了吗?”   “北周原本的国土只有南越的一半,可百年来他们不断吞并攻打北周小国,如今国土已经超过了南越,南越素来重文轻武,军力远远弱于北周,你凭什么觉得北周会放着南越不攻打?南越在北周眼里,和他曾经吞并的那些小国有何不同?”   陈策:“可你不是也不赞同杜丞相出兵一事吗?先前在书院为了这事,你和王宗师兄还吵了起来。”   定荣从地上起身,好稍显青色的面庞此刻严肃又成熟,她低头看着被她踹到在地的陈策,说道:“我不赞同的是他为了发起那场战争,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女子。生气的是在他发动那次战争之前,南越竟然没有提前将和亲的永荣公主接回来。”   “一个为了南越牺牲幸福的女子,背井离乡孤身在敌营,最后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南越的弃子,被敌军悬吊在战场上折磨受辱而死,而明明这一切的悲剧,只需要杜昭提前谋划一下,就可以解决。”   极远极远的天边闪过一道劈开夜幕的金色闪电,一瞬间夜路白昼,我浑身像是被这道闪电给击中,僵坐着,动不得。   内心深处,却像是一滩死水,渐渐翻涌起来。   陈策沉默了片刻,从地上爬起,说道:“杜丞相为了那场战争,筹谋许久。提前接回音容公主,怕是会打草惊蛇。”   被闪电劈开的夜色又聚拢起来,我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雨丝,说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也许接回一个公主,就可能会导致战场失利,失去攻打的先机。比起千万将士的命和背后的南越,一个假公主大约不值得吧。”   定荣回眸看我,目光惊奇,比起方才,还染上了一丝丝冷漠。   “夫人,我原想着与你投缘的。可是……虽然你说的话很理智很清醒,但同为女子,你难道不怜悯永荣公主的遭遇吗?”、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就是那位倒霉的公主。   半响,一直没开口的杜夜阑握住了我的手,端坐着说道:“千万将士的命和永荣公主的命同等重要,也许杜昭当初也是想接回公主的,只是他太过自负,总觉得自己能够算无遗漏,让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去进行,却不料,一子差错,则步步差错,最终连累了永荣公主。”   定荣嗤笑:“这位公子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杜昭似的。”   杜夜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不恼也不怯,说道:“只是猜测罢了。”   陈策跑回了廊下,说道:“魏潇,你这话以后可别在人多的地方说。大家都不愿提起永荣公主。尤其是如果将来北周南越和谈成功,永荣公主这事儿,必然要成为禁忌。”   定荣抬脚,一脚将蒲团给踢飞了出去,陈策惊呼一声,又冒雨跑出去捡。   “魏潇,你今日怎么一直无理取闹。你这性子,来日谁敢容你。”   陈策一边喊着,一边却老老实实将蒲团捡了回来放好。   定荣狠狠瞪了陈策一眼,说道:“我顶天立地,何须他人容我?和谈这事儿,绝不能成。这百年来若是两国和谈,弱者那一方必然要送出公主去和亲,说什么结秦晋之好,不过是为了个面子,却要牺牲女子一生。一旦争端再起,你瞧见有几个公主落得好下场?不是暴毙便是被赐死。”   定荣说到这顿了顿,愈加愤怒地说道:“北周一定不是诚心和谈的,来日争端必然再起。”   我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   定荣恼怒地看过来,质问道:“夫人,你为何叹气,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我摇摇头,笑道:“你说的很对,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些和亲的女子便更加可怜了。她们自以为为国家牺牲了,可是除了她们自己,世人都知道,她们不过是个笑话,和亲一场,既拯救不了国家,也成全不了自己。”   定荣垂首,一旁的陈策讶异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了。   对面的禅房诵经声停了下来,然后“吱呀”一声,先前给我们开门的小和尚走了出来,向着我们拜了拜。   “诸位施主,我原不该打扰诸位的争辩,也不该诵经时分心听你们的话,但是我方才听到你们提到了永荣公主和杜丞相,所以便想出来说个故事,不知道施主们可愿听一听。”   小和尚其实也并没有等我们的回复,便开始讲了。   元昭九年,小和尚还不是和尚,家住在南越一个还算富裕的县里,是农户家最小的儿子,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有兄长读书想做秀才,也有兄弟经商,姐姐们有巧手,做的好布,也都各自相看了好人家。   可元昭十年,朝廷和北周发生了一场小战役,朝廷不敌便求和谈,于是要送北周许多钱粮,这些钱粮最后便分摊到了百姓身上,赋税变重了。小和尚家交了一大笔钱,兄长无钱交束脩上学,便只好回了家。   元昭十一年,朝廷又要送钱粮与北周求和,赋税更重,地方又碰上贪官污吏,因为二哥做生意被官吏索要钱财,二哥不服,与官吏起了冲突,便被下了大牢,打了个半死,回家半月,吃了许多药,却一命呜呼了。   又碰上那年大雨,官府修的河堤被冲垮,家给淹了,田地淹了,可赋税更重,家里的钱交了赋税,给二哥买药,所剩无几,那时他爹娘也累垮了,大哥外出做工却染上了疫病,也没了。   姐姐们为了让他和爹娘活下去,自己个儿便贱卖了自己,给他们换了口粮,那时候小和尚刚五岁。   元昭十二年,爹娘也还是病死了,姐姐们病死的,饿死的,又转手被夫君卖了的,难产死的,也都没了。小和尚六岁,开始了乞讨流浪。那一年,赋税倒是没有继续加重,听闻是那年的新科状元上了折子,说给北周送钱这事儿,不应当继续下去,就算要送,也不能从百姓的赋税里扣除。   “不过那一年,我也是从来没吃饱过饭,因为到处都还是和我一样的灾民,可日子没有再坏下去。”   第38章 魏青梧的长明灯   元昭十三年,去岁上折子的状元郎很得陛下青睐,竟然越过一帮老臣子,做了少年丞相。那年的读书人和大人物门,都议论纷纷,谁也不看好这十四五的少年人做丞相。   可和小和尚一般的百姓,却都欢呼雀跃。因为少相上台的第二日,便再次减免了受灾百姓的赋税,让之前一直迟迟没有发下的赈灾钱粮发了下来,这一年横行霸道的官老爷都夹起了尾巴。   元昭十四年,北周因为南越不送东西,恼火的派兵攻打南越。那一年乱糟糟,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惴惴不安,暗地里骂着那少年丞相,大胆妄为,都怪他哄住了陛下不送钱给北周,惹怒了北周。   所有人都觉得,南越是打不过北周的。   但也是这一年,小和尚身边许多流亡的人,去参军了。丞相和刘太尉说,要好好练兵,军中有吃有喝,对于很多受灾的流民来说,这无疑是个好去处。   小和尚才十岁,落选了,丞相只要十四岁以上的人。   元昭十四年,南越和北周打了一场,奇迹般地,南越战胜了北周,听闻那场战役,刘太尉是主帅,杜丞相亲赴清州做了军师。   元昭十五年,不应给北周送钱,赋税没再减轻,但是人们的日子比几年前松快许多,小和尚每日都能讨到钱,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包子了。可是年底,北周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南越也没输,但是百姓的赋税却加重了,因为养军队是要钱的。听闻朝中大臣吵翻了天,他们不想打仗,他们宁愿给北周送钱。   可这一次,北周不光要钱,还要很多东西,想要很多很多的奴隶,听说北周要修北边的城墙,要很多人。地方的官员们找不到人,便开始抓乞丐,抓穷人,日子又黑暗了下去,小和尚也被抓了,可他才十一岁。   但那年被抓起来的奴隶都送到江州了,却又被放了,因为丞相和刘太尉又和北周打了一场,这一次,他们打下了江州,听闻死伤惨烈,丞相自己也上了战场,差点死了。   “元昭十六年,没有再打仗,杜丞相与北周的使臣在江州和谈,南越归还江州,北周自此不可在踏入清州一步。南越送公主和亲,两国共结秦晋之好。我们都以为,公主要嫁给北周太子的,可是最后公主嫁给了北周的三皇子。”   “那一年,我从江城回来,遇到了我师傅,他对我说,公主这一嫁,我们便能得到几年的安稳日子了。那北周的三皇子,看来不是池中物,咱们丞相,很看重他。”   小和尚神色回忆,微微一笑,道:“我那师傅有大智慧,我那时不懂他的话,只当他在夸丞相厉害。后来几年,那北周三皇子竟然真的做了皇帝,北周内乱了好几年,南越也就太平了好几年。”   “我师傅是三年前圆寂的,那时候清州和江州又在打仗,听闻和亲的永荣公主死了,我与师傅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替她超度,念完师傅便圆寂了。他与我说,这好几年的太平,若是没有这位公主,怕是也不能有。往后几年的太平,若是没有这位公主去了北周和亲,也不能有。”   小和尚顿了顿,道:“当然,其实不单单是永荣公主,去北周的人是不是公主也不重要,我与师傅感激的,是这位女子愿意孤身前往北周和亲,她为南越颠沛流离的百姓争取了几年安宁,为竭力一战之后急需休养生息的南越留下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她至死都没有屈服于北周,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死去。”   “我不像诸位,看上去读过很多书。但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杜丞相是个很了不起的,拯救了很多人的好人。而永荣公主,我不同情她,我敬佩她。”   小和尚说话间,天上的雨已经渐渐停了。乌云完全散开,一轮皓月高挂,明亮皎洁的月光洋洋洒下,笼罩了山寺。   我怔怔坐着,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狂乱地跳着。   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弥漫着起一丝血的味道来。   身旁站着的定荣公主两步走进了院子,问道:“你,说你敬佩永荣公主?”   小和尚神态自若,合掌在身前,道:“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人,我敬佩永荣公主和杜丞相,也感谢永荣公主和杜丞相。大堂里点着两盏灯,彻夜不休,一盏是给杜丞相点的长明灯,还有一盏,是为永荣公主点的。”   我摇晃着站起身,回首想大堂看去。   庄严的佛像下,亮着两盏灯,果真是整个大堂只有这两盏灯,我走近佛像,这才瞧见那两盏灯后,各放着一个小木牌。   身后伸出一只手,将那木牌翻转过来,杜夜阑的声音沉沉落在我的头顶。   “是——魏青梧,不是永荣公主。”   我伸出手,抓着那木牌,眼睛里却像是糊了一层水,模糊到看不清那木牌上的字。   可是指腹摸索过木牌,我能感觉到,那上面写着的是魏青梧三个字。   我颤声问道:“你常来这山吧,这灯是你供的吗?小和尚的话,是你教的?”   杜夜阑伸手取下另外一盏等下的木牌,那上面是杜昭两个字。   “未曾,我每次上山下山,不过半日来去。只有一次来这山寺讨了碗水喝,捐了比笔前修缮寺庙,让他们为我义父超度,却未曾告诉他们我义父是谁,也未曾告知我的身份……义父的事情特殊,我不想被人知晓。”   所以,今天小和尚说的话,这两盏长明灯,皆是他们自发供奉的。   我紧紧握着那魏青梧的牌子,低头说道:“其实,我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大义凛然,什么庇护万民,我也不过是被逼无奈才去了北周。”   “我并没有坚持到最后,我在心灰意冷之后,选择了逃离北周,那时我也想过的,我若是真的逃走的,那北周会不会对南越发难,我会成为南越的罪人吧……可我还是选择了想要逃……”   不知道怎么地,看着小和尚坦荡地说出“敬佩”二字,我居然觉得受之有愧。   杜夜阑握住我的手,将我手中的木牌取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拉着我走到佛香前,忽然十分虔诚地拜了拜佛。   “好好,你我都是凡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无论你最后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但在那个选择之前,你已经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做到了最好,依旧值得所有人敬佩。像小师傅所说,你的的确确庇护了他们。”   杜夜阑转头看向我,目光灼灼如炬,却又像是一汪温暖的水流,缓缓包围住了我。   “好好,真真切切地庇护如此多的人,是连我们拜的佛都都做不到的事情,但你做到了。”   我仰起头看向佛像,那慈眉善目又端庄威严的佛像,依旧这样不动情感地俯视着渺小卑微的我们,但是这一刻,大抵是被杜夜阑夸得太厉害,我又那么点膨胀,我竟然真的觉得——佛像也没那么高大,我也没那么卑微。   “你知道,这是我醒来后的这段日子里,真正觉得能重新活过来真好的一天。我以前觉得魏青梧的一生便只是个笑话,可如今,我觉得魏青梧的一生虽然也仍然像个笑话,但到底也不只是个笑话了。”   还有机会听到小和尚的话,还能知道这世上,还有小和尚这样的,定荣公主这样的形形色色的人记得魏青梧,真好。   杜夜阑忽然伸出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准确地来说,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直接捂住了我的脸。   眼泪便可以放肆流下来,而不被人看到。   许久,我哭得有些累,便依偎着杜夜阑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定荣和陈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桃言和我说,定荣和陈策早早便醒了,和要下山化缘的小和尚一起下山去了。   杜夜阑也不在身边,这会儿我靠着的是月牙。   月牙瞧见我醒来便问杜夜阑,立刻促狭地笑道:“姐姐,你的夫君没跑,在寺庙后的菜园子和小和尚说话呢。”   我啐了月牙一口,吃了点寺中的斋饭,便看到杜夜阑和昨夜那小和尚一起走了回来,他手里竟然还提着两个菜篮子。   “鲜少瞧见士大夫提着菜篮子的画面,虽然有些滑稽,但好像也不违和。”   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扒拉了一下菜篮子,却不成想,一直雪白的兔子头猛地从一堆青菜和萝卜里冒了出来。   身旁的桃言和月牙都惊喜地围了上来,伸手戳着兔子。   杜夜阑低低笑开,抓住那兔子耳朵讲它从菜篮子里拎了出来,塞到了我手里。   “刚才回来,碰到有农户打了一窝兔子,就这一只最小的还活着了,便买了下来,你不是说府中无聊吗?要不养只兔子?”   我盯着那小面团一样的兔子许久,抬头无辜地看向了杜夜阑,“我觉得我比较想拿着兔子试验一下麻辣兔丁这道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众人面色一滞,唯独杜夜阑莞尔:“如果夫人下厨料理这麻辣兔丁是给我吃,那我不觉得残忍。”   众人“咦”了一声,面露鄙夷。   我冷哼了一声,抱起了小兔子,说道:“你不能吃辣,所以我没机会残忍了,不过这小兔子我也不想养,不如放生,让它在这山上,自由地过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时间有几处错误,已经修改过了,不影响阅读   第39章 还于魏琮   小苍山陡峭,山寺在山腰之地,就已经十分偏僻,从山寺出发走了许久的林间小路,我们这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墓地,墓地周围种着翠竹,如今翠竹绵延,已经成了一片小竹林,便衬得这地方愈加荒凉冷清。   墓碑上面什么都没刻,周围长满了野花野草,杜行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了,为了避免人多口杂,桃言和雅言还有月牙没有来,她们还在山寺等我们。   当初六皇子魏珽平叛归来,经过峡谷时却碰上了山石滑落,六皇子身死,尸首应当是运回了京都的,无论如何,也该是安葬在皇陵。但是听杜夜阑的意思,他义父的埋骨之地并非皇陵。   我早先便觉得奇怪,只是没有细问,此时在看眼前这墓,再加上杜行也是杜夜阑的心腹,便直接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杜夜阑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皇陵那具不是义父的尸首,只是当时被山石砸得面目全非的某个士兵尸首,刘太尉带回尸首,有心作假,先帝悲痛,也未细查,又或者,被有心之人引导,认为那边是我义父的尸首了。”   杜夜阑望着那无字的墓碑,神色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恨意和无奈来。   原来当初杜夜阑偷偷跟随魏珽去平叛,结果被魏珽发现,回程时魏珽也没有暴露出杜夜阑的身份,而是让杜夜阑就当了军队里的一个小兵,将要惩罚一下杜夜阑。   对于一个那时候才几岁大的孩子,行军回程这一路,足够艰难。   杜夜阑虽然年纪小,但是因为个子长得高,把脸涂抹黑之后多穿几件衣服,倒也没让人发现是个小孩,只当是个矮个子小兵,毕竟那几年,因为家乡受灾为了谋活路而当小兵的人很多,有些特别瘦弱和年纪小的,也不少见。   连刘太尉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魏珽之死的真相才会暴露。   魏珽根本不是被山石砸死的,但的的确确是死在了平叛回来的路上。而刘太尉他们之所以要替换魏珽的尸首,是因为魏珽实际是被人暗杀中箭,箭头有毒,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死的。   “那日,经过峡谷,山石突然滑落,但那地方连日未曾降雨,滑落的山石根本是有人从山顶推下赖的。兵马互相践踏,那峡谷出入口狭窄无比,很多士兵卡在那出入口被山石砸死和死于相互践踏,但是我义父当时没有被砸中,他甚至冲进了士兵的队伍里找我。”   魏珽回头去找杜夜阑,就在找到之时,从他们的身后的林中一时间射出无数箭矢,将剩下那些幸运活下来的士兵残杀殆尽,魏珽将杜夜阑拉上马逃跑,却因为耽误了时间,陷入了危险之中,背后中了一箭。   魏珽带着杜夜阑逃离了峡谷,因为中间昏迷,两个人从马上摔下,滚到了深林山涧之中,那些暗处放冷箭的杀手没有桌上来,但是他们所处的地方也找不到任何人。   杜夜阑帮魏珽将箭拔了出来,却发现魏珽中毒了,他让魏珽等他,他去附近找大夫人和人来救,他们才离开清州不远,只要他能回去清州,就能找到大夫。   可是魏珽说,不能去清州找人,而是让杜夜阑想办法去江州寻一个叫杨九通的人。   “我那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义父要我舍近求远,可那是我决定要听义父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擅自进军队的我,义父便不会受伤。所以我想办法,用我最快的速度,乔装打扮,溜到江州找到了杨九通,也就是……我的师傅。”   杜夜阑跪在墓前,白衣上是枯黄的竹叶,他清瘦的脊背犹如翠竹一般笔直,可在风中,看上去那样的脆弱易折。   “我师父见到我后的第一眼,便知道我义父已经身故了。我不相信,带着我师父赶回林中,却发现已经不见了我义父,我们寻了许久,在那附近的一处偏僻地,寻到了被埋的义父尸体,衣服身上的义父不见了,他的佩剑,私印,能证明他身份之物,通通被取走了。”   我垂眸咽了口气,如此便是对了。   取走那些代表身份的东西,给面目全非的另外一具尸体,才能证明魏珽死于意外。   只是,如此说来,其实杜夜阑是没办法确认,魏珽是死于箭上的毒,还是被后来寻到他的人动手杀了的。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刘太尉是害死你义父的真凶?还是,当年的太子?”   刘太尉当初的太子妃族人,便也是当时太子,如今陛下的人。   杜夜阑沉默许久,“都是,不过如今为义父报仇并非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我需要守住南越,寻回义母和琮弟。”   林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笛声,我脑海中猛地闪出一个念头来,不由脱口而出,“杜夜阑,你守着南越,是为了你义父想要守护子民的愿望,是为了你不想百姓经历你曾经历的苦楚,还是……你想拨乱反正?”   杜夜阑起身,身姿佼佼,挺秀如竹。   风中墨发飞扬,他转头看向我,一把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他低头看我,墨色的眸子里恍若装着明亮星辰,那一刻,我觉得那层笼罩在杜夜阑身上的最后一层薄纱,被扯开了。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说道:“好好,我只是尽我所能,想将一切还给他们真正的主人。我会找到魏琮,将本该属于他的锦绣山河不失寸土的还给他。”   若非那场意外魏珽死了,如今的天下,便该是魏琮的。   伪装成游蛇的真龙,终有一日会扶摇直上,踏破云霄。   真正的王者,也不会因为一直扮演傻子,就真的当一辈子傻子。   我伸出手,捂住了杜夜阑的眼睛,想了想,道:“傻子,你活得太累了。”   若有一日,你发现,魏琮真的早就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仰头看看天,无数的竹叶在风里旋转落下,仿佛我们不可控的命运,不知道最后会落在哪里。   怎么办,我好像,又能理解杜夜阑一点了。   心软真不是件好事情。   和桃言她们汇合下山,刚巧看到我们的马车便上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没有丞相府的豪华,但也很别致,那马车上还悬挂着一个“九”字。   马车上帘子掀开,一张熟悉的脸庞从里头冒了出来,笑意明朗,还有这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正是早上便离开山寺的定荣公主。   还无意外,陈策微黑的脑袋也跟着从马车里冒了出来。   “夫人,真巧,我们还以为来不及和你们告别呢。”   我笑了笑,说道:“我们也以为你们一早便离开了,没想到这会儿还能遇见。”   陈策憨憨笑道:“早上我们想着早些下山回书院,怕书院担心我们。不成想走到半路便碰到了来山上寻我们的师兄,师兄说既然来了,便不要白来,于是领着我们上山挖草药去了……”   陈策说道这里,和定荣两个都一脸痛苦。   众人都笑了,桃言问道:“你们不是读书人,怎么还挖上草药了?”   “因为王某的祖父便是大夫,自小我与祖父四处行医,如今虽然在书院读书,但是这到了山上便想挖宝贝的习惯却是还没改掉,让诸位见笑了。”   清朗醇厚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一个穿着深蓝长袍布衫的高挑年轻人从马车后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两株花草。   眉眼舒展端正,五官俊逸挺拔,含着不算浓厚的书卷气,加上他坦然的笑意,一眼望去,都是让人忍不住惊叹一声,好一个俊秀少年郎。   一旁的三个丫头这会儿六只眼睛都发直了,桃言已经忍不住问道:“王,王师兄?”   那年轻人轻轻笑开,拱手作揖,“在下王宗,是九越书院的学子,魏潇和陈策是我的师弟,听闻昨晚有好心人帮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饥肠辘辘一碗,想来便是各位了?”   桃言点点头,一旁月牙便道:“是我,我给他们做的面。你是他们师兄,要不要谢谢我?其实我觉得以身相许也挺——”   桃言气得踩了月牙一脚。   我急忙拦住两个丫头,对王宗说道:“婢女有些莽撞,王公子见笑。一点小事而已,不用谢什么。”   王宗不说话,却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对着我伸出了手,像是要拉我的手。   我急忙后退,却撞在了杜夜阑的身上,杜夜阑白衣一闪,已经扣住了王宗的手,声音冰冷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宗看了一眼杜夜阑,神色微变,迟疑了片刻后欲言又止,转头对我笑道:“吓到夫人了,是我的不是。只是,我看夫人面色苍白,言谈间气息迟缓不稳,似有隐疾在身,再加上我听魏笑说,夫人很畏冷的样子,所以想给夫人把个脉。”   把脉?   王宗面色坦荡,在杜夜阑的威压之下,竟然也不慌不忙,倒是让人略感意外。   我想了想,让杜夜阑放下了手,然后递出了手,说道:“那,你试试?”   看病什么的,随意试试吧。万一碰到个神医呢。   第40章 两种残毒   王宗把脉,我原也没有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来,毕竟看着年纪轻轻,也就比雅言年长几岁,未必能发现我身中蛊毒。   不是每个人都像司徒景澈一样,有那样的天赋。   良久,王宗收回手,问道:“夫人之前的大夫是如果说夫人的病情的?给夫人开的是何药方?”   听王宗的话,应当是没有看出我身中剧毒,于是我让雅言把平日里她给我用的药方写给王宗,那药方原也是司徒景澈开的,只是用来治疗我的前些年落下的病根寒症和疗养身体,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功效。   王宗看了片刻药方之后,说道:“夫人府上用的药自然都是极好的,这药方开的也恰到好处,夫人身体虚,太猛的药撑不住,太弱的药却也无用,只是如今这药方,并不能拔除夫人的病根,只是将夫人体内的寒毒和湿气压住。”   王宗说道这里,将手中原先拿着的一株花放到众人面前。   “夫人的血络经脉充斥湿气和寒气,且寒毒攻心。这病症应当有很长时日了,怕是曾经心脉受损外加寒气入体未曾得到及时治疗,以夫人身体的虚弱程度看,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用如今这药方却也只能再多几年光景。”   我略感意外地看向王宗,没想到他能判断出我只能再活几年,甚至连我病症地由来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只可惜……我的毒……   我正失落,忽然王宗话锋一转,眉头皱起,道:“但这不是最打紧的,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夫人将体内寒毒拔除□□,再服上半年药,便可保夫人至少十年无虞。只是那药的药引极难寻——”   杜夜阑脱口而出:“什么药引,你说来,我必能寻到。”   王宗想了想,说道:“二十年的冰晶火莲花,此花只长在北周西北边的寒谷山脉里,长在满是冰天雪地的悬崖峭壁之上,寒谷采药人四五年才能寻到一朵。”   我愣了愣,说道:“北周皇宫有两朵冰晶火莲花,是西北地进贡的名药。”   我出嫁到北周的次年,是北周皇帝大寿,西北地寒谷部族的采药人意外寻得了两朵冰晶火莲,便进贡给了宫中。   只是我没有亲眼看到过那花,因为宫中太医并不知道这冰晶火莲要如何使用,只知道是极为难得的珍宝。   杜夜阑忽然道:“元昭十七年,寒谷部族进贡两朵冰晶火莲花,花瓣红白交错,藏于珍宝阁而非太医院。”   王宗道:“没想到两位对这药也如此熟悉。只是这药既然在北周皇宫,想来就很难拿到了。而且需得用二十年的冰晶火莲,年份太低的药力不够,年份过久的药力太强,夫人的身体承受不住。最好在一年之内拿到这药,夫人的身体撑不了很久,她体内似乎还有两种残毒未清。”   我心神一震,错愕地看向王宗。   他这是,发现我中毒了?   杜夜阑走到我的身前,侧身挡住了我,问道:“九越书院的学子王宗,今年的考生是吗?你祖父是谁?”   杜夜阑这是怀疑王宗的身份吗?   不过若是我,我也会怀疑。我中毒这件事,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她说我的体内有两种残毒?   我越过杜夜阑看向王宗,问道:“你说我的体内有两种残毒?你可知道是什么毒?”   王宗垂眸思索片刻,并未露出什么慌张神色,而是从容答道:“我祖父是个游医,医术并不高明。但是云游些年,我们祖孙二人遇到过许多隐居的神医,所以也更多的见过一些疑难杂症。”   “夫人体内的两种残毒,一种是蛊毒,蛊毒最早是南越南方一些蛮族使用的,后来蛮族日渐衰微,这蛊毒便也失传了,倒是有一小部分会使用蛊毒的部族迁徙去了北周,也就在寒谷山脉附近,我与祖父曾经去那里游历过,学习了一点关于蛊毒的知识。”   “夫人体内的另外一种残毒,几乎已经消失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诊断错了,若要准确判断,怕是要请夫人放上小半碗血给我。”   我笑道:“那怕是判断错了,我体内只一种蛊毒——”我说着,却瞥见一旁的雅言脸色紧张,便不由转头看向了杜夜阑。   杜夜阑沉着脸,眉眼若有所思,这神情看上去,好像王宗说的话并不是错的。   难道我的体内真的还有其他毒?可为什么这一点,从来没人告诉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点生气。   敢情我这是一个毒罐子?   杜夜阑:“你能解毒吗?”   王宗犹豫的看了看我,说道:“蛊毒的话,得拿到蛊毒细细查验知道用的是什么蛊混了那些毒药才能制作出对应的解毒方法,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制出来,我对蛊毒也不是很擅长。”   “至于另外一种毒,就算有也解的差不多了,对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若是不放心,夫人放我半碗血,我也能解了这毒。”   我摸了摸手腕,想到放半碗血,便感觉手腕有点疼。   杜夜阑察觉到我的小动作,抓住了我的手,说道:“这个暂且不重要,王宗,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王宗面色微顿,随后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欲行礼喊出“丞相”两个字,便被杜夜阑打断了。   “今日之后,若有人传出我夫人中毒之事,提头来见。”   王宗面露苦笑,倒也不畏惧,只乖乖低着头应了。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杜夜阑这样威胁人,直到我们上了马车,我才问道:“为何在外人面前说提头来见的话?他怎么知道你是丞相,定荣公主就在王宗边上,她怎么会接受你的威胁?”   杜夜阑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说道:“王宗是此届考生,我之前与你说过,九越书院有个学子不错,文章四平八稳,便是他。他许是在考场或者其他地方见过我。”   “定荣公主知道了也不会说出我的身份,一旦说出去,她肯定是在书院待不下去了,她应该不想这么快就回宫。”   “至于那句威胁……说顺口了而已。王宗这人不简单,肯定不是一个学子那么简单,先前我让人去查这些学子的时候,没查出他有什么特别,如今看,得再查一遍了。”   我正吃东西,听闻这话,便好奇地问道:“你这样背地里查学子,不怕被人告御状?说你想要结党营私?”   杜夜阑墨眸微动,笑道:“好好这话说得,好像我不结党营私,陛下就会对我放心一样?你勿用多虑,查验有才能的学子这件事,不光我,刘太尉也好,太子也好,都会做的。”   杜夜阑与我说完,便探出马车去低声与杜行交代了几句,想来是让杜行去调查王宗了。   我想着王宗说的事情,便道:“王宗看样子能解我的蛊毒,但是上次蛊毒那药,一半给了司徒景澈,一半你让人带着去寻李扶山了,如今也没有蛊毒在手,该怎么办?”   我想着反正司徒景澈也研究不出解药,倒不如给那王宗试试。   杜夜阑思索片刻后,说道:“先等杜行调查完了王宗,我像个法子试一试他的医术,若是他果然医术精湛,那时候在让他研究蛊毒不迟。不过,那冰晶火莲,我会先想办法弄到手的,翻来覆去不过是一味药。”   虽然是一味药,可是司徒景澈给我开药方的时候,却从未提过这药。   他是觉得我们无法从北周宫中拿到这药,还是根本知道如何救我却不想告诉我,还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救我?   原本已经觉得被揭开的迷雾,仿佛又变得浓重起来。我掀开帘子远远望着天,之间回城等方向,天上黑云层叠。   京都最近这阵子,雨下得未免太频繁,在如此下去,怕是蜀中的洪灾可能会再来一次了。   回到府中,杜夜阑便让人将王宗开的药方抄录了一份,送去了司徒景澈那里,让司徒景澈确认一遍,这药我能不能用。   而我则是让月牙去了一趟安平侯府找魏青琢,他既然如今也在九越书院里读书,那多少对那位王宗师兄有些了解。   只是魏青琢来得有些晚,竟然到我们用晚膳的时候才来,原来是刚刚下学。   小苍山这一行,我回来之后和杜夜阑之间的隔阂似乎淡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小和尚那一番话,也许是因为山寺里那两盏意义不一样的长明灯,也许是因为雨下那次坦诚的谈心,我忽然生出了一种,世人皆有苦难的感觉。   若是佛祖知道我的想法,少不得得说我觉悟了吧。   以为没有那么厌恶杜夜阑,相处起来也没有那样变扭了,所以今日的晚膳便是在一起用的,厨房似乎是被人提醒过,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半却都是我爱吃的。   我和杜夜阑才坐下,便听到了魏青琢的声音。   “姐姐,姐夫,我来蹭个饭。”   魏青琢一路小跑了进了屋子,身后月牙一脸古怪地跟着走了进来。   我正疑惑,便听到魏青琢说:“我还带了两个同窗来,但是我……”   魏青琢一脸苦闷被胁迫的样子。   我好奇地看去,便瞧见了两个熟悉的少年郎。   女扮男装的定荣公主和她的小同窗陈策。   定荣公主大摇大摆走了一把,拍了拍魏青琢的肩膀,笑道:“不请自来,不知道杜丞相会不会怪罪啊。可别怪您小舅子,是我对他死缠烂打非要来丞相府看看的。”   杜夜阑望着眼前趾高气昂的公主,淡定地笑道:“魏公子可有个妹妹,叫阿湘的。我似乎与令妹,有过几面之缘。”   哦,定荣公主,闺名魏湘。   第41章 行路难   头一次丞相府里的晚膳如此热闹,加上魏青琢,定荣,陈策三个人,坐了满满一桌子。   定荣公主的身份被杜夜阑戳穿之后,原本不可一世的公主便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小心翼翼。   魏青琢不知道我们与定荣还有陈策见过面,刚坐下便想问我王策的事情,我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让他别说话。   魏青琢虽然不说话,可却是一脸的疑惑。   杜夜阑看着桌上拘谨的陈策和木着脸的定荣公主,依旧从容不迫,他让下人去添置碗筷,然后便问道:“书院最近课业看上去不重,年轻人还有精力四处游玩。”   陈策这会儿直勾勾盯着杜夜阑,紧张地不敢说话。一旁青琢便说道:“最近课业是不算很重,因为师兄们都去参加科考了,所以书院的先生们将心思都放在师兄身上了。”   “不过最近母亲盯我盯得紧,我在家中片刻不得玩耍,只能呆在书房里。”   我看着魏青琢这眉头紧皱的模样,便道:“在书房有什么不好的,书中自有大千世界,你这个年纪,多读些书,明白世间道理,比起出门和酒肉朋友胡乱玩耍,被带坏了性子要好得多,这才是不负韶光。”   我想着我那时候被软禁皇子府,都靠着那一屋子的书打发时光,日日明白些未曾听闻的大道理,才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正视了自己。   可思及此,我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   若我曾是个男儿,那父亲必然也时时刻刻盯着我去看书学道理,我又怎么浑浑噩噩走到那样进退两难的绝境之中。   魏青琢还想要反驳我,却听到杜夜阑说道:“你们这个年纪,是该多读些书。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便是宫中御书房里珍藏的那些书,都已经读得了十之八九了。”   一旁定荣像是找到了空出,立刻说道:“丞相您不是十四岁就当了状元吗?入朝为官之后还有这么多闲暇时间看书?”   陈策不愧仰慕杜夜阑,这会儿也不帮定荣说话,忽地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在忙也能抽出时间来看书的。”   杜夜阑居然低头认真想了会儿,然后淡淡笑道:“那倒是没有,我方才说的不对,我十四岁之前,已然是将天下藏书看了十之八九了。入朝之后,看得多是案疏奏章,剩下时间应当都在忙公事。”   虽然杜夜阑说着话地时候,脸上笑意谦虚内敛,但怎么看,说的这些话都不谦虚。   我抬头望去,身边的三个少年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丝羞耻来。   不过片刻之后,定荣便又昂起了斗志。   “读万卷书应当行万里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肯定是不行的。书中的道理再浅显明白,不自己去验证一番,怎么会知道这道理的真假?这世界上糊弄人的书也很多。”   杜夜阑点头,面露赞同。   “这话不错,但应当不是魏学子你说的,相比是从别处听来的吧。”   魏青琢立刻接话,“姐夫你说的不错,这话原是我们王宗师兄说的。王宗师兄也很厉害,他自小便跟着他祖父四处行医,一边读书一边给人看病,到书院后常常告诫我们,纸上得来终觉浅,很多东西是书上不会教我们的。”   杜夜阑抿唇不言,半响道:“这个王宗,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是何时来的九越书院?”   陈策说道:“王宗师兄是三年前就在九越书院的,不过其实九越书院也是三年前才在京都开办起来的,里面教书的先生,有好几位都是隐居在民间的大儒,原先也并不在京都教书。”   如此说来,王宗是九越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杜夜阑:“九越书院的院长是程听雪,前些年我曾经上程府拜访过,想请程老入朝为官,但是被拒之门外了。”   陈策面色一滞,忙说道:“我们程院长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也不常来书院的……但是程院长对丞相你也是很赞赏的,他说您能做南越的丞相,是南越百姓之福。”   陈策看上去不像说谎的样子,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找补。   边上定荣这会儿倒是没有帮忙说话,也没嘲讽杜夜阑,而是说道:“如果程院长愿意入朝为官,那自然是极好的。他虽然远在江湖,但是在治国之策上很有见解,甚至不少的见解与杜丞相你这些年做的事都不谋而合。”   “不过,程院长如今这个年岁,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也是极好。若入朝堂,指不定——”   定荣说道一边,陈策便立刻推搡了定荣一把,面露骇色。   定荣瞥了杜夜阑一眼,没再说下去。   不过她剩下半句话的意思,其实在场人都懂。   程听雪的主张若是多于杜夜阑一样,那必然是与满朝文武背道而驰,他这个年岁不像杜夜阑可以有那样的经历和耐心去与人周旋,明争暗斗。   入朝搞不好还会被气病,远不如当个书院院长舒服。   杜夜阑沉吟片刻,饮了口酒,道:“入朝为官,为的是天下百姓,国家社稷。乡野教书,为的是传道授业,教出来的弟子最后或入朝为官,或遍布江湖,靠着自己的学识和一技之长,同样也造福百姓,造福国家社稷。只是大家选择的路不同。”   我看着杜夜阑的侧脸,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暮光之中显得柔和沉稳许多,我往上看了眼,还是在那一丛茂密的乌发里看到了几根银丝。   当书院的院长和当丞相,都是为了造福百姓社稷,听着虽然相同,可当一国之相远比当一院之长要难得多。   我们看定荣他们是年轻人,可是杜夜阑如今不过二十四,我也才不过二十三的年岁,却仿佛是极老极老的人了。   杜夜阑的身上,几乎完全没有他这个年岁人的意气,若是不看他的面容,只听他的言行,只看他所为,谁会知道他也还很年轻呢。   和他斗的刘太尉,儿子都快娶亲了。   因为有定荣他们在,所以我也没能从魏青琢那里听到关于王宗的事情,而饭后我私下寻了魏青琢去问,也只能知道王宗平日在书院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并不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等人都离开了,我便去了书房找杜夜阑。   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看画,他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之前便挂在这里的画。   画上是座陡峭的山,有个人影在爬山?   “这画画的是爬山吗?看上去画的很简单,而且作画之人画技似乎并不精湛。”   我点评了一下,觉得说这话不精湛都委婉了,作画者画技有些粗糙。   我对画还是有了解的,毕竟闺阁之中无事,便是画画。后来去了北周,司徒景湛身边有不少名画,看多了,自然也拉高了我的审美水平。   杜夜阑仰头微微笑着,道:“你看落款。”   我凑近了些看,发现这幅画的落款是“渔樵居士”。   “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杜夜阑转头看向我,神态宁和,缓缓道:“程听雪,号渔樵居士。程老擅音律,诗文,书法,但独独在画这一门上不怎么样。”   我震惊了下,便问道:“那你收藏他的画作是?”   杜夜阑:“我刚当上丞相那边,便去拜见过程听雪。一来是因为他的才能和贤名,二来是因为他曾经也是我义父的老师,我义父游学之时,曾有幸在他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   我倒也不意外,程听雪这人好像年轻的时候便入朝为官过,但是只当了几年官便辞官回乡去了。程家在南边也算是世家大族,他辞官后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出了不少人人称赞的好诗文?   “你没有告知他你的身份吧,若是你告知了你和六皇子的关系,程听雪应该会出山帮你。”   杜夜阑摇头,“我那时初出茅庐,一腔意气,只想着立刻改变南越,同时查清义父之事,找到义母和琮弟,便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份信,写了我对南越的看法,我想如何改变南越等等给程听雪,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但是程听雪不见我,而是让人送了这么一幅画给我。我曾在义父那听过,程听雪是因为受不了朝堂黑暗,党阀之争,这才辞官并且发誓不回朝堂的,我也是试一试。拿到这幅画后,我便歇了请他出山的心思。”   我又细细看了看这幅画,半响,琢磨出了点味道。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太白的诗啊,程听雪这是觉得这条路太难,让你自己去闯?是劝你别走这条路,还是鼓励你一直往前走?”   杜夜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道:“应该是让我在想一想,是否真的要走这条路吧。如果走了,倒也不必惧怕孤身一人,独木难支。”   我看向那画,笑道:“也是,你看,程听雪虽然不入朝,但还是开了九越书院。那位王宗学子,也许就是他要送来帮助你走完这条路的人。只是,又是三年前……怎么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三年前出现了?”   第42章 等你归家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过了清明,便又是日日晴朗,杜夜阑也再次忙碌了起来。   先前讨论过的布防图一事,这几日也已经有了眉目,朝堂一番你退我进之后,杜夜阑下朝来,便告诉我,刘太尉已经不日便接管清州军务了。   杜夜阑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如常,和颜悦色地倒像是随手送出了一本书,而不是一城军队。   晚饭我们如今是一起吃了,两个人饭桌上倒也不怎么说话,杜夜阑这人向来食不言,还是月牙前几日告诉我的。   “这人和以前一样,还是闷葫芦。以前姐姐你没醒,他整日除了唤人做事,一日在家中都不说话,一个人吃饭一句话不说,比以前咱们被北边还要安静。”   我那日正在喝药,听着这话,抬头看了眼落在夕阳余晖里的偌大圆桌,想着杜夜阑一个人在这上头吃饭,倒是怪冷清的。   “是有些冷清了,但是毕竟是在丞相府,吃的定然是比以前咱们在北边好。”   在北周的时候,先前也是好的,那时候我还没落难呢。   后来司徒景湛开始夺权了,我这个人是他防备着的,再加上得罪了慕容宜,府里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在吃食上便也渐渐克扣起来。   那时候清汤寡水,粗茶淡饭吃得人都憋闷了,不过那时我与月牙还有杜夜阑三个人一起吃,月牙总是有许多话要讲,倒也不觉得那饭吃得难受。   谁想,月牙却托着腮帮子坐在桌边,皱着眉道:“这说来就更奇怪了,他一个丞相,日日吃得和清苦人家一样,我瞧着每日翻来覆去,和我们先前在北边吃的粗茶淡饭毫无区别。”   “只除了他宴请宾客的时候,几次宴请宾客,倒是十分丰盛。”   如此看来,倒是杜夜阑沾了我的光,如今顿顿吃得比他先前精致丰盛许多。   他幼时曾经饥荒,自然是不会挑食。与我一起吃饭,也从来没见说有什么忌口的,日日粗茶淡饭,倒像是在惩戒他自己似的。   过去的都是过去的,仿照着过去的日子装模作样,也不再能回到过去的。   那日后,我便不再在自己屋中吃饭了。   杜夜阑交兵权那日晚归,也并无人回来通报,我便一直等着,菜热了三回,才瞧见他从前院回来。   他见我站在廊下,脚步便顿住了,望了一眼我身后正在上菜的桃言,问道:“时候这么晚了,你还没吃?”   我点点头,道:“等你。”   杜夜阑眸色微动,讶异里却叫我瞥见了一抹亮色,像是欢喜。   我抿了抿唇,收拢衣袖,道:“大人下次若是在宫中用膳,便差人回府说一声吧。”   杜夜阑忙走上前,伸手便攥住了我的衣袖,道:“是我今日忘了,因为要交割清州军务,便晚了些。多谢夫人还给我留了饭,只是若有下次,好好你不可饿着你自己,饿着的滋味,不好受。”   说完,他忽又淡淡笑起:“不管多晚,我只回来吃你留的饭。”   我想了想说道,“饥饿的滋味我也清楚,你既然知道,便不该说这话了。你肠胃本就孱弱,忍着饿回来吃,病倒了我是不是还得照看你?”   “杜夜阑,咱们两个呢,如今就是这么平淡处着。你尊我一声夫人,我便在外人前尊你一声夫君,你庇护我苟且活着,我便也体谅你一些,不去想往日里那些亏欠不亏欠,我只等着那日解毒了,你也没理由拘着我,咱们便一拍两散。”   你做你的治世能臣,我做我的闲云野鹤。   只是这句话,我竟有些说不出口。   我也有些不敢看杜夜阑的眼睛,从小苍山回来后,我便时时想起我们在寺庙里听雨的对话。   也真是奇怪,我对眼前这个人,不太能恨得起来了。   对曾经的自己,倒也没那么嫌弃了。   我们算来算去,纠结这个纠结那个,到底也都只是凡人不是神仙,算不到最后我们的因果究竟落在何处。   何必责怪这么多呢。   诚然很多人在利用我,但杜夜阑,勉强算这里面最干净,也最没有私心的一个吧。   别人为自己的好处推我上险路,杜夜阑倒是为了天下百姓将我推上险路,最后还把他自己搭了进来。   真是赔本买卖。   我忍不住便笑了,耳旁传来杜夜阑欲言又止的一声叹息。   **   解药这事进展十分缓慢,王宗那边也没有动静,但是日子确实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春闱放榜的时候。   这段时日我坚持吃药,再加上心情舒畅,也缠着月牙教我练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虽然多是花架子,但是身体硬朗许多。   清早我方才起身,便听到桃言和月牙吵吵闹闹从外面进屋,雅言跟在后面,竟然也一脸的激动。   这倒是难得,雅言向来沉稳。   “外头怎么了?你们一早便这么兴奋?”   桃言走过来给我梳头,笑道:“今天春闱放榜,外面可热闹了,咱们丞相府离宫门口近,许多年轻书生从咱们门口过去,方才月牙说有个书生长得可俊俏了。”   “你胡说,我才没有说这样的话!”   月牙又闹了起来,我瞧着说道:“哪个书生如此俊俏,惹得我们月牙心动。回头丞相回来,让丞相给你做个媒如何?”   大好年华,春心微动,多寻常的事情啊。   不过,有人动春心欢喜,自然也有人心伤。   因为这几日和杜夜阑商议了,我想出去走走。他也没有在拘着我,不过却让月牙和杜行跟着我一起出门。   月牙便罢了,杜行是不愿意的。他说他是丞相的护卫,跟着我出门,若是有人想对杜夜阑不利可怎么办,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杜夜阑做丞相这些年,经历过好几场刺杀。   刺杀的事情从未在民间流传开,所以无人知晓。   杜行最后还是被杜夜阑指派到了我身边,若是我需要出门,便要杜行跟着,虽然我觉得,光天化日在南越京都,应该也没有人敢动我。   但到底是他一份好意,所以便接纳了这个意见。   至于杜夜阑,月牙毫不客气地嘲讽杜行:“大人的功夫比你好多了,你和大人在一起,不知道是你保护大人,还是大人保护你呢。”   一句话,气得杜行臭了三天的脸,这两人,也真是冤家。   街头的人用桃言的话说,比寻常热闹许多,尤其是靠近宫门口放榜那一段路,路边都是人。   有好些是酒楼里来招揽客人的,还有好些摊贩再卖东西,都是些讨喜的物件。   桃言:“京都酒楼多,这会儿都在这里,招揽中榜的人呢。但凡中了榜单的,哪有不呼朋伴友进酒楼庆祝的。”   月牙望了一眼,说道:“夫人,咱们既然出来逛了,不若就在外面吃吧。我听闻京都有家金玉楼,菜品一绝,最会做时令鲜蔬。”   我想了想,金玉楼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并不及细想,便被月牙拉着往前走去,再抬头便看到了金玉楼的招牌。   酒楼临街靠河,正在最热闹的借口,我们进去便看到已经坐满了人,月牙喊了小二来要包间,却不想早没了位置。   “夫人今日来晚了,今天放榜,咱们这里的包间早就被订完了,多是学子来庆祝高中的,就连咱们这大堂,也坐满了。”   月牙看了一眼,嘟囔道,“我瞧着那一桌不是还空着,怎么说没位置了?”   顺着月牙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大堂靠窗还有一桌空着。   小二便道:“那也是有人订了位置的,只是人还没到。那桌客人与我们掌柜是熟人,因而那张桌子今天必定是不能坐其他客人。”   小二才说完,月牙就摆了脸子,我怕月牙闹腾,便道:“无妨,我们改日再来就好。”   月牙泄气地看着我,“可这真扫兴。早知道便不带姐姐你来了,害得白走一趟。”   杜行在一旁趁机嘲讽了两句,月牙便和他吵上了。   我想劝阻,却瞥见一旁的桃言沉默地看着那张靠窗的桌子,神色沉沉,若有所思,并不像常日里那样轻快。   “夫人,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巧。”远远听到有人说话,我转身看去,不想又见到了定荣。   也的确巧,靠窗的桌子原来是九越书院这几个人定下的,魏青琢也在。   凑了巧,我们几个人便和定荣他们挤了一桌。   刚才坐定,便听到身后有人笑着说道:“你们已经来了,我先前便和掌柜订好了位置,还担心你们找不到。”   来人穿着洗的泛白的蓝衫,神态自若,走近看到我,微愣了下,便向我作揖行礼,是王宗。   我想着也是了,杜夜阑先前说,王宗也在这一届的考生里。   “看来你们王师兄是考中了,我们两手空空,这蹭饭蹭的有些心虚。”   王宗坐下,闻言便道:“夫人说笑,能与夫人同桌,是我之幸。我瞧夫人面色比上次见面好了不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药对夫人有些作用?”   “那药我如今还用着呢,是比先前的药要好些。今日原是为了你庆功,便不要谈这些了。”   金玉楼的确菜品一绝,好些菜甚至不输给宫中,我这是比较了南越和北周宫中的菜色才敢下的结论。   只是,这菜色虽好,我却发现一旁坐着的桃言,心思完全不在眼前,她往日,对食物向来热情,今日却很反常。   桃言忽地放下了筷子,与我说身体不适,便跑了出去。   我想去追,便听到有人说:“这金玉楼原先是金家的,只可惜金家出了个不堪用的人,不会经营还败光祖业,将这酒楼卖了出去,听闻还卖了女儿,你那丫头,姓金吧。”   我回神望去,望见二楼包间门口,站着一位以扇遮面的华服女子。   羽扇微微下移,却是珍荣公主,居高临下,眸光不善地看着我。   春日渐暖,人心浮躁,有些想忽略的事情,便又挣扎着破土而出了。   第43章 云泥之别吗?   雅间里点着香炉,门关上便将酒楼的热闹声也一并隔绝在了外面。   随便逛个酒楼还能遇到公主,的确是我未曾想到的。   珍荣公主坐在对面,她未曾开口,我也只能站着回话,可进了屋子,公主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我站了会儿,鼻尖闻着外头的饭菜香,十分没骨气地感觉到了饥饿,便忍不住问道:“不知道公主有什么话想问我?”   珍荣公主忘了我一眼,说道:“本宫想见你,非得有事吗?上次赏花宴,为何没有参加,可是我这公主的面子不够大?”   珍荣公主容貌艳丽,眉宇间高高在上的华贵气却让她艳丽的容貌显得有些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她虽然笑着问我,可眼底冰冷,那张艳丽的脸便染上了有些骇人的怒意。   赏花宴也不只是我不去,杜夜阑也没去,也不知道珍荣公主在宫里有没有逮着杜夜阑问没去赏花宴的原因。   我垂着眼睛,看着纹路精美的桌布一角,说道:“回禀公主,臣妾那两日身子不好,病歪歪的。我怕去参加赏花宴,将病气过给了其他人,这反倒是罪过,所以没去。”   珍荣公主的宫女却突然怒目瞪向我,说道:“你既然病着,怎么有人在小苍山附近见到你?你与丞相分明是去登山了。”   我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挤出笑容道:“因为我病了,夫君便一定要带我去山上寺庙祈福,所以我们才去了小苍山,的确不是有意欺瞒公主。若是公主不信,不如问一问我夫君。”   珍荣公主不语,她身旁的宫女却突然走上前,伸手便攥住了我的手腕,抬手向我打来。   一切都在一瞬间,我还没反抗,紧闭的门边被人破开,长剑一挡,便将那宫女打开了。   闯进来的是月牙,她满脸凶狠地瞪向了珍荣公主,抬脚便踹在了那宫女的肚子上。   宫女惨叫倒地,珍荣公主大喝一声,屋外顿时又有好些带刀身着官服的人从隔壁屋子跑了过来。   数把明晃晃的长刀对准了我和挡在身前的月牙,月牙想要把剑,我立刻按住了她。   “别冲动,杜行呢?”   月牙看向屋外,杜行和雅言匆匆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九越书院几个人,定荣公主也在,她看到堵住门的带刀护卫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脸,却也没有离开。   “姐!你们拿刀对着我姐做什么,你们知道我姐是谁吗?”   魏青琢这傻子还看不清状况,到门口便立刻卷起袖子推搡举刀的侍卫想要进门去,却反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我看了一眼这架势,便对着门外的杜行无声说了两个字。   “丞相。”   杜行会意,却没有自己离开,而是低头对雅言说了两句,雅言便转身离开了。   我走到月牙身前,直接对着珍荣公主跪了起来,俯首道:“公主,我这婢女愚笨,只想保护我,才误会了公主的一番好意,月牙,快跪下,公主只是想让人给我倒茶。”   月牙明显不认同我的说法,但却没有当场反驳,木着脸跪了下来。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原本喧闹的金玉楼也瞬间寂静。   珍荣公主不紧不慢地饮着茶,然后又倒了一杯,将这杯茶端到了桌边,道:“既然方才那杯茶没喝到,那本宫便再赐你一杯茶。”   我抬头看向悬在头顶的茶,伸手去接,那白瓷的茶杯却在我的手接到的刹那,微微一翻,滚烫的热茶便从我的掌心泼了下来,顺着手腕流进了衣袖。   焦灼滚烫的痛意让我忍不住颤抖,一旁的月牙伸手便抓起了剑,她身后的长刀却越过她,贴上了我的脖颈。   “公主,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惩处我,只是因为我没有接住公主赏赐的一杯茶?”   我低头看着被烫的发红的双手,心中却没有一丝紧张,我甚至觉得我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我仰起头,看向了珍荣公主,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飞快掠走的快意。   公主错愕的眼神转身被恼怒替代,她站起,俯视着我,说道:“没接住本宫的赏赐倒也不必死,本宫也不是这般滥杀无辜之人。只是你这婢女,竟然妄图对本宫行凶,刺杀公主,难道还能活着?”   “你想说,这是误会,你的婢女并不想刺杀本宫?”   珍荣公主微微弯腰,涂得鲜红的指甲贴上我的脸颊,然后抬起了我的脸,低声道:“可是,只要本宫说你的婢女想刺杀本宫,那么,她就是想刺杀本宫。”   珍荣公主松开手,说道:“你们退下吧,本宫和丞相夫人说说话而已,做什么剑拔弩张的。”   话音刚落,那些反着寒光的长刀便被收了回去。   屋外的带刀的侍卫一起退下,也将魏青琢和月牙,杜行一并都赶走了。   珍荣公主又倒了一杯茶,这次没有失手翻倒,而是稳稳递到了我手里。   “魏静好,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还是杜昭给你取的?”   我跪在地上,被烫过的双手隐隐作痛,捏着手里那杯新茶,明明隔着瓷杯传递到手上的是点点温热,我的脊背上却泛起了凉意。   “本宫该唤你魏静好,还是……魏青梧?”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我听到这句话时,手中的茶杯瞬间倾翻在地,茶水下,满地狼藉,我仰头看向珍荣公主,她也怔住了,旋即眼中露出震惊。   我心中一颤,不由后退起身,伸手便抓住了桌上剩下的茶盏。   坚硬的茶杯咯着掌心,提醒着我我刚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珍荣公主并不确定我的身份,她方才的神情分明是因为我的反应感到震惊,她那话,是在诈我!   珍荣公主这是也有些失措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她伸手指向我,质问道:“你果然是魏青梧吗?你不早应该死在江城了吗?”   “是杜昭救了你?他竟然敢瞒天过海,将北周弃后带回来藏在丞相府?”   我用力抓了下手中的茶杯,掌心传来微微痛楚,我借着这丝疼痛勉强冷静下来,对着珍荣公主说道:“公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魏青梧是我的长姐,我自小被寄养在深山的庵中,与我姐姐并不相熟。”   珍荣公主冷冷看着我,收敛了脸上震惊的神色,道:“魏青梧,本宫早就觉得你出现得蹊跷,我从未听闻安平侯府还有个寄居在外的女儿,更遑论你与杜昭如何相识,忽然便成婚了,若你不是魏青梧,方才为何慌张至此?”   我松开手,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然后伸手慢慢抓住了桌上盛放茶盏的托盘。   “公主,我只是太久没有听到长姐的名字了。我的长姐被封为和亲公主前往南越,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客死他乡,我们一家心中悲痛,这几年从未曾提及过姐姐。”   “而这些年,南越似乎也无人提到过我这可怜的姐姐,是以方才公主忽然提到我长姐,我才会惊讶失措。公主如何会觉得我是我姐姐呢,我姐姐可是死在了南越北周十几万士兵面前的。”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箭穿心啊。   我忍住喉间微微激动的哽咽,凝眸看向珍荣公主,珍荣公主看我的眼神却已经是志在必得的冷漠了。   “本宫虽然不知道杜昭是如何保下你的,但你一定是魏青梧。是了,杜昭一定是同情你,他一直对当初送你去和亲耿耿于怀,将你带回娶你,也一定只是为了偷偷藏住你让你苟活。”   我看着珍荣公主越来越激动的面容和越来越快的语速,发觉她已经完全沉溺到了她自己的想法里。   沉溺于爱慕的女人,果然擅长自欺欺人。   若杜昭是为了让我偷偷活着,哪里需要大张旗鼓娶我,让我隐姓埋名活在边陲小镇不是更合适?   我慢慢抓紧了手里的托盘,对珍荣公主说道:“公主,若我真的是魏青梧,那丞相可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若是这件事被北周知道了,那两国之间,难免会再起祸端,你难道忍心让丞相因此丧命吗?”   珍荣公主安静下来,她望着我轻蔑地冷笑,然后从袖中丢了一张卷纸出来。   “本宫并不想亲自动手,但,杜昭对你的心思太重,已经到了本宫不想容忍的地步。本宫不会让杜昭有任何危险的,你一个本就不该活的人,便自裁谢罪吧。”   “杜昭这些日子对你足够好了吧,你但凡有些良心,便该早早离开杜昭,以免因为你的身份连累杜昭。”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托盘,问道:“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公主不怕杜昭恨你吗?”   珍荣公主缓缓微笑,道:“地上泥与天上云,或者他会因一时同情选了地上泥,但谁会愿意一辈子与卑贱泥尘为伍?魏青梧这三个字,就不应该继续存在。就算不是因为杜昭,你也必须死。”   不知道为何,我有点想笑。   原来,我在某些人眼里,只是地上泥。   可是,眼前的公主,你是否知道,若非我这一滩泥,当初死在清州的就应该是你了。   我猛地抓起一直紧握的木头托盘,对着珍荣公主的脑袋狠狠拍了下去,然后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珍荣公主瞬间瘫倒在了我身上。   我用力喘着气,然后将托盘放到了一边,抱着公主坐倒在了地上,浑身冷汗。   “公主?呵呵……魏青梧从来不是一摊泥,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能因为你是天上云,便真的将我的命视若草芥。更何况,泥也好,草芥也好,只要有心,都可以好好活着,而不是自裁谢罪。”   我,魏青梧,从来没有罪!   紧闭的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兵刃相交,我看到一道玄衣身影推门而入,那人脚步微顿,旋即反手关门,将那喧嚣再次隔绝于外。   我仰起头淡定地看向杜夜阑,他深邃的墨眸里满满的,全是我。   “她知道,我是谁了。可是我,不想再做魏青梧了。”   汗水从额头一点点滑下,我用力说出最后一个字,挺直了瘦弱的脊背。   杜夜阑走到我面前,抬起微冷的手一点点抹掉了我脸上的汗珠,然后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说:“别怕,你只做我的好好。睡一觉,我会处理好一切。”   第44章 好好,你可以不要嫌弃   金玉楼的食物,到底还是没能尝上一口,而且自那日之后,金玉楼便被朝廷封了,昔日热闹的酒楼,如今成了街头拐角最冷清之处。   京都府尹亲自带人封的楼,民间猜测纷纷,渐渐流传出消息,说是这金玉楼似乎惹恼了杜丞相,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   但是大多数人是并不相信这一点的,在百姓的眼中,杜丞相绝对不会是徇私枉法,滥用职权的高官,但这一次,月牙告诉我,的确是杜夜阑让人封了金玉楼。   杜夜阑前脚将我从金玉楼带回丞相府,后脚金玉楼便被封了,所有的人都被勒令不许谈论那日的事情。   我昏迷了两日,醒来时是夜半,屋内却燃着好些蜡烛,灯火通明。   我看着头顶绯色的帐子,看头顶落下了一大片阴影。   杜夜阑穿着一件银色的长衫,闭眼坐在床侧,他的脸色在烛火下透着几分苍白,不知是不是那两排蝶翼般的长睫毛落下的阴影,我瞧着他眼底透青,憔悴极了。   可尽管如此,绯色帐下,依旧美人如画。   我一时分不清,我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丞相府。   “好好,你醒了?”喑哑惊喜里含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杜夜阑醒了。   我有些渴想要喝水,还未开口,却已经被杜夜阑抱进了怀里。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推开杜夜阑。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恰好安抚住了我不安的心。   良久,我才问他,他是如何将我从酒楼带出来的,珍荣公主如今怎样了?   我当时用桌上的托盘砸了下,有情急之下的无奈,也有恐惧珍荣会将我的身份说出去,所以不得不下手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在杜夜阑推开门走进雅间的那一霎,我便已经从崩溃的情绪里清醒了过来,我知道我犯了一个极为愚蠢的错误。   就算珍荣公主知道我就是魏青梧,她一时半刻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只要这中间有时间,那么杜夜阑一定能想到办法替我周旋。   再不济,我还有时间隐姓埋名逃离京都。   可是,珍荣公主受伤或者意外身亡的话,那结果便完全不是这样了。   朝廷一定会就这件事查个底朝天,到时候无论我是不是魏青梧,我都会因为伤害了公主而受罚。   大概率,是被送上断头台吧。   “你昏迷之时,雅言和王宗都在外面,他们各自查看了你和公主的情况,公主额头受到了敲击,晕了过去,虽然看上去严重,但是没有性命之虞……反倒是你,气血翻涌,情况比公主糟糕太多,还好王宗……”   杜夜阑欲言又止,似有顾虑,但听上去,是王宗救了我。但这些并不是最紧要的,是以我也没有追问,我关心的是我们如何离开金玉楼的。   “公主的守卫和宫女都在屋外,屋内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一定知晓了这件事……朝廷是不是已经下旨抓我了?”   我紧紧攥着杜夜阑的胳膊,紧张地说话气息也有些不稳。   我的确是没那么怕死了,毕竟早就死过一回。