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寒寒】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迷情柏林/帝国魅色   作者:暮色如雪   【写在《帝国魅色》前面的话】   亲爱的朋友们,我很荣幸能够通过文字与大家做一次心与心的交流。当您开始阅读这篇小说之前,请先看看这篇小文章吧,希望对于大家看文有所帮助。   首先,关于文章的体裁定位。本文是一部言情小说,即是以讲述男女之间相爱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具体的环境描写来反映爱情的心理、状态、事物等社会生活的小说。在我的认识中,言情小说这种文本,从清末民初的新鸳鸯蝴蝶派那些才子佳人的恋爱小说开始,经历了本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台湾言情的风靡,就已经奠定了其独特的“唯美、清新、浪漫”的艺术特色和情感基调。以社会生活中发生的男女情感为原型,进行加工和提纯,创作出带有一种类似于美好的幻想、美丽的梦境的小说,简言之,“言情,就是给女孩子造梦的。”本文也有意地偏向这种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以表现男女主人公的理智与情感、精神与□不断挣扎为中心,意在歌颂纯洁、坚贞、美好的爱情。   其次,谈一下文章的题材问题。一部小说里面,需要具备“人物”“情节”和“环境”三要素,其中社会环境是重点,它揭示了种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如人物的身份、地位、成长的历史背景等等。本文写的是“战争时期的爱情”,尽管在文里再三避讳一些词汇,读者朋友们还是可以看出,本文是以二战时期的纳粹德国为历史背景,描写了党卫军高级将领盖尔尼德与中国少女周碧云的爱情故事。历史上的1933年至1945年间的德国,处于希特勒的□和国家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的坚固统治之下。   言情小说属于文学创作而非历史学研究范畴,我选取“战争与爱情”这个题材的目的,并非是走所谓的“考据派”路线,而是写在这样一个特别严苛的社会环境下,一对立场、身份、地位悬殊的恋人,克服重重压力,冲破各种阻碍,共同维护那一份弥足珍贵的爱情,意在赞颂这份可歌可泣的真情。第一幕的内容,涉及到部分“虐恋”的情节,略显灰暗与血腥,在严酷的社会大背景之下,故事还因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性格和命运更加矛盾丛生,曲折反复。我常常就这个问题跟读者群的朋友们开玩笑,如果女主角跟男一号盖尔尼德在一起,那么就叫做“虐恋情深”;如果女主角跟男二号墨菲斯·珀尔在一起,就该叫做“西方罗曼”;跟男三号麦克斯·威施尔在一起,那就叫“欢喜冤家”了。也就是说,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恨情仇,其动因既是社会的,也是性格的,亦掺杂着命运的安排。   再次,关于本文的语言文字风格。言情小说是大众文学,是一种最接近生活的文学体裁,它应该具有通俗性。由文体决定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尽量避免晦涩生僻的词汇、符号化的网络新名词,力求呈现出一部语言清新、文风质朴的作品,并且尝试着融入一点电影的镜头语言,例如多视角的交叉、镜头的推放、蒙太奇的切换等等。我深知自己的文学修养不够深厚,文字功底也不扎实,这些尝试尚不成熟,请朋友们多多提出宝贵意见,我会虚心接受的。   最后,申明一下本文的立场。在写作中我将始终秉承唯物主义历史观、坚持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健康向上的人生观与集体主义价值观。尽管文章是以一位纳粹德国高级将领为主人公,主旨绝不是宣扬法西斯主义,而是意在冷静审视在法西斯□统治下深受毒害与控制的人们的疯狂与偏执;高歌颂扬反法西斯战场上英雄们的无畏和牺牲;深刻揭露资本主义制度极其国家机器的贪婪本质;厉声控诉战争机器带给全人类的戕害与伤痛。由于是从一个柔弱的女性的视角去审视和揭示战争的残酷,所以笔触免不了有些柔软和伤感,并带着一丝旧时的烙印。   在写作过程中,经常有一些读者会向我提出这样那样的疑问,我听到的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个小读者问我:“君大,有一部日本漫画里说的,海德里希不是同性恋么?”请朋友们一定不要将影视作品与历史史实,言情小说与历史史实混淆,影视、文学等文艺作品是以历史真实为素材,进行一系列的提炼、加工和再创造的,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并非真实的历史。因此,也请大家不要在历史人物中寻找这部小说的原型,尽管它可能真的是“源于生活、有史可查、有据可循”的。   当然我也衷心希望,能够通过阅读这篇小说,引发大家对二战历史的兴趣,我会陆续为大家推荐一些较好的影视作品、传记文学以及历史方面的书籍。读者群里的几位朋友,提到二战的风云人物已经能够说得头头是道了。前文所述我不啻于所谓“考据派”一词,只是不太喜欢冒然将这个用于历史学研究、红学研究的方法论范畴的词汇,滥用到供人茶余饭后娱乐轻松之用的言情小说上来,但这并不会妨碍我对于引用史料的严谨客观的态度。当本文偶尔涉及到的一些较为敏感的情节和内容,诸如从某个反面角色的口中说出一些极端的“种族主义”的言论等等。写这些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了营造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深刻塑造男女主人公的形象,以及制造戏剧矛盾和冲突,而非宣扬那些观点本身,敬请朋友们看文的过程中,尤其需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   就说这么多吧,由衷地感谢亲爱的朋友们,在我漫长而艰辛的写作过程中,给与我的支持和鼓励!同时希望我的文字,能够带给大家阅读的快乐和一份心灵的悸动与温暖。   君碧2010年于泉城   【人物介绍】   主要配角   雅各布上尉:25岁,盖尔尼德上将的副官,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的男人,外表冷酷内心善良。在盖尔尼德与碧云的爱情中多次起到了穿针引线的重要作用。   女仆艾玛:40岁,盖尔尼德将军家的女管家。   小花匠阿密特:16岁,这个善良的犹太小男孩,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双微笑的彷佛会说话的黑色眼睛,被盖尔尼德杀害。   薇拉夫人:28岁,经营着这城市最大的一家妓院,她非常性感美丽,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美丽的眼睛,举手投足间又有种浓郁的风尘气,爱慕着盖尔尼德将军。   伊丽娜:22岁,前苏联女间谍,代号“猫”,潜伏在奥地利的艺术学校充当人体模特,为了完成刺杀盖尔尼德的任务,又伪装成女仆混进了府邸,是一位意志坚定、坚贞不屈的女战士,虽然利用并陷害了善良的碧云,但是她们之间存在着友谊。   胡夫上尉:55岁,化名为约翰布朗,伪装成奥地利艺术学校的美术教授,无意间发现了流落奥地利的碧云,因其曾经在一战期间供职于纳粹德国海军情报处,引起了盖尔尼德的注意。   周逸安:21岁,碧云的堂兄。这个有着艺术气息的清瘦男人外貌俊朗,有着黑曜石般炯炯有神的眸子。为了寻找失踪的堂妹,辗转来到了奥地利,当了艺术学院的老师。   艾克尔:33岁,旧容克地主家庭出身的将官,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慕尼黑大学的客座教授,为军方主持着秘密试验室,有着一双钢灰色的眼睛,是盖尔尼德的老朋友。   孔芷伊:20岁,旧中国大资本家的小姐,就读于慕尼黑大学医学系,碧云的闺中好友,似乎与导师艾克尔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小雨点”:2个月大的狗宝宝,孔芷伊送给碧云的礼物,其实是一只边境牧羊犬,因为还在发育,胖乎乎的看不出种类,被碧云当做小杂毛狗养着,经常在一群德国牧羊犬里混迹。   “芙丽”:两岁,一只血统纯正的德国牧羊犬,聪明、机警、强壮、忠实,盖尔尼德的爱犬,因为前任主人负伤调离而换了主人,“小雨点”的朋友。   艾米丽:25岁,碧云在柏林酒店里结实的女仆,褐发瘦弱,非常干练,在柏林郊区的别墅里像好姐妹一般,照顾和陪伴着碧云,但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据说有着一个生病的母亲。   霍夫曼小姐:19岁,纳粹德国空军上将霍夫曼将军的小女儿,年轻傲慢,有着狂热的信仰,热衷时事,不满于父亲千方百计促成她与盖尔尼德婚姻。   1初入集中营 2被囚   1—初入集中营   冬日的午后,寒风瑟瑟,一辆标有红十字标志的小型卡车在缓慢地行驶着,道路崎岖,车上有些颠簸。靠近车窗的座椅上,坐着一个清秀的东方女孩,她的秀发乌黑油亮,扎成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子,垂在纤瘦的胸前,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如同中国写意画里的古典仕女一样,充满了灵秀美丽,只是她的肤色微微发黄,汽车的颠簸让她刚刚吐了一次。她紧紧握着车座的把手,另一只手扶住膝盖上的急救箱。她的手臂上戴着十字的袖章,那袖章很新,还带着折痕,显然女孩是个新任的护士,然而她还不是个合格的护士,报名的时候她撒了谎,她不是医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她只在美国一所高校里听过不到一个学期的医学课程。   因为整个欧洲局势越来越紧张,需要救助的人太多,红十字会的人手严重匮乏,只能由她这个新手来担任这次任务。好在她只是名助手,她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搭档——汉斯博士,他是个美国人,毕业于一所知名大学的医学专业,他高大英俊,为人和善,是少女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感觉好些了么?凯蒂。”汉斯博士说到,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关爱,“我们这次的任务非常危险。你只管做好你的工作,给集中营的战俘发放药品和食物,别的事情最好不要多管。”   “我明白,汉斯博士,我一定完成任务。”女孩点点头,凯蒂是她的英文名字,她的中文名字叫周碧云。   三年前,碧云登上油轮,来到大洋彼岸的美国,在一所教会学校里学习芭蕾舞、钢琴和作曲。从小到大,她都遵从着父亲的意志,日子一天天这样过去,她感到自己的思想也在日渐丰富,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她偷偷溜出钢琴教室,去另一所大学旁听了医学课程,还报名参加了国际红十字会的救援小组,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家里的。父母亲人都不知道她已经不在美国,而是在战云密布的欧洲。   汉斯博士微笑着继续开车,这个娇俏可爱的东方姑娘,热情饱满,但她毫无经验,行事还有些莽撞,这让他隐隐的担忧。   “我们就要到了。凯蒂,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   车子驶入到集中营的大门,在岗哨前停驻了。“别担心,我来应付他们。”汉斯博士熄了火,下了卡车。   她从窗子里向外望去,汉斯博士正在拿着证件努力地跟守卫们交涉,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向她走来,其中一个的刺刀正指着她,“女士,你的证件。”   碧云掏出准备好的通行证和证明证件,交到这个士兵的手上,他仔细地验看了一番,彷佛要把每一个字都背熟,又用灰色的眼睛审视着她的照片和她本人。把证件还给了她,并立正向她行了个军礼。“女士,请你下车,这里需要步行进入。”   她背起急救箱,跟在高大的汉斯博士身后,步入集中营的大门,高空中密布着电网,上方四角的角楼上,尽是端着枪四处瞭望的哨兵,汉斯回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安慰地拍拍她稚弱的肩膀。她咧咧嘴角,回以一个勉强的微笑,心里庆幸自己是以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到这里,而不是一个囚犯。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可这里到处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我来负责为男犯人分发物品,你来负责女囚犯。这可是会长他们千辛万苦才筹集的物资,我们要确保每一件都分到了犯人的手上。”汉斯博士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睛,仍然不放心地交代道:“分完物品,我们就在这里集合。凯蒂,万事小心。”   碧云点点头,她被一个士兵带到关押女囚犯的独立营地,接待她的是个褐发碧眼的女军官,她很年轻,鹅蛋脸、长脖子,是个标志的欧洲美女,一身合体的黑色制服短裙,将她的修长身材衬托地更加凹凸有致。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显露着冰冷刺骨的凶光。   “我是玛格丽特中尉,负责配合你。”女军官语气傲慢地说。“我的士兵会把物资搬进这里,本来你们放下就可以走了,可是你们坚持要自己发放。”她手中的钢鞭点点一张长条的木头桌子,“就在这里,我会让人把犯人赶出来的。”   “谢谢。”碧云的回答同样的冷漠,她虽然不热衷于政治,但是内心对这些纳粹分子全无好感,他们非常狂热和极端,在四处兴建集中营关押战俘和政治犯。她低头默默地收拾着物品,拆开包装箱,将那些压缩饼干和罐头整齐地放置在桌子上,准备好签到纪录的本子。   那个女军官的眼睛始终是盯在碧云的身上,她被这种眼神看的很不自在。她尽量不在意那种眼光,尽忠职守地完成本职工作,为进来的囚犯们分发食品,女囚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一个一个地进来,低垂着脸,如同游魂一般,拿走桌上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又一个个地出去。这种气氛非常压抑,碧云忍住想哭的冲动,一个个地发放、纪录着。突然,她发现人群里有一个金发的女孩,长的非常的漂亮,只是脸色惨白,捂着胸口瑟瑟发抖。   “等等,女士。”碧云的德语不是很熟练,只好用英语说着,希望女孩能够听懂:“你受伤了么?”   女孩一脸漠然,似乎是听不懂她的话,她只能换成德语,“你受伤了么?”   “少多管闲事!你这个茨冈猪,还不快滚。”玛格丽特吼叫着,钢鞭抽上女孩的手臂,她恐惧地向后躲,没有拿属于她的那份食物。   “住手!”碧云从桌子后面冲了出来,拦住那个企图逃跑的女孩,将她拉到了玛格丽特中尉的面前。“她分明在流血!”   “是么?”玛格丽特中尉不屑一顾地撇了她一眼。   碧云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这样太不人道了,我要立刻给她包扎!”   “随便你!”女军官冷哼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女孩颤抖着站立在原地,碧云轻轻解开她的衣服,眼前的景象简直把她吓傻了,女孩的□淤青,红肿,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天啊,这些恐怖的伤是怎么造成的!”碧云打开急救包,拿出药品和纱布,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些伤口。   包扎完毕,女孩抱着食物,快速地跑出去。碧云渐渐发现,这样的女人很多,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的胸部都不同程度地有着鞭笞的痕迹,她一个个地给她们清理、上药、包扎伤口。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傍晚的斜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照耀在她黑色的长发和黄金色的脸庞上,她此时此刻才感觉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白衣天使,尽管这里的伤员很多,伤口也很恐怖,她克服住内心的愤怒和恐惧,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做该做的事,不是在舞台上跳个芭蕾舞或者演奏一段钢琴曲那样纯粹为了赏心悦目,而是非常有意义的。她随身的医药包里,根本没有带那么多的药品,不一会一卷绷带用完了。   碧云打开门,门口的守卫士兵警觉地朝她举起了枪,她定了定神,义正言辞地说:“我要找玛格丽特中尉,请她务必提供一些的药品,我要给她们包扎。”   “药品?这里没有多余的药品。”女军官的声音响起来,拒绝地非常冷硬。   整个下午,碧云都在忙碌的工作,没有喝过一口水,她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也有点沙哑,但她仍然据理力争着:“我有理由相信,这里的战俘被非人道的虐待过!”   “你是在威胁我?”玛格丽特中尉的眼神中有些不可思议,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让碧云心底发麻,“真的难以想象,你也是个护士!难道你没有发过誓?护士的道义是救死扶伤!”   “好吧,小姐,你需要什么药品?”玛格丽特中尉拿褐色的漂亮的眼睛盯着碧云匀净的小脸说到。   碧云不知道她的态度为何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需要纱布、酒精和紫药水!”   “好,你等着。”   2—她成了囚犯   痛,她的头好痛,脑袋里彷佛被灌了浆糊。碧云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刚刚还在医务室里,给女囚犯们发放食物和罐头,直到玛格丽特中尉进来,她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乙醚的味道,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啊,她直想哭,这是在什么地方,那个女魔头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被无辜地关押进了监房,她的身上护士的服装已经不见了,而是换成了单薄的灰色条纹的囚服,周围尽是穿着这样灰色条纹囚服的女人,有老有小,都张着一双双漠然空洞的眼睛望着她。这是比地狱还恐怖的地方!   “汉斯博士,救我……”她无助地敲打着铁栏杆。可是并没有人理会她的喊叫,直到她的嗓子喊哑了,也没有人进来。   整整被饿了两天,她脑袋发晕,两眼直冒金星。她曾经给这些女战俘们发放过食物和药品,可是如今她忍受着饥饿,这些老老小小的女人,表情都是那么漠然,没有一个有报恩的意思。正当碧云感到万分绝望的时候,一个冷漠高傲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   “怎么样?饥饿的滋味好受么?”   碧云循声看去,果然是那个女魔头,集中营的看守玛格丽特中尉。她的双腿发软,被饿的没有力气,仍然拼着最后的底气说:“你这样囚禁我是非法的!”   “哼哼,你倒是挺有气势,看看是鞭子硬还是你的嘴硬?”   玛格丽特挥舞着手里的钢鞭,“啪——!”地一声脆响就抽打到了她的身上,顿时在她细嫩的胳膊上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呀——!”她疼的抱住手臂。玛格丽特上尉接着又是一鞭,不过这次被她侥幸地躲开了。玛格丽特觉得有些不过瘾,冲上前来,揪住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与那些女囚犯不同,她有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很容易就将它们攥在手里。   “啊!我的头发!”碧云的头发被这个魔女死死地拽着,又有两个健壮的女狱卒从旁协助,撕扯着她的衣服,硬生生地将她拖出了囚房,进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狭小的房间里。玛格丽特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把黑色的大剪刀,“咔嚓”一声,将她的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剪断,碧云看到自己最珍贵的如云一般的长发被拦腰裁断,心里万分痛惜,捧着半截的头发,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个女魔头竟然这样轻虐她的头发。   黑色的发辫在玛格丽特的手中打转,她再次向碧云挥舞起钢鞭。   “报告中尉,纳尔森博士来了。”一个女狱卒进来禀告。   “算你命大,回头再教训你这个支那母猪。”玛格丽特撂下冷冷地一句话,转身出了这个房间。   门在不经意中打开了一条缝隙,玛格丽特中尉站在门口和一个高个的男人在说话,碧云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但是能看见女军官那恶狠狠的表情,她的褐色的美丽眼睛正盯着自己,流露出像母狼一样的凶狠的光。   “好吧,那我就把她送给你。只是这个女囚刚来还没有登记。另外,她的大脑有些问题,总是妄想自己是个护士。”   “真是太感谢了,我的试验室就是需要护士。”那男人的声音有些奇怪。   碧云来不及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几个女狱卒捆绑了起来,扭送着装上了卡车。   这一次她被带到了一个小一些的集中营,在这里不用挨饿,一日三餐都有肉食和面包,蔬菜和水果,还能得到一些咖啡和巧克力糖。这里的女孩都非常年轻漂亮,她们都被关押在单独的牢房。碧云不相信那个魔女是因为良心发作,才将自己送到这里的。因为这个别墅似的集中营看起来平静祥和,却像是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这个集中营的军医和负责人叫做纳尔森博士,他的个头非常高大,左脸上有长长的一道伤疤,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碧云简直不敢看那道伤,像是被硫酸泼过一样狰狞恐怖。她捂着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来。   “听说,你是个护士?”   碧云惊惧地点点头。   纳尔森博士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我需要你的协助,帮助我做一些工作。”   面对那张恐怖的脸,碧云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我是红十字会的实习护士,我不会协助你们做任何有反人道主义的事情!”   纳尔森博士继续笑着说:“你放心,只是清理一下卫生和医疗器具。再说,你有的选择么?”   就这样碧云被带了出去,反锁在试验室里,这里放置着很多医疗的器械,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的标本,一连几天,她被迫去清理和打扫这些东西。到了晚上,她就会被守卫的士兵带回到监房。这里看上去和碧云借读的那所大学里的医学试验室和标本室没有两样,只是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不允许她进入。   碧云在打扫外间的时候,经常听到里面发出一些声响,有开门的声音、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她猜测那里一定另有通道。或许那个通道能让她逃离这里,这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逐步形成,她仔细地观察,每天那里面发出声音的时间,她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试验室,里面的房间静悄悄的,碧云知到时机到了。   她悄悄推了一下房间的门,竟然没有上锁,这个房间没有窗子,里面一片漆黑,她摸索着墙角的开关,灯亮了,只见房间当中有一个手术台,房间墙壁的四周挂满了假发,各种各样的颜色,褐色的,金色的,银色的。碧云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头发,她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不是假发,而是真人的头发,固定那头发的也不是胶皮套,而是人的头皮,有的已经干瘪,有的还渗着血迹……她立刻感到浑身冰冷,头皮发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这个纳尔森博士是个十足的变态。   “嗷!”她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恐惧,发出一声惊叫。纳尔森博士发现了她,揪住她的头发,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看看,这美丽的头发,黑色的瀑布一样。”   “不,不要……”碧云浑身发抖,这个变态的博士一定也会剥掉她的头皮,她现在才知道,那个玛格丽特中尉为什么不亲自折磨她,而是把她送给博士,因为她黑色的如云的长发,正是这个变态博士的最爱。她的头发已经变得参差不齐,被那个女魔头剪掉了一半,纳尔森博士爱怜地颤抖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真是可惜,竟然不完整了,不过只要营养得当,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纳尔森博士将一瓶绿色的液体浇在了她的头上,“啊——!”她发出凄厉地喊叫,心中想着,这下全完了,这一定是硫酸,她的脸也会变成他那副鬼样子。碧云吓地晕了过去。   3最魅惑的男人4刺痛深入   3—帝国最魅惑的男人   碧云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彷佛在做梦,梦见了故乡的父亲、母亲和美国教会学校的教授和朋友们,还有汉斯博士,她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清醒了,但她不愿意张开眼睛,因为一张开眼睛,看到的除了地狱般的恐怖,还是恐怖。   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厂房里,被麻绳子牢牢地绑在椅子上,还好身上的衣服是完整的,她的头发也没有被剪掉,还有她的脸,也是正常的,但这并不能让碧云松一口气,因为在这个厂房里,聚集了十多个纳粹的军官,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军大衣,有的在三三两两的聊天,有的时不时地打量过她,纳尔森博士也在其中。   她就是一只羔羊,置身于狼群之中。   坐在当中的黑色的椅子上的军官,身着华丽的制服,翘着修长的腿。渐渐地,她看清了他的面貌。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面见到他,她会天真的以为他是个美国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她常跟朋友们一起去看电影。电影院门口会贴着电影海报,上面尽是些俊男美女,可是那些最大牌的明星们都比不上他十分之一,他身材高挑,狭长的黑色风衣没过膝盖,高立的领夹中,尖狭的下巴,轮廓分明,如同一尊完美的古典雕塑,五官精致而独特,高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一双深陷的忧郁的眼睛,那瞳孔是湛蓝的,零度的冰一般的蓝色。没有女人能不被他吸引,因为那双冰蓝的眼睛彷佛能够攫取人的灵魂。   但这里并不是好莱坞,而是纳粹的集中营。如果说那些穿着黑色军装的男人,是一头头的恶狼,那么他就是兽中之王,恶魔的统领。   她不懂这些纳粹党人的军衔,只知道他华丽的黑色军服上,挂满了各色的徽章。纳尔森博士彷佛只有匍匐在他的长靴之下,才能凸现他的高贵。   “您看,她是个天使,东方的天使。”纳尔森博士一脸的谄媚,“如果您满意,我将把她奉献给您。”   “博士,你知道我的习惯。”他开口,那声音也让人冰冷彻骨。   “当然,盖尔尼德将军,您向来只要处-女。”   “那么她是处-女么?”   “我敢保证,她非常完整。如果不相信,您可以亲自验看。”   两个白衣的军医架着她,她不住地反抗并大喊着:“快放了我,我是红十字会的护士。我不是战俘!”   “纳尔森博士,请问这怎么解释?”   “将军,非常抱歉,从集中营来的时候,这个女囚一直就这样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的清楚。”纳尔森博士回答地有些勉强。   “放了我!我说过,我是红十字会的护士!你们这群恶魔!”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盖尔尼德中将远远地凝视着她。被这双冰蓝的眼睛盯着,碧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很快的,集中营的管理者,女军官玛格利特中尉,奉命来到了这里。   一进大门,她就看到了他。他的军衔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一张对女人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脸。   “你就是玛格丽特?铁十字勋章的获得者。”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问到。   “是的,长官。”玛格丽特蠕动着红唇回答,她尽力向前挺着丰满的胸,那颗十字勋章更加耀眼,她听说过这位魔鬼一般的中将,他是党卫军的传奇人物,最年轻也是最英俊的将官,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想不到今日有幸得见,竟是托了这个蠢丫头的福。   “很好,帝国会记住你的功勋。”他点点头。   “谢谢长官。”她注视着他,褐色的眼睛里尽是笑意,她双腿并拢,笔直地站立着,实际上内心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爬上他的床。   然而,盖尔尼德中将只看过她一眼,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碧云的身上,“中尉,依据这位女士所说,她是红十字会的成员。”   “长官,这个女囚这里有问题。”玛格丽特朝他媚笑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不,她胡说!我不是战俘,我叫凯蒂,我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女护士。”   “疯女人,你还没有清醒么?在将军面前胡言乱语。”玛格丽特上前一步,推搡着碧云的肩膀。   她被绑着,只能以语言还击,“我才没有疯,疯的是你!你虐待集中营里比你漂亮的女人,你将她们的胸部打的鲜血淋漓,那一天因为我阻止了你,你才会公报私仇将我关起来。”   “你这个疯女人!杂种。”恼羞成怒的玛格丽特刚要煽她耳光,她刚刚扬起手臂,突然被强制地攥住。她沿着那巨大不容抗拒的力量看过去,盖尔尼德俊美的嘴角竟然浮着一丝笑意,她看得有些出神,“长官……请让我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够了。”在他的轻声阻止下,玛格丽特只得放下了手臂。   “她在虐待战俘!红十字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公布于众,国际社会的舆论会谴责你们的暴行!”碧云喘息着说完了这话。只见纳尔森博士和女中尉玛格丽特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充满了嘲讽和轻蔑。盖尔尼德中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则再次聚焦在碧云的身上。   她这是掉到了魔窟里。在她面前所有的人,都是魔鬼,跟这群魔鬼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你们都是些魔鬼!放了我!放了我!”不管她怎么挣扎,还是被穿着白衣的两个军医强行按在了手术台上。她的双手被用绳子固定在手术台上的铁环上,双腿岔开着,也被绑的很结实。她的嘴巴被用一块海绵塞上,发不出声响,只能无助地呜咽地哭了起来,她感到自己如同是祭坛上的祭品,在这群魔鬼中间,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极端的变态,那个集中营看守玛格丽特上尉,是个专门虐待囚犯的蛇蝎心肠的女魔头,她正一脸狞笑地望着她;那个纳尔森博士更是个恋物癖和性-无能,他恐怖的被腐蚀的脸正呈现着渴望的神情;真正走近手术台的,是这个无比俊美的盖尔尼德中将。   他的冰蓝色的眼睛出现在她的头顶,尽管从这个角度看他,能够看到他尖长的下巴和突起的喉结,仍然是非常的英俊,可碧云的心里,早已顾不得这些,在她眼里,他就是一只披着俊美人皮的野兽。   “看来护士小姐火气不小。可能是这里太热了,需要人来帮她降降温度。”盖尔尼德中将从身边的军医捧着的白色盘子里,取了一付白色的医用手套,熟练地将他修长的手指插入到手套里。   “唔……”她的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可是眼睛看见,他拿起了白色盘子里的手术剪。   他弯下腰,像考古学家要验看一件刚刚出土的文物一样,眼中流露出专注的神情。她能听到“咔嚓,咔嚓”地布料被裁断的声音,他握着剪刀的动作,仿佛量体裁衣的裁缝,只不过裁缝的目的是为她缝合衣服,而他,则是将她的囚服剪成一条条的烂布。   只能选择闭上眼睛,来规避自他那双冰蓝色眼睛里的无情地审视。在他的眼皮底下颤颤发抖。4—刺痛深入   她没有得到她的衣服,哪怕是先前那样囚犯的衣服,她的囚服被那个中将剪成了布条,丢进了垃圾桶里,她被□地带到了这栋古老的城堡式的房子里。在这个顶楼的小房间,仅有的可以遮羞的东西就是床单,她将床单披在身上。   他敲了几下门,当然敲门只是象征性的,没等她说话,他就推门而入。他换下了黑色的风衣,只穿了制服里面白色的衬衣,也没戴黑色的大盖帽,他齐耳的金发蜷着美丽的波浪,在房间天窗里射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是那么俊美的脸孔,可她再清楚不过,他恶魔般的心肠。   她退到房间的最角上,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虽然她心里非常害怕,可还是强迫自己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他对她身上的遮挡有些不满,以命令的口吻说到,“把床单脱下来。”   “不,不要!”她言辞拒绝。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语气略微温柔了一些,“你的身体我已经看过,所以不需要害羞。”   在手术台上的羞辱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更加激烈地吼到:“不要,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魔鬼!”   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冷冷地说到:“看来我必须让你知道,什么是顺从。”   她扭过头去,本想蔑视他的威胁,煞那间,他腰间的手枪已经拔出,细长的冰冷的枪口抵在她的额头上,她立刻四肢冰冷,大脑无法思考,不敢相信自己青春的生命,就要断送在这冰冷的枪口之下,她颤抖着闭上眼睛,泪水潸然而落。   他冷笑着说:“知道害怕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信仰。”   “砰”地一声闷响,接着是哗啦哗啦地清脆响声。   “呀——!”她闭上眼睛,发出尖声的喊叫。可是他枪膛里射出的子弹,并没有打穿她的脑袋,而是击碎了碧云身后的大镜子。那玻璃碎成一片一片的,掉落在她的身边。还没等她喘过起来,他紧接着向地面开枪,那枪声像是放爆竹一样密集,将碎裂的玻璃继续粉碎,崩到她的身上。   “啊—啊—啊—啊——!”她顾不得脚下都是碎玻璃,本能地挣扎着躲避他的枪击。   他一连开了数枪,直到用光了枪膛里的子弹,他看都不看,用单手熟练地卸下枪膛里的空弹壳,满足的笑着说:“好玩么?还想要么?”   她的双脚踩在碎玻璃上,扎的鲜血淋漓,她以前在北平的舅舅家小住,在天桥边看过杂耍,艺人们拿光脚走玻璃渣子,走热火炭,都能毫发不伤。如今,这些玻璃渣子深深地嵌入到她的皮肉里。   “求求你,放了我吧,不要……”她抱头痛哭了起来,对死亡的恐惧和双脚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向这个魔鬼求饶。   “好吧,小可怜。你的泪让我心软。”他靠近她,他的黑色的皮靴踏在玻璃片上,她赤着脚,僵直地站在碎玻璃上,任他粗暴地拉下她身上包裹的床单,他的手臂环上她的纤细的腰身,用力将她的身子靠向自己的胸膛,她柔软的前胸贴在他的身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单薄的衬衣下,他紧实的胸腔内心脏在强有力地搏动。   她以为他一定会将她抱到床上,因为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床单本来被她围在身上,现在床上只剩下一条凌乱的被子,雪白的鹅毛枕头和雪白的褥子,她的贞操必然会在这片雪白上失去,但愿他不会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上,地上全是碎玻璃,她会被伤害地体无完肤。   65舞会上的美人鱼6逃跑   5—舞会上的美人鱼   碧云蜷缩在床上,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脚。委屈的泪水落下,这几天,她彷佛要把一辈子的泪都哭干了,不由地慨叹命运。   她很后悔,一不该年少任性,不听家父的劝告,在美国的教会学校里读音乐系,做个乖乖女,而是偷偷改学了医疗,二不该志愿参加了红十字会,冒然来到纳粹的集中营,三不该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凭着一阵头脑发热,被那个魔女看守玛格丽特报复,当做犯人关进了集中营。她真的后悔了,因为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狼,而他,是万兽之王,嗜血的魔鬼。   她只是个小女孩,空有热情,对待凶残的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她害怕疼痛、惧怕侮辱,更畏惧死亡。她的对手太过强大了,他并不急于把她一口吞下,而是像一只玩味着到手的猎物的狼,一点一点侵蚀她的思想,既让她知道他强硬的手段是那么不可抗拒,同时还向她施展着温柔的魅惑。   他还是那样,拿两指轻轻地叩门,然后就不请自入。   她警觉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送给你一些礼物。”他微微一笑,从床上把她拉了下来,又拉着她的胳膊,把赤着脚的她拖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和刚才那个的家具陈设几乎是一摸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床上摆放着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许多漂亮的盒子。她站在他的身后,   他先打开那个最大的盒子的盖子,碧云本能地捂上眼睛,这个吸血鬼一样的男人打开盒子里面难道会蹦出一个僵尸,可事实出乎她的意料,里面竟然是一件极致华丽的金色的晚礼服,她看得出这礼服的质地是产自她的祖国苏杭地区的上等丝绸,每到春天换季的时候,母亲会让管家到裁缝店里,为姊妹们做些新的衣服,她就有几件旗袍,都是苏杭的丝绸做的,可那是在家乡的时候,这些缎子远渡重洋来到欧洲,其价格可以媲美黄金。