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因为金玉楼的这件事白白送命,那我死的简直比三年前还要冤枉。   杜夜阑伸手轻抚着我的脊背,让我安静下来。   “没事。我确认了你和公主无事之后,立刻让人清空了金玉楼,将你和公主分别带了出来,只是金玉楼里的人多少知晓那日的事情,不能再让这酒楼开着了。”   我垂眸,心有歉疚。   我也知道金玉楼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多半是不能继续正常开着了,只是这对于金玉楼而言,的确是无妄之灾。   “杜夜阑,金玉楼的人因为我的一时冲动,白白受了亏损,我心里有些愧疚,我先前攒了好些首饰和银钱,我想——”   “你想补偿金玉楼的人?”   杜夜阑一个眼神便猜出了我的想法,我点点头,也不否认。   杜夜阑却笑道:“你的那点私房钱,是买不下金玉楼的。你攒那些钱,不是为了离开丞相府以后作打算吗?如今散了,将来离开丞相府,难道要干我当年的营生,沿街乞讨?”   我瞪了杜夜阑一眼,捶了他两下。   这人怎么忽然便有些不正经起来,我推开他,指了指桌上里的茶壶,杜夜阑给我倒了杯水。   就着他的手喝了两杯水,嗓子这才舒畅起来。   杜夜阑眉眼含笑,望着我道:“金玉楼我已经私下买了,不过走的是桃言那丫头的身份,金玉楼原本是她们家的,如今让她买下也算名正言顺。”   “可是桃言一个丫头,怎么有那么多钱买下那楼?”   “丞相夫人体恤下人,大发慈悲替她买下的。你既是丞相夫人,又是安平侯府的二小姐,出手阔绰也不会惹人怀疑。那酒楼暂且搁置一段时日,过后便可重新开业。”   我想了想,仍然是觉得这样子,像极了我和杜夜阑强占酒楼,可杜夜阑却说,当年金玉楼的掌柜从桃言父亲那里得到金玉楼,也是在背地里使了一些肮脏手段的。   “杜夜阑,你既然是个清正爱民的好丞相,那你这样得了酒楼,真的心安?”   杜夜阑走到门边,打开门对着屋外说了两句什么,回头看向我,说道:“金玉楼这么大的酒楼在京都开着,背后必然有所倚仗。你猜猜,金玉楼背后的仪仗是谁?”   杜夜阑需要花钱买下金玉楼,这金玉楼背后仪仗自然不是他本人。但是杜夜阑看上去对强占酒楼一点也不觉得理亏,我合理怀疑他和这酒楼背后的主人有些恩怨。   我脑海里闪过两个名字,“刘太尉还是王御史?”   杜夜阑:“刘太尉。”   杜夜阑前几日才将清州的兵权给了刘太尉,这几年背地里被刘太尉和王御史也坑了好些次,这么一想,我心里对金玉楼东家的亏欠也消失了。   毕竟如今我与杜夜阑算是夫妻,那么通我们两个同仇敌忾一下也合情合理。   可是我转眼想到刘太尉是珍荣公主的舅舅,瞬间便又愁苦起来。   “金玉楼的事情解决了,可是珍荣公主呢?除非珍荣公主失忆,否则朝廷一定会问罪我吧?”   杜夜阑沉默了片刻后,在我身边坐下,神色从容地说道:“公主那边,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不说出这件事。好好,你不用担心这些,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不要像这次一样大悲大喜大怒大惊。”   杜夜阑说的话,大多是时候都是可信的。他如此自信能够让珍荣公主闭嘴,我便决定相信他,至于他用什么方法让公主甘心不追究,我打心底便不是很想了解了。   杜夜阑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将纸张展开后,杜夜阑递给了我。   “这是在找到你的时候发现的,就在屋中的桌上,是公主的吗?”   我点了点头,应该是珍荣公主的东西,当时她丢下这张纸,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之上写的是什么。   展开之后却发现,这纸上竟然是一副小肖像。   画上女子神态模样,给我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半响,我愣愣抬头对上杜夜阑的眼眸,问道:“这是我的小像?”   杜夜阑眸色深邃,说道:“准确来说,这是北周皇后魏青梧的小像。画上衣冠,是北周皇后才能用的九凤金步摇和玄色凤袍。”   手中的纸张翩然滑落,我忽然觉得一股阴寒从脊背上爬到了脖颈,有些窒息。   我咬着牙将那张纸重新拿了起来,“的确是北周皇后才能使用的衣冠,但是我从来没有穿过这玄色凤袍,金步摇在慕容宜那里。当初司徒景湛登基,我已经被软禁了,他只是下了旨意封我为皇后,却并未举行封后大典,更遑论这些东西。”   屋外响起桃言的声音,杜夜阑从我手中抽过那张小像,放到了烛台火苗上,顷刻之间,火蛇便将那纸张化为了灰烬。   “好好,你当初穿过还是没穿过这些并不重要。将这画像给珍荣的人,只是想让珍荣知道你可能就是魏青梧。我们现在需要找出,是谁将这画像给了珍荣,多半是北周在南越的暗桩……我怀疑这张画像到珍荣手里有段时日了。”   我咬住了手指,手上传来了丝丝痛意,我突然想到了之前回安平侯府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回安平侯府吗?我被人推进了河里,当时我的注意里被月牙吸引走了,我以为是月牙对我动手,可后来我才知道,是公主的人对我动的手。”   当时那个推我下河的人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没怎么细想明白,如今却懂了。   “推我下河之人,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已死之人,安敢觊觎贵人所好’。后半句应当是指我嫁给了你,对珍荣公主横刀夺爱了。前半句,她是如何笃定我是个已死之人?”   “在那之前,珍荣公主应该就得到了你的小像,心中有所怀疑。那推你下河的婢女,也许原本不是为了杀你去的,可能是被公主派去安平侯府打探你的底细,却恰好碰上我们去侯府,便干脆动了手。”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杜夜阑,那小像,应该是司徒景湛亲笔画的,他曾经,给我画过几次小像,我认得出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是愤怒也是惊惧,“司徒景湛从我苏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再次好好将我利用殆尽了吧……让司徒景澈引诱我给你下毒,将我的画像给珍荣公主,一旦我的事情暴露出来,藏匿我的你必然也将万劫不复?”   杜夜阑再次温柔地抱住了我,说道:“好好,也许,不止如此。珍荣公主未必愿意看我出事。”   我不解地看向杜夜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杜夜阑并不打算解释,他开口让屋外的桃言进来了。   “你昏迷了两天,我让厨房一直热着粥,你多少吃一点。其他烦心的事情不必担忧,我会处理。”   我看着他喂到我嘴边的粥,忍不住皱眉:“杜夜阑,其实,我并不希望你替我解决一切问题。光是朝堂和百姓的事情,就已经让你很累了吧?在分心处理我的事情,你是想直接白了头吗?”   杜夜阑怔怔看我,垂首轻笑:“好好,你和天下,一样重要。如果我真的白头了,你别嫌弃我好吗?”   心里某一处,酸到有些发疼。   我何时,嫌弃过你呢,杜夜阑?   “杜昭,这么些年了,若我一直躲在你的羽翼庇护之下,那我便还是当初那个魏青梧啊。我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那些麻烦和问题是冲我来的,我也想试着自己去解决。”   如果我永远没有解决这些麻烦的能力,他日我离开你,要怎么独自存活下去?   第45章 考校   那之后多日,整个京都风平浪静,金玉楼发生的一切便都仿佛是一场梦。   但魏青琢上门来探望我时,却又让我清清楚楚意识到,那天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   魏青琢坐在我对面,看着比先前又瘦了不少,不过少年人长个子像春笋似的,眨眼便高出一截,看上去瘦了些倒也正常。   只是瞧着魏青琢神情要比往日沉稳许多,或许说也并非是沉稳,倒像是消沉和恍惚。   我给他倒了杯茶,问他可是被先前金玉楼的事情吓到了。   魏青琢握着茶杯迟疑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天我原本想来丞相府看姐姐的,但是姐夫不让。他要所有人都不许外传金玉楼的事情,我连父亲和母亲都不敢告诉。”   我安抚了一下魏青琢,他一直生活在京都,又是安平侯府的唯一的继承人,虽然侯府没落,但毕竟在京都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去招惹他,他自然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被吓坏也是自然。   “听你姐夫的话,你书院的那几位同窗师兄弟,你也回去千万叮嘱他们,不要去外面乱说,毕竟这件事一个不慎,便会掉脑袋。”   魏青琢神色微怔,看向我惴惴不安地问道:“姐姐,你和公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珍荣公主真的会放过你吗?先前在咱们府里推你入水的也是公主的人。”   我伸手堵住了魏青琢的嘴,说道:“这两件事你都烂在肚子里,便当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我的身份,你一定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到时候,整个侯府都会有难。”   “你是我二姐,我知道。可是阿姐,我是真的觉得不安,那日那刀便架在你我的脖颈之上,我觉得公主是动了杀心的。”   我自然知道珍荣公主动了杀心。   “你觉得杜夜阑能护住我吗?”   魏青琢一愣,旋即神色镇定了些,说道:“我觉得能,但那毕竟是公主。”   我伸手拍了拍魏青琢的手背,看着少年稚嫩的双眸,说道:“是公主有如何呢,谁曾经没当过公主。我还当过北周的皇后不是吗?你相信杜夜阑,也要相信阿姐我,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生死这种事,我早就不再怯场。   上次一时慌乱,才让自己陷入被动。   但这种事,我不想在经历第二次了。   “青琢,你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有句话我还是想叮嘱你,安平侯府如今仍旧可以偏安一隅,不是因为他是侯府,而是因为你如今的姐夫是杜丞相。可……侯府是不能永远倚仗外人的,你须得自立起来,才能撑起侯府。”   少年慢慢攥紧了拳头,那双稍显只能的眼睛里也有了一抹沉重。   我们无法永远倚仗杜夜阑,这点他早便知道。   “阿姐,其实这次来,除了探病,我也是还有件事想和你说。我打算离开书院了。”   “是想回国子监?还是打算直接下场考试?还是想——”   “阿姐,我想参军。”   少年人眸色湛亮,神采奕奕,却语出惊人,我愣了下,皱眉道:“你母亲知道你的打算?”   魏青琢点头,说道:“我前些日子已经禀告过母亲和父亲了,他们不赞同,我其实绝食了几日,但是他们还是觉得我胡闹。”   我说这孩子怎么短短时日瘦了好多。   “从军不是闹着玩的,军队上战场,处处面对的是鲜血和死亡,与京都少年人血气上涌打群架完全不一样。咱们的家世,想要自立,也没必要走刀口舔血博功名这条路。”   魏青琢显然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坚持说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本人在读书科考这一条路上没有什么天赋,虽然就算他参加科考,依靠着安平侯府,皇室旁系的背景,也依旧是可以衣食无忧,甚至养尊处优地过完一辈子,可是哪个年轻人愿意这样过一辈子?   “我是走不了仕途的了,但是我对兵法很感兴趣,其实自小也有师傅教我习武,阿姐你也知道。只是以前你们都当我好动,认为习武只是为了强劲体魄,可是我有认真在学。”   “我曾将想过去做武状元,只是本朝已经废除了武举。南越和北周的关系如今虽然缓和,但是我觉得清州和江城的战事一定会再起,这正是建立功业的好时候。”   我看着眼前少年人坚毅向往的眼眸,知晓他此刻的兴奋。   谁都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将军,盖世英雄,可是战场有多无情呢?   北周的后宫当年是无形的战场,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你须得保持十二分的精神,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一步走错而是去性命。   更遑论真正的战场。   “我当年在清江战场待了整整三天,寒冬腊月,吸进肺腑的每一口气都是冰冷的带血的。那时大战还没开始,局部小规模的战役便时有发生,就在我的脚下发生。”   一个个鲜活的人血溅当场,四肢不全,不过片刻,便被白雪掩埋。   “魏青琢,我不允许你去战场上送死。你是安平侯府的独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魏青琢与我说不通之后便沉默了,只是他离开时却对我说:“阿姐,我真的不是一时意气用事。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一方手握军权的将领,也许我的亲人就不必远嫁千里,客死他乡。也许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能对我们轻易便生杀予夺。”   魏青琢离开了,我却站在门边许久。他说的话停在我的心头,我才明白过来,也许我看他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已经在成长了。   杜夜阑不知道何时已经回府,站在了我身后很久也没有喊我,还是我被风吹得有些冷,回身时才发现他站在廊下。   “你——何时回来的?”   杜夜阑走上前,给我披了件披风,说道:“有一盏茶了,想来找你,恰好听到了你和青琢说话,便没打断你们。”   修长好看的手指给我系着披风,手指和红线缠绕在一起,怪异又美丽。   我又想到了清江上被大血掩埋的血迹和士兵。   我不由伸出手抱住了杜夜阑,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胸膛,身体上的压得我喘不过气的重量便好像被他分走了。   “青琢想去军中历练,我觉得他是孩子气的想法太天真。但是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便是像你一般,刘太尉和陛下如此忌惮你,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你也是有兵权的,虽然如今,这部分兵权交出去了。”   杜夜阑静静的不动,任由我抱着,说道:“魏青琢能有这个想法,证明他是个有心和有脑子的人。其实……如果你问我的意思,我是赞同他的。”   我没说话,我知道杜夜阑在想什么。   安平侯府如今看着一切都好,但是我的身份便是安平侯府的催命符,但凡出点意外,除开杜夜阑没有任何倚仗的侯府,眨眼便会崩塌。   杜夜阑也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侯府一辈子,而且我离开之后,他还有必要护住侯府吗?   “他是家中独子,我日后是不会回侯府去了。战场九死一生,能不能博到功名难说,送命倒是轻而易举。”   杜夜阑却说:“男儿本就是要建功立业的,若是青琢想去军中历练,如今去的话,我在边军也有人脉,还能照应他。你放心,五年之内,清江不会再起大的战役,北周那边的使者要来了。”   我抬头看杜夜阑,他神色如常,但那双眼睛到底起了点波澜。   “你相信司徒景湛会和谈?”   杜夜阑摇头:“难说,这三年,北周内政已经清肃的差不多了,若我是他,此时出兵南越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三年我从未放松过对北周的戒备,清州重兵驻守,北周此时进攻,不是好时机。”   “但是,我想到北周的使者要来,我就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我摸了摸心口,我的直觉,很多时候,准的过分。   我和杜夜阑谈过之后,对于魏青琢想从军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了,如果几年之内没有大战事,那么让魏青琢去清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请杜夜阑帮我对魏青琢进行一场考试,从兵法到武功。杜夜阑自己带过兵,谋略过人,武功其实也很好,如果魏青琢能通过他的考验,那我便不再阻拦参军这事儿。   杜夜阑也没有拒绝这件事,只是这场考验安排在了隐秘的地方,考校武功的时候,杜夜阑让杜行代替他上场。   我站在边上望着场中的杜行和魏青琢,忍不住说道:“青琢这功夫在杜行面前看上去像是班门弄斧,他这样的上战场,怕是不行吧。”   杜行的功夫看上去也很好,但是也不如杜夜阑,这句我没说出来,但是抬头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杜夜阑。   杜夜阑察觉到,莞尔笑了下。   他今日又穿了一件玄色衣衫,衣襟袖口都没有一点点纹绣装饰,看上去过分朴素了,我一开始以为他穿这身是要下场去亲自考校魏青琢。   杜夜阑负手站在我身侧,笑道:“他们不知道我会武功,这件事我也从未说过,主要是担心某些人找绝世高手来暗杀我。”   “这某些人,难道是司徒景湛吗?不过,那个狗皇帝的确心机深沉,暗杀这种卑鄙手段的确使得出来。”   杜夜阑眉头微挑,戏谑地问道:“如今,他在你心中是这个形象了吗?”   “我醒来才多久,他给我扔了多少个陷阱下来?还有,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武功,我只是觉得杜行的功夫还不如你,魏青琢连杜行都打不过,怎么能上战场?”   许久,杜夜阑抬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却似乎在笑。   “好好,战场上不是江湖,顶尖的高手未必就能活下来,因为没有人可以以一敌百,即使是我的身手,也不可能。青琢的武功其实还可以,已经比很多士兵要好了,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让杜行再教导他一段时日。”   第46章 暗人   晚间吃饭,魏青琢也在。   只是他现在整个人,备受打击,像是暴风雨里被摧残狠了的小树,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   下午那场和杜行的比试,没有丝毫回转余地,魏青琢三战三败,若不是杜夜阑开口留下他一起吃饭,我怀疑这小子会出了丞相府就去跳护城河。   我看了一眼他,说道:“才这么一场比试,你便像霜打了的茄子,日后你若是上战场,岂不是去送命?”   魏青琢挣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几分幽怨。   我想着我是不是打击他太过了,便在桌下扯了扯杜夜阑的袖子,有时候比起我这个姐姐,魏青琢却更能听进杜夜阑的话。   杜夜阑安抚了我一下,然后对着魏青琢正了神色问道:“你如今输给了杜行,还想去军中吗?”   魏青琢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着牙说道:“想去。”   杜夜阑点了点头,到了一杯酒,却推到了魏青琢面前,说道:“可是如今你应当知道你的功夫并不好,即使这样,还决定要去吗?”   魏青琢垂下头,闷声道:“我知道我的武功是比不上杜行的,但是武功再好,也只是一人敌,十人敌,我想做百人敌,战场上,还有兵法。”   我十分意外魏青琢的这番话,他的想法与白日里杜夜阑和我说的一样。   杜夜阑便说道:“但是你既然是去军中历练,自然不可能一去便当将军。你有再多的谋略,读过再多的书,进了军中,第一件事便是听从将军的命令。我且问你,如果你的将军是个无能庸才,他下的指令便要是你们去送死,你当如何?”   魏青琢说道:“既然从了军,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不会怕。背水一战而已。”   我听到这里,气得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狠狠瞪向了魏青琢。   “愚昧!父母生养你一场,你便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吗?”   魏青琢不语,杜夜阑拉过我的手,轻轻按了下我的手臂,让我不要说话,他转头看向魏青琢,说道:“我方才说,你在军中凡事皆要听从军令不假,但并不是让你什么都要听。”   “你的将军若给出的指令是对的,这仗可打,你便该听令。可若是你的将领庸才,指挥错误,你便该指出错误。若将军仍然不听,你便要想办法自救,不可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也不可白白浪费其他士兵的性命。”   “在战场上指挥你的是将领不假,但你上战场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保护你身后的家国,是为了活着回去见到你想见的人,你如果将来想做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更不可盲目听从命令。即使你是一个微末的兵,却也要以一个将军的角度去面对每一场战事。”   魏青琢怔怔坐在原地,如同醍醐灌顶,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再次亮了起来,他忽地便站了起来。   “阿姐,虽然我今日与杜行的比试输了,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想办法提高我的功夫,总有一天,我可以打败杜行。”   我心里还有些生气,但是我也能感觉到,魏青琢想要从军不是一时意气,便道:“这件事我不阻止你,该劝的我也劝了。不过,即便是我同意了,父亲母亲也不会同意,你不如回去想想,如何让他们放你离开京都。”   杜夜阑将杜行喊了过来,从杜行手中取过一摞书放到了魏青琢面前。   “这些是我当年看的一些兵书,里面还有一些我这些年的心得,在你离开京都前,将这些兵书全部学会,直到你能倒背如流,通过我的考校,届时我会帮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进入清州军中,以你安平侯府独子的身份,是无法在军中得到历练的。”   魏青琢知晓我和杜夜阑这算是都不反对他了,便立刻抱着书离开了丞相府。   我看着少年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有些伤感。   “你说,我不阻止他,真的是为他好吗?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他出事了,我便是侯府的罪人。”   杜夜阑从桃言手里取了药,低头吹散热气,缓缓道:“好好,人各有自己的路要走,你能拦阻一时,却拦阻不了他一世。”   我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说法。其实回想过往,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别人要安排我的命。   “也罢,能走自己想走的路,便是人间最幸的事了。我当年没能实现的愿望,让青琢可以去实现也好。”   杜夜阑将药匙递到我唇边,定眸看着我,道:“青琢的那个师兄王宗,我让人打探过了,的确四处行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他和他祖父的身份没办法确定,我已经在试他的医术了,不日便有结果。等你的病治好了,毒解了,你便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口中汤药苦涩,我看着杜夜阑,却想到,若我还有离开的一日,那杜夜阑呢,他是否会困死在这京都?   没有谁能拦住他离开,可他心中的执念困住了他。   “北周那边,有你义母的消息了吗?”   杜夜阑顿了顿,说道:“人已经安排过去了,可这毕竟是陈年往事,北周先皇也有意掩盖此事,要找到有用的消息尚且需要时日。”   “你在北周宫中的暗人,是舒窈吗?”   杜夜阑停住,我从他手中接过还余下一半的药,仰头一口全部喝完了,然后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甜津津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压住了苦意。   杜夜阑伸手,微微粗糙的指腹掠过我的唇边,擦掉了残留了药液,问道:“为什么猜是舒窈?”   我想到舒窈,那个女子容貌有七八分似我,比我擅歌舞,也比我懂如何去讨人心欢喜,这样的人,杜夜阑不可能只是养在府中。   “因为你对舒窈,并没有男女之情。我便在身边,你又如何要再养着一个舒窈呢?虽然她看上去是个柔弱女子,可是她的眼神,并不怎么柔弱……我前些日子才知道,她离开西院有段时日了。”   之前杜夜阑提到他灵河公主和魏琮的事情,我便知道杜夜阑会在北周皇宫安排暗桩,我原以为会是不起眼的宫人。可是当我知道舒窈不在府中,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她去了北周。   皇室秘密,普通宫人未必能接触到,但舒窈不同,她是杜夜阑特意培养起来的。   “你只教她唱我唱过的曲子,那首曲子,我只在司徒景湛面前唱过,当时听到我便有怀疑了……你让舒窈接近司徒景湛,方便她寻找你的义母,也可以监视司徒景湛。但……司徒景湛不喜我,舒窈既然似我,如何能近他身?”   “而且,舒窈似我,还会唱我的曲子,难道司徒景湛不会怀疑她的来历?”   杜夜阑给我盛了一碗甜汤,淡然道:“司徒景湛当然会怀疑,正因为他会起意,才会注意到舒窈,给舒窈接近他的机会。至于舒窈,我教给她的绝对不止唱曲而已,司徒景湛不会舍得杀她的。”   “但是司徒景湛这个人,爱恨一向都很决绝。他喜欢慕容宜,会把一切最好的都给慕容宜,黑白颠倒也在所不惜。他厌恶我,怕是会恨屋及乌。”   杜夜阑唇角微勾,道:“好好,他未必有那么厌恶你。如果他只是厌恶你,便不会有三年前那一箭穿心和三日折辱了。”   我口中含着一口甜汤,可是那甜味骤然间变得粘腻极了,我一阵恶心,将那甜汤吐了出来。   心底有寒意淌过,我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起身说道:“你们两个势均力敌,算计人心的本事我自愧不如,也难以学会。只是,舒窈也是个无辜的人,让她无端卷入这事儿,日后司徒景湛秋后算账,她便也只有一个死字。”   要彻底搬倒司徒景湛,大约是不太可能。毕竟南越说到底还是魏家的南越,宫中的人是不愿意起战事的,也没有吞并北方的雄心。   杜夜阑在我转身打算离开时拉住了我,他看着我,眸色点点斑驳,像是杂着寒星的伤感。   “我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你,我会把她安全的从北周接回来。不过,舒窈也许从去北周的那刻起,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不解的看着杜夜阑,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人会愿意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舒窈也并不像是不在意生死的侠士刺客。   “她曾经的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她难道不想过安稳的日子吗?”   杜夜阑:“我不知道舒窈是如何向你编纂她的身世的,但实际上,舒窈原本便是江城人,准确来说,她出生在清江下游的一个小村落里,那地方一般归属江城,一半归属清州,三年前因为清江爆发战役,小村毁于一旦。”   “但是司徒景湛因为需要那个村庄做掩护,却又怕那村落的一半南越村民通风报信,便屠了村,舒窈跳了江,被我们巡江的士兵捡了回来。”   屠村?   我知道司徒景湛冷血,却未曾想到,他会冷血到这个地步。   如果杜夜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舒窈去北周,帮杜夜阑寻找消息不过次要,她是为了三年前那个覆灭的村庄……报仇?   “杜夜阑,你救下了她,不将她带回,不训练她,她原也可以有平静生活的机会。虽然去北周的路大抵是她自己选的,但你给了她这个机会。”   杜夜阑没有做错什么,舒窈也没有,只是一个注定悲剧的结果,真的是上天让这个可怜女子活下来的意义吗?   最后一点日光被黑暗吞没,有些人,活在了暗处,永远无法再到有光处了。   第47章 书院   时间如指缝的流水一般过去,魏青琢自从那日得到了杜夜阑给的兵书,回去之后便没日没夜的研读,或许是魏青琢真的有那么点行军打仗的天赋,也或许是他这次下了决心足够认真,杜夜阑对他进行了第一次考校之后,便与我说,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到七月,魏青琢便拥有了离开京都去清州的资格。   那时候,他应该可以通过杜夜阑的考校了。   只剩下两个多月了,这期间,我的蛊毒又发作了一次,好在提前得到了解药,所以我并没有如先前那般吃苦。   只是,解药只剩下一份了,端午之后的新解药,还没有送到,而司徒景澈那边的解药也已然没有找出来。   这天风和日丽,我想着出去逛逛,便干脆让月牙和杜行带着我往九越书院去了,想着也见识一下书院的模样。   我从前在侯府,是父亲请了教书先生来家中教课,不过也只学了几年,认了字那教书先生便离开了。   书院附近没有那么热闹,但是我们刚下马车抬头,便看到一簇盛开着的火红的石榴花从书院院墙探了出来,生意盎然,心情也好了许多。   书院虽然小,但管的严格,我原本想借着探望魏青琢的想法参观书院了。他之前为了从军自己退学了,但是后来在和父亲母亲的对抗中,被迫又回到了书院里读书。   他自己说,这是用来迷惑父亲母亲,好给他时间去研读兵书。   不过桃言上去问了才知道,魏青琢今日告了假,回家去了,杜行说魏青琢应该是找师傅练武了。因为先前他打不过杜行,所以一的得空不是去找杜行,便是找他的师傅切磋武艺。   但杜行也不是时时有空。   “那看来青琢公子要有空了,我觉得她应该是去丞相府了。”月牙作对地瞪着杜行说了一句,杜行不搭理月牙,转头询问我是否就此回复。   我正犹豫,忽然听见有人喊了月牙。   月牙跳下马车,喊道:“姐姐,是魏潇公子和陈策公子。”   我笑了笑,看来今天要进九越书院,也不难。   许是因为上次在金玉楼的事情,定荣公主看到我之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以往因为她是女子,与我接触时距离我都比较近,但这次却特意走在了陈策的边上。   陈策带着我们一行人进了书院,给我们介绍书院情况,可言谈之间却还是不经意问道了那天的事情。   “夫人,我听闻金玉楼在那之后便被封了,您和丞相一切都可还好?”   我缓缓道:“一切安好,多谢关心了。那日的事情,丞相已经交代你们要守口如瓶了吧?”   陈策神色一慌,急忙点头。   我看着他的样子,估计他刚才也是一不小心问了金玉楼,便说:“这事我便当今日没有听过,日后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再提。那日在楼中见过谁,也当做不知道,这事——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看了书院一圈,发现这书院读书的人竟然很多,可书院本身不算大,里面的学生在课堂里挤挤挨挨,看上去倒是难以专心致志的学习。   而且,我瞧着定荣公主似乎也是在这样的环境学习,并没有有另外的房间安心学习,便不由更加好奇,为何一个公主愿意屈尊降贵在这里读书,难道仅仅因为这书院院长是大儒程听雪?   离开前,我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不过陈策没有来得及回答我,他被一个师弟匆匆忙喊走了,说是王宗找他。   我正欲走,定荣公主却喊住了。我让其他人先出门去等我,回头微笑着看向定荣公主,她的神色有些纠结犹豫,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闪烁,我知道她大概也想问金玉楼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我希望定荣公主也能守口如瓶。”   定荣眸色一惊,脸色倏然戒备,“杜昭告诉你我的身份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我只认识魏潇。”   定荣避开我的眼神,说道:“你知道怎么做就好。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该知道上次在金玉楼,我不是有意不帮你,而是不能在皇姐面前暴露我的身份。”   我微微讶异,原来定荣纠结的是她上次没有对我出手相救,可我们其实也就是很浅的交情,她即使是害怕想选择明哲保身,我也没有立场指责。   “公主多虑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不敢。”   定荣神色这才正常了一些,展眉问道:“皇姐与你的恩怨,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我皇姐喜欢杜昭,为了她一直没有招驸马,可是杜昭却出乎众人意料迎娶了你,而且你们恩爱得很,我皇姐定然是吃醋嫉妒了,所以那日才对你发难。”   “不过,我很好奇,那日杜昭去救你,这只会更加刺激我皇姐,以皇姐的性子,更加不会轻易放过你,杜昭是怎么办到的,让我皇姐不再为难你?”   定荣好奇地看着我,可是她问的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很好奇,但我追问过几次,杜夜阑却全都避开了回答,这让我有一丝不安。   定荣看样子,也不知道当日我用托盘打了珍荣公主。也不知道等她知晓真相的那天,会不会被我震惊到。   定荣知晓我不知道杜昭和珍荣公主的细节,便没再追问,而是替陈策回到了我的疑惑。原来这九越书院最开始建立,是程听雪出资,王宗师兄也出了很大一份力。   最开始书院只招了十个弟子,都是些很聪明的读书人,可是后来在王宗师兄的建议下,书院开始招手一些资质一般,但是好学的学子,也接纳交不起束脩的贫寒学子。   “程院长本人没有精力教导那些资质愚笨的弟子,所以招生的标准很高。但在王宗师兄的推动下,书院的学子便多了起来。”   “王宗师兄甚至时常自己会给那些资质一般的学子讲课,虽然这些学子最后也都没有走上科举之路,但是师兄觉得,让多一些的人读书明理,哪怕未来这些人不进入官场,这些学识也可以帮助他们安身立命,让他们清醒的知道该如何做人,教他们分辨善恶对错。”   我想了许久,内心有些震撼,只得说道:“王宗,是个很不一样的读书人。他有很宽广的胸怀,也愿意帮助他人。”   定荣微笑,骄傲地说道:“没错,很多人说达则兼齐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是我觉得王宗师兄这样更好,即使没有很高的地位,没有很大的权势,他也依然尽可能地在帮助他人,希望这个世道变得更好一些。”   我忍不住问到:“那公主为何选择来九越书院,是景仰王宗?”   定荣想了许久,道:“我之前女扮男装去其他书院被发现了,后来经了九越书院,王宗师兄发现之后,帮助我隐瞒了这件事,告诉我……只要是本着坚定的求学之心来此,无论男女,都应该有继续学习读书的机会。”   “师兄觉得,明理这件事,不论男女,都应该要有这个能力。不过毕竟以女子之身进学堂读书太惹人注目,所以我还是选择假扮男子。”   “公主,除了王宗,还有谁知道你是女子?”   定荣摇头:“院长都不知晓,而且——王宗师兄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我是个普通女子。”   我点点头,转头看向那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心想,也许以王宗的智慧多半会猜出些定荣身份不一般,只是没说罢了。   毕竟定荣见到我和杜夜阑时,表现得会比较异常。   陈策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手里还拿了一张纸,见到我后他便将纸塞到了我手上,我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药方。   “这是?”   陈策扶着墙说道:“方才王宗师兄喊我去,他说前几日丞相给了他一个考验,如今他已经将答案解出来的,并且让我把这药方给夫人,让夫人转交丞相,并且——”   我将药方收好,问道:“并且什么?”   陈策眉头紧拧,说道:“并且让夫人和丞相帮忙带一句话,不管那位身中奇毒的人谁,无比让他尽快来找王宗师兄解毒,如果不能来此,便务必要让那人按照这药方上的药立刻开始服药,这药可以延缓毒发,并且降低对方毒打时的痛楚,可如果不彻底根治那毒,怕是对方寿命不长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听陈策的描述,莫非杜夜阑给王宗的毒便是我中的蛊毒?毕竟他描述的一些词与我如今的处境相似。   可杜夜阑明明说,要先给王宗一个小考验,是直接略过了这个考验吗?   “我会转交丞相的,也帮我带剧话给你们王宗师兄吧,这药方辛苦他了,此外,告诉王宗,我也很敬佩他,的确无论男女,无论资质,每个人都应当拥有明理的机会。”   “此外,如果你们书院如今缺乏银钱支撑,我愿意私人出资资助你们书院,我的钱可能并不多,但是应该够你们买下书院隔壁的小院落,扩建一下学堂。”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但是时间暂时没办法稳定,提前说一下,请大家谅解   第48章 夜半刺杀   回到府中,我将那药方打开细细看了看,除了这上面的药特别多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因为是杜夜阑亲自给的考验,所以我也没有将药方给雅言看。   我们回府便已经是下午了,可是坐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杜夜阑回来,管家差人去问,只说今□□会结束的很晚,朝会结束,杜夜阑又被留在了宫中。   我以为杜夜阑是和前几次一样,因为有公事要忙,可是不多久,徐大人派了人上门询问,问杜夜阑是否已经回来了。   虽然那小厮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我觉得无缘无故徐大人也不会让人上门特意问杜夜阑回来没。   我起身到屋外看了一眼,暮色昏昏,然而空气闷热,似乎有要落雨了。桃言来询问我什么时候用晚饭,她觉得杜夜阑今天怕是会在宫里吃饭。   “往日要是大人没有差人回来交代,便是留在宫中用膳了。大人交代过,夫人就算等他也不能不吃饭委屈了身体,要不我让厨房准备起来?”   我点了点头,然后有拉住了桃言,问道:“最近京都有什么比较新鲜的事情吗?或者最近有什么大家走在讨论的事情吗?”   桃言疑惑半响,说道:“好像没什么大事啊,哦,倒是前两天刘太尉母亲过寿,请了冯摘花的班子唱了一整日戏,好不热闹。咱们大人那日也去了,送了一柄上好的黄玉如意呢。哎,过两日刘太尉的小儿子要办满月宴了,管家又得发愁给大人准备什么礼品了。”   月牙从院外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闻言便道:“这刘太尉真是春风得意,自从咱们大人上了折子把清州的兵给刘太尉管之后,刘太尉家可是接连半了好几场宴席了,外头还好些蜀中的灾民在流浪,食不果腹呢!”   我脑中忽然有一根弦动了一下,我立刻提起裙子跑笑了台阶,然后冲月牙手里接过了药,说道:“你立刻去找杜行,问他清州那边是不是最近有打仗?杜行不知道的话,你就让管家立刻派人去徐太傅府上问。”   我话音未落,杜行便忽然从院外冒了出来,站在月牙身后看着我。   “夫人,我去徐府问吧。”   我点了点头,看杜行转身消失,才发现我的掌心出了一层冷汗。、种种迹象,让我觉得也许此时清州那边,已经如杜夜阑所设想的,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事。算算时间,之前给出去的那份半真半假的地图,如今应当在司徒景湛手中了。   杜行去了许久,我喝了药没什么胃口,厨房的饭菜只吃了几口便让撤了下去,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月牙看着也皱眉说,杜夜阑今天应该就在宫里吃过了,没有必要再让厨房备着。   天黑透之后果然起了风,又下了雨,遥远的黑夜里雷声滚滚,却不见闪电,杜行骑着马回来时,已经淋成了落汤鸡,他带回的消息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徐太傅那边没有亲自见杜行,知道是我让杜行上门打探,徐夫人这才松了口,告诉我们是因为早上早朝,清州战败的事情被提了出来,刘太尉将矛头直指杜夜阑,想让杜夜阑来为这次北周突袭成功负责。   “徐夫人还让我带一句话给夫人,她说请夫人不要担心,下朝时徐大人看丞相神色如常,而且既然丞相已经派人回府中带了口信,夫人便安心等丞相回来即可。”   我忍不住皱眉,杜夜阑什么时候让人带口信回来了。   我找来管家问过,才知道今天送杜夜阑进宫的车夫和侍从都还没有回府,往常车夫和侍从总有一个回府通知管家,大人何时回府。   “车夫和侍从可能被扣在皇宫附近了,如果是这样,那此次之事也太不同寻常了。”   车夫和侍从进不了皇城,一向是在城门外等着的,我又差人去城门找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人影。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月牙跑来,说车夫和侍从一起回来了,可是她问过车夫和侍从,没有人扣留他们,倒是有个宫人带口信给他们,说丞相今日放他们一日假,宫中安排车马送丞相回府。   侍从和车夫难得被赏了假儿,那宫人也正巧出宫,便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去吃酒了,这会儿回来身上酒气还没散。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儿蹊跷,我想让杜行去城门口等杜夜阑出来,可是杜行却说,杜夜阑给他的命令,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我觉得杜行这脑袋简直是迂腐,我不出丞相府的门,身边有这么人多守着,还有月牙在,哪里会出事呢?   可是杜行不肯走,我也只得作罢。一个人在屋中睡不着,半夜窗外雨声大作,我进行过来,披了件衣服出门去了杜夜阑的院子,可是院子一片漆黑,我一回头,发现杜行就跟在我身后不远处,吓了一跳。   “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歇着?”   杜行撑着伞,手里还拿着剑:“丞相还没有回来,会不会是宫中出事了?”   我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发寒,想了想,说道:“你先别担心,丞相和刘太尉还有王御史斗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吃过亏,这次也一定没事。若是一直到明早他都没回来,我和你亲自去一趟徐府找徐大人,徐大人应当有办法。”   其实,我想着若是真的出了事,可能还得徐太傅出面帮忙。至于宫内打探消息,我想明天还可以去书院找定荣公主帮忙,她虽然住在宫外,但是想要打探些宫内消息,应当不难。   杜夜阑还没回来,他的院子自然是没有点灯,我回去的路上却不由在书房前停了下来,我转身对杜行说道:“我进书房去等他,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可能还得劳累你。”   杜行还是想留下保护我。   “丞相的书房你了解吗?这里应该比其他很多地方要更安全一些。而且,以往你也不是每晚守在我的院子外的,丞相府还是安全的。”   “可是今夜的情况特殊——”杜行说到一半,便被忽然出现的月牙给打断了。   “情况特殊有我守着姐姐呢,你快去睡,别等明天我姐姐喊你办事的时候没精神——你不走是不是瞧不起我的武功,我可是丞相亲自带出来的,□□夫也只比差那么一个小拇指而已。”   月牙身上衣服还是胡乱套上的,头发都没疏离,可手里的剑却抓的紧紧的。她这么插科打诨一闹,杜行最后还是听劝去休息了。   月牙打着哈欠陪我走到了书房,给我点上了书房的烛灯,问道:“为什么这会儿要来书房?”   “我睡不着,在这里等杜夜阑安心一点。”   月牙不解,她还是很困,可是也不肯去睡觉,只是自己抱着剑坐在了门后,眯着眼打盹。   我找了块毯子给她披上,然后从杜夜阑的桌上抽了几张纸出来,上面都是一些关于时政的解决办法,有好几张都是如何处置蜀中灾民后续的。   我静不下心,原本想从他的书架上找出看,却看不进去,最后干脆抽了张宣纸铺开练字,可是落笔半天,我抬起手,赫然发现我满纸地簪花小楷,写的全是都夜阑。   转头看向窗外,一片漆黑,距离第一缕晨曦到来似乎还有很久。   我瞥了一眼刚刚放下去的那篇安置灾民的文章,干脆摊开,照着上面所写,一个字一个字临摹起来。   杜夜阑的字也很好,非常工整,但是比簪花小楷要有力道许多,有锋芒,可是多处落笔却在藏锋,像是暗流涌动的江水,看似平静缓和,实则有着摧枯拉巧的力量。   一个字一个字写着,等我临摹到最后一个字,我脖子有些酸,便抬头揉了揉脖子,却不料忽然看到门口映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佝偻着腰,顿时吓了我一跳,我退了一步撞到了椅子。   动静吵醒了月牙,她茫然地站了起来,此时身后的房门却忽然“嘭”一声被踹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冲了进来,举刀便砍向了月牙。   “来人!”   我立刻喊叫了起来,月牙反手举剑挡住,和那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姐姐你用桌子顶住门,千万别出来!”   月牙一边打一边喊着,然后一脚将那黑衣人踹出了门,自己也冲了出去,却反手将门给关上了。   我脚有些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派给月牙添乱,我立刻将门栓给插上了,可是桌子太沉,根本拖不动,我想了想,抱起了书房里的一个花瓶躲在了门口,准备有人进来就砸下去。   屋外的打斗声不是很明确,因为雷雨声实在太大了,我不放心,便从门缝里偷看外面,可隐约却瞧见有两个黑衣人在和月牙打斗,月牙还受了伤。   我想着这样不行,如果雷雨声音掩盖了打斗的声音,没有人听到书房附近的动静,月牙怕是有危险。   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将桌上的烛台拿了过来,从书架上翻出几本书用烛台点燃了书本丢在门边,火苗沿着书本和木柱立刻就燃烧了起来,我见状又将桌上的纸张全丢进了活力,然后推开门将烧着的几本书对准黑衣人扔了过去。   “月牙,快进书房!”   月牙浑身是血地跑了回来,我立刻关上门,然后拖着月牙奔向了书房暗道。   从书房逃去后院,可能还没等喊醒人,我们就得死。但是书房的暗道,除了杜夜阑和我,应该就没人知道了……   无论如何,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第49章 原谅   书房起火,多是木头纸张,定然会烧起来,到时候府中守夜的人发现,便可以引来杜行和护卫。   雷雨天气,倒也不必太担心火太大把整个书房都烧透了。希望那些忽然出现的蒙面人可以被大火拦住一会儿。   密道曲折,没东西点灯,我拖着已经不能行走的月牙摸着墙壁向前走了许久,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周围漆黑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我的掌心一片粘腻,鼻尖充斥着鲜血的味道。   我低头喊了声月牙,月牙含糊着应了我一声。   “月牙,你再坚持一下。那帮人暂时应该追不到这里,你哪里受伤了?”   月牙不回答我,一点动静没有。我急忙站起来在密道墙壁寻了许久,找到了一盏烛台,点燃之后我差点尖叫出声。   月牙躺在我的脚边,身上全是伤口,鲜红的血液竟然衣服,到处是深色痕迹。   我撕碎了一些衣服给月牙包扎了一下,但是血没办法完全止住,若是不及时用药救治,月牙怕是会死在这里。   我估摸了一下时间,这会儿书房的火势应该已经大了,黑衣人走了也说不定。   我低头贴着月牙的耳朵说道:“月牙,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喊人。你一定别睡着。”   我和月牙说完,转身立刻往回跑,好在密道没有岔路口,我很快就跑到了出口处,然而才到出口处,一股热浪隔着门扑面而来,刺鼻的浓烟从门口跑了进来。   密道的门原本有两道,一道石门,一道是做掩护的木质书架门,看这样,那书架已经着火了,我用袖子包住耳朵,贴着石门听外面的动静,只能隐约听见屋中东西倒下的声音。   好像没人了,我立刻抬手去开机关,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凶狠的声音。   “大哥,那书架后面是不是有门?”   糟了!那些人还没有走。   “嘭”整个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了一脚,大量的浓烟从缝隙里跑了进来,我只得转头跑回去。   这石门也不知道可以支撑多久,现在只能从密道出去了。   我跑回去时,月牙已经昏迷了。我咬牙将她背了起来,然后往密道外面走去,密道很长,还没等走到出口,我和月牙便摔倒在了地上。   我才爬起来,便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冲了过来,转身便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对着我挥了过来。   月牙忽然挣扎着醒来,替我挡了一刀,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这个场面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次,每次都是痛苦的。   但这一次,我不想这么被动。   我立刻弯腰捡起了地上月牙掉落的剑,然后对着那挥刀的黑衣人砍了下去。   长剑贴着他的脖颈滑过,利刃刺破肌肤,结束了刺客的生命。   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起身的一瞬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了。   我看着他倒在地上,两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样子,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活了两辈子,被人杀了无数回,第一次自己也做了个残忍的人。   我忍者胃部抽痛想吐的恶心感,用剑头挑开了那人脸上的黑布,发现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脚步声再起,我急忙拖着月牙往密道后退,然后吹灭了烛台,周围陷入一片漆黑,我贴墙站着,手里举着剑,左脚便是死去的黑衣人,右脚便是奄奄一息的月牙。   然而黑暗对于这些杀手来说,似乎没有起到有效的阻隔,第二个黑衣人的刀在黑暗中便向我砍了过来,幸好被我面前的长剑挡了一下,只在我的肩膀上划拉了一下。   我举着剑胡乱地向前砍去,可没两下手里的剑便掉在了地上,我愣了下,然后大声喊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但你们杀了我,不要妄想可以活着走出丞相府,我刚才放火烧了书房,整个丞相府的人都会聚集在外面,你们是打算留在这里给我陪葬吗?”   黑衣人不说话,原本迟缓下来的长刀带着凌冽寒意再次袭来,我双腿一软蹲在地上躲了过去,然后立刻屏住呼吸贴在了墙角。   “你要快杀我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让我做个明白鬼。到底是谁要杀我,你不告诉我,我死后做了厉鬼,便日夜只缠着你,找你报仇!”   话音刚落,长刀便再次砍了过来,刀入骨肉,温热但坚实地身体挡在我面前,再一次救下了我。   “月牙……”   我颤抖着出声喊她,回应我的却只有从我脸颊流淌下来的滚烫鲜血。   “姐姐,没事。杜夜阑很快就来救你了,你自己跑……能不能原谅月牙?”   一句话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这个讲话伶俐,字字有力的小姑娘,这一刻抱着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衣人倒在了地上,我伸手反手抱住月牙,在她瘦弱单薄的脊背上摸到了嵌入肌肤的长刀。   “啊!”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从心里涌出,却只能化成一声不成词的呜咽嚎叫,我死死抱着月牙,嚎啕大哭。   “月牙,我原谅你了,你永远是姐姐的好妹妹。我相信你,你从来不想伤害我的,你坚持住,姐姐带去去找大夫,我们好不容易才活着的……”   “月牙,你应我一声?”   “月牙……”   ……   漫长的黑暗里,我浑浑噩噩地走在潮冷阴湿的河边,河上面,河岸边摩肩接踵都是人影,这是哪里?   我低头,看到了长在脚边的曼陀罗花,幽蓝色的像是一簇簇鬼火,我狠狠吸了一口冷气,猛地抬头看去,绵延千里的曼陀罗花,每一个走过的鬼魂碰到后,那幽蓝色的花瞬间变成火红的血色,妖冶美丽。   我回到地府了?   还是说这人间两月,不过是我的又一场梦?   我被人推挤着往前走,这一次衣着却不在是北周皇后的玄色风袍,而是我家常穿着的红裙,有炽热的风迎面吹来,竟然一路吹风了我面前的无数魂魄,我看到遥远的岸边,那块巨大的三生石畔,矗立着一个白衣人。   那是……先前用风把我吹走的人?   我立刻向他跑了过去,我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他做的吗?让我死了也不得安生,还要想人间的事情,还要在经历一遍分离的苦楚?   近了,近了,我抓到他的衣角了。   我激动地抬起头,撞到他一双漆黑的怜悯的犹如夜空般深沉的双眼,那样熟悉,那样让人心痛。   “回去吧,好好。”   “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   “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好好。”   狂风从白衣人的袖口飞出,再次将我卷了起来,脚下千里地曼陀罗花,争相燃烧起来,如同千里火海。   ……   浑身都冲着被灼烧的剧痛,那痛苦密密麻麻,仿佛从四肢百骸里流窜出来。我在痛苦中睁开眼,却没有在看到幽暗的地府和燃烧起来的曼陀罗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四肢百骸的痛楚渐渐被这股冷香给抚平了,周围安静极了,我听到自己急促又恐惧的呼吸声。   许久,我动了动发僵的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地方……是密道外的小屋。   我记得,我最后失去意识,还在密道里。   这是得救了?   我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肩头的伤口也已经被细心地包扎了起来。   这地方应该只有我和杜夜阑知道,他回来了?如果他救到了我,那……月牙!   我跑出屋外,找了一圈,喊着杜夜阑和月牙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我,正在我疑惑之际,雅言却突然从林中走了出来,她看到我之后立刻向我跑了过来。   “雅言,是你救了我吗?”   雅言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林中,片刻之后杜行便从林中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   “杜行,月牙呢?”   杜行不说话,我的心一沉,难道月牙死在了密道里?   雅言一把拉住我,然后对我指了指密道出口的方向,杜行这才说道:“月牙没死,但是受伤太重了。我和雅言赶到的时候,你们都昏迷了,为了保护夫人你的安全,所以我们暂时将您安置在这里,至于月牙,还在府中,我让管家去请了李太医给月牙诊治,命救回来了。”   知道月牙没事,我便松了一口气。可是我看杜行和雅言的脸色却都很凝重,不由问道:“是丞相告诉了你们这条密道的吗?他人呢?”   杜行和雅言对望了一眼,犹豫着说道:“丞相早上才回府,是坐着珍荣公主府的马车回来的。那时候书房大火刚刚扑灭,可书房只有被我拦住了一个黑衣人的尸体,丞相便带着我们进密道找到了夫人和月牙。”   “那丞相现在在哪里?”   杜行不说话,我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丞相是又被珍荣公主接走了吗?回答我,他现在在哪里?”   雅言挣扎了一下,给我指了指小屋后的方向,屋后是一片迷雾地,先前来的时候我也未曾注意过此地,杜夜阑也在这里?   可杜夜阑既然在这里,为何这两人不愿意说。   我正欲转身去寻杜夜阑,却听见身后杜行说,“夫人,你还是不要现在去打扰丞相的好。丞相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我顿了顿,回头说道:“他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他在何处,你们又怎么敢违背他的命令告诉我?”   杜行抬头,眼神有点凶地瞪着我,说道:“因为我觉得如果丞相现在见到夫人,应该会好受一些。而且夫人也应该知道,丞相为夫人付出过什么,杜行请夫人,不要再让丞相伤心了。”   我嗤笑一声,“我何时能让丞相伤心,你未免太高看我。”   杜行:“夫人,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丞相一直守着你,一口水都没喝过——”   雅言拦住了杜行,我看了他一眼,不解走向了那片迷雾地。   第50章 秘密   踏入迷雾弥漫之处,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苦涩的药味。   我往前走了一会儿,那雾气便稀薄了很多,我这才看清我的面前竟然有一个硕大的温泉池子,似乎是在天然的泉口开凿出来的。   杜夜阑披散着头发泡在温泉里,他紧闭着双眼,神色喊着意思痛苦。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   他的身形在雾气里有些模糊,我没有走近,在远一些的地方喊他。   可是唤了好几声,杜夜阑都一动不动的。   我想着方才杜行和雅言的神色,觉得杜夜阑也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泡温泉休息吧,而且,我的的确确嗅到了药草的味道。   我走到温泉边上,这才发现池子里放着许多的草药,以至于温泉水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了。   杜夜阑上身没有穿衣,肩头和胸口经脉所在,竟然还插着几根明晃晃的银针,看着十分吓人。   他这是怎么了?   我不敢碰杜夜阑,便想转身去找雅言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刚准备起来,却看到杜夜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便睁开了眼。   杜夜阑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旋即清醒过来,却仿佛受了惊讶,想要躲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出手,一把便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是杜夜阑想逃走的力气太大,反倒将我从岸上给拽了下去。   这温泉池子虽然不是很深,但是我猝然落水,根本踩不到池底,加上落入了温泉,才发现这满池子的药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简直比我日常喝的那些还要难闻,充斥着一种腐败的酸臭味。   我站不住,一入水便狠狠呛了好几口的温泉水,我本能地紧紧抓着杜夜阑的手臂,好让自己不至于完全漂在水里。   最后还是杜夜阑将我从池子里拉了出来,我趴在岸边吐了好久的水,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药的味道,还是这温泉水的苦味。   “杜夜阑,你怎么不淹死我算了。”   我生气地甩开了杜夜阑的手,便上杜夜阑却无奈地说道:“好好,对不起,我原没有想要将你拉下水的。”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可你就是将我拉下水了,你知不知道我在书房放火的时候有多害怕,我在密道里拿刀杀人的时候有多害怕,月牙浑身是血的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那些人明明是冲着你来的——”   杜夜阑一把将我抱住,我张口便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上,没有衣服布料阻隔,尖锐的牙齿直接咬破了他的皮肤,我眼里的眼泪也一下子掉了出来。   我打了杜夜阑两下,然后便大哭了起来。杜夜阑抱着我一声不吭,好一会儿我哭累了没声音了,杜夜阑才开口。   “好好,晚些等回去了,你想咬我砍我出气都好。你还受着伤,刚才落水,伤口又出血了,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好吗?”   被杜夜阑一说,我才隐约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疼,绑着纱布的地方,已经沁出了血。   但是这么一闹,已经没力气上岸了,又怕摔倒,便紧紧抱住了杜夜阑,说道:“你……你抱我上去,我没力气了。”   杜夜阑低头看着,他不说话,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笑意一点也不克制。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发现我刚才好像把他肩头插着的银针弄掉了。   “你身上这些针是治病还是解毒?杜行说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守在我身边,怎么这会在这里泡温泉?”   杜夜阑神色如常地将我从水里抱起来放上了岸,说道:“无事,我只是有些旧疾,这两日太累发作了,需要泡温泉扎几针,经脉疏通了就好。”   我伸出手碰了下那银针,垂眸道:“但是我刚才,好像不小心碰掉了两根针,我去让雅言来再给你扎两针?”   杜夜阑弯了弯嘴角,笑着说道:“你舍得让雅言看我的身子?”   我愣了下,然后抬脚踹了杜夜阑一下,刚才掉进水里,鞋子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会儿踹他一脚,脚底滑溜,差点又把我自己带进了水里。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这身上的针除了雅言还能有谁给你扎?不过,旧疾的话,以前你也需要泡温泉扎针,可是雅言杜行都不知道这密道?”   杜夜阑点头,说道:“这次是事发突然,平常只在府中药浴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有风从背后吹来我觉得而有些冷,想了想,便抓着杜夜阑当柱子,又进了温泉池子。   池子味道虽然奇怪,但还是很温暖的,这次我小心落地,水只淹到了我胸口,杜夜阑不解地看着我,我退了两步拉开点距离,说道:“这里有风,你下次可以在这里建个屋子或者搬几张屏风过来,没病也可以泡温泉。”   杜夜阑点点头,笑道:“好好想泡温泉了?”   我才没有。   杜夜阑拉着我在水里走了两步,然后我发现这水里原来还有专门坐的地方,想来也是,他生病泡温泉,总不能站着,那得多累。   “那些进书房杀我的黑衣人很奇怪,我觉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因为那日我去书房本来就是临时起意,他们若是要杀我,埋伏在我的院子外面才合理。”   杜夜阑不知道从哪里,竟然倒了一杯花茶给我,我喝了两口,觉得茶香盖住了池子里的药味,眉头舒展开来。   杜夜阑缓缓道:“你的推测合理。书房只有我会去,你很少去。哪怕是他们买通了府里的下人,也不会认为你一定回去书房,而且,我听杜行说,你是半夜忧心我,辗转难眠,才去书房的,是为了睹目思人吗,好好?”   双手在水下,手边刚好是杜夜阑的腰,我上去便捏了一把,说道:“你正经些,杜丞相。我在与你说性命攸关的事情。”   那天我的确是临时起意去书房,谁都不知道。就算那黑衣人是想杀我的,原本埋伏在我院子外面,那么在他们尾随我去书房的一路上,也有无数次机会下手,可是他们并没有。   杜夜阑说道:“若他们是来杀我的,那么其实也没有必要对你穷追不舍。而且那个时辰,我应当也不在书房,他们动手,不会不知道我那日一直未曾回府。”   我撑着下巴,伸手拂了飘在水面上的药材,说道:“排除了这些,我觉得那些黑衣人原本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只是恰好发现了书房里有我和月牙在,而月牙和他们动手,我放火烧书房动静太大,所以他们想杀我?”   杜夜阑:“他们兴许是为了偷东西进的书房。”   我皱眉:“可偷东西不成动静大了,他们不是该第一时间逃跑吗?为何穷追不舍,那东西又不能在我身上。”   我转头看向杜夜阑,发现他眼神幽暗地盯着我,就好像能从我身上瞧出些什么。   “杜昭,你该不会在我身上藏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吧!”   良久,杜夜阑慢慢嫁给身子没入维权,然后脑袋一歪,垫着他湿漉漉的长发便枕靠在了我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好好,如今,你就是我最要命的宝贝了。”   我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甜言蜜语,可是嘴角却微微弯起。   “他们想找什么呢?”   杜夜阑闭着眼,可眉头还是皱了起来,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说道:“你也不知道吗?”   杜夜阑:“不确定,可能是来偷清州布防图的。司徒景湛让人偷袭清州,出事的点,全是我们给的假布防图上写着的地方,刘太尉如我们所料,一早便更换了布防,所以这次北周偷袭没成功,但是——”   “但是刘太尉没有更改驻军点,只是改了每个要塞的兵力分布,所以这一次,虽然挡住了偷袭,可清州军损失不小。所以也许北周觉得从我这里偷到真的布防图——”   “不会的,司徒景湛是个性格多疑的人。首先他未必相信我给出去的布防图,其次,这一场偷袭他们损失也严重,他们肯定知道你会有准备,怕不会铤而走险。”   我不太清楚偷到了真的布防图有什么用,但是我直觉,司徒景湛不会做这种风险大的事情。   那个人,最喜欢布局,隐忍,然后在最好的时机站出来收网,当年他能成为北周最后的赢家,便是因为如此。   杜夜阑睁开眼,神色一冷,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为了找密道和这里才会出现在书房外。”   我一惊,若是如此,那边说得通了。   “他们不是为了追杀我,而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想进密道,杜夜阑,会是谁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了你隐藏在这密道之后的秘密?”   杜夜阑起身,将我从水里也拉上了岸,然后取过了一旁的干净长袍直接裹在了我的身上,带着我回到了小屋。   “除了我的师傅杨九通,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这里连杜行都不知道,当初建造这条密道和书房的工匠,我找的是不能言语不会说话的哑人,那哑人我一直养在府中,四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我咬了咬唇,说道:“要是这么说,唯一有可能泄露这里的人——是我?”   杜夜阑:“好好,别闹了。我知道你不会。”   谁说我不会,也许哪天我为了自保,就会暴露你的秘密啊。   我看着杜夜阑,没说出这句玩笑话。因为他看着小屋里的棋盘,神色哀伤。   “杜夜阑,也许没人知道这里的秘密,但一定有人想找你的秘密,或者你的把柄,所以才会让人半夜潜入你的书房,结果意外因为我放火烧了书架,他们找到了密道……这里不安全了。”   第51章 我想要,你   那天晚上进入书房的人一共是三个,两个死在了密道里,还有一个在混乱中被杜行撞上,死在了书房的大火里。   这三个意外闯入的黑衣人被暗中处理了,从他们的尸体上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倒是官府第一时间便派人来了丞相府,询问火灾的事情,却被杜夜阑拦在了门外。   书房的情况不能被人知晓,密道的入口虽然已经重新遮掩过,但被外人看到难免还是会露出马脚。   那些暗藏在水下的人没有浮出水面,也没有更进一步让人来查探丞相府书房的秘密,杜夜阑没有让人重新修缮书房,而是将书房直接锁了起来,重新设了一道墙遮掩住了密道的出入口,另外换了一处做书房。   虽然说一夜之间我,杜夜阑,月牙三个人都受了伤,身体虚弱,但是我肩头的那点小伤,其实算不得什么。   沐浴的时候我比对了一下伤口,虽然肩头的伤好后看着疤痕狰狞,可是它带来的伤害远不及我胸口的箭伤。   当初那一箭,穿透心口,留下疤凹凸不平,丑陋无比。   我看着伤口发呆,突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去提水的桃言回来了,便说道:“桃言,你帮我把那套银朱色的衣衫,一会儿我要去看看月牙,先不睡了。”   屏风外的人影顿了顿,便去开了柜子,片刻后手里抱着衣衫走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衣衫,感觉水有些凉,便让桃言加些水。   桃言沿着我的肩头浇了温热的水,忽然伸出手摸了一下我肩头刚刚愈合好的伤疤。   我缩了一下肩头,笑道:“不痛了,只是点小伤。我皮肤白,看着吓人呢。”   背后却传来一声叹息。   “我说着要保护好你,可是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让你受伤,我依然在想,如果当时第三个黑衣人也进了密道,等我回到府里的时候,我见到的,是不是又是冰冷的你。”   我猛地转过身去,背后的哪里是桃言,分明是杜夜阑。   他大约也是刚刚沐浴完,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银色中衣,俯身说话间,有淡淡的皂香混着幽冷的花香飘过来。   很好闻,有一种很安心的力量。   我往水里缩了缩,从脖子到脸颊迅速窜上一股微烫热意,微恼地说道:“你怎么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我喊得是桃言。”   杜夜阑的双眸看上去蕴含着悲伤,似乎沉浸在方才与我讲那番话的情绪里。   “我在外面碰到那丫头了,我让她去照顾月牙了,你要添水吗?我帮你?”   我瞪了杜夜阑一眼,从水里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呢,你快出去,我穿衣服了。”   杜夜阑薄长的唇微微弯起,却也不走,竟然就在浴桶边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我,目光一寸寸的从我的脸上往下滑。   我气得一把将边上的衣服拿起盖在了他脑袋上。   “杜昭,我生气了!”   完全被衣服盖住的某人低低笑开,伸手便将衣服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妖精一样俊美的脸庞,说道:“好好,我是夫君,没关系的。而且……我之前在温泉,你不是也都看了吗?我不看回来,很吃亏。”   我呸!   登徒子!   “我可没有承认你是我夫君,咱们说好了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而且,你一个男人被看和我一个女人被看能一样吗?”   更何况,那天这人泡温泉还穿着裤子呢。   杜夜阑不言语,只是依旧笑着,笑容温柔之中却潜藏着一丝丝悲伤。   这些天,因为书房的事情,杜夜阑说为了贴身保护我,他决定晚上守着我睡觉,原本我以为他是睡在耳房,谁知道他强硬地登堂入室,直接睡在了我的房间里。   前两日他都是睡在睡美人榻上,虽然同处一室,倒也没有什么尴尬或者是不适。   我和杜夜阑怎么说呢,很多时候我已经努力不去多想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只是我到底不是个心硬的人,更不像杜夜阑和司徒景湛那样,对任何人都有着坚不可摧的底线和原则。   就连桃言近来都会说,夫人和大人最近时常说笑,看着可叫人关系,终于是不吵架,没隔阂了。   所有人看上去有很融洽,只是我在深夜的时候,会望着美人榻上那个模糊的人影,觉得害怕,慌乱。   害怕再次,把自己陷进去。   上一次是不明不白喜欢上这个迷雾一般的男人,可现在,却是清楚的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怎样危险的秘密,有怎样深沉的心思,却还是在不知不觉的相处间,越来越信任他,越来越亲近他。   当我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这点时,我变得很慌乱。   所以今天晚上,我原本想和杜夜阑说,我们还是需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既然已经知晓那些黑衣人的目的不是我,丞相府中的守卫也加强了,他便没有必要夜夜宿在我房中保护我了。   原本还想找借口说他白日需要上朝的,只可惜因为清州被偷袭的事情,刘太尉在朝堂上将矛头直指杜夜阑,皇上也不知道是真的起了疑心还是太忌惮,居然不顾朝臣劝阻,非要让杜夜阑回家闭门思过几日。   所以在这几日,他白日也闲着,我倒是少了一个让他离开的理由。   脸颊微凉,我回过神来,察觉杜夜阑伸手摸上了我的脸颊。   “你——”   我才张嘴,杜夜阑的手指却堵在了我的唇上,打断了我。   我不解地看着杜夜阑,他的漆黑如墨的眼神逐渐浓厚起来,像是风雨前将要压下的乌云,可是却并不骇人,反而是浓厚的悲伤,还有——害怕?   “好好,那天我在宫里,刘太尉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他和陛下都不敢轻易动我,可很明显,因为清州的事情,陛下对我的忌惮已经快到了无法忍住的地步……陛下那天把清州的战报砸在我身上,质问是不是我为了报复泄露了机密,又怀疑我是为了重新得到清州兵权,故意这么做。”   杜夜阑轻蔑地笑了,道:“他们竟然觉得,我是为了证明给天下人看,刘太尉根本守不住清州,想用清州战败的事情逼刘太尉归还兵权。向来雍容华贵,对政事漠不关心的陛下竟然对我破口大骂,这是我入朝一来,第一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杜夜阑向我回答,却不松开手,我皱了皱眉,便听到他自顾自地说道:“这意味着,南越内部的坍塌和混乱,要比我预想的提前很久。刘太尉和陛下之所以敢如此,我想北周那边一定在背后许了他们什么利益,北周的使者进宫已经有几日了,可是我还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使者。陛下防着我。”   杜夜阑的眼神再次聚焦到我的脸上,那浓郁的眼神比方才要更加强势几分,也多了几分凶狠。   “黑衣人,不是北周派来的,便是刘太尉的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接下来,南越,京都,丞相府怕是都不能安稳了,好好,我在密道里将你和月牙带出来的时候,有一瞬很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将你留在我身边,也许你说的对,让你彻底远离这一切才是最安全的,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也无法每时每刻护你周全。”   杜夜阑的声音平静,冰冷,像是冬天的雪,可是我的心却像是翻滚的乌云,混乱着。   我拿开杜夜阑的手,颤抖着问道:“你打算放我离开丞相府了吗?”   杜夜阑垂眸,神色不明,我望着沉默不言的他,却有种微微松气的感觉。   “杜夜阑,你要是还不能下定决心送我走,便不用与我说这么多,惹得我徒增烦恼了。要是你果真愿意为我着想愿意让我离开了,那便——”   我犹豫着,还未将剩下那句话说出,杜夜阑却忽然伸手揽住了我的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不是以往略带轻薄地蜻蜓点水和浅尝辄止,这一次是唇齿相缠,狂风携雨,摧城而来,我的脑海一片混乱,只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双手紧紧抓着浴桶的边缘,像是抓着最后一点支撑。   短暂地空白之后,我试图挣扎起来,想要推开杜夜阑,可是这一次杜夜阑没有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顺从我,温柔地放开我,却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我从水里提了出来,拥入怀中。   我拼命挣扎起来,可是完全动不了,皂香,幽冷干燥的花香,混着微微苦涩的药香缠绕在一起,我的气息和他的气息也逐渐弥漫混合在了一起,我慢慢放弃了挣扎。   我有些恍惚,直到他放开我,我才红着眼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可是他却没有松开我,而是看着我,满面自嘲和羞惭。   “好好,我还是不想放开你。明知道你在我身边会越来越危险,可是我不想放开你,甚至想得到更多。尤其是在我看到,你满身是血的躺在密道里,我便更加不想不放开你了,怎么办,对于很多人来说,我是个好人,可是对于你,从始至终,我都只能做一个自私的恶人。”   我抬手,拭掉了他眼角的眼泪,原来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也会落泪吗?   杜夜阑埋首在我的肩头,像是个脆弱的孩子。   可即使是当初我在北周捡到身为乞丐的他,他也从未展露过如此的一面。   唇齿间,有几分烈酒的味道。   “杜夜阑,你喝酒了?你想做什么?”   肩头的人抬头,混着烈酒的味道,眼神却清冽异常,那眼底浓黑的是欲望和乞求。   “好好,我想要你,想要你无论如何都在我身边。”   我踮起脚尖,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系带,哑着嗓子说道:“我是不是真的上辈子挖了你的坟呐,这辈子这么心软。”   “杜昭,你想要的,我给你。”   但,我们到底还是不能永远在一起的吧。但是,那些事情可以今晚过后再去烦恼。   手指微动,我轻轻扯开了他的衣带。   我想起很久以前,发乎情止乎礼,我也曾想过,什么时候,我能和眼前这个人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呢?   那时候一定是新婚燕尔,欢喜之时。   可如今一切,面目全非,尽管,我们如今名正言顺,是夫妻。   杜夜阑,我好像又一只脚,踩进了你给我造的深渊,也不知道这一次,结局会有多惨。   第52章 使者   春莺婉转,晨曦落在眼角上,我慢慢睁开眼,便看到杜夜阑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光落在他的眉眼上,像是给他度了一层柔软的面具,他转过头来看我,原来早便醒了。   “好好”他低哑着嗓子轻轻唤了我一声,神情犹豫了半响,竟然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杜夜阑,要不要我给你一壶酒,你喝完了再对我开口?你昨晚根本就没有醉。”   杜夜阑看着我,唇角微微勾起,“好好,那你怪我吗?”   我伸出手指在他的肩头点了两圈,仰头笑道:“杜夜阑,如果我会怪你的话,那昨晚我就会把你赶走了。我还有些困,你别吵我,我再睡一会儿。”   伸手抱住杜夜阑,枕着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气息,我安然地闭上眼打算睡个回笼觉。   其实,如果忘记那些痛苦的事情,至少此刻和他在一起,我还是开心的。   再次醒来时,杜夜阑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桃言和雅言从外头进来伺候,雅言拘束着站在边上,桃言确实非常积极地上前来帮我穿衣服梳头,只是那张嘴就一直没能停下来过,好像这么一晚上,我和杜夜阑就已经是连理枝了。   “夫人,你和大人这是和好了吗?那要不晚些时候我帮夫人把东西搬去大人的屋子?还是把大人的东西搬来夫人的屋子?大人房里本来也没几件东西。”   “好了桃言,什么都别搬。月牙怎么样了,你昨晚去照顾她了吧?”   桃言这才平静下来,告诉我月牙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伤口也恢复的还可以,就是受不了整天躺在床上养伤,这一下地就到处走动,结果伤口又裂开了几处。   “还有咱们月牙姑娘的脾气也是真的大,昨天杜行去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吵起来了,月牙这伤还没好利索,居然就拿着剑要去砍杜行,害得我赶忙让杜行出去了。”   桃言给我梳头,吐槽的可欢乐了。一旁的雅言写了张纸给我,原来是杜行说月牙功夫不行,要是平时肯多用功练武,也不至于被两个黑衣小喽啰打得这么惨。   月牙听了这话,自然气得要动手。   背后桃言说:“这两人天生不对付,杜行也是,平日里别人的嘴他,他都爱答不理的,顶多背后给人敲一闷棍子,我认识他这么久,起初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雅言笑笑,在纸上写道:“他只爱和月牙姑娘拌嘴。”   我看到这里,再想想往日里这两人相处的情形,这才反应过来,杜行这是喜欢月牙吗?   不过看上去,月牙这丫头,还没开窍呢。   回头得提点提点杜行,待女孩子,还是要温柔一些,光拌嘴怎么行呢。   我收拾好去看了月牙一回,这会儿她伤没好,但是气色好了不少,竟然坐在床边磕着瓜子看画本,见到我她立刻就把画本藏了起来。   我从被子下面把画本抽出来,瞧见是讲女侠在江湖见义勇为的,倒是没几个字。   “看得懂吗?”   月牙忙点头,“姐姐,我字认得不多,但是画我会看呢。”   我拍了拍这丫头的脑袋,说道:“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画本子,藏什么。你喜欢这种,回头我找人多买些给你解解闷,你伤没好也别到处跑了。”   月牙一把抱住我,笑道:“不用呢,杜行那家伙得罪了我,松了我好些画本解闷,他这个人烦得很,说话不中听,挑的画本子倒是挺合我胃口的,字少!”   知道是杜行送的,我倒是不能做好人送画本了。   “既然有人送你画本了,那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让人去给你买。”   月牙撒娇:“想吃姐姐做的。”   我一掌拍在这丫头脑门上,“我做的东西能吃吗?我害怕吃坏了你,行了,我看你想吃什么也一并告诉杜行吧,他一定愿意给你跑腿。”   月牙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摇摇头,扯过月牙,笑道:“傻瓜,看不出来吗?人雅言都看出来了,杜行可只对你有怎么多话说,你这些画本可都是不同的书店里买的,杜行怕是跑了整个京都才搜罗来这么多给你,还不明白人杜行什么心思?”   月牙疑惑了半天,然后小脸慢慢红了起来,埋头躲进了被子,大声喊道:“姐姐你胡说,他那人,可烦了。刚才嘲讽我武功不行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到杜夜阑也站在了门边,他身旁还跟着杜行,杜行的脸也红的和什么一样。   我咳嗽了一声,带着两个丫头出了屋子。   杜夜阑推了杜行一把,道:“今日不用跟着我,你自休息一日。”   和杜夜阑心照不宣地散步到了被烧毁的书房外,这里如今看上去已经有几分荒凉了。   “那天事急从权烧了书房,不过我以为下大雨书房不会烧的那么厉害,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烧毁了?”   杜夜阑让两个丫头离开,带着我开锁进了书房,里面只剩下几个空空的书架。   “东西已经全部搬去新书房了,烧毁的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我向来不喜欢收藏什么古玩字画,只是可惜了那副画。”   杜夜阑神色还算淡然,只是到底还是有几分可惜。   我想了想,问道:“是程听雪的那副画?”   杜夜阑点头,含笑看向我,说道:“好好,只要你没事,把整个丞相府都烧光了也没关系。”   我瞪了他一眼,这话说得可真像十几岁不知愁的少年人。   “我那天睡不着,去你书房里练字,临摹的是你准备的奏疏吧?关于安抚灾民的,然后点火时就顺手把那个烧了。”   杜夜阑牵着我的手走到被烧毁了书架前,弯腰将书架最底层的一块木板往外拉开,然后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开口。   密道新的入口,看上去的确比原来的那个要更隐蔽一些。   “那些是写了准备和其他大臣商议然后上奏给陛下的,其实前几日就已经送过奏折了,只是陛下一直没有回应这事儿,那天进宫,我因为这事儿在朝上和王御史争辩了许久,陛下这边刚松口,刘太尉便把清州的事提了出来。”   “然后陛下便一不做二不休,罚了你。”我叹了口气,陛下一直不回应这事儿,多半是应该陛下觉得花这么多钱财人力去安抚灾民属实没有必要。   “蜀中水灾的事情,牵扯的人太多,时间太久,陛下应该已经不想再听到关于这些的事情了。但是我那日临摹的便是你写的文章,你在文章中提到的一些点,其实很重要,你担心蜀中水灾这件事不彻底解决好,可能会发生暴动?”   杜夜阑点头,他拉着我的手带着从新的入口进了密道,说道:“北周的使者进宫了,那天我宫里待了很久,陛下让我在殿外头跪着,那期间他召见了使者,那使者你应当也认识,那人曾经取过三皇子府。是慕容平。”   我怔了片刻,停在原地,觉得很是意外。   “慕容平的确学富五车,当年北周皇子夺嫡之时,他却没有选择入仕,而是一直在书院里读书,看上去——很是清高。”   杜夜阑不屑地挑了挑眉头,点燃了烛火,微光一下子照亮了长长的密道,我发现密道墙壁比之前多了一些装饰,变新了。   杜夜阑:“慕容平那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实际上他一直都是司徒景湛的谋士,当初皇子夺嫡时,有个牵扯到好几位皇子卖官鬻爵的案子,一下子就让好几位得势的皇子失去了龙心,慕容平就是那个案子背后的推手。”   “他一直藏在暗处,直到司徒景湛登基,清江之战后我才有机会见到了这个人,是个非常能言善辩,心思缜密的人,他如今已经入仕了,只是在北周朝堂担任的却是闲散官职。”   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下意识便问道:“他和慕容宜是什么关系?”   杜夜阑定了定神色,道:“同父异母,慕容宜嫡出,慕容平是庶出的长兄,而且一直藏拙,所以在慕容家一众子弟里并不突出,若非我亲自和他交过手,我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我一把抓住了杜夜阑,声音有些颤抖,问道:“那个慕容平,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他是不是右耳耳廓上有一颗黑痣?”   杜夜阑想了想,点头,说道:“他耳上有黑痣,那只耳朵却不记得了。我在皇子府见过他一回。”   “我从来没在皇子府见过他,慕容宜的家人进府,一般只有女眷。”   杜夜阑想了想,笑道:“我想起来了,我看到他那次,是我深夜查探司徒景湛书房,在书房外见到过这个人一面,只是那时候没有太注意这个人。”   “不过,好好,你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这个人,你害怕?”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还记得云樱是怎么死的吧?我小产之后,她陪我去城外寺庙上香,我们回皇子府的途中,遭遇了劫匪,云樱为了保护我死了,我后来想了很久,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谋财,他们单纯是想杀我。”   杜夜阑握着我的手慢慢用力,方才淡淡的眼神此刻慢慢凝重起来。   我的眼前闪过那群劫匪,有一个站在远处的头领对着我放箭,我瞥见他的耳朵上有一颗黑痣,而他身边的劫匪喊了他一声。   “平郎君”   “那群劫匪,可能是慕容平假扮的,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的眼神,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第53章 宝藏   当年的劫匪是不是慕容平,这件事已经无从考究。但若是他,那么当年的事情多半和慕容宜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那件事在发生的时候,司徒景湛知道几分。   虽然那些事情距离如今已经很久远了,可此刻再想来,却是后怕连连。   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我在北周能活那么久,还真是幸运。”   又或者是说,暗中想要取我命的人很多,但是暗中想要保住我命的人也很多。   我抬头看向杜夜阑,如果不是他安排了云樱在我身边,也就没有之后的一切了。   “慕容平的事情我会再让人去打探,他如今是以北周和谈使者的身份前来南越,身边虽然带着一些护卫随从,但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应当是不敢有大动作的。”   “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杜夜阑牵着我的手走进密道,将烛台靠近密道两侧,指着墙面说道:“我增设了机关,我现在将如何启动这些机关的方法告诉你,万一再遇到上次那样的情况,你可以直接启动密道里的机关。”   我不知道杜夜阑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增设出了足足有十种机关,而且全部是杀伤性非常强的。我有些怀疑他在家的这几日,全部在研究这些。   “我有些好奇,你既然没有让工匠入府,那么这些机关和新挖的密道入口是谁做的?难道你在府里养了工匠?”   杜夜阑脚步微顿,转身拉起我的手,微微得意道:“是我带着杜行做的,他保护人不行,但挖坑还是很不错的。至于机关这些,其实原本我也有在做一些,之前是放在了小屋,如今先挪用过来。我随着师傅学习的时候,虽然对机关这一块钻研不是很深,但是我做出来的机关,师傅也找不出任何错处。”   我默默记着机关,随口道:“看来你在机关这一块天赋异禀,如果不做官,你说不定会是扬名天下的机关大师。”   杜夜阑轻笑:“以前流浪的时候跟着人做过一段时间的木工和瓦工,可能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我做的机关比较精致。”   杜夜阑说完,忽然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就着烛光看去,发现是一根木簪。   “用梧桐木做的,这两日做机关的时候去林中看木材,刚好看到了一棵适合的梧桐树,我还做了一把琴,还没有上弦,好好,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抚琴。”   光滑的簪子上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和一只凤凰鸟,栩栩如生。想来那把琴,也一定做得极好。   只是,我没有那么喜欢抚琴。   可是我抬头,看到杜夜阑期待的目光,于是笑着说道:“好,这簪子也很好,你给我簪上吧。”   我低下头,杜夜阑将木簪慢慢插在了我的头上,目光温柔地看着我说道:“好好,这根簪子,你一直戴着好吗?你娘亲留给你的如意簪我修好了,只是如你所说,如意簪已经断了那裂痕永远都抹不去,今后你戴着这一根,便算我们重头来过?”   我抬手摸了摸簪子,问道:“如果有一天,这一根也断了呢。你不如去找铁匠,做一根铁杵送给我,那就断不了了。”   杜夜阑抿嘴浅笑,落在我发梢的目光深邃幽暗。   “好好,这支簪子若有一天我再让你伤心,你便折断了它。也算是斩断了我们的孽缘。”   不知为何,杜夜阑说这话时神情宁静,可稀松平常的语句此刻听来,却有种莫名的悲伤,就好像真的会有那样断簪的一日。   走到密道尽头,我忍不住感叹,若非提前知晓机关,这条密道怕是得死上二三十个人,才能完全避开里面的暗活着走出来。   “我觉得你回头得给我一份密道的地图,我怕我忘记了某个机关,逃进密道没能拦住人不说,倒是自己被暗器射成了个刺猬。”   杜夜阑低低笑开,说道:“无妨,以后每晚入睡前,我都再与你复述一遍密道机关。”   脸颊微烫,我想到昨晚,伸手打了一下杜夜阑,嗔怪道:“你昨夜喝了许多酒?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让杜夜阑闭门思过是前几日的事情,杜夜阑也浑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怎么昨日突然就反常了?   杜夜阑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舒窈传来了消息,琮弟多年前便死了,义母受了刺激神志不清被关在公主府,后来皇帝不放心,便将义母直接关进了宫中的地牢,公主府的那个疯女人,根本不是义母。”   我震惊之余,却有觉得这件事不合逻辑。   “皇帝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要将已经疯癫的灵河公主关入宫中地牢?只是为了防止公主因为小世子的事情复仇的话,为何不直接杀了你义母……总不能是皇帝顾念亲情吧?”   杜夜阑眸色一瞬间狠厉,他冷笑着说道:“皇帝当然不会顾念亲情,他必然是想要从义母的口中得到宝藏的下落。”   宝藏?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杜夜阑提过,而无论是南越还是北周,关于灵河公主和六皇子的传闻里,也没有宝藏的痕迹。   杜夜阑却道:“北周南越立国至今,也不过是三百余年,你可还记得在为何当前梁覆灭,天下却一分为二吗?”   三百余年前,当时梁朝主君昏庸,喜好修炼仙丹追求长生不老,不管百姓死活,天下遂乱,到处是暴动起义的军队。当时的权臣司徒风和国舅魏明势力强大,逐渐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而司徒风本就是名将出身,行军打仗之上从无敌手,魏明这边节节败退。   差一点,司徒风创立的就是周朝,而非北周了。当时司徒风用计将魏明的军队骗到了清江附近的葫芦口峡谷,前后共计二十万大军包围了魏军,谁都觉得,魏军要全军覆没。   可就在这时,魏明却让手下的人使用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那兵器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能炸死百余人。   靠着那闻所未闻的武器,魏军杀出重围,此后也凭借着那些仿佛从天而降又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不善征伐的魏军也得以与司徒风抗衡,最终天下二分,才有了南越和北周。   “难道你说的宝藏,指的是三百多年前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当年魏明依靠那些武器创立了南越,可是那些武器后来并没有再出现在世,所有人都以为是□□皇帝想少造杀孽,多以将武器封了起来,而北周因为忌惮,也有百余年不敢侵犯南越。”   直到后来南越被蛮族骚扰,而北周那时的皇帝好大喜功,不顾众人劝阻,强行要攻打南越,没想到南越兵败如山倒,北周皇帝一连攻陷了南越八座城池,众人才知道,原来南越开国时的那些“神兵利器”竟然失传了。   “若是有那些武器在,南越倒也不必沦落到需要送公主出去和亲的地步。”   我抬头看向杜夜阑,问道:“宝藏,是那些开国便失传的神兵利器?”   杜夜阑垂眸,目光沉重。   “□□当年开国时所用的,是火药弹,除此之外,地雷,猛火油柜和连弓重弩。梁朝最后的那位皇帝一心沉迷求仙问道,造了无数道观给道人炼仙丹,仙丹没有炼出来,倒是意外发现了火药。宫中人未曾注意,但是国舅魏明注意到了。”   “魏明这个人喜爱四处游历,结交的人上下九流皆有。他认识的几个能人在知道了宫中炼丹结果发现了能炸毁房屋的东西后,便研究了起来,最后设计制造除了利用火药爆炸带来伤害的火器,只是那些武器笨重,且制作艰难,耗费时日长久……根本来不及制造更多,便发生了葫芦口的围困。”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好猜,魏明和他手下的人背水一战用了那些火器,没想到或其威力巨大,竟然让数万大军举手无措,于是魏明下令开始大规模制作这些武器。   “但是,既然这些武器如此重要,为何最后会失传?难道真的是□□皇帝觉得这些武器杀孽太重?”   杜夜阑皱眉,否定了我的猜想,说道:“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意外。当年造出火器的那位大师,其实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似乎与司徒家族有所关联,后来被司徒风抓到了,司徒风当然也想要火器,但是那女子钟情于□□,不愿意为司徒风制造火器,最后因此而死。自此,制造那些武器的图纸和当时□□,便失传了。”   “当时除了那名女子,还有几位能人在,他们根据仅存的一部分武器拆分重组又造了一批火器,然而威力远不如先前的,并且在后来的使用中,那些火器发生问题爆炸,害死了很多的士兵和无辜百姓,与此同时,司徒风在不遗余力抓那些能制造火器的人,为这些东西枉死的人太多,于是后来,□□让人将这些兵器押送到京都武库中封存,却不料押送的士兵们遇上山崩,连同那些兵器一起消失了。”   “但,其实那些兵器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人藏匿了起来,藏匿那些兵器,不想让那些兵器重见天日的人,正是那位所有人都以为被司徒风杀死的女子,那名女子,是我的祖师爷,杨姮。”   我将这名字念了两遍,随即愣住。   杨姮,梁朝的末代公主。昏庸梁皇三十七位公主中最美丽也最才名远扬又性格乖戾的一位。   传闻梁皇自缢,皇城被破的那日,这位公主便自焚在了宫中。   正巧,听闻,杨姮多年前曾想招司徒风做驸马,但是被司徒风拒绝了,此后美丽聪慧的公主便传出了性格乖戾,凶残暴虐的恶名。   作者有话要说:   注:火器参考的是历史上出现的一些火器名称,本文架空   第54章 地牢   在杜夜阑的讲述之中,杨姮并没有如世人所知的那般,自焚在梁皇宫,而是借着火灾遮掩,逃出了当时攻陷皇城的司徒风的大军包围。   当时魏明已经身处如今南越京都,杨姮从梁朝京都逃离,也就是如今北周的京都逃出之后,乔装打扮,易名改姓,颠沛流离数月才与魏明汇合,此后种种,难以细知。   杨姮后来落入司徒风手中却又诈死逃离,隐姓埋名藏在北周南越两国交界地带的深山之中村落之中,她眼前魏明利用火器与司徒风开战,那些火器伤人无数,杨姮甚至如此下去,因为这些火器要死去的无辜之人会更多,所以设计将那批要封存起来的武器截下藏匿。   杜夜阑带着我走进小屋,说道:“祖师不仅发现了□□,还发现了如何制造出威力巨大的火器,她在兵器和机关上的造诣颇高,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她带着那批火器消失,诈死这件事也暴露了。无论是魏明还是司徒风都一直派人寻找祖师,有几次祖师在被追杀的过程中受伤,被精通术数的风水师救下,在风水师的帮助下,才摆脱了那些一直追寻她的人。”   “祖师和那位风水师后来创立了一派天问堂,堂中后人精通易经八卦,风水堪舆,机关器械,只是天问堂从来不现于人世,也只收养弃婴孤儿,最早是祖师为了收容那些战乱中无家可归的孩童创立的,不过因为魏明和司徒风多少知道天问堂的存在,所以这百余年,天问堂的后人越来越少,且弟子之间互不相通……我的师傅杨九通,便是天问堂的一名后人。”   关于祖师的那些事情,是杨九通在教授杜夜阑的时候告诉杜夜阑的,而这些一切都是被记载在那位风水师的一本手札之中,说来也巧,那本手札竟然是被灵河公主从北周宫中带出的。   杨九通酷爱下棋,虽然是天问堂后人,然而那些过人的本领学识他却谨遵堂规从不外露。   之所以杨九通会愿意当灵河公主的老师,是因为灵河公主意外从宫中拿到了风水师的手札,杨九通发现手札所记录的一些隐秘涉及到天问堂和杨姮,甚至于消失在三百年前的那些火器。   “我投靠了师傅之后,便也成了天问堂的后人,逐渐知晓了有宝藏一说,原来祖师当藏起来的不仅仅有那些火器,还有梁朝一批真正的宝藏。梁皇昏庸,骄奢淫逸,从民间搜刮了大量财宝,在宫中制作各种金玉器皿,尤其喜好用纯金白玉制作的观音像。”   观音像的传闻我知道,传闻梁皇当年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是因为先皇病入膏肓之时,梦到观音托信,让他传位给后来的梁皇,先皇笃信佛法,便觉得这是上天保佑大梁,于是废了原先的太子,传位给了梁皇,结果却毁了大梁。   而梁皇因此,极好观音像,甚至在天下修建了无数庙宇供奉观音。   于是有投机取巧的大臣,在梁皇大寿之时,献上了姿态迥异的九十九座白玉观音金像,价值连城。   “传闻,那白玉观音金像,一座便抵的上一个城池。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那些观音像有多贵重不言而喻。”我说这话时,杜夜阑的眼底透着淡淡的厌恶,他本人应当是厌恶这种奢侈之物的。   杜夜阑走进小屋,伸手在小屋的架子上翻找了片刻,然后取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本卷起来的泛黄手札。   “这本是我义母当年抄录的手札,最早她从北周皇宫发现的手札已经因为时间久远毁损不可看了。其实这本手札只记录了一部分当年事情,有一半已经不可见。我义母和师傅从这些剩余片段的描述中猜测出了宝藏所在地,并且基本确认,除了火器之外,那九十九座观音像也在清江沿岸。”   我拿着手札震惊的抬头看向杜夜阑,那宝藏便藏在清江附近?   “如果当年灵河公主便已经知道宝藏所在何处,难道你们不想把宝藏挖出来?有了那些兵器,当年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义父义母。”   杜夜阑摇头,望着我手中的手札叹了口气。   “祖师藏起来的东西,哪里是那么轻易便可以找到的。想要找到那地方,还需要藏宝图,手札里没有藏宝图的信息。而且,无论是义父义母还是师傅,对于前人的宝藏都并不心动,他们既不需要富可敌国,也不需要通过杀伐来获取权势。”   我眯了眯眼,想到了北周那位先皇,司徒景湛的父皇是个老狐狸,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十分忌惮。   北周的皇族,一脉相承的对权势有着极为强烈的欲望。   “北周先皇想要从你义母口中找到杨姮留下的宝藏,所以才会将你义母囚禁在宫中地牢里。只是我从未听闻北周宫中有地牢的存在。而且你义母也不知道宝藏究竟在哪里,这些年,也从未听闻北周有派人在清江附近寻找宝藏的事情。”   杜夜阑面若寒霜,一拳砸在了墙上。   我吓了一跳,手札也掉在了地上。   杜夜阑情绪很激动,我急忙抱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冷静一些,我捧起他的脸,才发现他此刻双眼泛红,额头竟然出了一层冷汗,就连唇色也有些发紫。   “杜夜阑,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旧疾又犯了?要不你去温泉泡一下?”   杜夜阑低低喘着气,神色痛苦地将头抵在了我发梢,说道:“没事,我只有有些恨自己的无能。北周的皇宫我曾经亲自潜入过,但无论是我还是我派入的众多暗人,也只有云樱查到了一点点关于琮弟的线索。直到……现在。”   我伸手轻轻抱住杜夜阑,顺着他的背给他顺了顺气,问道:“那这次是怎么发现地宫的?舒窈怎么办到的?”   杜夜阑:“是意外,舒窈得罪了慕容宜,慕容宜想动手杀了舒窈,却不料舒窈跑进了一座废弃被封住的宫殿,司徒景湛刚好救下了舒窈,结果他们发现这废弃的宫殿竟然有两个聋哑的老宫人偷偷藏着,司徒景湛多疑,拷问宫人才知道宫中竟然有地牢。”   我忍不住问到:“舒窈这么厉害,能让司徒景湛亲自去救她?而且还不避讳她,让她知道了地宫的事情?我以为如果是除了慕容宜以外的任何女人知晓了地宫藏着灵河公主的事情,是否会被司徒景湛一刀杀了呢。”   杜夜阑伸手捧起了我的下巴,不悦地说道:“你这是在吃醋吗?难道你还没对司徒景湛死心?”   我皱了皱眉,抓起杜夜阑的手便咬了一口。   “呸,我早就对他没心思了。更何况杀你的仇人站在你面前,你还会动心?我要对他有意,也是恨得紧罢了。我只是以为,天下若水三千,他眼里只有慕容宜一人。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对慕容宜,也是有戒心的。”   怎么会让舒窈知晓地牢的事情?我觉得司徒景湛看到舒窈那张脸的第一眼,就应该会对舒窈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了。   他难道不怀疑这是我的冤魂跑回来找他复仇吗?   我正想的,却突然被杜夜阑低头用力吻了一下,这混蛋竟然还很报复性地咬了一下我的唇。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听他笑着说:“不要在我面前想司徒景湛,我会嫉妒到发疯。”   我忍不住笑了,“我还没见过丞相大人发疯,不如让我见识一下?”   杜夜阑的眉眼忽然便冷静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手细细摩挲着我的脸颊,温和地说道:“好好,我希望我永远不会疯,因为那代表……你就在我身边,一切安好。”   屋外有两只麻雀飞来落在了窗棂上,我从杜夜阑的臂弯侧目望去,瞧着那两只憨憨地依偎在一起的肥麻雀,心里突然变得柔软。   我微微点了点下巴,说道:“重活一次,自然要一切顺遂。”   杜夜阑告诉我,原来司徒景湛发现宫人有异样时,便让众人都离开了。但是舒窈也察觉到了宫人的异样,所以在众人离开之后,一个人偷偷潜入了那座废弃的宫殿排查,一连找了十几日,才终于发现了地牢的入口。   “舒窈不敢轻举妄动,确认了地牢中关押的是义母后,便递出了消息。我想亲自去一趟北周,将义母带回来。”   “义母的情况,很不好。”   我可以理解杜夜阑的心情,只是,杜夜阑这一次去北周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你上次去北周是因为无人认得你,所以你才能那么好的藏在我身边,这一次,你觉得司徒景湛还会给你机会?”   杜夜阑看着我,目光狡黠,“这一次我会正大光明去北周,他们不是派了慕容平来做和谈使者吗?南越必然也是要派人去北周的,这个前往北周的使者,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我垂下眸,冷眼看着杜夜阑,笑了。   “的确没人比你更合适。司徒景湛若是想到三年前的事,一怒之下杀了你,那咱们陛下和刘太尉便得偿所愿。若司徒景湛没杀你,以你舌战群儒的能力,必然能让南越在这次的和谈中受益匪浅。”   我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因为杜夜阑拿自己的生死当儿戏,还是因为他的赌局里,没有我的位置。   “杜丞相,如果你要去北周,无论你死不死,请替我从那个混蛋皇帝手里吧蛊毒解药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祖师作为亡国公主的传奇经历也很有意思,所以决定给杨姮单开一本文《美人惊堂》,讲非同一般的亡国公主和她那些裙下叛臣们的爱恨情仇(本质泼天狗血大女主),这本应该不会很长,预收已经开了,感兴趣的朋友进专栏收藏一下哈~   第55章 择婿   杜夜阑要去北周,这件事本就是九死一生。当然我相信以他的才智,想要从北周带回灵河公主全身而退不难,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是悄悄去北周。   如若他真的代表南越前往北周,那就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司徒景湛眼底。   这一点我不相信他不明白,所以我不懂,他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心烦意乱一路走到了迷雾温泉,杜夜阑走在我身后,半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我想要知道杜夜阑全盘的打算,如今我对他所想做的事情其实也只是猜测。   每一次都是在我的质问和怀疑之下,杜夜阑才会讲出他的计划,这让我永远都很被动。   “杜夜阑,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去北周,那么我们必须好好聊一聊你在去北周之前准备做什么,而你在去了北周之后,我们又要做些什么。”   我停下脚步,胸中含着怒意转身去抓杜夜阑的衣襟,却不妨他就紧跟在我的身后,我转身便撞在了他身上,脚下一乱,便失重地从温泉池边上滑了下去。   杜夜阑被我抓着衣服,也拽了下去。   我在水里挣扎了两下,溺水的恐惧感让我四肢冰凉,即使是温热的水包围着我,也没办法让我冷静下来。   “好好,好好,我在这里,这水不深,你可以踩到水底。”   杜夜阑看着我,伸手将我捞了过来,却没有立刻将我推到岸上,而是抱住了我之后一遍遍地喊着让我镇定下来。   我紧紧抓着杜夜阑许久,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温热的水包围着我,我狼狈地看向杜夜阑俊逸却又坚毅的面庞,忽然心念微动,明白了为什么我此刻如此急躁。   对于重新活过来的我而言,虽然我一直想要离开杜夜阑的禁锢,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他给我的是禁锢也是庇护。   身体孱弱,中毒颇深,寿数不长,还要面对着不知意图的司徒景湛,若是没有杜夜阑在身边,我怕是已经又回去见阎王了。   也许我并不是担心杜夜阑去北周生死难料,我担心的是他离开之后,我自己的生死。   见我久久不演,杜夜阑便拉着我准备将我带上岸去,我却拽住了他,盯着他问道:“你去北周后,打算如何安排我?”   杜夜阑沉默了好一会儿,神情挣扎,片刻后说道:“让你离开,我会安排好一切,再次隐去你的所有消息,司徒景湛会知道已经死了,死于毒发。”   “至于蛊毒的解药,我也会替你取回来。”   我垂下眸,水中我们的衣服红白交错,隔得分明。   “杜夜阑,既然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那离开之前,把所有的细节安排都告诉我,还有,我有一个请求。”   “我这个人确实有点倒霉,隔三差五便要落个水,但你去了北周的话,以后落水可能就没有人能救我了,所以,去北周之前,教会我凫水吧。”   杜夜阑眸色讶异,大约是未曾想到我会提出这个请求。他皱了皱眉,说道:“好好,月牙和杜行会保护你的,你体内寒毒未清,此间虽然快要入夏,可是湖水仍旧寒凉——”   “杜夜阑,让杜行跟着你去北周,我只带月牙离开。至于寒毒,在这温泉里学不就好了,反正池子够大,也隐蔽。”   杜夜阑还有犹豫,我走向他,伸手圈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肩头,嗓音哑哑道:“杜夜阑,你教我吧,慕容平来了南越,你要去北周,我们能这样安静待在一起的时日,不过几日了。”   这几日,也是偷来的。   半响,头顶传来他喑哑的回答。   “好。”   时光飞快,眨眼便已经到了端午前,春闱放榜,王宗竟然在殿试之上被钦点为了探花,而原本,王宗是要当状元的。   但是殿试的时候有一道题是杜夜阑准备的,问的是王宗关于先前蜀中水灾,朝廷斩杀抄家了魏严和刘主,是否刑罚过重。   王宗的看法和杜夜阑一致,并不认为这个刑罚过重。但是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陛下和刘太尉满意,于是王宗的状元便拱手让给了另外一个更会揣摩圣意的学子。   不过陛下看在王宗长相俊美的面子上,最后还是让王宗做了探花,没有将他踢出三甲。   我知道这消息,还是去书院时,定荣公主告诉我的。我倒是没想到王宗这么实诚,其实从我接触的来看,王宗并不是一个不会揣度人心的人。   相反,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欣赏他的人。   “我听闻明日端午,新科状元,榜眼,探花郎们要一起骑马游京都,然后有资格陪立在陛下身侧一起观赏龙舟赛呢,明日杜丞相应当也去,我觉得明天杜丞相收到的鲜花和荷包,指不定比我们王宗师兄还多呢。”   定荣磕着瓜子与我讲八怪,一旁正在打算盘核对我给书院捐出的钱财数目的陈策抬头,说道:“魏潇你忘记了,王宗师兄只是探花,前头还有状元郎。我听闻殿试之后,状元郎那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说道:“那倒也是未必。岳父岳母看东床快婿,自然是先看前程。女儿家寻夫婿,多半还是要看那郎君俊不俊,不过我觉得最要紧地,是得先看这人的品性好不好。”   定荣对着陈策丢了个瓜子壳,得意地说道:“咱们师兄是三甲里样貌最好的风度最好的,才学最好的,品性自然也是最好的。”   陈策无奈,说道:“魏笑,你能不能低调一些。王宗师兄都不这么说自己。”   正拌着嘴,便瞧见王宗从屋外走了进来,虽然做了探花,衣着倒仍旧是先前那样朴素。   王宗向我问好并询问了之前托我交给杜夜阑的那张药方,那药方在黑衣人时间之后我已经给了杜夜阑,杜夜阑看过之后并没有与我说什么,只是说王宗的医术,恐怕不在司徒景澈之下。   司徒景澈在医术上面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如果王宗的医术不在司徒景澈之下,如何会纸巾仍然在杏林籍籍无名?   这一点疑问我和杜夜阑都有,但是杜夜阑并没有与我细谈,我便没问,他肯定会继续派人去查王宗的。   王宗明日的确要伴君观赏龙舟赛,端午龙舟赛事在南越一向十分热闹,我当年没离开南越前,端午也是一年之中难得会出门的日子。   只是以往看龙舟,都是是在京都繁华地段的酒楼包下一个临窗的位置,远远在二楼上看龙舟划过内城河罢了。   至于陛下与民同乐观赏龙舟,也就是陛下站在城楼上看两眼,因为以往也会有一些皇亲国戚参与比赛。   像今次这种专门在城内转门开辟了一块地方搭高台,让文武百官伴君分列在高台两侧看龙舟赛,倒是十分少见。   先皇喜好热闹,在位时倒是这么做过两次。如今的陛下愿意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杜夜阑与我说,可能是因为慕容平这个北周使者在,所以陛下想要震慑一下慕容平,让北周人看看我们南越儿郎的意气风发和南越繁盛之景。   我觉得这种行为好比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南越兵力不及北周,是一场龙舟赛事无法改变的。   而且如若慕容平回去说了南越的繁华,岂不是让司徒景湛更加辗转反侧,更加惦记南越这块肥肉?   杜夜阑与我说这件事时,神色虽然如常,但是我听他语气,总觉得关于端午这日的事情,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便和王宗还有定荣打听了起来。   王宗明日便去那高台上和陛下还有杜夜阑一起看龙舟,知道的定然也不少。至于定荣,小道消息肯定有。   王宗知道我关心明日的事情,便道:“应该是为了北周使者在京都的缘故,扬我国威,明日这盛事便是最好的时机。除此之外,有人说,明日陛下还想为公主择婿。”   我一怔,差点将端到嘴边的茶洒出来。   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应该只有珍荣公主和定荣公主两位。   我不由转头看向了定荣,定荣还在快乐地嗑瓜子,大约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立刻放开了手里的瓜子,大声说道:“这个有人就是我,我听到的消息,陛下想给珍荣公主择婿呢。”   一旁的陈策不长眼睛地说道:“魏潇,你会不会听错了,陛下你是不是想给定荣公主择婿,定荣公主也到了婚嫁的年纪。珍荣公主,我听闻这位公主一心都在杜——”   陈策忽然闭了嘴,心虚地往我这里瞟了一眼。   我有些想笑,看来珍荣公主钟情杜昭,真的是全京都都知道。   “肯定不会是定荣公主,定荣公主多病,在道观里清修呢。王宗师兄,如若陛下明日真的给公主择婿,多半是要从状元榜眼探花郎里选人的,我觉得师兄你可能明日便要成驸马了。”   陈策急忙拉住定荣,着急地说道:“魏笑你可别胡说,隔墙有耳,这辈人听到可是了不得的罪过。”   众人都在笑闹,我喝了口微苦的茶水,却忍不住微微蹙眉。   为珍荣公主选婿,这就是杜夜阑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吗?可珍荣公主怎么会轻易放弃杜夜阑?   第56章 绣球   次日端午,府里管家早早就张罗了起来,杜夜阑一早便入宫去了,作为丞相,他今日一天都得陪伴在皇上身侧。   月牙养了许久,身子也好了,只是如今还不能动武。用过早饭,管家便告诉我们魏青琢还有陈策,魏潇已经都在门外了,他们与我们一起去看龙舟赛。   魏青琢这段时间又瘦了许多,少年棱角逐渐坚毅冷峻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兵书看多了,还是一次次来府中被杜夜阑这个考官打击到了,这个弟弟的气质也沉稳很多。   人多,但管家只安排了一辆马车,陈策和魏青琢,杜行骑马,至于定荣公主,虽然也会骑马,但是却和我们挤了一辆马车。   上车之前定荣一直举着扇子,等马车动起来,定荣的放下扇子,我才发现她竟然还做了伪装在脸上涂了些黑粉,脸颊上还点了颗大黑痣。   月牙和桃言雅言都见过定荣,一时都惊呆了。   定荣却满意地说道:“今日人多,小生我长得如此俊俏,扔鲜花和荷包给我的姑娘一定很多,打扮丑些,也好不遭罪。前几年你们杜丞相去看龙舟,听闻早上是白衣出门,归家时已经是花衣了。”   月牙不解,“为何是花衣?”   桃言捂嘴笑道:“向丞相砸花的人太多,那花挨着花都给砸烂了,汁液溅出,沾在白衣上,自然便成了花衣。”   众人了然,我却知道,定荣这般妆容,大约是担心宫中有人认出她这个公主来。   定荣掀开马车帘子,好奇地问道:“丞相不在,怎么这车外的护卫还这么多?”   月牙忙道:“今日人多,人来人往的,我们都是女眷,多带点护卫也可以以防万一。”   其实是因为有北周的使者在,而且这位使者是慕容平,慕容平当年想要杀我,如今不知道是否还有这个念头。但是无论慕容平有没有这个念头,提前预备着总是好的。   我们从城内出发,东西二街上人潮涌动,寸步难行,走了半个多时辰,定荣掀开帘子看了眼,哀叹了起来。   “夫人,不若我们走着去看龙舟吧,这里到那地方要不了多少路程,可若是坐马车去,怕是晌午我们都不了。”   我想了想也觉得马车一直停滞在这里不好,便下了马车,外头人头攒动,杜行和魏青琢便也放弃了骑马,全都围到了我们身边,帮我们将前面走过来的人挡开。   空气里全都是粽子的香甜味道,混着各种荷包花香,热闹极了。我拉着月牙走在路上,月牙便好奇地问我街上那些新鲜热闹的东西是什么,她虽然比我要早到南越,可是几乎都待在丞相府,也不出门。   “姐姐,南越的端午比北周热闹好些。风俗差异也挺大的,我怎么瞧着还有好些人家在抛绣球招亲?”   桃言对着这个话题感兴趣,便挤到了我和月牙中间,说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端午通常都在春闱之后,尤其是殿试之后,新科进士们在次日都会出来走动,各种诗会尤其多,便有好些姑娘在此日招婿,抛绣球只是其中之一了。”   定荣也说道:“的确如此,抛绣球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人都不能接绣球的,你瞧那一处,想接绣球的,得先比文章比书法,才学过关了,才能去接绣球。”   “你再瞧那边的,是比武招亲,可是上台前,那也得先写下身家姓名,身世清白,未曾娶亲才能上台比武。”   我顺着定荣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忽然见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绣球对着我的面门便砸了过来,我惊呼一声,向后倒去想要避开,却踩在了桃言的裙子上,几个人便倒在了一起,却又以为人挨着人,还都站着没坐到地上。   眼看那绣球冲来,背后杜行大喊一声“低头”,随即一剑出鞘,竟然将那绣球给砍成了两半。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在我头顶碎裂的绣球,杜行从人群里挤到了我面前,持刀戒备地看着周围,月牙见状,也准备拿剑。   我急忙摁住了她,说道:“只是个被丢错了方向的绣球,你们快将武器收起来,这里人多,你们吓到人了。”   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因为杜行拔刀,推搡着躲开了,我们四周一下便空了起来,异常醒目。   杜行收了刀,我们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像我们走了过来,杜行又摸上了刀鞘。   魏青琢走上前挡在了我前面,一旁定荣打开扇子遮住脸,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走来的家丁,说道:“完了完了,一定是抛绣球的那家人找来了,咱们把人家绣球给砍了,这可怎办?”   月牙不平,说道:“是他们的绣球差点砸到了人,他们重新扔一个绣球不就好了。”   六个壮硕的家丁走了过来,背后钻出了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上来便摸着胡子大量我们一群人,然后瞥着地下被一劈两半的绣球挑了挑眉。   “可是这位带刀的壮士劈了我家小姐的绣球?还是……这位小公子?”   那男人看向魏青琢,目光一亮。魏青琢皱了皱眉,侧开了脸。   定荣举着扇子挡脸说道:“你们家绣球差点砸到了我们,为了救人才劈的。”   那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脸色一冷,说道:“绣球又不会砸死人,几位弄坏了我们小姐的绣球,坏了我们家小姐好事,不得给个说法吗?我瞧着这位公子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想必也出身名门,与我们家小姐也算般配,既然是你弄坏了小姐的绣球,便当是你接了我们小姐的绣球吧!”   众人都愣住了,被中年男人提到的魏青琢更是一脸震惊,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月牙在我耳后惊讶道:“姐姐,你们南越的抛绣球怎么瞧着如此随意?”   我推开呆愣的魏青琢和杜行,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先生说笑了,我可从未见过如此抛绣球招婿的。家弟年纪小,还未到说亲的时候,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月牙也站了出来,不客气地说道:“还有这绣球是拿刀的那个劈的,要抓人做女婿也得抓他呀。你莫不是瞧着我们小公子贵气,便想攀高枝吧!”   我狠狠打了一下月牙的手,让她快别说话了,那中年男人听到月牙的话立刻便生气了,说道:“无礼小儿,你可知道我们小姐是谁?能接到我们小姐的绣球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魏青琢板着脸说道:“这福气我受不起,绣球坏了,我赔一个绣球便是了。”   那管家不肯罢休,背后的家丁竟然卷子袖子直接上前打算抓人,这杜行和魏青琢哪里肯,直接打了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周遭的百姓看热闹的也都逃散了起来,我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便被卷入了人流里,等我寻到地方站住停下,才发现自己被人流推搡着到了另外一条街上,其他人都不在我身边。   我有些慌乱,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不安的贴紧了墙角。   重生以来,我出门走动身边都有人陪着,哪怕是在丞相府,也都有人陪着。   少有的几次一个人呆着,便是那次在侯府,被人推下了水。   心头隐隐有所不安,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了看四周,凭着多年前的记忆,辨认出我似乎是被带到了杨花巷附近,这里的人流明显减少了。   杨花巷在京都其实也算出名,这里是秦楼楚馆聚集之地,赌坊之类的也不少,但是端午这日,青。楼的花魁娘子们,都会去看龙舟比美,所以这杨花巷便比平日冷清些,而且现在还是白日。   要挤回原来那地方找人肯定是没办法,我记得杨花巷的另一端出去,再绕一条小街,便能到护城河沿岸了,走这条捷径的话,离皇帝所在的高台不远。   杜夜阑在那,其他人找不到我,说不定也会去那找我。   我决定之后,便逆着人群进了杨花巷,白日里这里果然冷清,这会儿的人都去看龙舟和皇帝了,所以街上的那些屋宇都是朱门紧闭,不过也有一些人知晓这条捷径,便也和我一个方向走了起来。   我快走到杨花巷尾时,眼角却忽然瞥到一个女子从大门紧闭的一家青。楼里跑了出来,匆匆往巷外走,那女子戴着幂篱,动作可疑,风刚好吹起幂篱,好像是珍荣公主身边的那个宫女。   我心上疑惑,咬了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面纱给自己戴上,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宫女怎么会从青。楼里出来,一定有古怪。珍荣公主这会儿应该也在陪着皇帝才对,这宫女鬼鬼祟祟是来见谁的?   那宫女已经拐过了转角,我跑过去,经过那家青。楼时,里头却忽然又快步走出了一个男子,一下与我撞上。   还好那人反应快,拉住了我,否则我就摔在地上了,只是等我站定,那个宫女早不见了踪迹。   “夫人可有事?是在下鲁莽没有看清路,让夫人受惊了。”背后的人与我道歉,我转身想说无事,却在看到他样貌那刻一瞬屏住了呼吸,身体如坠冰窟。   慕容平?   那人右耳一颗黑痣,容貌俊美,却有六七分与记忆中的慕容宜相似,而且……是北周京都的口音。   一定是他。   第57章 是他来南越了   微热的风吹过我的面纱,我立刻伸手压住了面纱,然后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慕容平。   大约是因为我有些举止反常,慕容平的双眼微微眯起,问道:“夫人你还好吗?你是不是认识——”   “我没事,是我方才没有看路。”我立刻开口打断了慕容平,后退转身便走。   慕容平没有追上来,我走到拐角处,却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慕容,出什么事了?”   我下意识回头向青。楼门口看去,一个身形高挑的白衣男人立在门边,双手负在身后,戴着白色帷帽似乎也真看向我这边。   慕容平:“无事,撞了个人。”   我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了杨花巷,绕过小街几乎是一路疾奔,眨眼便到了热闹的护城河沿岸,挤入熙熙攘攘的百姓之间,人声鼎沸,我才有种又活了过来的感觉。   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男人是谁?和慕容平出现在一处的话,应当也是北周人,他们出现在杨花巷,和珍荣公主的宫女从同一扇门出来,一定不是巧合。   我想到先前珍荣公主忽然便知道了我是魏青梧,当时我和杜夜阑便猜测,有北周的人在和珍荣公主联系,是北周的人泄露了我的身份。   加上今天这一出,那个暴露出我身份的人,一定是慕容平。   想到这,我越发不安,慕容平会不会认出我了?   我紧紧攥着袖子跟这人群往前挤去,禁军守卫的高台便在前方不远处,百官相随,倒是并没有看到皇帝和珍荣公主的座位,似乎还没有到。   我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月牙他们或者是杜夜阑,可是看了一圈都没看到人,正当我焦急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喜地转过身去,却发现身后并没有月牙他们,拍我肩膀的人似乎也不见了。   以为是谁误碰了,我收回视线之时,却在人群里又看到了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男人,今天戴着幂篱和帷帽的人不少,可是我看到那个人一刹那,便确定他便是方才在杨花巷的人。   那人就站在距离我一臂宽的斜后方,我们中间挤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虽然隔着白纱,可是我能感觉到那面纱之下有一双眼睛正在凝视我。   不知为何,一种寒凉从心底冒出,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将我冻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我慢慢瞪大了眼睛,一个不可思议的可怕想法冒了出来,我不由自主抬起手伸向了那个男人的帷帽。   是你吗?   司徒——景湛?   周遭喧嚣的人声一瞬间静默,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我紧张的呼吸声,就在我的指尖将要碰到那白纱的刹那,穿越人海,一道熟悉的声音猛地将我拉回了热闹的人间。   “好好。”   手臂颓然落下,仿佛有千斤一样沉重。身后有人跑到了过来,张开双臂替我隔开了周围的人,一缕淡淡的冷香笼罩住我,让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杜夜阑如释重负的眉眼和还未来得及退散的满面胆战心惊,忽然鼻头一酸,热了眼眶。   我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帷帽男人所在的方向,只能瞧见他逆着人流往远处走去,跟在他身侧的人回眸看向我,是慕容平。   “杜夜阑,他好像来北周了。”   说出这句话,我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埋首在了杜夜阑的怀中,杜夜阑抬头看向了方才慕容平他们消失的地方,身体僵硬。   许久,他说:“好好,别怕。”   -   眼前的高台装饰华美,周围禁军列阵,百官相随,高台正中,皇帝已经入了座。   杜夜阑原本从今天早上开始便要跟在皇帝身边的,我和他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知道我和其他人失散了,四处寻我,猜测我可能会选择从僻静的小巷子转到护城河,所以一路在寻我。   杜夜阑拉着我到了湖边码头,这码头边上一字排开,停泊着许多精美的小船,我们刚刚走近,便有人从船里走了出来,向我扑了过来。   满面泪痕,不是月牙又是谁。   “他们在街上与人打闹,被巡查的禁。卫军一起抓了,禁。卫军里有个人认识青琢,于是便托人给我递了口信,我才知道你们出事,而你不见了。”   杜夜阑扶着我上了船,掀开船帘,发现所有人都在,只是魏青琢和杜行身上竟然受了伤,胳膊上绑着染血的绷带,陈策浑身灰扑扑,眼窝青着,几个女孩子倒是没见到外伤,但是浑身脏兮兮,鬓发凌乱,尤其是定荣,脸上妆都花了,白一块黑一块的。   “你们这打得也太激烈了,看来禁。卫军还是到的有些晚。杜行,月牙,你们没有砍伤人吧?”   桃言抹着眼泪,不解地问道:“夫人,你怎么不担心我们被砍。”   我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说道:“那些家丁虽然看着壮硕,但应该不是杜行的对手,今天日子特殊,万一你们动了兵器还见了血,不管这事咱们占不占里,御史们都不会让咱们丞相好过的。”   杜行可是武功高手,一般人怎么会是对手。今天这是盛事,也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日子,若有人动兵器伤人,严重一些,指不定会被认为是刺客关押起来。   “你们暂且在这里休息,这些船只都商家特意安排的,让一些达官贵人的亲眷们在这里看比赛,周围也都有禁。卫军和京都府衙的差役门在巡逻,还算安全。好好,我知道你不想出现在人前,我就不带你去高台上了。”   我抬头望了一眼,原来高台上摆了筵席,有些官员带了夫人在台上,皇帝身边也坐着皇后和公主。   “那是珍荣公主吗?