这还不算什么,礼服上全是细密精致的金线的刺绣。她知道这种工艺的价值,就算像她那样富庶的家庭,也就只有老太太做寿的时候,才会找人绣那么一件金线的坎肩,父亲会把这个当做珍贵的礼物,送给祖母以讨得她的欢心。   “我知道你想要一件衣服,这件怎么样,喜欢么?”他斜着身子倚靠在床上,妖冶的唇边带着微笑,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这料质与工艺完美的结合,像一件艺术品。”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衣服是很华美,不知道他酝酿着什么阴谋。   “或许你会喜欢这个。”他轻轻打开另一个狭长的盒子,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向盒子里望去……啊,好漂亮,她不由在心里轻声慨叹,那是一件紫貂皮的长披肩,上等华贵的皮毛,闪烁着纯净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伸进盒子里,蓬松柔软的皮毛在他手里如波浪般的翻滚着,紧接着低头将那高挺的鼻尖靠在柔软的毛尖上,轻轻吹了一口气,抬起冰蓝地眸子魅惑地盯着她,“多么细密的毛针,纯净如雪,没有一根杂质。女人们会为了得到这个,不择手段的。”   她一声不吭地别过脸,不看他的眼睛,他轻轻放下紫貂的披肩,一道璀璨的光芒闪在她的脸上。她重新朝着床上看去,眼前的这件东西,让她不由地发出惊叹。   这次从天鹅绒布盒子里取出的是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钻石,每一颗都那么璀璨夺目,他拿两只手的食指挑着这挂项链,“每一颗的切工和火彩都是上乘的,不要以为是便宜货,我可是个完美主义者。”的确很完美的钻石项链,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钻石,她家乡的女人是喜爱玉石的,在教会学校里,那些美国女孩子们倒是对钻石疯狂热爱,不管怎么说,这挂项链还是闪的她眼睛发花。   她控制着自己不被这些华贵的衣服、首饰所动。这些东西越好看、越昂贵,越能说明这些纳粹军官们骄奢淫逸,四处搜刮民脂民膏。   看出她的坚守和固执,他郑重地打开一个最华丽的方形盒子。“或许,你会喜欢这个。”   “这……这是……”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掌中托着一双透明的水晶鞋子,那真的是一双水晶雕刻的鞋子,晶莹剔透,毫无瑕疵,鞋跟很高很尖,似乎是为了加固,包裹着镂空花纹的黄金。   这双鞋子,彷佛让她陷入到童话世界,那是格林童话的故事,一个平凡的姑娘,被继母虐待,一个善良的女仙,送给她一双水晶的鞋子,这双鞋子,让衷情于她的英俊的王子,从众多的女孩中认出了她……碧云的手忍不住去抚摸这双水晶的鞋子,真的是太漂亮了。   她眼前的男人,比童话中的王子要俊美百倍,他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雅各布·格林,威廉·格林,这对奉行浪漫主义的兄弟,的确是写了一个很美的故事。你能喜欢这个礼物,我感到很高兴。”   他冰蓝色的眼睛的湛湛寒光,让她恍然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你,你想干什么?”他为何会送给她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她没有什么值得收买的地方,她只是个红十字会的护士,掌握不了什么军事机密,如果单单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她人已经在他手上,要杀要剐,早就任他摆布。   “我要你做我的公主。”他垂下眼睛,向地板上看去。   她的脚上布满了伤口,正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的头发被剪的参差不齐,看不出有什么公主的潜质。   “凯蒂小姐,我现在正是邀请你陪同我出席今天晚上的舞会,现在给你十分钟,请打扮好你自己,记住,只有十分钟。”他的语言明明用的是“请”,却是那么不可抗拒。他刚刚转身离去,立刻进来两个粗壮的仆妇。她们不容分说地将她按在床上,给她穿衣打扮着。   十分钟后,他准时出现在门口,已经换上了党卫军特制的黑色礼服。如果不是邪恶的符号,她还真的会以为这身极其合体,特显身材的黑色礼服是为了哪个国家的王子贵胄特别定制的。   “我的灰姑娘真的变成了公主,”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毫不吝啬赞美的语句,“只是仙度瑞拉似乎不喜欢她的水晶鞋子。”   “这双鞋根本无法穿!如果要去什么舞会,就给我一双正常的鞋!”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灰姑娘仙度瑞拉,让那些童话见鬼去吧,给她鞋子的也不是什么神仙奶奶,分明就是他这个魔鬼!他是为了折磨她才这么做的。她本来就不习惯穿洋人的这种高跟的鞋子,更何况,昨天夜里她的脚刚刚被碎玻璃扎的满是伤痕。而那两个粗壮的女人,竟然非要逼她穿上这根本不可能穿的鞋子。   两个仆人在他的示意下退去,他缓缓走近她,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握起一只鞋子,轻轻给她套在左脚上,那力道温柔到不可抗拒。随着整只鞋子套进她的脚上,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的脚被坚硬的鞋子挤压地痛不欲生。她咬着嘴唇,他竟然强迫她伤痕累累的脚,穿上足足十公分高跟的水晶制作的鞋子。   “很好,非常完美。”他捧着被禁锢在水晶鞋中的她的脚,红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好痛……”她忍不住喊了出来,泪水在乌黑的眼睛里打转。   “如果不是因为你昨夜违逆了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不过让你吃点苦头也好,女人为了美丽,就要付出代价。”他又将另一只鞋子套在她的右脚上,捧起她的脚,在因疼痛而弓起的脚背上吻了一下。“我的小美人鱼。”   “不,好痛。”她根本站立不起来,他搀扶着她的双手,硬是将她拉了起来,她重心一个不稳,直倒向他。他一只手轻轻揽住穿着紧身衣的纤细腰身,“真是个热情的小家伙,你想把我扑倒在床上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司机在楼下等我们。”   她一瘸一拐地被他拉下楼,又塞进黑色的轿车里。夜幕降临,周围很黑,她不清楚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直到车子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古堡前停住,他绅士地先行下车,为她打开车门,然后以礼貌的措辞、命令的口气请她下车。   他带着她步入灯火辉煌的大厅,她身上穿着祖国出产的丝绸裙装,围着珍贵的紫貂披肩,脖子上是顶级的钻石项链,在华丽的装扮下,她是那么清秀、柔美、娇小,还有一点羞怯和楚楚可怜,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毫无疑问,女人的视线全在他的身上,男人们则都望向她。   “我的小人鱼,你应该最擅长,光着脚在刀尖上跳舞。”他拉着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有着鲜花路引的红毯,似乎在轻吻她的脸颊,“笑一笑,如果让我看到你的一滴泪,我就让你今天晚上哭个够。”他揽着她,轻盈地步入舞池,带着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她的眼睛里含着热泪,可是不敢让泪水滴落下来。她的身子本来就很轻盈,她的双脚也可以很灵活,因为她学习过两年的芭蕾舞,可是她穿了一双可恨的水晶的鞋子,她的脚上布满了伤口,落在双脚上哪怕有一点压力,就会让她钻心地疼,她只能本能地向他靠近,让自己多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点,双脚就可以少承受点重量。一个曲子终于结束,他揽着她从舞池的中央来到休息的区域。他放开她,暂时离开,她双手扶着柱子,累的气喘吁吁。   “可否请你跳支舞?”一个制服笔挺的军官向她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   “不,先生。”她倚靠在柱子上,头也没抬地拒绝,她的脚痛的已经快要断了。   “可是小姐?”军官对她生硬的拒绝有些不解,微笑着打算进一步邀请。   “我说‘不’!”她高声吼了出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家教礼仪,这种折磨让她简直变成了小泼妇。   “抱歉先生,她是我的舞伴。”盖尔尼德中将错过那位军官的身子,拉起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随着音乐将她带到舞池的中央,低沉着在她耳边说:“你的表现让我丢脸。”   她抬起头盯着他俊美的脸,那个距离可以让他清楚地看见泪花在她乌黑的眼睛里攒动着,“我没有义务陪着别人跳舞,你说过,今天我只是做你的舞伴。”   他低头撇过她的双脚,肉色的蕾丝的袜子,已经渗出了血迹。他揽着她的腰身,那力气很大,几乎是让她的双脚离开地面滑动了起来,将她带到大厅旁边的露台上。   “没错,你是我专属的小人鱼。”他将她放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如果你今后都像这次这么聪明,那么你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在这里等我。”   6—偶遇救星   他的身影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立刻弯腰下去,踢落那双禁锢她脚的水晶鞋子。男人总是有办法禁锢女人的脚,就像在她的故乡流行着的裹小脚的风俗。好在父亲是个开明的知识份子,她们姐妹几个都没有受制于这封建的陋俗,然而今天,她在异国他乡,却忍受了一次这样的剧痛的禁锢。   “凯蒂!”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猛地回头,大吃一惊。“汉斯博士!”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穿着燕尾服的高大男人。   汉斯的神情也显得十分激动,“凯蒂,真的是你!我早就认出了是你,但是那个英俊的党卫军军官一直在和你跳舞,所以我不敢轻易向你靠近。”   “汉斯博士,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碧云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想不到老天对她还是眷顾的,她想立刻扑到汉斯博士的怀里。   汉斯博士将她的双臂抱住,温柔地安慰着,“那一天,在集中营里,我准备叫你一起回去的时候,那些士兵说你已经走了,不由分说就把我推了出来,我意识到你可能出事了,立刻向会长他们汇报了这件事,大家多方打听,可始终不知道你的下落,于是就以记者的身份进到这里,没有想到,真的再这里见到了你……”汉斯的话停住了,他看到这个可爱的东方姑娘一直在不停地抽泣,似乎有着天大的委屈,他拿出手帕,将她的泪痕擦干,“你还好么?”   “集中营里那个纳粹女看守,对女囚进行非人的虐待,我当面揭穿了她的罪恶行径,她用乙醚蒙住我的嘴,然后把我当做犯人一样关押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现在……”汉斯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钻石的项链,紫貂的披肩,中国上等的丝绸制作的礼服。无论在哪个国家,活跃在最上层社会的贵妇人,也不过是如此的打扮。   “这个经过一言难尽,汉斯博士,请你救救我,我被一个纳粹军官劫持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求求你,现在就带走我!”   “我当然会救你。”汉斯的眼神闪烁着环顾了周边,确定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他拉起她的手,“跟我走,我的车就停在外面的院子里。”   “啊!”她刚想起身,双脚的疼痛,让她又站不起来。   “你的脚怎么了?”汉斯博士蹲下身子,拨开她那绣着金线的真丝的裙摆,他的眉毛紧皱在了一起。“我的上帝!”他审查那些伤口,医生的经验告诉他,她脚上的伤口,是玻璃一类的东西扎伤的,显然是被仔细地处理过,但是又重新开裂了,“凯蒂,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他们毒打和虐待你了?”   “不要管伤口了,快带我走,离开这个地方。”   汉斯点点头,他环抱着她的腰身,装成一对情侣,在人群中步出门厅。   “我的车子就停在草坪那边的停车场上。”汉斯对她说到。她看到了那辆车子,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她拉起汉斯博士的手,赤足在草地上,不顾一切地向院子里那车子的方向奔去……越来越近了……她终于可以摆脱这里,摆脱非人的折磨,摆脱那个嗜血的魔鬼,一想到这些,她似乎忘记了双脚的疼痛,发狂一样地奔跑。   眼看着离汉斯博士的车子越来越近。此时的碧云像个短跑选手,她拼劲力气冲刺。那车子就在眼前,只要汉斯博士发动车子,她就可以离开这个魔窟了。   她飞速奔跑,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突然“砰”的一声闷响,彷佛从天际传来。   碧云感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温热的大手突然间松开了,她的心里立刻浮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慢慢地回头,只见汉斯医生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渗透在草地上,是从他们背后射来的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后脑。   “天啊——!”她捂着嘴尖叫出声,起初汉斯那褐色的眼睛还在一张一合,瞳孔就缩小了,生命的光芒迅速地消失,她来不及为博士的死而悲伤流泪,因为她看见一个如鬼魅般狭长的黑色身影,正伫立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门口,是他,那个金发碧眼的魔鬼,他的手里端着一把长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是准确命中了他,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在他的枪口下逃跑,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向灌木丛那边飞奔而去。   闻着枪声赶来的士兵,已经围聚在倒地的汉斯博士身边。他们向快步赶到这里的身着华服的盖尔尼德将军立正行礼。   “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敌国的间谍,被我射杀了。”他英俊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一个士兵从汉斯博士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本,念念有词,“汉斯,红十字会,美国记者。”士兵挑挑眉毛,将本子扔到了尸体的旁边。“好像还有个女的跟他一伙的,那女的跑进灌木丛了。”   “她跑不了。”盖尔尼德眯起冰蓝色的眼睛,将手中的MP44突击步枪扔给了这个士兵,拔出腰间的佩剑,这把长刺刀在月亮照耀下寒光闪闪,显然不只是这套华丽礼服上的一个装饰品。   她在灌木丛中奋力地向前奔跑,紫貂披肩早已不见了踪影,树枝将她的真丝的裙子划破,她跑了好像几个世纪那么久,灌木丛荆棘丛生,黑不见底,当她蓦然回头,才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他鬼魅般黑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手中的刺刀正拨开荆棘,向她靠近。终于,他还是来到她的身边,她抬起头,沿着那黑色的长靴向上望去,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释放出的寒意,瞬间将她冻僵,她能做的只剩下颤抖,在他寒光闪烁的刺刀下,洒下无助的泪水。   “我的公主,是午夜12点到了,魔法失去效果,你才要仓皇逃跑么?”他的语气出奇地和蔼,但是动作和他的眼神一样暴虐,他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出灌木丛,她连滚带爬地被他拖走,渐渐她已经支撑不住,她的双脚上,不但有昨天碎玻璃留下的伤口,还有灌木丛里荆棘的划伤,她的脚腕子被他的粗暴拖拽扭伤。   “啊——我的脚踝!”疼痛让她的脸扭曲变形,站立不起来,扑倒在地上。   他没有丝毫动容,架着她的胳膊,拖着脚腕扭伤的她经过广场草坪,她看见两个士兵正抬着汉斯博士的尸体,突然崩溃般地发作了,“汉斯——!不——!”   “他是你的什么人?”他停住脚步,盯着她冷冷地发问。   “不,汉斯!”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而是任凭自己酝酿已久的悲伤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她向着汉斯的尸体扑过去。   “是你杀了他,你这个魔鬼!你杀了汉斯博士,你也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碧云放声喊着,她本能地知道,与其是落在他的手上,还不如立刻就了解了生命。   “杀了你?”他低头语调冰冷地发问,那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凶光,他用佩刀的尖挑拨她散乱的黑色的头发,这个脆弱纤细的脖颈就在他锐利的刀锋之下,不住地颤抖。的确他只需要轻轻用力,就会让她人头落地。   她的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滴,整个人跪在地上,惨然静待着死亡之神的到来。   “你是要随时准备好赴死,不过不是现在,你需要为你愚蠢的逃跑举动付出代价。”   77无处逃生 8少女的庇护人   7—无处逃生   他将她拖到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洞门,只是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将这唯一的生路堵塞,他猛地将她甩开,她的身子失去重心,重重地撞击到门上。   “哐啷”一声,她双手扶着门,慢慢倒在地上,猛烈的撞击几乎让她眩晕。她睁开眼睛,试图努力地支撑起上身。可是脚腕彻底地脱臼,巨大的痛苦让她根本就不可能站起来。   他沉默着,冰蓝色的眼睛始终逼视着她,他刀锋般锐利绝情的眼神让她崩溃,比起脚腕扭伤的痛苦,她更加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要,不要这样……”她不住地摇头,被这无声的折磨到接近发疯。   他冰蓝色的眼睛浮现出一丝玩味,她的意志如此薄弱,对痛苦的承受力也有限,却有胆子在他眼皮底下逃跑,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或许真的会被她的同伴营救,一个女人竟然险些在他的手中逃掉,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要这样?那你想我怎么对你?”   “不,不要……”她知道这次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蜷缩在铁门的旁边,感到从来没有这般无助。   他没有扑向她,而是冷冷地重复一个问题,“那个死掉的美国男人,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魔鬼杀了汉斯博士!想到汉斯博士为了救自己,而死在他的长枪下,她的泪水又喷涌了出来,随着汉斯博士的死,她逃生的希望也泯灭,悲恸让她浑身颤抖。   “我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个医学博士,是红十字会的医生!是我的上级和最好的朋友!”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唇角带着一点微笑,“他冒充记者的身份,混入伯爵夫人的舞会。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个敌军的奸细。”   她对他的无端指责和汉斯博士的惨死,想自己横竖也是一死,于是发自内心的悲愤的控诉:“他不是奸细,你凭什么杀害了他!你这个魔鬼!”   他一手扯住她胸前的蕾丝衣服,将她扯到他的面前,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近在她的咫尺之间。“你应该知道这不需要理由,在这里,就要遵守我的规则。瞧这美丽的泪水,你在为他的死哭泣么?”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到,她斜着眼睛惊惧地看着他。   “你和玛格丽特那个荡-妇一样,渴望爬上我的床?”他捉住她的领扣,“嗞拉——”一声,那件昂贵的丝绸礼服在他的撕扯下,迅速地裂成了两半,他制住她的双手,缓缓地擒上她的前胸,如吸血鬼咬上猎物一般。“那么,就如你所愿。”   “不,不要!”他不能这样,就在这个走廊上,随时可能会有人来的走廊上侵犯她。她无路可逃,只能拼命地挣扎,他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抗衡,可厮打中,她的指甲,还是冷不丁地在他的下颚留下了一道深刻的抓痕,疼痛让他放松了她,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一抹鲜红的血赫然粘在指头上,这个女人竟然将他的下颚抓出一道血痕。他没有马上挥手抽打在她的脸上,而是照着她受伤的脚腕狠狠地踩下去。   “啊——!”他黑色的皮靴重重地踩在她受伤的脚腕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了过去。   碧云真的想借助着疼痛而晕厥过去,那样就不必眼睁睁地忍受侮辱。然而,随着脚踝一阵阵抽搐,他向她靠近,他抱起她的身子,却并没有对她再做什么。“我会让你学会,什么是服从。”   集中营的女军官玛格丽特中尉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再见到盖尔尼德将军。当然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她心目中他简直是万千少女的偶像,帝国最完美的男人,魔鬼般的俊美面孔,魔鬼般的铁血手段。这一切都让玛格丽特对他无比崇拜,为他陷入疯狂。   与他一起进门的,还有两个党卫军士兵抬着的一个女人,是那个红十字会的女护士。   碧云浑身是泥,脚上有伤,这些轻描淡写的伤口在玛格丽特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几天不见,这个丫头看来过的并不好,但玛格丽特惊奇又气愤的是她竟然还活着。   盖尔尼德中将即使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英俊挺拔的身姿,也会让玛格丽特心神荡漾,更何况他俊美的脸上正挂着迷人的微笑,那双宝石蓝色的眸子正凝视着她,玛格丽特简直是要呆立在那里。   “玛格丽特中尉,我对你的能力非常欣赏,所以想私人的名义拜托你一件事。”   “感谢将军的赞美,请问您有什么吩咐?”玛格丽特挪动着身子向他靠近,直到能看清他金色的卷曲的长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留下的阴影。   “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他的眼光落到在被两个士兵按在长椅的碧云身上。“我想拜托你,教这个女人学会顺从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将军。”玛格丽特回答到,“教训”人,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会好好奖赏你的。”   “请问将军,如果这个家伙冥顽不灵,我该怎么办?”玛格丽特美眸看向碧云,习惯性地将右手中的钢鞭在左手心轻轻地拍打着。   “随便你,”他踱到长椅旁边,修长的两指滑过碧云肌肤细腻的脸颊   她的黑色的瞳孔因为惊惧而瞪大,他打算就这样,把自己重新交到那个魔女手上,那真是比让她死了还要难受。   玛格丽特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碧云的脸,“我会按照您的吩咐,我相信经过这次‘教育’,她会彻底地服从。”   “很好,一个星期后,我来带走她。”他看了蜷缩在长椅上的碧云一眼,转身准备向门口走去。   “可是将军,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儿,我……”玛格丽特不愿意放过这次和他独处的机会,以往那些英俊的男守卫,她只需要对他们稍微放一下电,他们就会在深夜,主动来到她的房间幽会。可是面对盖尔尼德将军,她没有丝毫的把握。他那么俊美优雅,又是那么高傲不可接近。她决定不顾矜持,向他明示,“我准备了法国的葡萄酒,想与您一同品尝。”   他丝毫不为所动,在门口对她说到:“七天后,你自然会得到你的奖赏。”   玛格丽特恨恨地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远,她的眼神落在了碧云身上。   玛格丽特一把将碧云从长椅上揪了下来,厚底的军靴踏在她的肩膀上,钢鞭在碧云的脸颊旁边落下,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但那鞭子并没有伤到她的皮肤。   玛格丽特拿钢鞭的尖端敲打着碧云的脸,“你这个黄种□,到底有什么本事,勾引帝国的军人。”   “我没有勾引谁!”碧云忍受不了她言辞的侮辱,在她看来,这个女魔头和那个魔鬼将军才是天生一对。   “哼哼,你不要以为有了将军的命令,让我不能鞭打你,可还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你痛不欲生。”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的魔鬼上司,会让你好看。”   玛格丽特抓着碧云的黑发,恶狠狠地说:“我是会杀了你,但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现在扇你耳光,就算是脸再肿,七天以后也会复原的。”玛格丽特对着两个女看守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凶狠的女人,一个将碧云的肩膀按住,另一个开始猛地煽她耳光。不一会,她两颊被打的尽是红肿的指印,鼻孔和嘴里不停地流血。   看到碧云被打地七窍流血,玛格丽特总算是解了解心头之气,她示意停手。没有想到碧云并没有求饶,盯着她的脸,咒骂到:“你这个女魔头,你根本不是人!你们都是禽兽!你们不会有好报的。”   “不要让这个娼-妇的血脏了书,你们两个,给她清洗一下。”   两个狱卒心领神会,硬拉撕扯地将碧云按在洗手池旁,玛格丽特打开水龙,碧云眼看着那水龙里的水柱“哗哗”地向池内流淌着,不时地飞溅到她的脸上,虽然心里不清楚她们三个要做什么,但一定不会安什么好心。不一会水积蓄在池子里已经积有五分之四。玛格丽特关上水龙,朝两个狱卒钩钩手指,“来吧,我的天使,好好清洗一下你脸上的血污。”   “不——”碧云来不及惊呼,就被两个狱卒强捉着头发,按到了水池里,凉水呛入了她的呼吸道,她不敢再张口,憋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的手脚奋力挣扎着,头部却被两个女狱卒死死地按住在水里。几分钟过去,她渐渐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   “中尉,她会不会死了?”一个高壮的女狱卒有些担心。   “放心,她的贱命不会那么快就玩完了。”玛格丽特看着从水中被拎出来的碧云,已经真的昏死了过去。   “这个女人可不比别人,万一她真的死了,盖尔尼德将军怪罪下来。咱们可吃不消啊。”   “今天就这样,把她关进牢房里,今晚不要给她任何东西吃,没有关系,咱们还有6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8—少女的庇护人   “我,我在哪里?我死了么?”碧云张开眼睛,以为自己已经魂归天堂。   “放心,你还活着。”一双柔嫩的女孩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碧云认出了这个女孩,这个金发的女孩,就是她第一次以红十字会护士的身份来到集中营时,救助的那个,碧云本以为她不会说英语,她的英语说的很熟练。   “对不起,那天你救了我。可我都没有来得及谢谢你,你已经昏迷了8个小时,来,这有水和面包,吃一点吧。”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一块坚硬的面包,总算有些回过神来,碧云满怀感激地说,“谢谢,把你的食物分给了我,可是你吃什么?”   女孩神秘地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她从囚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面包。   或许是因为同命相连,这个叫“卡佳”的波兰女孩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卡佳告诉了碧云很多关于这个集中营的事,包括一个惊人的□,在集中营里的年轻漂亮的女孩为了活命,会向男守卫或者军医卖-春。   虽然碧云知道这个地狱,不可思议的事情随时会发生,然而听卡佳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义愤填膺,如果是被他们强迫性地侮辱,那也是无奈,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主动地去做那种事,“什么?那就不顾自尊了么?”   “在这里没有自尊,只有遵守这里规则才能活下去,其实这么做,有时是为了免遭一顿毒打,有时仅仅是为了一个面包。”卡佳指着隔壁牢房的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你看,那个伊娃,本来是个女兵,开始的时候,她反抗的很激烈,后来她慢慢习惯了,她的庇护人是个军医的主管上尉。”   “其实这个人丑陋或者肥胖都无所谓,军衔越高越好,不过说实在的,丑陋的男人比英俊的要好,因为英俊的军医卡特中尉关心过我,玛格丽特那个魔女才会鞭打我。”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卡特医生其实是玛格丽特的情人。”   “哼。”碧云冷哼一声,心里想那个玛格丽特毫无廉耻。   “你要是想活下去,最好也要找准机会,找个庇护人。”卡佳好心地劝告着。   “庇护人……”碧云低垂着脸,凝视着墙面上的恶魔的符号,军衔越高越好么,按照卡佳的说法,她有幸得到盖尔尼德将军的庇护,他绝不止是英俊,他俊美地如同尊贵的神祇,然而他也残酷到了极致。   “卡佳——有人找你。”女看守靠近,向她使了个眼神。   碧云担心地握住卡佳的手臂。   “别担心,我过一会就会回来。”卡佳起身整了整囚服,将金发用手拢了拢。   碧云早就从狱友卡佳的口中得知,这个军医卡特中尉是个十足的色鬼,他褐色的头发很油,顺滑地向后梳着,贴在脑后,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故作优雅和盲目自信。   军医卡特中尉微笑地盯着碧云的脸,“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叫凯蒂是吧?真是个好名字,让人想到一种小花,我的家乡就有这种花。”   卡特中尉戴上白手套,压根没有纳粹军官的残忍,如同一个要为她服务的理发师,他的双手扶正她的头,拨开她乌黑的发心,“凯蒂,真是个黑发的可爱的天使。你的头发怎么缺了一些……”   碧云低垂着脸,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尽管他逐渐靠近自己的脸和那股子浓浓的发油混合着香水的味道,让她觉得阵阵恶心。她仍然保持着冷静,镜子里映射出她倔强的脸和这个戴着军帽,穿着白大褂一脸猥亵的纳粹军医,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盖尔尼德将军俊美的脸,他鬼魅一般的微笑,冰冷刺骨的眼神,危险的灼热气息,只是想想就足以让她战栗。   “卡特,你在干什么?”玛格丽特中尉高八度的声音响起来。   卡特中尉赶紧松开了在碧云肩膀上的手臂。“玛丽,你怎么来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按照常规对她进行检查。”   “我可警告过你,不要对她动什么歪脑筋。”玛格丽特冷哼了一声说。   “不要生气嘛,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何必跟她这个劣等民族的小丫头置气?”显然,卡特中尉非常惧怕这个女魔头。   “你想知道为什么么?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玛格丽特撇了碧云一眼,“这个支那的小丫头,是党卫军秘密组织的头领盖尔尼德将军的人。”   不理会一脸愕然的卡特医生,玛格丽特吩咐两个女狱卒,把碧云带到另一个房间里。   碧云看着女军官那张美丽的脸,怎么也联想不到那蛇蝎一般的心肠,昨天呛水的痛苦,又重现在脑海里。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诱惑男人的本事真是不小啊!”玛格丽特中尉撩起碧云黑色的发丝,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敲打了几下,“今天是第二天,看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如果你再想让我读那本□,那么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碧云与气势汹汹的玛格丽特对视着,她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纸老虎,并不敢真正的伤害自己。   “呵呵,你可真是嘴硬。”玛格丽特命令两个士兵抬进来一张铁质的椅子,椅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联结着错综复杂的电线,碧云不寒而栗。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电刑椅。   “你想干什么?”她失声喊了出来。   “呵呵呵呵——”玛格丽特对碧云的恐惧很是欢欣鼓舞。不等她下令,两个女狱卒将她捆绑在椅子上,玛格丽特按动了开关。   “啊——啊——”碧云嘶声喊叫着,一阵阵电流通过身体,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痛苦。玛格丽特狞笑着,将开关拧大,在巨大电流的冲击下,碧云再次晕死了过去。   这次电击,让碧云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玛格丽特中尉不得不半夜把她抬到医务室里,又让自己的情人卡特医生为她挂了点滴。   第四天的早晨,碧云终于醒了,她的脉搏非常微弱,神智也不清醒,玛格丽特还想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但是卡特中尉的话,让她冷静地思考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现在非常虚弱,经不起任何毒打和刑罚,如果你再虐待她,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救活她。”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随便你怎么想吧。”卡特医生耸耸肩膀,“反正她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玛格丽特撇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医务室的门。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外,从门缝里,恶狠狠地盯着卡特医生在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碧云换药,“你以为我真的会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到将军身边么?既然你那么喜欢卖弄,那就让你在男人面前卖弄个够。”   傍晚时分,她终于清醒了,映入眼帘的,是军医卡特中尉,他正坐在病房边的写字台上,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东西。四周很安静,窗外下着蒙蒙细雨。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这一周,每一天都是那么难熬,玛格丽特那个女魔头想尽办法折磨她,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难道回到盖尔尼德将军那里会好过些么?   “我的天使,你终于醒了。”卡特医生向她走来,不由分说地就拿起胸前的听诊器,来测量她的状况。冰凉的听诊器深入到她的衣服里,在她的胸前一点点移动,他的脸上露出微笑。她紧皱着眉头很想躲避,可是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一动指头都那么困难,嗓子又干又涩,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我跟玛格丽特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她是个妒忌心很强的女人,而她又是个美女,是的,真是个蛇蝎美人儿。”卡特医生把脸凑近碧云的耳朵,轻声说到:“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可以待在医务室里,由我来庇护你。”   碧云在心里冷哼一声,所谓的庇护不过是调戏和另一种折磨,但是狱友卡佳的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她必须先要活下去。   “水,我想要水……”她看着卡特中尉褐色的眼睛说。   “当然,真是个乖巧的女孩。”他拍拍碧云的脸颊,“我给你去拿水。”   卡特医生还给她拿来一片白色的药片,“吃了它,这个是退烧药,你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复原。现在你还有点发烧……”   碧云没有选择,只得吞下那个药片,之后便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感觉很沉重。像是有个巨大的铅球压在自己身上。因为是深夜,四周一片黑暗。她张开眼睛,却看不见。   她猛地清醒,根本不是什么铅球,一个猥琐的男人正伏在她的身上,空气中酒精的气味很重,还有着头油的味道,她立刻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   “不……卡特医生!不要这样!”她奋力推拒着他的身子。   “玛丽……我很想你……来吧,让我们……”   她不明白卡特医生为什么会酒醉成这样,把她当做了玛格丽特。但她决不能让他得逞。“我不是玛格丽特,你清醒一下!不——!”她的身体虚弱无力,根本反抗不了这个男人。医务室里的灯突然被打开了,那光线恍如白昼一般的刺眼。   两个党卫军军官把卡特从床上拽了下去,拖到了墙角上。   碧云看清了眼前黑压压地人群,其中有女魔头玛格丽特,女狱卒,几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我感到非常遗憾……”   随着那声音,他黑色的狭长的身影轻轻地从门外步入,微微低着头,打量了一下病房内的场景,冰蓝色的眼光落在女看守玛格丽特的身上,“中尉,显然,你把我的情报机关当做了摆设。”   “盖尔尼德将军,请您原谅,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倔强无理了,我只是想让她驯服。”玛格丽特费力地解释着。“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他没有理睬她的解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烂醉如泥的卡特军医,唇角浮起一丝笑,“很遗憾你没有遵守我的命令,本来我打算,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给予你奖赏。”   “将军,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玛格丽特把身子转向他,急切地说。   他从她的身旁踱步经过,径直地走向病床前,“中尉,你不必为此难过,这不会断送你在军内的前途,因为只是一个秘密的私人的命令。”   他走到床边,朝着她轻轻弯下腰……   她半闭着眼睛,看到他黑色的穿着制服风衣的身影渐渐靠近,她的脸颊碰触到他胸前的冰凉的勋章。他的衣袖和风衣带着阵阵寒气,她被从床上强有力地勾了起来,整个身子笼罩在这一团黑色的冰冷中。   他小心翼翼地横抱着她,彷佛是一件稀世珍宝,穿过集中营的走廊,一个军官为他打开大门,外面的雨很大,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士兵在他的轿车前等候着,两个军官在他一左一右,撑开了两把黑色的大伞。他将碧云横着放进车里,自己则坐到了前面司机旁边的座位上。   车子缓缓地发动了,在暴雨和泥泞中行驶地很慢,她蜷缩在后座上,透过后视镜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尖尖的下颚,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被黑暗遮挡住。其实他早就通过无所不在的情报网,知道了玛格丽特的图谋,只是在事情发生的前一秒才将她救下。   她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窗外一片漆黑,大雨滂沱,她知道自己在发着高烧,她的嗓子很干,胸口像火烧一样,或许刚刚卡特中尉强迫她的时候,她不该挣扎,如果被别人侮辱了,她就不会再落入这个魔鬼的手里。那样会好受些么……她没有力气去思考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   89危险的触摸 10琴声   9—危险的触摸   她再次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抱下车来,抱着她走上顶楼,轻轻地放置在阁楼那个房间的大床上。她的身体刚刚接触到温软的床单,他如同刚刚从房顶上飞落下来的吸血鬼一样,立刻压倒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感受到来自他身体沉重的压力,只是那双眼睛让她压抑无比。   他的眼睛灼然发光,戴着白手套的手背掠过她的额头,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可怜的小家伙,我的天使,现在你该知道世界上最残酷的,不是持枪的男人,而是内心充满嫉妒的女人。让我猜猜,她怎么对你了?”   她的皮肤很烫,她正发着高烧“看上去,皮肤表面并没有伤。”他冰蓝色的眼睛定格在她细嫩的额头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痕,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电击……溺水……针刺”他彷佛是心疼地要命,在她太阳穴焦灼的痕迹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那个恶毒的女人还是伤害了你的身体。”   她忍不住颤抖,受不了他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表演,分明就是他把她送到那集中营的魔窟里,今天又在这里说风凉话。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泪水都是滚烫的,因为她发着高烧,如果仅仅是要她的身体,只要他想,她早已被他蹂躏了多次,如果他要摧毁她的意志,那么她现在已经是一败涂地。   “真是个坚贞的女孩,你只要保持顺从的态度,一切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命令,仅此而已。”他的唇角勾起魅惑的笑,“这个不难做到,你只要想明白,是想呆在这里,还是回到集中营里,或者是纳尔森博士的实验室里,他也很喜欢你,喜欢到狂热……”   她闭上眼睛,集中营的玛格丽特让她**痛苦,纳尔森博士的实验室让她心灵恐惧,碧云已经认命了,反正已经到了地狱,在地狱的第几层又有什么区别……   “看来,真的把你吓坏了。这个反应可不好。不过也难怪,我的小天使刚刚从地狱归来,我会让你知道,天堂就在地狱的隔壁。让我来看看,玛格丽特中尉除了恐吓,都教会了你什么……”   她别过头,在玛格丽特那个魔女的集中营里,面对威逼恐吓,面对军医卡特中尉的调戏,她都可以言辞拒绝,但是面对他,她压根就兴不起抗拒的勇气。   碧云半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这次她真的已经认命了,热泪从腮边无声地滑落,她一定是前世犯了天大的罪过,今生才会在几个变态的纳粹党人手中递转,反反复复地忍受折磨,她内心已经有了死的念头。父亲、母亲,请原谅女儿不孝,如今落入贼手,不能再侍奉双亲了。姐妹们,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长夜漫漫、大雨滂沱……   窗帘被拉开,一道清晨的暖阳从窗子里射了进来,碧云把头转过去,那阳光有些刺眼,她已经不再发烧了,只是周身如同被碾过一样痛楚,她挣扎着起身。只见两个仆妇在收拾打扫着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她的衣服掉落了一地,一个略胖的女人正弯腰一件一件地拾起,装进筐子里。   “等等,”碧云开口,那胖女人抬起头,一脸漠然地盯着她,“请给我留一件。”即便是囚服,也比光着身子或者是披着床单要好。   胖女人与另一个妇人对视了一眼,漠然的神态彷佛是无声地嘲讽。   “我想要我的衣服,请给我,好么?”她恳求地望向这两个女人。   “小姐,将军命令,将这些衣服烧掉,因为这很脏。”胖女人终于开口,生硬和不留情面。   “请你下床,我们要清洗床单和被褥。”另一个高瘦的女人也靠过来。   她被硬生生地赶下了床,没有了衣服,她只能用双手抱着胸部。两个仆妇像掀开什么秘密,一层层地掀开被褥翻找,又将枕头套子和被套全部揭下来。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两个仆妇把所有的要清洗的东西都用床单抬了出去,她们边说笑着边走下楼梯,那说话声很大,彷佛是故意说给碧云听的一样。   “将军怎么会看上她?”   “谁知道呢。”   “她会留在这里么?竟然要我们伺候一个劣等民族的黄种人。”   “应该过不了几天。”   “呵呵,是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洗手间的门眼看被敲破了,碧云打开门,只见那个胖女人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你在磨蹭什么,快换上这件衣服!将军请你立刻下楼去吃早餐。”说完,把一件真丝的睡裙扔到碧云的身上。   碧云冷冷地看着她,他们都会说“请”,可是这个请字压根就没有任何尊重的含义。“我不饿,不想吃。”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是将军叫你下去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她陪同着他吃早餐。   碧云套上这件蕾丝的天蓝色的睡裙,她的脚腕的扭伤没有完全康复,一下楼梯还是会隐隐作痛,她在二楼楼梯的转弯处定住了脚步,只见他正翘着腿坐在餐椅上,低头在读着报纸,广播里正响着电台的新闻,他端起一杯温热的咖啡,在唇边啜饮了一口。   “早晨好。”他举着咖啡杯向她示意,宝石蓝色的眼睛闪烁发光。没有穿那身黑色的制服,只穿着白衬衣和背带裤的他,显得非常的英俊,衬衣领扣的扣子只系上了一半,露出紧实的胸肌。   这个卑鄙无耻变态的阉人……碧云心里咒骂了一声,胖女人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下了楼梯,又被推到他旁边的餐椅上,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   “我想你一定饿了,所以请你一起下来吃早餐。”他放下报纸,示意仆人把广播也关上。“我们开始吧。”   仆人将桌上的铁盖子一个个掀开,食物很丰盛,主食是长条的黑面包、霜糖面包圈、奶油甜点,饮料是牛奶、咖啡、果汁,还有火腿和香肠,和一些其他的水果。   他低着头用餐刀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的火腿,似乎是友善地闲聊,“在你的国家,早餐都吃什么?”   “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穷人都吃不上饭。”碧云白了他一眼,但是她的味觉和知觉都在慢慢地恢复着,她紧抿着嘴唇,肚子由刚才的麻木到感觉到饥饿感逐步地扶苏了。   他把火腿填到嘴里,又拿了一块面包,“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样,不过你应该是个中产阶级出身的女孩儿。”   她没有回答他装腔作势的关心和提问,她早就表明了自己是红十字会护士的身份,就算是说了一千遍,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再说她的出身重要么?她现在只不过是他的猎物,他的奴隶。   “怎么,不合胃口?”见她一直坐着一动不动,他略略歪着头,微笑着问到。   碧云依旧没有回答。其实她早就饿了,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在集中营里,唯一的食物就是那硬的像石头的面包和凉水,被玛格丽特电晕之后,她一直昏迷着不能进食,营养液只能维持生命的需要,丝毫不能减轻腹中的饥饿感,如今食物的香味一个劲地往她的鼻孔里钻。   她正极力忍受着那香气的诱惑,门外响起了报告的声音,女仆去开门,只见一个副官神色凝重地进到饭厅里来,径直地走到他的身边,低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垂着眸子,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吩咐到:“立刻准备出发。”   “是——!”副官立正示意。   他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她,“抱歉,我要出去了,你慢慢享用吧。”说罢拿起餐巾在鲜红的唇边抹了一下,离开餐桌快步来到门口,在衣帽间旁穿上风衣,戴上帽子,在几个党卫军官的簇拥下夺门而出。   他前脚刚刚离开,她顾不上仆妇们异样的鄙夷的眼光,立刻开始狼吞虎咽地打扫着桌上的食物,她真的太饿了。她来不及考虑他连早饭都没吃完,是要急着出去干什么卑鄙无耻的勾当,首要的目的是自己填饱肚子。   10—琴声悠扬   一连几天,都没有受到他的骚扰,因为他一出门就是几天,碧云发现这栋别墅的大门口警卫森严,前院里也有随时在巡逻的士兵。很显然,她的行动区域只被限定在这个房里里面。而且那个身材略胖的女仆艾玛总是跟在她身后。   “小姐,你要去哪里?”艾玛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如果你没有事,就请回你自己的房间,你可以无所事事,我们可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我只是想到处看看,你大可以去忙你的。”   艾玛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   碧云来到一楼大厅对面的一个房门口,“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显然,从整栋房子的结构上看,这个房间是对着后院的。   “那是书房。”   碧云推开房间的实木大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失望,这间大书房虽然有很多窗子,但是每一扇窗子都很高,而且外面全都上着粗粗的铁网。   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书房里摆着一架钢琴。琴面覆盖着红色的天鹅绒布,琴架和凳子被擦拭地很干净。   她掀开附在琴面上的绒布,这架钢琴显然有些年岁了,琴键不再是雪白的,微微泛黄,她抬起腕子,拿右手在钢琴键上找了几个音。音色很淳厚,音准也很好。她坐在琴凳上,双手轻轻覆在琴键上,她好久没有弹琴了,脚腕的扭伤还没有完全复原,踩下去的时候,会有些痛,不过并不妨碍她弹奏出和谐的旋律。   书房里响起了阵阵钢琴的声音,女仆艾玛的脸上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几个在二楼收拾家务的仆人停住了动作,甚至院子里巡逻的士兵也驻足在那里,大家都被这一阵美妙的琴音迷住了。   弹奏完了一曲,她合上琴盖。   “我的天使,你弹的真好。”琴音刚落,他如鬼魅般的声音立刻响起。   吓——她猛地回头看去,刚刚弹琴太痴迷,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他还是一身黑色的风衣,腰带系地非常结实,长靴上有些泥泞,军帽被他托在手里,他一步步靠近她,唇边带着微笑。   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灼热的气息就吐在她的脸颊。“一个柔弱的东方的女孩,竟然能把这首暴风骤雨般狂躁的曲子诠释地如此完美。”尽管她被他的双手禁锢地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不能盲目反抗,身子僵直地坐在登上。   “不过你不要企图逃跑,这栋房子的守卫非常尽责,我的天使,请原谅从刚刚的琴声里面我听出来了你的意图。”   她乌黑的眼睛,她的琴声竟然泄露了自己内心的秘密,她将近日来受到的屈辱和虐待所衍生的愤怒和不平,全都发泄在琴声里,他一定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怕会招来疯狂地报复。   他拍拍她的肩膀,“去叫艾玛准备晚餐,我要去洗个澡了。”说完,他走出书房,上了楼梯。   碧云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上,听他那语气,好像自己是他的仆人,不过她还是决定识时务一点。当她去到地下室的厨房的时候,发现艾玛和一个瘦小的男厨师已经在准备晚餐了。女仆艾玛一反冷漠的常态,和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厨师调笑着。   她的到来,显然有些突兀,而且并不受欢迎,艾玛将手里的两个土豆放在案板上,“凯蒂小姐,你有什么事?”   “你们的将军请你们准备晚餐。”碧云说完了这句话,立刻上楼离开。   “凯蒂小姐,请你把这份晚餐送到将军的卧室。”女仆艾玛双手端着一个铁质的餐盘,放在她的面前。   “什么?要我送过去?”碧云叫到,这个女仆竟然让她去给他送饭,她刚要拒绝,“可是……”   “这是将军的吩咐。”艾玛拿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瞪着她,“你最好马上就去,时间长了,咖啡不热将军要责怪我们的!”   碧云端着餐盘,走到二楼的他的卧室门外,拿拳头扣了一下门,里面不见回应,她鼓起勇气,推门走进去。她还以为他的房间里,会堆满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这个房间的陈设布置也很简单,除了面积比阁楼上的客房要大出一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房间的窗帘半掩着,黄昏的夕阳从高高的窗子里射进来,他显然是刚刚洗完热水澡,正坐在窗子边的躺椅上,他的金发还没有完全干透,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睡衣的领扣开的很低,露出胸膛上金色的毛发,也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发光。   “过来。”他对着呆立在门口的她说。   阴阳人!她翻着白眼,在心里悄声地重复着这句话,也只有这样想才能让她卯足了胆子,端着盘子向他挪步靠近。   她把餐盘端送到他的面前,放置在小茶几上,转身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么?”果然,他还是叫住了她。   她定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躺椅上起身,在她的面前,解开睡衣束腰的带子。碧云立刻条件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难道这个阴阳人有暴露狂的倾向。   他只是紧了紧腰间的带子,她的紧张让他暗自发笑,“别担心,宝贝,我是很想吃了你,但此时我更想吃晚饭。”他打开铁质的盖子,瞟了一眼香气扑鼻的牛排,“谢谢你为我送饭,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真的要放走她么?她有点不敢相信,张开眼睛,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将土豆浓汤喝光,像只饥饿的狼,只专注于他面前的食物,而将她放掉。她心里有一丝的侥幸,立刻撒腿就跑,可当她的脚马上就要踏出房间的时候,他那该死的声音又响起来,“半个小时以后,请你来将盘子取走。”   天啊,他果然是酝酿着阴谋,半个小时,他吃完饭,满足了口腹的欲-望之后,就该收拾她了……   她在楼下的大厅里,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大座钟。   “当……当……”座钟沉重地鸣叫了起来,现在是晚上的10点多了,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碧云的心里很清楚,如今自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如果隐忍不言,他似乎也不会随便的狂性大发,来伤害她的身体,如果没有听从他的命令,那么下场就会很惨。做女佣并没有什么,比起被送入集中营玛格丽特那个魔女的手里还是好很多,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的希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碧云心一横,快步上了二楼。   她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悄声地望向里面,只看见他赤着身子平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入到柔软的白色被子里,他的呼吸很均匀,似乎已经沉睡。碧云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在门口把鞋子脱掉,赤着脚踏入房间的地毯上,低头猫着腰爬进屋子里。   突然间,床上的他翻了个身,嗓子里发出轻微的声响,碧云吓得僵在原地,还好他并没有被惊醒,她捏手捏脚地收拾起小茶几上的盘子和餐具,然后飞奔出这个房间。   一夜担惊受怕,没怎么睡着,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卧室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一道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   “唔……艾玛,不要。”她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那光线,这几天女佣艾玛向来是不经过她的同意,就这么蛮横地将窗帘扯开,来叫她起床……   “早晨好,睡的好么?昨晚太累,所以没能好好的招呼你。”是他的声音!这让碧云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整栋房子只有她的房间没有内锁。就算是有锁,他也掌握着钥匙,可以随便出入。   看着一脸惊恐的碧云,他微笑着走近她,把手肘支撑在床上,饶有兴致地说:“你心里一定是希望我永远都不回来。”   “你……”碧云在他眼神的胁迫下,不停地往后退缩,直到被他逼到床的一角上。   “起床吧,我们去夏奈尔夫人的店铺,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我不想去。”碧云瑟缩在被子里,狐疑地盯着他,反正她知道他不会安什么好心就是了。   “难道你想一辈子穿着一件睡袍在我的士兵们眼前晃来晃去么?”   他哼笑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简截了当地说到:“五分钟后,楼下见。”   今天他没有穿黑色制服风衣,而是一身便装的打扮,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的绒布风衣,在她出门前,他将那件风衣脱了下来,披在瑟瑟发抖的她的身上,他的上身只剩下了衬衣和毛衫,她被他拉到了黑色的轿车前面,和前几次不同,车里并没有司机。   “我的司机今天休假了,所以我来开车。”他拉起她的胳膊,把她塞进副驾驶的位置。   这里显然是这个城市的商业区,他带着她迈进一家店铺,这个店面不大,但是里面的衣服都很漂亮,简洁的设计、素雅的纹样、纯净的颜色,以往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碧云和几个朋友,周末经常去购物,如今她安静地坐在供顾客休息的椅子上,一脸的漠然。反而是他一直站在货架前,迅速地在衣服架子上翻找着,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从里面抽出一件粉色的长款连衣裙。   “这是今年春天的新品,您的眼光可真好。”女店员微笑着靠近。   “给这位女士拿一件小号。”他的眼光落到碧云身上。   女店员和碧云一起进到了更衣室里。她脱下外面裹着的那件男士的长风衣,里面便只剩下一件蕾丝的睡衣,女店员的眼神有些惊奇,但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并没有说话。   “小姐,您还是脱下这件睡衣来试衣服吧,因为这件连衣裙的款式很合体。”女店员微笑地说到。碧云捂着胸口,有些羞怯地开口:“我还想要一些必须品……”她说的很小声,“胸衣、内裤还有丝袜,最好有鞋子,不要太高跟的那种。”   “宝贝,我们这里一应俱全,我马上去给你拿。”女店员很快给她找齐了东西,并且给她系上一条细细的白色皮腰带,以搭配她身上那件粉色的连衣长裙,这将她的腰身衬托地更加苗条。   “小姐,你的身材和气质都很好啊,这件衣服您穿着真漂亮!”女店员捂着嘴笑着说,“和你一起进来的先生,他可真够英俊的。”   碧云低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哼了一声,“是么?”他是很英俊,只是不一定是不是“先生”。   店员将穿戴整齐的她拉到了他的面前。   他点点头,“不错,很适合,再多选几件。”说完将一叠纸钞放在柜台上。   “您可真是慷慨。”一直守在柜台后面的女店长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跟本没有逛街购物的心情,但为了备用替换,在店员的极力推荐下,还是选了几套衣服。而他,一直在安静地等待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现。店员将她挑选的衣服打包,她的身上穿上了刚开始的那件粉色的连衣裙,并不是她多喜欢这件衣服,而是比来的时候里面穿着蕾丝睡衣,外面裹着他的风衣要好的多。她总算是有了一套像样的衣服。   “谢谢你们的服务,我会再光顾的。”他微笑着对两个直盯着他看的女店长和店员示意,接着一手携着碧云纤细的胳膊,一手将那几个大纸袋子全部拎了起来,推开店铺的旋转门。   两个女人忍不住唏嘘赞叹着。   “天啊,那个帅到不要命的男人是谁?”   “不知道,以前没有见过他,如果我见过他,我发誓一辈子不会忘了他的。另外,他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你猜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两个女人还在恋恋不舍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讨论这些话题的时候,突然一颗子弹穿过玻璃,打进了店铺里,店铺玻璃大门顿时碎成了片。   “啊——”女店长和店员抱在一起尖叫着。   他机敏地循声望去,那枪显然是冲着他射来的,但是打偏了,子弹贯穿了服装店的玻璃大门。   “呀——!”碧云的反映和她们一样,捂着头蹲在地上,只顾得瑟瑟发抖。   “上车!”他将她一把拉上那辆黑色轿车,他发动了车子,一阵阵枪响在后面响起。子弹打穿车窗玻璃,她被颠簸得七荤八素,“低头!”他将她的头按在座椅上。   911遇袭 12狼的报恩   11—意外遇袭   一辆满载着狙击手的卡车和一辆轿车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他不得不把车子开往郊区,一路上,子弹不停地从耳边飞过,他冲她喊着:“把你座椅下面的枪给我!”碧云简直不敢想象这车子飞速追逐的场面,她尽量将自己的身体放低,从椅子下面摸到了一把枪,摩挲着抽出来,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把枪一把夺去,一边向身后的追兵开枪,一边把持着方向盘,几经周折,把所有的追兵都摆脱了,然而这辆车子几乎也要报废了。   碧云被他从车上揪了下来,她不得不惊叹于他的战斗力,单枪匹马就能把那10多个游击队员解决掉。尽管那长达几个小时的过程惊心动魄。   “发动机坏了。”他在检查车子的前盖。如今她才有点后悔,刚才出服装店门口的时候,为什么不趁机逃跑。现在想这些显然有点晚了,这周围是一片荒野,天色也接近日暮。   他从车子的后备箱里取了一点必需品,撇了她一眼:“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找个地方先过一夜,明早再走。”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在他身后,她很清楚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几乎是零。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以遮身的山洞。他将手枪枪膛里的子弹一颗颗退出来,又重新装上,“在这等我,如果你因企图逃跑而迷路的话,我恐怕救不了你。”   碧云抱着膝盖,蜷坐在地上,过了一刻钟,他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捆干草和树枝,堆放在山洞里,抬眼看了她一下,见她和先前一样抱膝安静地蜷坐在山洞的角落里,他又走出去,这次约莫有一个小时,他拎回一只野兔,一边熟练地割喉放血,剥掉皮毛,一边燃起了篝火,又把收拾好的野兔,放在火上烤了好久,直到表面都焦黑了。   “好像……熟了。”她的肚子饿的咕噜直叫了,两眼直盯着篝火上的兔子肉。   他给她剥了一块野兔的腿。这块烤兔肉表面虽然是黑乎乎的难看的很,可是里面的肉已经熟透,香气扑鼻。   她试着咬下一小块,唔,真的好香。   太阳落山后,四周完全黑暗,只有山洞内篝火的光,碧云觉得有点冷,向火堆挪动了一些,伸出双手烤着火,只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阵野狼的嚎叫。   “有狼!”碧云吓得差点跳起来。   坐在火堆另一边的他哼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外面有很多狼,至少是有五只,三公两母。”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不太情愿跟他讲话,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他撇了她一眼,“因为它们的叫声不同。”   “幸好有六发子弹。”经过了刚才的激战,碧云对他的枪法坚信不疑,就算有一发空枪,五只狼应该可以对付了。   “只有四发。”他边说边把一根干树枝投入到火堆里。   她明明看到还有六发子弹的,这只野兔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捉到的,但显然不是他开枪射杀的。   猜透了她的疑惑,他紧接着开口:“我永远会给自己留一颗,另一颗是送给你的。”   “喔。”她瞪着他,这才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仇家那么多,走在街上,不被人暗算才怪。   “睡一会,保存点体力,明天一早,还要走很长的路。”他微微合上眼睛,上半身靠在岩壁上。   她是想睡,可是周围全是狼群的嚎叫声,她根本就睡不着。再说,她的身边还有一只狼,一只阴阳难辩的色狼。这两天,他对她倒是没有什么非礼的表现,但是也保不齐半夜他突然狂性大发起来。   月色下,狼叫声此起彼伏。洞外危机四伏,和洞内这只“狼”在一起,反而显得暂时的安全。碧云又记起他把她送到集中营女看守玛格丽特那里,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她要想生存下去,与其暴露在狼群中,不如向他屈膝投降,求得他的保护。狱友卡佳说的那套可悲又可笑的庇护人理论,也只有在这个万恶的世界才会存在。   她捂上耳朵,轻声地咒骂到:“真是个群魔乱舞、虎狼当道的鬼地方。”   他突然张开了眼睛,“在狼的世界里,只有最强者才能生存。人类社会的法则也是如此。”   她不赞同他的观点,即使上升到哲学高度,也不会赞同,她把双手拿下来,“你错了!人和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人有仁义之心!”她在对面,隔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与他言辞对峙着。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地盯着她,冰蓝色的瞳孔被火光闪烁地散发着红色的光。   “哼!当然我说的是人,不包括你。”碧云冷冷地说到,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跟这个冷血的纳粹份子谈什么仁义。他们都是魔鬼,全部都该下地狱。   她埋下头,不再与他的眼睛对视,无意中瞥见他的左臂的衣袖浸透着血色。她暗自吃了一惊,原来他受伤了。她忘记了他也是人,还那么英俊,甚至偶尔展现出一点绅士的风度,如果不穿那身黑色的党卫军制服,并不十分像个恶魔。   看出她的眼神落在他的胳膊上,那对黑色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一点。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到:“我中枪了。”   “是……擦伤么?”她终于忍不住,护士的本能让她关心一切伤病人员。而如今,他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不,子弹在里面。”   “子弹在里面的伤害,比穿透伤要厉害得多。”她的医学常识让她再次不假思索地发言,“不马上取出来的话,会导致中毒,伤口也会感染。”   “血的味道会引来狼。”他并不急于取出子弹,并为此找了个理由。   她不是没有恐惧,只是那恐惧一闪而过,“我是个护士!我在红十字会工作过。盖尔尼德将军阁下,请你相信我是专业的!”她强调到,虽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身份。   “肄业于美国某教会学校学音乐专业的护士么?”他突然盯着她的脸发问。   碧云吃了一惊,原来他早就已经把她的家底查的一清二楚。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不想跟你争辩,但是伤口要立刻处理。”   “你在担心我?”他笑了,冰蓝色的眼睛灼灼发光。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基于一名护士的道义。”   “我以为你内心憎恨我。”他敛住微笑,那张俊美的脸立刻显得凶狠起来。   她依旧回答地大义凌然,“我是无法苟同你的卑劣做法,但是护士的道义是救死扶伤,即使是你,也不能放着不管。”   即使是你……他低头冷笑了一声,“盲目的仁慈,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如果你说是怕自己走不出这个荒漠,这个理由我还可以勉强相信。”   “随便你。我们红十字的宗旨是救人,不像你们纳粹党人,只关注利益。”碧云起身,向他走近。   他抬眼冷冷地盯着她,“如果你想趁着为我取子弹的时机心怀不轨,你知道我杀你都不必用枪,只需要单手就行。”   “心怀不轨的是你!我若是个男人,一定在战场上把你的部队打个落花流水。”碧云走到他面前,撑起他的胳膊检查了一下伤口,她只顾看伤口,并没有看见,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动容。   “得把上衣脱下来,最好有把剪刀割开衣服,那样就能不碰到伤口了。常规的救护是这样做的。”但是她突然想起他曾经邪恶地剪开她的衣服,又对她做了那种事,显然不能把他当做常规的伤员对待。   “怎么,不做白衣天使了?”他看到她小脸上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还是你自己脱吧。”她恨不得再捅上他一刀。   他挑挑眉毛,不得不自己脱下外面的毛衣,“很可惜我不在作战部队,不然我很想见识一下你的作战能力,不过一个女人想要男人的命,其实不必用枪。”   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将他的衬衣袖子卷起来,继续检查伤口,那颗子弹射入的地方,有着烧灼的痕迹,是一个很小的创口,血流的并不多,但是麻烦的是,子弹嵌在肌肉里。她也只是学过战地救护的理论。理论上,首先得把创口扩大,可这里没有消毒的设备,也没有手术刀。   看出了她在四下寻找着什么,他拔出他腰间的雕刻着飞鹰图案的匕首,扔给她。“用这个。”   她捡起匕首,放在火焰上反复地烤着。岩壁上,她的身影正靠近他,刀尖对着他,彷佛一场谋杀,她的双手在瑟瑟发抖。   他不畏惧,只是有点担心,“我的天使,拜托你先准备好止血的绷带,你想我失血而死么?”他现在怀疑她是在借机报复。   她放下匕首,脸色有些尴尬,其实她真的忘记了,以前在学校学习的时候,都是有老师替他们准备好纱布和药品的,她环顾了一下,他的毛衣料质都太厚重结实了,没法当绷带,于是她决定撕开自己的裙摆,那条新的粉色长裙的裙摆就这样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布头,只保留着仅有的遮挡功能。   他疑惑地盯着她颤抖的手,显然她并不知道该怎么下刀来扩大伤口,取出子弹,他在胳膊伤口上方轻轻拿手指比量了一下,告诉她应该这样划下去。   眼看着的刀尖深入到他的伤口,她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就是外科的一个小手术,那半年的医学课也不是白听的!”   半年?他眼睛猛地睁大,伤口传来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在心里咒骂出声,这群饭桶,那份调查材料上明明写的是两年。   一颗带着血的子弹终于被挖了出来,他满头是汗,但丝毫没有出声,好像那只胳膊根本不是他的。碧云帮他包扎结实,确保那创口不再流血。完成了这些,她长呼了一口气,这可是她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外科手术,她这个医生的汗流的比伤员还要多,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地问:“你……不痛么?”   他低着头,背过脸去,身子紧紧靠在岩壁上,没有做声。   她决定不理会他,径自往篝火里填了些干柴,篝火噼里啪啦作响,燃烧地更旺。“你看,不要以为只有男人会,这些事情我也能做。”   “我不习惯让女人来做事,那只会添乱。”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别忘了,刚刚是谁救了你!”不知道为什么,碧云突然觉得有些得意,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他了,即使是一只狼,受伤的时候也知道藏起牙齿,装得乖巧柔弱,套取别人的同情。   他皱着眉,唇角却浮起一丝微笑,“你放心,我会恩将仇报的。”   12—狼的报恩   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他很快的就将她为他取出子弹又为他包扎的事抛诸脑后。像使唤仆人一样,让她替他换药、端水、送饭,这些也还罢了,竟然还叫她替他洗澡。从小到大,她还没有伺候过什么人。   他躺在浴缸里,胸部以下被香波的泡沫覆盖着,左臂上缠着几层纱布,胳膊因为受了枪伤不能沾水,而搭在浴缸的边缘上。   “洗发的香波在下面的柜子里,待会替我洗头发的时候,别忘记用你的小手按摩一下。”   尽管知道他是个阴阳人,可碧云还是脸红,她小声嘟囔着,弯下身子,打开洗手盆下面的柜子里,正准备拿出洗发的香波,浴缸上方的淋浴喷头里突然喷射出了一股热水,淋到了她的身上,她拎着淋湿的上衣,一张小脸立刻红透了,“你,你是故意的!”   “没错。”看到她的窘迫,他仰头靠在浴缸上,连连笑了几声。   “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她怒目瞪着他。   他没有回答她,从浴缸里挺起身子,用右手托起她的脸蛋,不合时宜地称赞到:“你可真美。”他有点喜欢她娇羞的模样,是那种真的发自内心的娇羞,而不是时下姑娘那种忸怩作态。   她扭转过脸,摆脱他手的制约,这一次对她的反抗,他并没有生气。“去给我拿杯酒,宝贝。”   “变态的酒鬼!”碧云小跑出洗手间,来到房间的酒柜前,心想最好让他喝死,让他的伤口一直烂到骨头!因为这栋房子地下室的厨房旁边,还有储藏室和酒窖,所以酒柜里的酒并不多,碧云打量了一眼,双层架子上,有一瓶ABSOLUTVODKA的伏特加,就可是种烈酒。   对了!何不趁机修理一下那个变态的家伙,碧云心生一计,她打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扑鼻而来,又从旁边的杯子架上取了一个大号的高脚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的酒。   碧云端着酒,学着酒店服务生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到:“先生,您的酒来了。”前脚踏进洗手间,她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端着托盘向浴缸倒去,一整杯的酒全部洒在他的肩膀上,不偏不倚地正浇在他受伤的那只胳膊的白纱布上。他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捂着胳膊,整个人在浴缸里翻了个身。   “对不起,我真的是不小心。”她转过身子装模作样地找毛巾为他擦拭,勾着头偷偷地笑,原来他也知道疼痛。   他冰蓝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胳膊上的伤口被酒精腌渍地剧烈作痛,他迅速撕下那湿透了的纱布,打开淋浴,让流水冲洗着伤口。冲洗了好一会,他冷冷地说到:“去拿医药箱,给我重新包扎好。”   说完他就浴缸里起身,她赶紧低下头,只见他用一条长浴巾遮住走出浴室,来到卧室里。碧云偷偷朝他的背影望去,但是眼前的情景让她怔住了,他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疤痕,那条条伤疤交错纵横,有深有浅,仿佛蔷薇的枝蔓在攀爬,不仅是那主干肆意地在他后背生长着,还有着肉红色的刺。这不像是战场上弹片留下的伤,更像是什么野兽的利爪留下的痕迹,和这些狰狞的伤疤相比,他胳膊上的枪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像是觉察到了她在盯着他发呆,他扭头对她说到,“没有想到吧,我也并不完美,看够了就立刻去拿医药箱。”   