杜夜阑,我方才从杨花巷过来时看到——”   正说着,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跑到了我们的船边,我按下口中的话和杜夜阑一起看了过去。   那内侍脸色沉沉,我不由看向了远处的高台,看到徐大人便站在高台边缘,正望着我们这边。   “丞相,陛下让您携夫人和安平侯小世子一众去台上,是所有人。”   那内侍看了一眼,又补充说道。   杜夜阑眸色微冷,问道:“是为着打架的事情?”   内侍低着头,悄悄说道:“王御史带着几个御史在陛下面前说了这事儿,那个抛绣球的姑娘,是刘太尉家的三小姐。”   “什么,你说抛绣球的是刘君穗?难怪刚才那管家在街上强抢讲民男呢!”   定荣不知怎么突然喊了一句,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身便缩回了船舱里。   皇帝既然开口,那所有人就得去了。杜夜阑牵着我的手上船,背后其他人都下了船,那内侍却是冲着船舱喊道:“方才说话的那位小公子,也得去见陛下。你若是不起,便得让禁。卫军带你去了。”   陈策一听,急忙进船舱将定荣拉了出来,定荣一脸崩溃地看向我和杜夜阑,疯狂眨眼睛求救。   然而,这个时候,神仙也不能阻止皇帝要见我们。   和杜夜阑牵着往高台走去,我们这一堆人自然引起了众人瞩目,我有些不安,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人认出我是谁?   而且在这么多目光中间,也许还会有那个人的注视。   还好我的脸上现在还戴着面纱,只是我仍然有些不安。   杜夜阑忽然停下,松开我的手转身往禁军后的人群走去,片刻后他走回来,手里便多了一个幂篱。   “你哪里来的幂篱?我戴着幂篱还有面纱去见陛下,陛下不会怪罪吗?”   杜夜阑平静地说道:“无妨,有我在,陛下不会怪罪。不过,其实我想让天下人都可以看到你的脸,我想你可以坦然地面对所有人,不用躲藏……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垂下眼眸,伸手牵住杜夜阑的手指,笑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那样一天。我不贪心,苟且偷生活着也行。”   背后定荣冲上前来,可怜巴巴地看向杜夜阑,“丞相,能不能也给我拿一个幂篱,面纱也行。”   杜夜阑:“一个男子戴面纱,太奇怪了。也许陛下会很好奇你的容貌是不是貌比潘安。”   我忍不住笑了声,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递给定荣,说道:“你不担心引起大家的好奇便先戴着我的面纱吧,我又幂篱就可以了。”   定荣犹豫半响,最后还是放弃了戴上面纱,但是她咬牙从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在了脸上。   嗯,更像是小花猫了。   高台之上,正中坐着皇帝,皇帝身侧坐着皇后和两位宫妃,下手左侧坐着太子和珍荣公主,右侧第一张位置空着,紧挨着坐下的是刘太尉,第三位竟然是慕容平。   我怔了怔,慕容平身后站着两个侍从,然而都是陌生的面孔。我飞快扫了周围一眼,没发现先前那个白衣男人。   跪在地上,所有人的脑袋都低的贴到了地毯上,可是许久,陛下也没开口让我们起身,连杜夜阑都一并跪着。   “丞相,王御史说你的小舅子劈坏了刘太尉三小姐的绣球,还仗着自己是你的小舅子的身份,公然动兵器,砍伤了太尉府的家丁,不肯认这亲事?”   皇帝终于开了口,可这一开口,我的心就悬了起来。   第58章 拒婚   皇帝的一番话,已经认定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是罪魁祸首。   魏青琢当然是不肯认的,而且他也着实冤枉,因为那个绣球,是杜行弄坏的。   只是在他开口辩解前,杜夜阑先开口了,我急忙伸手扯住魏青琢的袖子,撇过头去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是不适宜魏青琢开口地。   “陛下,这件事是个误会,今日街上人多,我的夫人和妻弟在来此的路途中,碰到了太尉府抛绣球招亲,那绣球差一点砸到了我夫人,护卫情急之下才不小心毁了绣球,这件事与妻弟并无关系。”   “臣的护卫身份低下,自然是配不上太尉府的三小姐,所以拒婚一事实在是以为夫人觉得杜护卫高攀不上,并不是什么仗着是臣的亲戚便敢耀武扬威。”   一旁的王御史见状便要反驳,杜夜阑抬头便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诸位都不在场,想来是非曲直也是听下人汇报的,今天这种日子,也不适宜让陛下在诸位大臣和百姓,尤其是北周使者面前来审这点小事,耽误了赛龙舟的吉时。”   “若是刘太尉和王御史对此事有质疑,便等今日过后,让京都府尹来审理此事,此事……本来也应该是府尹管辖之内的事情。”   杜夜阑此话一出,皇帝果然看向了慕容平所在的位置,脸色犹豫片刻后,便说道:“爱卿之言,不无道理。这件事过后便交给府尹来处理吧。”   就在我以为此事要平息的时候,一旁的珍荣公主忽然开口:“父皇,误会之事自然是可以容后再议,之事刘太尉的家三小姐今日招亲的事情却要被耽误了,我看今日这事情,也是有缘,虽然是误打误闯闹了误会,可安平侯家的公子与刘太尉的三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不若干脆父皇为这二人指婚。”   “如此,即可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又能在这喜庆日子讨个好彩头,想来慕容大人,应该也不介意见证这天赐良缘。”   珍荣公主说着,看向了慕容平。慕容平垂首轻笑,道:“能见证陛下赐婚,是我等幸事。”   我心上一紧,身旁的魏青琢已经按捺不住了,挣扎着想要说话,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杜夜阑。   皇帝明显已经在考虑珍荣公主的话了,杜夜阑此时再次开口拒绝便会显得有些不识大体,可是随随便便和刘太尉家的三小姐结亲,这事情怎么看都有问题。   而且,方才定荣听到是刘家三小姐招亲,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我从未听说过这位刘家三小姐,可从定荣的神情看,似乎这位三小姐,颇有问题。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露出,扯了扯杜夜阑的袖子,杜夜阑反手盖住了我的手,开口道:“珍荣公主此意虽好,只是婚嫁之事,还须得核对八字且问过双亲,安平侯夫妻今日缺席,且……曾有人给青琢算过命,他命中血煞过重,成亲过早,恐会克妻。须得二十岁之后方可成亲,化解此劫。”   我惊讶极了,万万没想到杜夜阑会想到这样一个解决办法。说魏青琢克妻,这下谁也不好给他强行婚配了,否则万一将来刘小姐真的意外早逝……   只是,今天这里这么多人,魏青琢克妻的传闻恐怕很快就穿传遍京城,到时候父亲和继母必然要头疼。   皇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便问道:“爱卿,你小舅子如今什么年岁?“一旁的魏青琢立刻激动地喊道:“回禀陛下,我刚刚过十五岁生辰,还有五年才满二十岁!”   我捏了这个傻弟弟一把,这么激动地喊话,不知道打脸陛下会死得很快吗?   一旁的皇后叹息道:“若是要等五年,怕是来不及了。陛下一番好意,却不可耽误了刘小姐的终身大事。”   皇帝见皇后给了台阶,便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作罢——”   慕容平忽然开口:“陛下,微臣也精通相面术数,命格推演,时间学术不精的算命者众多,我观这魏公子眉宇轩昂,英姿勃发,却又有清贵之气,并不像是克妻血煞之命,不如让我给魏公子再算一算,免得让那些学艺不精的旁门左道耽误了好姻缘。”   珍荣公主笑道:“北周使者还精通这个吗?”   慕容平起身恭敬地说道:“在下年少时,曾在闻人家族学习过一段时日,师傅是前任闻人家族族长。”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闻人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梁皇朝,大梁的最后一任国师,闻人尔,那位国师很早便预言过,梁朝将亡,天下双分。   北周开国国师,闻人瑜,便是闻人尔的徒弟之一。   南越也有段时间,有一位闻人家族的后人入朝为官,预言了很多天灾人祸,那段时间的南越,空前强盛。   但是我记得,这个闻人家族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毕竟他们有用这样窥测天机的本领,但凡有野心的人都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若是他们不能为皇室所用,那无疑就是威胁王朝的巨大隐患。   所以,北周先皇登基之前,闻人家族就已经被血洗过,我还曾听慕容宜和司徒景湛开玩笑说,要是能够找到闻人家族的人就好了。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要抢皇位,只觉得这个想法奇怪,现在想来,司徒景湛当年就很想得到闻人后人的扶持了。   慕容平说他曾经在闻人家族学习过,但那是因为这一点,才得到了司徒景湛的青眼?   我正想着,珍荣公主已经极力劝说陛下让慕容平给魏青琢算命了,来不及拒绝,皇帝便同意了。   慕容平转到了魏青琢面前,魏青琢紧握着拳头,面目凶悍,看样子很想一拳打出去了解了慕容平这个多事的人。   慕容平像是未曾注意到魏青琢的愤怒,笑着说道:“不若公子报一下生辰八字。”   魏青琢张口就编了一个,完全不是他的八字。   慕容平笑了片刻,说道:“这八字略有古怪,不过无妨,我在看公子的手相。”   片刻后,慕容平转身,当着众人面说道:“魏公子命中的确带血煞之气,却并非不能成亲。反而魏公子须得在今年成年,方才可以化解你命中血之气,否则恐怕……半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命中大劫,英年——早逝。”   慕容平说着,目光却有意无意看向了我。   魏青琢呆了一下,旋即想要动手,我急忙推了他一把,挡在了他面前,冷声道:“慕容使者所说与先前给我弟弟算命的师傅相差甚远,先前给我弟弟算命的师傅,不巧也姓闻人,兴许和慕容使者师出同门,他的话我们也不能不信,毕竟事关性命。”   背后的魏青琢愣了愣,疑惑地说道:“姐?”   我踩了他一下,让他安静。   我哪里知道他算没算过命,反正都是瞎掰。   我又说道:“我这弟弟打小记性不好,竟然连自己的八字都记错了,他不是辰时生的,是卯时生的,看来慕容使者方才算的全然不准呢。”   拿错的八字算出来的东西,怎么能作数。   而且,你是闻人后人,我这里的大师也是,左右陛下也找不到闻人家族去验证这身份真伪。   慕容平果然不说话了,但是也并不惊慌,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大臣们议论着,皇帝这时候也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那个大臣说了一句:“杜丞相不是也精通此道吧?杜丞相觉得呢?”   所有人都看向了杜夜阑,杜夜阑处变不惊地说道:“命数之事,自是天机,不可多加揣测。不过,我夫人也曾担心青琢安慰,让我私下给青琢算过一卦,妻弟确不适宜尽早成婚。”   珍荣公主嗤笑了一声,说道:“今日真是有趣,人人都会相面算命,慕容大人,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早,不若你与杜丞相较量一二,看看众人面相,若是你们两个人的判定相去甚远,那今日这赐婚便免了,父皇你看如何?”   皇帝也来了兴趣,大手一挥同意了,而是非常草率地说道:“不如就台上这几个人吧,刘太尉,你们家三小姐既然也是此间事情的主角,不若一起来算一算?”   我有些不安地看向杜夜阑,珍荣公主这是何意?唯恐天下不乱吗?   杜夜阑也很疑惑。   我在起身时,微微侧身贴向杜夜阑,说道:“我在杨花巷,看到珍荣公主的人和慕容平前后脚出现,怕是有关系。”   杜夜阑深深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相面从陈策开始,慕容平不知道是有真本事还是提前调查过陈策,竟然将陈策的情况说的八。九不离十。   接下来的杜行也是一样。   几个丫头因为没参与这件事,没有出现,不然月牙出现了还真的很危险。   杜行之下,便轮到了定荣公主。   隔着幂篱白纱,我都能感觉到定荣公主暴躁的心情,她抵抗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摘下了面纱。   偏偏珍荣公主看戏一般说道:“这人面颊脏污,先取水洗净。”   定荣气不过,拽起慕容平的袖子就擦脸,愤愤道:“我自己来,大人你可好好看,看不准的话,你可得小心了!”   慕容平厌恶地抽回袖子,却在看到定荣面相时眸色一顿,面露惑色。   第59章 拆穿   定荣将面容擦干净,慕容平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公子出身高贵,且来日贵不可言,但姻缘一途坎坷波折,恐会失意。且有母仪天下之气。”   定荣一怔,下意识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大骂道:“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我一个男人怎么能母仪天下了?”   呆愣的陈策也忙说道:“慕容使者,可从来没听闻男人能当皇后的,您这般说胡话——”   慕容平轻笑,忽然伸手一把便扯下了定荣的发冠,然后站到了一旁,对着珍荣公主说道:“不知可否借宫女为这位小郎君验身,这位必然是女子。”   这下子,皇帝皇后和珍荣公主都看到了定荣的面孔,皇帝顿时大怒,一旁皇后眼疾手快拉住了要发作的皇帝,杜夜阑见状,只得上前道:“不必了,这是故人小妹,好奇今日龙舟赛事热闹,便故意男扮女装偷溜出门了。”   慕容平轻笑,并不在纠。缠此事。定荣还在生气,珍荣公主身边的宫女却快步走了过来,说道:“公主让奴婢带这位姑娘去换衣服梳洗一下。”   珍荣公主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这一出在场的人除了知道定荣公主身份的,都有些疑惑,只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我想了想,定荣已经是公主了,怎么还能母仪天下,若是她要母仪天下,岂不是得嫁去别国?   我正想着,一位身量高挑戴着面纱的女子被宫女领着走了上来,便是刘君穗。   刘君穗戴着面纱看不出什么,只是气质沉稳,像极了她腰间悬挂着的黑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惜定荣此时不在,不然还能向她询问一下,为何说这个刘君穗有问题。   慕容平看了一眼刘君穗,却直接越过了刘君穗走到了我面前,竟然是准备先给我相面。   杜夜阑在一旁伸手拦住了慕容平,说道:“我的妻子便不劳烦慕容使者了,刘姑娘才是今日的主角,既然刘姑娘已经来了,慕容使者便看刘姑娘的面相吧。”   我正欲点头,忽地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大风,竟然将挡住我连的白纱全部吹了起来,只是短短两瞬,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慕容平看到。   等风停下,慕容平便道:“方才起风,意外捡到了丞相夫人的面容,夫人的面相似是今日有血光之灾。”   我有些紧张,抓着杜夜阑的手悄悄问道:“慕容平说的是真的吗?”   杜夜阑低头,说道:“你就算有血光之灾也会化险为夷,但他这么说,我们倒是需要提前防备。”   慕容平没有坚持要给我相面,而是转向了刘君穗,想让刘君穗配合着取下面纱,然后刘君穗出人意料地比定荣还要傲慢。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从来不信命,使者大人不必给我算命。我与我父亲不同,今日之事我已然知晓,抛绣球招亲也是我父亲擅自做主,我并不需要夫婿,所以绣球损毁之事也没有追究责任的必要。”   慕容平略有尴尬,看向了皇帝。皇帝脸色也不好看,一旁的刘太尉倒是忽然大怒,狠狠骂起了刘君穗。   可刘君穗丝毫不为所动,而是直接跪了下去,叩拜俯首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明鉴,小女幼时便已经与崔大将军之子定下婚约,我与崔琼青梅竹马,情意深重,他虽然生死不明,但我们婚约尚在,刘君穗此生也只嫁崔琼一人。”   虽然不清楚这位刘姑娘与那崔琼之间有怎样的故事,但是此刻刘太尉已经让人上来直接要将刘姑娘抓回去了。   “都已经有婚约了,怎么还要抛绣球,刘太尉,你这般做,其实是想要毁坏婚约?若是魏公子真的接了这绣球,来日肯定是要被众人唾骂的。”   穿着华贵的女子举着圆扇挡住了自己的脸,缓缓走到了珍荣公主身侧落座,口中确实一点不慢地嘲讽了刘太尉。   声音并不难认,定荣已经回到了她应该坐着的位置。   珍荣公主不悦地说道:“定荣,莫要胡说。君穗早已与崔琼解除了婚约。”   可这是,被拉走了刘君穗却大喊道:“我与崔琼的婚约还没有解,除非他亲自站在我面前,将婚书退给我。”   定荣挑了挑眉,说道:“刘姑娘何必如此,据我所知,崔琼虽死,但在他上战场之前,便已经和刘府退婚了。崔哥哥为何会上战场,刘姑娘难道不清楚缘由吗?”   我见状忍不住问到:“定荣和刘姑娘是有什么旧日恩怨吗?她好像既不想帮着刘太尉促成婚事,又不想承认刘姑娘和崔琼的婚事。”   杜夜阑与我说道:“崔琼与刘三姑娘早有婚约,然而崔琼另有所爱,喜欢上了一名贫家女子,为此不惜与刘小姐退婚。刘太尉怎么会同意被退婚,况且这崔大将军是刘太尉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当即便给崔家施压。”   “也不知道是崔家还是刘家动的手,崔琼喜欢的女子没多久就暴毙而亡了,而崔琼认定这事和刘小姐脱不了干系,于是再次上门退婚,并且一改先前作风,日日流连秦楼楚馆之中,败坏自己声明,更是扬言,他死都不会娶刘家女,渐渐地便传出说刘三小姐心狠手辣的名声来。”   “刘三小姐不愿意退婚,日日追在崔琼身后,刘太尉大怒,做主断了婚约,却转眼将崔琼派去了战场上。便是三年前的清州战场,崔琼其实是个将才,很有军师天赋,但是刘太尉当年故意只给了他一千人,让他去了一个有敌军埋伏的峡谷做先锋,并且迟迟没有派兵支援,最后崔琼死在了战场上。”   杜夜阑说到此处,神色暗淡,眉头微皱,约莫是想起了三年前战场的那些事情。   我没有来得及看到当年南越和北周开战的惨烈景象,可是只是听杜夜阑描述,我都能想象到,崔琼当时身处峡谷,孤立无援的绝望。   “定荣公主和崔琼有什么渊源吗?”   定荣喊崔琼哥哥,这关系显然不一般。   杜夜阑:“定荣公主的母妃出生低微,但是她母妃有个姊妹被赐给了当时还是参军的崔大人做妾,崔夫人多年无所出,便将妾生的崔琼包养做了嫡子。后来崔夫人郁郁而终,定荣的公主的母妃当时受。宠。,崔大人便扶了定荣公主的姨母做夫人,定荣公主和崔琼,算是表兄妹。”   我忍不住摇头,这么一看,崔琼也是皇亲国戚,只是可惜,刘太尉的背景远远高于崔家,即使有定荣公主在,他们也根本不能违抗刘太尉。   “难怪定荣会恨刘三小姐和刘太尉,崔琼在她心中,应该是比珍荣公主要亲近很多的人。不过,三年前清江之战,你才是主将吧?你既然觉得崔琼是个可造之材,怎么会允许刘太尉让崔琼去送死?”   杜夜阑不可能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即使三年前他与刘太尉还没有对立,有合作关系,他应该也不会这样放任刘太尉在战场上报私人恩怨,毕竟除了崔琼,还有一千无辜士兵的性命在。   一旁的杜夜阑却沉默了,神色凝重有些痛苦。   “的确也有我的责任在,当年崔琼出事时,我没能及时阻止。”   杜夜阑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远处的刘小姐大喊:“你们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我等不到崔琼绝对不会嫁人。更何况是嫁给杜夜阑的小舅子,当年崔琼之死,他难道没有责任吗?为什么那么紧要的关头,他一个主将竟然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刘小姐还未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我看地一愣一愣,觉得这刘小姐的性子真是够火爆的,和她不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   这样烈性的人,魏青琢肯定搞不定,而且不管当初崔琼之死和杜夜阑有多少关系,显然刘君穗已经记恨上了杜夜阑,自然也会恨屋及乌恨魏青琢。   我急忙跪了下来,求陛下收回成命。不管魏青琢八字和刘君穗和不和,这两人绝对是不能结亲。   好在陛下也被气到了,直言让慕容平不用算命了,并且让刘太尉好好管教女儿,我偷偷抬眼,看到珍荣公主正目光阴沉地盯着我,美丽的脸庞看上去有些扭曲,相比之下,她边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定荣公主,眸子亮晶晶,很是开心。   但……我身边的陈策就不是很开心了,他木木地看着定荣公主的方向,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定荣和魏潇之间的关系。   他震惊又迷茫地看向了我和杜夜阑问:“大人和夫人,一早便知道潇兄的身份是吗?”   杜夜阑淡定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冷漠和无情,我想安慰陈策,可是陈策已经低下头,陷入了自我怀疑里。   杜夜阑拍拍我的手,说道:“不必理会他,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定荣公主的身份,不是今日,将来也一定会有被拆穿的那天。”   我神色一怔,转头瞥见了慕容平意味深长的目光,心想,是啊,我的身份,也一定会有被拆穿那一日,那一日一定会比今日定荣的身份被拆穿惨烈多了。   事情解决,我和魏青琢还是先去船上观赏比赛,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高台上和慕容平面对面看比赛。   但是在离开和慕容平擦肩时,他却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的几本预收文,希望大家有喜欢的收藏一下:《暴君的玫瑰公主》野狼皇子VS带刺公主(准确来讲应该是定荣公主的传奇故事)《美人惊堂》穿越而来的亡国公主和那些狼子野心的男人们(大女主爽文)《降秋》奇幻仙侠,轮回之中拿错男女剧本的故事(偏单元集)   第60章 彩头   上船之后,我掌心的汗水已经将纸给弄湿了。   我打开纸条,发现上面写着的,竟然是让我在比赛开始之后,一个人去河岸边一条青布小舟上,小舟上挂着一串风铃。   慕容平让我去的那条小舟上,一定有人在等我。也许就是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男人。   我总有种感觉,那个人就是司徒景湛。虽然这很荒唐,因为作为一国之帝,司徒景湛怎么会冒险来南越京都。   以他的性格,就算是他去清州,也一定会安排几十万大军在一江之隔的江城守着才对。   但如果那个人不是司徒景湛,又会是谁呢?慕容平会对谁唯唯诺诺?   而且,他们想要我去见他们是打什么主意?司徒景湛给我下蛊毒,是为了借我的手去杀杜夜阑,但是在布防图和清州偷袭失败后,他也许已经对我起疑了。   他现在只要不给我毒药,我很快就会死。多以他们让我去单独见面,一定不是简单地想杀了我这么简单。   我如今一无所有,从我身上有所可图的其实只是和我关系匪浅的杜夜阑。   今天百姓都聚集在此地,陛下和百官都在,若是我去私会北周的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司徒景湛,他们会不会指认我便是死而复生的魏青梧,只要这件事被人知晓,杜夜阑就一定会被我连累。   我走出船头,将湖边的船只都看了一眼,那艘挂着风铃的青布小舟,距离我并没有很远,甚至就在高台之下最近的位置,我走过去的话,杜夜阑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   肯定不能单独去那条小船,而且我觉得我今天不应该出门,我肯定被慕容平盯上了。   小舟里还坐着月牙他们,有杜行和魏青琢还有月牙在,岸上还有禁军,我若一直待在这里不走动,倒也不会很危险,不如就一直撑到比赛结束,然后跟着杜夜阑寸步不离。   慕容平和那些藏在暗中的人,必然不敢从杜夜阑眼前带走我。   所以当月牙吵着说想去岸上买零嘴时,我无情的拒绝了她。   “从现在开始到龙舟比赛结束,谁都不要离开船。结束之后,桃言,你立刻去找大人,告诉他我在船上等他一起回府。”   桃言笑着道:“夫人和大人如今感情可真好,就戏文上说的如胶似漆一样。”   船里众人笑闹起来,我心里却沉甸甸的,总觉得这万里无云的天色之后,风雨欲来。   礼炮三响,鼓声震天,十几条颜色各异的龙舟先后从护城河冲出,直奔内湖湖心。   比赛从护城河出发,重点便在皇帝和百官所在的高台之前。龙舟需要在出发之后滑向湖心,以往的湖心都停着一艘船,有人举旗,龙舟绕过湖心的那艘旗帜船,再次返回护城河即可,只比划船的速度。   可今次却有新花样。   桃言指着湖心连夜搭建起来的高塔说道:“这一次的比赛,在湖心搭建了高台,高台之上挂了数个卷轴,抵达湖心的龙舟要派人想办法拿到卷轴,每个卷轴里都是陛下给的赏赐,那赏赐可比单纯的龙舟赛第一名奖励还要重。”   魏青琢道:“也不光是陛下的赏赐,听闻北周使者也给出了赏赐,好像是一些很名贵的药材,什么千年人参,冰晶莲花之类的。”   桃言用力点头,说道:“我听闻刘太尉也送了一套西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作为彩头,若不是我是个女儿身,我也去比赛了。”   我笑了笑,说道:“这样的比赛,咱们大人应当也给了彩头,是什么?”   这件事杜夜阑没和我说过,不过这些一向是管家负责处理的。   杜行说道:“大人不赞成湖心设塔,这个想法是北周使者提出来的。但是后来大人忽然又同意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咱们丞相府好像是拿出了几个珐琅花瓶,都是以前陛下赏赐的。”   我喝了口茶,笑了。杜夜阑这彩头给的是真的不上心,和人家的比起来,显得很普通,不过在湖心设塔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是以为这是慕容平提出来的?我远远望着湖心那座高塔,塔上挂着很多用红布绑着的卷轴,但是平风浪静,连只鸟都没有停在那塔上。   龙舟赛进行地如火如荼,许是太过激动,仿佛随着鼓声我们脚底下的湖水都震动了起来。就在这时,我们的小船狠狠晃了一下,我瞬间紧张起来,以为是北周的人来了,结果回头一看,却看到了定荣和王宗。   定荣这会儿还穿着公主的服饰,大家也已经都知道了她的身份,顿时都跪了下来,手忙脚乱,小小的船差点就翻了。   定荣急忙拦住了大家,说道:“你们可千万别与我生疏,还是把我当魏潇就好了。我是偷偷溜过来的,你们可千万别喊我公主,不然一会儿我又得被抓回去了。”   定荣说完,便径直走到陈策身边坐了下来,陈策却吓得后退,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脚,直接从船头掉进了水里。   大家急忙将陈策拉了上来,定荣着急地给陈策擦脸,嘟囔道:“你怎么回事,平时也不胆小,这会让看我吓成这样。是不是总算知道害怕了,平常教训本公主,在书院还打我手板,逼我读书,和我抢吃的,这会儿知道害怕已经晚了,不过呢,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王宗给陈策把脉,也道:“无妨的,你仍然将她当做同窗便可。”   陈策看向王宗,挣扎着问道:“师兄,你早知道魏潇她,她的身份对不对?你们都知道,只将我当个傻子一般戏耍?”   没人想到好脾气的陈策会如此激动,可是面对他的质问,我和王宗都只能沉默,一旁的定荣也显得有些心虚,伸手拉上陈策的手,说道:“阿策你别生气了,师兄只知道我女扮男装,不知道我是公主,而且也只有你这么笨,每□□夕相处都没发现我是女子……”   陈策猛地站起甩开了定荣,气得满脸涨红吼道:“魏潇,你很得意是吗?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陈策说完,头也不回冲出了小船。   定荣吓得一愣一愣,不由问道:“他怎么了?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也没这么生气啊。他竟然冲我发脾气,我以前不是公主他都不敢这样!”   我想了想,叹气道:“他可能一时间没法接受吧。关于你是女子的事情,也许陈策他未必没有怀疑过。”   王宗也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公主不介意,最好和陈师弟解释一下。也许他觉得你们是最亲近的朋友,可你的秘密他确实最后一个知道的。”   定荣转了转眼珠,忽然又高兴地站了起来,说道:“所以他这是吃醋他最后一个知道我的秘密吗?小心眼,我去追他……夫人,你的幂篱借我一用。”   定荣说完,从我手里抢过幂篱,一边带一边跳上了岸,绯红色的裙摆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真是热情的年轻人。   “夫人好像很羡慕他们这样打打闹闹的。”王宗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年轻肆意多好,我这身子孱弱,想跑这么轻快都不行。”   说完我看向王宗,才发现他今日也穿着大红官服,便笑道:“都忘记恭喜王大人了,如此俊俏的探花郎,难道不应该在陛下身侧待着吗?你藏在我这小船里,京中的姑娘们可是会心碎的。”   传中桃言和雅言也都红着脸打趣王宗,王宗看着淡然,这会儿微黑的肤色上也浮上了红晕。   “夫人莫要再打趣我了,我来这里是为了给定荣公主打掩护,顺道想问一下夫人,可知道丞相此次是否有在龙舟赛中安排自己的人参赛?因为我看杜护卫在这里,我本来以为杜护卫会去比赛的。”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杜夜阑要派人参加。   “并不曾听闻此事,为何会这样问?”   王宗微微皱眉,指着湖心的高塔说道:“那批卷轴之中,北周使者给出的彩头,其中有一位药是冰晶火莲花,夫人可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要根治你的寒毒,这一味药引极其重要。”   我突然想到杜行的话,杜夜阑之前是不赞成搭建湖心塔的,难道后来他改变想法的原因,是因为发现北周带来的是冰晶火莲花?   杜行也并不知道杜夜阑是否有安排人,我们不由一起看向了湖心。   滑的最快的两艘龙舟已经冲到了塔下,王宗眯了眯眼,与我说道:“绿色那条船上的是刘太尉手底下的人,多是士兵和练家子,红色那条船上的是往年京都那第一名的队伍,这一支队伍中的人全都是游泳好手,其中不少是混盐帮和船帮的。”   我往后看了看,落在后面的似乎的船上,那些划船的少年人大多细皮嫩肉,虽然身子看着不弱,但是与最先抵达的那两船人比,差距很大。   看来今日第一要在前面两艘船里诞生了。   大家也都这么觉得,可就在两条龙舟都派出了人开始爬高塔,甚至已经爬到一半,开始为了争夺卷轴打起来时,一艘小白龙舟慢悠悠晃了过来,我看了眼,发现那一船人都不紧不慢的样子。   等船靠近高塔,船上一半的人竟然直接起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这是个什么玩法?   一旁的王宗忍不住笑道:“有意思,也许这一船就是丞相的人了。”   难道这是准备把其他两条船给掀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些下水的人只是分散在高塔周围,然后那条船上剩下的三个年轻人,突然从船上拿出了弓箭。   张弓搭箭,白色的箭矢冲着高塔上摇晃的卷轴便飞了过去。   白羽箭矢一根根如流星,眨眼之间,那满高塔的卷轴便如同天女散花,被白舟上的人射了下来,而原本在湖中的那些人,立刻飞快动作起来。   片刻之间,几乎所有的卷轴都到了那条白色龙舟上。   第61章 刺杀   整个湖边都一阵寂静,待水中的人抱着卷轴上了白色龙舟,热闹的欢呼声才爆发开来。   “这么招摇,不像是他的手笔。”我抬眼想着高台望去,杜夜阑此时已经起身了。   他站在高台边沿,远远地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我知道,如果有湖上的白舟是他安排的,他此刻一定是安坐在位置上,等着最后拿到彩头。   杜夜阑决计不会这样张望。   隐隐地心中略有不安,我喊杜行来,问他那白舟上可有他认识或者眼熟的。   杜行一个都不认识,这时刚才还轻松的王宗神色陡然一变。   “不好,要出事。”   “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了王宗,看向湖中,湖中的白舟已经在继续向前行驶了,但是仍然有四五个人还在水中没有上船,不过似乎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那白舟划的飞快,将青舟和红舟远远甩在了身后,向着高台飞奔而去。   王宗转身便走,说道:“今日观赛,除了禁。卫军,其他人不得擅自带兵器在身上,尤其是这些参与龙舟赛,赛后要面见圣上的人,那些弓箭他们是怎么带上船的?”   我这才想起来,杜行和月牙的刀剑也都在我们上船前被拿走了,而无论是岸上的人,还是其他小船上的人,随身都不见有武器,甚至连那些一看就是打手护卫的人,也都没有拿兵器。   的确反常。   王宗临走前叮嘱杜行他们小心戒备,一旦出事立刻带着我上岸离开,千万不要去高台上找杜夜阑。   然而王宗还没有上岸,周围便忽然发出了各种惊叫声,岸上的人群全部推搡奔跑起来,我看见禁军都向着皇帝的方向跑去,而原本站在高台边缘的杜夜阑已经不见了。   湖心传来两声轰鸣,那高。耸的湖心塔在轰鸣声中向着高塔的方向慢慢倾倒,有什么东西在湖底炸开,将湖中白浪掀起数丈之高,湖心那些落后的龙舟一瞬间全部被掀翻。   就连我们这些抛锚停泊在湖边的小船也狠狠晃动起来,一串人都倒在了船板船舱上,我抓着船舷看向高台,上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台之上全是火光。   拿走白舟已经临近高台,白舟上的人弯弓搭箭,但是这一次的箭头上绑着黑色罐子,那罐子顺着箭矢飞出射在高台人群之中,立刻溅起一堆火焰。   “火器,他们怎么会有火器!”   王宗震惊至极,立刻冲我们吼道:“快离开这里。”   杜行和大家手忙脚乱爬出了船舱,可是岸上的人都乱成了一团狂奔,不少人直接从岸上被撞到了湖中,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岸,便被身后慌张的人群给冲散了。   我被人群带着跑,一觉跌倒在了地上,根本就是进退两难。我正在挣扎,回头却在人海里一眼看到了杜夜阑,于是丝毫没有犹豫,我向着他的方向便跑了过去。   哪里都不安全,可是好像离他近一些,我的心就可以安定一些。   我逆着人群想杜夜阑的方向跑去,却不想和支援的禁军是一个方向,竟然还真的让我跑到了高台边缘,可是高台周围根本没有任何位置空出来。   百官们一部分慌张逃离,一部分竟然全部高喊着“保护陛下”,全然不顾及自己的生死,要保护皇帝,留在了高台上。   我正想寻个地方上去,却瞥见一行人从台上撤了下来,周围都是禁军包围着,似乎是珍荣公主。   但是保护在珍荣公主周围的,是杜夜阑?   就在我迟疑之时,那护在珍荣公主身侧的人也转过了身来,四目相对,不是他又是谁呢?   杜夜阑的眸子瞬间一亮,立刻向我奔来,但是一双素白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珍荣公主阴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竟然拉住了杜夜阑。   我呼吸一滞,看着越来越慌乱的眼前,咬牙转身顺着人流往外跑去,背后嘈杂的喧嚣声中,似乎杜夜阑在喊我的名字。   斜刺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向我,我来不及躲开整个人从岸上直接被撞飞向湖里。   “救我!”   我反手抓向离我最近的人,却在惊慌中看到了那个戴着帷帽的白衣男人,风吹动他的面纱,露出了他勾起的薄唇。   他在笑,那笑像是一支箭,狠狠扎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瞬我突然失去了求救的欲。望,我闭上眼等待落水,想到我在温泉池子里艰难学凫水的模样。   我怎么就会凫水一点天赋没有呢,我也是真的和水有孽缘。   腰间一重,我并没有落水,而是被人揽住腰,稳稳落在了一艘摇晃的小船上。   我惊魂未定地扶着白衣男人站定,抬手便抓向了他的面纱,手腕却一下子被他给钳制住了反压。在背后,整个人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别动,魏青梧,你猜到我是谁了吧?”   他压低了声音,贴着我的脖颈笑着一字字说与我听,就好像一条毒蛇攀着我的脖颈,吐着信子,下一秒就会狠狠咬破我的肌肤。   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声音,三年之后,我依然记忆犹新。   那年在清江之上的雪夜,每当我被从高高的柱子上被放下来,太医给我灌参汤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出现在我耳旁。   即使那个时候我奄奄一息,意识模糊,可我知道他是谁。   “司徒景湛,你是觉得北周皇帝的龙椅坐得太腻吗?亲自来南越搞刺杀?”   背后人隔着帷帽冷笑了一声,与此同时小船晃动,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慕容平也上了船,他一剑砍断了绑着船的绳索,将船撑向了湖心。   “你们想干什么,周围全部都是禁军,你们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慕容平平静地看向我身后的人,说道:“陛下,所有的火器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会儿我发信号,城中火器点燃,我们便可以安全离开,这些南越人,根本抓不到我们。”   慕容平说道最后一句时看着我,目光嘲讽再明显不过。   我想反驳他们,可是眼前所见这混乱的一切都显得没有说服力。但是我觉眼前这和一切会发生很不可思议。   知道有北周的使者来京都,官员们不可能没有一点防备。即使杜夜阑被皇帝隐瞒了这件事,但是在知道北周使者已经抵达京都后,杜夜阑也一直在派人暗中盯着慕容平……   那慕容平和司徒景湛怎么可能布下今天这种局?   皇帝要看比赛,百官相随,禁军守卫,京都府尹和负责安全的刘太尉怎么会没有发现湖下藏着火器?   冷汗从脸颊一点点滑落,我在慌乱中却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会不会是杜夜阑他们早就发现了司徒景湛来京都,所以设了一个剧打算将司徒景湛引出来。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司徒景湛对我说道:“青梧,没有人知道朕来了此地。你是不是在想,眼前这荒唐的局面是杜丞相故意造的局,为的是将朕引出来好一举擒拿?”   “很可惜,杜夜阑当年赢不了,今日也赢不了,而且,今日会是杜夜阑的死期,他死,南越便不在话下。”   我的另一只手紧紧垂在身侧,用力捏紧了我腰上挂着的荷包。   里面有我让雅言给我做的药粉,辣椒粉的升级版,我做过实验,一包撒出去,是个人都能变成瞎子,即使没有洒在眼睛上,只要吸入一点药粉,也会在短时间内浑身麻痹。   船到湖心便停住了,而这时候岸边有接连传来几声震天的轰鸣,火光之中,无数人被炸飞摔入河中,但同时,赶到了禁。卫军已经将包围了岸边,甚至已经有十几艘小船上站满了士兵,举刀包围住了我们的船只。   头顶的阳光耀眼刺目,我不得已眯起了眼,然后在众多包围我们的小船中,看到了杜夜阑。   他便站在船头,身上穿着深紫色的官服,剑眉紧拧,露出一身要吃人的杀意。   他又握起了剑,那把通体银白的细软长剑,我当年在北周时曾无数次见过。   那把剑藏在他的腰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取出。   以前他给我做侍卫的时候,常常在和别人的打斗中出其不意地抽出那把剑。   那是一把秀气的剑,可我觉得这把藏起来的剑戾气太重了,成为魏静好之后,我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过这软剑。   说也奇怪,我每次抱住他的时候,都摸不到这把剑呢,要是还有机会,我得好好问问,这软剑,他究竟是不是藏在腰间,是不是时时都带着。   我眼眶有点酸,鼻子也有点酸,用力吸了吸鼻子,阻止自己懦弱的掉眼泪后,我看向离我越来越近的杜夜阑。   他的船上,竟然还有陛下和皇后在。   背后,司徒景湛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匕首贴上了我的脖颈。   “三年不见,杜丞相别来无恙?”   杜夜阑望着我,目光深邃漆黑,他笑道:“北周陛下已亲临南越,何必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司徒景湛冷笑两声,道:“朕如此还是学的杜丞相,杜丞相当年在我北周装乞丐,扮侍卫,委屈自己当细作的事情,好像南越的百官臣民都还不知晓此事?”   “若是天下人知道杜相做此小人行径,会是什么感想?”   杜夜阑笑如春风,“哦,他们会想,原来北周陛下也喜好——东施效颦。”   脖子有点疼,司徒景湛激动地手抖了一下,我皱了皱眉,狠狠瞪向杜夜阑。   他是想害死我吗?这会儿还要和司徒景湛比比谁更毒舌!   第62章 我的命,我自己选   杜夜阑和司徒景湛对峙,这场面荒唐古怪。   司徒景湛好像有着绝对的把握,即使他被重兵包围,他也依然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而杜夜阑和司徒景湛对峙,身后竟然跟着皇帝和皇后,如若这水下还有埋伏,或者藏有火器,到时候出事,可就是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了。   但是无论我如何想,都觉得以皇帝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以身犯险才对。   果然,司徒景湛也很疑惑这一点,问道:“你将陛下和皇后请来,是觉得我要和南越陛下详谈吗?”   杜夜阑的目光紧紧落在我身上,说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是吗?你们在城中多处暗藏火器,甚至能在戒备严密的内湖引爆火器,还能通过重重查验,将装有火器的箭矢带上白舟,难保你们没有在陛下和娘娘回宫的路上埋伏。”   “但,无论如何,陛下你应该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所以离你越近才越安全。”   杜夜阑身后,脸色煞白的皇帝和皇后与我一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的脖颈上,那锋利地匕首又紧了几分。   看上去,杜夜阑猜对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司徒景湛怎么会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地方。   许久,司徒景湛才开口。   “杜昭,能做到如此临危不乱的也只有你了。但是如今,你的夫人在我手上,如果她死在我的手里,你还能保持现在的镇定吗?”   杜夜阑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他神色未动,可是他很紧张。   “司徒景湛,你敢动她一分,你绝对没办法活着离开京都。”   站在杜夜阑背后的皇帝此时也喊道:“朕数万精兵在此,司徒小儿,你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刘太尉何在?”   “臣在此,司徒小儿,好歹是一国君主,竟然做出如此偷鸡摸狗之事,简直贻笑大方!”   刘太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刘太尉也上了船,此时已经包围在了我们这条船之后,并且他身后将士们手中的箭矢,已经全部对准了司徒景湛。   慕容平走到了司徒景湛身边,嘲讽道:“刘太尉说我们贻笑大方?可若天下人知道我们陛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直捣黄龙,让整个南越京都生灵涂炭,是会觉得我北周陛下得上天庇佑,用计如神,还是会觉得南越无人,不堪一击?”   刘太尉气得眼瞪如铜铃,一把夺过身旁将士的弓箭便对准了慕容平。   慕容平却忽然抬手,神情诡谲地吼道:“还不动手?”   杜夜阑忽然喊道:“太尉小心!”   可杜夜阑话音刚落,刘太尉身边的一个人忽然抽刀,砍在了刘太尉的肩头,然后一脚将刘太尉踢下了湖。   与此同时,与杜夜阑在用一条船上的两个侍卫,也忽然将刀尖对准了皇帝和皇后,然而杜夜阑比他们反应更快,软剑滑过,鲜血四溅,那两个士兵便掉进了湖里。   刘太尉落水之后立刻有士兵跳下去救人,可是忽然之前原本站在刘太尉身后的那些弓箭手,却突然开始向湖面射箭,许多下水的士兵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碧色的湖面顷刻被血染成了红色。   杜夜阑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双目染上厉色,看向司徒景湛。   “司徒景湛,无论如何,你今天也无法离开这里。但你以身犯险来南越,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炸毁南越,也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京都。   没有那个皇帝会将自己送到敌军的大本营。   司徒景湛冷笑,森然道:“都说南越杜相是诸葛再世,那杜相猜猜我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疯子行径,我们如何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放箭,杀了这北周皇帝!”   几乎破嗓的命令声从杜夜阑身后爆发出来,在杜夜阑边上的一座不起眼的乌篷船里,竟然走出了珍荣公主。   我心上一惊,暗叫不好。   珍荣公主哪里会顾忌我的性命,她这么下命令肯定是想趁机让我死在这场乱事里。   我张嘴想要和杜夜阑求救,却被司徒景湛掐住了喉咙。   “还不放箭!你们都死了吗,没听到本公主的话?”   “谁敢!把珍荣公主带下去!”   杜夜阑的话一出,刚刚举起弓的士兵立刻就放下了弓,却不料珍荣公主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便对准了我。   箭矢破面而来。   千钧一刻,杜夜阑扔出了手中的软件打落了箭矢,只差一点,那箭就会刺进我的心口。   “有趣,真是有趣,听闻杜相当年差一点就做了驸马,如今看来,传闻未必是假。朕今日很好奇,杜相面前,是珍荣公主重要,还是你的夫人更重要。”   司徒景湛说完,珍荣公主便发出了一声尖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忽然抽出匕首抵在了珍荣公主的脖颈上。   杜夜阑看着我,睚眦欲裂。   “没想到你在南越埋了如此多的细作,从军中到宫中……这就是你有恃无恐敢亲身赴京都的原因吗?”   慕容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竹筒点燃,天空中顿时炸开绿色烟花,是信号。   慕容平得意地说道:“没有完全的把握,陛下怎么亲自来南越?我北周与西秦五十万大军早已在边城蓄势待发,南越腐朽不堪,我带来的人已经守住了京都所有的城门,我刚才发出了信号,一个时辰之内,京都便会沦陷。”   珍荣公主怒道:“卑鄙小人,你当我京都禁。卫军是死的吗?不要以为你们有火器就可以为所欲为,炸毁整座城,你们自己也难逃一死!”   一言未发的杜夜阑忽然骂道:“蠢货,闭嘴!”   珍荣公主难以置信的看向杜夜阑,才想反驳,便听到慕容平说道:“强攻损兵折将,此为下下策。刘太尉喜好大权在握,打压京中将领,他一死,上万禁。卫军群龙无首。可我们还有崔将军在。”   随着慕容平的话语,刚才那个抽刀砍向刘太尉的人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崔将军……难道是崔琼的父亲?   “崔将军,你怎么可以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珍荣公主震惊到结巴了起来,却愈加愤怒。   然而除了她,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不意外,尤其是杜夜阑。   崔将军面无表情地看了在场人一圈后,说道:“公主想诛谁的九族就可以诛,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句话。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做这以后会被整个南越人戳脊梁骨的事!”   “老夫一生少子,只得一个琼儿!崔琼他有将帅之才,雄图大志,却只是因为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便被刘太尉逼着去送死,他才十八!老夫一生为了南越抛头颅洒热血,从不喊一个苦字,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儿枉死至今三年,可有人为此负责!”   “刘太尉草菅人命,为报私仇让我儿与一千将士枉死战场,他的倚仗是什么?不过因为他是皇亲国戚,他背后有皇后,有太子撑腰……”   崔将军一声声含泪质问,在场无一人能够回答,珍荣公主哑口无言,挣扎了一下却在看到崔将军凶狠的神色后,闭上了嘴。   司徒景湛上前一步站在了我的身侧,他并不着急下令,而是看向了杜夜阑身后的皇帝和皇后。   “杜昭,南越百姓几乎奉你为救世主,事实上这些年你也的确做到了凭借一己之力挽救南越,但你根本不是神,如今南越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你可愿意弃暗投明,认我为主?”   珍荣公主大喊大叫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杜夜阑。   杜夜阑沉默着不说话,但其实这个问题他根本不会犹豫,他一定不会同意。   即使今天这里重病包围,杜夜阑武功足够高,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逃离。   无论是为了他的义父,还是南越的百姓,甚至是他的义母,他都不会选择想司徒景湛俯首称臣。   “司徒景湛,他不会答应你的。”   我忍者脖颈上的痛楚,替杜夜阑说出了这句话。   司徒景湛显然很不满意我开口,于是他对杜夜阑说道:“杜夜阑,要么你跪下认我做主,要么我杀了她。”   我怔了一下,便听到司徒景湛贴着我的耳畔说:“绝不觉得这个情形与三年前像极了,那一次也是选择,我让杜昭在看着你冻死于风雪中和他来救你里二选一,他选了看你死。”   “那么,这一次,他是守卫他背后的皇帝,南越,还是守护你——魏青梧。”   我闭上眼,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回当年那场大雪,数万将士和清江对岸那个模糊有熟悉的身影。   我笑了一声,看向司徒景湛,不屑地说道:“司徒景湛,我红杏出墙给你的打击,你三年都没缓过来是吗?非要这么恶心我?”   即使隔着那一层白纱,我都感受到了司徒景湛因为我这句话扭曲起来的脸。   生气吗?愤怒吗?   很好,他痛苦我就开心。   你拿当年我是个弃子的事情恶心我,我也能找到事情恶心你。   “你选谁?”   司徒景湛怒吼,匕首划破了我的肌肤,我感到有鲜血流下。   我望着杜夜阑的眸子,平静地笑道:“你跪下他也不会放过我,他只会逼着你杀了陛下他们,让你做南越的千古罪人,被天下嗤笑,戳你脊梁骨。”   “司徒景湛,一个杀过我一次的人,一定会再杀我第二次。一个为了家国放弃我的男人,自然会再放弃我第二次,你是不是蠢?”   眼泪不争气又落了下来,尽管我此刻心情平静无波。   我看着杜夜阑渐渐狰狞的目光,说道:“杜夜阑,这次,不要你来做选择,我自己的命,我自己做选择。”   杜夜阑仿佛意识到了我要做什么,吼道:“好好,你别做傻事!”   我嗤笑了一声,捏紧了腰上荷包。   “我帮你选,这一次,你不要选我!”   我说完,抬手握住了匕首,毕竟和掌心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楚,匕首刺进血肉,我咬着牙,将一荷包的药粉洒了出去。   第63章 请君入瓮   偷袭这种事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别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成功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而我会反击这件事,对于司徒景湛来说,就属于出其不意这个范畴。   药粉并没有很多,而且司徒景湛戴着帷帽,一大半的药粉其实并没有撒到他的脸上,但是我觉得我偷袭的这个举动其实震撼到了司徒景湛。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收了匕首,猛地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杜夜阑直接跳到了我所在的船上,抱住了我。   我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了一抹寒光,一把细长的剑从水中忽然冒出,刺进了杜夜阑的胸口。   鲜红的血沿着那把细长的剑刃慢慢滴落下来,像是凋零的梅花瓣,我的手还紧紧抓着杜夜阑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有力。   可是我却好像已经感觉到温热从他的手掌心一点点散去了。   “杜昭……”   我喃喃念着他的名字,见他回头,神情如常与我说道:“无事。”   藏在水下的黑衣人跳上船,一脚将杜夜阑踹进了河中,可就在这时,四周的岸边骤然传来声声呐喊。   我仰头望去,发现奔涌而来南越士兵乌压压一片,冲在前面高举着旗帜的,真是刘太尉的旗号。   而那黑色的旗帜之下,有人盔甲满身,威严怒目,不是刘太尉又是谁。   刘太尉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的慕容平慌张起来,大喊着崔将军,可方才还誓死要杀了皇帝的崔将军,此刻却举刀向着慕容平砍来。   我的双。腿有些软,脑子也有些懵,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袖子却被人狠狠一拽,脚步踉跄着往前踏了一步。   我看着明显也慌乱起来的司徒景湛,笑道:“原来你也会惊慌失措啊,但是怎么办,司徒景湛,我就是要死,也不和你死在这一处!”   我说完,张嘴对着司徒景湛的手狠狠咬了下去,在他松手的那一瞬,我头也不回纵身跳进了湖中。   已经入夏了,湖水不冷,可也许是因为死了太多人的缘故,湖水里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沉入水中后挣扎了两下,猛地睁开了眼,然后向着先我一步落入水中的杜夜阑游了过去。   那个身影,应该是他吧。   就像司徒景湛想不到我会用药粉,杜夜阑应该也想不到,最后救他的人会是我。   带着杜夜阑从水底冒出来,精疲力尽地躺在小船上时,我望着头顶耀眼刺目的太阳,笑到眼泪流了下来。   人啊,还是得想办法自己救自己。   我转过身,解开了杜夜阑的官服,藏在深紫色官服下的白色中衣,已经红成了一片。   ——   夜色落下之时,小船已经不知道随着水流跑到了何处,但是周围的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看着竟然像是已经飘出了城。   南越地处南方,水网密集。京都尤盛。   不过一般京都城内可以直通城外的河道都是有人看守的,不过总有一些小的河道难以监察,而且这次比赛的内湖连接着护城河,要飘到城外则更加容易。   船不知道是谁的,竟然还备了好些干净的衣裳在里面。我撕了两件中衣,给杜夜阑绑住了胸口受伤的地方。   我身上带着的荷包,除了让人短暂麻痹的,还有一些常用的止血止疼药,先前我为了以防万一,都雅言都给我准备了。   只是等我想起来时,荷包里的药粉都已经湿了。   不过有总是比没有好的,于是我将这些剩余的止血药都涂在了杜夜阑的伤口上。   那人虽然是刺在了杜夜阑的胸口,但是那剑刺的有些歪,每天都能看到雅言手里捧着人体穴位图研究,我对人的身体构造也有了些了解,知道那一剑并没有给杜夜阑造成致命伤,所以虽然手忙脚乱,但是还能静下来心来给他处理伤口。   不过处理完伤口,给自己和杜夜阑换完船上两件干净的衣服后,我却是一点力气都没了,便直接躺在船上睡了。   再醒来时,便已经是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船搁浅在了岸边,杜夜阑还没有醒,我喊了他两声,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   微冷的皮肤之下,血脉跳动还算有力。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在船上有寻了许久,却没找到烛火。   好在外面的月光很亮,我坐在船头想着自己劫后余生该怎么办,入神之间,身后传来一声细微动静。   杜夜阑醒了。   我急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舱内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我担心他的伤口会裂开,便道:“你先别乱动,一会儿伤口该裂开了。”   杜夜阑果然乖乖坐着不动了,不过许久之后,我与他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如此狼狈,可是却如此酣畅。   月光如银屑般洒下,我与杜夜阑并排坐在船头,周围静悄悄的,毕竟都是青草的气息。   “陛下和皇后是怎么同意犯险的?”   今天白日的那场刺杀,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是司徒景湛和慕容平的局,尤其是当崔将军出来,火器炸开,一切都那么逼真。   尤其是刘太尉还死了。   可当我看到刘太尉再次出现在岸上,崔将军举刀之时,我瞬间大悟,这根本就是请君入瓮。   杜夜阑必定是和刘太尉早就密谋好了,让司徒景湛和慕容平以为他们的偷袭计划成功,却在最后反将一军。   之时这里面,存在了很多我想不通的地方,例如刘太尉,例如他们是如何说服陛下和皇后的。   杜夜阑的伤口应该还很疼,他说话时抽着气,低哑着嗓音说道:“一切其实要从我送舒窈去北周开始,舒窈送回来的信从北周到我手中,要相隔半月有余。”   舒窈给杜夜阑的信,告诉了杜夜阑她意外寻到灵河公主的事情,并且在等待杜夜阑北上去救出灵河公主。   但是这根本不合理。   因为杜夜阑给舒窈的交代是,一旦找到灵河公主,便立刻将灵河公主带出被北周皇宫。   北周宫中,杜夜阑从来安插了不止一个暗桩。   尽快将灵河公主带出才是正解。可是舒窈送来的信却完全没有体现出这一点,很显然,那些信并非出自舒窈之手。   北周的其他暗桩很久都未曾给杜夜阑送信,或者送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切种种只能说明一件事,舒窈已经出事了。   如果舒窈出事,那便意味着灵河公主已经落在了司徒景湛手里,从那时起,杜夜阑便在防备着司徒景湛会拿到火器这件事。   获取藏匿在清江附近,杜夜阑让人日夜关注着清江动静,很快就发现司徒景湛已经找到了火器。   然后便是慕容平忽然和谈。   对于北周来的人,杜夜阑也好,刘太尉也好,都十分关注。   虽然他们两个人互为政敌,但是在关乎国家之时,两个人的态度还是保持着一致的。   不过慕容平也是个城府和心机都很深沉的人,他手下的人和他在城中闲逛,无论怎么调查,杜夜阑都查不出问题来。   直到,那次杜夜阑在宫中被训斥,珍荣公主了亲近杜夜阑,第一时间赶去皇帝面前给杜夜阑求情,然后在半夜将杜夜阑送回了府中。   “那日原本日暮我便可以回府,可珍荣公主一直拖着,所以等我回府时已经是夜半,当时我们怀疑了很多,觉得可能是刘太尉和陛下动手,但——”   “刘太尉要动手,也一定会等到北周彻底退兵,不会对南越形成任何威胁之后才会对我动手,他虽然与我为敌,但并不是不识大局之人。那这样,那日来府中的人,便只能是北周派来的。”   杜夜阑眯着眼,即使此刻虚弱,一股狠厉之气还是显露出来。   我想了想,说道:“但那天的珍荣公主很是反常,一直阻止你,所以你起了疑心?”   杜夜阑垂眸道:“其实从她在金玉楼为难你我便怀疑她与北周有联系,你的身份一定是北周之人透露给她的,只是我不知道她与北周的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   “毕竟是南越公主,肯定是不会背叛南越。”我补充道。   杜夜阑无奈地说道:“但是经过府中刺杀的事情,我确定珍荣公主与北周关系匪浅,很可能她身边便有北周的人,否则她不会知道我回府有危险,所以之一将我拖在宫中。”   我脱下鞋子,将脚在船舷便放下,浸在了水中,淡淡道:“珍荣公主还可能是想借刀杀人,拦着你,是不想你救我。”   杜夜阑没有反驳。   “于是之后我从公主身边的人着手调查,果然发现了他们私下与慕容平有所联系,除了慕容平之外,还有一个神秘人一直藏在京都,我思忖再三,觉得可能是北周谋士。”   司徒景湛养了很多谋士,有好些并没有在朝为官。   杜夜阑还欲司徒景澈打探过,只是司徒景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因为司徒景澈知道那个神秘人是司徒景湛,所以才故意不说。   “今日的一切都在计划中,那些火器,只留下了湖中和岸边几个,但是从距离上来说,都伤不到人的性命。至于城中其他处的火气,也通过崔将军的帮助已经提前找出来了。”   第64章 见识下夫君的厉害   “所以崔将军,从来没有叛变是吗?”我想到那个声声泣血的老将军,心绪复杂。”   崔琼当年,的确是因为刘太尉才会枉死吧。   杜夜阑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崔琼当年带着一千士兵前往那处埋伏之地,的确有刘太尉故意为之的原因。但崔琼之死,却不是因为这件事。”   其中还有隐情?   “当初刘太尉需要一千人的敢死队进入那处有伏兵之地,将藏匿在山上的北周军尽数引出来,崔琼和那一千士兵都知道他们若是前往会面临些什么,甚至崔将军也知道。”   “原本,是崔将军请命去的,但那时候崔琼因为心灰意冷,更是十分埋怨崔将军逼死了他心爱之人,所以给崔将军下了药,代替崔将军领兵去了峡谷。”   “刘太尉安排了接应的人,只等北周伏兵尽出,便可以与峡谷内的一千将士里应外合,但人算不如天算,那日天降暴雨,峡谷出口因为山体在暴雨中坍塌被堵死了……所以一千将士无一生还。”   我忍不住问道:“事情的真相,崔将军,刘太尉,你,还有刘君穗都知道吗?”   杜夜阑摇头。   “那件事谁都没有说,但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件事很大程度是意外。虽然那件事我原可以阻止的,但……罢了,至于刘君穗,她知道当初的事情,但她心中早已经认定是她爹公报私仇了。”   “那今天那一出,就是刘小姐拍绣球砸中青琢,这件事是你们的计划还是意外?”   杜夜阑轻笑,眸色浅浅,道:“这件事的确是意外,你没看到当时刘太尉都不说话,急着将刘小姐拉走吗?”   我回忆当时的情形,不由道:“珍荣公主不知道你早就和刘太尉联手了是吗?”   如今想来,绣球那件事,包括最先提出要给刘君穗和魏青琢赐婚,这些都是珍荣公主的提议。   “杜夜阑,你早知道司徒景湛亲自来了吗?”   我好奇的是这一点,在知道司徒景湛亲自到了城中之后,所有人竟然忍住了,没有立刻就想办法找出司徒景湛。   杜夜阑神情起伏,许久之后,才说道:“我没想到司徒景湛会亲自来,也没想到,他会将火器藏在水下引爆,至于那高塔和他们在龙舟上暗藏了兵器,这我知道。”   原来杜夜阑也没有想到司徒景湛会这么冒险,不过,司徒景湛也没想到,杜夜阑敢这么设局。   “那陛下和娘娘也早就知道了你们的谋划吗?”   杜夜阑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直勾勾,看的我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脸,怀疑脸上还有什么脏东西。   “好好,你真的觉得站在我船上的人,是陛下和皇后?”   “难道……不是吗?”   那样近地距离,我应当不会看错,来人的确是陛下和皇后,但是……刘太尉也是在我眼前被崔将军砍死的。   “那个被踹下湖地刘太尉是真是假?”   杜夜阑露出一个舒长的笑容,难得露出得意神情。   “自然都是假的,我刘太尉和陛下,皇后身边都有容貌肖像的影子替身,刘太尉的替身更是擅长水下闭气,这些影子的面容稍加修饰,若是不熟悉的人不仔细看,是辨别不出来区别的。”   通过杜夜阑的提示,我才知道,原来当高塔请到,陛下和皇后便已经被护送到了城中安全的所在。   刘太尉和杜夜阑早就让人查过一遍城中暗藏火器之处了,早早便安排了几个绝对安全的所在。   之后出现在湖上的,便是影子替身。   “那边境呢?如果刘太尉顺利抓到了司徒景湛,北周和西秦的五十万大军会和南越开战吧?南越边境的军力是不是完全不够,如果他们已经拥有了杀伤力巨大的火器?”   杜夜阑胸有成竹,镇定地说道:“不会,西秦本就处于蛮荒之地,而且他们国内纷争不断,兵权三分,司徒景湛应该是用平分南越之地再加以重金贿赂,才联合了西秦一起进攻南越。”   “但,西秦未必会愿意全力出击。而且这么大的调兵动静,我早就知晓了,司徒景湛能说服西秦人,我自然也能。西秦这次是他们的七皇子领兵,这位七皇子骁勇善战,有战神之称,然而并不是个莽夫,相反城府极深。”   “我听闻,北周送了一位郡主去西秦做太子侧妃,应该是说动了西秦太子,所以西秦才会出兵,但——”   我顺口便说道:“但我想这位七皇子和太子一定不对付,或者也就是表面关系好,实际上两个人可能在争权,所以七皇子根本不会卖力打仗。”   杜夜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发顶,笑容。宠。溺,目光亮亮的,像是藏着星星一般。   “好好如今越发通透。”   我叹了口气,将洗干净的脚从湖里抬起,笑道:“不过是走得歧路多了,便知道你们这些当权者心里那些小九九是什么。”   “但是,你们这些人真的是丧心病狂。司徒景湛拿他自己赌,五十万大军赌,南越京都百姓的命赌他会赢。而你竟然也拿京都如此多百姓的命在赌。”   “如果今天不是司徒景湛在湖上,他不止在湖下放了零星几个火器来做威慑,而是点燃了上百个火器,想要屠城呢?”   我说着说着,声音便像是嘶吼一般。   杜夜阑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低头凑近我,目光温柔地说道:“好好,不会的。要将那么多火器不动声色运进城中是不可能的,司徒景湛自己来也是为了震慑,其实,直到他自报家门,我都不相信劫持你的人真的是他。”   我拍了拍脸颊,反复确认之后说道:“一定是他,他的声音和动作习惯,我不会记错的。除非……他也有个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影子替身。”   我的话戛然而止,司徒景湛这个人心思深沉,早早便有了夺位的心思,再加上他本就是皇子,深宫危机重重,他这种人养着替死鬼再正常不过。   不过,要模仿正主到一模一样,这种影子真的存在吗?   杜夜阑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仰起头,月光明亮,可是再明亮的月光,也无法照亮夜晚的森林。   如果白天那个真的是影子而非司徒景湛,那未免太可怕。   肚子不合时宜叫了两声,我看着周围,有点沮丧。   “杜夜阑,你今天策划这局的时候是不是就没有考虑到我?今天这么混乱,你不应早早就让我们都不要出门吗?”   就算丞相府不安全,我还可以藏在密道啊。   杜夜阑扶着船篷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密道虽然已经加固,增添了机关。可如果那三个人是北周派来的,他们未必不会第二次发现密道,若是到时候内湖出事,我来不及赶回去……”   “行了,你别说了。不过今天若不是我出现,也许司徒景湛也未必会出现。我不怪你。”   让我一个人焦虑地在密道里等待外面交锋的结果,那样的煎熬,我也着实不想体验。   “好好,对不起,我以为杜行他们都在你身边,你不会出事,其实除了杜行,我还安排了一些人在暗中保护你,不过……”   “不过现场太混乱,百姓逃命,他们在人海里根本找不到我。也有可能,司徒景湛已经解决了那些保护我的人。”   我甚至怀疑,我在青。楼门口遇到慕容平和司徒景湛,是不是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怎么就那么巧我撞见了他们?   但是这些事情暂时都不值得我思考,因为我这会儿非常饿,于是杜夜阑便带着我下了船,顺手从船上取了弓箭。   这船上也是奇怪,没有烛火没有实物,只有两件衣服和弓箭,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船。   我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杜夜阑身后,虽然他现在受了伤,但怎么看着都是比我健壮厉害的,周围黑漆漆,是不是还传来两声怪桀的动物叫声,着实吓人。   杜夜阑寻了一块空地,然后生了火。   “看天上星辰和月亮的方向,我们应该出城了,在京都城外南边的地界,官府的人找我们,肯定是先从城内开始找,然后顺着大的河道一点点往外找,寻到这里怕要几日之后。”   我看着杜夜阑穿着寒酸的衣服,长发凌乱的狼狈样子,不由嘲讽道:“指不定他们以为你已经壮烈牺牲了呢,毕竟大家都看着你中剑落水的。刘太尉本来与你不和,如今解决了司徒景湛这个外患,他应该盼着你出事,怎么会找你。”   杜夜阑抬眸看我,也不生气,而是温温柔柔地问我:“我去打一只野鸡或者兔子给你吃怎么样,我记得你的荷包里好像放了盐和辣椒粉?”   我瞥了一眼杜夜阑身侧的弓箭,又看了一眼他的脸。   虽然他此刻坐着像个没事人,但是我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剑刺的很深。   这会儿子用弓箭,把止住血的伤口扯开了怎么办?   我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说道:“大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打猎?而且我的荷包落水便湿透了,最重要的是,我荷包里早就不装调料了,全部都换成止血药,毒药这些了,我又不是厨子,整天窝在丞相府,身上带盐干什么!”   杜夜阑却站了起来,拿了弓箭。   “好好,夜晚我也能猎到兔子,让你见识一下夫君的厉害。”   我生气的想要让杜夜阑给我坐下,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预计月底左右完结,接档文预收已开,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一下~   第65章 旧痕与毒发   我守着火堆,手紧紧抓着燃烧着的木柴,浑身戒备。   杜夜阑拎着一只兔子回来时,我几乎是狂奔着跑到了他身边,很生气地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一个人在这样黑漆漆的林子里,真的很可怕。   杜夜阑笑着将兔子丢在了地上,然后从放弓箭的箭囊里找出了一把小匕首准备处理兔子。   但是不算明亮的火光下,看到他蓝色的衣服胸口的位置有一片暗色濡湿,我伸手摸了下,指腹便染上了粘腻的血迹。   我瞪着他,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匕首。   “你伤口裂开了,衣服脱下来,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没有止血药了,你如果流血过多死在这里,我可不给你挖坑埋了你。”   杜夜阑看着地上的兔子说道:“无妨的,你的止血药是雅言配的吧,她父亲经常治疗士兵的刀剑伤口,止血药是租转的好用。”   我推着杜夜阑坐下,说道:“止血药有用也不能让你的伤口立刻恢复,你要是出事了,你打算让我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等月牙要他们来救我?”   杜夜阑总算不说话了,我给他重新处理了伤口,担心他处理兔子的时候又把伤口弄裂,便揽过了这个活儿。   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处理过什么动物内脏之类的,尤其是还要给兔子剥皮,我拿着匕首靠近死掉的兔子,手摸到毛坯之后立刻缩了回来。   我默默地想着,我连人都杀了过了,虽然是误打误撞为了活命才杀的人,但好歹也杀过人了,不就是给兔子剥皮吗,能有多难。   然后当我咬着牙闭着眼睛把匕首插。进兔子身体里时,一下就丢开匕首跳了起来。   我难受地看着杜夜阑,低着头说道:“要不,我去找找有没有水果吧,这个世界应该有野果子了。”   杜夜阑默默地看着我,半响,略显苍白的唇微微勾了起来,他从怀中摸索出了三个青绿的果子给我。   “刚才顺手摘的,不过味道可能有些酸。”   这人早拿了果子回来却不告诉我,我一把拿过果子瞪了他一眼,便跑去河边洗果子了。   等我咬着果子回来,便看到杜夜阑已经拿着匕首在处理兔子了。   我愣了下,急忙小跑了过去,按住了他的手,说道:“吃果子就好了,也不是没有饿过,挨一下就好。”   我想了想,把刚洗好的果子都递到了杜夜阑面前。   “你肠胃不好不能挨饿,这两个你吃吧。”   杜夜阑却叹了口气,眸光缱绻,“我左胸口受伤,用右手不应让伤口裂开的。”   我见他低头又拿起了匕首,便将果子咬在了嘴里,然后伸手按住了兔子的尸体。   “你只用右手,我帮你把皮扯下来。”   这次杜夜阑倒是没有拒绝,于是在我眯着眼睛咬牙坚持了半盏茶后,我们总算完成了这血腥又残忍的活计。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吃兔肉了。   我怕我只要吃,就会想起这血淋淋的剥皮场景。没有调料,但是杜夜阑从边上扯了几株我不认识的草,揉碎了叶子,将汁液滴在了烤兔子上。   “这是什么?怎么像是香料呢?”我结果杜夜阑片下来的烤好的兔子肉,咬了一口,肉质鲜美,还带着一点点微微咸酸味,竟然味道很不错。   杜夜阑拨着火堆缓缓说道:“一种有味道的野草,名字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小的时候流浪,老乞丐他们偶尔烤山鸡或者烤鱼买不起盐,就会揉碎这种草,把汁液滴在食物上。”   嘴里的兔子肉一瞬间好像便失去了味道,我望想杜夜阑,被火光映照的他形容凌乱狼狈,但眉眼却更加触目惊心的深邃动人。   不知道怎么,我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来,我小时候是见过杜夜阑的,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那时候的模样了。   但是他那时候一定没如今好看,一个一直在流浪的孩子,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要和一群乞丐抢吃的,难得吃到一次野山鸡,却连盐都尝不到。   我想,就算是我最落魄和凄惨的时候,好像也不必为食物发愁。   我慢慢挨近了杜夜阑,然后喊了他一声。   杜夜阑神色柔和转过头,我趁机将最香的一片兔肉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漆黑的眸子怔住,旋即像是有漫天的星光在他眼底倏然绽开,他丢下手中的树枝,单手揽住了我的脖颈,低头吻了下来。   带着一点疯狂的,汹涌的情绪,撬开唇齿。   那片兔肉最后我们各吃了一半,然而两个人却满嘴都是油渍。   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夜晚的森林之上,我依偎在杜夜阑肩头,就着这一点点微弱的火堆温暖,安然地睡着了。   明明是在陌生的,充满危险的地方,可是心却安定极了,大约是因为身边有他吧。   我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北周,我站在寒冬的湖边,司徒景湛和慕容宜一起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然后他们伸出手,狠狠将我推进了湖里。   我挣扎着想要游上岸,我记得我会游泳了,可是整个人却还是一直在往湖底下沉,但是有个人忽然也跳进了水里。   他不说话,但是像我伸出了手。   他的脸有些模糊,我看着那只手,忽然又会凫水了,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向上游去,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双掌相握地那一刻,他的脸变得清晰起来,是那样深邃动人的脸庞,是杜夜阑啊……   忽然就梦醒了,火堆已经灭了,阳光从头顶洒落下来,徐徐白烟升起,弯弯绕绕的。   “杜夜阑!”   我立刻喊了起来,慌张极了。   “好好,我在这里。”   但幸好,我立刻就听到了杜夜阑的声音,他从我身后的树丛见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好些个果子。   我立刻扑过去抱住了他,将他满怀的果子撞翻,掉了一地。   “你怎么又丢下我一个人!”   杜夜阑有些无奈,低头看着我说道:“我就在附近,你睡得熟,我想你昨天那么累,就没有喊醒你。”   “你还是个伤员呢,这么早醒着去摘果子,不知道的以为我虐待你。以后果子我去摘,离开这里之前,你去哪里必须喊上我一起,你发誓!”   杜夜阑眼眸含笑,说道:“好好,你现在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我伸手在杜夜阑腰上捏了一把,说道:“你快发誓!”   杜夜阑到底在我的威逼中发了誓。   我拿了果子去洗,洗完之后挑了个看上去最甜的准备给杜夜阑,可当我捧着果子回到原地,却看到杜夜阑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倒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我慌忙丢下手中的果子跑了过去,将杜夜阑抱了起来。   我从来么见过神色如此狰狞又无助的杜夜阑,他的脸色惨白青灰,唇色泛紫,双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甚至翻起了白眼。   “你怎么了杜夜阑,你告诉我现在改怎么办?你,你是不是和上次一样旧疾犯了,可是这里没有温泉怎么办?”   没有温泉也没有药,什么都没有。   “好好,你别看,你去船上呆着,我半个时辰就好了。”   杜夜阑几乎是呜咽着说出这句话的,可是我根本不能现在丢下他一个人。   我看着他的伤口再次裂开,胸口的衣服上全是都是血,心狠狠地绞痛起来。   “杜夜阑,你告诉我有没有办法缓解你的痛苦,你告诉我,我帮你……”   我急得眼泪掉下来,全部砸在了杜夜阑的脸上,可是他却看上去更加痛苦,甚至整个脖颈都因为忍受剧痛而青筋暴出。   “好好,找木棍,把我打晕,快点!”   杜夜阑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然后便从我怀里滚了出去。   我跌跌撞撞按照他说的找了一根木棍,可是怎么都下不去手,最后只能闭着眼睛对着他的后脖颈敲了下去。   敲了两次,杜夜阑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失魂落魄地松开棍子跪在了他身边,许久,我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发现他的脉搏远比我跳得要快许多,但是很有力。   这到底是什么病?   我用匕首将中衣裁了一部分下来,然后跑进林间寻了半天,终于在一棵树下寻到了可以止血的药草。   那药材之前我在雅言那里看到过的,当时我还学着认了几种常见的药草长什么样,昨晚上都忘了这回事。   拿着药材回来,我用匕首挑开了杜夜阑胸口包扎伤口的布条。   布条因为血的缘故,已经和伤口黏在了一起,我一边挑,一边忍不住想要呕吐,我咬着牙将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全部挑开,然后将药草碾碎,给伤口涂上,重新帮杜夜阑包扎了伤口。   我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又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口,那是被箭矢贯穿的伤口,我的身上也有,疤痕丑陋极了。   我的位置在心口,而他的伤痕在背后,但那个位置,其实离心口也很近,甚至和这一次的伤口重叠在一个角度。   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是有人想要要他的命,却射歪了?   我给杜夜阑穿好衣服,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脑袋放在我的腿上,抱着他。   十指相交,我忍不住笑道。   “杜夜阑,我们连疤痕都意外的契合呢。我心口的伤和掌心的疤都是司徒景湛给的,你掌心的疤和伤口,又是谁给的呢?”   目光落在我的手背上,上面全是杜夜阑的血,阳光下,我发现我手背上的血似乎比要正常的鲜血更黑许多。   一只鸟飞到了我们脚边,啄了几口掉落的果子,那果子和被我扔掉的染血布条缠在一起,果子上也都是那些发黑的血。   然后在错愕中,我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鸟,吃了几口果子后,竟然倒在了地上,抽噎着没了生气。   第66章 三年有余   屋漏偏逢雨,杜夜阑昏迷着的时候下起了雨,幸好我们离开河边不远,我拖着杜夜阑回到了船上。   船舱挡着雨,许是因为在河上的缘故,吹进来的风带着寒气。   我将船篷的草帘子放了下来,船舱里位置狭小,杜夜阑若是躺着,头脚总得有一处淋湿,我便将他扶着半躺起来,将他的脑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这样两个人才勉强挤下了。   但是杜夜阑的额头滚烫,原本惨白的脸也变得通红,似乎是发烧了。   我只好将手伸出帘子,雨水打在手上,片刻后收回来,手冻得发愣,我再将冰凉的手贴在杜夜阑的额头脸颊上。   杜夜阑中毒了。   刚才那只鸟吃了沾到血迹的果子,几乎是立刻就死了。   可是他方才中毒的样子,像是之前他旧疾发作的模样,所以他这个“旧疾”是什么时候得的呢?   我突然想到,之前王宗让我带给杜夜阑的那张药方,那次杜夜阑让王宗看的毒,是不是就是他自己中的这种?   只可惜那药方上的药我并不认得,就算认得,一时半会儿也找不来。   雨下着不停,杜夜阑的身体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可依旧昏迷不醒,更危险的是他的呼吸变弱了。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往日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中毒的人,身体强健,武功高强,每天天不亮就去上朝,回来处理政事能一直到半夜三更都不休息。   这像是一个中毒之人的样子吗?   “自己中毒,还每天帮我找解药解蛊毒,你是不是有病。”   我咬着牙骂他,可是靠在我肩头的人双目紧闭,睫毛一动不动,就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美丽蝴蝶。   我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好像这样就可以分给他一点我的热度。   ——   放晴时已经过了正午,高悬的烈日烤的人头脑发昏。林中还是很安静,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将我们昨晚吃剩下的冷兔肉用吃了点,然后用叶片包好,又带了一些果子回到船上。   杜夜阑还是没醒,而且他的情况没有任何好转,呼吸更弱了。   我觉得如果再不能找到大夫,他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但是,他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我也并不像就这么给他在荒地挖个坑,埋了他。   总得,回到京都,让南越百姓知道,他们爱戴的丞相,曾经真心为他们努力过拼搏过的人死了吧。   “杜夜阑,我对你可真是仁至义尽了。算是感谢你这些日子让我在丞相府好吃好喝的报答吧,虽然也是你先欠着我的。”   我将草帘子卷了起来,弯腰看去,杜夜阑安静地躺在船舱里,像是疲惫后在小憩。   我拿出从林中找出了一根细长树枝充作撑杆,将船撑离了岸边。   杜夜阑昨晚已经判断出了我们和京都城的方位,但是那林子太大了,而且如果我要走出林子,必然无法带上杜夜阑。   我可以出去求救,但迷路的话可能就回不来。而杜夜阑一个昏迷受伤的人躺在林子里,太危险了。   倒不是依旧顺着河道往回走,哪怕河道有岔路口,但是有大致方位应该能往京都城走,最重要的是,有河水的地方,多半会有人烟。   树枝虽然顺手,但是我的双手实在不够强壮,在烈日下撑着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的手臂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掌心也已经被粗糙的树枝磨得通红。   可是,我们才刚刚离开林子的范围,周围已然没有人烟。   我坐在船头看杜夜阑,然后咬了几口果子,忍着腥冷味,将剩下的兔肉都吃了,然后重新撑起了船。   我发誓这绝对是我这辈子,不,两辈子以来做过最辛苦的事情。   以后我离开杜夜阑去浪迹天涯,除了带着月牙,我还一定要再带个厨子,能做烤兔肉,能做烤鱼的厨子!   还得带个大夫,能辨别药草,能做止血药,驱虫药,能解毒的大夫。   最最最重要的,我还得带个身强力壮能赶马,能撑船的!   不然我可能直接累死在出城的路上了。   不知道多久,天都已经黑了,我坐在船头,手里抱着那根树枝,任由船漫无目的在水上飘着,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甚至我现在连想低头喝口水都没办法顺利弯腰。   “杜夜阑,我不想一个人去走天下了,但是我还是很想写地理志,很想去尝尝各地的美食,看看各地的才子美人,也许我的下一任夫君就从他们中间找到了……”   我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漆黑的眼前竟然还出现了幻觉,似乎有火把在岸边奔跑。   可,火把为什么会奔跑?   一声惊锣,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火把,是有人啊!   我立刻撑着树枝站了起来,结果双。腿发麻,差点摔河里去,好容易站稳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嗓子都快喊出血了。   幸好岸上的人不是聋子。   而且很巧,岸上的人竟然还是熟人。   “真巧,徐大人。”   我苦笑着看面前比我还狼狈的徐大人,说道:“杜昭在船里,他受了重伤,旧疾还发作了,你们小心些搬动,还有……麻烦尽快将王宗,我的婢女雅言以及……李澈太医请来,无比要请这三个人来。”   徐大人和身后那些士兵,身上都是草屑泥水,神色憔悴,胡子拉渣,看上去已经找了我们很久了。   徐大人立刻吩咐了身旁的人去找王宗他们,然后低头看到了我发抖的双手,说道:“你的手流血了。”   我摊开手掌,原本白嫩的掌心鲜红一片,都肿了,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磨破了,可是我因为双手发麻没了知觉,都没感觉到流血了。   “撑船太累,手痛到麻木了,一会儿上些消肿止疼的药就可以了。您先去看看夜阑吧。”   徐大人看了一眼船舱,却没有立刻去,而是猛地后退了一步,弯腰对我行了个礼。   我愣在原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也不是没接收过别人行礼,好歹我也当过皇子妃和皇后。可徐大人无缘无故向我行礼,行的还是君子之礼,这边让我很疑惑了。   “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徐大人低着头,说道:“我原先觉得杜昭娶你是鬼迷心窍了,你对他行走朝堂毫无益处,但今日如此危机,夫人能拼死相救杜昭,在他重伤后仍然不离不弃,甚至以柔弱之身带着他找到了救援,可见夫人与杜昭情比金坚,夫人更是临危不惧,有勇有谋的女子,徐某为先前轻视夫人,诋毁夫人道歉。”   徐大人身后的那些士兵并没有走远,一个个也都也听到了他的话,纷纷错愕地看向了这边。   我想了想,伸出手扶了一把徐大人。   “徐大人其实不用与我道歉,我的确对杜昭行走朝堂没有半分助力,甚至时时拖累他为我分心。今日之事,倒也不是什么夫妻情深,就算和我在一起的不是他,是个陌生但受了重伤的人,我也会尽力救的。”   “毕竟,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次,都很珍贵。”   我觉得,每个人的命,其实都应该平等。   不想和亲的人,就不应该被逼着去和亲。   不想在道观修行的人,就不应该被困在道观里。   想吃饱饭的乞丐,并不应该被贵人们嘲笑。   归根究底,都是人。   ——   王宗和雅言是一起到的,我已经洗过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很累,可是精神却很好,没有睡着,而是坐在床边陪着杜夜阑。   徐大人没有将杜夜阑带回京都,马车颠簸,我们担心杜夜阑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暂时借宿在了一户农家。   这庄子离京都城不远,徐大人的属下快马加鞭,只两个时辰便带着王宗和雅言来了,杜行和月牙以为还在城中其他地方寻我们,所以没通知到。   至于司徒景澈——   “李太医在事发时也在观赏龙舟,爆炸和火灾发生之后,他为了救助城中百姓,被困在了一处火海里,被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我看着徐大人可惜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   原来“李澈太医”死的时候,尸身已经被烧焦了,根本无法辨认,还是有府上的下人认出了李太医随身带着的金针,才确认了身份。   无法辨认身份的话,那死的应该就是个替身。我倒也不惊讶,毕竟在这样的混乱中,司徒景澈要离开,采用死遁的办法是最合适的。   他这是怕杜夜阑回头找他算账,所以匆匆走了?   没有时间纠结,我走近房间,王宗已经在写药方了,只是他和雅言都眉头紧锁,尤其是雅言,神色慌乱,整个人都有些摇晃。   我看了一眼王宗写的药方,发现和上次他给我的药方不一样。   “与上次的药方不同,但,都是解他体内毒的是吗?”   王宗点头,然后按着药方找到了门外守着的士兵,让他们立刻派人去取药。   王宗和雅言来的时候,王宗便直接去药铺搜罗了许多药材,非常有先见之明。   等人都离开了,王宗才关上门与我说道:“丞相的毒比之前更重了,这毒原本就是时间越久毒性越强,但是之前丞相应该一直有人在给他压制这毒,不过采用的是以毒攻毒的办法,只能定期压制毒发,却不能解毒。”   “但这次丞相因为运功气血翻涌,又重伤是血过多,没有及时服下另外一种毒,导致体内的旧毒变本加厉发作了……我上次拟定的药方没有用,得用更凶的药。”   我看着杜夜阑苍白的面孔,问道:“他说这是旧疾,但我看到一只鸟吃了染他血的果子立时死了,他对我撒谎,其实他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   “王宗,他……中毒多久了。”   王宗:“应当三年左右。”   我抬眸望向脸色苍白的雅言,微笑道:“雅言,你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吧?你能与我说说吗?”   第67章 那年清江   雅言是三年前跟在杜夜阑身边的,面对我的询问,她低头沉默着,瘦小的身体却紧紧绷着,像是一根快要断的弦。   我并不想逼迫雅言说什么,但是如今杜夜阑这个情况,如果不知道当年他是如何中毒,为何中毒,对于救治他没有帮助。   “雅言姑娘,我知道,丞相并不希望暴露出他中毒的事情,甚至也不想让世人知道他是为何中毒的。毕竟丞相身份特殊。”   “可是,你必须清楚,我给出的药方能暂时为丞相解毒,可若是我不知道丞相是如何中毒,又是如何形成了这古怪的病症,我是没办法彻底解毒的。”   烛光下,雅言所在角落里,肩膀微微抖动着,十分挣扎。   我叹了口气,说道:“先前他说,要验一下你的医术水平,等他给你验证过关了,再让你给我解毒。”   “没想到,如今倒是要让你先来救他。”   “我愿意以为,他这种人,肯定活得比我久。他以前身体很好,武功也很好,可是这几个月,我发现他其实很脆弱,脾胃虚弱,身中剧毒,肩头又压着整个南越。”   本来是个泥人,杜夜阑自己把自己逼成了金身菩萨,想要救苦救难。   真是凡人痴梦,如今,连小命也快没了。   屋外有人匆匆敲门,是徐大人,他手里还抓着王宗写的药方。   “王大人,你这上面有两样药缺了,你带来的草药和我让人去附近农户家里寻了遍,都没找到这两味药。”   王宗脸色一紧,结果药方看过,说道:“这两样药都不常见,只有京都最大的药铺和春堂和宫中太医院有,我来的时候只抓了写要紧的解药药材,没有抓这个。”   徐大人转身便喊人,让他们立刻去回春堂拿药,若是回春堂没有,便直接去宫中太医院找。   王宗想了想,说道:“大人,我不能离开这里。这一次取药可能得劳烦您一起回城,只是您手下的话,怕是不能入宫。”   徐大人点头,向屋中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我急忙追了出去。   “徐大人且等一等。”   徐大人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我,问道:“夫人还有何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宫中等通报时间太久,徐大人最好派人直接去宫外的珍荣公主府,寻珍荣公主的帮助。”   原因我没说,可在场的人都知晓。   徐大人也只愣了一瞬,立刻便点头离开了。   我转身回到屋中,瞥了一眼雅言,说道:“丞相如果醒着,也一定不想求公主帮忙的。但是……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要是能替他中毒,我便替他受了,反正体内一种毒是毒,两种毒也是毒。”   我苦笑着说道,但王宗的脸色却变了,在我经过他的身旁时,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夫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与你诊脉,说你体内有两种毒,有一种是残毒未尽?”   残毒?   我慢慢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了王宗想说的话。   “你觉得我体内的残毒和他体内的毒是同一种?”   王宗松开我的手,激动地走到桌前拿出了一个茶杯,然后又砸碎了一个茶杯,取了一片碎陶片。   “夫人,要验证你们体内的毒是否一样,我可能需要你放一杯血,另外我再去丞相一杯血,给我三个时辰,如果我确认你们的毒是一样的,或许可以从你的身上找到解毒之法。”   我看了一眼陶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接了过来,对准手腕便要割下去,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双手,死死拉住了我。   我转身,看到双眼通红的雅言冲我直摇头。   雅言写完了整个故事,故事太长,雅言一张张写,我一张张看,终于知道了杜夜阑这一身毒从哪里来。   我和他的体内,有的的确是同一种毒。   并且,杜夜阑身上的毒,是从我这里得来的。   雅言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中毒。   在她所能回忆起来的那些故事里,她因为三年前清江那场大战,失去了父母和唯一的家,幸而被杜夜阑所带领的士兵救下,因为会医术,擅长治疗刀剑创伤,便被留在在了军营之中。   她第一次见到杜夜阑,杜夜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骑着马闯进了军营,满身的白雪压。在杜夜阑的身上,不知道他在雪中骑行了多久。   杜夜阑进入军之后,还未来得及开口,便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刘太尉他们匆匆跑出来,看到是杜夜阑后立刻将杜夜阑抬回了紧张,让雅言给杜夜阑治伤。   除了雅言,军中的几个大夫全部被喊了过来。   近了雅言才发现,杜夜阑浑身都是血,因为衣服是黑色的,随意众人才没有看出来。   刀剑伤很深,伤口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因为骑行,伤口全部裂开,五个大夫围着杜夜阑一晚上,才给杜夜阑止住血,将奄奄一息的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是因为失血过多,杜夜阑昏迷的三天三夜。这期间南越和北周几次开战,其他的军医都伤了战场,而雅言因为是女子,且杜夜阑这边也离不开大夫,所以被允许留下照看杜夜阑。   那时候,雅言发现杜夜阑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身体底子很好,恢复地快,而且气血充盈,根本没有一丁点中毒的迹象。   三天后南越吃了败仗,刘太尉骂骂咧咧回到军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杜夜阑,此时的杜夜阑已经醒了,雅言因为家人惨死眼前吓得不能说话,怕自己惹人嫌,便跑出去给杜夜阑煎药了。   雅言端着药回到营帐,便看到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刘太尉,不过片刻,已经喜上眉梢,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帐子里,就好像他打赢了北周一般。   而刘太尉身侧,是脸色惨白瘦削,但是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主帅,南越的少相杜昭。   其实,雅言见到杜昭的时候,杜昭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相了,他是一个成熟的丞相,将军,但雅言和所有南越百姓一样,觉得有少相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事实亦是如此。   杜昭醒来之后,就着营帐中的战地沙盘,飞快调整了作战策略,此后连续五天,一直吃败仗的南越军一鼓作气,连胜五天。   而南越的大营,也逐步向着清江靠拢,最后和整个北周军隔江相望。   杜昭身上的伤是刀上和箭伤,幸而都不是要害。雅言根据经验,觉得杜昭的伤,像是在骑马逃跑的时候,被人从身侧和身后偷袭的。   但是,堂堂南越主帅,会给人近身偷袭他的机会吗?   第九天,雅言去送药,在账外听到了刘太尉和杜昭的争吵声,她听到了永荣公主这几个字,可是她想了许久,直到深夜,才想起来,永荣,是三年前那位去北周和亲的公主。   也是那时的北周皇后,魏青梧。   第十天,刘太尉又在和杜昭吵架,这一次刘太尉摔门而去,杜行从京都赶到了清州,然后又迅速消失了,和杜行一起消失的,还有好几个侦察兵。   雅言不知道杜昭让杜行去做什么秘密任务,但那时,披着毛皮大衣的杜昭尽管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却每日走站在帐外的雪中,望着江城的方向。   就好像很久以前,雅言的阿娘在家等着她和阿爹行医归家。   但,如同雅言的阿娘没能再等到她的阿爹回来,杜昭也似乎并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回来。   杜行和那几个侦察兵是一起回来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挂了伤,但是不致命,可是杜行一下马便跪在了地上,甚至抽出了刀想自裁。   杜昭拦住了杜行,从杜行手里接过了一封信。   那份信除了杜昭,没人知道写了什么,但是雅言站在杜昭身后,瞥见那封信的落款处,盖着的印鉴。   好像是……   司徒两个字。   这天下,在北周新帝登记后,敢将一封印有“司徒”二字印鉴的信,拖人转交到杜昭手里呢。   不怕被人知道了会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自然是能是因为,这个人本身,就代表了国。   杜昭那晚上都没喝药,在营帐里坐了一晚上,雅言将冷掉的汤药重新热了好几遍,但是杜昭都没喝。   其实那样不好的,因为雅言发现杜昭的胃很虚弱,而且还受了伤,不喝药,再这样的寒冬,寒气入体,再强健的身子都会垮掉。   刘太尉应当也知道,他竟然也在营帐外站了一。夜。   第十天,金色的太阳从清江尽头的高山后升起,杜昭走出了营帐,将昨日的信丢进了火盆里,只可惜炭火已灭,那纸烧了小半,火便灭了。   杜昭并没有看到这个,看到这个的只有端着药进帐子的雅言,和跟在她身后走进帐子的刘太尉。   刘太尉看了那封信,然后将信烧了。   雅言站在屏风后面放药,看到了一切。但刘太尉好像不知道她在。   所以雅言听到刘太尉说:“妇人之仁,莫说一个假公主,就是一个真公主,此时此刻也应该早早在那北周皇帝面前自裁了,免得平白遭受屈辱!”   “竟还妄想,将她带回来,简直儿戏!”   第68章 终是软肋   主将和监军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整个南越的大军营地变得人心惶惶。   但是那之后,刘太尉没有再来找杜昭,杜昭一连熬了几个通宵,和所有的将领们商议如何安排兵力。   几天他几乎都不吃东西,吃的最多的竟然是雅言端过去的药。   药倒是一顿也没落下,仿佛是为了让他的身体迅速恢复一般。   但其实雅言觉得,如果杜昭那几天没有不顾身体去排兵布将,可能不会发生后来的遗憾。   第十三天,杜昭带着杜行在雪夜里悄悄离开了军营,只两个人,连侦察兵都没有带。   雅言浅眠,常常做噩梦梦到家人被杀害的景象,于是总是半夜坐在帐子里发呆,或者站在帐子外面看月亮。   看月亮的时候,刚巧看到了杜昭和杜行一主一仆骑着两匹马,离开军营。但是他们离开之后,雅言还看到了消失好几日的刘太尉。   刘太尉看上去依然很生气,嘴里骂着什么词,雅言只远远听得了几个字,又是——妇人之仁,耽误正事,红颜祸水之类的词。   但是雅言觉得,保护自己爱的人,妻子,丈夫,双亲,这些本也不算错事,懦弱而无力保护这些至亲之人的人,才是该被谴责的对象。   她知道杜昭要去找谁呢,她给杜昭送药的时候,看到杜昭画了一幅美人图。   丞相的画画的很好,美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温温婉婉,落落大方,斜斜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别致的如意簪。   那才是雅言第一次看到我的容貌。   不过那时候她也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从刘太尉那些骂人的话里,她聪慧地猜到了我便是那位永荣公主。   雅言说,也许南越京都的百姓并不多么感恩和记得永荣公主,但是打小生活在清州这边塞之地的雅言,却很感激我。   其实作为一个清贫的大夫的女儿,她从前只听闻有一位公主被送去了北周和亲,从和亲那一年开始,清州和江城就没有再打仗了。   以前也偶尔会有一些小摩。擦,时常会有人受伤,但是自公主和亲之后都没有了,再后来,她听闻公主要做北周的皇后了。   所有的人包括她的父亲都说,好日子要来了。   也许二三十年内,边境都能安安稳稳的。可是公主还是北周的皇后,北周的大军却已经将长刀指向了清州。   杜昭没有离开很久,第二天深夜他便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是被杜行带回来的。   旧伤未好,新伤已至,而且伤得很重奄奄一息,因为是深夜,杜行急着找军医,一下子整个南越的军营都亮起了灯火。   其他大夫都在照顾军中受伤的士兵,只有雅言被刘太尉拉进了军营中救治杜昭。   雅言以为杜昭伤得很重,但是那些新的伤口都不致命,甚至还不如之前他受的伤重。   而刘太尉似乎也不着急,杜行只是守在门边不让人进来。   雅言给杜昭处理好伤口,杜昭便醒了,神色清明,根本从未昏迷。   “半个时辰之后让其他大夫进来,那四个大夫里有北周的眼线在,让他们知道我中了北周的算计,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他们必然会先试探一次,时间大约会在明日士兵生火做饭之时。你们佯装败退,他们第二次一定会大举来袭。”   刘太尉:“我这几日,已经按照之前商量的,安排好人做了埋伏,但是你凭什么断定北周相信,你受了不治之伤?”   杜昭:“我这次去赴约,看到了司徒景湛,他来江城了。我中的是他的埋伏,我背上这一刀,还是他亲手砍的,不过他并不会武功,多半无法判断出这一刀会不会要我的命。”   雅言看着杜昭,其实很想说,虽然杜昭的伤不会立刻危及他的性命,但是他身上的伤太多,如果不好好医治,伤口感染,反复破裂,嗜血过多,每一样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好在知道这一点的不止雅言,刘太尉让杜昭这些日子都在军中休养,刚好配合那个“奄奄一息”的谣言。   杜昭没反驳,但是垂着头,似乎也并不想一直就坐在营帐里。   雅言是后来才知道的,杜昭和杜行去江城,是因为收到了司徒景湛的信。   但那份信,虽然落款是用的司徒景湛的私人印章,可信上的内容却是魏青梧写的。   魏青梧逃到了江城,但是出不来,便干脆写了封信用了司徒景湛的私人印章,如此,才将这份信辗转送到了杜夜阑的手里。   毕竟没有人敢查这封信的真伪。   他们都知道新帝已经到了江城,而皇后则是在北周的皇宫之中因为郁郁寡欢而的了“急症”,奄奄一息病危。   随着那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截梧桐木做的如意簪。   杜昭为了不引人注意,自己带着杜行去了江城,但是没有接到魏青梧,那本就是司徒景湛设下的一个圈套。   刚刚登基的新帝,原本就对南越虎视眈眈,想要有一番大作为。又震惊地发现自己的皇后竟然与敌国的丞相情愫暧。昧,于是干脆将计就计,精心设计了一个局。   其实这个局,是有解法的。   只要杜昭对魏青梧不是真心,单纯是利用,那么他就一定不会赴那个满是漏洞的陷阱。   或者说,雅言觉得,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都不会冒着风险去江城接人。   但杜昭还是去了。   大家都觉得杜昭是关心则乱,可是雅言知道,杜昭只是运气不好,赌输了。   因为在北周军来袭的第二天夜里,雅言在帐子里给杜昭煎药,杜昭没有在看沙盘,而是低着头,抬着受伤的胳膊,做着木匠活。   他在很认真的将断掉的如意簪接起来。   雅言忍不住站过去看,比划着说着簪子补得很好,一点曾经断掉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杜昭微微笑着,漆黑的目光却并不怎么喜悦,像是在看簪子,又像是在看着巨大的危险。   “那封信的字迹像她但又不是她的,她其实已经很久不写那样的字了,但是她的夫君并不知道这一点。模仿的是她以前的笔记。”   “他夫君很聪明,故意用自己的印章,真真假假,还送来了这簪子。这簪子她从不离身的,可惜断了。”   “我知道那是个局,去了多半有埋伏,但还是安排好了一切去,你说我是不想活,想赴死吗?”   雅言回答不上来,她隐隐约约猜到了杜昭口中的“她”和“她的夫君”是谁,可是她一个小平民,怎么敢乱猜想。   不过,她会觉得,杜昭应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造成自己重伤的假象,来迷惑北周,就例如现在刘太尉在执行的计划。   可是杜昭却摩挲着那根簪子,告诉雅言,其实他只是想最后在确认一下自己的心意。   究竟是亏欠内疚不安更多,还是在爱一个人。   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在决定了要去江城后才做的安排。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意试一试,将那根如意簪的主人从江城带回来。   雅言想到杜昭那天在账外看了一晚上的雪,大约就是在想这件事。   这么看来,杜昭应该是爱那位公主的。   毕竟九死一生回来之后,杜昭还这么有耐心地在补那个簪子。   但是,刘太尉却让杜昭不用再想那位公主了,如果杜昭中的是司徒景湛亲自安排的埋伏,那没道理司徒景湛会让魏青梧活着了。   一个相当帝王的男人,怎么会容忍一个敢背叛他的女人,尤其,这还是南越的公主。   但杜昭却很淡定。   “刘太尉,你还是不了解司徒景湛,他不将一样东西利用到没有一丝价值之后,是不会轻易抛弃这个东西的。你以为,他是怎么忍到最后才一鸣惊人,当了北周皇帝的?”   “他疑心病很重,即使这两次所有人都在传我病重,北周偷袭也成功了,他还是会留一手防着我突然‘诈尸’。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个为了一份信就敢单枪匹马闯江城的痴人,你说,他会不会留着我最大的——软肋?”   雅言明白过来了。   所以,只要一天没亲眼看到杜昭的尸体,司徒景湛就会让魏青梧活一天。   事实上,如若没有后来的阴差阳错,雅言觉得自己的确会看到司徒景湛和杜昭僵持的那一幕。   因为三天后,当北周军中计被刘太尉带领的大军反扑成功,连绵的大雪和烟火刀光里,一个衣衫单薄的女人被吊在了对岸。   雅言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觉得她好像被折断了双持的蝴蝶,又像是枯叶,在风中摇晃,只要绑着她的绳索一断,她就会坠。落进湍急的清江里,瞬间被淹没。   但也许还会直接砸在冰面上,留下一滩血迹。   因为那几日,刚还是最冷的时候。附近的湖都已经结了冰,只有湍急的清江还在奔腾。   北周的使者大摇大摆走进军营,要传话给杜昭,问他敢不敢去将那个女人放下来。   第一日使者三次,无人回应。   第二日使者来六次,无人回应。   第三日使者来时,刘太尉一剑斩了那使者的脑袋。   雅言那时候每夜都跑到清江边,很想喊出声来,想告诉那个女人。   你再坚持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不是杜昭不想来,只是他来不了。   因为在女人被挂起来的那一日,杜昭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使者还没有到,他已经猜到了司徒景湛的诡计。   他准备去对岸,和司徒景湛谈判,刘太尉并没有阻拦,只是在杜昭离开前,将杜昭日常要喝的药递给了杜昭。   “把药喝了,一会儿打架也有力气。我们的公主,自然还是要完好无损接回来的。”   杜昭有些讶异,但是没有怀疑,他急着去见他想见的人。   只有营帐外,被士兵押着的雅言张嘴无声却又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喝拿完药。   但她是个哑巴了,所以杜昭喝了药。   那药里,被刘太尉放了一些东西。   不会害死杜昭,只是会让他昏睡几日。   遍地白雪,反着刺目的光,趁着江对岸那个高挂的女子越加单薄可怜。   她穿着华贵的玄色凤袍,美丽又绝望。   刘太尉踩着雪慢慢走出营帐,问雅言:“这样的大雪,三天,人就活不成了吧?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为南越牺牲的永荣公主,史官会把她的封号写进史册的。”   第69章 生死与共   杜行被关押,雅言不能离开军营一步,她的活动范围只有杜昭的军帐。   杜昭中的是迷药,加上他身体虚弱,才会一直昏迷。   那药效可以让杜昭昏迷三天三夜左右,即使杜昭醒来,身体也会很虚弱,到时候,刘太尉只需要让人拦阻杜昭,杜昭也没有办法走出南越营地一步。   北周的大军按兵不动,刘太尉倒是想要出兵,可是面对北周的严防死守,根本没有机会。   崔琼便是那时候出事的。   那时,杜昭昏迷,也没能救下崔琼。   雪一日比一日大,终于到第三日,雅言寻到了一个机会,偷偷在自己的头里藏了三根银针,然后趁着给杜昭换金疮药的机会,将三根针插在了杜昭的要穴上。   那穴位在人的身上极为要紧,是当年救雅言父亲的那位李神医教授的法子,说着三针齐下,可以让重度昏迷的人因为剧痛而醒来。   但是风险很大,这针要是扎的有几分偏差,昏迷的人便可能直接死了。   雅言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她觉得,如果杜昭因为昏迷而错过了去见魏青梧,他可能也会去死。   幸而,在不算太漫长的煎熬之后,杜昭醒了。   雅言扶着他走出军帐,门外看守着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刘太尉赶到之后,拔剑拦住了杜昭。   “杜昭,南越子民,清州一城,难道不比那个女人重要吗?”   “刘太尉,那个人是永荣公主,是为了南越子民,是为了清州,她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不重要吗?”   刘太尉垂首,可是拔出的剑却没有放下,也未曾退让半分。   “她是和亲的公主,从接受加封成为公主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接受了所有这个身份需要她承受的一切,包括为了南越牺牲。”   杜昭嗤笑了一声,雅言就在他身侧,那一声笑她听得格外真切。   也格外地意外。   “刘太尉,牺牲的不是你,不要将如此沉重的两个字说的如此轻浮。”   刘太尉怒道:“那你呢,身为丞相,身为主帅,难道你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去将那个女人接回来?司徒景湛一定会要挟我们,是退兵三十里,还是要清州城?”   “杜昭,如若我将牺牲看得轻浮,那你将我南越数万将士的命看得不轻浮吗?”   杜昭推开雅言,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刘太尉面前。   “不需要人掩护我,更不需要为此开战,我一个人去,接她回来。”   刘太尉抬剑架在了杜昭的脖子上,痛斥:“主帅死了,这帐还怎么打?从三年前到现在,全是你在谋划,如何布局,如何拖延时间,用什么人,你死了,若是此战失败,我们怎么和天下人交代,和陛下交代?”   杜昭伸手抓住了剑刃,将剑从刘太尉的手中夺过。   “如你所言,三年,我。日日夜夜都在谋划今日之事,所有的排兵布局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就算我死了,这一仗,有刘太尉你在,南越也不会输。”   “但我要的是赢,不是不会输。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一句拿下北周,司徒景湛刚刚登基,北周国政不稳,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杜昭举剑,对准了刘太尉的面门,冷冷说道:“我要的是北周南越今后的和平,并不想看到更多的战事。更何况南越根本撑不起这样耗时长久的战事,若是进攻,北周必然抵死反抗,连年战乱,只会导致民不聊生。”   刘太尉:“杜昭,你何时如此懦弱胆小,吾辈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便看今朝!”   杜昭神色麻木地看着刘太尉,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并不喜欢这句话,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做丞相。”   杜昭抬手,一剑将刘太尉的头发削断了一缕。   “谁敢拦我,如同此发。此时此刻,我还是主帅,听我军令,所有人都待在军营,不得离开一步。若我死,则刘太尉做主帅。”   没人再拦着杜昭,他一步一步,拿着剑走出了军营。   雅言远远望着杜昭的身影,感觉他随时随地都会倒在雪地里,死了。   杜昭踏上对岸的那一刻,江城城墙上所有的弓箭手对拉弓对准了他。   杜昭仰头看着江城城门,那城门之上站着北周的主帅,也是北周的皇帝,司徒景湛。   杜昭与司徒景湛似乎喊了几句话,隔得太远,雅言并没有听到,但下一秒,杜昭便奔向了魏青梧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雅言望见刺目的逆光中,江城城楼上那个穿着金色盔甲的人弯弓搭箭,却是对准了魏青梧而非杜昭。   一根白羽箭,如同流星划过冰蓝地天空,射进了魏青梧的胸口。   而晚了一瞬,杜昭用尽全力扔出去的剑,才割断了吊着魏青梧的那根绳索。   玄色织金的凤袍在漫天大雪中被风吹起,让坠。落的魏青梧越发像一只破碎的蝴蝶,美丽而绝望。   杜昭没有接到魏青梧,在他碰到魏青梧之前,无数的箭矢从江城城墙上落下,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失魂落魄跪倒在魏青梧身前的男人。   杜行和士兵忍不住想冲去对岸,却被刘太尉全部拦了下来,雅言正准备闭上眼不看这注定悲剧的一幕,却忽然看到城楼上的箭雨骤然停止了。   杜昭背上,腿上,肩上都中了一箭。   但是他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和身体上的疼痛都失去了感觉,他瘸着爬到了魏青梧面前,将魏青梧抱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回了营帐。   刘太尉难以置信地拉住了杜昭,几乎将杜昭和他手里抱着的魏青梧一起扯摔到了地上。   “司徒景湛为什么不放箭了?你留了什么后手。”   杜昭回头望了一眼江城,自嘲道:“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但还是晚了一步,师傅说的对,我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算计了,怎么会漏算了你,刘太尉?”   杜昭带着魏青梧,杜行,雅言当日便离开了大营,此后刘太尉和北周开战,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丈,却依旧只是和北周形成了对峙的僵局。   显然,司徒景湛也是个善于排兵布将的人,而且他身侧还有高人在指点。   那个人,多半便是慕容平。   而杜昭当初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拿捏住了司徒景湛,雅言一直没想通,但她后来听闻,那天,江城城中,有好几处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她自己猜想,也许这就是杜昭能活着带回魏青梧的原因。   杜昭将魏青梧带回了清州城,然而清州城最好的大夫也救不了魏青梧。   司徒景湛的那一箭,射的其实很准,不过那日风雪大,许是因为掉在半空的魏青梧被吹动了,所以那一箭,微微偏了一寸,没有直接穿心而过。   但是那一箭还是伤到了心脉,雅言及时止血,可是魏青梧从高空坠。落,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处,中箭的伤口撕裂,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就算她一直给魏青梧灌人参汤,魏青梧的躯体还是一点一点在变冷。   而且,更糟的是——那支射进魏青梧胸口的箭,有毒。   毒随着心脉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处,魏青梧根本活不了了。杜昭守在魏青梧身边因为力竭而晕倒,雅言哭着去药铺拿药,却不想在药铺前看到了当年那位李神医。   她将李神医带回了安置魏青梧和杜昭的地方,李神医看过之后,告诉雅言,魏青梧也不是完全没救,那箭上的毒,是出自他徒儿手。   李神医以前收过一位女徒弟,在一次意外的制药中发现了这种毒药,这毒会让人痛不欲生,慢慢让人失去理智,体内血脉阻塞而一,在人死之前,会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是对于魏青梧来说,这血脉阻塞的毒药却刚好可以让她段时间内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李神医用金针封住了你的心脉,然后教我如何处理你的伤口,借着那毒药的药力,暂时救回了你。可是半个时辰后,那毒药发作,李神医告诉我他有解毒的办法,但是不能用在你身上,你的身体受不住。”   “解毒的办法是以毒攻毒。”与我一同默默听着雅言讲述的王宗神色微变,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雅言点头,说道:“常人中这毒,分十日服下另外一种剧毒,慢慢的两种毒药毒性相克相解,便能解掉这大部分的毒,在之后只需要慢慢清掉余毒便可。”   王宗走上前,拉开了杜夜阑的手伤,看着杜夜阑受伤的伤疤,说道:“但是夫人的身体本来就虚弱,两种毒药在体内互相克制,其间产生巨大痛楚和破坏力,就算是身体强健的男子都未必承受的住,更何况,夫人当时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十天。”   雅言点头,黑亮的眸子盯着我,颤。抖着说道:“所以当时李神医说,唯一的办法是换血。找一个人将他自己的血利用特殊方法还给你,然后那毒便到了其他人身上,你体内只剩下一部分余毒,这部分余毒可以慢慢解。”   这个换血的人,是杜昭。   不是没有其他人,只是杜昭说,这是他欠魏青梧的。   如若换血之法不成,那他便随我一起死。   “但是李神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换血之后,夫人你会一直昏迷不醒,我们用了很多办法,却只能保住了你的命,可是无论金针还是汤药,都不能让你醒过来。”   “我们后来给丞相解毒,但是丞相吃下另外一种毒药,被毒药折磨了十天十夜,但他体内的毒并没有像李神医说的那样彼此相克消解,反而变成了一种新的毒……李神医当时在研究怎么解新毒,却忽然离奇失踪了,于是这毒,便一直在丞相身体里了。”   雅言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我走到床边,伸出手握住了杜昭的手。   我们的掌心,那两道疤痕,紧紧贴在了一起。   第70章 你活不长了   李扶山早就已经失去了踪影,所以当年,杜夜阑身上的毒都不曾解开。   雅言告诉我,杜夜阑之前一直用毒药压制着他身上的毒,那毒是李太医给的,也就是司徒景澈给的。   司徒景澈三年前来到了南越,化身为李太医一直潜藏在南越宫中,若是论医术,司徒景澈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杜夜阑是因为司徒景澈能解毒,所以才对司徒景澈的真实身份保密了吗?   我觉得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不过现在司徒景澈已经放弃假身份离开了,那么他的事情便也可以暂时靠后。   我抬头看向王宗,问道:“如果找到你需要的药材,你有几分把握解了他体内的毒?”   王宗看向雅言,问道:“之前李太医给丞相用来压制体内剧毒的毒药,你这里还有吗?如果有丞相的血,毒药,和我需要的药材,我大概有九成把我可以解毒。”   雅言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很快从荷包里取出了一小纸包的药粉递给王宗。   “这边是李太医留下的药,只是李太医说这个药一个月只能喝一次,若是两次喝药之间的时间间隔太短,毒性太强,可能反倒害了人性命,所以我先前才没有将这个药拿出来。”   王宗打开药包低头嗅了嗅,便道:“李太医这话说得并不错,我不需要用这个药,等他们从城中带了药回来了,我便开始给丞相解毒。”   我看王宗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问到:“这世界上的医术比李太医好的人并没有几个,而且你对丞相的毒好像很熟悉,王宗,你说你与你祖父四处行医……你们或许认识李扶山吗?”   王宗拿着药包的手微微停住,他抬起头转身看向我,有看了一眼杜夜阑,而后低声道:“我其实是被祖父收养的,你们说的李神医,便是收养我的祖父……其实,这三年我也一直在寻找祖父,当年他在清州城为丞相解毒,与我约好在药铺前见面,带我一起去给丞相诊病,却就此失踪。”   一旁,雅言慢慢瞪大了眼睛,指着王宗激动起来。   她突然冲着王宗比划着什么,我看过之后想起来,先前雅言也说过,李扶山老人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当初李扶山留给雅言父亲的药方,还是那个年轻人写的。   “难道自那之后,你便一直没有在寻到你的祖父?你来到京都,是因为你的祖父在这里吗?”   王宗神色晦暗,淡淡道:“不,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在清州寻找三个月无果后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送信人是祖父曾救治过的一位北周参将,他说祖父是被北周的人带走了,但是他们在带走祖父的时候,伤到了祖父的脑袋,祖父撑了七天没被救回来,早便去世了。”   “若是我未曾猜错,祖父是因为那支毒箭死的。司徒景湛应该不希望你活着,也不希望丞相活着,所以抓走了我的祖父,可祖父却因为这个意外丧命了。”   徐大人带着药材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亮,虽然不知道为何去了这许久,但是下面的人告诉我们,却的药材已经补齐了。   王宗让雅言去煎药,然后又另外准备了浴桶,将药材放入准备给杜夜阑药浴,同时辅以金针刺穴来一起治疗。   我帮不上忙便出门等着,看王宗还有什么需要的。   等药材都被送进去,我见徐大人远远站着,便走了过去,问道:“今夜辛苦徐大人了,这些药材是从回春堂拿的还是宫中?”   徐大人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瞧见他神色不对,正欲问,便看到院中火光大亮,竟然还停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   如此豪华的马车一般人见过一次,大概就不会忘记。而我对于这辆马车更加是记忆犹新。   当时我在丞相府醒来,第一次出门便与这辆马车狭路相逢。   步摇映着火光晃了人眼,珍荣公主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我看到是她,心中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只是有一点点意外。   她竟然真的来了。   珍荣公主身边没有先前那个卧底的宫女,她的脖颈上还绑着纱布,宫女用匕首在她脖子上留的伤口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但如今依旧是衣着华贵,雍容尊贵,对比之下,我一身狼狈,头发也乱糟糟的,两只手这会儿上了药也绑的和粽子一样,别提多丑了。   珍荣公主也不看我,只问徐大人。   “丞相如何了?为什么不让太医们进去?”   杜夜阑所在的门外,站着好几位年长的太医,想来医术都十分不错。只是比起他们,我更相信李扶山教养长大的王宗。   而且,之前王宗就已经辨认出了杜夜阑体内有毒。   太医院最厉害的太医应该是司徒景澈,但王宗显然不比司徒景澈更差,医术自然也高于眼前的太医。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太医们发现杜夜阑身中奇毒,他中毒的事情,若不是我今天逼雅言,雅言应该也不会讲出来。   若是这件事被刘太尉和陛下他们知道了,对于杜夜阑来说,都很危险。   “多谢公主关心,里面已经有大夫在为我夫君诊治了。大夫医治期间,不宜打扰,万一针扎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珍荣公主冷冷地看着我,忽然一步向前抬手对着我的脸便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我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珍荣公主,你这是为何?”徐大人立刻将我拉到了一边,质问珍荣公主。   珍荣公主却道:“徐大人,城中这么多伤亡百姓你不管,逃走的司徒景湛和慕容平你不去找,北周暗藏在京都的奸细你不去查,竟然敢在这里质问本宫为何要打一个贱人?”   “本宫堂堂公主,打一个人还需要原因?”   徐大人明显生气了,肩膀起伏地厉害,喝道:“殿下贵为公主,更应该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多少人!丞相夫人既没有犯错也没有不尊公主,不守礼节,公主怎么如此蛮横无理,出手打人?”   我急忙拉住了徐大人,其实我和他都明白,珍荣公主打我是因为杜夜阑。   我担心徐大人继续为我争辩,会惹怒了珍荣公主,便说道:“公主也是关心则乱,她担心杜昭,所以才这样。徐大人不要为了我和公主起争执。”   徐大人到底被我劝住了,而珍荣公主也没有继续动手,只是试图进门。   但是王宗从里面将门锁上了,杜行拿刀站在门前,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医治的时间很久,我站不住,身体虚弱地厉害,便找农家要了点吃的,打算先垫垫肚子,在杜夜阑脱离危险之前,我不能自己先倒下。   胃里其实很难受,这几日只吃了那只野兔子和几个酸溜溜的果子,在撑船的时候吃的兔子肉还是冷的,我先前已经吐过一回了。   农家食物不多,我要了两根玉米慢慢啃着,头顶又落下了一片阴影。   我仰头,看到拉着脸的珍荣公主,实在不懂,着实有点烦这种阴魂不散的跟随了。   “公主,你也饿了吗?屋子里在泡药浴,至少得三个时辰才能结束,这里没什么食物,要不你也来一根玉米?”   我说着,将碗里剩下的一根玉米推给了珍荣公主。   但是珍荣公主抬手便将碗和玉米一起扫到了地上,随后还将我嘴边的那根玉米扔到了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   我觉得珍荣公主想踩的并不是玉米,而是我。   我弯腰从地上将玉米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低头继续咬了起来。   “公主,你如若心中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出来,没有不要这样糟蹋粮食。这是我问农户家借来的,看着农户家徒四壁的简陋模样,便知道他们一点也不富裕,你是公主,应当爱护你的子民,而不是浪费你的子民辛苦种出来的口粮。”   珍荣公主嗤笑,说道:“魏青梧,我一个真公主行事难道需要你一个假公主来教吗?”   “你当初明明就死了,杜昭将你的灵柩带回长安,都已经给你立碑入葬了,你怎么还能活着!”   我咬着坚。硬的玉米,听到她的话,眼前仿佛浮现出一身是伤的杜夜阑骑着马回京都,身后还跟着一具棺材……   他竟然真的接了永荣公主回家。   鼻头微酸,我抬眸看向珍荣公主,说道:“公主说笑了,既然我夫君将我姐姐的棺椁带回了,那魏青梧就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魏静好。”   珍荣大怒,“你不是魏静好,司徒景湛抓你做什么?”   我咬掉最后一粒玉米,漠然说道:“他抓我,当然是因为想用我来威胁我夫君。如若我是魏青梧,你觉得一个皇帝会忍受他皇后给他戴绿帽?他肯定直接就杀了我才对。”   我转身欲走,珍荣却问我:“丞相府来刺客那晚,杜昭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知道那晚他与我说什么吗?”   “他与我说,他会休妻,只要我不揭穿那天在金玉楼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不会休妻,所以我为什么要保密你那天做的一切,你的身份?”   “魏青梧,你活不长了。”   我望着屋外漆黑的夜空,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我本来就活不长,拿命威胁我,最是无用。   第71章 地狱无你   王宗推开门出来,满头大汗,他看到珍荣公主也等候在门外,略有惊讶。   我本来想问杜夜阑的情况,但是珍荣公主表现得比我更为急切。   “怎么是你在里面?你不是探花郎吗?还会医术?”   王宗:“微臣家中世代行医,事发突然,便由我为丞相治疗了。