她倒抽了一口气,她可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多完美的人,的确,他的脸长得是很完美,身材也很完美,可是他的内里是个闪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是个十足的变态。想到这里,她立刻收起因为他背上的伤痕,而泛滥起来的同情心。   她很快拿来了医药箱,见他正穿着睡衣,坐在躺椅上等待。   “对不起哦,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说的有些心虚。   “没关系。”他虽然这样说,那冰冷的眼神却让她不寒而栗。她给他清理伤口,又上好药,重新包扎结实,收拾了一下棉球和酒精,她合上医箱子。却看见他走到房门口,突然“砰”地一声关上房间的门,又将门反锁了起来。   碧云立刻紧张了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他微笑着没有回到,但是没有靠近她,而是转身向酒柜走去,打开酒柜的玻璃门,从银质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杯子。   这个家伙还真是个酒鬼,难道他还想喝酒么。碧云心里打着鼓,但是他反锁房门的举动,和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拿好。”他把杯子交到她的手上,又让她两只手握着,接着托起她的胳膊,让她握着玻璃杯的双手举过头顶。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红酒,在她双手托举的控杯子里缓缓注入满满的一杯酒。   她有些疑惑地抬眼看着,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很好,就这样。”他坐在躺椅上,微笑着说。   她高高擎着的胳膊有些微微发酸,“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窗边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长指翻了几页,漫不经心地说:“好好举着吧,如果这酒洒了一滴,后果你自己想象吧。”他直截了当地威胁她。   变态!无耻!她在心里咒骂着,他的心眼实在是小到可以,这分明是对于刚刚的事情进行的报复。可她不敢违拗,像一个铁架子一样站在那里。渐渐地,她的双手开始酸痛,发麻,十几分钟过去,这双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然而他继续悠然地看书,彷佛她不曾存在……碧云瞅着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一直埋头在看书,直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他拿起听筒,电话那边说了好一阵子,他只是轻声应答,在扣下电话之前,说了一句,“一会送到我的卧室。”   他走到大门前,把反锁着的大门打开。她的双手已经在不住地颤抖,他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重复了一句,“举好,宝贝。”碧云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不一会,响起了敲门声。碧云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有人来了。   “进来。”他抬起头,说了一句。   进来的是他的副官,雅各布上尉,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制服笔挺,身材瘦削,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充满了机警。雅各布上尉径直向他走来,但是她就站在酒柜前,他不得不在绕过她身边的时候,向她点头致意,然后来到盖尔尼德将军的前面。“将军,这是您要的文件。”   “谢谢。”他将文件随手放在小茶几上,从躺椅上起身,“雅各布,来喝一杯。”他走到酒柜旁边,从她高举过头顶的颤抖的双手中把那杯红酒端起来,递给他的副官。   “谢谢您,将军。”雅各布上尉并没有推辞,接过杯子,就在嘴边啜饮了一口。   谢天谢地,这个副官果然是她的救星!碧云刚要把麻掉的双手放下来,只见他又从酒柜上取了一只空的杯子,示意她重新把手举过头顶,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和他的副官闲聊。   碧云委屈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雅各布上尉碧那双绿色的眼睛时不时地扫过她,“将军,今天的葡萄酒非常好喝,您的杯架也很特别。”   听了副官的话,他一手托着酒杯,低头看了碧云一眼,“她是纳尔森博士送给我的礼物,你知道维持他的人种试验室需要军费来维持,”他咽下一小口葡萄酒,朝雅各布上尉露出微笑,“她会弹琴、跳舞,”他边说边撩起她的黑发,“你还会什么?我的天使。”   碧云满脸的热泪,紧紧抿着嘴,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看,她很沉默,还需要教育。”他彷佛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雅各布上尉也附和着他扯动嘴角笑了,绿色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我想我该告辞了,祝您睡个好觉。”   “谢谢。”他朝副官举起杯示意。“相信我今晚会睡的很香。”   雅各布上尉离开他的卧室,他则再次关上了门。随着他尖长的手指熟练地拨上内锁,她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真的坚持不住了,盈满了泪水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把酒杯放在台子上,“我只是说你不可以动,并没有说我不能动你。”说罢,他的手抚摸上她。   她忍受不了这种触摸,只是一下就让她浑身战抖,玻璃杯子从她的双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跌碎在地板,猩红的酒洒了一地。   他摇摇头,轻声叹息说:“这真是遗憾,你不仅弄洒了我的酒,还打破了我的玻璃杯。”   她瞪着他,根本就是他在无理取闹,他有心要非礼她,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么……他这个无-耻、下-流、卑鄙的阴阳人。看来这次他是要来真的,她下意识地惊呼起来:“不!不要。我发誓,再也不会那样了,求求你,不要。”   “现在才知道害怕,你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家伙。”他丝毫不理会她的求饶,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双手的手腕,从衣帽架上,抽下他制服的肩带,熟练地在她双手的手腕上饶了两圈儿,结实地打了个扣结。一手托起她的身子,放在酒柜旁的高台子上。   碧云被牢牢地缚住双手,双腿悬空,平躺在高高的台子上。她偏过头,满脸惊恐地盯着他,只见他又打开酒柜的玻璃门,那修长的手指在两排酒瓶上滑动着。   “既然你打破了我的酒杯,那么就由你就来做我的酒杯。”他从酒柜里取出另外一瓶红酒,打开了盖子,不过并没有往杯子里倒,而是一手握着瓶子,来到她的面前,放在她的鼻子前面,有意让她嗅了一下那红酒的气味,勾起嘴唇轻声说到:“1912年,ChateauLatour。”他一手勾起她的脖子,另一手拿着酒瓶,沿着她的领扣,慢慢倾倒了下去。   “啊,不要——”碧云惊呼着,眼见那冰凉的红色的液体,正从酒瓶的口倒出,倒在了她的身上。   “不要——”她的双手被皮带牢牢地捆住,任是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1013黑衣女人 14量体裁衣   13—黑衣女人   她颤抖着回到房间后,立刻坐在地板上大哭了起来,那个变态竟然那么做,把她当做一个杯子。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容器,一个玩偶,这是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嘲讽和轻蔑。他还是照旧,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占有她的身体,碧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阉人。落在这样一个变态的手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第二天的清晨,他竟然可以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在餐桌前吃早餐,好像昨夜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发生过。女仆艾玛还是冷着一张脸,端上了一盘牛排,并给他倒了浅浅的一杯红酒,他摇晃着杯子,闭上眼睛,嗅着红酒的香气,碧云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碰红酒了。   “多吃点肉,你太瘦了。”他微笑着,把这盘牛肉推到了碧云的面前。   碧云双手相叠,放在膝盖上,她的手腕上有着深刻的青色的勒痕,那就是昨天夜里这个变态用制服上的武装带捆绑她留下的痕迹,她看了一眼,那份牛扒上还带着血丝,“我不是狼,不吃生肉。”   他似乎没听懂她的话里有话,“艾玛,去厨房把牛排烤熟再端上来。”   艾玛不敢耽误,她快步走过碧云的身边,有些怨气地把牛排端走。女仆刚转身下了楼梯,雅各布上尉就从大门进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面前,“非常抱歉,将军,打扰你用餐,您让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是谁干的?”他啜饮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是一伙儿敌国的空降兵。”   “空降兵?他们知道我的行踪,我的车牌号码,我去的店铺街,说不定也知道我的女人穿什么尺码。”   “我想,那是因为……”   “是有人背后指使,我的朋友,很显然那几个老家伙都想干掉我。不过既然他们这么慷慨,那么我也回赠一份礼物。”他挑挑两指,雅各布上尉立刻心领神会地低头,把耳朵附在他的面前,雅各布上尉的眼神不停变换着焦距。他一边小声地交代着,一边抬着冰蓝色的眼睛,望向桌子对面的她,那眼底似乎有着微笑的意味,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在策划着报复和谋杀。   这一切,碧云都看在眼里,好一幕狗咬狗的闹剧。国内连年军阀混战,他们这些纳粹党人上层之间恐怕也是在激烈地争斗着。这个世界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充满了无休无止的斗争。她没有心情关心他和他的副官在密谋着什么,她庆幸的是,他们很快地就出了门。   因为他的离开,艾玛才得以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她把那盘子直接摔到了碧云的面前“吃吧!”   “我已经饱了。”碧云冷冷地回答,事实上她滴米未尽,只因为看着那杯红色的酒,胃里就会泛起一阵恶心,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东西。   “我费心给你烤熟的牛排,你竟然不吃一口?真是不识抬举。”艾玛怒气冲冲地把盘子端走,碧云并没有闲心生这个女仆的气,至少她不喜欢自己,那厌恶的情绪表现地很真实,不像他那样,口是心非、人面兽心。   直到深夜他才回来,这次他带回来一个女人。碧云从窗子里远远就看到他的车行驶进了院子,那个女人被从车厢里请了出来,她穿着黑色的及地的长裙子,头发卷地很花哨。他带这这个女人上到了三楼,碧云从门缝里看出去,这个女人的背影很诱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她的脚步有些慌乱,他把她带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碧云庆幸地想,至少今天晚上他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但是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的女人痛苦的嚎叫声让她整夜都难以入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知道他一早就离开了这栋房子,今天他并没有派女仆艾玛进来,强行把她拎下楼,陪他吃早餐。她对隔壁房间里的女人有些好奇,又暗自同情着她,听昨晚她的惨叫,猜想她一定是被打的不轻。   碧云走到房间门口,试探着推门进去,只见那个黑衣女人表情颓然地坐在床上,她的肤色很白,皮肤如凝脂一般细腻,这让她脖子上的一道淤青更加明显。   “你,你还好么?”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为何会来到这里,但是她们同病相怜,大概她也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你需要我帮忙么?”   女人抬起眼,愣了半晌,漠然地说到,“给我一只烟。”   “我没有烟,我只有药箱,我可以给你上点药,你的脖子上有伤吧。放心吧,我刚刚从窗子里看到,那个魔鬼已经出门了。”   “那……谢谢。”黑衣女人回答地有些勉强,不过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碧云坐到了床边,开始为她清理伤口。   女人的表情并不惊慌,反而能和忙碌中的碧云闲聊上几句,“你应该不是犹太人吧?”她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美丽的眼睛,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碧云,“在我的俱乐部里有个日本姑娘,和你一样都是黑发、黑眼睛,她可是……”   “不!我不是日本人!”碧云打断了她的话,她知道国内正在发生着惨烈的战争,她痛恨日本侵略者。   “你不需要这么激动,我只是说你像,你比她要漂亮的多。”女人紫色的美眸眨了几下,把她的身体凑近碧云,低声说到:“你的样子看上去很清纯可爱,有时候男人们就是喜欢这样的姑娘。”   “我不是□!”碧云承认这个女人长的非常性感美丽,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有种浓郁的风尘气,这让从小到大都中规中矩的她很不习惯。   “我曾经是□,只不过现在经营这个城市最大的一家妓院。”女人说着扯动她的红唇,微笑了起来。   碧云怔了一下,在她心里□可是最低贱的职业,这个女人竟然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不过她只是略停了一会,接着又帮她上药。“那个魔鬼,他把你抓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盖尔尼德?他要向我打听一些事情。”女人笑地有些无奈,紧接着反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被抓来的!”碧云刚要解释,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上楼的脚步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这种声音,是他的皮靴踏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的咚咚声,这种声音对于她来说,如同催命符咒一般恐怖。“天啊,不能让他看见我,他会杀了我的。”逃回自己的房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碧云四处打量着,只能选择抱着医药箱,钻进了大壁橱里。   “怎么样,你想好了么?”他刚进到房间里,照着女人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被他打翻,他揪着她的头发,扼住她的脖子.   “不,盖尔尼德,我喘不过气来……”女人连连挣扎。   碧云有些惊讶,他是如此暴虐无情,虽然这次不是针对自己的,但是仍然忍不住发抖,为这个女人的命运担忧。   他没有放松,反而是更加用力,“我并不想过问,你们把从帝**人口里套出来的情报,以什么价钱卖给俄国人或者是美国人。我只想知道,出卖我的那个人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耐性可是有限。”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红艳的嘴唇有血,却盯着他笑了。   他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住了几秒,松开了她,径自仰头放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伯爵夫人圈养的浪荡子么,别逼我再对你用刑,我发誓这次不仅仅是用鞭子。”   “你不能这样对我,别忘了,我曾经救过你的命。”   “你想让我怎么对你?你应该知道,恩将仇报是我的天性。”他冷冷地盯着她,“或许我该派人封查你的俱乐部,把你的姑娘们都派往前线,那里的士兵们比这些后方的绅士更需要她们的服务。”   “你还是那么绝情……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不是因为你的威胁和恐吓”女人小声地跟他说了几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但愿你说的都是实话。”   “我没有必要骗你。”女人耸耸肩膀。   他的唇角露出微笑,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你早些合作,就不会有昨晚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是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的官职可比你大。”   “你以为我的军衔都是来源于总指挥的赏识,是靠脸吃饭的么?”   “当然不是,我可见识过你的手段,”女人拿紫罗兰色的眼睛直望着他的背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他。”   碧云从衣橱缝隙里,把外面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她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她甚至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昨晚是故意要留在这里的。因为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风尘女人的感觉,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着心上人那般纯净不染。这太疯狂了!为了多跟这个魔鬼待上一夜,她竟然甘心忍受他的毒打。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妓院的老板娘疯狂地爱着他。怎么会有人爱上他这个魔鬼!   14—量体裁衣   壁橱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碧云的心跳霎时间就停了一拍,他的语气并不友善,“我还以为这个房间里有老鼠,原来是你。”   “她是来帮我上药的。”黑衣的女人卡着腰说,那态度让碧云觉得自己刚才的好心举动非常的多余,她不敢看他,幽幽地望向那个女人。   “滚。”他眯起蓝色的眼睛,语气极其不耐烦。   碧云如蒙大赦,连急救箱也顾不上拿,从壁橱里钻出来,逃离这个房间。   望着碧云的背影,黑衣的女人以有些异样的口吻说到,“她的黑眼睛很迷人,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东方情调了?”   “薇拉,你可以回去了。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那也无所谓,反正你向来都是那么无情。”黑衣女人提这她的裙摆下了楼梯,尽管那细长的脖子上淤青道道,她的神情却高贵如同女王。   他踢开她的门,碧云立刻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酒精的味道,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的金发有些凌乱,很显然,他喝醉了,手里握着酒杯,摇晃着走入她的房间,他蓝色眼睛的光泽分外地明亮,他一进屋子,就直接把她按倒在床上。碧云偏过头,免得他满是酒气的嘴唇落在她的脸上。   他掰正她的脸蛋,吻到她的唇上,碧云立刻紧闭着嘴,不给他更多羞辱她的机会。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他弓着身子,朝床下干吐了起来。   碧云抹掉嘴唇上的酒气,她知道,他的过去可能非常的不光彩,从他跟那个妓-院老板娘的对话来判断,他应该不是那种出身于上层贵族并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军官,反而曾经跟□们混迹在一起。   他干呕了几下,并没有把胃里的酒精呕吐出来,他也没有精力再次强迫她,斜着身子倒在她的床上,昏睡了过去,金黄色的头发散乱地陷入到枕头上。或许是因为他长地太过俊美了,即便是烂醉如泥,他的身上,还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   碧云赶紧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和这只狼共处一室,她根本不敢睡,但是午夜过后,她的眼睛困倦地睁不开了,她尽量远离他,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靠着墙壁,渐渐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碧云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温暖的被子,只听见洗手间里,他在马桶边呕吐着,接着是冲水的声音。碧云立刻从床上起身,他只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短裤,头发仍然是蓬乱的,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已经清醒,他手捂着嘴,从洗手间里缓步走出来。   “我的天使,早晨好。”他走到椅子边,看见搭放在椅背上的那件衬衣已经被弄脏了。“叫艾玛来,把这些衣服拿去洗,你,马上回来。”   碧云俯身把地上散落的脏衣服収在手里,一声不吭地打开门,却发现女仆艾玛就站在门口,那个身影吓了她一跳。   艾玛没有搭理她,对着他恭敬地说到:“主人,鲁德先生来了。”   “什么?”他侧着头,彷佛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您忘记了,他有过预约,今天上午十点,他来为您量体裁衣。”   “该死,我忘了。”   “您需要先用早餐么?”   “不用了,让他来这里。”   “好的。”   “把这些衣服拿去洗了,”碧云正准备趁机出房门,他不慌不忙地叫住了她“不是你,你留下收拾床铺。”   碧云低头走到床边,去收拾着枕头和凌乱的被子,刚刚整理好。只听见一个非常特别的声音。   “盖尔尼德将军,非常抱歉,又来打扰您,刚刚听说了,您还在休息……”来者是个穿着一尘不染的奇怪男人,他头上的白色假发并没有显得矫揉造作,反而有几分优雅,来人向他鞠躬致意。   “鲁德,别来无恙。”他从椅子上起身,微笑着朝来人打了个招呼。   碧云知道自己出不了这个屋子,就找了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在凳子上,这个叫鲁德的裁缝展开工具包,从头到脚浏览了他一遍,“将军,您的身材保持的可真好。”他一边由衷地赞美一边掏出一把皮尺环绕在他的腰间,“不过腰围好像是宽了一点,您最近喝了不少酒吧。”   “我已经不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了。”他笑了,这身酒味儿连他自己都闻得到,如果不是这个帝国元首的御用裁缝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他本想先洗个澡。   “您可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唔,臀围又好像瘦了一码。”裁缝掏出小本,纪录着这一组数据。他的肩膀很宽,腰线狭长,标准的倒三角。   他非常配合地转了转身子,让裁缝可以测量他的脊背到下摆的身长,“这次又是为了满足谁的突发奇想?”   “是元首亲自为党卫军军官们亲自设计的新春季的礼服,当然还有配套的靴子和礼帽。”   “是要开时装发布会么?前不久才搞完一个奥林匹克运动会。”   “是的,元首多才多艺并且富于创造力。”   “我赞同你的话,但我不是运动员,也不是个模特,我是个军人,可帝国的政要们往往忘记这一点。”   “可是您当之无愧,是帝国的骄傲,元首都称赞您是党卫军黑色骑士团中优雅的阿特兰蒂斯骑士,纯粹的亚利安人日耳曼血统的最高标准。”裁缝量好了尺寸,将一片细致的深蓝色毛料覆盖在他的身上,拿着剪刀快速地沿着他的脖颈下面,把布料裁开,“不过说实话,其实每次设计新的服装的时候,都让我们来找您作为模特,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你终于理解到我的苦衷了,鲁德。”他露出了微笑。   裁缝拿另一块布料包裹起他修长的腿,裁出了肥瘦,拿长针固定上,“您的身材其实并不标准,标准这个词只是适用于大多数的人,根本就没有哪个日耳曼军人能达到您这种程度的黄金比例,您是个独特的不可思议的存在,我敢说,即使是一块麻布,披在您的身上也像是希腊的神祇那么英俊。”   “鲁德,我已经听腻了你的恭维。”虽然言语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合作地用双手提着渐渐在缝合的长裤的腰,裁缝又把裤脚向下放了一些,以盖过他的脚背,刚开始量的裤长还是放的有些短了,“整整5年了,那些礼服、衬衣、外套、披肩、帽子……你们塞满了我的衣橱,你看到过哪个男人用这么多的衣橱,我并没有易装癖。”   “完成了,您看,这很完美。”裁缝双手合十,站在他的身后,眼睛望向镜子里,那几片薄细的羊毛布料,经过刚才的缝合,已经在他的身上变成了一套合体的礼服,裁缝用划粉在礼服的侧身处画了两道,“口袋开在这里,这里是挂佩剑的袋扣。”   “你觉得怎么样?宝贝。”   碧云向他们看过去,这身衣服的确是很漂亮,那个裁缝有一双很巧的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鲁德,顺便给我换一条新的制服武装带。”   裁缝立刻欣然回答,“当然了,这没问题,您还需要其他的什么?”   “不需要了,只有这个配件最容易磨损。”他笑了起来。眼光径直地落在了碧云的身上。   他是阉人?   完成了使命的裁缝向他告辞,他转身望向碧云,挑起嘴角笑着说:“你看,这真是麻烦。”   碧云呆立在那里,心想或许是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他的脾气阴晴不定,让人很难捉摸,但是她预感到他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私自进入了隔壁的房间,替那个妓院的老板娘上药。   “昨夜我多喝了几杯,很遗憾没有你和我一起欢庆胜利,”他走近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到:“一位上将从党卫军的军籍名单上消失了,该死的英国车,性能总是这么不稳定,本来我不想那么快动他,只怪他不知好歹,妄想先发制人。”   碧云狐疑地盯着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事情。早晨刚刚从那个妓院老板娘口中知道的消息,晚上就已经把政敌暗杀了,他的反应速度和行动力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在颤抖。”他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腰肢,“不要害怕,你需要放松一下,我还有点事务要处理,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1115宵夜 16献祭   15—宵夜   他推着她,走出玫瑰红色的房间,来到大厅里,歌舞表演还在进行,薇拉扇着羽毛扇子,走到他和碧云的身边,掩着嘴笑道:“天啊,你可真快。”   听到老板娘的奚落,他没有辩解,托起她的小脸,“她不太适应这里。”碧云还在啜泣着,宁愿低着眼睛看向地板,绝不抬头看他,“宝贝,走吧,我们回家。”   “欢迎再来哦。”老板娘送至门口,摆弄她的红狐狸围脖。   把她塞进车子里,司机启动了车子,他坐进前座,对着司机说到:“车里有些闷热”,司机没有回答,他摇下玻璃窗,解开领口的风纪扣,冰冷的夜风从前排车窗吹了进来,毫不留情地刮在她的身上,现在是冬天,温度很低,冷风吹的她瑟瑟发抖,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冷么?宝贝。”他体贴地摇上窗子,回头看着她说:“是你让我燥热难当。”   她吸吸鼻子,挪动到司机的背后,即便是他没有占有她,被迫为他做了那种事,她已经离“名节”两个字很远了。**受辱那是迟早的事,是就这样屈辱的活着,还是高贵的死去,她乌黑的眼睛望向车窗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夜色,活着,还是死去。   前面有几只探照灯在闪着,是个路卡,碧云不记得来的时候,有这个路卡,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向车子走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车。   司机停住了车子,那个士兵到了车窗侧面,“先生,现在已经宵禁。请您下车接受检查。”士兵手中的手电照到他胸前的军衔和勋章上,“哦,不,长官,元首万岁!”   “元首万岁!”他回应着士兵的问候,“下士,有什么事么?”   “请您原谅!长官,我们正在奉命追捕一个犹太女逃犯。”   “需要检查我的车么?”   “当然不是,将军。”   “这没有关系,执行你的任务吧,下士。”   “是,长官。”那个士兵向车窗里望去,对缩在后座上碧云有些疑惑,“这位女士,你的证件。”   “我可以为她担保,你知道,姑娘们夜里出来,是不带从业执照的。”   “当然,将军,请您通行吧。”   路障被放开了,车子驶过了岗哨。他点燃一支烟,对着司机闲聊,“这个小伙子真是愣。”司机仍旧是微笑了下,并不答话。   已经是午夜12点多了,他们回来的太晚,只有看门的卫兵还在站岗,“我有点饿了。”他看着她,“去厨房弄点吃的。”说完他走上楼梯。   碧云来到一楼侧面的佣人房间,敲了几下艾玛的门,不见回应,她只好摸黑进了地下室的厨房,柜子里有面粉、风干的火腿、生牛肉,看着这些材料,她有些无助,别说她不会做洋人的饭,就算是家乡的家常菜,也一个都不会,从小到大,她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日三餐,都是府里的厨子掌管着,母亲很贤惠,做了一手好菜,几个姐妹都跟着学了,只是她怎么学都不会,彷佛天生的就对厨艺不敏感。   要她做面包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在有面粉,碧云记得北平人爱吃的疙瘩汤就是面做的,她点了火,在锅里放了水,下上一把面粉,葱花、香菜这些都找不到了,她记得里面应该还有鸡丝的,可他们不吃鸡肉,只吃牛肉,她卸下钩子上挂的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拿刀割了几块,扔到锅里,又从菜筐里找了一颗圆白菜,剥了几片叶子,扔到里面。接着把黄油、盐、奶酪等等,看到什么调料就往锅里加了一些。   大概是加了太多黄油的缘故,不太像是疙瘩汤,倒像是碗甜沫。碧云刚想端着这碗东西,离开厨房,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从刀架上选了一把一公分长的小刀,偷偷藏在口袋里。   看着她给他端上来一汤盆黄色的粘稠的液体,里面飘浮着菜叶和牛肉块。他的眉毛皱的紧,拿起汤勺,舀出一勺,放进嘴里。“唔……”一股又腥又腻的味道,他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全都吐了出来。“天啊,你还是个女人么?”   “我真的不会做饭……”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委屈地哭了出来。他一定会以为她又是趁机报复,因为刚刚,他才让她吐了一次。   他拉着她的胳膊,来到地下室,摆开做饭的工具,娴熟地把土豆削皮,擦成丝,撒上盐腌制了一会,趁这个功夫把锅烧热,把土豆丝放上,炒了几下,压成一个土豆饼,又反过来煎,直到两面都成了金黄色的,把切成小块的黄油放在锅边上,黄油慢慢溶化了,香气扑鼻。又把奶酪擦成丝,洒在煎好的土豆饼上,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打开一个牛肉罐头,倒在盘子里。   “小号的削皮刀。”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的心跳霎时加速了几倍,从口袋里摸索出那把小刀,就是刚刚被自己藏起来的一把刀。他竟然能在这么多的刀具里面,发现少了一把小刀,“我,我想用来削苹果的。”她启动嘴唇,喃喃地解释着。   “宝贝,杀人也要找好工具,连削土豆皮都不会,还想拿刀做什么呢……”他边说边从烤箱里,把金黄色的土豆饼取了出来,摆放在桌子上,“怎么,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填了一口土豆饼在口里,这饭很香,可碧云根本没有心思品尝,她的心里忐忑不安,很显然,他并不相信她是为了要削水果才会藏起刀子,他们吃水果从来不会削皮的,她用余光瞟他,只见他吃的津津有味,把一盒牛肉罐头,吃的一点不剩,看样子似乎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碧云低下头,这个男人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每一次她冒犯了他,他都不会立刻表现出不满,反而显得很宽容,都是等到秋后算账,变本加厉地报复。   “怎么样,好吃么?”   她应付地点点头,又填了一小块土豆饼在嘴里,就立刻起身去清洗着盘子。   他从身后冷不丁地抱住了她,盘子从她的手里滑脱,掉落在池子里,水龙仍是开着的,“哗哗”地流水声直响着。   他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拧上水龙头。“你想用这把小刀做什么?”他不知道何时,手里握着那把刀,敏捷地将刀尖抵到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尖端刺破了她下颚的皮肤,冒着细细的血珠,“不——!”   “这里,这样下去,割破你的喉管和颈部的动脉,会让鲜血喷溅窒息而死,”他握着刀,比量在她急促起伏的胸脯前,“这里,□你的心脏,会让你顿时死亡。”   她还是怕死……她真的怕死,“不要,求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是要我赦免你?”他冷笑着,如同冥府的判官一般毫不留情,“还有一种方法,不会让你立刻死去,会让人慢慢地失血而死。”他握着刀的手移到她的裙底,猛地抬手。   “啊——!”她闭上眼,发出惊声尖叫。   幸亏是刀柄朝向她,他并没有让刀真的伤到她,“那里还是留给我吧。”,他邪魅地笑着,说罢“哐啷”一声把那把刀扔到台子上,转身上楼。碧云的眼泪在腮边僵住,她倚靠在墙壁上,身子慢慢地落下,直到瘫软地跪在地下室冰凉的地板上,她颤抖着摸着自己的脖颈,指尖上沾着一点点血渍,再也没有勇气去拿那把刀。   接下来的几天,碧云一到夜里就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入睡,这折磨地她睡眠不足、神经衰弱。只能趁他白天离开的时候,眯上一小会儿。艾玛自然不会让她安宁,只有洗澡的时候,她才可以插上门栓,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碧云凝视着浴室大镜子里的自己,洁白的躯体,脖子上、胳膊上、脚腕上,有几处伤,她曾经那么清白完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滴滴的大小姐,可如今她主宰不了自己的身体,她想自杀,又鼓不起勇气,当枪口和刀锋对准她的时候,她就屈膝投降了,他就是利用她的软弱,看透了她怕死,战胜不了内心的恐惧。可她有什么错,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是个坚强的战士。碧云抱着膝盖,蜷缩到浴缸里,失声恸哭了起来。   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这只狼在一步步侵占她的**,啃噬着她思想和灵魂。她分明完全地被他掌控,却彷佛还留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只要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小心地遵守他的规则,她就可以暂时得到庇护,可她受不了这种侮辱。   这个变态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对处女有着特殊的嗜好,他在以她的贞洁和生命要挟她,看她在他的掌心里瑟瑟发抖,不住祈求,她突然有个大胆的设想,如果她不再是个处女,他或许会对她失去兴趣。可是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处女之身。她径自冷笑了起来,自己的想法很荒唐,也很悲哀,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认真地思考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薇拉夫人沙龙里不堪入目的画面有浮现在脑海里,做过那件事,就不算是处女了,可他拥有着无上的权威,这栋房子里没有哪个男人敢打她的主意……   艾玛在不耐烦地敲着她浴室的门,打断了她的思索,“你还在磨蹭什么?将军叫你去他的房间。”   16—献祭   她步履沉重地走进他的房间,看见他正穿着睡衣坐在躺椅上,刚刚洗完澡,在用白色的浴巾轻快地擦拭着他金色的头发。她知道他要什么,默默地向他走过去,曲膝跪在地上。   她知道他在累积自己的**,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与其被这样日复一日地煎熬,不如早些让结果来临,或许可以结束这种折磨。然而这种抉择是痛苦的,她反复拷问自己的灵魂,他高高在上,如同万物的主宰,等待献祭的神祇,她虽然卑微,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愿意用贞洁来换取自由。   ……   她的泪水还是滑落,为她的**而哀悼。   ……   她的双手仍是被束缚着,凌乱的白色床单上血迹斑斑,她如同一只刚刚被子弹击中的小母鹿,浑身抽搐、流血不止,乌黑的眼睛里既有着对命运的绝望,又充满了生命的渴望。他倚靠在床头上,修长的两指夹着雪茄,缓慢地吞吐着烟圈儿,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悠然地看着她,继续欣赏她的绝望和挣扎。   不得不承认,刚刚他为了她的**而沉迷,他才让她由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女人,这个微妙的决定性的变化,正是他想要的,对女人来说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无疑是满足自己**的最好的宣泄,是权力赋予了他这种荣耀,能够随心所欲地改造女人,并将女人视为玩物。   总的来说,她的表现不错,可这一刻来得太快了些,并没有达到他先前的目的,他不打算再深究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掐灭了烟,一个失去贞洁的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堆腐烂的肉,即使刚刚那个占有她的人就是他,他要的是结果,他利落地起身,拉开柜子第二层的抽屉,摸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娴熟地塞进两颗子弹,拉动了枪膛。   冰冷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她,碧云闭上眼,泪水潸然而下,看来她赌输了,陪了贞洁,还要葬送性命,但是死何尝不也是一种解脱,事到如今她并不害怕死,她只是恐惧自杀前的那种挣扎,如果他能马上开枪杀了她,也算是轻松的解脱了。她的眼神变得飘忽,陷入遐想,人真的有灵魂么?如果有,那么人死后的灵魂会去到哪里?尽管她的身体被他玷污,可她的灵魂是纯洁无辜的,死后一定能进天堂吧……父亲、母亲,我们只有在天堂里再会了。   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猜测着她在想什么,挣扎到最后便是绝望,这么美好的姑娘,被无情的撕碎,又面临着生命的终结,这真是个悲剧,这一刻她特别的美,因为这一刻无限接近悲剧的命运。他该欣赏这种悲惨的美,而不是被它打动衍生出怜悯和同情,他不是早早就看穿了她的阴谋,她是故意诱惑他上钩的,好让他早早的放弃,也看穿了她此时此刻一心寻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一次一次任她摆布。   “想死么?”他用枪口挑弄着她的头发,“可惜这次不会让你如愿。”   她如死灰的眼神复燃了起来,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愤恨,“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他扯动嘴角笑了,把枪收回到抽屉里。“你这么楚楚可怜,我怎么下的了手呢?”   1217卑贱的女仆 18少年花匠   17—卑贱的女仆   他的手深入到她的黑发中,托起她的脸颊,拇指抚摸着她红润的唇.他解开绑扣在床头的带子,那皮带的另一端仍然绑着她的双手,像牵着他的军犬一样,强迫她的身子正过来,他的眼神打量过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女人对他仍然有着诱惑力,他的声音又几分沙哑,“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我要你每天夜里为我暖-床。”   “不,我不是妓-女。”她的音量不大,却是掷地有声。   他猛地拉起牵着她的带子,像是教训不听话的狗,她被迫半跪起身子,他的冰蓝色的眼睛就近在咫尺,释放出的寒意彷佛能瞬间把人冻僵,“你个不识抬举的婊-子,为了活命,你不是放弃自尊了么?我可最恨虚伪的女人。”   “不,我不是妓-女。”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跟他死扛到底。   “哼哼,很好。”他发出一阵冷笑,她能坚守阵地,还不畏惧死亡,比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勇敢了许多,这倒是有些意思,他从不向对手妥协,不过这次他决定退一步,“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你不打算用你的身体来交换,那你想要怎么办?”   她会弹钢琴、跳芭蕾舞、唱歌,但她不想将自己的技艺沦落成取悦他的工具,那和妓-女也没有什么两样,“我有双手,我能干活。”   “你想做个佣人?”他难以想象,她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能干点什么活,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慢慢折磨她,“那就让你做个佣人。既然是佣人,就没有理由待在我的床上,”他猛地揪起她的头发,把她拖下床,一直拖到门口,她的双手仍然被捆绑着,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他野蛮地拖拽时,保持着什么样的姿势,一次又一次被硬木的家具和门板磕碰划伤。   他对她的声声哀嚎视若罔闻,她已经被他拖到了二楼的楼梯口,“艾玛,到这儿来。”话音未落,他拽住捆绑她的带子,用力把她的身子席卷起来,扔下楼梯,那力量太大,她就这样一级级地滚下楼梯,只觉得天昏地暗。   女仆艾玛闻声赶来,看到了她一丝不挂地蜷缩在一楼的楼梯口上,她周身是伤,最新的一处伤口,是刚才从楼梯上滚落的时候,她的额角磕在地板上,汩汩地冒着血浆。   “以后她就归你了。”他站在二楼楼梯口上,俨然一位帝王,对着下面的臣子发号施令,“别让她闲着。”   “是的,主人。”艾玛面无表情地回答到,俯身去解开捆绑她的带子。“走吧,你这个愚蠢的支那女人。去你该去的地方。”   碧云挣扎着爬起来,她伤痕累累,已经分不清楚哪里痛的最厉害,艾玛给她拿了套女仆的灰色的衣服,把她带到地下室拐角尽头的一个一米多高的小铁门前,拿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生锈的铁锁,“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艾玛指着铁门里黑洞洞的房间,“快收拾一下你自己,看你那幅鬼样子。一个小时之后,到洗衣房来。”   碧云猫着身子走进去,一股霉涩的味道,呛地她捂着了嘴,直咳嗽,这是个放置杂物的房间,房间面积很大,但是几乎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满,里面光线很昏暗,因为整个房间只有一扇不到一平米的小窗子,它仅是普通窗子一半那么高。碧云摸索着灯绳,但是即使打开了灯,这里也明亮不了多少。能看到房间里到处是厚厚的灰尘,角落还挂着不少蜘蛛网。   她到公用的洗手间里,这里没有热水淋浴,只得用盆接了凉水将身上的污秽反复清洗冲掉,又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正在流血的几处伤口,穿上艾玛给她的工作服。这身灰色的衣服和围裙,再搭配上她黑色的眼睛和头发,显得有些沉闷无华,她曾经穿着华丽的丝绸礼服、紫貂的披肩、还有一流服装店里的当季裙装,然而那些都不如这身朴实的工作服穿着踏实。   “怎么这么迟?”艾玛叉着腰站在洗衣房,口气已经很不耐烦,她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堆脏的衣服,“今天晚饭之前,把这些做完,否则就别想吃饭!”   她只看过家里的帮衬们洗衣服,那些妇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把木盆和需要洗的衣服带到水边,用肥皂、搓板还有木棒一遍遍地清洗,边干着活儿,边唠着家常,彷佛是件快乐无边的事情。可她做起来,却是个痛苦艰难的过程,她没有自己洗过一件像样的大衣服,她搓了好久,泡沫起了一盆,可是衣服上的油灰一点都不见少,艾玛又抱来一大堆脏衣服,碧云看着面前这些堆成小山的衣物,抬起胳膊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更加卖力地洗着。   半天下来,她要累得虚脱了,那一堆衣服全部洗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而艾玛言出必行地惩罚她不能吃晚饭。碧云忍着饥饿和委屈,打开那扇小铁门,低下头,像老鼠一样钻了进去。她实在没有力气去收拾打扫这个房间了,她很困,很累,直想睡,可这里并没有床,只有一个空空的铁床的架子,她看到墙角立着一张破旧的门板,用抹布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又费劲力气把门板放倒在铁架子上,这便是她的新“床”。   她铺上艾玛分配给她的一条薄毯子和中间塌陷的鹅毛枕头,一头倒在床上,地下室很潮湿,一股发霉的气味,但是并不算冷,房顶上尽是些暖气的管道,至少这里可以安身。她没有立刻睡着,人躺下之后,先前那些感觉慢慢地复苏,她周身酸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胃里空的直疼,还有那最核心的私密之处,传来一阵阵刀割般的刺痛,她侧过身体,蜷起腿来,似乎这个姿势能让这种疼痛略微减轻。万般无奈,她苦笑了一声,至少说明自己还活着,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闭上眼睛,在这阵痛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赤着脚,在冰冷的大地上拼命地奔跑着,可是始终逃不过那个黑色的影子,眼看那黑影越来越近,她发出惊呼。   “不!不要!”   碧云被这个噩梦惊醒,一点晨光透过半截的窗子照射进屋,她从床上爬起来,绕过那些蒙着灰尘的杂物,向窗外看去,天刚蒙蒙亮,大地还笼罩在一团阴暗的雾气中。   窗台外面,端正地放着一盆小花,白色的花朵,嫩绿的枝叶,寒风吹的它瑟瑟发抖,即便如此,那昂首挺立的姿态,还是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把那盆小花看地更仔细,艾玛披着睡衣,边打着哈欠,边踹开她的门,“出来吧,你这个懒猪!快去把大厅的地板擦一遍,再去厨房帮忙准备早餐!”说完,就继续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穿好衣服,提着装水的沉重的水桶,跪在地上,沿着木质地板的缝隙一块块地擦拭着。地板并不是很脏,其它地方的卫生保持的也很好,因为整栋房子都属于他,除了他的几个副官和司机勤务人员,很少有外人会进来,只是那些边边角角都要擦到,费了她不少功夫。等她擦好了地板,艾玛和几个仆人也都起床了,各自干着各自的工作。   她已经从早晨五点开始干活,一直到现在,她饥肠辘辘地站在那里,和仆人们站成一字长线,大家在等待着主人下楼来用餐。在摆放着鲜花的和整齐的餐巾、银质的刀叉的餐桌上,还是那么丰盛的早餐,等了好久。他终于从楼梯上漫步下来,缓缓拉开椅子坐下,一个男仆为他展开餐巾,另一个为他打开广播,奉上报纸,他一边展开报纸,一边悠然地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   碧云低垂着头,娇小的她在众多仆人里面并不显眼,他也没有注意到她,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而是专注于手中的报纸和他的早餐,他把面前的牛排吃完,随手拿起餐巾,优雅地抹了抹嘴。艾玛朝她使了个眼色,碧云明白是要她上前收拾盘子,她的双手搓着围裙,正在犹豫着,艾玛却等不及了,自己上前一步,撤下了那个空盘子,狠狠地交到了碧云的手上。   他在仆人和副官的簇拥下准备出门,一边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一边小声地和雅各布上尉说着话,他们制服笔挺,大步流星地向院子里走出,那个不苟言笑的司机立正站在打开的车门旁等他。   送走了主人,就是佣人们吃饭的时间,碧云端着属于她的一个铁盘子,和大家一起,来到地下室的厨房,坐到木头餐桌上的一个角上。艾玛瞪着她嫌恶地说:“谁叫你坐在这儿的?离我远点,什么都不会做的蠢猪。”   碧云咬着嘴唇没有做声,顺从地端着盘子转到桌子的另外一边,找了一个非常狭小的角落坐下,桌上围聚着的每个人都取了面包,盘子里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烤糊的面包,孤零零地放在盘子正中间,显然谁都看不上那块。碧云伸手把它取过来,把这石头一样坚硬的面包填到嘴里,用力撕咬了一块,艰难的咀嚼着。   他们没有给她留一块能吃的面包,几个男仆一边粗鲁地吃饭,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笑,眼神时不时地扫过碧云的身上。女人们则是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她,对于这些,碧云都没有在乎。因为她宁愿和这些仆人一起,咀嚼这干涩的难以下咽的食物,被当做笑料,忍受冷嘲热讽,也不愿意坐在那个魔鬼的身边,享用精致丰盛的美食,因为在这张桌子上,她才觉得自己像是个人,尽管只是个身份卑微、受人排挤的奴仆,在那张桌子上,她只是他精美食物的一部分   18—少年花匠   她的面包很快就吃完了,仍旧是饥肠辘辘,桌子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看来今天注定要挨饿了,碧云有些悲观地想,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块金黄色的面包,接着响起了一个悦耳的清脆的声音。   “看你的样子,还没有吃饱,我的面包太大,吃不上,分给你一半吧。”碧云顺着那指甲缝里尽是泥泞的粗糙的手看去,是个14、5岁的男孩,他个子不高,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发,和一双微笑的彷佛会说话的黑色眼睛。   “谢谢。”碧云低声应答,用眼神感谢他的好意,但并没有伸手从男孩手里接过面包。   男孩对她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干脆坐到了她的身边,“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新来的女佣么?以前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你……”   “阿密特,你吃完了么?吃完了就快去把篱笆修好!花圃里还有很多活等着干呢!”一个壮实的男人打断了男孩的话。   “我这就去,肖恩大叔。”男孩朝那个大叔吐吐舌头,又对碧云说,“我得去干活了。肖恩大叔的脾气可不好,你把它吃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碧云拾起桌子上那块半边的牛角面包,吞了一口凉水,咬了一口,很软,很香,是细腻的面粉做的,还有着一股牛奶的香气。   她把昨夜洗好的衣服拿去后院里晾晒,又碰到了那个男孩,他正站在一个高高的架子上,修补着花圃里的篱笆,“嗨,凯蒂。”他向她招手,高声打着招呼。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她的名字。   真是个活泼的男孩子,碧云不自觉地被他的情绪感染,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向着篱笆那边走了过去,仰头看着在高架子上的他,“你站这么高,不害怕么?”   男孩蹭蹭几下,从架子上跳了下来,那动作非常熟练、敏捷,再加上他本身就很瘦,这个家伙像只活蹦乱跳的猴子,碧云被吓了一跳。   “凯蒂,你怎么来了,来晾衣服?”他摸摸后脑。   “谢谢你的面包。”她不知道怎么报答他的滴水之恩,很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或许是花匠工作的缘故,他亚麻色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始终满是泥灰。碧云觉得这个叫阿密特的男孩,很像自己的一个远房弟弟,她弟弟才四岁,总是在地上打滚,婶娘叫他滚过泥塘的小脏猪。   “以后,就由我来帮你洗衣服吧。”碧云对他露出微笑,她发现自己在扯动嘴角的时候,面容已经有些僵硬,真的已经好久没有笑容了。   或许是因为同命相连,她和阿密特很快的熟识,他是一个犹太籍的男孩,她是一个流落他乡的黄种女孩,在这样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境况,让他们相遇,很快的,他们无话不谈,成了朋友。   碧云突然感到上帝有时候会显露公平,她在这个绝境,竟然有了一位朋友,并且事情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似乎真的把她淡忘了,只把她当做一个女佣,如果她不能合格地完成工作,会受到艾玛的责难,有时候,这个冷酷的女人会抄起身边的扫帚,狠狠地抽打她一顿,但是这真的不算什么。   今天是周末,他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帘前,享受这难得的闲暇。他向窗子外面看去,今天太阳不错,后院晒了很多新洗的衣服,衣服晾晒的很整齐,一阵风吹过,那些干净的衣服像是一群鸟儿一样,迎着风展开羽翼。   她始终忙碌着晾晒衣服,直到把所有的衣服都来晾晒平整,她才直起腰身,长舒了一口气,她迎着太阳站着,抬起手腕略略挡住一点阳光,整个人沐浴在朝阳里。   他在窗帘后面,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她,她并不在他身边,却依然能诱惑他。他看到她的皮肤在朝阳下散发着红润的光泽,她的体态也很舒展自然,的确有一个练过舞蹈的女孩才能具备的优雅和轻盈。那一夜,让他记忆犹新,同样是这具躯体,同时具备着清纯和魅惑的两种气质,她匍匐在他的脚下,彷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向他奉上她纯洁的身体,他像一只饥饿的狼一样,一点点撕碎她,把她吞下肚子,享受她血肉之躯的滋养,然而他的**一次又一次被她看似柔弱的身体引燃,又被她海绵般的吸收、抚平,她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狡黠,让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套。没有开枪杀了她,饶过了她一命,自然是因为他还有留着她的命,继续折磨她,不甘心让她的诡计得逞,如今却甘心情愿地继续接受她的诱惑,人性真是矛盾。他合上窗帘,挡住略微有些刺眼的晨光。   早晨的阳光那么灿烂,到了中午,天气却突然转变,开始阴云密布,层层黑云向着这座城堡式的别墅上空移动过来,可是远远的天边,仍然是透亮的,碧云在厅里擦拭地板,渐渐暗沉的光线,让她来到了大门口,她突然觉得这天气,像是刘禹锡的《竹枝词》里的情境,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情还有情,只不过没有蜀地那样的润秀别致,在那黑云压境的时候,天空中立刻下起了倾盆大雨。   “遭了,衣服!”碧云光顾着看天气,竟然忘记了后院还晒着那么多衣服。她赶到后院,慌忙地收着衣服,可雨下的太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滴落下来,那些来不及收起的衣服还是被打湿了。   终于,她把所有的衣服抢救到洗衣间里,把湿水的和干的分开,那些湿的能搭就搭,能晾就晾,挂满了整个洗衣间,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处理的够好的时候,艾玛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干的活?真是个蠢猪!”这个女仆怒气冲冲地责骂她,碧云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给我到院子里去!”   “可是……后院的衣服已经都收进来了。”碧云反问了一句,有些不明白艾玛的意思。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叫你去后院站着!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要回来!”   碧云明白了艾玛的话,在这个世界,体罚从来不需要理由,她站在后院的空地中央,冷冷的冰雨很快就打透了她的衣服,濡湿了她的黑发,或许她不像高尔基笔下那只英勇无畏的海燕,对着电闪雷鸣发出狂傲的邀请,她更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鸽子,一个无端落入地狱的平和的精灵,那么孤独无助,但她还是喜欢淋雨,因为雨中,可以毫无顾忌地让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从脸颊喷涌而下。   二楼紧闭的大窗子后面,那幕落地的窗帘半掩着,一道冰蓝色的目光凝视了她好久。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他是个极端的掌控者,无论是在台前还是幕后。   雨,下了一整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第二天清晨,雨才渐渐停歇,他准时下楼用餐,把面前的一整盘烤香肠打扫干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银质的叉子停住在半空中,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在他身侧站成一排的仆人们,最前面的艾玛,“今天仆人们都到齐了么?”   “这……”艾玛有些迟疑,她知道他指的是谁,今天那个黄种女人的确是病的挺严重,今天早晨她已经到地下室看过了,并不是因为对她仁慈,艾玛是怕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再惹出点什么乱子,才会让她暂时休息一下。   “艾玛,我以为你是个忠诚的仆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欺骗?”   “她……她病的很厉害,下不了床。”   “病的很厉害?是什么病?”   “从昨晚开始,她一直在发烧。”   他冷哼了一声,淋了雨,当然会发烧,“是发烧还是在偷懒?你是怎么指挥你的手下的?艾玛,这个月你不用领薪水了。”   “抱歉,主人。”艾玛不敢当着他的面发作,这个该死的黄种女人,到底还是害地她被将军责罚。艾玛愤恨地来到地下室,从床上把她揪起来,“你这个懒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还在这里装病!”   碧云昏昏沉沉地,瘫软在床上,她看得出艾玛非常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可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正发着高烧,根本没有气力回话。   “你还要装死么?”艾玛的手掌就要煽在她的脸上。她知道这个女人的确是病了,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必然还是要发泄在她的身上。   小花匠阿密特的身影出现在地下室的门口,“肖恩大叔让她去帮忙花圃的事……您知道的,过几天府邸要举办大型的宴会,需要很多的盆栽。”   艾玛的手停住了,“好吧,省得她死在这里,”看她的样子,也干不了什么活,与其在她这里磨蹭时间,不如推给别人,这个黄种女人绝对是个不祥的人物,让她去花圃干活,将军再次过问的话,她也可以脱了干系。   1319图兰朵和茉莉花 20庆功宴会   19—《图兰朵》和茉莉花   阿密特扶住碧云,把她驾到花圃里,让她坐在藤椅上。他又为她取来了水和药,“来,把这药吃了吧,你在发烧。”   “对不起,阿密特,我,帮不了你……”她虚弱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休息。”阿密特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盖上一张破旧的羊毛毯子。   “谢谢你……”碧云万分感激阿密特的好意,但她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只能对着他报以浅浅的微笑,眼看着他开始了劳作。   这几天,她都可以在花圃里,名义上是工作,实际上是休养身体。在阿密特的照顾下,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她不禁惊叹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在有气力四处走动的时候,她不甘心这样坐着,决心帮他一些小忙,她从藤椅上起身,在巨大的花圃周围转了几圈,花圃后面是个特别搭建的小温室,里面养着各种各样的盆栽花草,虽然是冬天,很多芳香的花朵,还是在这儿尽情绽放。她决定替他把温室里的盆栽杂草拔除,她蹲下身子,开始劳作。突然,她黑色的眼睛一亮,在花圃的温室的角落里发现有许多小陶盆栽种的白色小花,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住所——地下室半截的窗台外面的那盆小花,这种花白天可以在太阳下盛开,晚上却不能忍受冬日的寒冷,所以那盆小花,必然是有人在清晨放在窗台上,入夜时候又把它收回去的。   原来,每天为她摆上那盆小花的人,就是他——阿密特。碧云微笑起来,心房里被一种脉脉的情愫占满。是那棵洁白的小花,在她万般沮丧的时候,给了她生命的希望……   这段日子过的有些艰难,终日劳作虽然辛苦,她却学会了很多,也渐渐适应了这些工作,怎么让房间不会布满浮尘,怎么将地板缝里的渣滓清扫出来,怎么洗涤各种面料的衣服和各类的污渍,怎么让他的鞋子油亮、制服平整……现在她的任务是打扫书房。这几排通天彻地的书橱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书,这些书不是经常地翻动,有的落了些灰尘。艾玛命令她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干净,把每一本书都掸擦一遍。这个命令显然有点不尽人情,但是艾玛给她一周的时间去专门做这件事,可见并不是单纯为了折磨她的无理取闹。   她开始由最高处打扫着,踩着凳子把最顶端书架上的书全都搬下来,这些平放着的全是剧本,她翻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是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戏剧社里曾经排演过这个名噪一时的剧目。因为她是来自中国的,曾经一度被推举饰演女主角——中国公主图兰朵,可是她的眼神太过宁静柔弱,根本找不到图兰朵那冷傲跋扈的影子,最后还是由金发碧眼的爱丽丝戴上黑色的头发,饰演了公主。   碧云翻阅着剧本,重新回味着这个故事:图兰朵,一个骄傲的满怀仇恨的元朝公主,为了报复别人,而让求婚者猜她所出的三个谜语,许多人为此丧生,直到故事的男主角——卡拉夫王子出现在公主的面前,他爱上了公主,并且猜出了答案,可是公主并没有履行承诺,于是王子自己出了一道谜题,如果公主在天亮之前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就甘愿赴死,公主为了得到答案,逼死了王子的侍女柳儿,但是她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王子指责她的残忍,然后主动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公主,公主被王子的真情感动,在他吻上她嘴唇的时候,她也爱上了他,因为王子的名字就叫“爱”,她被他无私的爱救赎。   碧云记得自己最终饰演的是王子的侍女——柳儿,一个在酷刑面前坚贞不屈,为了保守主人的秘密而自尽的女孩。她不禁发出感叹,柳儿和她现在的命运,竟然有些类似。   她继续翻动着书本,后面带着几页的曲谱,那熟悉的小蝌蚪蹦蹦跳跳地在她眼前,彷佛组成一串串流畅的旋律,她受不了这种诱惑,从凳子上跳下来,轻轻来到那覆盖着红色丝绒的大钢琴前。   只是弹一小段,而且不踩踏板,声音应该不会很大的,或许没有人会听到的,她有点自欺欺人地想。   他今天回来的很早,只为了是取一份文件,因为是机密,必须由他亲自来取。经过书房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钢琴声,他匆忙上楼的脚步停住了,侧着身子立在那里,但是只听完了乐曲的一个小节,就大步迈上楼梯。   他拿好了需要的东西,再次快步下楼的时候,在转角处突然停住,对着正准备去地下室的艾玛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办公室的地板上有块污渍,你没有充足的人手么?为什么不派人清扫干净?”他能分辨出她的琴声,那声音很有底气,绝不是出自一个身体病弱或者是意志衰弱的人之手,艾玛却说她病了,那显然是个借口。   “对不起,将军,我立刻派人去打扫。”艾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交叉着手,有些木讷的回答到。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快速穿过艾玛的身边,推开大门而出,车子正在门口等他,没有时间跟这个愚蠢的女人废话。   最近的几天,碧云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因为除了每天清晨睁开眼睛,走到半截窗前欣赏一下那盆白色的小花,隔着铁制的窗棂,嗅一下它的清香,再到花圃里去和小花匠阿密特说上几句话,她还有一项的快乐的事,就是在打扫书房、擦拭钢琴的时候,可以即兴地弹奏上一曲,艾玛没有阻止她弹琴,她以为她隐藏的够好,没有人听见她偷偷弹琴,其实不然,因为每当琴声响起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手里的工作,静静地听这琴声,如流水一般,婉转自然地从一排琴键倾泻出来,那曲子的旋律悠扬,当然,只有弹奏者本人知道,这是中国江浙一带的民间小调改编成的钢琴曲,原曲叫做《好一朵茉莉花》。弹奏到尽兴的时候,她还会张开口,轻声哼唱着: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香草,   谁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旁人笑话,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开,   雪也白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人将我骂,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   谁也比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一连几天,如果他恰好在傍晚十分之前回到府邸,就会听到这首曲子。   这一天,他的心情好的出奇,因为司令已经明确表示,不久后会授予他上将的军衔,琴声如故,他驻足在书房的门外,他没有摘掉白手套,手轻轻扶在门上,这首曲子,这些日子,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每一次都有着不同的情绪,有时候悲叹,有时候辛酸,有时候苦涩,今天,她的琴声那么轻快,或许是因为他今天的心情好的缘故,那音符中绽放了一朵柔弱而洁白的花朵,他彷佛嗅地到那朵花清新的香气。   他掌心均匀地用力,缓缓地推开木制的大门,这扇门是如此沉重,彷佛是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开启,终于他还是推门而入,映入他冰蓝色的眼睛,是她身着灰色的工作服,系着满是灰尘的围裙的背影,她的黑发扎成一个马尾,柔顺地垂在脑后。她的肩膀那么孱弱,脖颈纤细,腰板却挺的很直,柔美的肩膀随着纤长的手臂轻轻颤动。   这架古老的钢琴属于他的祖母,他也会弹琴,而且弹的不错,那是从小的必修课之一,但是他从来没有发现钢琴也有灵魂,她晶莹的指尖每一次落在琴键上,这架钢琴彷佛在迎合着她,回以清澈动人的乐声。   她是那么柔弱,却也那么坚韧,如果她是一个男人,或许会成为他可怕的强大的对手,他一定要把它摧毁在萌芽中,然而她是一个女人,他对她如此暴虐,却没有摧毁她的意志,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她并没有什么思想信仰,却能如此坚强,他满怀着好奇,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一步步向她靠近。   一身黑衣的他,走入她那方纯白色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天地里,黄昏的光,散射到屋子里,在这朦胧的、柔和的光线,照耀地他很舒服……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听完这首曲子吧,他心里默念着,没有继续向前,而是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这美妙的琴音。   她合上琴盖,开始拾起抹布,擦拭着琴凳,他才恍然发现琴声已经停了,他下意识地快速闪身躲到门后,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去,书房里的她继续小声哼着曲子,打扫着书柜上的书籍,并没有发现门外的人,他转身走上楼梯。   19—庆功宴会   府邸里即将举行一场大型的宴会,庆祝他的荣升。艾玛忙的不可开交,府邸里临时加了许多人手,可还是不够用,碧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最近艾玛对卫生那么重视。   “把这个菜单送到将军的卧室去。”艾玛递给她一张纸。碧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晚宴的菜色,她问了一句,“真的要……我去么?”   “怎么,难道要我去?没看见我正在忙着么?”艾玛瞪着她反问到。   “好吧。”碧云咬着嘴唇,低声答到。   她走出厨房,靠着楼梯的扶手,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餐单。   虽然这些日子过的很平静,她每日混在仆从的队伍里,站立在他的餐桌之后,再就是有时候,她跪在地上擦拭地板,冷不丁听见一阵脚步声,她埋下头斜着眼睛望去,会看见他的黑色军靴从楼梯上经过,除此之外,她和他并没有任何交集。如今,艾玛叫她把菜单送到他的房间,难道是他又要挑起新的事端。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碧云鼓起勇气,敲了敲二楼他会客室的大门。   “进来。”他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碧云走过去,只见他埋头,拿着钢笔,在文件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她的心脏跳动的厉害,声音忍不住颤抖,她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是明天宴会的菜单。”   “放在桌上。”他答到,低垂着冰蓝色的眼睛,目光仍旧是落在公文上。   碧云小心翼翼地把餐单放在桌子一角上,“我……可以走了么?”   他没有回答她,微微抬起左手,挑动修长的两指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出门了。   碧云关上他的房门,从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开始更激烈的跳跃,她脚步轻快地跃下层层楼梯,她在被自己擦地发亮的地板上弹跳着,那脚步像是在跳自己练习过多遍的《天鹅湖》。她无法不庆幸,他终于完全对她丧失了兴趣,他没有羞辱她、责骂她,没有非礼她,甚至没有看她,由始至终,只是低头面无表情地在处理着桌上的公文。他当她是个女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仆,尽管在艾玛眼睛里,她还不算是个合格的女仆,但是她相信自己能做好一个女仆的工作。这让她欢欣雀跃,她一直跑到花圃里,她太兴奋了,需要朋友来分享她此刻的幸福。   正站在高高的架子上,修建着高大灌木的花匠阿密特对她的一脸兴奋和雀跃有些不解,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今天,她竟然把他从架子上叫下来,要和他一起跳舞。阿密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看见她的笑容,他也觉得幸福。   在二楼的会客室里,落地的红色窗帘遮挡住了屋外的阳光,他没有看见阳光下,有青年的男孩和女孩在跳舞,他只是处理着这些文件,最近他很忙,在变动职务之前,有太多的手头的工作需要了结。他处理完了所有的公文,把几份机密的文件放在保险柜里锁了起来,他的冰蓝色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张白色的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是几行菜单。他伸手取过来,没有看上面的字,却把这张纸叠起来,叠成一个长条,然后放在鼻尖上,嗅了一下。他金黄色的眉毛微微簇着,是股厨房的土豆混合着橄榄油的味道……   经过精心的准备和周密的部署,庆功酒会终于拉开了帷幕。碧云分到了一身崭新的黑白相间的女仆服装,她穿着这身衣服,她的任务是上菜和为客人倒酒。从黄昏时分开始,一直到月色初上,她都在酒宴的现场穿梭忙碌着,男男女女的宾客们三五成群的在一起,从前厅漫步到花园里,到处是乐师拉奏的欢快的小提琴声。   “请给我倒杯酒,”一个高个的戴着眼镜的军官举起他喝空的杯子,碧云双手托着香槟的瓶子,为客人斟满酒,他透过他的眼镜打量着她,她为他倒满了酒,刚想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个男人却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近距离地打量着她,“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真是少见。”他在她的腮边亲了一口,“不过真是个小美人儿!”   碧云挣扎着推开他,她激烈的反抗弄洒了他的酒,也湿了他的军装,碧云知道他的军衔不低,凡事来这里参加酒会的军官都不会是低级的士官,她慌忙找了一条手帕,擦拭他上衣的酒渍,她的手绢触到了他那颗有着橡树叶纹饰的勋章,他冷冷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直射向她,彷佛在嘲笑她的不识抬举。   “艾克尔,我的朋友,你来的可真够晚的。”他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他快步下了台阶,戴眼镜的军官报以微笑,上前几步,和他互相拥抱着问候,碧云趁机抱着酒瓶子,退缩到了一旁,看来他们的交情匪浅。   “盖尔尼德,我早就来了,只是你一直被女人们包围着,我无法靠近你。”他微笑着展开手臂,一面揽上戴眼镜的军官那平直宽阔的肩膀,一手指着他高挺的鼻梁,“别找借口,天知道你是被哪个女人踢下床,才来我这里的。”   戴眼镜的军官并没有对他那直指着自己的手指表示出烦感,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我是很想在那个女人的怀里继续睡下去,可是更想见到你——我优雅的阿特兰蒂斯黑衣骑士。”他的重音落在了最后几个字上。   “艾克尔,你又在挖苦我……”他向着碧云举起空的杯子,“给我和他倒满,宝贝,我要和这个嘴巴刁钻的家伙干一杯。”碧云把瓶里的酒都倾倒在他们的杯子里,倒满那两个杯子之后,酒瓶里的酒已经所剩不多了。   “真是祝贺你,盖尔尼德!”戴眼镜的军官向他举起杯子。   “那得多亏了你的美言……”他揽着他的肩膀,高高举起了酒杯。   两个男人在碰杯,喝下美酒,她借着拿酒的机会,逃回了地下室里。   她闭上门,心脏在扑扑地直跳,好不容易平复了点情绪,眼前的景象又把她吓了一跳。   小花匠阿密特就在她的房间里,他没有开灯,一双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害她差点惊叫了出来。“阿密特,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躲起来么?外面全都是纳粹军官,让他们看见你,会把你抓进集中营的。”   “我是从后门直接溜进来的,凯蒂,你怎么了?”他本来真的想吓她一跳的,但是他看到她刚进来的时候,表情很慌张。   她摇摇头,镇定了一下,“没事,真的没事。”她刚刚和两只狼在周旋,虽然没有吃什么亏,但是心有余悸,这些纳粹高官看上去,都是那么衣冠楚楚,举止斯文,内里一个个都是深不见底的阴暗。   “你真的没有事就好,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阿密特!可是我没有什么礼物能够送给你的。”碧云想都不想就说了出来,她真的想送他一份礼物,可是她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阿密特眨动着有着长长睫毛的黑色眼睛,“我想你为我弹一首曲子。”   “那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曲子?”   “就是你平常弹的那首吧。”   “你知道我在弹琴?”