杜丞相这会儿已经无事了,但是不能打扰,需要安静休息几个时辰。”   珍荣公主听着便想要进门去,却被王宗伸手给拦住了。   “公主,屋内药味大,您怕是闻不习惯。而且杜丞相这几个时辰最好是让懂医术的人照料。”   “本宫只进去看他一眼,确认他无事即可。”   王宗也不敢拦着,便让珍荣公主进去了,我跟在后面进门,果然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酸臭腐朽味道,再加上屋内空气潮湿,就算是我闻惯了药味,都差点吐了出来。   王宗:“将一部分丞相体内的毒逼了出来,毒与药材相冲,才会有这种味道。还需要让人接下来半个月做补血益气的膳食给丞相食补。”   我远远只能看到公主坐在床榻便,低声哭泣着,好不伤心。   我摸了摸鼻子,问王宗,我这会儿都不流眼泪,是不是显得很没心肝。   王宗疲惫地笑了笑,说道:“这会儿到也还不是哭的时候,虽然我帮丞相解了大半的毒,但是他现在还很危险,得有人时刻照顾着。我让雅言去煎的药差不多了,一会儿还得你给丞相喂下去。”   “夫人不能先崩溃了,你如果崩溃了,丞相谁照顾?”   大约是屋子里的气味实在难闻,珍荣公主没一会儿便哭着跑了出来,然后在院子里呕吐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珍荣公主身边的宫女突然大喊了起来,说是有蜈蚣,吓得珍荣公主花枝乱颤,摔在了地上。   徐大人急忙上前,趁机将珍荣公主劝走了。   “徐大人,丞相这两天不适合奔波,不如就暂且安置在这农户家里,待丞相醒后,再回京都。”   徐大人对王宗的提议表示了认同,原来因为司徒景湛和慕容平当天失踪后,京都城已经全部戒严了,到处是搜查的兵马,几乎家家户户都搜了一遍,可是到现在,都还能找到司徒景湛和慕容平。   京都城内也不安全,而且也不安静。   将屋中的窗户打开透气,我低头看到杜夜阑的手腕上绑着纱布,伤口应该是王宗用来放毒血的。   伸出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才发现他平常看着健硕,可是手腕也不过是这么一握的粗细。   我慢慢低下头趴在了他的胸口,耳朵贴着薄薄的被子仍然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很安心。   “杜夜阑,我原本以为我是死了之后重活了一回,我还在想,为什么都重新活一回了,我还非得活在了三年后呢?我不能把我的人生重头来一回吗?”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根本就没死过啊,我都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你居然这么傻,用自己的血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然后就这么养了毫无知觉的我三年。”   “你就没想过吗?万一换血不成功,倒时候我死了,你也被我毒死了,你杜昭一世好名声便都被我连累了,将来也不能名垂千古,也没机会找到你的义母和义弟,你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亏吗?”   “就算你把我救活了,我不还是昏迷着吗?也许我昏迷十年都不会醒,或者十年后我就真的死了,那你花那么大的心思维持我的生命,你不亏吗?”   “杜夜阑,你什么时候喜欢做赔本买卖?”   渐渐地也开始变得泣不成声,眼泪将棉被都给浸透湿了,我趴在杜夜阑的胸口上不知不觉居然睡了过去,还是雅言进来送药发现,赶忙将我叫醒。   她担忧地看着我,很是不放心让我照顾杜夜阑,那不信任的眼神便好像,我太重,会把杜夜阑给压死。   让忙了快一天的雅言去休息,我用手指掰开了杜夜阑的嘴,然后用木勺一点点将一碗药灌进了杜夜阑的嘴里。   等喂完他,我已经累得不行了,看了看杜夜阑身旁空着的半张床,想也没想,我便爬山上挨着他睡了。   那难闻的药味,这会儿混着杜夜阑身上淡淡的冷香,竟然没有那么难闻了。   人累极了,反倒也容易做梦。   我觉得大概是在做梦,毕竟我也知道我其实没死过了,怎么又能回到了地府呢?   已然是那条熟悉的黄泉路,也是熟悉的奈何桥,还有那块熟悉的三生石。   只是这一次,眼前的一切变得又没有那么阴森森的,头顶好像有了光。   我慢慢往前走着,这一次,没有穿着凤袍,胸口也没有白羽箭,周围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众鬼,我往前走着,只瞧见有个人站在三生石边上。   那个人穿着白色广袖,青丝散在身后随风舞动,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看着那个身影,心底涌出一股熟悉的亲切感,便提起裙摆快速向着那人跑了过去。   那个人,是当初那个将我从地府吹回人间的人吗?   我记得,他有一双悲悯的眼睛。   他好唤我——好好。   这个时间,除了去世的母亲,会喊我“好好”的,便只剩杜夜阑了啊。   “杜夜阑,你在看什么呀?”   我伸出手,轻轻拽住了白衣人的袖口,然后看他慢慢转过身回了头。   眉眼如画,清隽如月。   他对我微微笑着,扬起漂亮的桃花眼,眼底的悲悯被迷茫取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那块石头上的人,长得很像我,我好像伤害了一个叫好好的姑娘,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灿烂莞尔。   “我当然知道了,我就是你的好好啊。我是魏静好,愿朝暮与君同,岁月共静好的好好。”   越来越多的光忽然从我们的头顶洒落下来,我仰头,看到那巍峨的地府城墙,隐藏在黑色浓雾中的高。耸殿宇愤愤崩塌,拽起了杜夜阑就回头奔跑起来。   “杜夜阑,和我会人间吧,地狱没有我,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留在人间等你。”   光芒大盛的那刻,我回过头,瞥见杜夜阑湛亮的眸子,里面映着我的脸。   我想起当初我为什么要回到人间了。   是因为当我想留在地府时,有个人总是在我的耳边喊我。   他喊,好好,你怎么还不醒来,桃花都开了。   他喊,好好,你原谅我,睁开眼好吗,夏天都快过去了,你喜欢的葡萄你还没吃过一颗。   他喊,好好,今晚我陪你好不好,秋夜雨寒,两个人在一起,好像会暖和一些。你要不不想我陪着你,就骂我吧。   他喊,好好,又到了你最不喜欢的冬天了,我给你暖暖手。春天马上就要来了,你已经睡了三个冬天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啊……   杜夜阑,地狱没有你,没人喊我好好,我不喜欢那地方,我还是喜欢温暖的人间。   所以,才会醒来吧。   鼻尖有微微潮热的气息,微微发痒,我伸手想揉揉鼻子,但手却被什么给牢牢压住了,我睁开眼,看到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梦里那双一样的桃花眼。   这双眼睛里,也映着我的脸。   我愣了片刻,然后一把扑了过去,整个人都扒在了杜夜阑身上,然后从他手里抽出我发麻的手,对准他的脸捏了下去。   “杜夜阑,我睡了多久,你都醒了!”   底下人大笑起来,红着眼抱住了我,说道:“也才刚刚醒,我梦到自己去了地府,因为牵涉在我身上的因果人命太多,所以阎王他们吵来吵去,不知道要怎么给我定罪,我就一个人逛到了三生石边上,寻思着看看自己生前是个什么大人物。”   “结果还没看呢,一个贪恋我美色的小女鬼就跑过来,拽着我跑啊跑,一路就把我拽醒了,醒来便看到和梦一样那个女鬼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正躺在我怀里,泫然欲泣。”   我捶了他一下,说道:“你才男鬼呢!做梦都好我做的一样,分明是你贪我,才不是我贪你。我想起来了,我昏迷的时候,你天天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还趁着我昏迷拉我的手,肯定还趁我昏迷偷偷亲我来着,就是你贪我美色!”   杜夜阑忽然伸手扣住了我的脖颈,翻身吻住了我。   绵长到窒息,微涩的药味弥漫在唇齿间,却意外地像是蜜饯的味道。   他低头凝视着我,说道:“好好,地狱没有你,我不想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   我扑哧一声笑开,伸手捧住他的脸,说道:“别人虚弱起来话都没力气说,可你虚弱起来,处处撒娇,像个要糖吃的孩子一样。”   杜夜阑微微笑着,看我,说道:“那好好可以施舍我一颗糖吗?”   我仰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说道:“杜夜阑,你好好活着,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糖。春天一颗,夏天一颗,秋天一颗,冬天一颗,给你很多很对年,你就可以攒很多很多了。”   真好啊,没有带着苦痛,误会,背叛,了却魏青梧的那一生。   原来,魏青梧,也真的没有被所有人放弃。   第72章 他要见你   在农户家中休息了几日,宫中得知了杜夜阑醒来的消息,便立刻传旨急召杜夜阑回去。   王宗告诉我们,宫中这么着急的原因,还是因为即使全城封锁搜了这么多日,也依然没有找到司徒景湛和慕容平。   但是,士兵们在城中大肆搜寻时,却发现了不少火器。   然而那些火器已经被处理过,里面的成分无法辨认出来,所以也都是一堆废铜烂铁,可难道城中没有其他可以使用,藏在暗处的火器。   所以宫中想要杜夜阑出面去统领解决此事,相比刘太尉,关乎性命的时候,皇帝更相信杜夜阑。   事关重大,我和杜夜阑回到京都之后便分道而行,王宗陪他进宫去,我则是回了丞相府。   这么着急回来,还有个原因。我的蛊毒发作时日便在这两天,但之前司徒景澈拿来的蛊毒解药,我留在了丞相府并没有带出来。   那解药只能撑过这一次的蛊毒发作了,之前司徒景湛给了两个月的解药份量时,就应该已经在谋划端午的刺杀事件。   如若端午那日的事情是司徒景湛成功了,那么他根本不需要再给我解药,我应该会直接死在他手里。   但现在,一切都有转机。   杜夜阑成功打破了司徒景湛的计划,而王宗就是李神医的后人,那么我的蛊毒,也就有救了。   之前杜夜阑说要测试王宗的医术,从王宗能给杜夜阑解毒来看,这个测试他通过了。   我进丞相府,然后进屋子将蛊毒的解药找出来,可是翻遍了箱子,却发现解药不见了,我以为是桃言给我换地方藏起来了,便找了她,可是她也一脸懵,根本不知道药没了。   我心上有些不安,将府中的人全部喊了过来,问这几天都有些什么外人出入丞相府,进过我的房间。   管家说这几日府中因为端午刺杀,所以比之前加强了戒备,晚上每个时辰管家都安排了护院和家丁巡逻。   除了大前天有京都搜查此刻的一队兵进来搜查过后,没有其他外人进来了。   桃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夫人,那队兵有些奇怪呢,他们进来之后好像就直奔咱们后院了,先去了大人的屋子,然后又去了大人的书房,紧接着就来了您的屋子,不过我和月牙全程都跟着,倒是没看到他们偷拿什么。”   月牙皱眉:“但是他们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许是那个时候东西掉在哪里了,我和抬眼在找一遍。”   屋子就这么大,装药的是个盒子,若是盒子翻出来了,下人打扫的时候肯定会将东西放回原位,不知道放在哪里也会找桃言问。   不值钱的东西没道理自己藏起来。   “管家,昨夜进来搜查的那队兵,领头的是谁?”   管家想了会儿,说道:“并不认得那人,似乎是个年纪不大,脸生的将领,但他们手里的的确确拿的是府尹给的搜查令。”   “这就有问题,丞相府不是一般的地方,如果是府尹让人来搜查,必然是派和丞相府关系相熟的将领带兵搜查,或者是官职高的人来领头。这些人更加不敢将屋内的东西翻成这样,咱们又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   我攥紧了手,一把抓住了月牙的手。   “那些人进来直奔后院,不像是搜查人,倒像是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人的。他们来的时候可问过我或者丞相是否在府中?”   管家点头,“有的,那领头的将领开口便问我,丞相和夫人可在府中。月牙姑娘当时在,还骂了一句,咱们丞相和夫人落水失踪,徐大人和安平侯府,珍荣公主府的人都在找,这几个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月牙垂眸:“姐姐,我当时气他们连这都不知道,没察觉到不妥。现在想来,府尹肯定知道丞相和您不在,毕竟跟着徐大人去找您和丞相的人都是从府尹这里调出去的兵。那搜查兵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消息!”   那搜查兵多半是冒充的,可能是想看看我和杜夜阑有没有回府,若是回府,也许他们就直接冲进来给杀我们了。   “管家,你派人去府尹处,将这件事告诉府尹,然后让他确认是不是有派人来查丞相府。此外,立刻找人去联系宫中,找徐大人,让他带话给丞相,将府中之事告诉他,让丞相务必小心,便说我在府中等他。”   我从柜子里又翻了翻,找到了剩下的几颗毒药。   之前司徒景澈一共给了我三枚毒药,蛊毒已经没有了,但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和需要七日发作的毒药还在,我将这两枚毒药贴身藏了起来,又让雅言再给我做了几个药包装在香囊里。   我觉得府中也并不安全,如果司徒景湛让人来查过,那证明他还是想要杀了我和杜夜阑,即使他自己不在京都了,也一定会派人盯着丞相府动静。   我方才回府,如果暗中有人盯梢,便一定已经发现了。   我让管家继续加强府中的戒备,然后带着雅言,桃言和月牙一起去了被火烧毁的书房进了密道。   我没有带他们从密道出去,那个地方虽然雅言已经去过,但毕竟涉及到杜夜阑义父和义母的事情,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密道足够大,机关我也熟悉,我打算在这里等到杜夜阑回来,再去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隐约觉得,就算司徒景湛端午刺杀的计划失败了,他也不会轻易罢手。   密道足够煎熬,几个丫头这两天应该也吓坏了,都不怎么说话,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进来的时候我们带了食物,倒也不需要出去。   只是,我数着密道香炉里的香燃灭到了第十根,算算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怎么杜夜阑还没回来。   我已经和管家交代过了,如若杜夜阑回来,便告诉杜夜阑,我在去茅草屋的路上等他。   无论是杜行还是杜夜阑听到这话,都一定会猜到我在密道的。   我走到门边,焦虑地来回踱步,月牙见我这样,便道:“不若我出去看下是什么情况?也许丞相被留在宫中了,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姐姐你现在比较危险,就在这里等我。”   让月牙出去看一眼,我也放心。那些藏在暗中的人,想要的应该只是我和杜夜阑的命。   可是不知道为何,月牙从石门出去,我的心却慌的厉害,甚至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手臂上的玉镯。   我抓过桃言和雅言,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们这密道里的机关,你们一定要记住这机关是怎么打开和关闭的,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我不能操控机关,你们就自己利用机关自保。”   雅言还算镇定,桃言却一下紧张了起来,但也只是整个人紧绷着,没有哭起来。   将密道里的机关开关都讲了一遍,我走到石门边,便忽然听到是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连密道整个都摇晃了几分,石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像是外面那些烧焦的书架倒下来砸到了密道出口。   这是……火器?   是他们之前在丞相府埋了火器没被搜到,还是司徒景湛的人丧心病狂的用火器来对付我们。   无论是哪种,火器的威力我早已经见识过,如果火器在丞相府里爆炸,那府中的那些家丁婢女们……   还有,月牙!   我立刻打开了石门,从密道跑了出来,密道的出口,果然被倒下的架子压住了,我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推开门便看到入眼的大半个丞相府院落四处火星,殿宇粉碎,到处是哭声和喊叫声。   鼻尖充斥着刺鼻的硫磺味,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脚步发软地一路跑出去,沿途看到的全是断肢残骸,平日里府中那些会开玩笑,会互骂,勤恳工作的仆人们,此刻都躺在血泊里。   又是一声震天响,这一次,那响声竟然是从我身后发出的。   我回头望去,便看到密道上的书房已经被炸毁了一半,那火器,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被扔过来的。   我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就跑,喊着月牙的名字,但是一路跑到了前院,却都还没看到月牙。   倒是先见到了管家。   管家的额头全是血,我问他月牙在哪里,他说爆炸发生的时候,月牙看到有人站在隔壁院落的屋脊上鬼鬼祟祟,向府中射箭,便追了出去,紧接着府中便爆炸了。   我立刻让管家将府中剩下的人全部喊这跑出府,然后让他们去找大夫。   丞相府所在的位置,附近住的也都是官宦人家,这么大的动静,京都的禁。卫军和府尹马上就会赶到了,那些人应该不敢继续动手,可是伤员却需要尽快救治。   火光熊熊,吞没了丞相府的众多院子,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我挑了两个健壮的家丁跟着,让他们去和我把书房倒塌的墙砖收拾一下,好让雅言出来救人。   然而我们才走到一般,我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随即眼前眩晕起来。   蛊毒……提前发作了!   我看着身前的两个家丁身影,直直倒在了地上,口中弥漫出腥甜的味道,忽然看到一双黑色的鞋子慢慢走到了我面前。   那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脉象,然后轻叹了一声。   “魏青梧,既然已经死里逃生两次了,何必还要回来?他要见你,死活都行,但是,我也不想造杀孽,你再撑一撑吧。”   一颗药丸被塞进了我的嘴里,慢慢地我便失去了意识,但蛊毒带来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最后我看到的人,是司徒景澈?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新书《美人惊堂》《二嫁暴君》,请小可爱们动手收藏一下呦~   第73章 擦肩北上   周围是各种喧嚣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冷粘腻,像是被人糊了很多泥一样。   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用力睁开了眼皮,便看到一个被络腮胡子挡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正拿着一个青色的小罐子,从里面挖出灰白色的糊状物往我脸上涂。   我想要张嘴,可是嘴唇却动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男人将罐子里的东西全都一点点涂抹到了我的脸上。   我们坐在马车上,马车走得很慢,停停走走,我从被吹起的对面车窗帘子下看到,这会儿天色朦胧,街道上摊位还是空的,但是却有很多人在逆着马车前行的方向奔跑,手里还提着水桶。   是去救火?   “他们救的是丞相府的火,后半夜起风了,丞相府的火势蔓延开,将周围一片的府邸都烧了,不过先前火器动静大,睡着的人也都醒了,烧不死什么人,顶多损毁点财务。”   络腮胡子的大喊一开口,却是微哑的少年音色。   是司徒景澈的伪装,竟然完全分辨不出他原来的相貌。   司徒景澈低头看着我,将小罐子扔到了一边,然后伸手将我的头发全部拨乱了。   “城里最近搜查得太严了,我原本不想用火器,但是陛下这次在南越吃了大亏受伤了,让其他人动的手,直接炸了丞相府。这动静一出,全京都又得戒严,要带你出去就更难了,必须做点伪装。”   “这泥涂上之后,一会儿就会贴合你的肌肤改变你的肤色,我再给你修饰一下,就是杜昭这会儿坐在你面前,不仔细看都未必能够认出你来。”   “以防万一,我用针封住你的穴位,等出城之后,我会取针,届时你就可以说话和动手了,不过我劝你别动手,你也打不过我。”   我狠狠瞪着司徒景澈,这人什么时候和司徒景湛一样坏了。   炸毁丞相府的事情,我相信是司徒景湛主使的,那个疯子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幸好当时杜昭不在府里。   但如果不是我带着丫鬟们躲在了密道,也许此刻已经葬身在火海里了。   浑身战栗,我想到司徒景澈在我昏迷前说的话,司徒景湛想见我,如今出城,是要将我带去北周吗?   如果去了北周,我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死,也一定生不如死。   不能出城,我一定得想办法在离开南越国境前逃回来,可是,现在浑身上下却只有眼睛可以动……   司徒景澈抱手坐在我对面,看了我半响,说道:“别挣扎了,我不取针你动不了,也别指望杜昭能救你,我是悄悄带你走的,他一定会以为你被困在丞相府的火海里了……我顺便把你身上的那个鎏金香囊扔在一个火海里的婢女身上了。”   大火焚烧,婢女的尸体面目全非,若是到时候他们看到那个香囊球,一定会以为死的是我,那岂不是没有人知道我被带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地面,马车却骤然停住,似乎是撞上了什么。   司徒景澈瞬间戒备起来,掀起帘子探出了头,帘外是另外一辆马车,那马车……   是丞相府的马车。   杜夜阑!   我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可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加重了。   司徒景澈似乎也发现了对面的马车是丞相府的,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外面的车夫喊话,说是因为街道上人太多,两辆马车不小心撞到了一起。车轮卡住了,需要花时间挪动一下马车。   司徒景澈吩咐了一声,车夫便下去交涉了。对面的马车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露出半张完美的侧脸。   “无妨,你们处理一下,再去问一下,是何处着火了,为何府尹没有让禁。卫军管辖百姓,让百姓乱跑。”   我还看到了杜行,杜行领命转身离开时还望我这边瞥了一眼,可是他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是完全没有认出我吗?   身体一点点变凉,司徒景澈似乎对这种效果很满意,于是掀开了帘子光明正大的看着外面,甚至故意将我挪到了靠近帘子的这一侧,露出了我的半张脸,让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马车。   他低声说道:“魏青梧,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你这次随我回去,大概没机会回来了,马车一会儿就会分开,你再最后看一看他吧。毕竟他也帮过我。”   司徒景澈笑着说这话,听上去有几分自嘲,我甚至隐约觉得,他并不是很想绑架我带我去北周,他做这事像是司徒景湛逼着他做的。   可是他有这般易容的本领,还有妙手回春的绝世医术,又精通毒药,只要他想藏起来或者逃跑,我不相信司徒景湛能有十成把握抓到他。   但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去深究,我死死盯着对面的马车,心中默默地祈求着,让杜夜阑掀开帘子,在看一眼。   像是听到了我的乞求,对面的马车的帘子再次被掀开,杜夜阑低头微微咳嗽着,脸色苍白虚弱,但神色却透着隐隐的喜悦,这样的喜悦神情,我许久未曾在他脸上见过。   王宗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丞相神情,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看上去很轻松,着实难得。看来昨日与陛下对峙,在殿外跪了半日,以辞官做要挟得来这冰晶火莲花是完全值得的。”   杜夜阑摊开掌心,清晨的光照下,我望见一朵雪白与绯色相见的花朵安静躺在他的掌心,与他掌心的那道疤痕交错在一起,平添妖冶。   他低头扯起单薄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带着淡淡青色阴影的眼底却含着笑意。   “倒不是这花值得如此,而是它能解了好好身体里的毒。好好的寒毒和当年的余毒混杂在一起,再加上蛊毒,发作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要死过去,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必须得尽快给她解毒……不过,我原本以为要几个月后我去北周才能取来这花,没想到这次慕容平带了这个过来。”   王宗:“这药的价值一般大夫都不知道,慕容平应当只觉得是个稀罕药材,就和人参一起装着带来了。”   “好好会高兴的,马车走得太慢,不如我们一起下车走走,好好爱吃南瓜糕,这条街为有家糕点铺不错,我去给好好买一些。”   杜夜阑说着,我的眼睛却慢慢模糊了起来,他说完便狠狠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王宗喂了两颗药给杜夜阑,阻止他下车。   “还是坐车回去,你残毒未清,又大动肝火和陛下,珍荣公主发怒,顶着夜风跪了半夜,简直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折腾,你剑上都裂开了,要不是我昨日刚好在翰林院值班徐大人拽了我去救你,你早死了,那里是昏迷几个时辰这么简单?”   杜夜阑笑着看向了我这边,目光相接,他神色猛地一顿,眉头微皱。   “姑娘你……”   眼泪掉了下来,我用力眨着眼睛,心里念着希望他一定要认出我。   可是下一秒,司徒景澈便放下了帘子,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眼泪落下来贴在唇上,带着咸咸的苦涩的味道。   “丞相,怎么了?”   “无事,瞧见有个姑娘眼睛红红地,倒像是要哭。”   “听闻京都仰慕丞相的姑娘们,也喜欢假扮楚楚可怜的模样博丞相回眸,她们说丞相最是爱民如子,心疼可怜的老百姓。”   ……   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和欢快的笑声渐渐远去,马车重新走了起来,我远远听到了杜行的惊呼。   “丞相府出事了,夫人……夫人出事了!”   像是一把刀,狠狠砍了下来,将那轻松的气氛全部砍断。街道上依旧喧嚣,但是我却好像逐渐失聪,听不到声音了。   ……   城门口通过的十分简单,检查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仔仔细细盯着我和司徒景澈,然后便放了行。   司徒景澈从车窗回头望了一眼,说道:“第二次见杜夜阑这么狼狈,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跑,那朵冰晶雪莲都要被风吹散了。”   放下帘子,司徒景澈伸手按住了我的脖子,脖子上传出一点点细细麻麻的痛意,他将那根针拔了出来。   我整个人一下瘫软在了车上,嘶吼着却喊不出话来。   “你还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正常开口和行走呢,其实杜夜阑应该听那个王宗的,他体内的毒还没清完,这样激动,容易毒气攻心。”   我用手扣着车壁慢慢坐了起来,然后抬手,狠狠打向了司徒景澈,可是手臂没有任何力,最终软绵绵地垂在了身侧。   司徒景澈摇摇头,坐到了我对面,仰头看着车顶,说道:“知道你恨我,想杀了我,但是别白费力气了。你还不如想想,等见到了司徒景湛,你要怎么办?”   “算了,折腾一晚上了,你也累了。等我们到下个镇上,我给你买南瓜糕吧,你喜欢吃这个吗?我居然不知道,你以前在皇子府,好像都喜欢吃比较清淡的东西?”   “不过,皇子府的菜都清淡,毕竟是三哥的口味,大家都一样都在顺从三哥的喜好活着。”   我抬眸,颤。抖着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死,也不要那样活着。”   我转过头,用最后一点力气,扑出了马车。   坠落感袭来时,仿佛得到了解脱。   第74章 欲求生机   很多时候,人们都觉得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一死了之。但他们忘记了,死,很多时候也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   例如即使我挣扎着摔下马车,在司徒景澈的救治之下,也仅仅是摔断了胳膊,除了给我自己逃跑增加困难之外,并没有耽误到我们去北周的行程。   我们绕过了清州,从附近一座城镇的码头上了一艘货船,这艘货船随着支流进入清江顺流而下,在距离北周边境最近的一处停泊地,有从北周来的小船将我和司徒景澈从货船上接了下来。   而此一路,最为讽刺的是,司徒景澈告诉我,之所以一切会如此顺利,路上也没什么人盘查,是因为他们坐的是皇商薛家的船。   “薛家有个女儿是贵妃,还送了个女儿做太子侧妃,虽然皇商比不得刘太尉有权势,但是一般地方官员都不敢得罪薛家,薛家的船来往清江,可是藏了不少猫腻。”   我也不知道司徒景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虽然像是开玩笑提到的,可是这话中的信息却值得深究。   这货船来往猫腻,多半牵扯到与北周的暗中交易或者是违禁品的走私。   一个皇商,仗着家中在宫里有后妃便敢如此,南越即使这些年被杜夜阑一点点从泥潭里往回拉了,可是骨子里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凡宫中圣人能约束住这些外戚,怎么会薛家这种情况出现?   夜色深沉,我看着渐渐远离的三层货船,说道:“京都的那些火器,也是通过薛家的船带进去的吧。”   火器不是从北周境内带出,便是直接从清江附近的藏宝库里带出,但是无论如何,要带上这些奇怪的东西进入京都城,没有人帮忙遮掩是不可能的。   薛家皇商,每月都会有要他们家的船只从南越各地进入京都,但是似乎真的无人关注到薛家,杜夜阑回府也从来没有在言谈中提到过薛家。   “你们是已经收买了薛家,可薛家是皇商,为何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   司徒景澈瞥了一眼说道:“是人都会有野心,薛家做了三朝皇商了,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想再更进一步?商人很多时候的嗅觉甚至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要敏锐,南越如今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摇欲坠,他们难道不为自己谋后路吗?”   “南越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就算皇帝昏庸,但还有杜夜阑在,有徐大人在,百姓尚且安居乐业,唯一要多加防范的,是你们北周的骚扰和试图南下。”   小船在水中安静地前行,风吹来有些冷,我却异常镇定。   司徒景澈看了我两眼,忽然一笑。   “杜昭是很厉害,若是再给他十年,他怕是的确能改变南越如今的局面,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即使三哥不要他的命,宫中那位糊涂陛下也会要了他的命,南越那些世家大族也会要了杜昭的命……这些杜昭从来没和你说过吧,你真的以为,他这些年逐渐被南越皇帝猜忌,戒备,疏离是因为功高盖主?”   “是因为,杜昭不仅想当忠臣,更想当贤相。他需要更多兵力来对抗北周,确保南越安稳,就需要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军饷,军饷从赋税而来,赋税从百姓而来,但南越苛捐杂税本朝来一直不少,杜昭不愿意加重百姓负担,甚至为了让百姓能免于饥荒,选择轻赋税徭役,那军饷从哪里来呢?”   司徒景澈不言语了,他坐在我的身侧,目光便落在了远远只剩下一个高大模糊黑影的薛家货船。   他的问题,答案不难。   杜夜阑的书房我进去过好多次,他写一些奏疏我都看过,他想要更多的钱,不是问本就贫苦的百姓要,而是想动那些世家大族,门阀显贵。   因为无论是田地,还是牛羊,大多都在这些世家大族的手上。而事实上,一直与他作对的刘太尉,王御史,其实也都是出自世家大族,除却他们本身政见不和有矛盾,刘太尉和王御史与杜昭作对,还是因为杜昭动世家,最先动的便是刘,王两家。   而薛家,三代皇商,也在此列。   上岸的时候,司徒景澈感叹了一声。   “就算是三哥那样的人,大权在握,也不敢轻易去动世家的利益,所以,杜昭是一定会失败的,尤其是你们的陛下也不想与世家为敌。螳臂当车,还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我走上岸,回头望着黑暗中那高大的船影,却并不因为司徒景澈的感慨而失落低沉。   因为,在杜夜阑出手前,他一直就要很清楚自己在南越的真正敌人是谁。   他并不是要做忠臣和贤相,他只是想让所有的南越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不会再如他幼年之时那样,家破人亡,颠沛流露,朝不保夕。   “我也曾和你一样,觉得杜昭和司徒景湛很像,醉心权谋,城府深沉,视人命如草芥,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司徒景湛是皇帝,可是他不会为了百姓吃饱饭,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一点而去与世家为敌,只会选择妥协,让世家支持他,来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   “但杜昭,他知道与世家为敌,会把他推到陛下和众臣的对面,但他依然不会选择妥协隐忍,已然愿意以一己之力去动世家的财宝,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饭,有田种,有衣穿。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所以,不要拿一个一心只有帝位的人来和杜昭比,论胸襟,司徒景湛差他十万八千里。”   杜昭的确坐着螳臂当车的事情,但那又怎样呢,做不了救世主,至少他也救了一部分人。   他差的,不过是没有辅佐一位有能力的明君。   我忍不住地想,若是当年六皇子没死,如今南越的皇帝是杜夜阑的义父,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南越是否会兵强马壮,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哪里需要公主和亲,哪里需要时刻防备北周窥伺?   司徒景澈也不生气,只是略感意外地说道:“你这是护短吗?如若你敢当着三哥的面说出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便对你刮目相看。”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看司徒景澈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听司徒景湛的话,之前是你一直在配药帮忙压制杜夜阑体内的剧毒,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悄无声息杀了杜夜阑,但你没有。如若我没有猜错,关于杜夜阑中毒,还有你给杜夜阑配药这件事应当是个秘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司徒景湛。”   毕竟只要司徒景澈不给杜夜阑配药,杜夜阑早就毒发身亡了。   而司徒景湛,要的不就是杀死杜夜阑吗?   司徒景澈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看向我,然后拉了拉他手里的绳子,绳子将我狼狈地拽倒了他身前。   “魏青梧,你如果再这么多话,我就把你毒哑。”   威胁人的话,但说出来并不让人感觉到害怕。   “你是有什么把柄在司徒景澈手里吧?他用什么威胁你去南越做卧底,想让你杀了杜夜阑和我,但是你又被杜夜阑抓住了把柄,或者你根本不想杀杜夜阑,所以你才一边帮杜夜阑解毒一边监视杜夜阑。”   司徒景澈不想和我说话,直接翻出一根针。   月光下,那根细长银针闪闪泛光,我咬了咬牙,说道:“就算你现在不告诉我,等我见到了司徒景湛,我也会说出这些疑问的。你让让我哑巴一时,还能让我在司徒景湛面前也当哑巴吗?”   “你那位好三哥,可是宁可他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脾气,这一点你比我还清楚,他难道真的不怀疑吗?你在南越三年都没能找到机会杀了杜夜阑。”   司徒景澈放下针,语气又漫不经心起来,问我:“你马上就自身难保了,也逃不走,你关心我是不是被人威胁了用什么用呢?我不会放了你的。”   “我死也不想做个糊涂鬼。你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死吗?无论如何,你也不想我死了之后变成厉鬼报仇,还要来找你吧?”   我想知道司徒景澈为什么要帮司徒景湛自然不是为了找他复仇,只是我能感觉到,司徒景澈和司徒景湛并不是一条心,尤其是杜夜阑之前对司徒景澈不设防这一点很奇怪。   现在想要在司徒景澈的眼皮子底下逃离太难了,唯一的办法是让司徒景澈自己愿意放了我,那么我就必须要知道,他为什么帮司徒景湛办事。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无非是司徒景湛和杜昭都有能威胁到我的办法。”   “只要你放我走,我发誓可以让杜昭不再威胁你。”   司徒景澈摇头轻笑,说道:“那司徒景湛呢?我母妃在司徒景湛手里,他让我杀了杜昭,然后我就可以带我母妃远走高飞。我没能杀了杜昭,若是这次还带不回你,我母妃就会死。”   我震惊地看着司徒景澈,可是……   “你母妃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所以你才会被被司徒景湛的母妃一起养在身边。”   司徒景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稀松平常的说道:“这都猜不到吗?一切不过是个局而已,只有我的母妃意外死了,我才能顺理成章被淑妃娘娘收养,才能和三哥亲近,成为支持三哥的人。而只有我母妃实际还被他们控制着,我才会甘愿受他们的差遣。”   “虽然我母妃是个医女,但我母妃其实是闻人家族的后人,隐藏了家族姓氏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却被发现了身份。淑妃和三哥看中的是这一点,你以为,慕容平是通过谁的关系才能去闻人家族学习的。至于我的医术和毒术能帮到三哥,算是他们的意外收获吧。”   北周的初代国师闻人聆之后,北周皇室便默认了一件事,谁能得到闻人家族的支持,谁便会成为未来的北周皇帝。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母妃还活着?”   司徒景澈垂了眼眸,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中了毒箭,被吊了三天,我也不想看你死这么惨,所以偷偷去了清州想救你,结果发现你中的毒很奇怪,那毒是我六岁的时候胡乱配出来的,知道怎么做那毒的只有我和我已经去世的母妃,那时我就怀疑。再后来碰上了李神医,李神医看到我随身带的金针之后,告诉我,我的母妃是他的徒儿,我母亲并不姓崔,而是闻人家的后人……你看,我在三哥身边这么久,也不能是个蠢人,所以……”   所以,就猜到了一切。   而质问司徒景湛的时候,他的好三哥,竟然毫不心虚地承认了。   第75章 深宫危机   司徒景澈的一切,看上去十分离谱,但是,却一切都有迹可循。   更何况,皇家的事情,本来也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司徒景澈既然生母在司徒景湛手上,除非是有办法将他生母先救出来,否则他绝对不会放我离开。   但这也显示不是我能办到的事情。   可若是这样,便更奇怪了。为什么司徒景湛拿母妃要挟司徒景澈,司徒景澈却依然没有杀了杜夜阑?   这一点,司徒景澈也没有继续隐瞒我。   直白地告诉我,他第一次进入丞相府想要刺杀杜昭的时候,就被杜昭发现了。   杜昭只是问他,如果他真的办到了司徒景湛要求的事情,司徒景湛就会放他和他母妃离开吗?   正常情况下,司徒景湛不应该是杀了他们母子两个以绝后患吗?   毕竟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囚母十多年的仇。   而且,杜昭问他:“想要刺杀我大可以派暗卫来,为什么非要让你一个皇子来。见过你的南越人并没有很少,你来南越,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你说,司徒景湛是不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   “你为什么相信杜夜阑说的,司徒景湛一定会想要你死。你的志向并不在朝堂而是在医药之上。”   司徒景澈笑道:“如果我不知道我母妃的事情,也许三哥并不会对我怎样,毕竟我是支持他登上帝位的人。可是我知道了我母妃的事情,那三哥便留不得我了。因为三哥一定会想,我恨不恨他,恨不恨囚禁我母妃的太后,帝王的心,向来狠多了。”   “可是既然如此,你将我带回去,司徒景湛难道就会放过你吗?”   司徒景澈垂眸,脸上没有本分笑意,只是麻木地说道:“母妃病重了,不管是生是死,我要将母妃带出来。而且,你给了他,不还有杜夜阑不活着吗?杜夜阑活着,以防万一,三哥也会让我活着的,他还需要我帮他做很多暗中才能做的事情。”   暗中的事,多半是沾染了血腥的坏事。   司徒景澈被司徒景湛死死拿捏住了,而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逃离。   被司徒景澈带进宫,但是他本人却没有恢复王爷的身份,他告诉我,天下人既然都以为十一皇子死了,十一皇子也自然无法重生。   北周的皇宫和当年没有任何的变化,楼宇森严,只是比起当年进宫时,如今的守卫比当年要更多一些。   看来,要找司徒景湛寻仇的人不少,他才会如此戒备。   我原以为,司徒景澈将我带来之后,会直接带我去见司徒景湛,却不想和他将我带到了一处偏殿将我软禁了起来。   整个院子内外都守着人,每日有人送饭,可是无论我是闹,是问,是绝食,除了看守我和给我送饭的人以外,我见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   不是没有被软禁过,但以前我好歹知道为什么要软禁我,被软禁的时候我还可以看书打发时间,可现在却只是被困在屋子里干等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焦虑在心中放大,我都怀疑是不是司徒景湛根本没从南越成功逃回来,死在半路上了。   第四天的夜里,我正准备入睡,突然听到屋外有打斗的声音,便立刻从枕头下面摸出了碎瓷片,又数了数腰间的荷包,然后起身藏到了门后的帘幔里。   听不清楚外面的动静,只是能感觉到有人在打架。   每天晚上守在我门外的人有四个,但是这四个还是在明面上的,除了这四个看守者以外,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   我悄悄开了门缝看向外面,便瞧见有好些人在院中打斗,我数了下,足足有十四个人,那些人穿着夜行衣,和夜色融合在一起,我仔细输了两遍,确认黑衣人占上风,而和守卫者一起的人,一定六哥,那看在藏在暗处的人也被引出来了。   于是我立刻跑到另外一边的窗户边上,打开了窗户,从窗户爬了出来,然后偷偷往院子外面跑。   皇宫很大,我也不太记得清这里的道路和宫殿分布,但是总之先逃出这里,总有机会慢慢找到出路。   两帮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我便摸黑顺利地从囚禁我的宫殿出来,没头没脑地向着一片漆黑的地方跑到脱力,我找了个还算高大的灌木丛藏在后面坐在了地上。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实在是没有力气跑了。   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我发现我好像跑到了藏书阁附近。   藏书阁前面是湖,背后是个小山坡和凉亭,附近没有其他的殿宇在,也远离了皇帝妃子们住的地方,这样判断,他们只是把我囚禁在了藏书阁附近闲置的宫殿里。   晚上藏书阁没人,为了防止失火,想来阁内烛火是全部熄灭的,我从灌木丛望去,便只看到两个侍卫并一个值班的小太监守在藏书阁外面,屋外灯火也不明显。   要从宫门离开很难,但只要我能够弄到出宫的木牌便可以,一般只要负责出宫采买的太监,或者是皇帝皇后自己让手下的人出宫去办事才会给这样的木牌或者是手书。   让司徒景湛和慕容宜给我出宫的令牌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是第一个办法的话,弄晕一个要出宫的太监,抢走他的令牌便可,只是这样子出宫被发现的风险也很大。   我正想着,忽然见到一群人提着灯笼往藏书阁走了过来,我趴在灌木丛仔细看了看,发现走过来的人好像是慕容宜的妹妹。   慕容宜有个嫡出的妹妹慕容安,年纪虽然小,可是嚣张跋扈的脾气却一点不小,当年在皇子府的时候,这慕容安总觉得我欺负了她姐姐,每次来皇子府,都要针对我一番。   不过慕容安和慕容宜不同,慕容宜给我使绊子都是拐弯抹角,暗中下手。慕容安没什么心机,直来直往,每次看见我便言语讥讽我,甚至还动手和我打过。   我想了想,当初我在慕容安这里也吃了不少亏,现在也该让她给我还债了,她进宫多半是探望慕容宜的,这么晚没出宫,大概会在宫内住一晚上明天才出宫。   慕容安出行,身边带的随从多,我若是能够藏在她的随从里,到时候肯定不会被仔细查验便能蒙混出宫。   只是,我要怎么混进去还不被慕容安发现呢。她回住处的话,我肯定就不好行动了。   正想着,我便瞧见慕容安拿出了一枚玉牌给守着藏书阁的侍卫,那两个侍卫见到后便放行了。   值班的小太监打开了藏书阁的门,慕容安却没有让身后的丫鬟跟着,自己一个人提着灯笼就进了黑漆漆的藏书阁。   我不由眯了眯眼,然后起身弯着腰摸黑往山坡凉亭上走去。   那凉亭往下有一棵石榴树横着长在半空,而石榴树下正对着藏书阁的一扇窗户。   以前司徒景湛爱在宫中的藏书阁流连,我来找过他几次,便恰好看到了窗户外面的石榴树。   如今想想,那时候司徒景湛会来藏书阁,不过是为了方便他和慕容宜约会。慕容宜作为皇后的外甥女,经常被皇后召进宫来。   慕容宜是什么时候成为侧妃进入皇子府的呢,不就是在我来藏书阁找司徒景湛,结果却撞见了从门口出去的慕容宜之后。   这地方还真的是有些膈应人。   但现在我更想知道慕容安半夜一个人进藏书阁,还不点灯是为什么。她刚才给侍卫看的玉牌,是皇后的通行玉牌,不是慕容宜给的,就是慕容安从慕容宜那里偷的。   我虽然只当了几天的皇后,但是那玉牌我也有过。当时为了逃出宫去,我也想过要不就用那个玉牌伪装成皇后派出宫去的宫女,但是司徒景湛对我戒备很严,所以最后就放弃了那个想法。   我从凉亭边上爬了下去,咬着牙摸黑在半空中招了许久,终于猜到了那棵石榴树,然后攀着那棵树,打开了窗户,翻进了藏书阁。   我也没想到我真的能翻进窗户,一般窗户里面是会拴上的,但大概打扫藏书阁的宫人们觉得这窗外就是斜坡,没人会从这里进来,所以没有认真检查窗户,才给了我溜进来的机会。   但饶是如此,双手因为抓着粗糙的树干,我的手掌手腕还有身上,好几处都蹭破了。   慕容安不点灯,但是她不熟悉藏书阁,我远远看着她提着灯笼在书架间来回走动,嘴里念着“三一四”,像是在找什么。   我抬头站在书架边上,然后伸手摸到了书架便上的一个小木牌,那上面刻着“四八三”。   藏书阁书籍众多,为了方便查询,每个书架都有自己的编号,司徒景湛的自己皇子府的书房便是参考宫中藏书阁来布置的,所以我对这个很熟悉。   我看慕容安找了片刻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响动,下一秒她手中灯笼的火光便消失了。   我等了片刻,发现听不到慕容安的动静了,这才意识到有问题,便立刻往她刚才站着的方向走了过去,可是她人不见了。   难道她发现我了?   我正疑惑,一抬头便看到了书架,我下意识伸手摸向了书架边的小木牌,手下摸到了三个字——三一四。   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了杜夜阑的书房密道,但我没有立刻去找机关,而是躲到了原先的位置,等慕容安出来。   第76章 灵河公主   藏书阁里安静极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许久,我听到藏书阁外传来一阵动静,听着竟然像是禁。卫军在寻人。   我立刻跑到了窗户边上,想着先躲到窗户外面去。   窗户和山坡之间的位置刚好可以挤得下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天黑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地。   那些寻人的侍卫怕是来找我的,那边宫里黑衣人和守卫应该已经打斗结束,在四处寻我了。   只是不等我开窗,我又听到了先前那细微的摩。擦声,我立刻藏在了书架后,然后看到一个人影提着灯笼跌跌撞撞出现在了“三一四”的书架前,然后直奔门外。   藏书阁门一打开,我便看到了外面火光大作,似乎寻我的人不少。   藏书阁距离先前关我的地方很近,如果寸照我的人很多,只怕躲在窗外也很危险。   屋外似乎是慕容安正在这禁。卫军争执,刚才她那样慌张的跑出来,也许是因为禁。卫军的动静太大,听慕容安生气的话语,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来了藏书阁。   我转眼一想,慕容安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深夜到藏书阁,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我干脆踩着藏书阁中的阴影摸到了三一四的书架边,伸手在书架上找了一通,最后摸到了最上层书架边上,那里放着的书竟然拿不动。   我踮着脚尖左右挪动了一下那本书,便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书架下方的一块地砖竟然移开了。   果然有密道!   我立刻取了桌上的烛台进了密道,等密道出口地砖重新闭合,这才点燃了烛台。   这底下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但至少现在应该能夺过禁。卫军的搜寻。   我沿着密道一路向下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看到密道出口有火光,我立刻吹灭了烛台,然后将烛台上的蜡烛拔了下来,将烛台尖刺推向前方,慢慢往前走到了密道边缘。   也不知道刚才慕容安走到这里没有。   只需要拐个弯,就可以看到密道后面究竟是什么了,我不敢轻举妄动,便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好一会儿,可是里面没什么动静。   我正有些焦虑,却忽然瞧见火光映照之处,一个人影逐渐放大,正在拔刀……   我立刻蹲下将拔下的蜡烛对着另外一个方向扔了出去,下一瞬寒光一闪,一柄长刀便砍了下来,顿时将那蜡烛一劈两半。   冲过来的人发现砍错了,反手便一刀向我刺来,我在他的刀转换方向前便跳了出去,然后将荷包里的药粉全部洒了出去。   一时着急,我也忘记了自己洒的是止血的药粉还是迷。药或者毒粉,但药粉全部洒在了那个人的脸上,他的刀便失了准头,我拿起烛台对着他的心脏便狠狠刺了出去。   说实话,这一招,我练了好多遍。   之前被司徒景湛绑架落水,我和杜夜阑在农户家休养时,我便拉着雅言,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最快速的杀死一个人。   光是用药粉不行,若是对方吸入的份量不够,那一时片刻的并不会立刻被我放倒。   可是雅言也不清楚要怎么办,尤其是怎么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做一击毙命的事情。   还是王宗提醒了我。   他说,女子多戴珠钗,若是我实在想要防身,不如在头上准备一根尖锐的珠钗以防万一。   遇到坏人的时候可以先示弱,然后趁着对方不备,拔下簪子或者使用其他尖锐的物体,对准那人心口刺下。   “都知道心口是人的要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近距离一下便刺中对方心口的,这还得练,不同对手的身高,胖痩不同,你这抬手的高度和发力发现就得变化,须得常练。”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日有意识去练这一刺的。   被关的这些天,更是无事,便拔下头上的杜夜阑给我做的簪子演练,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先在司徒景湛面前装一装柔弱,哭一哭,然后找机会和他鱼死网破。   可是我有点愁的是,我被司徒景澈带走的时候,头上就只带了杜夜阑给我做的牡丹凤凰如意簪……这是个木头簪子,一点也不尖锐。   好在,我刚才还拿了个烛台下来。   我庆幸地想着,然后看着我面前高大的男人睁大眼睛,一脸震惊地在我面前躺倒了下去。   烛台还插在他胸口,甚至连血都没有溅出来。   我有些脚软,但是这个情形,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死,我想活着离开这里,去见杜夜阑。   仿佛又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我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深宫,去到杜夜阑的身边。   只是上一次,更多的是我想得到解脱,离开这窒息的北周。   而这一次,我想回到温暖的南越去,想看着杜夜阑的毒能被解掉,他能让南越变得富足安定。   无论如何,我不能死。   我看着死不瞑目的人,伸出发抖的手将地上他掉的刀捡了起来,然后跨过他的尸体往前走去。   这似乎是一排牢房。   我入眼便看到了好多刑具……上面甚至还有新鲜的血迹。   我忍住作呕的感觉,抿唇举刀往前走去,走过四间空置的牢房,前方却陷在一片黑暗里,没有点灯。   我向前走去,却忽然听到左侧传来一个女人的咳嗽声,我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有人喊“小心”!。   我反手将刀砍向身后,双刀相撞,我手臂发麻,顿时手中的刀被撞开,我整个人也被一脚踹飞狠狠撞在了背后的栅栏上。   口中弥漫开腥甜的味道,我趴在地上动不了,只觉得我好像又得去见阎王了。   只是前两次梦里的阎王实际都是杜夜阑在给我唤魂,而这一次,我大概要见真阎王。   我摇头,看到一个浑身杀气和血腥气的男人拿着刀,面无表情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谁,劫狱?”   我吐了口血,嗓子好受了些,便道:“我不劫狱,我是魏青梧,你滚去和司徒景湛说,我自投罗网了。”   那人眸子一紧,刀尖没有再靠近我。   司徒景湛还没见到我,不会弄死我的。这地牢既然有人在,那么眼前人的主子肯定只会有一个,肯定是司徒景湛。   那人瞥了一眼被我刺死的人,低低骂了声废物,然后又皱了皱眉,问我:“上面什么动静?”   应该是禁。卫军的人精藏书阁搜人,如果让这个人知道禁。卫军在找我,应该会直接将我送出去。   可那样我就没有机会逃走了。   于是我只得说道,“不清楚,你去找司徒景湛,告诉他我在这里,你的陛下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很开心。哦,对了,刚才在我进来之前,皇后的妹妹也进来过了,难道你们没发现吗?”   那人脸色瞬间一冷,然后立刻将我绑了起来,直接扔进了一件空置的牢房,然后跑了出去。   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敢浪费时间,立刻从袖子里将藏起来的碎瓷片取了出来,然后用力磨着绳子。   幸好那人只是随便绑了一下,绳子也只是一根普通的草绳,没花多少花功夫,就解开了绳子。   我从荷包里拿出止痛地药丸吃了下去,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先前刺死那个人时,我看他腰上有串钥匙,顺手也给拿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开门。   我试了一遍之后惊喜地发现门给打开了,于是立刻跑了出来,然就在这时,先前提醒我的女人声音又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她喊的是:“夫人。”   我怔了一瞬,然后立刻拿着烛火照亮了牢房,发现了躺在牢房里一个浑身是血和伤的女人。   我狠狠咬紧了牙,眼眶滚烫。   “舒窈?”   那女人冲着我笑了笑,蓬头垢面,奄奄一息。   我立刻拿着钥匙开门,可是尝试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门,我立刻捡起地上的刀想要将门锁给砍断,却被人阻止了。   “小姑娘,砍不断的。她这件牢房的钥匙,在刚才踹你的那个人身上,你还是快些逃走吧。”   我惊吓之余转身,发现舒窈对面的牢房里,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双眼呆滞,面容衰老,可是却依旧看得出她曾经十分美丽,而且她身上一点伤否没有,衣着看上去似乎也不差。   那老妇人抬头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半响,问我:“你是杜昭的妻子?”   我疑惑的看着那老妇人,没有理她,转身问舒窈:“你出事多久了?司徒景湛关的你是吗?你知不知道丞相安插在北周宫中的其他暗人是谁?他们中有没有能救你的?”   靠我一个人,救不出舒窈。   舒窈干咳了两声,一动不动地冲我说道:“夫人,你自己快跑。先前和我联络的人都被司徒景湛杀了,其他的暗人我也不清楚。我活不长了,但是夫人,你背后的人,是丞相一直在找的人,你一定要告诉丞相……”   舒窈说完,便晕了过去,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转身,拿起钥匙就去开门。   但那老妇人却说:“打不开的,别费力了。你自己走吧,让杜昭别找我了,那孩子,没必要为了我们搭上一辈子。”   我怔然望着眼前的老妇人,五味杂陈地问道:“所以,您真的是……灵河公主?”   那老妇人呆滞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她看向我,眼底有光一闪而过。   “很久,没人这么喊过我了。从我的琮儿死了之后……孩子,你告诉杜昭,我没有把天问堂真正的藏宝处告诉他们,他们找到的,只是一些失败的仿制火器。”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美人惊堂》《二嫁暴君》求收藏   第77章 她是自尽   司徒景湛和慕容平在京都制造的混乱,大量使用了火器。几乎所有知道有火器存在的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当年梁朝公主留下的宝藏。   但此刻想来,杜昭却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我想到雅言曾经对我说,三年前杜昭过江欲带我回清州,原本已经是被司徒景湛瓮中捉鳖,却在最后换头,因为江城之内发生巨大的爆炸火灾他才能顺利带着我回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也许真正的宝藏,杜昭早就找到了?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和我说过,是对我保密了吗?   一瞬之间,心头闪过千百个念头,我回过神看向坐在昏暗牢房里的灵河公主,问道:“杜昭知道宝藏的下落吗?你需要我转告杜昭,宝藏在哪里吗?”   灵河公主静静看着我,略显呆滞的眼睛此刻却目光清明而锐利地看着我,她对着我缓缓笑了笑,却不在说话。   我知道她这是在戒备我,若是我知道这样的秘密,也不会随便对人说,看来得让她和杜夜阑见面才行。   只是我如今是没办法带走她,我先得让自己逃出去。   看守这里的人也许马上就要回来了,毕竟如果他上去之后和禁。卫军打了照面,知道禁。卫军是在寻我,那可能会直接交出我。   但是也许为了防止别人发现这个地牢的存在,他会选择避开禁。卫军直接去早司徒景湛。   我不敢再停留,让舒窈和灵河公主等我,转身便打算走,可就在这时,灵河公主忽然喊了我一声。   “你出去了,去找十一皇子。将这个转交给他,告诉他,他母妃已经在三个月前撞墙自杀了。”   灵河公主枯瘦的手臂从木栏中伸出,手心托一把银质的小刀。   我拿起小刀,发现那银质小刀的背面把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澈”字。   “您是说,司徒景澈的母妃三个月前……自杀了?”   耳边仿佛还回想着司徒景澈上岸前,与我说的话,他说他会想办法带着他母亲离开北周去隐居,不会选择花费时间报仇。   灵河公主看向隔壁空着的牢房,说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早几年被囚禁在公主府,后来几年被囚禁在天牢,后来我那皇兄为了比我说出火器下落,将我关在了偏殿地牢里。北周的皇宫建在覆灭的梁朝宫殿之上,梁朝那些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变。态,建了那么多地下囚牢,我与她,隔着一座院墙,都被囚禁在地下。”   “只是,她比我要更惨些。他们将她带到这个地牢来的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了,更是早就为了她儿子哭瞎了眼睛,但是又不敢死,一死,她的儿子可能也会死……但是到底是熬不住了,舒窈被关进来,告诉她是十一皇子这三年一直在南越帮司徒景湛做事,九死一生……然后第二天,她就用这把藏起来的小刀自尽了。”   灵河公主说完,目光冰冷地看向我:“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成为子女的累赘。他们永远也无法用一个母亲来威胁子女。不要让阿昭冒险来救我。”   我将小刀放进荷包,然后将装着止痛止血粉和护心丸的荷包丢到了舒窈手边。   我没办法带走舒窈,但是我希望舒窈能撑到我找人来救她。   我看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灵河公主,忍不住说道:“灵河公主,杜昭认您是义母,那我也喊您一声义母。你不想让杜昭来救你,是不想让杜昭牺牲。但如果杜昭知道您活着而不来救您,他难道此后余生还能活得安稳吗?”   “您说您的儿子已经死了,但是杜昭说,也许当年的死只是一场假象,魏琮未必已经死了,他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找寻魏琮和您,您也不应该放弃。”   “当然,我想,您过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都没有选择死亡,应当是至今都还没有放弃逃出去,也一定还觉得,魏琮还活着吧。”   我没有回头去看灵河公主的反应,而是立刻沿着密道离开了地牢。   藏书阁里的人已经走了,一片漆黑。但是我听门外仍然有动静,好像是守门的侍卫增加了。   继续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我想了下,立刻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原来打算是去找慕容安,想办法混在她的身边离开皇宫,但现在,我得先去找司徒景澈,将他母亲的遗物给他。   司徒景湛一定不会告诉司徒景澈他母妃已经去世的消息,如若司徒景澈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死在了地牢之中,一定会找司徒景湛和太后报仇。   司徒景澈带回我之后,对于司徒景湛来说,他的用处便很少了,再加上没有了司徒景澈的母妃作为人质控制司徒景澈,我怕我司徒景湛会对司徒景澈动手。   这个人是不会允许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留在他身边的。   而且,经此一事,司徒景澈与司徒景湛必然反目,我也许能从中借力逃出宫去。   可是偌大皇宫,我要去哪里找司徒景澈?   皇子们以前在宫中都是有自己的住所的,但是开辟皇子府后,例如司徒景湛这种成婚的皇子便都搬去了宫外的皇子府。   当时司徒景澈虽然经常住在三皇子府,但因为年纪小,所以还没有自己的皇子府,他是住在宫中的皇子所的。   可那地方应该早就已经锁起来了,三年前那场夺嫡争斗,北周的皇子除了司徒景湛和司徒景澈,基本全军覆没了,剩余的一些皇子们也没资格住在宫中,而司徒景湛也还没有儿子,那地方必然是空着的。   我打算先去那里碰碰运气,如果那里没有人,我就再去太医署碰碰运气,司徒景澈钻研医药岐黄之术,那也是他常去的地方。   禁。卫军已经去湖对岸找人了,我从窗户出来之后,从山坡和藏书阁墙面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想了半天不敢直接在宫中走,便干脆下了湖,打算从藏书阁前的湖水里游到皇子所附近。   宫里的湖水基本都是相通的,藏书阁距离皇子所也不算远,大约是北周的先祖觉得皇子们应该要多读书吧,所以这两块地方不过是一刻钟的距离,从水中游过去不需要绕过御花园,便更快了。   只是北周的天气比南越要更寒冷一些,我下水游了会儿,便有些胸闷喘不上气,只能慢慢游。   等我游到皇子所的岸边,已经一点力气没有了,伸手抓着岸边半天,都没能自己爬上岸。   我甚至觉得,我可能是第一个逃跑时因为体力不行才溺水而亡的倒霉鬼。   在我双手使不上力,整个人向湖水里滑下去时,我忽然嗅到了一丝酒气。   我看了一眼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来的皇子所,然后干脆赌了一把,喊道:“救命!”   连喊了两声,突然头顶伸下来一只手,一把拽着我的衣领将我拽上了岸。   我瘫在地上喘着气,然后就看到一个酒壶落在了我眼睛前。   微微仰头,便看到了司徒景澈。   果然,我今晚运气不是一般好。   “有人千里逃命,有人居然月夜品酒,命运未免太过不公。”   我生气地说着,还是借着司徒景澈的搀扶才站了起来。   司徒景澈看我狼狈的样子,也不喊人来抓我,而是说道:“你的命也没有差到几点,毕竟你遇到了我,而我救了你。如果你遇到的是三哥,你大概就得回去喂鱼了。”   我瞪了他一眼,走到凉亭坐了下来,拿起剩下的酒壶打开就往喉咙里灌了两口。   烈酒入喉,一下灼烧肺腑,冰冷湿透的身体便暖和了起来。   “我会这么惨,还不是因为你抓我来北周?”   司徒景澈席地坐下,拿着酒壶灌酒,看上去还挺颓废。他看着我,笑道:“你居然还能逃出来。”   “司徒景湛是不是不在宫里,这几日他没来找我,所以看管我的人可能就放松了。”   司徒景澈挑眉:“三哥这几日在处理边境的事情,西秦这次出兵却不开战,牵扯的问题太多,而且慕容宜刚刚被太医诊断出了喜脉,慕容宜缠着他,他自然没时间去见你。”   慕容宜竟然才怀孕,我以为司徒景湛当上皇帝之后,她会立刻生下爱太子呢。   “他不见我也是好的,不然我也见不到你。我逃出来的时候跟着慕容安,意外发现了藏书阁下面的地牢,遇到了舒窈……她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你的母妃在三个月前用这个自尽了。”   “她知道了你被司徒景湛要挟去南越做细作,之后便自尽了。她不想拖累你,你……节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司徒景澈一脸漫不经心,大约觉得我在开玩笑,直到我拿出了那把银质小刀。   他的笑便僵住了,然后嘴角一点点垂了下来。   酒壶落在地上,酒水翻了一身,但司徒景澈却是一点反应没有,半响,他伸出手拿过小刀,摸了摸上面的“澈”字。   这么些年,从来没在我眼前红过眼的少年,第一次红了眼。   “这个澈字,是小时候我闹着要她刻上去的。父皇并不多。宠。爱她和我,而我和她一样,比起父皇更喜欢银针,医药,小刀……她是个好母亲,但不适合在深宫做母妃,你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   司徒景澈收起了小刀,说道:“我去问司徒景湛要回她的尸首,我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她会是自尽。”   我轻叹了一声。   司徒景澈的神情,哪里是去要尸首,分明是想同归于尽。   第78章 利用皇后   司徒景澈要报仇,也不能是此时此刻去报仇。我劝住了司徒景澈,希望他从长计议。   “你的母妃自尽,就是为了不让司徒景湛拿她继续牵制你。如果你现在贸然去找司徒景湛报仇,你母妃就白死了。你会用毒,你有无数个更好的好机会对付司徒景湛。”   司徒景澈十分颓丧,然而还不等他下决定,追查我的人已经到了皇子所。   司徒景澈将酒壶全部踢进了湖中,然后带着我进了屋子躲避。   “过来!”   司徒景澈将我都带上。床,在床边暗了一下,整个床板便陡然翻转过来,将我们两个一起藏到了床板之下的暗格里。   我差点以为,这皇子所地下也有密道了。   床底可以清晰的听到外面的动静,禁。卫军搜寻无果之后,便离开了。   我和司徒景澈从床底暗格出来,司徒景澈便说他会想办法先送我出宫去,他其实知道杜夜阑在宫中的几个暗桩,我的身份暂时不方便走动,不如先藏在这里。   “他们现在不知道我知道母妃已死的真相,所以对我没有什么防备。我可以私下帮你联络上杜夜阑的暗卫,将你在宫中的消息传递给杜夜阑。”   我想了想,依旧觉得待在宫中等待杜夜阑救我,可能还没有等到他我就会暴露。   相比之下,我想先混出宫去。   “我见到舒窈的事情,司徒景湛今晚就会知道。你的母妃当时与舒窈关在一起,舒窈能告诉我你母妃自尽,司徒景湛也许也会猜到这一点,所以其实你也未必安全。”   司徒景澈神色晦暗,说道:“我没那么容易死,皇宫我很熟悉,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我早早便留了后手。他不念在兄弟之情对我下手,那我便也不会手软。”   我看着司徒景澈眼底露出的一丝狠厉,惊觉他虽然年轻,可如今已经长大了,而且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常年陪在司徒景湛身边,又怎么会没有心机。   司徒景湛留有后手,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你有没有办法直接送我出宫去,暗桩传信给杜夜阑,就算是飞鸽传书,他安排北周的人接应我,消息往返也需要十多日,夜长梦多,我担心出事。”   司徒景澈从床底拿出包袱,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青涩瓷瓶递给我。   “可还记得这个瓷瓶?”   我接过瓷瓶打开,笑了。这不是当时司徒景澈将我从南越掳走,路上用来给我易容的药泥吗?   “你是想让我伪装,然后带我出宫?你有出宫的令牌?”   司徒景澈摇头,冷笑。   “他防我,当初进宫是他派人来接的,我没有令牌也不能随便出宫。但是这药肯定是有用的,我不能带你出宫,别人却可以,每月宫中都有太监出宫采买,我们只需要易容之后绑走两个小太监,然后跟着出去。”   这一招我之前便想过了,可问题是我们没有办法易容的和别人一模一样。   “我原本想跟着慕容安混出宫去,但是如果没办法易容地和慕容安的婢女一模一样,怕是会被人认出来。”   司徒景澈有点意外,说道:“慕容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是皇后的妹妹,守卫不敢细查就会放行。至于你说怕被认出来,也不是没办法。”   我心微动,便听见他说:“我们可以不瞒着慕容安,并且让慕容安带我们出去。”   我原本以为,司徒景澈打算给慕容安下毒,然后逼着慕容安送我出宫。   但是他却说,如果慕容宜知道我在宫里,一定会巴不得帮忙送我出宫。   “你这个皇后三年前就死了,可是慕容宜却没有立刻当上皇后,而是一直在做贵妃,直到今年开春,大臣们上奏疏又催立后,司徒景湛才立了她做皇后……慕容宜这些年一直觉得,她没能当皇后,与你有关系。”   我皱了皱眉,十分不解。   慕容宜做皇后和我有什么关系?横竖魏青梧是死了,皇后的位置也空出来了,是司徒景湛不让她做皇后。   “也许是司徒景湛为了保护她?这几年不是很多人刺杀司徒景湛吗,如果慕容宜是皇后,可能也会被刺杀。”   司徒景澈听到我的话便嗤笑了一声。   “司徒景湛最。宠。爱的人是慕容宜,这个谁都知道。无论慕容宜是贵妃还是皇后,都可以被刺杀。”   我摇摇头,说道:“也许是为了稳固他的皇位,他有了慕容宜做贵妃,自然就得到了慕容家的支持。可是除了慕容家之外,兴许他还需要得到其他大臣的支持,准备把皇后的位置留给其他大臣的女儿或者妹妹。”   “例如,北周如今的军权虽然大半在司徒景湛手里,但应该还有一部分是在徐老将军手里,徐老将军的大女儿是嫁给了夺嫡失败的二皇子的,但是徐将军还有个小女儿,算算年岁,今年应当有十六岁,正是妙龄。”   司徒景澈微微挑眉,说道:“在杜夜阑身边待久了,你这想法逐渐像那群狐狸靠拢了。如果当年你有这样的心机和观察力,可能也不会处处被慕容宜欺负。说实话,我那位三哥自己城府深,也喜欢聪明的女人。”   我打了个喷嚏,说道:“这不是聪明,只是在往最坏处想一个人罢了。司徒景湛,权力和皇位才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我觉得慕容宜在他眼里也没有这些重要。”   毕竟,如果慕容宜足够重要的话,当时身为三皇子的司徒景湛完全可以拒绝和亲娶我,这样做他可以得到心爱的女人,只是会失去先皇的偏。宠。和赞赏而已。   但他并没有为了慕容宜放弃和亲。   司徒景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出门了片刻,拿回来了一套还算干净的宫女衣服给我让我换上,免得着凉感冒了。   等我换好衣服,司徒景澈给我把了把脉,看我的眼神感觉像是在看病危的人。   我摸了摸心口,心跳还算有力,但依旧忐忑。   “我这几天没有绝食,吃不下也在逼着自己吃东西保存体力,我的身体该不会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司徒景澈摇头,但是从他的瓶瓶罐罐里挑了一瓶丢给我,说道:“这个吃了吧,你体内还有些残毒。我之前没研究出蛊毒的解药,但是你体内残毒的解药倒是研究出来了,一直没给你。你连服五日,一日一颗。杜夜阑连服十日,一日两颗,他毒太深了,也复杂,没你的毒这么容易解。”   我想了想,说道:“既然李神医是你母妃的师傅,那你知道王宗也是李扶山的徒弟吗?”   “他帮杜夜阑解毒了,用的药不知道和你这个是不是一样,他医术也很高明,有机会去南越的话,你不妨和他切磋一下。”   司徒景澈笑笑不言语,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体内的寒毒,用冰晶火莲花可以慢慢根治。上次带你离开京都,我看到从杜夜阑手里拿着一朵冰晶火莲花,是那个王宗想出来的祛寒毒法子吗?”   我点点头,将王宗的判断告诉了司徒景澈。   司徒景澈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木盒给我。   我打开木盒,里面竟然是一朵冰晶火莲花,甚至比当日我看到杜夜阑手里拿着的那朵更大一些。   “昨日去太医署和珍宝阁闲逛,看到顺手就给拿回来了。宫里也只剩这一支了,慕容平那个傻子竟然拿着另外一朵真的冰晶火莲去南越搞偷袭。你带着走吧,万一杜夜阑手里的那朵毁掉了,还能有个备用的。”   我抬眼看司徒景澈,虽然他脸很臭地说着这话,但是温暖的善意却从眼底流露了出来。   我笑了笑,将盒子收好,说道:“说到慕容宜,她为什么觉得司徒景湛是为了我才不让她当皇后的?难道他觉得司徒景湛杀了我之后才发现他其实还是很爱我的?”   司徒景澈撇嘴:“虽然除非司徒景湛眼瞎才会爱你,但慕容宜似乎是这么觉得的。你不知道,司徒景湛将三皇子府锁了起来,你以前屋子的摆设如今还原封不动地在皇子府里,而且……司徒景湛留着的一幅画像。”   留着我的画像?我一阵恶寒,问道:“画像在哪里?”   司徒景澈似笑非笑地说道:“那画像被慕容安意外翻了出来,慕容宜气得让人烧了那画像,就前两天的事情,然后被司徒景湛训斥了,结果慕容宜气得晕倒,刚好就被诊断出怀孕了。”   “还是我给诊断的喜脉。”   司徒景湛说道最后一句,神情微微发冷,我突然觉得,他留的后手,可能与慕容宜有关系。   “先不管画像的事情,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慕容宜对我吃醋的态度做文章。例如,如果她知道司徒景湛将我带进了宫,而我故意引导,让她认为司徒景湛可能良心发现或者中邪了对我念念不忘,这种情感可能会威胁到她的皇后之位和她腹中的胎儿,她必然会想要让我永远离开皇宫!”   司徒景澈微笑:“有实权的皇后想要送人出宫,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第79章 是我回来了   慕容宜的宫殿守卫森严,再加上现在宫中有人搜捕我,我根本没办法见到慕容宜。   然而不见到慕容宜,自然就没有办法实施计划。   于是我得先暴露自己,因为身上穿着的是宫女服,所以相对安全一些,我提了一个食盒从司徒景澈告诉我的小路穿过,绕到了皇后居住的凤仪殿外。   我深吸了一口气,提着食盒便低头向刚进门走去,才走到门边便被人给拦了下来。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深更半夜提着食盒来此做什么?”   我低着头说道:“奴婢是安姑娘身边伺候的,安姑娘让我去御膳房拿些点心,所以这才晚回来了。”   拦住我的太监打开食盒,里面放着我从司徒景澈那顺来的点心,的确是御膳房做的,只不过是司徒景澈昨天从御膳房拿的。   那太监脚下打着圈盯着我看了半天,怪道:“我瞧着你眼神,叫什么名字,安姑娘怎么不让自己身边青橘去御膳房?”   “公公,我是新来的,平日也只打扫院子,今日是安姑娘有事与青橘姐姐谈,便让我去御膳房取点心了,若是公公不信,通报安姑娘或者青橘姐姐一声吧,就说我去御膳房取了点心来了,还将安姑娘让我去藏书阁取的东西一并拿回来了。”   “藏书阁?”太监的声音一瞬变尖了,立刻喊了另外一个太监去通报。   我低这头,耳边远远却听到从远处宫殿传来的动静,那些搜寻我的人已经接近凤仪宫了。   但先前司徒景澈和我说,慕容宜刚刚查出身孕,但胎像不稳,所以那些搜寻我的人一时半刻是不会找到凤仪宫附近的。   万一因为找到惊扰了慕容宜,慕容宜动了胎气,那后果便不是那些宫人和侍卫能够承担的。   可我听着这动静,怎么倒像是冲着凤仪宫的方向就来了?   在没有见到慕容宜之前,我还不能被抓回去。   焦急万分之际,先前那个小太监便快步跑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并不是青橘,确实一脸惊慌的慕容安。   “安姑娘,这个宫女……”   太监话还没说完,便被慕容安用力推开了。慕容安冲到我面前,伸手便拽住了我的手腕。   我皱眉抬头看她,说道:“安姑娘,藏书阁三一四书架上的那本书,我帮您取回来了。您可要看看?”   慕容安死死瞪着我,脸上又惊又怒,眼底却慌乱无比,她随口应了一声,便抓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凤仪宫,门口的太监拦都不敢拦。   这皇后的妹妹,在宫中还真是地位不一般。   慕容安将我带进屋子,刚一踏进屋子,门口便传来两道是森森寒意,下一瞬,两把锋利的长剑便压。在了我的脖颈上。   手里的食盒掉落在了地上,我倒是没料想到慕容安还有这样的心思,她刚才匆匆跑出来,慌里慌张的。   我抬眼看向慕容安,发现她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便知道这不是她安排的。   两侧拿着剑的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低垂着眉眼,训练有素。   这是……暗卫。   司徒景湛的暗卫吗?   不对,是司徒景湛送来保护慕容宜的暗卫吧?但慕容宜敢用这些暗卫,这暗卫应该已经是慕容宜的人了。   我抬头缓缓转向屋中被垂放下来的了纱幔,纱幔背后,烛光摇曳,隐约有人影投在纱幔上。   嘴角微微勾起,看来慕容安去藏书阁的事情,慕容宜也知道,或许,慕容安之所以回去藏书阁,也是慕容宜安排的。   慕容安像是回过了神,厉色问道:“你是谁,竟然敢冒充我的宫女?你跟踪我进了藏书阁?老实交代!”   我微笑着看着慕容安,问道:“安姑娘不想问问,我是否看到了那个地牢吗?难道不想问问,我在地牢里看到了什么吗?我想,安姑娘还没来得及看到地牢里有什么吧?”   慕容安下密道的时间很短,从我下密道的时间推算,她多半没有来得及走到地牢深处,可能是察觉了地牢有人守着,再加上藏石阁外禁。卫军吵闹,所以她立刻就上来了。   但是,如果是慕容宜安排慕容安下密道,那么慕容宜一定很想知道藏书阁地下藏着什么。   我说完,慕容安便愣了,眼神飘忽地看向了纱幔的方向,纱幔里没有动静。   慕容安咬了咬唇,瞪着我,威胁道:“你既然知道地牢里有什么,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我冷笑,提高了嗓音,说道:“地牢里,关着舒美人。”   慕容安波澜不惊,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她厌恶地说道:“果然是那个贱女人,陛下竟然还留着她!”   我不由挑眉,慕容安向来和慕容宜同仇敌忾,看来舒窈在宫中的时日,或许真的得到了司徒景湛的一些“偏。宠。”?随意慕容安才会对舒窈这样咬牙切齿。   于是我又说道:“舒美人虽然被关着,可却是一点伤都没有呢。而且虽说那处是地牢,然而被褥皆是丝绸,还有各种点心茶水备着,一点也不像坐牢。”   慕容安一听,整个人都有些摇晃,气得抓起一旁的花瓶就摔到了地上,然后按捺不住冲向了纱幔。   “姐姐,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以前不是厌恶极了那个女人,舒窈那贱人长得那么像那个女人,而且还是南越送来的探子,不把那个女人丢到天牢千刀万剐就算了,怎么还……”   清脆地巴掌声在纱幔后骤然响起,我神色微震望过去,便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依旧清淡温柔,比先前,却染上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   “住嘴,陛下岂是你可以议论的。冲动鲁莽,说过你多少次了,还是沉不住气。这宫女来路不明,万一是心怀不轨之人,她说的话,你能信吗?”   慕容安显得很委屈,嘟哝了两句倒是没了声音。   我看着那人影慢慢走出纱幔,忍不住好奇,等慕容宜看到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宫女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冷静理智。   真是,有些期待。   “看来你已经知道本宫在此了,你所求为何,为何不将慕容小姐去藏书阁地牢的事情告知陛下呢?”   慕容宜还是没有走出纱幔,却亲自开口询问我了。   我想了想,说道:“安姑娘既然碰到了禁。卫军,被人撞见了这件事,那么今晚的事情自然会传到陛下耳中,不必我来告知。”   “至于我所求,我想与娘娘做个交易。我想带着地牢之中的舒美人离开宫中。”   屋中安静了片刻。   半响,慕容宜掀开纱幔走了出来。   “你说地牢里关着舒窈,那除了舒窈,里面还关了谁?前几日,陛下身边的李太监送了一个人进宫,那人是谁?”   我抬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慕容宜,在她错愕的神情中微笑道:“司徒景湛带进宫的人,自然是我了。侧妃,可还记得我?”   “魏青梧……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数万士兵看到你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宜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摇晃着跌倒在慕容安的身上,慕容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她……”   慕容安看向我,一时竟然也说不出话来。   “她,她只是和舒窈一样,长得像,像魏青梧吧。”   我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慕容宜,当初在皇子府,我之所以落水,是你推了我一把啊,你不记得了吗?”   慕容宜猛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冲着暗卫喊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我见慕容宜情绪太激动,便立刻喊道:“司徒景湛就在凤仪殿外。他费劲心机将我带进宫来,你却杀了我,你觉得司徒景湛会怎么想?”   “住手!”   慕容宜立刻喊住了暗卫,冷静地十分快速。   慕容宜走到我面前,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神色惊惧紧张,但是看上去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伸手夺过暗卫手里的一把剑对准了我的心口,说道:“魏青梧,你当初根本没死,还是当时被吊在清江上的人根本不是你。”   我看着她满是怀疑的眼眸,知道她已经上钩了,便说道:“没有人在被清江上吊着三天三夜还能活下来,我与湛郎毕竟三年夫妻,他真的厌恶到想让我死吗?”   “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继续活着罢了。毕竟,我是敌国的公主。”   慕容宜一剑刺进了我的肩头,我咬牙吃痛了一声,心里将慕容宜骂了一通,这女人也太狠了……   慕容宜眸色阴狠地笑道:“魏青梧,就算你还活着,也不可能是陛下保全你,若是陛下保全你,那你这三年如何不再宫中?陛下心中从来只有我,你想刺激我,求死吗?”   我嗤笑,仰头盯着慕容宜说道:“我欺骗你,慕容宜,你是怀孕怀傻了吧?司徒景湛对你好不过是看重慕容家的势力,他若不爱我,为何登基之后却先封我为皇后?他早就可以杀了我,或者将我打入冷宫,毕竟那是北周和南越就要开战了。”   “还有,不是因为我,你为什么当了三年的妃子,直到如今才做了皇后?是因为我回来了,司徒景湛为了补偿你啊,才让你做皇后。”   “还不相信?司徒景湛没找到我的时候,不是还找了舒窈这个替身吗?明知道是南越的探子,却还对舒窈这么好呢。”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当坏女人的天赋,还能有一天把慕容宜说到神色惨淡。   杜夜阑说的没错,如今,我也是很有心机的人了,这谎话说得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第80章 分寸   屋内烛火闪动,映照在慕容宜的脸上,忽明忽暗。而我看着慕容宜的神色,心弦紧绷。   慕容宜并不是一个冲动的女人,我与她一起在皇子府待了三年,她很擅长藏起自己的心思和理智冷静。   从某种程度上将,我觉得她和司徒景湛是挺般配的。可是她越是理智,我要带着舒窈和灵河公主离开便越难。   时间一点点过去,慕容宜终于动了,她抬手将剑从我的肩头拔了下来,下一瞬,便将剑对准了我的心口。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陛下的人之前去藏书阁也是为了找你,魏青梧,你的话本宫一句也不信。你方才说的对,如果陛下爱你,而若陛下知道我杀了你,陛下多半会厌弃我,但……你既然是偷偷跑出来的,陛下怎么会知道你来了凤仪殿?”   我伸手抓紧了袖中的迷。药,强壮镇定地看着慕容宜,说道:“慕容宜,你果然还是这么心狠手辣。当初慕容平伪装劫匪在城外截杀我,是你指使的吧?”   慕容宜目光讶异,“你竟然还能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我以为你这么蠢猜不到呢。”   我笑了笑,也不气,说道:“我的确是蠢,若是早就猜到了,也不会像后来那样惨。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其实早晚都会露馅。当年劫匪事件你和慕容平是瞒着司徒景湛做的吧,但是他几乎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刻就冷落了你,是为什么你比我清楚。”   慕容宜抓着剑的手慢慢攥紧,我瞥见后又开口道:“你难道真的觉得凤仪宫里全是你的人?我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看到了我?司徒景湛当初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你和慕容平想杀我的事情?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可对你该监视便监视,该怀疑就怀疑……你此刻杀我,也许半个时辰之后,司徒景湛就会来找你了。”   慕容宜怔住,一旁的慕容安却一把夺过了慕容宜手里的剑对准了我,大声说道:“姐姐,你可别被她蛊惑了!就算陛下知道了是我们杀了魏青梧,也不会拿姐姐你怎么样!”   “哼,先不论陛下对这个贱人究竟有几分情谊,如今姐姐你是皇后,慕容平受陛下器重,咱们父兄都是朝堂重臣,陛下还需倚仗我们慕容家呢!而且……姐姐你如今身怀龙胎呢!”   我心神一震,暗叫不好。果然在听到慕容安的话后,慕容宜看我的眼神慢慢变得危险起来。   “魏青梧,我差点就被你骗到了。你我身份天壤之别,陛下最多训斥我几句而已,你也说了,陛下是个理智到薄情的人,他是不会为了你而对我怎么样的。”   慕容宜双手挡在腹部转过了身,冷冷道:“动手吧,不要流太多血,给她个痛快。”   我心里忍不住有点想骂人,司徒景澈先前和我分析的可不是这样的,又或者说,是我和司徒景澈将慕容宜想的太简单了。   也许在司徒景湛没有那么深爱慕容宜的同时,慕容宜其实也完全没有我曾经以为的那样爱司徒景湛?   这个女人,太冷静了。   我将袖中的秘药拿了出来,说道:“你会后悔的,因为我知道真正火器的下落。”   这句话一出,慕容宜便喊住了要动手的暗卫,然而一旁的慕容安却很着急,大约是觉得我又要蛊惑慕容宜,于是拿过一把剑对着我便刺了过来。   我也没想到慕容安会动手,赶忙想扔出迷。药,但是显然来不及。   就在我眼睁睁看着剑要刺进我胸膛时,身后紧闭的大门忽然大开,一个美人花瓶飞了进来,打歪了慕容安举起来的剑。   那剑顺着我的手臂划了过去,我有些发怔,甚至在那一瞬间以为是杜夜阑出现了。   可是他不可能此时此刻出现在北周。   我转过脸去,看到了明黄衣诀和一张久违的面容。   到底还是要见面呢,逃出宫的计划,果然很难顺利进行下去。   屋内的人除了慕容宜全部跪在了地上,慕容安瑟瑟发抖,却还歪头眼神凶狠地盯着我。   我站在一旁,捂着流血的手臂,忽视了她的目光看向屋中唯一坐着的人,司徒景湛。   长眉入鬓,面如冠玉,三年不见,这张俊美的脸上少了几分温和谦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和高傲,连笑意里都带着不可直视的凌厉之味。   杀伐果决的帝王,这才是司徒景湛的本来面目。   慕容宜便站在我身侧,脊背停止,单薄纤细的身影此刻看上去有些不安。   “其他人都带下去,去把太医喊来,在殿外候着。”   司徒景湛淡淡吩咐了一句,太监和侍卫立刻将众人带离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见状,干脆直接奔着离我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手帕开始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我的香囊里有止血粉,虽然先前给了舒窈,但是我来凤仪殿之前,又从司徒景澈哪里顺了一点,不过这会儿不敢打开香囊用药粉,毕竟我另外的香囊里装着迷。药粉和毒粉。   保命的东西还是留到最后再用,毕竟现在洒出毒粉,就算侥幸杀了司徒景湛,我也没办法出宫了。   低头处理伤口,明显能感觉到两道强烈的目光正盯着我,我有些紧张,但是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得冷静。   于是我慢慢处理好了伤口,这才抬头看向盯着我的司徒景湛,他的神色喜怒不明,但我从他盯着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趣味。   司徒景湛收回目光,看向慕容宜,伸手将慕容宜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温柔如当年,可慕容宜的表情就不像当年那样自然幸福了,这会儿显得有些僵硬。   司徒景湛笑着说道:“皇后如今有了身孕,千万要小心保重。拿刀剑和见血都是不吉利的,皇后你说呢?”   慕容宜慢慢低下了头,斜眼看了我一眼,眼神不甘。   “陛下说的对,只是有人冒充宫女闯入凤仪殿,臣妾害怕是刺客,这才……”   司徒景湛笑着打断了慕容宜的话,说道:“皇后,有朕在,不必为此事忧心。太医先前叮嘱过皇后,切勿多思多虑,要平心静气养胎。朕瞧着你妹妹是个跳脱的性子,留在宫中陪你,也打扰你安胎,这就送出宫吧。”   我不由挑了挑眉,司徒景湛这一上来就要赶走慕容安啊。   慕容宜挣扎着说道:“安儿还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好她。”   司徒景湛冷下了脸,说道:“的确是没教好。皇后,下次不要让你妹妹深夜去藏书阁了,虽然是你妹妹,但是分寸还是要注意的。”   慕容宜一下攥紧了拳头,我看到她和司徒景湛面对面的情形,有些恍惚。   司徒景湛这话,根本不是在说慕容安,而是在警告慕容宜要注意分寸了。一句话,是好意提醒,也是冷漠警告,这种淡淡的威胁语气,我当年听过很多次。   我那时,似乎夜路此刻的慕容宜一样,既害怕又恼怒却更多的是无力和难过。   我不有嗤笑了一声,司徒景湛和慕容宜都看了过来。   我耸了耸肩,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意思。这时间果然是风水轮流转,我想起以前还在皇子府的时候,陛下也总让我注意分寸呢。”   司徒景湛微微眯起了眼,说道:“可你从来没有把握好分寸。”   我直视着司徒景湛,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这话便不对了,我一直很懂分寸。就是因为以前太懂分寸,醒悟的太晚了。”   第81章 下毒   原本以为和司徒景湛的重逢会比在南越京都更加剑拔弩张,那一次的见面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然而此时此刻,我和司徒景湛面对面坐着,却显得异常平静。   司徒景湛除了进门的那会儿,情绪有些外露,之后开始整个人就好像戴了一张面具,无论我说什么,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模一样的表情。   像是温和的笑,又像是冷漠的笑。   和在京都的那个人比,更加从容不迫,也更加深不可测。   我瞥了一眼慕容宜,她在司徒景湛面前,低垂眉眼,也很拘束的模样。   我的计划是要刺激慕容宜,让慕容宜同意送我出宫去。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不被司徒景湛知晓,而且有个前提是,必须得让慕容宜认定,我是她的威胁。   可司徒景湛现在在这里,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慕容宜还会相信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吗?   我伸手捏着袖子里的迷。药,看向司徒景湛,问道:“陛下是如何从南越京都逃出来的,我以为陛下怎么着也该受伤。”   司徒景湛看向我,说道:“你以为我是杜昭吗?以身犯险,只为了一场小小的刺杀?”   所以,去京都的那个人,果然不是他。   而当时因为慕容平的态度,再加上那个人的声音,无论是我还是杜夜阑,都以为那个人是他。   司徒景湛笑着,从一旁拿起了茶盏,说道:“你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不离开皇宫。禁。卫军搜寻你这么久,你有机会可以离开。”   “陛下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既没有武功也没有护卫,怎么逃得出皇宫呢?”   司徒景湛转头便看向了慕容宜,说道:“遇到有人刺杀,那两个暗卫竟然没有在第一时刻杀了刺客,我看他们也不伶俐,给你重新换两个暗卫吧。”   慕容宜嘴角抽搐了一下,脸颊绷着,最后只低下了头没有反驳司徒景湛。   “魏青梧,地牢里的人你既然都见过了,那你说,朕将你也关进去如何?”   我抬眸,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我身子弱你也知道,若是住在那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怕是没几日便要一命呜呼了。陛下……舍得我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人?”   将我带回,无非是要利用我来对付杜夜阑。   我若是死了,司徒景湛又还有什么筹码呢?   司徒景湛起身,慢慢走到了我面前,然后拿起了掉在地上的长剑,将锋利的剑刃搁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慢慢绷紧了身体,双手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你紧张了?”司徒景湛扯了一下嘴角,冷漠的笑容藏着一丝暴虐的味道。   身体好像一下陷入了冰冻之中,仿佛此刻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清江边境。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背上,疼痛的感觉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这里不是清江,而我此刻的处境还没有到当年那个地步。   我仰头直视着司徒景湛,伸手抓住了长剑,说道:“如果我说我不紧张,也不害怕呢?陛下并不会杀我不是吗?你让司徒景澈给我喂毒药,却不喂会让我立刻暴毙的毒药,不是为了折磨我妈?”   “陛下恨我吧,当初陛下登基,正是意气奋发的时候,却不料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竟然背叛陛下,想要逃出宫去?甚至还试图与其他男子私奔,这事情要事传出去,陛下岂不是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可就是这样,陛下还舍不得我死。”   司徒景湛的眼神一点点冰冷起来,终于失去了原先的伪装,露出了杀意。   但不知道为何,这样危险的司徒景湛,却让我没有之前那样紧张。   因为很显然,我说对了他的心思。   他不会让我现在就死的,而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尽可能不被关起来,这样我就有机会离开。   司徒景湛放下剑,问道:“魏青梧,老老实实呆着。很快又到你蛊毒发作的时间了,如果你听话,也许朕会赐给你解药。”   他靠近我,低头冷冷说道:“想激怒皇后利用皇后离开皇宫,你的心思未免太浅,不过你如今能有这样的心计,朕还是挺意外的,终于不是木头美人了。”   司徒景湛说话间,竟然低头在我脖颈上轻轻嗅了一口,我吓得一把推开了他,浑身恶心。   司徒景湛挑眉,嘴角嘲讽。   “皇后好好安胎,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多问。你那妹妹,年纪不小,做事却没有轻重,明日。你母亲进宫探望,与你母亲说说,该给慕容安挑个夫婿了。若是有恰当的,你可以下旨赐婚。”   司徒景湛说完,丢下剑转身便走,我见状,立刻起身伸手抓住了司徒景湛的袖子。   司徒景湛脚步一顿,眉目凌厉地看向了我,我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瞥见一旁慕容宜的目光,却还是冷静住了没有放开司徒景湛。   “陛下不是也要带我走吗?原先那处宫殿住着也不舒服,不如陛下让我去碧梧殿住着?我原先也住在那里。”   当年司徒景湛登基,我还没有举行册封大典,都是住在碧梧殿的。那地方比原先软禁我的地方更为熟悉,而且……之前司徒景澈告诉我,碧梧殿下也许有暗道。   北周的皇宫建立在梁朝的旧宫之上,不知道为何,修建了很多的地宫和地下暗道,倒像是为了方便人逃跑一般。   部分地宫被发现后,已经被历代北周皇帝填埋封禁了,少部分后来被发现的,被用来做了地牢,就比如藏书阁地下那个。   司徒景湛没有怀疑到碧梧殿的问题上,他看了一眼慕容宜,大约是猜到了我故意为拉他的袖子,只是冷笑了一声便走出了大殿,我急忙跟了出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了凤仪殿,侍从远远跟在我和司徒景湛身后,出宫门的那一瞬,司徒景湛停下了脚步。   “灵河公主与杜昭,是什么关系?杜昭为什么要找灵河公主?”   我没有想到司徒景湛会问道灵河公主,他是怎么知道灵河公主与杜昭有关系的,是因为舒窈?   不过,舒窈应该只是奉了杜夜阑的命令来寻灵河公主,但并不知道灵河公主是杜昭的义母。   如若让司徒景湛知道这件事,那么除了我,他又会增加一个威胁杜夜阑的筹码。   我摇头,疑惑地说道:“什么灵河公主?那不是你姑姑吗?和杜昭有什么关系?”   司徒景湛不知道有没有怀疑,总之没有继续逼问我。但是他竟然也没有让我会碧梧殿,而是将我直接带到了他的居所。   “既然你穿上了宫女的衣服,那从今日起,你便做此后朕的宫女,我很想看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打算怎么逃跑,或者,我想看看杜昭这次还敢不敢,亲自来救你。”   我瞄了一眼桌上的茶水,想到我的荷包里其实还藏了两颗毒药,一时间有些迷茫。   要不我干脆给司徒景湛下毒,一了百了。虽然他死了我未必能逃出去,但……总好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他手里要好。   那药,还是当初司徒景澈给我的,我一直带着。   正当我想着,外面便有人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说慕容平求见。   慕容平果然回来了!   司徒景湛肯定是不会留我听他和慕容平的交谈,便让太监将我带去偏殿,出门之时,我回头去看,瞧见了了慕容平,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的身形莫名熟悉。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和司徒景湛乍一看竟然有七分相似。   是他的影子替身?   所以在南越的那个戴帷帽的男人的确是假的司徒景湛,而且他们都顺利逃出来了。   我在偏殿呆着,司徒景湛也没有在找我,但是殿外时刻有人守着,而且因为这里有司徒景湛在,守卫格外森严,我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直到三天后,司徒景湛似乎是要接待什么使臣晚上一直也没回来,我都已经入睡了,却忽然听到角落里有奇怪的声音,我立刻下地举起了茶壶想要喊人,却看到一块角落地地砖被人从下面翻开了。   ……   片刻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角落里。   “司徒景澈,你怎么进来的。这地方巡逻的人太多了。”   司徒景澈不屑地说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地下密道很多?这里是历代皇帝住的乾清殿,原本也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外面,不过我听宫中老人说已经封掉了,但是……灵河公主告诉了我另外一条暗道,正巧,通到偏殿,你居然被关在这里。”   我确认了窗外的人没发现司徒景澈之后,便说道:“上次我们想的办法怕是不行,慕容宜不上钩,我现在被司徒景湛这样看这个,怕是也不能轻易逃出去……除非,有密道能直接通到宫外。”   司徒景澈:“如果有这样的密道,灵河公主和舒窈早就离宫了。早些年有位先祖发现了密道,一怒之下让人沿着内城墙往地下都挖了一遍,把通往宫外的密道全部堵住了,后宫因为都是殿宇工程浩大,就没有全部挖一遍。”   “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慕容宜上钩了,但是还需要你刺激一下,你想办法接近司徒景湛,最好是被很多宫人看到的那种,等消息接二连三传到慕容宜那里,她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我想了想,觉得慕容宜会想弄死我的可能性更高。   “司徒景澈,我不相信这一点,你既然能去藏书阁地牢,就能去凤仪殿,我要你给慕容宜下毒,逼她带我出去。”   司徒景澈皱眉,“皇后现在每日有太医请平安脉,下毒立刻就会被发现,到时候司徒景湛一定会先怀疑到你我头上。”   第82章 他来北周了   去给慕容宜下毒,逼慕容宜帮我出宫这件事当然会被怀疑,但并不是不可行。   如果解药只在我的手上,那么慕容宜就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并且帮忙瞒住司徒景湛,因为她惜命,而且她还怀孕了。   司徒景澈手里有很多的毒药,但是我想给慕容宜吃的毒药,他手里却只有一半。   “你想给慕容宜喂蛊毒?”   司徒景澈惊讶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选择蛊毒。   “蛊毒的话,司徒景湛手里是有解药的。而且不会立刻发作,慕容宜中毒了也未必立刻就会相信自己中毒了,更何况这个毒,一般大夫是查不出来的。要不换个毒?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去太医院溜一圈,能给你弄出毒里。”   我摇了摇头,我想给慕容宜蛊毒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想看看,能不能从司徒景湛那里拿到蛊毒的解药。   “给慕容宜喂蛊毒之后,我就会带着舒窈和灵河公主离宫。但是我给不出解药,而且司徒景湛也会很快发现我不见了。所以慕容宜会交代一切,这时候他们会找你。”   我定睛看着司徒景澈,他的眼睛在暗影中渐渐亮了。   “蛊毒一般太医查不出来,所以司徒景湛会找我。当我判断出是蛊毒之后,便可以说是当初我给你的蛊毒,你偷偷喂给了慕容宜,那蛊毒原本就是司徒景湛给我的,他不会怀疑这个说法。”   我接着说道:“到时候司徒景湛会拿出蛊毒的解药去救慕容宜,而你可以帮我趁机拿到这份解药吗?”   司徒景澈笑道:“这个不难,服药之时我肯定就在身侧。偷梁换柱拿其他药给慕容宜服下,反正蛊毒发作要一段时间。我可以将药送出宫去,司徒景湛应该不止一份解药,所以慕容宜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蛊毒在慕容宜体内,对她腹中的胎儿会有影响吗?”   司徒景澈:“这个不清楚,是药三分毒。但是应该没大碍。只不过得在她第一次毒发之前给她服下解药,否则蛊毒剧痛,胎儿承受不住,怕要小产。不过你这么关心她干嘛,她可是要杀你的。”   我并不是关心她,只是……我经历过失去孩子的痛苦,不希望别人也经受罢了。   慕容宜将我推进水,还试图让慕容平杀我,我为了自己活命毒死她也没什么,但孩子是无辜的。   “就当是为我自己积点德吧。那我就等你好消息,蛊毒你能复制出来吗?”   司徒景澈摇头:“不行,里面最重要的一种毒我分辨不出来。这也是我做不出解药的原因,但是半颗蛊毒也能起到效果。”   司徒景澈离开之后,我正准备入睡,门外太监突然来喊我,说是司徒景湛让我去前殿。   前殿正在举办招待使节的宴会,喊我去做什么?   虽然疑惑,但是我也只得照办。等我跟着太监进入宫殿,发现慕容宜也在,她与司徒景湛并排坐在上首,左手位置坐着慕容平,而右手位置坐着的,却是装扮与北周和南越都孑然不同的几个男子。   鼻骨高挺,眉眼深阔,长发成辫,并不戴冠,这种装扮的,似乎只有西秦人?   我穿着宫女的衣服跟在太监身后进殿,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太监一路将我引到了司徒景湛身侧,然后原本站在司徒景湛身侧的宫人便将手里的酒壶交给了我……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酒壶,接触到司徒景湛的眼神,竟然是让我添酒?我想到自己藏在袖子里的荷包和荷包里的毒药,再次蠢蠢欲动。   等什么时候司徒景澈给慕容宜下药成功,出宫前我就找机会给司徒景湛下毒算了。   大概是我站着发呆的时间比较久底下的西秦使者便问道:“陛下你对待宫人都如此宽容吗?这宫女竟然呆站着不添酒?”   一旁的另外一个西秦人却说,“这宫女姿色非凡,我瞧着倒像是故意发呆想引起陛下注意呢。”   我皱了皱眉,抬头瞪了那说话的西秦人一眼,却忽然发现在西秦人之下,坐着的那人是王宗?   我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仔细看去,那人的的确确是王宗不错,只是他穿着暗色的官服,又坐在最末的位置上,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看到他!   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王宗专心地看着场中的歌舞表演,就是不往我的方向看一眼,我干脆松手打算将酒壶扔在地上,引起王宗的注意,可司徒景湛却伸手接住了酒壶,然后一把将我拽着跌坐了他身边,从下面的位置看过来,便是我跪在了地上。   司徒景湛冷眼望着王宗所在的方向,说道:“着急什么,既然把你喊来了,就是要让南越的人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拿过酒壶给他添酒,不再说话,目光掠过慕容宜,发现她正在看我,眼神有些凶狠。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司徒景湛还抓着我的手腕没放开,慕容宜怕是误会了。   不过,她越是误会,便越是方便我行动。   酒喝了片刻,歌舞便散场了。西秦的使者恭维的和司徒景湛说了些漂亮话,忽然话锋一转,便提到了出兵南越的事情。   “先前领兵的是我们七皇子,如今我们皇上已经下旨召回了七皇子,之后领兵的便是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五皇子了。不知道为何今日这宴会上,何以会出现南越使者?莫非这仗还没开始打,南越便来送降书了?”   众人都哄笑起来,王宗却神态自若地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向了司徒景湛说道:“臣此次前来,为的是与北周和谈,而非投降。”   西秦使者冷笑,猖狂地说道:“和谈,南越根本挡不住我们五十万铁骑,拿什么来和谈?难道要给我们岁贡吗?我听闻南越土地丰饶,如此宝地,为何不可让我们西秦也分一杯羹?北周陛下难道是打算就此收手和谈?”   司徒景湛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怎么愉快,但我觉得他这是被西秦人气到了。这么猖狂的使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王宗看着西秦人,说道:“使者说五十万铁骑,可据我所知,南越边境那二十万西秦铁骑全是贵国七皇子手下的兵,如今换了五皇子领兵,那兵还能听话吗?只听闻西秦七皇子乃是战神下凡,我倒是从未听闻贵国五皇子也有这本事。”   西秦使者顿时跳脚站了起来,竟然直接从靴子上拔出了匕首来,司徒景湛眉头一皱,旋即站在殿内的侍卫便冲了上来,举刀对准了那跳脚的西秦使者。   我笑了一声,嘲讽道:“我以为陛下和西秦是平等合作呢,可现在看倒像是西秦在主导侵吞南越这件事。陛下未免太宽容,竟然允许西秦使者带武器进殿。”   这下司徒景湛的脸色更臭了。   除非皇帝特许,否则本国大臣也不能带兵器进入宫中,更不要提不知底细的国外使节了。   看样子,司徒景湛明显也没有允许西秦人带武器上殿。   王宗又说道:“使者也不必说我诽谤你们,我到北周比你们晚上几天,我来时接到消息,五皇子领的二十万兵从原本的驻扎地往后退了五十余里。”   西秦使者大吼这向上前对付王宗,王宗没有丝毫畏惧,而是看着司徒景湛说道:“陛下,我说的消息想必陛下过两日也该听到消息了。我还听闻北地接连大旱,如此之时,我想两国并不适宜交战,不如和谈,让两国百姓皆可休养生息?”   王宗说完话,却忽然向我这里看了一眼,我确定他是在看我,正激动地想要回应,却看到那西秦使者将手中的匕首向魏琮投掷了过去。   “小心!”   我惊呼了一声,王宗没有学过武,反应稍慢,虽然听到我的提醒躲了一下,然后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因为这一闹,宴会便提前结束了,司徒景湛看上去心情很不好,都没和慕容宜说话便离开了大殿。   我跟随在后面,和王宗擦肩离开时,听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也来了。”   因为这句话,我一路魂不守舍地跟着司徒景湛的步伐走着,都没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回到原地,而是走到了碧梧殿门口。   碧梧殿里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如今入夏,那棵梧桐树高。耸入云,碧绿的叶子犹如华盖一半,又像是一片浮云落在殿上,与这皇宫有些格格不入。   这棵树,听闻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出神间,司徒景湛回头看着我,问道:“杜夜阑没来,你失望吗?”   “我如果说失望,你会开心吗?难道杜夜阑来北周送死,我会开心?”   司徒景湛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说道:“杜夜阑来的确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不来,难道就不会死吗?你以为我让人去南越刺杀是为什么?难道真是是为了炸毁南越京都?”   “魏青梧,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把杜夜阑送上断头台,那皇帝和大臣的命开玩笑,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这样的人。你到北周的第一日,杜昭便被南皇软禁在了府中,听闻他因为夫人失踪,言行疯癫,冲撞了陛下,还差点杀了公主。”   我低下头看着路旁的小野花,慢慢攥紧了拳头。   “司徒景湛,即使你做了皇帝,不是昏君,也依旧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的确确是个卑鄙无耻的人。你不敢在战场上和杜夜阑较量,是怕输太惨吗?”   第83章 奉茶与交易   司徒景湛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将我带到了碧梧殿外后,问我,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如若你没有做出当初那样愚蠢的选择,也许现在就住在这座宫殿里。”   我望着一眼眼前的华美宫殿,心中没有人任何的留恋。   “华服和漂亮的宫殿也许很多人喜欢,但是浙西我也曾拥有过,相比这些,我更想要呼吸宫外的空气,更想和没有那么冷漠的人相处。”   司徒景湛看向我,说道:“真可惜,你认为不冷漠的杜昭,不就便会成为冰冷的一具尸体。”   司徒景湛没有将我关起来,也没有加强对我的监视,甚至还撤走了原本看守我的人,这些反常的举动让我惴惴不安。   自从我见到王宗之后,脑子里全是王宗的话。   杜夜阑既然已经来了北周,那一定就藏在暗处,听闻王宗作为和谈的北周使者是住在宫外的。他这次来,是因为清州和江城边境又起了战火,同时西秦虽然没有直接出兵,可是几十万大军就在南越边境,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陛下担心北周和西秦同时出兵,他和刘太尉大约都觉得没有胜算,所以选择和谈。   我从一些宫人们私下的谈话了解到,北周的人觉得这次南越和谈是因为南越的皇帝被吓破了胆,而起因是司徒景湛让人在南越的京都城策划了一场刺杀,他们觉得比起司徒景湛,南越的皇帝实在是昏庸且懦弱。   由此可见,北周的人其实大都觉得根本不需和谈,既然南越从上到下都没有斗志,为什么不直接出兵打到南越京都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没有见到司徒景湛,不过听说王宗进宫还是频繁的,倒是西秦的使者只进宫几次,就不怎么愉快地离开京城了,这还是司徒景澈告诉我的。   在此期间,无论是王宗还是藏在暗处的杜夜阑,都没有联系我。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还有五天便要到我蛊毒发作的时日了,这天晚上,司徒景澈将一枚药丸递给了我。   那是一颗完整的蛊毒药丸,他通过王宗和杜夜阑联系上了,杜夜阑之前派出寻找李扶山的人早前便徘徊在清州,因为李扶山最后失踪的地方便是清州。   杜夜阑和王宗来北周的路上,他便联系了那个寻找李扶山的人,将剩余半枚蛊毒拿了回来,不过他原本打算是将蛊毒给王宗去研究的。   王宗看过蛊毒之后,确认过,这蛊毒是李扶山制作的。   他们去江城前,在北周的寒谷部落周围待过一段时间,李扶山和寒谷部落的巫医有交流,这蛊毒是他们离开之时,寒谷部落的巫医送的,一共三颗。   解药都在李扶山身上,当初司徒景湛让人抓了李扶山,可能就从李扶山手里得到了这蛊毒。蛊毒的的一种毒是从寒谷山脉的毒虫体内提取的,没人知道是什么虫子,王宗也不知道,他对这个研究不深。   不过王宗说,就算拿不到解药,他们也可以试着去寒谷部落找当时送出蛊毒的巫医,巫医应当知道怎么重新制作解药。   司徒景澈没办法接近慕容宜,这蛊毒得由我来下。   而司徒景澈与我约定好,到时候他会想办法,将灵河公主和舒窈通过地下暗道带到御花园的假山后,有一条暗道会通到那里。   “你将蛊毒喂给慕容宜,慕容宜安排好送你出宫的时间之后,让他们把你送到城外青云寺,王宗他们会在那里接应你们。必须让慕容安送你们到青云寺才能放人,所以到时候,你还得想办法控制住慕容安。”   想到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应该是来到北周后,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开心和轻松。   不过,我现在也不能随意走动,怎么才能接近慕容宜呢。   我正在发愁,没想到到了午后,慕容宜自己就来乾清殿找司徒景湛了,而正巧,司徒景湛竟然让我去端茶倒水。   无他,他纯粹是想羞辱我而已。   但是我觉得他这么做,也是在膈应慕容宜,因为慕容宜看到我的时候,脸色显然并不愉快。   我给司徒景湛和慕容宜都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趁机将那药丸丢进了慕容宜的杯子里,药丸如水眨眼间便化了。   我低着头用余光去看慕容宜,她拿起茶杯的那刻,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好她顺利喝下了茶水。   这时候,司徒景湛却告诉我,王宗已经启程回南越了。   我虽然错愕,但是心里去不慌张,因为这是司徒景澈与我说过的。   王宗会先离开,让司徒景湛放松警惕。但是杜夜阑会暗中留下来接应带我走。   一切顺利地不可思议,所以当司徒景澈来找我听到我说完慕容宜服药的经过后,也忍不住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可是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没有多少时间犹豫,我需要敢在自己蛊毒发作之前离开,否则一旦慕容宜知道我身中蛊毒,而司徒景湛有解药,这个方法就行不通了。   当天夜里,司徒景澈带着我从暗道离开了乾清殿。   凤仪殿内没有暗道,不过,慕容宜因为怀孕,所以早晚都让太医去给她诊脉,司徒景澈给我弄了一套小医官的衣服,天黑我低着头跟着太医一路无阻进了凤仪殿。   司徒景澈说,为了让慕容宜相信她中毒,他在蛊毒里还加了点别的“料”,他给了我一个帕子,说帕子上浸过了药汁,这药汁挥发出来的气味被慕容宜闻到,就会让慕容宜觉得头痛和腹痛,一般人闻到没有关系,因为孕妇体弱对气味敏感才会有反应。但是这个作用不强,不会让慕容宜小产。   “太医可以诊断出慕容宜中毒,但是他们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毒。你到时候随便说就可以。”   我记着司徒景澈与我说的话,在太医给慕容宜诊脉的时候,将那帕子从袖中掏了出来,没一会儿,慕容宜便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太医原本平静的脸,此刻变得有些慌张。   “太医,我有点头疼,肚子也有些疼,这是怎么了?”   太医顿时吓得哆嗦了起来,跪在地上结巴着说道:“娘娘,娘娘似乎是中毒了!这毒,微臣从未见过。”   慕容宜的脸一瞬间惨白,我跪在地上,抬头看向了慕容宜,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对她说道:“我们谈谈。”   慕容宜眨眼便明白了,让人带走了太医,屋内便只剩下了我和她。   “魏青梧,你可真有本事,竟然能偷偷从乾清殿流出来跑到凤仪殿,若是我将此事告诉陛下,将你的共犯一起抓出来……”   我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娘娘和你腹中龙胎,便会一尸两命。因为你的毒,是我下的,解药,也只有我有。”   慕容宜冷笑,“你哪里有机会给我下毒?有这么多太医在,难道还不能替本宫解毒?”   我拿出手帕假装擦汗,实际是想手帕上的药气挥发地更加厉害。   “下毒的机会还是娘娘给的,今日娘娘不是去了乾清殿,还是我给娘娘你奉的茶。至于毒,娘娘大可以找太医们来给娘娘你看,看看有没有人能为娘娘你解毒。”   “不过,若是你中毒的事情让陛下之后了,我因此丧命的话,那娘娘你也得不到任何解药,便与我陪葬罢。”   慕容宜大怒,抬手便想打我,我一掌推开了她的手,说道:“娘娘不信便试一试,只是娘娘敢拿你腹中胎儿来赌吗?这毒药真正发作起来,会比此刻痛一万倍,娘娘承受地住吗?”   我说着慢慢靠近慕容宜,她立刻捂住了肚子,神色也变得痛苦起来。   药效发作了。   慕容宜跌坐在了椅子上,我低头看着她的样子,在她开口前说道:“慕容宜,当初你将我推进河中,还派人杀我,我想要你死这一点,大概不用我多解释吧。你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给你下毒,那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给你解药。”   慕容宜果然没再喊人,她瞪着我,咬牙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要你帮我出宫。这对你也很好不是吗?你根本不想在宫中看到我吧?虽然司徒景湛说他是利用我,可是我现在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不是吗?那他留着我干什么?”   “那日宴会之后,他带我去了碧梧殿,问我,后不后悔当年放弃皇后之位。若是我说后悔,他还可以让我成为碧梧殿的主人呢。不过,我对他早就没有任何幻想了,但是如果无法离宫,那么成为碧梧殿的主人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碧梧殿三个字大约是戳中了慕容宜,她在抬眉的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我帮你出宫,但是解药你出宫之时便要给我。”   我从走凤仪殿时,夏风吹拂在我的额头,竟然有几分温柔。   我仰头看着挂满繁星的夜空,有些不敢相信一切都这么顺利,我真的就要逃出去了吗?   我回头看向凤仪殿,慢慢攥紧了拳头。   那杯茶里的毒,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派上用场,但愿,不要吧。   第84章 离宫重逢   慕容宜身边的宫女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窗前浇花。   宫女告诉我,让我明日想办法去到御花园,慕容安到时候会在御花园等着我们,慕容宜赐给了慕容安很多东西,到时候我可以藏在装东西的箱子里出宫。   我没有告诉慕容宜我还会带着其他人出宫,我担心慕容宜知道之后,会反悔先前我们的交易。   我把时间地点告诉了司徒景澈,然后用从他那里去了可以易容的药水,学了如何让这些药水在人的脸上发挥作用。   因为我几乎只有造成才会出屋子,在门外晒晒太阳,而吃过午饭之后就会一直待在屋子里,所以我如果在午后悄悄离开,中间好有几个时辰是不会有人进屋查看的。   慕容宜会留慕容安吃过午饭再让慕容安离开,我到晌午,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将司徒景澈那里拿来的药水涂抹在了脸上,等我从御花园的密道里出来,从肤色到脸颊已经像是另外一个宫女了。   我藏在假山后面瞪了一会儿,便看到慕容安带着婢女和一群搬箱子的宫人走了过来。   慕容安按照我和慕容宜说的,让人将几个大箱子都放在了御花园的路边,然后带着宫人去了凉亭歇着,说是太热了,要休息片刻。   宫人自然是不敢不从,便都跟了过去。   我正等着,忽然听到身后的密道有动静,立刻回身看去,便见到司徒景澈带着人走了过来。   舒窈扶着墙走在前面,脸色惨白,看样子也是在强撑着。   司徒景澈背着灵河公主。   他们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伪装,应该是直接从地牢里被带了出来。   “我弄晕了看守地牢的侍卫,但是出来的时候可能被人察觉到了,你们得快些走。箱子到了吗?”   司徒景澈看着也有些狼狈,我急忙点头,带着他们从密道出来,然后将距离密道最近的两个箱子打开,这两个箱子都有暗格在,舒窈和灵河公主瘦弱,完全藏得进去。   “公主,舒窈,你们进去之后不要慌张,底下有出气孔。出宫的时候侍卫会检查,但是只会看一眼箱子里的布帛,我就在外面,我不出声你们千万不要出声,他们不知道这箱子里藏了人。”   舒窈和灵河公主来的一路上,应该已经听司徒景澈说过了这件事,都很镇定。   我和司徒景澈对视一眼,小心地将箱子重新盖上。   我看了一眼司徒景澈,悄悄对他说道:“我没有给慕容宜下毒,只是骗她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比起报仇,你母亲一定更想你好好活着。”   司徒景澈对我笑了笑,说道:“我没有那么冒失,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和司徒景湛鱼死网破的,你们快走吧。解药我会想办法帮你弄到的。”   时间紧迫,我虽然心底隐隐担忧司徒景澈,但也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于是转身走向了凉亭。   我低头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木盒拿在了手里,走到宫人身后,对着坐在凉亭里左顾右盼的慕容安说道:“姑娘,您让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取的镯子已经拿来了。”   慕容安转头看我,眼中闪过迷茫。   我立刻抬头走到了慕容安面前,然后将手里的木盒递给了慕容安。   慕容安疑惑着接过不和打开,神色微怔之后看向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   我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弯腰去取木盒。木盒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放,那只是一个幌子。   慕容安应该已经认出了我来。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便起身对着宫人们说道:“出宫吧。”   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意外发生,到宫门口,侍卫果然是让开箱查验,慕容安在此时显得非常烦躁,抱怨着天太热,让侍卫们快些查验。   那些侍卫也都认得慕容安,只草草看了一眼打开的箱子内便放行了。   我一直跟在宫人中间看着装人的箱子,等到出了宫门,我便上了马车。   慕容安看着我,冷笑着伸出了手,“解药给我。”   我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将解药给你,你立刻就下马车,让人来抓我了怎么办。”   慕容安收回手,说道:“难道走远一些,我就不能喊人来抓你了吗?魏青梧,你能吓住我姐姐,却不能吓住我。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找到解药在哪里!”   慕容安说着,便掀开帘子要喊人。   我早提防着她,于是立刻将捏在手中的荷包打开对着她洒了过去。   荷包里的迷。药一瞬间扑面而去,慕容安只挣扎了一下便昏了过去。   我将慕容安小心放好,然后对着外面的人说道:“你们将这些箱子都先送回府中去,最后三个红木箱子继续跟在马车后面,姑娘要去青云寺帮皇后娘娘祈福,那些箱子里的东西要捐赠给青云寺的,你们小心些抬着。”   外面的人都没有察觉出问题。   慕容安原本的贴身宫女并不在,我先前便让慕容宜叮嘱过慕容安,不要带贴身婢女跟着,以防这件事被人知道。   还好慕容安照做了。   有慕容安的马车和身份在,出城也十分顺利,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便来到了青云寺门口。   我才下马车,便立刻有个小沙弥从门口走了过来,见到我便问,是不是慕容府的人。   我凑近了,便看到那小沙弥的袖子中露出了半个鎏金香囊球,微微有清淡的冷香气飘出来。   心中微喜,我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这沙弥肯定是杜夜阑的人。   “我们是慕容府的人,来祈福的。这三箱都是要捐赠的东西,我们小姐在马车上。”   那小沙弥看了一眼,便说道:“这会儿人多,不若让慕容小姐在马车上稍等片刻,我们先将这些物资带去登记,也避免抬着东西不好行走。”   我点了点头,然后进马车自说自话了一番,确认慕容安还晕着,便下马车让其他人等着,先让小沙弥带着我们去登记。   留了奴仆在马车边上陪慕容安,然后让人抬着箱子跟在我和小沙弥伸手先进了青云寺。   那沙弥带着我们入寺走了一会儿,前方的香客便渐渐稀少了,最后到了一间无人的院子前。   我让众人放下东西去院外等我,我和沙弥去做登记。   等到人都离开,我立刻拉住了沙弥,问道:“谁让你来接应我,他人呢?”   那沙弥只是摇头也不说话,转身便跑了出去,只是将袖子中的鎏金球留了下来。   我弯腰将鎏金球捡起,抬头便看到了一片阴影,紧接着便落入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这怀抱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揉碎一般。   “好好,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杜夜阑的熟悉的声音落在我的头顶,我仰起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眉眼憔悴地厉害,脸上都是胡茬,瘦削地像是久病初愈的人,心脏一瞬间便抽搐了起来。   