碧云小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够了隐秘。   “别紧张,凯蒂,我是从窗户缝里听见的。书房可是靠近花圃的,你可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   “其实被你听见,倒也没有关系,那是我祖国的民歌小调改编的曲子,叫做《茉莉花》。”碧云低声说到。   “《茉莉花》……真好!我喜欢茉莉花,听肖恩大叔说,明年春天花圃会引进很多新的花种子,我会求他进一些茉莉花,到时候就能看到茉莉花开,听你弹琴了!”他兴奋的语气还没有完全变化,那眼神却突然落寞,“可是,我因为做了将军的花匠,能够幸免遇难,我的家人却都被他们抓走了。”   碧云扶住他清瘦的肩膀,温柔地看着他,尽力给他支持,“阿密特,你要坚强起来,这场战争会过去的,你的家人和朋友也会找到的!在这之前,你更要好好的活着,就像我一样……”   “恩,凯蒂,你真坚强。”男孩点点头,呲着一对小虎牙向她露出微笑。   碧云的眼神有些幽暗,“其实我也曾经想到了死,但就是你给我送的那盆小花,它重新燃起了我生命的希望,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我们只有相互帮助,依偎取暖,才能生存下去。”   阿密特点点头,他的黑眼睛里突然充满了勇气,彷佛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一般,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凯蒂,你如果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替你出气的!”   “小傻瓜!真是个孩子!”碧云先前的阴霾消失不见,被他逗笑了。   “不要叫我孩子,你不相信我么?我是个男人,在我们犹太人眼里,16岁已经成年了,我能够保护你!”   “我相信,”她拉起他的手,“走,我们去书房里,我现在就弹给你听,他们都在前院和花园,不会注意到我们的,不过只能弹一小段。”   “太好了!”他蹦了起来,那样子分明更像只猴子。   1420断了的弦 21女仆的怜悯   20—断了的弦   酒精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乎所以,他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在酒宴的喧嚣和器乐声中,竟然有那首熟悉的旋律,彷佛一阵轻盈的花香飘过,从晚宴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被灌了不少酒,所以不能确认自己的神智是清醒的,或许这只是他的幻听,因为这些日子他听这首曲子,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但他还是迈着有些不稳的脚步,朝那乐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直到他来到书房的门口,清清楚楚地听到那首曲子,是从书房紧闭的大门里传出来的时候,他的唇角勾起,邪魅地笑了,他的金发有些凌乱,身子也有些不稳当,他一只胳膊支撑在门板上,一手扯了一下前胸的领带,是的,他一定是醉了,否则不会周身这么燥热,如果今晚发生了什么,他不必为它自责,一切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酒精,想到这里,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笑容迅速在他的脸上冻结,因为他看到,弹琴的自然是她,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他认识这个男孩,是府邸里老花匠肖恩的小帮手,他只是听肖恩说过,这个孩子挺灵巧,虽然是个犹太人。男孩托着腮,专心致志地听她弹琴。   她边轻声弹奏着曲子,边朝少年绽出微笑,那么甜美的微笑,他站在她的几米开外,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她笑……   一瞬间,他酝酿起来的醉意全无,彷佛有股炙热的火焰燃烧着他,为什么她笑起来会这么美,这么可爱,会让男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刚刚在花园里发生的那一幕,让他很不快,可那是他的老伙计,他已经尽可能的不跟她计较,她不该再对着一个少年微笑。怒火在不可遏制地燃烧着,他吞进胃里的和已经融化到血液里的酒精,加剧了这股怒火的燃烧,可是浇熄这怒火的,是由心底潜上一股寒潮般冰冷彻骨的恐惧,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嫉妒,那么分明的□裸的嫉妒。愤怒本身并不可怕,嫉妒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掩藏在嫉妒下的一个事实。   多么可笑,这一定是他的错觉,敛起一脸的狰狞,他扯动嘴角笑了。他来的时候有些混乱,离去的脚步却异常清醒。   宴会进行到半夜,她把所有盘子都洗涮完了,摆放整齐,已经是凌晨4点,碧云疲惫不堪地躺倒在床上,立刻就陷入了昏睡。这一觉睡的很沉,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她从床上翻下来,把小铁门打开一条缝隙,瞄了一眼地下室中央的挂钟,天啊!已经是上午9点了。   她快速地套上衣服和鞋子,在脸盆里摆了毛巾,擦了把脸,总觉得今天和往常有些不同,外面很安静,或许是昨夜忙到太晚,仆人们也都累了,谁都早起不来。否则艾玛怎么会允许她睡到现在。   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碧云下意识地向半截的窗台望去,台子上空荡荡的,没有花,难道是那个“小猴子”昨晚庆祝生日,今天也睡了懒觉,忘记了给她送花。她要去告诉他,给女士送花要天天坚持,少了一天都不行,她不能原谅他。   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厅里没有人,她出了大门,向花圃里走去,远远地她看见,花圃里倒是挺热闹,仆人们围聚在一起,成了一个圈,原来大家早都起来了,只有她自己睡了懒觉。   只听见艾玛的声音有异样,“都别看了,干活去吧。”   碧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加快了脚步,向人群中间看去,有艾玛和几个女仆、有厨师、有肖恩大叔、唯独少了他……   肖恩大叔那健壮的膀子,显得有些岣嵝,“可怜的孩子,竟然从架子上摔了下来,我早就告诉过他,那个架子并不稳定。”   她的心跳顿时停了一拍,终于跻身于人群之中,向那圆圈的中央看去。   她用双手捂住了嘴,“唔——”,顿时痛彻心腹。   是阿密特,那只“小猴子”,只是他不再灵活,他瘦弱的身躯斜着倒在血泊之中,被散落的木头架子压着,他的四肢已经僵硬,只有亚麻色的发被一阵轻风吹得轻轻浮动。   碧云扑到他的身上,失声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阿密特!”昨天晚上,他才刚刚过完16岁的生日!命运怎么可以这般残酷!无情的死神挥舞着他黑色的镰刀,就这样夺去了一个无辜的年轻的生命!   她在长声恸哭,哭声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们不再默然,也都流下了眼泪。   “都让开。”雅各布上尉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现场,他戴着白手套翻查了一下这个死去男孩满是血污和泥泞的口鼻,他灰绿色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是摔死的,这只是个意外。”说完就指挥着两个士兵移动开木架,又把他的尸体抬走。“大家都回去工作。”雅各布上尉用有些生硬的语气,驱散了仆人,又看了跪在地上的她一眼。   碧云不想他们带走他,可是她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这个权利,只能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她两颊的泪在寒风中结冰。   这一日的晚霞,烈红如火。   霞光从书房的落地窗射入到房间里,照耀在黑色的钢琴和她孱弱的身躯上,她弹奏着钢琴,那声音如此悲伤,让人不由地潸然泪下。   “咔嗒—咔嗒—”他那军靴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她知道他来了,但是悲伤的情绪笼罩了她,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这首曲子,用钢琴声来祭奠他逝去的亡灵。   他穿着黑色的制服,就站在她的身后,似乎是为了欣赏她的琴声,他轻轻踱步来到钢琴前,手轻轻搭放在钢琴盖子上。   她晶莹灵巧的手指轻轻地按在琴键上,然而钢琴对她的回应却是那么沉重,她知道,他的灵魂一定很轻盈,因为他那么纯净。   他从侧面凝视着她白皙如瓷的脸颊,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如泓,长长的睫毛不时地眨动着,粘着晶莹的泪水,她在为他弹琴、为他哭泣、为他悲伤,一切一切情绪都是因那个微不足道的花匠而起。   那琴声很美,彷佛能触动人心底深处的弦,他的手就在那有着精美烤漆和银色镶边的琴盖上轻轻摩挲、移动,整个琴体都在震动,连这琴盖也不例外,他猛地将钢琴盖翻下……   “哐——!”   她的手指来不及抽离,硬硬地被砸在沉重的钢琴盖下,这架古老的钢琴每一个琴键都随着盖子的落下,发出悲怆的共鸣,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她的声音。   “啊——!”她发出撕声的叫喊,她的双手动弹不了,过了几秒钟,疼痛才从她的双手传来,与此同时,热泪滚滚地自她黑色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她的身子伏在钢琴上,向前勾着。痛,好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疼痛在迅速扩大,蚕食着她的意识……   他缓缓掀开钢琴盖子,她的手指已经被砸得又紫又青,很快地充血浮肿了起来,十指连心,她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却是丝毫动弹不了,似乎这十根指头已经不属于她,她几乎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他将她的手攥在掌中,这让她再次感到钻心的痛楚。他摇摇头,眯起眼睛,满是怜惜地说到:“再也不能弹琴了,这双美丽的小手。”   碧云痛不欲生,泪水几乎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她看见了他眼中□裸的疯狂和嫉妒,恍然间明白了花匠阿密特之死的真正原因。彷佛手指的疼痛暂时退拒了,悲愤占满了她,“你……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杀了他?”   面对她的指控,他并没有丝毫否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目光如一柄锐利的刀子,插入她的灵魂,彷佛犯下杀人罪过的不是他,而是她,他一字一句地说到。   “错?他错在长了耳朵,错在长了眼睛,一个犹太人,就不该有耳朵、有眼睛。”他只是不该听她弹琴,不该看她的微笑,跟他是什么种族并无关系,他本不想解释的太多,但是仅仅这句话,就已经泄露了太多太多。他闭上嘴,但是嘴唇仍然止不住轻轻地颤动,目光变换着深浅,是那冰蓝色的瞳孔在变换着焦距。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迎上他的眼光,“你这个魔鬼,或许你可以霸占我的**,但你永远都不要想占有我的灵魂!你一辈子都不要想我为你弹琴、对你笑!”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错开她的注视,她怎么能够透过他的眼睛,读懂他的内心,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慌乱,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弹琴?你的指骨和筋腱已经碎裂,恐怕这一生都不能弹琴……”他一手勾起她的侧脸,那额头的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如果你想哭,那就让你哭个够,你的哭号声也能让我兴奋!”   21—女仆的怜悯   ……   她的身体雪白,本来覆盖在钢琴上的红丝绒布,覆盖着她一半的僵直的身体,红丝绒布上更加猩红的,是布满整张布匹的斑驳的血迹。   艾玛和另一个女佣把她抬回到地下室的铁床上。   一个中年女医生带着她年轻的助手,在颇为专业地为她处理伤口,因为这里光线太暗了,不得不加了几盏台灯,女医生给她注射了麻药,她感受不到疼痛,女医生在她的双手上做了一个小型的精密的手术,敷上药,又让助手用纱布为她包好。   女医生呼了口气,正准备收拾收拾起器械,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年轻的助手说:“丽娜,检查一下,看她还有哪里有伤?”   年轻的助手翻查着她的身体,突然她停止了动作。   “医生……”她的眼睛睁的很大,喃喃地说着。   女医生沿着助手那直勾勾的目光,向碧云的双腿之间看去,或许是多年从医的经验,她比助手表现地镇定,“给我一把止血钳,还有……一支麻药。”   ……   碧云无力地倚靠在床上,一动不动,彷佛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   第二天早晨,艾玛推开了地下室的门,给她扔下一盒药膏,“喏,把这个敷在伤口上,会好受一些。”见她表情木然,没有回应,这个胖女人的脸上显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你这个麻烦的黄种女人,难道要我来做?”她捧起碧云的手,一道道地把她手上的纱布解开,本来她有一双纤细的柔若无骨的手,之前单单是因为洗衣服和擦地板,这双小手被水浸泡地有些干燥开裂罢了,如今这双手的骨肉撕裂,中指和食指红肿的像根胡萝卜。   艾玛灰色的眼睛颤抖了一下,力道放轻,把药膏均匀地涂在她的手指上,语气也明显地温和了些,“你……真是蠢,你不要总是惹怒他,你该知道的男人都是这样,我那个该死的丈夫,每次喝醉了酒都会对我拳打脚踢,所以我宁愿出来做工。”   碧云依旧是面无表情,艾玛继续为她涂药,随着轻柔的按摩,冰凉的褐色药膏渗入到她的皮肉和骨节里,突然的一阵疼痛,如同针刺着最敏感的痛觉神经,“恩——”她想抽回她的双手。   艾玛停住了按摩,一双厚实充满了老茧的手掌,轻轻握着她浮肿的手,一对灰色的眼睛瞪着她,疼痛让碧云的眼里本能地涌出泪水,“或许……有点疼……这是大伙凑钱为你买的药膏,这药膏可真贵,就这么一点点,竟然要50个帝国马克……”   艾玛的话让碧云怔了一下,拿泪光闪闪的乌黑眼睛望向她。   “你知道,大家其实都挺喜欢听你弹琴。私下里常常讨论,猜你一定是个富家小姐。这个年头,还能有点什么乐子……”   “艾玛,谢谢你,可你们这样对我很残忍。”碧云打断了她的话,她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激动,“请不要再给我希望,我……想死。”   “为什么要死呢?我可不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再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艾玛板着一张脸,可是她的眼圈分明是红了,说完这句话,她拧上药膏的盖子,转身离去。   碧云低垂下眸子,她知道,大家都在为小花匠阿密特的死而伤心。这些仆人们对这座府邸外面发生的屠杀可以视而不见,然而他的死,就发生在他们的身边,他是他们的伙伴和朋友。   每个人心底都有着一块柔软的区域,唯独他的心没有,和冰冷的眼神如出一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心,汉斯博士的死、阿密特的死,都是他的罪恶薄上的一笔血债。他难道不怕末日的审判么……   药膏很管用,三天之后,她的手不再红肿,也没有先前那么疼了,还能够稍微地蜷动一下。这几天她一直待在床上,艾玛没有再让她干什么活儿,不时地有人来给她送饭、倒水,她确信,那个魔鬼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优雅的阿特兰蒂斯黑衣骑士”——那个元首的御用裁缝和戴眼镜的党卫军高级军官,异口同声地叫着他的绰号,他们自诩为失落的阿特兰蒂斯文明的后裔,没错,他就是一个鬼魅般的黑骑士,暴虐的闪电之君,他毫不留情的摧毁一切阻碍,他在疯狂地报复她,因为她没有让他的阴谋得逞,他并没有按照他所计划的方式占有她。   碧云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地下室半截的窗台上,那里本来应该有一盆白色的小花,如今空荡荡的,他太强大了,相较之下,她那么弱小,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如愿,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意志还能坚持多久……   “将军,米勒先生来了。”雅各布上尉轻声禀报。   “请他进来。”他停止了书写,从卷宗里抬起头,朝他的副官露出微笑。   这个叫米勒的瘦小男人首先呈上一本羊皮包装的精美的册子,他修长的手指翻过那本厚厚的册子,冰蓝色的眼睛里闪闪发光,“米勒,这都是你的作品?这太美了,像一件件艺术品。”   “是的,将军,这本身就是一门艺术。”米勒的脸上显现出得意而骄傲的神情,笑得没有一丝谄媚。   他抬起头,回以赞赏的微笑,“对,一门超越了一切艺术的艺术,它是有生命和灵魂的。”   “您真是个行家,能为您服务我感到非常荣幸,那么,盖尔尼德将军,您选好纹样了么?还有,您打算把它纹在哪里?”   “雅各布,把我的小天使带进来。你看,就是她。”   米勒向着门口看去,只见高高瘦瘦的雅各布上尉正把一个清瘦的女孩带到了这会客室里。她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她的身材纤细苗条,骨骼很秀美,有种欧洲女人所不具备的天生的细腻柔美和楚楚动人。但是最吸引他的,还是这一身洁白如瓷、细腻如脂的皮肤……   “她真是美!”他说的很夸张,那神情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碧云被带到这里,她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她瞥见会客室里那张宽大的胡杨木台子上,放了很多像是医疗器械的钢针,还有这个她没有见过的奇怪的男人,他那么瘦小,干瘪,那炯炯的眼神却彷佛一把锥子,能穿透她的衣服,径直地刺入到她的皮肉里。   他向她靠近了几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的左胸前比量着,“在这儿,我要一个闪电标志,”接着,他板过她的身子,在她的肩胛上点了点,“在这儿,我要一个族徽,我的家族徽的纹章,喏,就是这个。”他指指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个狼头的图案。   “哦,您的这个设计非常完美!”米勒双手合十,由衷地赞叹着。   碧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也知道了这个瘦小的阴阳怪气的男人是干什么的,那些钢针也并不是什么医用器械,是纹身的工具,他是要在她的身上纹上那个万恶的标志,她想挣扎,想反抗,可刚刚雅各布上尉让她喝下的那杯混合了麻醉药的温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神志,终于支持不住昏然倒下……   ……   他一针一针,刺入她的皮肤,不停地用棉球按拭着冒出的血珠。   ……   “终于完成了。”米勒欣赏着他的作品。   “很好。”他立在这个独特的艺术家的身后,轻声赞叹。   “等放出了淤血和□,这个图案就会更加鲜亮的,但在这几天里,切记不能沾水。”   “米勒,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他翻弄着她的身体,打量着前胸和后背上的两处纹身。他的眼光渐渐下移,他的手来回抚摸着她纤细脚腕的光滑肌肤,“你看,在这儿,我想纹上一个名字。”   “真是个好主义,在这个部位还没有人这样做过,她叫什么名字?”米勒手中握着带血的钢针,神情有些激动。   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不,我要的,是我的名字。”   1523暗夜的雪 24灰暗终结 25雪落无痕   23—黯夜的雪   ……   薇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板上殷红的一滩血迹,她耳朵里还有女孩阵阵惨叫,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女孩在晕死过去之前,气若游丝地求她杀了她,基于女人对女人最本能的同情,她该这么做,但是于人的本能,她什么都顾不上,直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双手的血被冲地很干净,他甩甩**的手臂,那动作就像刚刚甩掉粘在他手臂上的血一样,他看到她在神色慌张地套上裙子,“怎么,你要走么?”   薇拉深吸了口气,调整着她的黑色丝袜的吊带,“盖尔尼德,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做你的挡箭牌。”   他挡在她的身前,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拿枪打穿她的脑袋。”   “你当然想这样,在心里想了不知道多少次,不过就是没有一次付诸行动。”薇拉错开他的身子,把她火红的狐狸皮围脖往长脖子上一搭。   “你想她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拿手指挑起她的下颚,“别告诉我,你在嫉妒她?”被那锐利如刀锋的双冰蓝色的眼睛这样近距离直视着,薇拉没有勇气再说出任何谎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她只是个小女孩,你何必下手这么狠?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因为受不了而自杀的。”   “自杀?哼,想都别想。”他的嘴角微微上浮着,语调却是刺骨冰冷。   薇拉忍不住颤抖,“你就那么恨她?她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你那么恨她。即使是对背叛了你的伯爵夫人,你也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他仰头大笑了几声,“不,不,宝贝,我想你误会我了,我并不是为了复仇   她长出了口气,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你这个十足的疯子,我能教会她技巧,可是天知道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你另请高明吧。”   他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注视着那个黑衣的妖艳女人夺门而出的背影,她飞快地跑下楼梯,这栋房子,她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碧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被救醒,或许她想过只要还有一丝渺茫的存活的希望,就要牢牢的把握住,可她太累了,身心俱疲,现在她只想死,她曾经很害怕死亡,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她发现用这些玻璃的碎片,沿着自己的手腕的动脉割下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这点疼痛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割腕毕竟是她的第一次尝试,像是在学习医疗课程的时候,第一次拿着针头扎在用来互相练习的同学的胳膊上,她庆幸自己还有一点医学的知识,能够找到手腕上的动脉血管,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她的手已经废了,即使那玻璃割断了手腕的筋腱,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殷红的血沿着她雪白的手臂流出,她还是被这泉水般的汩汩的流血震撼了,她倒在冰凉的地上,知道这是生命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她还有爱,她深爱着故乡的亲人、她的朋友,甚至是那些曾经给她羞辱、压迫,却尚存有一点善念的人,她对他们也充满了感恩;她也还有恨,恨她不能亲手杀了那个魔鬼,她也恨自己的软弱,没有勇气再跟他抗争下去。   她并不是故意选择这样一个下雪的夜晚,了结自己的生命,洗手间里有一扇透气用的小窗子,窗外整个世界灰沉沉的,她的眼睛里彷佛出现一片炫目的白,逝者的灵魂,像雪花一般,在轻盈地飞翔。   她的手腕在剧烈的收缩、痉挛,她并不丰富的医疗知识告诉她那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的,但是这种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就陷入了昏迷……   艾玛听见了洗手间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看见了那自洗手间的门外的缝隙渗漏出来的血,她捂上了嘴,但她没有马上去报告,这个中年的肥胖的妇人,沉默地走向地下室,她双手合十,握着胸前银色的十字架,蠕动着嘴唇,为那个女孩的灵魂祈祷着。   不知道是他对于血腥的味道具有天生的敏感,还是他估计那段时间太久了些,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踹开洗手间门的时候,她已经倒在血泊里,他满眼都是她的血,彷佛要在瞬间把他冰蓝色的眸子染红。   “不!不!”他的眼神有些狂乱,她怎么能死,他不准许她死,他还没有设计她的死亡。他拿手帕缠紧她流血不止的手腕,横抱起她已经冰冷的身躯,快步冲下楼梯……   医院里深夜应该是安静的,但是战事一起,黑夜就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连走廊上都挤满了病人,他的警卫员冲在他的身前驱赶这些障碍,他抱着她直接进到主治医生的诊室。   对于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这个值夜班的中年男医师显得有些为难,“送来的太晚了,没有希望了,她活不了了。”他摇摇头,取下了在她胸前的听诊器,他的职业就是医生,他对死亡司空见惯,本来不需要多做什么说明,但他知道抱着这个黄种女人的军官的军衔很高,具体是什么职位他并不清楚,但不是任何一个军官都配有一辆梅赛德斯轿车,和使用几个精干的党卫军上尉做为警卫员。   “我说救活她。”他快速从腰间拔出枪,顶在这个医生的太阳穴上。   “长官,请您不要激动。”医生苦笑着按下那把黑色的手枪,彷佛是对于这种威胁司空见惯,这些军人一冲动起来就会拔枪,他颇为耐心地解释着:“长官,您看,她送来的太晚了,失血过多,再加上她本来就有些贫血的症状……”   “砰”地一声枪响了,医生的身躯倒下了,诊室里顿时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静,但这种寂静只停留了两秒,他出鞘的利刃一样的眼神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像是被枪声催动了开关,一切都开始高速地运转,他的警卫把医生的尸体拖到一边,地上一道鲜红的血印,两个年轻的助理医生迅速沉默地替换了上来,一个在她冰凉的手臂上寻找着还能进行注射的血管,一个在为她准备配对的血浆。   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正有条不紊地进入秩序,从那个急救诊室里退了出来,他的手扶靠在走廊的窗台上,灰沉沉的夜色中,没有星光,雪越下越大,鹅毛般静穆地落下。他对着窗外干冷的空气,哈出一口浅浅的白雾,刚才走的太急,没有穿那件黑色红翻领的长制服风衣。   站在他身后五步远的雅各布上尉,那机警的眼神,正落在他黑色制服袖子上,他沿着那道目光看去,是自己的袖章被猩红色的血浸透,那是她的血,在走廊白炽的灯光下,血色更加鲜明。他没有理会那血迹,把脸侧向走廊的另一边,他知道这个男人从三年前就跟随他,他自以为很了解他,因为他一直是个尽职尽责的下属和值得信赖的伙伴,但是今天他的这种注视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如此,经营俱乐部的薇拉,还有他的家仆艾玛,这些人也都一反常态,他突然感到他们都在针对他。   他从不担心被人误解和针对,相反人们应该惧怕他,几乎没有人敢在私下里直呼他的名字,每一个人听到他名字的代号-G,都该感到由心底而生发的恐惧,从帝国那些达官显贵的政要,王朝遗老,到那些战功赫赫的将领,到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一个杂货店的老板、酒馆里的艺人、工厂的工人……他手里几乎掌握着这个帝国每一个人的秘密档案,这些可以让一个人平步青云,也可以瞬间把他毁灭殆尽。他的眼神变得幽深,直射向那夜幕下漫无尽头的灰。   她彷佛是死了,身子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样轻,她也化成了天空中的一朵雪花么?如果她是一朵雪,那么她想乘着风,向养育她的祖国飘去。可她还有分明知觉,分明还没有死,她的手腕清晰地传来阵阵痛楚,她再次被救活,她该再对自己狠一点,直接用玻璃割断颈部的动脉,因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被救活……他反复折磨她,但总会给她留一口气,只有有一口气在,就会被救活。这才是地狱,无间的苦痛轮回的地狱……   24—灰暗终结   “她醒了么?”   “还没有醒,将军,不过她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知道了。”   碧云躺在床上,把他和医生的对话听得很清楚,但她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她清楚地听见他踱步进到了病房里,她的眉头微微簇动了下。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她安静地平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她那干裂的、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也看不到她紧皱的眉头和颤动的睫毛,只能看到她纤弱的身子深深地陷到白色的被褥里,她的手臂上挂着血袋和点滴,身上插着仪器和管子,她很虚弱,病房里那么安静沉寂,却听不到她的一丝呼吸。   许久,他终于自言自语地开口,开口就是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的语气,“愚蠢的女人,你以为自杀就可以终结一切么?”他如同在自编自导自演着一幕戏剧,“告诉你,这一切不会终结,永远不会。”   这个恒温的温暖的房间突然让他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快步走到窗前,猛地用力推开了窗子,冻结的空气从大开的窗子里迎面扑了进来,漫天的雪花飘落地诗意而委婉,他伸出手掌,接住一朵雪花儿,那冰雪的结晶瞬间被他手心的温度融化,他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掌心这一滴晶莹的水,像一滴泪水,沿着他掌心的线渐渐下滑,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什么是终结,如果没有开始,就永远没有消逝,……其实有时候,你挺可怜的,真的,你那么孱弱,在皮鞭下瑟瑟发抖,任是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他突然转过身,从几米开外狠狠地盯着她,冰蓝色的眼睛里彷佛有股无形燃烧的火焰。“但你不值得同情,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不该用你的黑眼睛注视着我;在我注视你的时候,不该躲开我的目光;你不该,在你没有注视我的时候,依然诱惑我……”   说着说着,他的怒火在不断升级,变成有些沙哑的低吼,“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自找的。你这个无耻的表子,肮脏的黄种女人!你是条蛇,你的目光就是你的毒液!你毫无顾忌地向我喷洒毒液!”   碧云紧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吼叫和玻璃器皿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恶毒的蛇!你企图腐蚀我!妄想控制我!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招惹我!你要为你的卑劣行为付出代价!”   微小的玻璃脆片溅落到她的脸颊上,远处传来他沉重的喘息,“是的,自始至终你没有对我笑,但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迷醉与怀疑、战栗与惶恐、期盼与羞怯、焦躁与落寞……它的本质是什么?是两颗寂寞的心互相慰藉?是花前月下的浪漫和典雅的诗篇?是精神的飨宴**的节制?还是人类本能的无限放射?……让那些下流胚子的荒唐论调见鬼去吧!”   他的音调渐渐放地低沉,彷佛大提琴最娓婉的低音,“你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是不可抑制的渴望,它的炽热胜过千万团的火,或许人活着总要有这样一回,得不到的无奈,日复一日的牵挂,要失去的痛心,这一切妙不可言么?这一切充满了痛苦和疯狂!一切都超出了理性、一切都没有逻辑可循……”   窗子开着,白色的窗帘随风飘动,雪停了,洁白的雪把窗外的风景装扮成了一个梦幻瑰丽的童话中的世界,他站在清冷的雪色中,俨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的王子,冰晶般的瞳孔里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终于,他的声音归于平静,“是的,或许,该终结了。”   他走出她的房间,地上尽是粉碎的器皿,他摔碎了这个房间里任何一件触手可及的东西,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在他的暴风般的席卷之后,她还是那么安静得平躺着,病房的窗户大开着,阵阵寒风扑进房间,冷热的对流将房间的温度迅速降到接近零度,她的泪水沿着冰冷的腮边滑落,几乎要冻结成冰。   过来好久,护工才进屋来,将这一切打扫干净。   第二天,晨光崭露的时候,雅各布上尉轻步来到她的病床前对她说,“凯蒂小姐,我奉将军的命令,接你回官邸。”   碧云双眼木然,彷佛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呆坐在病床上,但雅各布知道不能耽误,不等她反应,就上前把她横抱了起来,他把她冰软又瘦弱的身子抱到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上,为她关严了车门。   车子在道路上匀速缓慢地行驶,透过车窗,外面是冬日的寂静,道路两旁白雪皑皑、稀少的行人和几辆同样缓慢的车辆,然而,车还是到了那栋别墅的大门,这里日常警卫森严,雅各布上尉打了个手势,让守卫们放行。   她被他搀扶着下了车,像一只在雪地里被冻僵的松鸡,双脚不听使唤,每走一步都不停地战抖,雅各布上尉把她一直扶到了二楼的会客室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他没有立刻离开,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皮肤苍白、眼睛漆黑,手腕上缠绕着渗着血丝的纱布,一动也不动。   “你好自为之吧。”雅各布上尉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只能留下一句话,他也知道这句话无关痛痒,他转身出了会客室。   很快,他就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女仆,她的手里捧着一些衣服和盒子,那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并不是先前的那件,先前的那件的裙摆已经被她撕碎成了纱布,替他包扎了伤口,这是一件完整的崭新的裙子。   “放在这里,你可以出去了。”他侧头低声对女仆说。   女仆谦卑地退下,她浑身淤青、贫血虚弱、眼神凝滞。他轻轻解开她的胸前的衣服带子。   ……   他打开丝绒盒子里,取出那挂缀满钻石的项链,这挂项链搭配这件连衣裙显得太过炫目太过夸张了,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给她戴在脖子上。   他尽心地打扮着她,彷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然后,他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作品。   他单膝跪在地上,像中世纪的骑士对女主人宣誓效忠,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她,从脚踝开始,那骨骼纤细的脚踝上纹刺着他的名字,他抚摸着这个刺青,又向上抚摸她的小腿,他的手并没有进入她的裙底,而是隔着裙子,抚摸着她的大腿和臀部柔美的曲线,她的腰肢和平滑的小腹,她耸立的柔软的乳-房,衣服的领子开的很低,露出半个白嫩的胸-脯,左边乳-房上是他的族徽,一只黑色的狼,她的肩胛骨上是闪电的标志。他在她的身上烙上了他的印记,她是他的物品、他的奴隶、他的女人。他突然感到血液在沸腾,心脏在胸膛中鼓动,彷佛随时要跳跃出来。   终于,他还是把她按在桌上。   他那么混沌的热,她是那么刺骨的冷,他还是被她冷却了下来。   ……   他整理好她粉色的裙子。   “走。”他对她说,她彷佛被牵着线的木偶,僵直地挪动着双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来到府邸后面的树林里,她的裙子是丝做的,很单薄,她的鞋子也是,细腻的羊皮高跟鞋,这些都是春天的款式,不适合雪后的冬日,但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冷。   “这支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如果没有打中你……”他略略停了下,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有些沙哑地说到,“那么,你就自由了。”   她低垂着眼睛,并没有看到他眼中的闪烁,但是“自由”这个词,让她木然的眼神终于闪动了一下,大脑也重新开始思考,他是真的要给她机会,还是故意给她一个并不存在的希望,让她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燃起希望,看她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他举起了枪,对准她的额头,当他举枪的时候,冰蓝色的瞳孔里向来没有任何温度,“现在,你可以走了……”   以他精准的枪法,一颗子弹,足以让她毙命,他终究还是有些仁慈,他给她一颗子弹,干脆地结束她的生命。碧云调转了头,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她一步一步向树林深处走去……   四、五、六、七、八、九……她数着自己的步子,就像夜里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失眠的时候,在寂寞地无奈地数着数字,鞋子踩在雪地里,嘎吱作响,林子深处很暗,她向那深处的黑暗走去,那里有个手持镰刀的死神,正在等待着她。   