鼻尖酸酸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我伸出手抚过他的脸颊,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明明是我被关在北周的皇宫里,日日提心吊胆,你反倒比我还憔悴了。”   尤其是,怎么,又多了这许多的白发呢。   我伸手揉进他的鬓发,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原本只是两鬓夹杂着几根银丝,可如今,却是一半青丝一半白,斑斑驳驳。   杜夜阑低头轻轻吻了吻我的眉眼,沙哑着说道:“没事呢,好好你不嫌弃我这头发丑便没事。你若是觉得这样子丑,回头便帮我染一染。”   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翘起,杜夜阑深色的瞳底映出我的泪光,竟然显得格外温柔。   “好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院子后面便是青云寺的后门,我们从那里走,我已经备了马车。”   杜夜阑替我擦了擦眼泪,便拉着我要走,我急忙拽住他,说道:“我把舒窈和灵河公主带出来了!”   杜夜阑猛地顿住了脚步,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我,然后迅速看向了我身后的三个箱子。   “好好,你是说……我义母?”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之前让司徒景澈将这一点转述给王宗和杜夜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会不会成功,我能不能顺利带出舒窈和灵河公主。   我不希望杜夜阑在期待过之后收获的是失望。   尤其是义母,他已经寻了这么多年。   我转身将两个箱子的暗格打开,扶着舒窈和灵河公主从里面出来。   舒窈年轻,虽然遭受了酷刑,但是底子好,还能站起来。   她一见到杜夜阑,便跪了下来。   “大人,是奴婢无能,被司徒景湛发现了身份,行刺失败,还要连累夫人将我救出来。”   舒窈一开始是很顺利的,但是她在试图救出灵河公主失败后觉得自己身份暴露了,便想拼死一搏,便冲动地在侍寝的时候行刺了司徒景湛,然而司徒景湛一直都提防着她,行刺失败了,所以她才会被关进了地牢,并且经受了酷刑折磨。   其实我一直觉得,杜夜阑不应当同意舒窈去北周的。他们想赌的,是司徒景湛或许对我有几分特殊情思在,但……不可能的。   一个可以冷漠地看我去死,甚至亲手向我射箭,下命令折磨我的人,怎么会有任何情意?   也许他之前。宠。幸舒窈,大约是征服欲吧。   毕竟,我背叛了他。   而与我有着相似面容的舒窈,却在刻意逢迎他。   我看向杜夜阑,发现他呆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看着灵河公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舒窈的话。   我将舒窈扶了起来,说道:“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我们先去马车上等他们。舒窈,大人和我,从来没觉得你连累我们,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杜夜阑慢慢对着灵河公主跪了下去,不忍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美人惊堂》,求收藏,笔芯~   第85章 圈套对峙   将舒窈扶上了马车,我在马车翻找之后,翻出了一些伤药给舒窈涂上。   杜夜阑信息,一定会在马车上准备药物的。   涂了片刻之后,我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掀开了帘子,准备帮杜夜阑扶灵河公主上马车,然而才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冰凉的剑刃便贴在了我的脖颈之上。   我蹲站在马车上,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心里此刻却淡定地很,这个情形,在出宫之前,我便有担忧,只是没想到,担忧最后还是成真。   暗卫将我从马车上拉了下来,慕容平穿着黑色的常服站在马车旁,远处的树后,站着一身便服的司徒景湛,还有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慕容安。   看样子,慕容安并不知道来司徒景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甚至在想,司徒景湛是不是连慕容宜也一起隐瞒了。   “夫人,请吧,陛下有话要与你说。”   我回头看向马车,舒窈正望着我,但是她也不能救我,因为暗卫正用剑抵着她的脖颈。   慕容平面无表情,但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淡淡的轻蔑。   我望了一眼青云寺的后门,思考着能否现在大喊一声,提醒里面的杜夜阑立刻带着灵河公主离开。   不过我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因为慕容平说道:“整个青云寺都被包围了,水泄不通。就算是一只鸟,也不可能飞出去。”   我收回目光,说道:“慕容平,你高兴地未免太早。南越京都你也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可最后还不是被杜夜阑逼得犹如丧家之犬。”   慕容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看来也并不是很能忍受别人的嘲讽。   我不再看他,走到了司徒景湛面前,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会来青云寺?”   司徒景湛瞥了我一眼,随即将目光转移到了青云寺的后门。   “从你出宫后说要去青云寺开始,朕得感谢你,帮朕找出了杜昭。朕知道他来北周了,但是他藏得太好,竟然没有人能找到他的行踪。”   “朕原本打算瓮中捉鳖,在皇宫等他来救你。但既然你要出宫,那必定是你们已经联系上了,所以朕便给你出宫的机会。”   司徒景湛眉眼尽是得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我心头的疑惑,却并不是司徒景湛是怎么谋划利用我找到杜昭,而是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离宫。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利用慕容宜离宫,慕容宜告诉你我利用蛊毒逼她送我出宫的事了?”   司徒景湛双眸冰冷,道:“难道你们认为,在宫中,有任何秘密是可以不被朕知晓的吗?”   我想到了那日我对慕容宜说的话。   即使是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的皇后,司徒景湛也依然不能完全信任,也许派了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盯着凤仪殿。   如今看来,我那时随口一说的,也许就是真相。   等了片刻之后,杜夜阑带着灵河公主从后门走了出来,他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周围忽然冒出来的十几个暗卫,平静地将灵河公主扶到了马车边上。   杜夜阑望向我,神色淡定如常,我心下淡定,知晓他应当早就对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做出了准备。   “杜昭,今日。你插翅难飞。”   司徒景湛缓步走上前,却并没有靠近杜夜阑。   杜夜阑从身后取出贴身软剑,并不回应司徒景湛的话,只是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放了好好和马车里的人,我任你处置。”   司徒景湛冷笑了一声。   “杜夜阑,你没有资格与我谈交换条件。”   杜夜阑这才抬眸看向司徒景湛,说道:“正如陛下明白我会来此接应,我也明白陛下是不会轻易中计让好好她们出宫,所以,陛下不妨再看看周围。”   青云寺在山中,山寺后门有一条下山的小道,周围皆是高大古树,枝叶繁茂之间,忽然出现了无数个人影,举箭对准了司徒景湛和那些暗卫。   司徒景湛面色骤变,慕容平厉声道:“不可能,青云寺周围不可能藏匿这么多人,王宗带来的使者团早已离开了京都!”   杜夜阑笑,嘲讽地看着慕容平,说道:“慕容大人,谁告诉你,我的人手在使者团里?”   一支利箭从树后射了出来,擦过慕容平的脖颈扎在地上,让慕容平顿时没了声音。   “司徒景湛,今日如若你不放我离开,我未必能逃走,但是你也未必能活着。两败俱伤应当不是你要的结局。”   司徒景湛犹豫,一旁慕容平却立刻让暗卫直接动手,举剑刺向了杜夜阑。   杜夜阑眉头微皱,顿时和暗卫打在了一起,漫天的箭矢落下,我被司徒景湛拽着进了寺庙。   暗卫身手不凡,几个暗卫缠住了杜夜阑,远处丛林虽然都是杜夜阑的人,可是这些人都擅长远攻,等他们冲到马车前时,我已经被司徒景湛拉进了寺庙。   杜夜阑追了进来,可是寺庙里却忽然出现了许多的官兵和禁。卫军,将杜夜阑包围了。   司徒景湛抽出剑对准了我,冲着杜夜阑说道:“杜丞相,你此刻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   这个情形,杜夜阑如果不带上我,是可以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我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忽然听到了司徒景澈的声音。   他从我们先前放置箱子的院子里走了出来,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慕容宜。   慕容宜鬓发狼狈,此刻脖子上被司徒景澈用匕首顶着,恐惧不已。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发现杜夜阑并不惊奇,想来是他和司徒景澈之前便计划好了,要将慕容宜也带出宫吗?   “陛下……救我。”   慕容宜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腹部,泪眼朦胧地向司徒景湛求救。   司徒景湛眯了眯眼,说道:“好手段,连北周皇子都能策反。”   杜夜阑:“陛下,您的弟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逼的吗?”   “三年前,你让他来南越刺杀,真的是为了刺杀我?而不是为了让他刺杀失败,借南越的刀杀了他?”   司徒景澈的声音颤。抖,带着恨意说道:“三哥,你既然想要的只是皇权,那就放他们走吧。否则,你的皇后,一尸两命。”   司徒景湛看了我一眼,然后笑道:“司徒景澈,皇后曾经待你不薄。你幼时研究医药,还曾不小心让皇后中毒,幸亏太医及时救下了皇后,但若认真算起来,你欠皇后一条命。”   司徒景澈闻言,神色松动。   可最后还是说道:“我的确欠了皇后,但是该还的也都还了。司徒景湛,不要再用这些亲情恩义来对付我,你们囚禁了我母亲那么多年,你们拿什么还?”   我能感受到司徒景湛动怒了,就在众人僵持之间,杜夜阑忽然出手,手中软件电光火石之间便刺向了司徒景湛。   而我见状,立刻伸出双手抓住了横在我脖颈上的剑刃,锋利的剑刃割破双手,我却一点不敢松开。   下一瞬,我便被杜夜阑拉了出去。   但是杜夜阑的肩头,却被一柄护卫的长。枪给刺穿了。   司徒景湛接住了被司徒景澈扔出去的慕容宜,双眼却被司徒景澈扔了一把药粉,顿时什么都看不见,被司徒景澈一脚踹在了地上。   司徒景湛恼火地吼道:“给朕杀光!”   周围刀剑身不绝于耳,司徒景澈护着我和受伤的杜夜阑从寺庙里冲了出来上马车逃了出去。   杜夜阑沿路都已经让人布置好了,但是司徒景湛的人追得太紧,我们被困在了清州城,无法出去。   青云寺那一场,杜夜阑几乎用光了这些年安插在京都城的眼线。   幸而我们到到达江城的时候,王宗已经早早为我们安排了一处住宅。这栋宅子的主人家曾经受于李扶山和王宗。   司徒景澈当时与我们一起逃了出来,有他在,我们一行人的伤到都没有性命大碍,只是这一行人里,唯一一个还能施展武力的杜夜阑,此刻也只能像个寻常人一样。   “杜昭肩头的伤太严重了,如果在没有治好之前再动武,他的手臂怕是要废。”   司徒景澈是私下拉着我说的这话,他早就全国了杜夜阑,但是劝不住。   “他的性格你比我清楚,为了护着你们安全回南越,一旦遇到危险,他肯定是会动手的。”   “我们到江城的消息南越那边杜行和王宗应该已经知道了,应该就在这几日,他们会来接我们的,应该不需要杜夜阑动手。”   但是我抬头看着阴沉的天,却觉得一切都还没这么顺利。   我进屋子,杜夜阑已经将软剑收了起来。灵河公主坐在屋子里与他聊天,见到我来了,便笑着离开了。   我给杜夜阑倒了杯水喂到他唇边,说道:“天问堂留下来的那个宝藏,如果不找到,司徒景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夜阑握住我的手,说道:“我收到了消息,杜行他们已经在清州做好了准备,明晚我们便过清江回南越。我之前不想用火器,是怕大战一开,生灵涂炭。”   “但如今司徒景湛联合西秦野心勃勃,我打算到清州之后,便将那批宝藏取出。”   杜夜阑抬手,将我耳边的几缕长发抬起,用头上的木簪叮嘱了。   他望着那木簪,说道:“好好,这簪子,你一定好一直带着。如果有一日,我无法来救你,也许这簪子能再帮你一次。”   我怔怔地看着杜夜阑,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第86章 母子相逢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江城城门已经接连关了几日,司徒景湛的旨意早已下达,江城的守将在严密搜捕我们。   但是王宗给了我们一份地图,他似乎对清州也很熟悉,我们没有从城门出发,而是到了一次司徒景澈带我上岸的地方。   远远的便看到两艘船划了过来,司徒景澈见状,便准备离开,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南越。   上船之前,司徒景澈将一瓶药交给了我。   “没有拿到蛊毒的真正解药,这是按照之前的药做出来地,可以压住你每月的蛊毒发作。只是,有一点先前未曾与你说,这药也是以毒攻毒,而且越到后期,作用越小,你需要尽快想办法拿到真的解药,如果你真的给慕容宜下毒的话……”   我拿过药瓶,笑道:“那毒,我的确没有下给慕容宜,但是下在了司徒景湛身上。只是你如今也不能回宫去了,我会想办法,去寒谷部族那里求解药的。”   杜夜阑站在我身后,将披风给我系上,说道:“好好,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上了船,来接我们的并不是王宗,不过杜夜阑认得那领头的人,是江城的将领。   下船之后,便有马车在等着将我们接入江城,这一次我看到了王宗,还有杜行。   两人飞奔下马而来,我竟然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魏青琢,你怎么在江城?”   魏青琢穿着一身劲装,不同于在京都时侯府公子的打扮,整个人看上去气质也比先前硬朗了许多。   他翻身下马见到我便跪了下来,告诉我他在端午那日之后,便已经出发来了江城。   杜夜阑拉过我,说道:“咱们原本也是答应他让他端午后来江城军中历练的,他是担心先前绣球一事,刘家不肯罢休,所以便连夜来了。”   我瞪了魏青琢一眼,私下是想让他回京都的。看如今这形式,只怕北周与南越马上又要有大战。   进城的马车上,我也将这个想法说了,但是杜夜阑却说:“好好,青琢如今也不是孩子,他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虽然可以将他绑回去,但难保他不会再想办法逃出京都和侯府。”   我掀开车帘看向骑马的魏青琢,也才发现他似乎比先前又高壮了一些。   马车停下之后,杜夜阑看了一眼地方,问王宗:“为何安排在了这里,还有之前去接我们的为何是江城的将领。”   王宗无奈说道:“不知为何,刘太尉知道你去了北周。”   马车将我们带到了刘太尉在江城的府邸。杜夜阑原本去北周的事情,是瞒着刘太尉他们的,此时此刻,杜夜阑应当被“软禁”在丞相府。   我抓紧了杜夜阑的手,担忧地看着打开的府邸大门,也许在我们进门的那一刹那,就会有无数刀剑对准了我们。   毕竟,杜夜阑没有遵从皇帝的命令。   “好好,莫怕。”   杜夜阑看了我一眼,却转身对杜行说道:“我进去,但是车里的人,需要你送去其他地方。找个安全之所。”   灵河公主和舒窈不能和我们一起涉险,事实上,灵河公主被救回来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杜行还没有离开,便被人给拦住了,杜夜阑看着从暗处包围上来的士兵,神色如冰。   刘太尉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   “杜丞相,你擅自离开丞相府,该当何罪?”   杜夜阑将我护到了身后,他们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刘太尉要将杜夜阑带走看押起来,至于我和马车上的灵河公主,舒窈虽然不必被看押,却也被暂时软禁了在了府邸里。   刘太尉倒是没有为难我们,只是他将杜夜阑带去了另外的地方,见不到杜夜阑,我很担心。   可是这样与世隔绝的软禁直到次日黄昏,我才在下人送饭的时候见到了王宗。   “杜丞相被关在了县衙大牢里,看着情形,刘太尉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不过就他们暂时不敢动丞相,清州那边的军队,有动静。”   清州的军队有动静,那就意味着清江附近可能要开战了。   “之前你去北周,说西秦已经退兵了。现在如何了?”   王宗摇头,脸色凝重:“西秦国内也是几位皇子在争权,形势不明,但是半年之内,西秦应该不会出兵。”   我松了口气,如果只是北周和南越之间的事,那么还没有那么糟糕。   但是,越是情况危急,糟糕,杜夜阑才越有可能会保住性命。   “我今天来这里,是要告诉你另外一个坏消息。丞相暂时要留在清州,但是刘太尉让我送你回京都去,我想陛下是想用你们来牵制丞相。”   连王宗都能看出的意图,那就意味着我若是回到京都,大概率也是被软禁,甚至可能会死。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从何时起,所有人竟然都知道,我是杜夜阑的软肋,用我来威胁他。   我觉得我好像成了杜夜阑的累赘。   王宗似乎是想安慰我,然而此刻少年大抵有觉得不说话才是好的,神情有些戚然。   我抬头看了一眼下人端来的饭菜,拉住了王宗,问道:“与我们一起回来的舒窈和那位夫人,要一同上京吗?”   王宗点头,说道:“我听闻和你们一起回来的人受伤了,伤重吗?这里的人肯定没有给他们送药请大夫,不如一会儿我去给他们看一下。”   我想让王宗帮忙的也是这件事,灵河公主和舒窈的身体在地牢里饱受摧残,如今又是风餐露宿和我们逃回清州,我担心她们的身体熬不住。   “王宗,那位夫人,请你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她。她如若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还麻烦你再替她转达与我或者杜夜阑。”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王宗便带着人来了府邸,将我和舒窈还有灵河公主一起带上了马车,出发去京都。   我临走前想要 再见一见杜夜阑,却没有机会,倒是魏青琢在我们出城时骑马追了上来,与我话别之时,他悄悄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袖子里。   舒窈还有灵河公主都在,不过两人此刻都在闭目养神,我拿出袖中的锦囊打开,发现里面除了有一张纸条外,还有一块玉牌。   是杜夜阑的字。   “好好,这玉牌你贴身藏好。当初我随师父杨九通回到京都,曾经暗中招揽过义父的旧部精英百余人,暗中训练,这些人如今分布在禁。卫军,护城军之中,有些已经身居要职。如若你们回京遇险,利用玉牌,逃离京都。”   我看过之后,从水壶里倒出水,然后将纸条撕碎放进了水杯里,片刻之后,纸条便烂成了一团,字迹消融。   我从锦囊里取出玉牌时,灵河公主睁开眼,我来不及藏起玉牌便被她瞧见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对我说道:“阿昭很爱你,也愿将性命托付给你。”   我垂眸看着锦囊,心中苦涩。   杜夜阑将这保命的东西给我,可是我未必能承担的起。   入夜之后,暂居客栈。因为不放心,所以我和灵河公主还有舒窈住在了一间屋子里,却不想夜半,灵河公主却做了噩梦,渐渐发起了狂来。   我不敢打伤灵河公主,便只得让舒窈帮忙先将灵河公主用被子捆住,然后堵住了灵河公主的嘴。   “舒窈,你以前可曾见过公主如此?”   舒窈脸色苍白,也有些被吓到。   “好像有一次,那是我刚刚被关进地牢里,因为重伤昏迷,可是忽然听到对面的牢房里有女人痛苦的叫喊声,似乎在喊——琮儿,殿下什么的。”   舒窈也只听过一次,而且那次她重伤,意识不清晰。   我看着灵河公主的样子,倒像是犯了癔症。   这样下去不行,灵河公主是万万不能出事的,也不能让人发现她出事,我让舒窈将抱着灵河公主躺在床上,然后在自己的手臂上弄出了一道伤口来。   血流了一手掌,我便立刻打开了门,求门外的看守让王宗帮我处理伤口。   夜里找大夫本来就不方便,看守也知道王宗与我们关系好,便立刻让王宗来了。   刘太尉的手下和王宗一起押送我们,看了一眼我的手和倒在地下地碎茶壶,倒也没有怀疑什么,打着哈欠让人仔细盯着我们便走了。   王宗给我处理伤口时,我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   王宗会意,让门外的看守去楼下休息,说他来看着我。   客栈从楼上下楼只有一个出口,那两个看守看了大半夜,这会儿也乐得下楼去守着。   等他们离开之后,我立刻让舒窈将灵河公主扶了起来,把灵河公主的病状告诉了王宗。   “她是对丞相很重要的人,烦请你一定要救她。”   我也在也顾不得让王宗听到灵河公主口中说的话了,得先保证灵河公主安全。   于是我将堵着灵河公主嘴的棉布取了出来,便听到了灵河公主痴痴的低语声。   “琮儿,琮儿,别下水。琮儿不会的,他会游泳的,皇兄你放了他……放了他……”   烛光昏暗,王宗拿着针的手顿住,手里的银针竟然掉了下去。   半响,他回头颤声问我:“她究竟是谁?”   我真想随便给灵河公主编个身份,却看见王宗伸手便撩开了灵河公主额前的白发。   灵河公主浑浊的双眼看了过来,然后红着眼喊了一声。   “琮儿,是母妃的琮儿吗?”   王宗没说话,却将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在他的左臂上,有一个残月一般的深色胎记。   痴语的灵河公主突然噤声,然后一把抓住了王宗。   我的心沉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王宗。   第87章 为他求生路   回到京都的前一页,我身体内的蛊毒再次发作,服下了司徒景澈给出的药,我暂时缓解了身体的痛苦。   然而伴随着这一次的蛊毒,我得到了另外一个噩耗。   王宗告诉我,司徒景湛手里,应当也没有蛊毒的真正解药。   “当年师傅为了研究蛊毒,用掉了蛊毒的解药,当时他之所以会停留在清江附近,就是为了找到解蛊毒的药材。但是你手中的解药并不是解毒,而是压制蛊毒发作,可是从配药成分上来看,是我师父的手笔。”   李扶山当年还没来得及研究出蛊毒的解药,只是制作出了暂时性的蛊毒解药吗便被司徒景湛抓走了。   依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李扶山没有时间去制作解药,便意外身亡了。   司徒景湛身边,没有比司徒景澈更厉害的大夫,他顶多只能让太医仿制李扶山的“假解药”。   不过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并不算多坏。   原本我也已经不打算从司徒景湛手里拿到解药了,不过……   司徒景湛似乎并不知道,蛊毒出自寒谷部落。我给他下的那颗蛊毒,若是发作,他必然会选择服用那“假解药”。   毒素日积月累,也够他受的。   这也许也可以算是因果报应。   因为蛊毒的原因,早上进城时,我精神都有些恍惚。   离开时的那场大火,距今已经快有三个月了。但丞相府受损严重,如今也才修补了一半。   之前杜夜阑被软禁丞相府,是以他的书房和院落已经先修补好了,而我之前住的院子,此刻还在修缮,我便干脆让人将东西都搬去了杜夜阑的院子里。   桃言和雅言这两个丫头见到我,都哭了起来。倒是月牙,一声不吭地,竟然直接对着跪了下去。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那日的事情,不是你没保护好我,是敌人太狡猾。”   我让雅言去安置了舒窈,舒窈身上的伤需要有人帮忙调理。而灵河公主,我觉得让她待在丞相府怕也不安全。   但是还是将她接近了丞相府,然后悄悄将她带进了密道。   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让桃言每日去灵河公主住的屋子送饭,然后两日后,对外说是带回来的老妇人因为身体不好去世了。   因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看守在丞相府外的人没有细查,灵河公主从丞相府消失这件事,便算是遮掩过去了。   茅草屋外的花田里芍药花开的层层叠得,我走进来时,险些认不出来。   以前和杜夜阑来这里,花田里的花都开得不怎么样,说到底,杜夜阑也不能每日来此地照料这些花。   大约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灵河公主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她弯着简单的发髻,虽然依旧衰老,可是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我笑着将带来的糕点和饭菜拎进了茅草屋。   将灵河公主送到这里居住,已经有一个月了。   司徒景湛不知道是发现了我给他下蛊毒,还是因为被青云寺的事情刺激到了,果真在半个月前,与南越开战了。   不过,王宗说,其实这一天早晚回来,这次的事情只是契机。司徒景湛想攻打南越,本来忌惮的便是杜夜阑。   可如今,杜夜阑是阶下囚。   但幸好刘太尉还不傻,没有趁机对杜夜阑出手,而是选择了大局为重,先联手杜夜阑对抗北周。   听王宗说,朝堂上,好些王公贵族,因为刘太尉没有将杜夜阑送押回京城,已经气得连刘太尉都在攻击了。   “之前丞相为了百姓田地的事情得罪了他们,尤其是蜀中水灾,丞相杀了魏严和刘主,那些人越发害怕丞相,便都想着借这次的机会,煽动陛下,先对丞相下手。”   王宗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屋子,便与我说着,便将药喂给灵河公主。   那日在客栈,王宗告诉我,他是被李扶山捡回去的,他的真名是魏琮。   也就是,灵河公主当年那个死于溺亡的儿子,杜夜阑寻了这么多年的琮弟。   王宗记得幼年的事情,他“溺亡”的时候,已经不是不记事的孩子了,可正因为如此,他知道他绝对不能暴露出身份,否则他必定会死。   当年他会溺亡,是一场意外。   北周宫中的小皇子们瞧不起他,时常欺辱。他虽然从消息装疯卖傻惯了,却也忍无可忍,便动了手。   结果那几个小皇子,竟然将他身上绑了石头,踹入了河中。   他水性好,可是因为双手被绑,好不容易解开了绳索,却失去了意识,但幸运地是,他被丢下去的那湖有地下暗流,暗流将他冲出了皇宫,被路过的李扶山所救。   并不是没有想过找灵河公主,可是他得到的消息是,灵河公主已经死了。   他去过长公主府,发现所谓里的疯癫长公主,根本不是他母亲。   自那之后,魏琮一直在隐姓埋名地活着。   李扶山失踪之后,他便来到了京都进入九越书院读书,实际上,九越书院也是他四处奔走创建起来,相比之下,如今的校长程听雪并没有魏琮付出的心力多。   至于杜夜阑,魏琮并不是忘记了他。虽然这位义兄在他的记忆中只与他相处了一年多,但依旧是很重要的人。   只是,魏琮以为杜夜阑和他的父亲一起去世了。   当时他父母给义兄取的是另外的名字,杜昭是杜夜阑进六皇子府之前用的名字,魏琮并不知道。   而且再次重逢,已经时隔多年,当时的小小少年早就变了模样,魏琮自然也没有能够认出杜夜阑来。   若不是有灵河公主在,我觉得也许魏琮和杜夜阑可能这辈子都未必会相认。   杜夜阑现在还不知道魏琮的身份,回来的路上,魏琮已经想办法将自己的身份飞鸽传书去了清州,杜夜阑此时应当已经知道了真相。   而我也已经寻了时机,将杜夜阑当年亲眼看到的六皇子之死的真相告诉了魏琮,我担心灵河公主知道真相后太激动,所以避开了她。   魏琮知晓后,独自去了小苍山拜祭。   再回来时,他与我说,如今掀起当年六皇子之死的真相并不是恰当的时机,应当先解决了北周和南越的事情。   如若此时南越国内动荡,便给了北周可乘之机。   陪灵河公主聊了一会儿,她喝了药水睡下,我和魏琮一起走出了茅草屋。   魏琮给我把了脉,因为手上有两朵冰晶火莲花在,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服药,魏琮说我体内的寒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寒毒已去,你的身体继续调理的话,我大概能保你十年无虞,只是,一年之内,你要去寒谷部族找到蛊毒解药。此时越快越好,拖延不得。”   我自然也是想立刻就动身去求药的,可是如今北周南越开战在即,而且我被软禁在丞相府,根本不能离开。   “魏琮,如果这场仗打赢了,杜夜阑回来后会怎样?如果这一场仗陛下已然想求和,杜夜阑又会怎么样?”   虽然到目前为止,前线的战报传来,两国还没有分出输赢,但是我这几日总是夜间醒来,觉得心慌。   魏琮的神色也不轻松。   “若是赢了,义兄功高盖主,让陛下对他的忌惮又深一层,怕是根本回不了京都,便会被卸磨杀驴。”   “可若是输了,司徒景湛必然不会放过义兄,陛下同样会顺水推舟,义兄活下来的几率仍然不大。”   这一次的仗,杜夜阑不得不打,可无论输赢,他都会是输家。   “魏琮,你能帮他想出一条活路吗?”   魏琮皱眉,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茅草屋,郑重地说道:“你应该有想到办法,只是你觉得这个办法大逆不道是吗?”   魏琮陡然抬头盯住了我,目光矍铄又凌厉。   “杜夜阑的死局,是因为如今的陛下不相信他。是因为如今的朝堂上,那些王公贵族站在了杜夜阑的对面,可若是如今的天子相信杜夜阑,那这危机自然就可以解除。”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你义兄为什么会步入朝堂吗?他有为什么要步步为营,成为这被众人忌惮的丞相吗?”   “他与我说过,他想有一天,将一个清明富足的南越交给一个真正能承担起这个国家的人手上,那个明君不是如今的天子,而是你。”   “当年他们用阴谋诡计杀了六皇子得到天下,而如今,你可以堂堂正正将天下要回去。南越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求和和享乐的君主,南越需要的是一个有魄力和毅力的明君。”   魏琮离开时的背影,清瘦却挺拔,像是远处风中挺秀的青竹。   我望着清州的方向,夕阳落幕,不见一缕彩霞。   “杜夜阑,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你,你是会希望魏琮做个普通的人过安静的日子,还是想将他送上那个位置呢。”   我并没来得及等到魏琮的回答,却有人先泄密了。   魏琮的真实身份被曝光了,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曝光魏琮身份的人,会是桃言。   第88章 四面楚歌   桃言是杜夜阑亲自挑选的人,她的姐姐也是杜夜阑亲手带出来的人,而且她本来就是京都人,知根知底,性格也简单。   在我身边,桃言也没有展露出一丁点的异样。   王御史带着禁。卫军抓住了魏琮时,我还在想,是哪个环节暴露了魏琮的身份,直到桃言从我身后站了出来,指证了魏琮。   除了魏琮,桃言甚至说出了丞相府的密道和茅草屋。   站在书房之外,魏琮已经被抓住了,王御史质问魏琮,但这个时候,我和魏琮都知道,除了死不承认之外,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应对方法了。   魏琮的身份一旦暴露,只有死路一条。如今的陛下,是断不会允许魏琮活着的。   “桃言,你为什么要胡言乱语,王大人怎么会有其他的身份?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桃言站在了王御史身后,低垂着头不说话,半响才抬头看我,可眼底却不见往日的清明,尽显恨意。   我心头一触,却不明白为何桃言会有这样的眼神。无论是我还是杜夜阑,对待她和雅言都并不严苛。   “夫人,没有人逼迫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要再狡辩了。我亲眼看到你们在花田里,你喊王大人魏琮,那茅草屋里还住着你们带回来的老妇人。那茅草屋里还挂着已经去世的六王爷的画像。”   桃言盯着我的眼睛,木着脸一字一字说着。   我侧身看去,其他的下人都被拦在了院子外面,雅言和月牙在我身边也被摁住了。   我慢慢靠近月牙,说道:“你想办法先进去,一定要带着公主离开。”   月牙微微颔首,我抬眸,突然冲上去对着桃言狠狠打了一巴掌。   却又立刻被王御史带来的人给制住了。   我狠狠瞪向桃言和王御史,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什么勾结,但是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里是丞相府,你们抓的是新科状元,可是你们除了这婢女的说辞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怎么能服众?”   “进密道抓到了人,自然便有证据。丞相府又如何,本宫今天还就是要抓人!”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众人后面走出来,珍荣公主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刚才我那一闹,月牙已经脱身了,我还需要再为月牙拖一点时间。   “珍荣公主,你贵为公主更应当知道抓人也得有罪证!就算王大人另有身份,难道魏琮有罪吗?如果魏琮无罪,你们又用什么身份抓他?”   珍荣公主冷笑,瞥了一眼魏琮,说道:“罪责自然是有的,新科状元冒用他人身份,冒充皇亲国戚,这个罪责足以砍头了。”   珍荣公主抬手,王御史转身让人将围观的丞相府下人全部赶走,禁。卫军不由分说便将我魏琮还有雅言都绑了起来。   桃言咬着唇瞥了我一眼,低头快速走进了书房,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密道的入口。   看到密道的时候,王御史的眼睛眯了眯,然后立刻说道:“快带路,禁。卫军跟着桃言先下去,听闻下面有机关,将魏静好和魏琮都带进去领路!”   “公主可要下去。”   珍荣公主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和魏琮被推着下了密道。   密道的机关之前杜夜阑布置之后并没有更换,而在丞相府发生火灾之前,为了安全,我曾经将几个丫头都带进过密道,甚至还将如何使用密道机关的方法告诉了他们。   这会儿有桃言带着,我也没有机会打开机关。   这地方桃言之前来过,对于她来说,进这里没有什么困难,唯一有点阻碍的是花田。   那花田如果身上没有带解药,会昏迷中毒。这一点桃言似乎不知道,之前她进来的时候,花田里的药草和花因为长时间没有搭理,都没有开。   可最近因为灵河公主住在这里,这些药草和花长得很好,才走进,我便嗅到了风中飘来的花香。   “公主,御史,就是前面的茅草屋了。里面有画像还有那个老妇人。”   王御史看向我,说道:“不如丞相夫人领路吧,都到这里了,你再狡辩也没有用。”   我也不知道月牙有没有成功带走灵河公主,但我不能先自乱阵脚。   我慢慢挨向魏琮,然后说道:“我不知道王御史再说什么。这地方不过是我与夫君闲暇时休憩的地方,因为有几番农家闲趣罢了。”   王御史冷哼着大步走向了茅草屋。   我被人推着向前走,却伸手悄悄将腰间的鎏金球勾了起来,但是雅言离我有些远,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避开这花田药气。   王御史一脚踹开了茅草屋的门,珍荣公主随即走了进去,片刻后,两人却面色铁青走了出来。   “来人,将附近都给我搜一遍!”   桃言白着脸走了出来,说道:“肯定有人的,我上次偷偷跟着他们进来看到人的。后面迷雾林有温泉,那女人也许躲到那里去了!”   我恼火地看向桃言,质问道:“桃言,我与丞相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们。难道诬陷了我与丞相,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桃言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苦衷,我虽然这样问,可却希望桃言是被逼迫的。   但桃言却红着眼怒视着说,说道:“你和丞相对我不薄是为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若不是珍荣公主告诉我,我竟然不知道我的姐姐便是被你们害死的!”   “如果不是你们逼着我姐姐去北周,还让她替你做了枉死鬼,如今我与阿姐早该一家团圆了!”   我愣在原地,竹林里的风裹着雾气垂在脸上,明明是七月之夏,我却遍体生凉。   桃言,认为是我与杜夜阑害死了云樱。   我慢慢垂下了眼帘,虽然事实是云樱为了帮我引开慕容平的追杀而牺牲,但……桃言说的似乎也没错。   若不是为了救我,云樱也不必客死异乡。   我心中一时拥堵难受,不再去看桃言的目光,只死死咬住了牙。   王御史的人搜寻了一大圈未果后,他气急败坏地踢了桃言一脚,吼道:“你不是在骗本官!”   珍荣公主皱了皱眉,冷冷道:“许是听到动静逃跑了,但既然魏琮在这里,早晚能抓到。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少她一个也没关系。”   王御史压下怒火,阴测测地盯着我和魏琮,说道:“来人,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抄走,将魏静好和魏琮押进大牢之中,我亲自审问,封了丞相府……”   王御史说着,却突然用手捂住了额头,整个人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我站在原地,死死捏着飘出冷香的鎏金球,紧张地看着包括王御史和珍荣公主在内的一圈人全部摇晃着倒在了地上,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月牙应该已经带着灵河公主出去了,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是我需要把魏琮也带走。   可是当我转身时,发现魏琮也晕倒了。我立刻将鎏金球放到了他的鼻息下面,魏琮悠悠醒转过来,却不得动弹。   “我带你先离开这里,你不能被他们抓走。他们只想给你安一个罪名然后将你关进大牢。”   我伸手去扶魏琮,可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我将他扶起来就已经很吃力,带着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   当我想再次拽起魏琮时,他却拦住了我。   “嫂嫂,我现在不能动,那解药也只能让我暂时清醒过来。你带着我没有办法逃出去的。守在密道外面的人若是迟迟不见他们出去,肯定会进来搜查,你先自己逃出去。”   我看了一眼身后,珍荣公主他们还全部倒在地上。   “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杜夜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的!”   魏琮坚持道:“可是嫂嫂你留下,只会让我们两个都陷入险境而已。你出去,找到母亲,她安全便好。我被关进大牢,书院也许也会受牵连,你去找陈策和院长,告诉他们实情……联系义兄……我还得靠你救呢。”   魏琮说着,便再次昏迷了过去。   我咬咬牙,只得转身跑了出去。   密道肯定是无法再回去了,还好这地方不是封死的,只要翻过后面的山,就能离开。   我转身从地上捡起了禁。卫军的刀,立刻向山上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整个夜色都已经暗沉了下来,山中一片漆黑,可是我也不敢停下,双手举着刀开路往前走。   回头望去,隔着迷雾,隐约能瞧见一片火光,看来密道外的人已经找了进来。   也不知道魏琮如今是否安全。   我一走神,便被树枝绊倒狠狠摔了一跤,抬头却看到林中有一双绿色的野兽眼睛正盯着我。   我慢慢攥紧了手里的刀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却全部定格在了杜夜阑的脸上。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要出去见他,还要救魏琮。   我不敢动,举刀和那藏在黑暗里的野兽对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汗流浃背,双手僵硬到发酸,在我快支撑不住时,远处突然传来动静,那野兽顿时掉头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瘫倒在地,抬头,看到了从远处灌木里站起来的月牙和陈策。   来不及问陈策为何会在这里,我眼前便黑了下去。   第89章 再面世人   醒来的时候,我人已经到了书院。   月牙和灵河公主也都在身边,我拉着月牙询问情况,她告诉我,原来魏琮早就担心丞相府不安全,所以他叮嘱过陈策,如果丞相府出事,便让他到山上去等着。   魏琮知道从茅草屋走,穿过后面的迷雾温泉便可以到山上,山后偏僻,鲜少有人来,陈策去那里等着,也不会引人注目。   陈策并不知道魏琮希望他去山上等什么,但因为是信任的师兄,所以陈策认真地去做了这件事。   王御史带着人包围了丞相府,书院的学生看到之后告知陈策,魏琮也在丞相府内没有被带出来,陈策便感觉到出事了,立刻就上了山。   陈策遇到了月牙,先让人将灵河公主带回了书院,随后因为担心我和魏琮,两人便继续在山上等候,直到月牙看到山下大火,按捺不住来寻我,我这才得救。   第二日我让陈策去打听消息,才知道王御史带人包围了丞相府后,将魏琮带走了,不过丞相府只是被封禁了,下人们还都被关在相府之内,只是不被允许外出,但没有生命危险。   我猜想是因为杜夜阑此刻在清州对敌,如过他们直接查抄了丞相府,可能会影响到前线的杜夜阑。   我能站起来时,便立刻带着灵河公主去见了程听雪。   程听雪只知道王宗出事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直到他看到了灵河公主。   不用在多说什么,有灵河公主在,当我告诉程听雪,王宗便是魏琮时,程听雪立刻就明白了整件事。   他脸色一变,立刻让陈策去将书院的学生全部遣散回家去,然后将书院封了起来。   “夫人,公主,魏琮是我书院出来的学生,他如今被抓走,那些人肯定很快就会查到书院头上,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如果被抓到,怕是会和魏琮一起死。”   知情的人都死了,那么魏琮的身份自然就成了秘密。   程听雪原本是想将我们带去程府,可是我觉得那里不安全。如今去安平侯府也不安全,思前想后,我便想到了之前杜夜阑暗中买下的金玉楼。   那地方原本是桃言的,后来买下金玉楼却没有直接给桃言打理,毕竟她是我身边的丫鬟,也不擅长经营酒楼。   那地方鱼龙混杂,方便听消息。而且后院四通八达,要逃离也简单。   于是我便带着灵河公主暂时搬到了金玉楼居住,金玉楼如今的掌柜是杜夜阑的人,自会帮我们遮掩。而且我见到掌柜才知道,原来他有办法联系上清州的杜夜阑。   果然不出两日,书院就被查封了,而且连程听雪也出事了。   陈策之前听到了定荣公主传递出来的消息,逃过一劫,但是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宫中打算秘密处决大师兄,原本他们想抓到灵河公主后一起秘密处决的,但现在怕夜长梦多。魏潇……定荣公主她也是偷听到的消息,似乎是珍荣公主和太子力主的这件事,让我们必须在五日内相处办法救下魏琮,否则……”   定荣与王宗有同门之谊,比起太子,魏琮更像是指引定荣公主的兄长,她带来的消息,必然不会有错。   只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救下魏琮呢。   杜夜阑那边的回信也还没有收到。   我正想着,忽然在腰间摸到了玉牌,是杜夜阑之前给我的。可是这玉牌是召唤杜夜阑在各处培养的人手,也是当年六皇子的人手,一旦这些人暴露出来,不管有没有成功救下魏琮,都代表我们没有退路了。   劫天牢,那边是谋逆。   如今还不到这一刻,我咬了咬牙,问陈策:“有什么办法能拖吗?魏琮毕竟也是新科状元,他们到现在不是还没有给魏琮定罪名吗?难道就想这么不明不白赐死魏琮?”   陈策眉头紧锁。   “如果他们给大师兄定罪,光明正大处斩,我们不是没有机会拖延时间。可若是他们一杯毒酒或者直接在天牢暗杀,伪装成师兄暴毙就麻烦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必须得让他们公开审问?得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抓的你师兄,我们得主动曝光你师兄的身份,六皇子去世多年,可是……记得六皇子的人未必就少!朝中也不是没有当年支持六皇子的人!”   可是,我和陈策都有些苦恼,要怎样才能让世人都相信这个事实呢?   就在这时,屋内被人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蹒跚着走了进来。   “那就让我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吧。虽然如今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但是认得我的人应该不少。”   苍老的声音从灵河公主的最终发出,虚弱却坚定。   她浑浊的双眼,在一个多月的医治下,已经变得清明许多了。   我与陈策对视一眼,最终决定用灵河公主的身份赌一把。   当然我也准备了后招。   两日后,我扶着灵河公主敲响了京都府衙前的鸣冤鼓,鼓声响彻长街,震惊了整个都城。   我戴着面纱,京都府尹没有认出我,而是皱眉看着站在我身侧的灵河公主。   “你是何人,敲这鸣冤鼓,可有诉状?为何不跪?”   灵河公主看着眼前的京都府尹,坦然说道:“吾乃北周灵河公主,南越先六皇子正妃司徒鹤。莫非,要吾跪你?”   京都府尹瞪大了眼睛,似乎在想眼前人是否脑子有病,便看到灵河公主从脖子上摸出了一个串在红绳里的印鉴。   “六皇子的印鉴,你可认得?”   我也有些意外,我之前看到灵河公主身上带着一个像是龙行的饰品,却没想到竟然是六皇子的印鉴。   京都府尹本想要呵斥,却在看到那龙形印鉴后立刻脸色大变,随即喊了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那领了吩咐的人立刻就骑马离开了府衙,我皱眉转身看向那人离去的方便,便看到金玉楼的一个小二此刻换了装束,立刻骑马跟了上去。   我和灵河公主身后,已经围观了很多百姓。   而十几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正低调地站在其中,陈策便低头站在最后面。   我稍稍安心。   仅仅依靠灵河公主一个人是不行的,万一宫中无耻地否人灵河公主的身份,然后立刻将灵河公主抓入牢中就麻烦了。   所以陈策这两日,已经让之前回家地九越书院学生,在大街小巷散播灵河公主和魏琮身份的消息,同时借由这些读书人的圈子,将这么当年六皇子的那些事迹重新提了出来。   一起被提出的,自然还有很多人好奇的,六皇子之死以及灵河公主北归,以及……那个出生之时便天降祥瑞,生得老皇帝喜爱的皇孙魏琮。   也许没有很多人敢谈皇家的事,但好奇八卦隐秘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   勾起人们兴趣之后,便是需要陈策带人,在灵河公主鸣冤时,再煽动一次,让皇家不得不审明白了王宗是谁?   但这还不够,通过金玉楼,我私下见到了徐夫人,想求徐太傅帮忙。   然而徐太傅身份特殊,毕竟无论谁看,徐家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人。   可,他是杜夜阑的师傅。杜夜阑虽然与我说,杨九通才是他真正的师傅,但提到徐太傅,杜夜阑也很崇敬。   虽然如今还没得到徐家的回应,但我相信,徐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京都府尹想让我们进府衙去,可是我却扶着灵河公主站在了府衙门前。   我们不能进去,不能离开身后这些人的视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骄阳似火,我已经有些站不住,灵河公主的身体更是吃不消,我让她倚靠在我身上,这样她能坚持住。   “义母,你还能撑得住吗?”   灵河公主摸着我的手轻轻按了按,已经说不出话了。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转过头去,竟然看到了好几位老臣下马跑来,身上还穿着朝服。他们身后,一顶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我看到了徐大人和徐夫人。   他们伸手,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车上扶了下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了我们面前。   老人没有穿华贵的衣服,也没有穿朝服。但是大臣们全部恭敬地让出了路来。   灵河公主慢慢抬起头,看了老人片刻后,笑道:“是,徐大人啊。可惜了这么多年,都未能再与大人对弈。”   来人便是杜夜阑的师傅,太傅徐诚。   徐太傅推开扶着他的徐大人和徐夫人,竟然弯腰向灵河公主行了礼。   “太傅徐诚,拜见灵河公主。”   有些人,一句话,就可以定乾坤。   太傅之后,方才奔来的大臣们,便一一跪了下来。   人群中,陈策立刻带头喊了起来。   “拜见灵河公主”   ……   等王御史带着人赶到时,府衙门口已经人满为患,不知从何处,涌来了无数人,围观的,好奇的,还有……曾经追随六皇子,如今已各处当值为官的人。   王御史大人被堵在了外面。   禁。卫军赶来了,我将杜夜阑给的玉牌挂在腰间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摘下了面纱。   “王御史,你年轻不认得灵河公主,难道徐太傅三朝元老还会认错?我是丞相杜昭之妻,我夫君如今在清州御敌,让我拖一句话带给王御史。”   “公道自在人心,如今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捉拿未犯错的状元下狱,是心虚吗?你捂得住魏琮和灵河公主的嘴,你捂得住天下百姓的嘴?”   我捏紧了玉牌,远远望见禁。卫军的统帅抬手,阻止了禁。卫军冲上前来。   第90章 簪中退路   也许是因为内忧外患,大军如今都在清州,是以宫中担心激起民愤,便暂时没有动魏琮的性命。   但其实谁都知道,这只是一时侥幸。   如今魏琮的身份已经彻底曝光,宫中绝对不会任由事态发展。若是皇帝不想此刻弄出内乱,想安抚六皇子的旧部和百姓,多半会还魏琮皇族的身份,让他认祖归宗。   封一个亲王或者侯爵,便能阻止六皇子的旧部哗变,这对于宫中来说,是牺牲利益最小的选择。   可是,宫中不会让魏琮一直活着的。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曾经被预言过是天子之气的人,如今也不想幼时展现的那样痴傻愚钝,那么这样人对于皇位的威胁就太大了。   我带着灵河公主现身是为了就魏琮,但也暴露了自己,于是我和灵河公主再次被软禁在了丞相府。   不过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丞相府,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听闻清州那边的战事依然胶着,刘太尉也在,杜夜阑恐怕无法脱身回来。在茫然等待的第三日,珍荣公主来到了府中。   “杜昭临阵脱逃,不从军令,竟然从清州失踪了。丞相府所有人押入大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珍荣公主咬牙看着我,随后整个丞相府的人便被抓了起来。   我扶着灵河公主从屋中走出,珍荣看到灵河公主后,也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是对着抓人的士兵说道:“将魏静好抓起来,然后灵河公主好生送到宫中去。”   灵河公主一拐杖打在了上前的士兵身上,说道:“谁敢动她?”   “灵河公主,如今杜昭犯罪,牵连家眷,整个丞相府的人自然是要被抓走的。”   珍荣公主冷眼扫过我,轻蔑地看着我和灵河公主。   灵河公主虽然如今已经被证明了身份,但毕竟只是一个身份,如若珍荣动怒,怕是会波及到她。   我拉住想护我的灵河公主,走上前去说道:“即使是丞相获罪,抓人也应该是京都府尹或者是禁。卫军的事情,珍荣公主越俎代庖是否不合适?”   珍荣公主眉头一条,她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走到我身后,一脚揣在了我的膝盖上,逼迫着让我跪在了地上。   灵河公主想上前却被拦住了。   “魏静好,你算什么东西,敢质问本公主?本公主自然是带着圣旨来的。”   珍荣公主说完,一旁的太监便取出了圣旨。   我知道此事根本不能和珍荣公主争论,此事我问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我已经让月牙带着玉牌从丞相府的小门出去了,让她拿着这个玉牌去找禁。卫军统领,那统领上次我便看出来了,是认得这玉牌的人。   我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但是希望那枚玉牌召唤出来的人,能在危急时刻护住灵河公主。   灵河公主和丞相府的其他人都被带走了,院落里只剩下珍荣公主与我。   我被绑着动弹不得,珍荣公主却并不急于将我带走,而是俯身与我说道:“我若在此时将你杀了,你才杜昭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想开口,可是珍荣公主却取出了马鞭狠狠抽在了我身上,剧烈的痛楚让我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魏青梧,我知道是你。司徒景湛全告诉我了,你这个放荡的女人,不好好做你的北周皇子妃,竟然在四年前就勾。引了杜昭!是你害得他在朝中举步维艰,对本公主越来越疏远!”   又是一鞭,打在了我的脸上,鲜红的血滑进眼眶,模糊了周遭。   珍荣公主一脚踩在了我的手指上,十指连心,我咬着牙没有哭出来。   “我说为什么会这样,杜昭从三年前开始就避着我,每次看到我那眼神便像看另一个人,他在逐渐厌恶我,就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对我冷漠的原因是你,一个替我去和亲,却不守妇道,为了一己私欲将整个南越置之不理的女人。”   “一定是你迷惑了杜昭,否则他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还费尽心思替你隐瞒身份,偷天换日?”   鞭子重重打在我身上,我在地上滚动,却躲不开鞭子。   耳边开始嗡嗡作响,我用力喘着气,看向已经陷入疯癫的珍荣公主说道:“你到如今,还不明白,杜昭是为什么厌恶你。不明白杜昭是为什么和朝臣对立,你实在可悲。”   “还有,也许全天下都有资格指责我自私,但只有身为真公主的你,不配!”   我觉得我这会儿已经疼得无法思考了,所以才会拼着最后的力气说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珍荣公主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一脚踹在了我头上。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觉得整个脑子都晕沉沉的,说不上来是痛还是恶心,模糊的视野里,我只能看到原本插在头上的那支木簪子,被珍荣公主踩在了脚底下。   珍荣公主居高临下看着我,然后一脚将那木簪踩断了,随后走到我身边,将我身上的荷包扯了下来。   “司徒景湛说你的荷包里藏了不少东西,那么能压制你蛊毒的解药是不是也在这里?”   珍荣公主笑着将取下的荷包全部扔进了池水里,然后让士兵将整个院子都包围住,解开了我的绳索。   “如果司徒景湛没有骗我,今日应该是你毒发的日子,他可是请本公主一定要好好欣赏你的蛊毒发作。”   我想逃跑,可是才跨出一步,士兵的剑便刺在了我的肩头。   腹中忽然开始绞痛,随即是心口,蛊毒开始发作了。   我咬着牙倒在地上,骂道:“你身为南越公主,却和北周皇帝同流合污,以虐待人的性命取乐!”   珍荣公主拿着马鞭笑道:“那又如何?草芥之命罢了。你这种蝼蚁竟然染指了我想要的人,不该受苦吗?”   “我原本是想杀了你,但如今看你蛊毒发作生不如死的样子,我倒是更想将你关起来,然后每个月欣赏你蛊毒发作。”   因为解药的缘故,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蛊毒的折磨了,这次的蛊毒比在北周那次更加汹涌霸道,我口中很快便全是血腥的味道。   我忍受不住,迷迷糊糊想要跳河,却被人拽了回来。   珍荣公主低头远远看着我,笑得愈发满意。   掌心传来隐隐痛意,我看过去,发现抓到了断掉的木簪。   视线再次集中起来,我咬着牙,在地上一点点爬向簪子,将断掉的簪子死死抓在了手中。   仰头看到的是一轮皎洁的明月。   我想,黑夜和痛苦应该就快结束了吧,再熬一熬罢了。   兴许是我的苦痛让珍荣公主很满意,所以我最终没有死,只是奄奄一息地被扔进了天牢里。   也是可笑,与我一墙之隔的,竟然是魏琮。   唇上微微有湿意,我睁开眼时,便看到魏琮隔着栅栏,用碎瓷片盛着水在往我嘴里灌。   他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破口处全是暗褐色的血迹,原本清隽的探花郎,如今狼狈不堪,看上去也只比虚弱到动不了的我好那么一丁点。   不过,他的眼眸依旧十分湛亮。   像是大雪中的郁郁松柏。   “才将你的寒毒祛除,却不想几日未见,你竟然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嫂嫂怕是被我连累了。”   我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笑。   “这你倒是说错了,我这样与你无关。也许,你过几日就会被放出去了,你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宫中不能再将你关在这里。”   魏琮神色如常,无喜无忧。   “其实,即使出去了,也会死。只是多让我苟延残喘几日,如今想想,嫂嫂当日与我说的话,的确是我唯一的出路。只是一旦举事,义兄也会被我连累。”   我咳嗽了两声,唇齿间再次弥漫着血气。   魏琮还不知道杜夜阑获罪的事情。   “如果你担心的是会连累杜夜阑,那你就太小看你的义兄了。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难道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吗?他在百姓中树立的威望,朝中笼络的官员,不过是为了你。他希望,你来做南越的天子。”   “他从清州失踪了,也许是回京都救你了,但无论是为了什么离开清州,杜夜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魏琮垂眸许久,然后抬起头,眸色清明的笑道:“既然如此,那边放手一搏。赢了,便可以看到朝阳,输了,也不过是继续活在黑暗。”   我点点头,然后慢慢伸出手,展开了掌心。   断成两截的牡丹凤凰木簪染着掌心的血迹滚落到了魏琮手边。   那镂空的木簪里露出了一卷油纸。   我还没有见过那纸上的东西,或者说,是在珍荣公主踩碎簪子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确认,杜夜阑给我的簪子里,藏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   “好好,无论如何,你都要戴着这支簪子。希望它能护住你。”   再这样混乱的世道,什么能护住我呢?   也许,是一张真正的军火宝藏图吧。   杜夜阑三年前便发现了清州附近的天问堂宝藏,那之后,他必然重新转移了宝藏,这才是他最后的退路。   而他,将这条保命的退路,留给了我。   没有人喜欢硝烟四起的杀伐,但如果活下去只有点燃硝烟这一条路,那么,也无法后退。   第91章 恰好故人归   魏琮在第二天便被放了出去。   我躺在阴暗的大牢中,身上的鞭伤在炎热的夏日一天天变得红肿,化脓。他们没有给我任何药物,只有每天一碗搀着沙子的稀粥。   我在黑暗里摸到那碗稀粥,一点一点喝下去,心里却还能苦衷作乐地想着,珍荣公主怕是没办法欣赏我下一次蛊毒发作了。   因为,我很快就要饿死了。   脸上的伤流出了脓水,又疼又痒,可是我根本不敢抓。   许是我的样子着实恐怖吓人,天牢里那两个想要对我不轨的牢头竟然也放过了我,只是在看到我的样子后,狠狠踹了我两脚。   我坐在地上,透过高高的墙,每晚望着那一丁点漏进天牢的月光,算着日子。   我想,即使我每天都喝完那晚难以下咽的稀粥,大概也只能再撑几日了。   蛊毒的发作会一次比一次频繁,一次比一次剧烈。   之前蛊毒的频次已经是一个月两次了。   而我如今,熬不过一下次的蛊毒发作。   但是,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想去天涯海角,尝遍美食,饮尽美酒,看遍美人,写遍风。情。   我还想,见一见杜夜阑。   离开清州那日,我们约定好很快就要再见的。   冰凉的雨丝混着硝烟的味道从高高的窗口飘了进来,今日大雨,没有月亮,但是黑夜之中,亮如白昼,彩云漫天。   元昭二十二年夏末。   清州军中哗变,副将杜昭失踪,参将魏青琢以下叛上,于雨夜围杀刘太尉,夺取兵权,自封清州军主帅。   后十日,清州军首次使用雷火弹,朱雀弩,震天炮,以威力巨大的火器在三日内大败北周军,夺取江城。   京都之中,亲王魏琮以玉牌召先父旧部,辅以大量火器,举兵谋逆。罪臣杜昭相伴左右,得百姓追随,五日硝烟战乱,攻入皇宫。   皇帝自刎,杜昭率众人拥立魏琮即日登基,大赦天下。   元昭二十二年立秋,下了一。夜的冷雨。   我缩在墙角,迷迷糊糊好像又转到了黄泉路上,曼陀罗花开在脚下,像是火一样,变得很温暖。   我想,我等不到他了。   但是从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仰起头,淡淡的冷香犹如雾气骤然卷来,淹没了所有的曼陀罗花。   “好好,我带你回家了。”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与我十指相握的宽大手掌,然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他的掌心,有一条粗粝的疤痕,与我掌心那道一样,如此相配。   ……   我好像总是很轻易就会睡很久,上一次我睡了三年,这一次,我睡了半年。   醒来时,人在慢慢悠悠的马车上,外面有婉转的鸟啼声,还有甜甜的花香,还有我听不太懂,但是很嘹亮的歌声。   杜行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熟悉却散漫。   “公子,咱们已经到寒谷边界了,再往前走,就是和寒谷族人混居的寨子了,咱们今晚住在寨子里吗?这里的人很热情呢。”   月牙气恼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热情什么,杜行我看你是看人家寨子里的姑娘看直眼了!”   马车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月牙和杜行同时哎呦了一声。   猖狂的笑声从顶上飘了下来。   “你们这对冤家,一路上就没安静过,杜夜阑,你不嫌弃这两个仆人吵啊?本大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司徒景澈,你嫌吵就滚,我也没请你同行。”   “哎呀,哎呀,老杜你这也太无情无义了,好歹你来寒谷山这一路上,都是我劳心劳力再帮你娘子治病呢,没有我这个神医,你——哎呦,过河拆桥,杜夜阑你给老子等着!”   我看着一个梨子被漂亮纤长的大手扔出了帘子,正正好砸在了探头的司徒景澈脸上。   头顶落下两个无奈的字。   “聒噪”   我微微笑起,说道:“杜丞相,你有些双标呢。”   那人慢慢低下头来,潋滟的桃花眼里映着我的面容,渐渐漫上了水雾。   我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发鬓,满头霜华,不见青丝。   “杜丞相,我们这算是提前,白头到老了?”   他俯身,温热的唇贴在我的眉心,哽咽道:“好好,如今我只是杜公子了,丞相,谁爱当,谁去当吧。”   我微微笑起,拉住了杜夜阑的手。   “抱歉,这一次,又睡了好久。”   他掀开帘子,又是暮春时节,落英缤纷。   “傻夫人,怎么会久呢?春。光明媚,恰好故人归。”   ——END.2011.11.13   作者有话要说:   在晋江的第一本书终于完结了,撒花~写这本是个小小的意外,本来是想写个重生虐渣的故事,但是开头的时候想写个轻松欢快一点的,干脆就用第一人称写了,但是可能因为没有大纲以及工作原因还有乱七八糟好多原因,后面基本上写的随心所欲,但是还是努力走完了主线,简直棒棒哒。虽然这本读者很少很少,但是还是坚持写完了,反思总结继续努力,下本一定有进步!那么下一本,我们一周后在《美人惊堂》见面啦~后面还会陆续写可爱定荣小公主和温柔明君魏琮大可爱的故事,希望有缘的读者下本书还咱们能重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