25—雪落无痕   她走了很久,自己也数乱了步子,或许有百余步吧,又或者是二百步、三百步,她记不得了,她脑海里突然涌起了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枪声还没有响起。   是的,枪声没有响!四周一片寂静,她停住了脚步,她只听得到自己在干冷的空气中哈气的声音,还有树杈上厚重的积雪,折断了树枝那“枝桠”的响声,雪和树枝一同掉落在地上,和地上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蓦然回头,他已经不在,连远去的背影都消失了,雪地上只留下一行渐渐远逝的皮靴的脚印。   碧云愣在原地,先是陷入了僵直,从大脑到四肢,都是僵直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难道他真的要放了她么?不,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他是个侩子手,黑衣的死神,他所说的终结,就应该是终结人的生命。   她的意识在慢慢地恢复,她开始感到了寒冷,周围的温度一定是零下几度的,她的脚被冻得发麻,手被冻得僵硬,连胸膛都要被冻透,可是一股热潮突然涌上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骤然收缩、跃动,不,不会是那样,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他故意放走了她,是因为他仅有的一点良知和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么?还是正如她在病床上昏迷中听见的那样,他对她有种深刻的复杂而微妙的情愫。   她不敢断定那种感情就是爱,在她看来,爱应该是全然的奉献,为了所爱慕的人过的幸福而无私的付出,从始至终,他的做法就和爱情毫不沾边,他诱惑不成就有用鞭子让她屈从,用刺刀逼她就范,反复地对她施暴,他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强横的占有和疯狂的嫉妒,他像狼群之王一样嗜血残酷,像闪电之神一样暴虐无情。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面对着昏迷的她,诉说着他的荒谬的逻辑和对于爱的独到见解,他们这些纳粹党人,即便是有着严谨的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武装的头脑,但这一切听上去都那么可笑,那么荒谬,一只狼竟然爱上了他的猎物,它用犬齿凶狠的撕咬它,用利爪把它弄地鲜血淋漓,以此来验证它的爱情。   但是这既是荒诞离奇的又暗合着逻辑——因为爱,所以他靠近她,同样是因为爱,所以他选择放了她、远离她……   碧云不愿意再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想下去她会被逼疯,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她不会任他再次用悲伤,在她的灵魂上施加禁锢。她闭上眼睛,泪水奔涌而出。她一面放声痛哭,一面向森林深处奔跑着,她脚下踩滑,跌了几个跟头,灌木丛的树枝划伤了她的脸、她的胳膊和小腿,她顾不上这些,就这样一直在雪地里跑着、跑着……   稍微懂点枪的人就会知道,他并没有拉动保险栓,一只没有上膛的枪只是个摆设,没有什么实际的攻击力,他朝她举起枪,只是为了宣称她该走了。他没有回头看她,在她木然地回头,向着树林深处迈开第一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转身离开。   他一直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愿意看见她像跳跃的小鹿一样急不可耐地向树丛深处跑去的样子,他不愿意看见她远离的样子,此时此刻,像是有只大手,揪着他的衣襟,让他的胸膛发堵。他径直地走回府邸里,朝地下室走去……   除了那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黄色的皮肤,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但她让他尝到了拒绝的滋味,她一直以来就是把他拒之门外,拒绝他的魅惑、拒绝他的暴虐,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征服她,即使无数次征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始终那么高高在上,不可触及。   他见过不少高贵的灵魂,那些在私下搞小动作的反对份子们,那些暴露在他手里的敌国的特务和间谍,他们的信仰那么坚定,面对酷刑不会发出颤抖,面对死亡也没有丝毫畏惧,这些在死前高呼着信仰,用最恶毒的词语诅咒他的高贵的灵魂面前,他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堪,他冷冷地笑着,甚至对这些毫无感觉,因为他们跟他毫无关系,他们就是秘密档案上红色名单里的一个个名字,他们的生死,就是他用钢笔将那名字勾去或者打上叉。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世界完全颠倒了,她的一个轻蔑的眼神,就会让他顿时变得卑微而渺小。   她真是绝,说了一辈子不对她笑,不会为他弹琴,就真的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他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或者从窗帘后,去窥测她的笑容,他得不到的,他宁愿把她摧毁,他让她的手断裂了,那一刻,他也觉得痛彻心腹,可他还是能听见那琴声,那音符彷佛就幽灵一样,附着在书房的落地窗帘上、钢琴的音箱上、那些书籍的空隙,甚至是地板缝里,到处都回荡着那首该死的乐曲的声音。   他放走了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放走了她,并非因为他对她仁慈,因为他的灵魂和思维再也受不了这种分裂,在睡梦中分明是看见她笑了,温柔地钻到他的怀里,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哭泣,那个让她哭的人就是他,他在用鞭子让她哭泣、颤抖,比起她的愤怒、恐惧、憎恨,他更怕看到冷漠……   他迈着大步,任凭纷乱的思绪主导着他,径直地来到地下室的酒窖里,酒窖里的木质架子上排放着很多的酒,平日他喜欢在工作劳累的时候喝一点酒,那会有助于他情绪放松和更好的睡眠,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醉过,因为他清楚酒精会让人情绪亢奋,忘乎所以,对于平常人来说,酒醉或许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他来说,酒神那芬芳的令人着迷的沉醉之地是绝对的禁域,他有着极其高超的表演天赋,连他自己都佩服不已,他的惺忪醉态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时刻处于警觉,按照他的狼的哲学,即使是趴伏在溪边饮水的时候,也要随时留神那密林深处那虎视眈眈的凶光。他想生存,就必须时刻警觉,想生存地更加荣耀,就必须比对手还要敏捷、加倍残忍。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想尝试一下喝醉的感觉,他只是听说,醉了之后就会毫无感觉,因为那只大手丝毫没有放松了他,一直在紧紧地揪着他,那邪恶的手越收越紧,扼住他的喉咙,他感到喘息都困难。他反锁上地下室的门,从酒架上取了一瓶酒,咬开瓶盖,灌了下去,但这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他的胸口在隐隐作痛。这让他更加烦躁,将酒架子上整整一排的酒全都打翻在地。   ……   “将军,您还好么?”雅各布上尉终于冲破了房门,在地上发现了他。   他倒在一堆玻璃瓶子里面,这些瓶子有的空空如也,有的还晃着半瓶酒,有的瓶盖开启着,汩汩地流淌着,有的是半截的玻璃碴子,他手中握着一瓶烈酒,往嘴里灌着,琥珀色的酒,沿着他的尖狭的下颚流下,湿透了他前胸的衬衣。   “请不要这样,您喝的太多了……”雅各布上尉想把他手里的酒瓶夺走。   他指着副官的鼻梁,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动地酒窖里那些盛满液体的玻璃瓶子颤动共鸣,“你叫我什么?将军?”是啊,在别人眼里,或许他是个不可一世的将军,可是,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动了情,便会沦为卑微的奴隶。   雅各布上尉目睹了这一切,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提早做点什么,但即使是他试图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就真的能制止的了么?此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将军,请您不要这样,她只是个黄种女人。”   “黄种女人……”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是的,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从一开始他跟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可以选择杀了她或者放了她,杀了她,对,他早该杀了她的,在她诱惑他上了她的时候,不,或许该更早,在她企图从舞会上逃跑的时候,不,不,或许,他根本不该接受纳尔森博士的馈赠……   地下室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雅各布上尉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但是他能看到那双眼睛里透露的光,淡淡疏离又饱含热忱,他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他的双眼被酒精刺激地有些恍惚迷离,他很想回望过去,很想把自己胸中的积郁尽情地倾诉出来,但他仍旧没有选择那样做,他选择仰起头,把剩下的半瓶的酒,灌入嗓子眼里,他的胃,终于忍受不了烈酒的侵蚀,开始剧烈的痉挛,一股污物从他的口和鼻中同时呛吐了出来,带着粘稠的黑褐色的血丝。   “将军,盖尔尼德将军……”   他再也听不见雅各布上尉的喊声,因为他已经醉到不省人事。   161人体画室2他乡重逢   1—布朗教授的人体画室   “凯蒂,把这个衬布拿去,下一节是布朗教授的素描课了!别忘了叫醒模特,还有布置灯光。”   “好的,”碧云抱着厚厚的衬布,走到走廊尽头的画室里,推开门,从木制的画架之间穿梭,来到窗台边,她推开窗子,让新鲜的空气透到这个满是木炭屑的房间里,现在是午休的时间,学生们都不在这里,她清扫卫生、铺好衬布、调整了灯光的位置,做好了这一切,她走到隔壁的小房间里,金发的女模特正在午休。   她迈着轻柔地步子走到躺椅前面,推了一下这个美丽女郎的肩膀,“醒醒,伊丽娜,该起来了。”   “哦,要开始了么?”女郎睁开碧蓝色的眼睛,眼前这个温柔的东方女孩。   碧云露出嫣然的微笑,“再过五分钟,教授和学生们都要来了。”   作为一个异族人,在这里生存非常的不容易,或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这次命运对她如此眷顾,当她只身从那所房子逃离的时候,寒冷和饥饿一度让她昏倒在荒野的路边,是一个负责迁徙难民的教会组织收留了她,又把她带到了这个国家,在这里她甚至有了一份工作,虽然只是在这个并不知名的艺术学校里做一名教工,也总是个可以安身度日的地方。这个国家虽然暂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但是随着局势紧张,空气中硝烟的气息也渐渐浓烈。   这个国家与先前她流落的那个国度接壤,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是同脉同宗,这个地处边陲的小艺术学校没有什么影响力,可是学艺术的学生和搞艺术的老师们,往往有着最激进的思想,课堂上,从克里姆特的维也纳分离画派谈起,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政局时事,老师和学生打破了界限,他们喋喋不休的论争着。碧云从不参与这些言论,她只想过安静的生活,可是他们的对话中频频闪现的词汇,像是锋利的锥子,总是刺激着她那根埋藏很深的隐痛的神经。   “他们在大肆追捕犹太人,建立集中营,那里简直就是杀人工厂!”   “那些犹太人的皮肤做成了灯罩,头发被做成了垫子,脂肪被做成了肥皂……”一个最文弱的男孩,在高声发出耸人听闻的声音。   碧云在一旁静静的把这一切都听进耳朵里,她用扫帚将画室的木屑打扫干净,对于纳粹党人的灭绝人性,在这里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的女模特伊丽娜在静物台上摆着优雅的姿势,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不时地眨动几下,如同一尊石膏像一样。她那对丰满洁白的□在灯光照射下,显现出迷人的光影和弧度。碧云望向那个训练有素的一动不动的女人,感到自己的左胸和肩膀都在发烫发疼,她按着自己的左胸,手掌传来她的心脏在跳动,那薄薄的毛衣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狼图腾。   一天的课程结束了,傍晚十分,先是布朗教授离开了教室,紧接着模特伊丽娜也离开了,那些学生们哼着小调收拾着画具,彷佛把刚刚的话题忘了个干净,他们三五成群的离开了画室……所有人都各归各位,只剩下了碧云,她要负责最后的清扫。碧云关上窗子、拉上厚重的遮光度极好的窗帘,又把教室的门反锁了一圈儿。   她踱步来到这个画室一面落地的镜子前面,她一颗颗解开自己胸前的扣子,望向镜中的自己,画室里开着一展专用的射灯,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肢体有着非常好看的曲线,只是在胸口有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刺青,那么扎眼的一只狼的图腾,她先前已经试了好多种办法,用刷子沾上肥皂拼命洗刷,皮肤磨出了血珠,也没能把它除去,她听学生们说有专门能够“洗掉”刺青的店铺,但是她不敢去那里,因为这两个标志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些经历,过去了两个多月,她身上的伤痕已经在慢慢地复原,可是这两块刺青却是永远也除不掉的印记,不,不是两块,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黑色长袜的脚,她的脚腕上,还刺着他的名字。   “我的上帝!”一声低沉的叹息在她的背后响起。   碧云猛地回头,站在她面前的是布朗教授,这个60多岁干瘦的小老头,他明明离去,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回到了这里。教授的眼睛火红,一步步向她靠近,“我的上帝,这些是什么?”   碧云感到非常窘迫,慌乱中她想起该护住自己的胸口,“教授……我……”   可那已经晚了,他不但看到了她前胸的狼图腾,还看到了她后背上的闪电十字,她的皮肤如瓷般洁白,那些刺青那么显眼,“这些是纳粹党人的标志么?凯蒂,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对不起,布朗教授,我撒谎了,其实我并不是难民,我曾经被关押在集中营里……”   “你曾经被关进了集中营?天啊,这不是真的……”   “这千真万确,布朗教授,我是被迫纹上这些魔鬼的符号的,我没有选择,也不能抗拒,他们给我喝下麻药……然后我醒来的时候,前胸和后背上就多了这些……”她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哽咽,其实她只讲述了自己遭遇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她死也不愿意再提起。   “可怜的孩子……如果没有这些,那会是多么清白可爱的躯体!”作为一个画家和美术教师,布朗教授忍不住有描绘她美丽躯体的冲动,他有一双画家的敏锐的眼睛,在这个东方女孩来到学校做教工的第一天起,他就彷佛透过她的灰色毛衣和长裙,看到她美妙动人的躯体,他敢保证,她远比静物台上的女模特更加迷人,可他看出她的恐惧,此时更该尽全力去安慰她,他的手搭放在她孱弱的肩膀上,“我很抱歉,无意中知道了你的秘密,我只是来拿回我的钢笔,看到教室里暗着,就用钥匙打开了门进来,不过你放心,孩子,我发誓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的。”   “谢谢您。”碧云点了点头,又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除去。”   加在她肩膀上的手更加重了力度,“孩子,不必为了这些担心,因为你很美,即使有这些,依旧很美。”   碧云抬头望向布朗教授的眼睛,她不敢听到任何对这刺青的赞美,可他的眼神那么纯净平和,“不要迟疑和误会,孩子,因为我从里面看到了生命的坚忍和勇气,这难道不是最美、最动人的么?”   在这个动不动就满腹牢骚,口无遮拦的布朗教授口里,再也没有出现“集中营”这个词汇。   战争似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发生了,他们的军队闪电般的直接开进了这座城市,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而怪异,有人站在街道上呐喊欢迎他们的友邦,这彷佛是一个传统,两个国家,本属于同一个种族,在大规模战争之前,就会有种不可抑制的力量将它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而战后,又会各为其政,碧云不像这些学者们那么擅于把握和分析时事,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那欢呼声下的压抑和沉默,就像她在这所学校里感受到的那样。   白发斑斑的校长在讲台上对着所有的教师和教工们说着话,“朋友们,正如大家看到的那样,我们的学校将被军队征用……当然,课程还得继续,至少继续完这个学期……”他的话没有说完,已经垂下头,摘下镜片,拿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大家沉默了,碧云的心情也蓦然沉重起来,尽管她逃离了那个国家,可是战火还是蔓延到了这里,这也许是这个非常时期,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无论她逃到哪里,都逃离不了战争的魔爪。   除了作战部队,还有一部分穿着黑色军装的党卫军,大街上岗哨林立,迅速在这里建立了数个封锁区,碧云只要一看到这些黑色的军大衣,就会从头到脚不寒而栗。她像一只野兔,尽力地躲闪着这些黑色捕猎者的影子,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就让自己待在学校的宿舍里。   今天晚上,她有一个约会,碧云拿一条灰褐色的头巾包裹住脸,埋着头,钻到这个小酒馆里,酒馆里人不算多,她找了一个在最里头的靠着窗户的座位,叫来服务生要了两杯喝的,放下缠在头上的围巾,静静地坐着等了一会,碧云有些焦急,她不停地看向酒馆柜台后面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8点了,在宵禁前她必须回到自己的宿舍里。   金发的模特伊丽娜迈着轻盈的小步,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男人的注视下坐到这个黑发女孩的对面,她拿起那杯为她点好的酒,“凯蒂,你总是喜欢这个位子。”   “你来的真晚,马上就要宵禁了。”她已经非常焦急,而伊丽娜则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宵禁?没有关系,我有这个。”伊丽娜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两张盖着数个印张的纸,红红指甲的两指夹着这些纸条,朝她示意。“可以让你到晚上12点以前畅通无阻。”   “伊丽娜,你可真是神通广大。”碧云没有心情关心她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路条,“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么?”   “当然,这点小事,哪有办不好的道理?”   “真的么?”碧云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你先别急着高兴,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碧云垂下了漆黑的眸子,她早就习惯了听坏消息。   伊丽娜被她弄的有几分没趣,端起酒杯,押了口酒,“你所说的红十字会,在这里是曾经有一个分支的机构,可是战前他们都撤离了。”   “哦。”碧云低低地回应着,“那么好的消息呢?”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伊丽娜的美眸泛起笑意,神秘地望向这个黑发的表情凝重的女孩。   碧云沿着伊丽娜的手势望去,她刚刚没有注意到,在伊丽娜的身后跟随着一个清瘦的男人,他就坐在她们隔壁的位子,男人穿着蓝色的西装和风衣,帽檐压的很低,他缓缓摘下头上的礼帽。   2—他乡重逢   礼帽下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单薄的眼皮,目光却是炯炯有神,男子和她有着同样的乌黑的头发,碧云看清了他的脸,她捂住了嘴,几乎是在一瞬间,泪水注满了双眼,喉咙被什么堵住一样,呜咽着发不出声音,而他的声音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碧云!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逸安哥哥——!怎么会是你!?”她的声音有些变调,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喔,真是感人的场景,你们两个好好聊聊。”伊丽娜决定不再听这蹩脚的东方语言,她把两张路条放在桌子上,转身埋着小步离开。   他没有理会离开的美貌女郎,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碧云的肩膀,注视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我跟导师从英国去了美国,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到学校去看你!没想到你人根本不在学校!后来我又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甚至根本不在美国!你报名退学参加了什么红十字会!人来了欧洲!”   “……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么?”她的肩膀被他抓地发疼。   “家里?!我怎么敢告诉叔父他老人家?!我是听红十字会的官员说,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踪了,我没法去到那边,只好辗转来到这里,想寻找机会过境,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你!”“碧云,你这个蠢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你一个弱女子在异乡漂泊!我真恨当初,为何不听伯父的话,跟你一起美国,好好看着你!”   “哥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可真的是你么?可我真的……真的,没有敢想过能够再见到你!”她扑到他的怀里,那股淡淡的碳条和墨水的香气,还有透过西装上衣,那颗心脏强烈的鼓动,都是属于逸安哥哥的,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了出来。   他本来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他实在是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了,可如洪水开闸一般的哭声止住了他的话,他搂着她的肩膀,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加纤弱,他轻轻缕着她的头发,看她的样子,神色很憔悴,人也瘦了好多,好在还是平安无事的,他的心总是放下了一些,可是一听到她哭,让他的心顿时又被揪紧了,那哭声中彷佛是隐埋了巨大的悲痛,她已经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好了,好了,碧云,好了,傻丫头,哥哥会保护你的。”他用温热的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你真的让我很担心……”   “对不起哥哥,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她边啜泣着边重复着这句话,他黑色的剑眉蹙地更紧,心中越发沉重,他从小看她长大,这个丫头天真善良,骨子里却是那么倔强,她一定在这段日子里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可他并不敢急着追问,安慰了她好一会,看她稳定了些,他才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碧云,不是哥哥责备你,现在这里兵荒马乱,你实是不该这么任性。”   她点点头,拿长长的毛衣袖子抹净腮边的泪痕,“我知道,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打仗,国内也不乐观,幸亏你没跟家里人讲,不然,父亲、母亲他们一定会担心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我先找个地方落脚,随后再想办法回国去。”幸好他早有准备,带了一些积蓄,足够他们两个暂时生活和路上的花费。   碧云顺从地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逸安哥哥……你在皇家美术学院,学的是水彩画么?”   他望向她乌黑的眸子,一提起他的专业,有种难以抑制的情绪,“对,水彩、粉画还有油画和装饰绘画,我的兴趣很广泛,只要和绘画沾边,本来我以为这些很有意思,狂热的追求所谓艺术的真谛,可是现在看来,在战争时期,这些根本就没有用。”   碧云不禁暗自感叹,她也放弃了钟爱的音乐,去学习了医疗救护,但她没敢把话说出来,自己曾经那么冲动天真,冒然跑到纳粹集中营里,充当白衣天使,结果命运狠狠地惩罚了她,让她体无完肤,身心俱疲。她曾经觉得活着是那么无望,那么悲凉,但是这些日子,她和艺术学校里的教授、同学、朋友们在一起,她又觉得这个阴暗冰冷的世界,彷佛还有一线温暖的曙光,如今,又奇迹般地遇到了逸安哥哥……   命运如此厚待她,还有什么可苦涩感慨的呢,她微笑着望向他英挺俊朗的脸庞,和那双黑曜石般炯炯有神的眸子,“哥哥,我工作的学校里,有一位教水彩画的老师,他是个……,”她略顿了顿,“你知道的,因为战争的原因,他不得不离开了,现在这个班级的学生们没有人教,校长正在为此事发愁,你能来代课么?”   “碧云,你们学校还有必要进行下去么?我就读的大学,不少人都各奔东西了……”   “校长说过,只要还有一个学生,就要坚持教学……”碧云低垂了眸子,突然有些沉重,“现在战事一起,离开这里并不那么容易,我们先安定下来,再做打算吧。”   “好吧,我试试看……”他注视着她低垂着的温润的脸庞,温热的大手爱怜地揉进她如云的黑发,“云丫头,你真的长大了,也变得坚强了。”   碧云双手握着扫帚,从教室半开着的后门望向前排的讲台上,那个略显清瘦的英俊男子,他额头的黑发随着他在黑板上飞快地构图的手臂微微扬起,他的声音那么顿挫有力,他正在为班上的学生们讲解风景写生的构图原理。   “小伙子,讲的真好!不亏是皇家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布朗教授起立,为他鼓掌。   “布朗教授,逸安才疏学浅,还愿闻听您的教诲。”他站在讲台上说。   布朗教授直率坦诚,显然没有理解这东方式的自谦和含蓄,“不过,我也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那些印象主义的构图和创作原则,不完全适用于现实主义……”   碧云轻声笑了出来,继续专心地打扫走廊,她虽然不是很懂绘画,现在也算是半个行家,逸安哥哥和布朗教授不属于同一个画派,学术上还经常产生些分歧,但却是最投缘的。   兄妹两个住在这个学校教师公寓楼里,这里条件很简陋,公用的卫生间、没有厨房,唯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因为最近局势紧张,老师走了一些,空出了许多房间。他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除了上课和创作,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和这个可爱的堂妹在一起。   他握着杯子,借着杯子里热气腾腾的红茶,温暖他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指,这栋公寓楼里并没有什么采暖设备,虽然已经是早春,但是天气还是那么阴冷,和他在英国寄宿的学校显然没办法想比。   “逸安哥哥,用这个暖暖手吧。”碧云轻步向他走过来,纤细的手中捧着一个灰绿色的水壶,外面套着一层薄薄的棉垫子。“这里有点冷,你还不太适应吧?”   “谢谢,”他放下红茶杯子,接过那个水壶,浓浓的温暖立刻传遍了他的手掌,“云儿变得贤惠了。”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哥——,”她小声地抗议,乌黑的眼睛望向他,双手搓在一起,其实她先前在走廊里烧热水的时候,也觉得冷,但是一看见他就变得温暖。   他透过窗子,望向外面萧条的街道,街上行人稀少,一对荷枪实弹的士兵整齐地走过广场,“看目前的局势,这种表面上共同管制的状态维持不了几天,这个国家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的军队完全占领了……我们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国去……”   “回国……”碧云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哥哥的话,她太想回家了,她无数次梦到家乡的亲人和朋友们,可是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清清白白的女孩了,她被那个魔鬼玷污,她的身上还带着他的抹不掉的印记,前胸、后背,甚至是脚腕上,那些仿佛是一个个不散的阴魂,始终缠绕着她,让她昼夜难安。   他仍旧是望向窗外,没有看到身后的女孩那落寞和矛盾的眼神,径自谋划着他的打算,“碧云。我可以向我的导师求助,他是个美术大师,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可以为我们弄到通行证,对,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说了半天,没有听到一声回应,转过头去,突然发现她正低垂着头,眼神有些散乱恍惚,“碧云,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恩,”她应了一声“哥哥,我去把土豆汤热上,一会咱们吃晚饭。”说完就背过身子。   “傻丫头,又愣什么神了。”他回头看着她走到写字台旁边,用简陋的炊具开始了操作,先是把中午剩下的半锅土豆汤放在瓦斯炉上,又在菜板上切着黑面包和乳酪条,看她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他撬动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轻笑了出声,这个娇生惯养的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干活,“对了,碧云,你怎么在这里做个教工啊?我天天见你跟个老妈子似的,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布置画室,在美国你不是学芭蕾舞和钢琴的么?”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恩……好久,不练了,有些生疏。”拿着一柄长铁勺子,在渐渐开始冒热气的土豆汤中轻轻搅动,为了不让逸安哥哥看到她手腕上和指头上的肉红色的伤疤,她始终穿着这件黑色的长袖毛衣,那袖子她又格外地加长了一块,遮挡住她手指中间的关节。虽然伤了之后,立刻做过了手术,可那伤还是让她手指的活动很不自如,用几个指头配合着,才能捏住那长勺子的柄。   “碧云,还记得那次跟着二叔伯去上海滩玩么?伯父他带着我们在兰心剧院里听音乐会。”他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嘴角扬起。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手中的勺子停在锅边上。   “记得那天是个女钢琴家莉莉·克劳斯在演奏,你当时就说,将来有一天,也要弹得像她那么好。”   听着他的话,碧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里的泪水已经开始积聚,视线变得模糊,就在泪要滴下来的时候,突然间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浓稠的土豆汤从锅里冒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去端起锅,却被灼热的铁锅烫了一下,整锅的汤倒在了地上,“丝——啊。”   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没烫着吧?”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水龙头上冲洗着。   水冲走了她纤细手指上的土豆泥,指头肚上有些被烫伤的红印,他看得有些心疼,“你啊,怎么还是毛手毛脚,这么不小心。还伤着哪里了么?”他攥着她的裹着黑毛衣的手腕,轻轻把那过长的毛衣袖子蹙下。   她急忙抽回她的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牢牢地握着她,看到了她手指上的伤痕,也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割伤……   他怔了一下,他那黑色眉毛皱起,厚实的唇紧紧抿成一线,不是他不想知道她失踪的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每次刚谈到这个话题,她就止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哭地他不忍心去追问。   173被捕入狱4狭路重逢   3—被捕入狱   她错开他那痛心疾首的眼神,“哥哥,我,我在作工的时候,不小心被机器压伤了手指。”   “那么这个呢?这腕子上的伤,是被什么机器压的?什么利器会割成这样?”   “我不想再提了,别问了,我真的不想再提……”   她的泪水一瞬间决堤,让他慌乱又心疼,“好,不提了,碧云,那些都过去了,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的。”说着,他紧紧抱着她。   碧云吸了吸鼻子,她已经哭的太多,不想再在他的面前流泪。她把脸颊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腮边的泪水迅速渗入他的羊毛坎肩,“恩,都过去了。”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的落日,那么绚烂,它清晨的朝阳也是灿烂无比。碧云像往常一样在清扫着走廊,她知道逸安哥哥就在这几个画室里来回地走动着,他要指导学生们完成课堂作业,他的任务越来越重了,但他还是那么认真地把每个学生的作业都批改完,直到深夜才休息。   她正在思忱着该怎么给清瘦的哥哥补补身体,一群警察打扮的人冲进了教学大楼里,不由分说的就砸开教室的门,一阵喧闹打砸的声音从教室里面响起……   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没多久,他们从教室里出来,连踢带打地押送着几个人下了楼梯,碧云亲眼看见那些警察抓走的人里面,有布朗教授,还有逸安哥哥,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冲上前去,与这些人理论,却被几个负责清扫的女教工按住……   在闹市的街区,这座七层的公寓楼并不怎么显眼,碧云气喘吁吁地爬到顶楼,顾不上休息喘口气,她发疯一样拍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那力道几乎震的楼道里的玻璃咣咣作响。   敲了好久,铁门终于打开一条小缝,细小的缝隙里是一丝金黄色的头发和一只碧蓝的眼睛。   “伊丽娜,开门,求求你,快开门!”   伊丽娜看清楚了门外的女孩,很是吃惊,“凯蒂?怎么是你?”她开门把这个狂躁的黑发女孩请进了屋里,碧云不是第一次来到她的寓所,也知道这个金发的美女向来喜欢夜猫子一样的生活,如果没有人体课,她通常是大白天的在睡觉。   “伊丽娜!救救他们,救救我哥哥,救救学校的老师们,我知道的,你一定有办法!”   “别急,凯蒂,其实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她递给碧云一杯水,示意她喝一点润润嗓子,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大白天闯进了学校,就开始搜查、抓人!所有的老师都被他们抓走了!学生们说了几句,就起了冲突,不少人被打伤了,还有两个学生到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是什么人干的?党卫军么?”伊丽娜提到这个词的时候,语气显得非常谨慎。   “不,看那些人的穿着,应该是治安巡逻队。”她认得那些党卫军的军装,虽然她很想忘记,可是对那种黑灰色的恐惧,已经深入到骨髓里。   伊丽娜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听小道消息说,其实是那个市政官员和校长他有些过节。他们一直想征用学校这块用地,但是校长他始终不答应,于是他们就想出借用军队的名义……”   “可现在该怎么办?”   “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听说那个主管的官员,是个守财奴。”   “你是说贿赂他?”碧云瞪大了眼睛。   “可是……这需要大量的钱。”伊丽娜显得有些为难,“按照我跟他们打交道的经验,那群人像是喂不饱的狼一样贪得无厌。”   “你看,这个够么?”碧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的手绢叠成的包裹,她抖开那个小包裹,捧出一挂项链,这是一挂全由钻石组成的项链,白金的底座上镶嵌的满满的纯净的钻石。   伊丽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钻石,每一颗都是货真价实的家伙,尤其是中心那颗水滴型的晶莹剔透的大钻,至少要10克拉,它的光芒太过璀璨,那条镶托着的白金链子显得黯然无光,伊丽娜注意到了链子背面雕刻着细微的字体,她对着光线,辨认了一下。   “凯蒂,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不重要,如果把它卖了的话,钱够用么?”   伊丽娜的眼睛一直盯在这挂钻石项链上,“你真的舍得卖掉它么?这可是个无价之宝。”   碧云冷哼了一声,“再怎么贵重,也只是一条链子而已,链子的作用就是束缚,束缚你的手,束缚你的脚,束缚你的脖子……”   “天啊,谁会那钻石来束缚别人,那人一定是个疯子,这10克拉的美钻……放心吧,这足够了,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你真的放心么?”   “伊丽娜,是你把我的哥哥带到我的面前,这一次,希望你能再帮我把他救出魔掌……”   尹丽娜挑挑金黄色的眉毛,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无奈,“好了,好了,你这个纯情的小天使,真是拿你没办法。”   碧云在阴暗狭窄的监牢走廊上穿行,幸亏伊丽娜用那些闪亮的钻石,提前替她打点好了一切,碧云沿着那看守的指示,看到走廊里端一个单独的小监房里,简陋的木架床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和下摆上布满了污渍。   “逸安哥哥!”碧云小声地唤着他的名字,靠近那狭小监房的铁栏杆。   “碧云?!”他从床上跃起,她的到来让他大吃一惊。   “哥哥,你还好么?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还好,学校的教师有不少被抓进来了,但是我没有见到他们,大概是被关押在别的地方。碧云,你怎么来了?”   “我托伊丽娜用重金贿赂了官员,他们才让我见上你一面。”   “贿赂?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他先是诧异地喊了出来,紧接着把声调压的很低,“对了,我在瑞士银行里还有一笔存款,就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   碧云朝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们虐待你了么?为什么会抓你和学校的老师?”她看到他的嘴角有血,额头上也有紫青色的擦伤,急忙掏出手绢为他沾拭那血丝。   他摇摇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灼灼地望着她,“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从前天来到这里,并没有人提审我,不过你放心,他们没有虐待我,这只是一点擦伤。”   “逸安哥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碧云……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他太了解她了,看这个丫头一脸决然的样子,让他更加担心了。   “时间不多了,哥哥,只要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她把随身带的小包袱从铁窗缝里塞了进去,“这是一些吃的,还有一件大衣,哥哥,你要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围上灰色的头巾,快步从地下监房中间的走廊,上到地上一层的楼梯,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等等,小美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探望你的情人么?”   金发美女伊丽娜在监狱大门口边踱着步子边吸着烟,她已经等了好一会,突然她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她看到碧云被一个狱警推搡着出来,她赶紧快步靠了过去。“这位长官,您这是干什么?”   “你这个无赖!”碧云怒目瞪着他,她的围巾已经被他扯下,不知去向,衣服也被撕破了,她刚刚好不容易才从挣脱他的魔掌,从那监狱大门里逃脱出来。可他紧跟着追了出门,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长官,您消消火气,这个丫头不懂事,冲撞了您。”伊丽娜显然比碧云市侩地多,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塞进他的手里。   “看来你很懂事。”狱警先是把钱塞进口袋,又捏起伊丽娜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我今天艳福不浅,又是一个美人儿,这倒是有些意思,如果你们两个美人儿不想里面那个受苦的话,就乖乖的跟我进去,怎么样?商量一下,是你,还是你?或者干脆两个一起来……”   “你无耻!钱还堵不住你那肮脏的嘴!”碧云受不了这种言辞的侮辱,反驳的话愤愤而出。   “小□,真是不识抬举!”他有些恼羞成怒,手中的警棍,就要挥打在她的额头上。   “发生了什么事?”冷峻的声音响起。一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从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里下来,车子刚好是停在监狱的门口,而他好像是来办点什么事的。门口他们几个人在争执,挡住了他的去路。   “报告长官……这两个女人,在找麻烦。”狱警收起警棍,放在身后,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全然不见,对着来人完全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像。   伊丽娜立刻嗅到了空气中味道变了,把矛头转向了这个身材瘦削的黑衣党卫军军官。“长官,事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这位长官想请我们去他的会客室喝茶,可是我们很忙,并没有这个时间……”她的有着红色长指甲的手立刻攀上他带着白色红字袖章的胳膊,这个男人虽然冷着一张脸,还是那么英俊。   碧云也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他伶俐的眼神扫过她,一双灰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略低了低头,从她的身上错开,盯着那个狱警说到,“好了,既然没有什么事,就快散了,这里不是喝茶聊天的地方。”   “是的,长官。”狱警只得作罢,灰溜溜地回到了监狱大门里。   “如果是您邀请的话,我们非常乐意……”伊丽娜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就像把伊丽娜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把她搭讪的双手从他的胳膊上推了下去,快步迈上台阶,推开大门而入,透过玻璃门,似乎是又回头望了碧云一眼,然后就迅速地进到了大厅里面……   4—狭路重逢   从刚刚与那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碰面之后,碧云一直像是丢了魂一样。尹丽娜以为她被那个找麻烦的狱警吓坏了,褪下下自己的羊毛披肩,包在瑟瑟发抖的碧云身上,扶着她的肩膀,一直把她送回到学校的宿舍楼里。   “凯蒂,这次可能真的……有点麻烦。本来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恐吓,这件事如果跟党卫军有关的话,那你哥哥和老师们就会有生命危险。”伊丽娜不得不说出心里的话。   碧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舍的破旧木地板,是的,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的黑色的车子,她记得他的车牌号码,看见了他的司机,他的警卫,他的副官雅各布上尉,莫非他也来到了这个城市里……   “凯蒂,你跟那个英俊的党卫军上尉有些交情么?”伊莲娜突然问到。   碧云的黑睫毛颤动了一下,头更加埋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伊莲娜拍拍她的肩膀,她感到这个孱弱的肩膀发抖的厉害,“凯蒂,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碧云吸了一下鼻子,扯动嘴角,“我没事,你刚刚在说什么?”   伊丽娜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开口,“……我只是想说,既然是党卫军抓走的人,那个上尉或许会有办法……”   “雅各布上尉么……”碧云喃喃地念着,似乎是无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凯蒂,你要去哪里?”伊丽娜对她非常担心。   “这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到处走走……”碧云穿过宿舍区域,伊莲娜紧随其后,她们来到学校的教学区,三楼的画室里,所有一切都残败不堪,纸张和画具丢了一地,木架子的画板上还贴着未完成的素描作业。前一天,一切还是那么井井有条,如今教师们都被抓走了,学生们就这样散去……   教室的走廊上挂着一张基督被绑上十字架的宗教画。在画作的右下角签着一个潦草的名字“约翰·布朗”,是出自布朗教授之手,尽管只是一张示范作品,可以看出教授的素描功力非常深厚,十字架上的基督瘦骨嶙峋,他的表情平和,彷佛只是睡着了那样。   碧云乌黑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突然记起有一天下课后,和逸安哥哥路过这张画的时候,他停住了,指着这张范画说到,“你看,布朗教授所说的现实主义,也有它的局限,就像基督教艺术不会刻意去表现痛苦,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都是那么平静,因为这种平静才能凸显出耶稣基督为人类牺牲的高尚和伟大。”   她眨着黑色的大眼睛,有几分天真的问到“可他的手心分明有铁钉,被这么长的钉子打进去,不会痛么……”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   “傻丫头,这只是种寓言式的象征。”他微笑着揉乱她的发。   ……   碧云伸手去抚摸这张画,逸安哥哥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伊丽娜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望去,只见这个黑发的女孩,颤抖着摸上这张画,启动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伊丽娜听不懂那东方的语言,只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凯蒂,你还好么?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   碧云摇着头,仿佛六神无主,“伊丽娜,我很好……没有时间了,你回去吧……我的意思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支走了伊丽娜,碧云独自回到宿舍里,床上叠放着刚刚清洗好的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那是属于逸安哥哥的,上面只有洗衣剂和茉莉花熏香的味道,没有哥哥那温热的体温和墨水的气息。她伏在这件毛衣上,呜呜地哭了出来,她的泪水把它浸透。她很害怕,害怕那身黑色的制服,在夜里做梦无数次被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惊醒。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从他的手中逃脱,与其说是自己的幸运,不如说是由于他的成全。其实那天在树林里,从枪声没有响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对她有种奇妙的情愫,她不敢肯定更不愿意承认那是爱,他是那么冷酷无情,根本不会懂得爱情。即便是爱,也是偏执的、残酷的、扭曲的。   碧云不愿意去想他为什么会爱上她,被这样一个偏执、疯狂、冷血的人爱上是幸运或者是不幸,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这份情,网开一面放了逸安哥哥和学校的老师们,如果她愿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不是万般无奈,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为了所亲爱的人,为了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宁愿被钉上十字架,或许她的行为只是飞蛾扑火,不但救不了他们还会自取灭亡。但她不愿意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碧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思考这件事,其实不需要考虑,在她看到那张布朗教授的画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才想到该逸安哥哥和伊莲娜留一封信,可是刚刚写了几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她把满地写了零星的几个字的纸张,撕了个粉碎,那些碎纸片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过去把垃圾桶也拿了起来,到走廊上的污物处,倾倒了个干净,她再次回到宿舍,把抽屉里的自己的细小物件,统统倒进了污物箱里……   她又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毛衣,换了一条灰色的围巾,背上她的挎包,里面有先前伊丽娜为了见到市政官员,从当地一个乡绅那里搞到的介绍信,和卖掉那个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贿赂了市政官员之后,剩下的一些余款。   雅各布上尉这一关,她就不知道怎么过,一大清早她就出了门,在被改成临时指挥部的市政府大楼前面,她已经站了快一天了。介绍信并没有作用,她只能等,但是整整一天了,她还是没有等到他,她有些饿,也很冷,不过这些感觉都无关紧要,今天她必须要等到他,终于,在暮□临的时候,她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远远的从广场对面的街区驶来,雅各布上尉做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雅各布上尉——!”她向着那车子跑过去,车子开的很快,径直地穿过岗哨进了院子里,她被两个士兵拦下,他们其中一个轻易地一推,就让她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呀—”她摔倒的时候,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她感到一阵眩晕,捂住自己的额头,顿时血流了出来。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双黑色的长靴。   他把她带到大楼的一个办公室里,递给她一条手帕,她按在额头上,止住那流血,头上疼的一阵一阵紧,但她顾不上疼痛,面前这个清攫英俊的党卫军上尉,还是那双疏离的灰绿色的眼睛,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待了一个多月,他跟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是她记得那句“你好自为之吧。”,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还是让她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有刚刚她被一个狱警纠缠的时候,他出面给她解了围。   如今,她却看不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下的情绪。   “凯蒂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尽管他的语调很冰冷,但他还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见他还没有忘记她。   “雅各布上尉,我想见盖尔尼德将军。”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颤抖。   “见将军?”他疑惑地反问道,不过马上恢复了冷峻,“告诉我个理由。”   碧云知道打动他很难,但是说谎显然更不明智,“我的堂兄和我的艺术学校的朋友们,他们被逮捕了……”   “是缪赛尔学校的老师?”他又反问了一句,语气很像在审问犯人。   碧云怔了一下,伊琳娜说的没错,雅各布上尉他果然知道这件事,“是的,但是请你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也在那里做教工,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有时候言论是有些出格,但是从来没有什么行动。”   “言论出格?”他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   她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有些失言了。“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雅各布上尉显然听不进她的解释,不过也不打算追究下去,“好吧,我们不谈大学的老师,凯蒂,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能带你去见他,你回去吧。”   “可是上尉……”   “好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马上走,越远越好。”   他的语气那么严厉,碧云知道自己失败了,或许是她误会了当时他的意思,或许他已经改变了心意,现在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她或许早该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他们是丝毫都不会让步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条件的砝码,她真是干了件蠢事情,比去贿赂那个贪得无厌的市政官员或者和那个卑鄙无耻的狱卒上床还要蠢的事情。   雅各布上尉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一手做着请她出门的姿势,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泪水簌簌地落下,刚刚他递给她的手绢,已经被她用来擦泪,她无助又绝望的泪水一直不停地落下,手绢已经被湿透。似乎没有理会雅各布上尉的言辞驱赶,她的眼神变得幽深,直直地望向窗子外面,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天边的残阳如血一般殷红,碧云不知道,在这个漫漫的黑暗长夜之后,是否还会有明天的日出……   “雅各布,我要的那份名单呢?”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人并没有敲门,他的声音原本有几分火气,但是目光一接触到坐在那张黑色椅子上的黑衣黑发黑眼睛的女孩,就立刻僵住,他的冰蓝色的眼睛抽动了一下,迅速的低下头,让黑色的帽檐遮住了视线,他的手轻扶在门上,但是指甲几乎嵌进了这木头门里。   他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送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完这句话,他的脚还没有完全踏进这个房间,就转身离开。   雅各布上尉站在原地迟疑了两秒,刚刚他的上官交代的很模棱两可,不知道他要的是那份名单,还是这个女孩,他走到档案柜旁,从上面一层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确认了一下,又把它们塞回去,走到已经和那把木头椅子凝固成一体的碧云面前,轻轻拍了拍她僵直的肩膀,“请吧,凯蒂小姐。”   185黑色名单6情妇   5—黑色名单   她穿着黑色的粗线的毛衣,下身穿着一袭灰褐色暗花的呢子长裙,她的双腿紧紧并拢着,腰板尽力地挺直,柔顺光滑的黑发被一个褐色蝴蝶结的卡子别在耳后,这身打扮让她显得更加瘦弱,虽然当前时尚流行黑色和素色系,但这身衣服也太过暗淡了,与她青春的年龄不符。她很年轻,却并不性感艳丽,也不是甜美迷人的那种,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缺点血色,不过掩饰不住唇线那娇美清秀的弧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内心的紧张,在不停地眨动着,她的胸膛起伏的越来越厉害,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到她轻微的喘息声音,显然她的神经已经渐渐被这种沉默逼迫地紧张。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瞥向办公室的窗户外面,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火红的夕阳染透了半边天,最后一丝晚霞透过玻璃窗子,射进房间里,彤红的霞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几分红润的光泽。   “听雅各布说,你想要见我?”他说。   碧云并没有回答,她黑色的眼睛眨动的频率更快,似乎是在组织着词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   他能看出来,不止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她浑身都在颤抖,于是他冷冷地哼笑了一声,接着说到:“那么,现在你见到了。”   她突然间抬起头,耀耀发光的黑眼睛霍然对上他冰蓝色的目光,她的语气很柔和,像小猫一样软绵绵的,与那有点咄咄逼人的目光并不相称,“请您,放了他们,缪赛尔学校的老师们,他们没有做什么坏事。”   他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垂下眸子,一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烟盒和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用修长的手指夹着,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你说缪赛尔艺术学校?抓他们的是治安联防军,并不是我的人。”他补充了一句,“我只下令抓那些确实有威胁的人,而不是这些只知道高谈阔论的无名小卒。”   她努力地从他的话里,分析出一点端倪,学校的老师们并没有触犯到什么严重的问题,“可伊丽娜向市政官员打听过了,他们说……你才是有最终决定权的人。”   他哼笑着,吐出一口烟雾,“原来是从他那里搞到的情报,不过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谈条件?”,他眯起眼睛,那冰蓝的眼珠在金黄色的长睫毛的包裹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那目光像一柄不锈钢的手术刀一样清冷,被那种目光注视着,仿佛被剔除血肉,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你应该清楚,你只是一只侥幸从猎枪下逃跑的兔子。”   “我并没有讲条件,只是想……请求您。”她语气卑微而恳切地请求他,她想不出可以用什么话来说服他,只是像是溺水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浮木,也算是个求生的希望。   “请求?”他长声笑了起来,他的语气像是在戏谑,“不过我还是佩服你的胆量,你真的想好了么?要想救人……你付得起这个代价么?”   她紧紧地咬着苍白的嘴唇,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从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能再活着回去,大不了还是一死,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失手了……   他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一步步绕到她的面前,用他冰蓝色的眼睛灼灼地注视着她,那香烟就在她的耳边烧灼着,散发出浓烈的焦油的味道,他的声音也在她的耳边响起,“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直到我想要结束的那一刻。”   她的眼底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尽管她早就预测到了结果可能是这样,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但她还是害怕他眼睛里那种久违的像狼一样玩味猎物的光,这一次,她再落入他的手中,比先前的境况还要糟糕许多,她的性命完全由他来掌控,她甚至不能选择死亡,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在军队内部负责什么工作,但她清楚他所执掌的黑暗的触手无孔不入,可以放了他们,也可以随时让他们命丧黄泉。   他深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了出来,“命运可真是难测,这个小家伙竟然自投罗网,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这只狡猾的小兔子再溜走的。”   碧云强装着镇定,望向玻璃窗外,黑色夜幕已经吞噬了天际残阳的最后一丝光亮,她的命运又重新掌握在他的手上,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突然恨那张画,那是张伪作,基督被盯上十字架的时候,根本不可能那么平静,他一定是忍受着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在嘶声呐喊着,拼命控诉着……可他还是愿意为了拯救别人,牺牲自己。她点点头,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光芒如同烈士就义前一样英勇无畏。   她决绝的样子让他突然忍不住轻笑了出来,他掐灭了烟,朝她缓缓地伸出手臂,修长的食指就要略过她的额头。她本能地往后一缩,错开他的手指,凝黑的眼睛里刚才那种强装的镇定消失了,她的眼神躲闪、充满畏惧。   他的手就在半空中停住,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那样的刺痛,其实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略微拨开一点她额头的黑发,把她乌黑的眼睛看得更仔细一些。他敛住微笑,他很清楚,他的笑容在她眼里也是那么狰狞。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拿起平整地摆放在桌子上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页纸张,“缪赛尔艺术学校的老师,他们是你的朋友?”他快速地翻着那叠纸张,从里面选出了一张,“说吧,你想保的人,都有谁。”   碧云简直不敢置信,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咬着下唇瞪着他,却久久没有开口。   他放下名单,修长的双手在尖狭的下额前面交叉起来,寒气逼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视着,“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我这里有成千上万的名字,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你的心上人?”   碧云垂下眸子,盯着桌子上的那张纸,终于有些机械地开口,一个一个报上那些老师的名字,她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要放了他们,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他们来说是福还是祸。   他也低垂下眸子,在这些纸张上寻找着她念出的名字,然后用钢笔轻轻在名字后面划圈。   在说了几个名字之后,她的嘴唇喃喃地颤动着,“约翰·布朗。”   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眼睛快速眨动了一下,这是一个紫红色的名字,代表他是个不满份子,一个充满了敌对情绪,埋藏在人群中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这样的人有很多,如果不是这次特殊的事件,是不会被列入A类逮捕的名单。这个名字还有一个特殊之处,那就是他的后面打着一个叉,在雅各布上尉送来之前,就用红笔打上了叉号,他下意识地把这张纸向自己挪了挪。   “约翰·布朗。”碧云看到他手中的钢笔并没有动,有些惊惧地重复了一遍。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毛,握着钢笔,在纸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冷冷地说到:“下一个。”   碧云看到他的动作,才继续报出下一个教师的名字。被抓走的教师,一共有12个人,其中包括她的哥哥——周逸安。但是他用了他的英文名字,光看这个名字,或许谁都不会意识到他是一个东方人。   他显然并没有看出这个男人的名字有什么不同之处,继续冷冷的说着:“下一个。”   碧云没有说话,她已经报全了这12个人的名字,他们不都是专职的老师,有的只是校长邀请过来,带课的兼职教师,却都那么不幸,在那一天上课的时候,被无缘无故的抓进了监狱。她不知道那份密密麻麻的各种颜色的名单,都代表着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或许她报上这些名字,只要他用笔在上面轻轻钩划一下,就是这一笔,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生存的机会,她还想救更多的人,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试着说出了一个名字,这是一个在本地区常见的男性名字。   他在那几张纸上找着,终于眼光落在靠近纸张最下面的地方,迅速在那里圈了一下。碧云瞪大了眼睛,心中窃喜着,她竟然真的救了一个人,这让她信心倍增,甚至忘记了恐惧,接着她又试着说出一个女性的名字,是当地女孩最常用的名字——马瑞亚。   这一次,他在几张纸上来回的翻找,她看到他的眉头隐隐地皱了起来,显然没有马上找到这个名字,她突然紧张起来,手心攥出了汗水,只听见他问她,“是乔凡娜·马瑞亚?还是波斯科洛·马瑞亚?”   “乔凡娜·马瑞亚。”她不敢表现出思考,立刻惊惧地答到,她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如果他发现了她在试图欺骗他,那么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她吞了下口水,斩钉截铁地说到:“就这些了。”   “你确定就这么多了么?”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唇边浮起了一丝微笑。   “恩。”她微微点头,把头埋得更低。   他把纸扣在桌面上,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安娜,叫雅各布上尉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过了不到一分钟,雅各布上尉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用手指点着那份改过的名单,“雅各布,查查这些人的底子,”边说边轻轻一推,这两张纸从平整光面的写字台上,不偏不倚地滑动到了雅各布的身边,他接着交代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放了他们。”   “是。”雅各布上尉回答的很干脆。   碧云眼睁睁地盯着那份名单,从桌子的一边,滑动到了另一侧,她很想看清那些名字,可他们的习惯是让文件背面朝上的。她只能隐约地看见里面有红色和绿色的字,绿色的占大多数。   雅各布上尉迅速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份名单,灰绿色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折合了握在手上,同样是滴水不漏。   “我还有公务要办,你在外面的会客室等我,不会等太久,”他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大约要到晚上九点钟。”“雅各布,叫安娜弄点吃的来。”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雅各布上尉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走到她的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雅各布上尉把她带到外间的会客室里,不一会,一个穿着军装、身材修长的女秘书带着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师,这个甜美的金发女孩朝她露出微笑。“凯蒂小姐,这是您的晚餐,请您慢用。”她细心地为碧云掀开了盖子,又带着厨师把另外一份送到了里面的房间。   那份食物算不上丰盛,但是也算精美,牛排、土豆泥、一点通心粉和小麦面包,她从早晨到现在滴米未尽,确切的说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但是她一口都吃不下去。在会客室里,她看到外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虽然已经是晚上7点的用餐时间,但他们却没有丝毫要下班的迹象。   金发的女秘书安娜离去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严,从办公室大门的狭小的缝隙里,一道冰蓝色的目光注视了她好久,她安静地坐在会客室的长椅上,多半时间是木然地望向外面的走廊,眼睛时不时地撇一下墙上的挂钟,每看一次,那孱弱的肩膀彷佛就颤抖一次,放在她身边台子上的食物盖子打开着,但是里面的东西一动都没动,放在里间办公桌上的那份食物也是同样,连盖子都没有打开。   6—情妇   九点,几乎是一秒钟都不差,当墙上挂钟的指针划过正点的时候,他从里面的房间出来,看到他的身影,原本蜷缩在长椅子上的她,立刻直起了身子。他的眼神扫过她身边茶几上的那份食物,那些东西已经凉透了,还是一动未动。   他冷冷地说,“走吧。”,接着弯腰用指头勾起她的挎包,用一手捏着这个柔软的暗红色的小皮包,转身向会客室门外走去。   她默默从长椅上起身,整了整她的呢子裙子,埋着头跟在他身后。   他把她带上车,让她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没有用他的司机,自己发动了车子。   她四下张望着,不明所以的问到:“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的话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与胆怯。   “你没有必要知道。”他低沉地回答,启动车子从政府大楼的院子里驶出,沿着灯火阑珊的广场绕行了一圈,转入左边的大道上,这条路很长夜很暗。   事实不就是这样么?一切都有他来主宰,她只能无奈的被迫的接受,碧云自嘲又落寞地想着,身子沉入那皮制的座椅上。然而这一次,她错了,他之所以没有回答她的话,并不是为了主宰她,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他沿着这条路灯稀少的街道,飞速地开着车子,夜风从大开的车窗外吹进来……   她被冷风吹得有些发抖。   他没有替她摇上窗户,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说到:“这个城市就是寒冷,春天来的晚,我在巴塞尔的威尔莱茵河畔有座庄园,种满了樱桃树,前两天收到管家马汀奴的来信,那里已经是春天了,”他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正视着前面的道路,手把握着方向盘,说了一大串的话,单单听他的语气,彷佛他们是第一天认识,彷佛她是他刚刚在舞会上认识的一个漂亮女孩,他只是绅士的在舞会进行完毕之后,开车送她回家,顺便搭几句话。   他的话音落下,除了风从车窗外扑进来的呼啸声,没有任何回应。他终于抬起头,用余光瞄了一眼后视镜,里面映照出她那张苍白的脸,他沉默了许久,语调不再轻快,喉咙里也彷佛堵着什么东西。   “有时候,希望永远这样,永远不要停,可无论短暂或者漫长,命运总是有它的终结。”   她被风扑地睁不开眼睛,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也就不会体会到他话里的无奈和悲伤。他分明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无数冤魂在他手中断送,他怎么配感慨命运。她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着,倒向座椅的一边,瑟瑟发抖。   他脱下自己的制服风衣,盖在她的身上,这是件质地细密的黑色羊毛大衣,大衣很厚实,作工非常精细,丝绒的里子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身上覆盖着这样一件大衣,应该感到非常温暖,但是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几乎要把手脚冻透。   一路上,他没有再对她说一句话,她亦是无言,她尽量地把身子埋在他黑色的大衣下面,尽管并不温暖,至少可以遮住她的眼睛,挡住从窗子呼啸而来的干冷的夜风。   他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子,穿越了曾经的国境线,午夜两点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他的府邸。守卫显然是没有准备,他不得不亲自下了车子,让负责的士官看清了是他本人。   他又钻进驾驶室,把车子开到了这栋房子的大门口,他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掀开覆盖着她的黑色大衣,但并没有穿在身上,只是抖了一下,搭在小臂上,“醒醒,下车。”   她张开有些迷离的眼睛,其实一路上她并没有睡着,尽管车子开的很平稳,她茫然地望着这栋熟悉的房子。五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另一国家,如今,她又被他回到了这里,和上次一样在集中营里的遭遇一样,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她没有机会和亲人、朋友们告别,她几乎是一无所有的,没有拿她的行李箱、她的衣服和物品,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包,里面是乡绅的一封介绍信和她变卖了钻石项链剩下的一笔巨款,在贿赂了监狱的官员之后,只剩下了一小部分,但是也并不算少了,但是既然她人来到了这里,要钱还有什么作用。一旦踏入了这所房子,就是一无所有的,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将不属于自己。   艾玛和几个仆人见到她,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碧云抬头与艾玛的眼光相对,这个女仆一定认为她已经死了,她们一定眼睁睁地看见他持枪带着她走进树林,她的尸体就该掩埋在树林的某处。   他轻轻推了她一下,碧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再不去理会那些拿怪异眼光看她的仆人们,一步步迈上台阶,他一直把她送到三楼,那个她曾经住过的阁楼房间的门口,他为她打开门,示意她进去,她踌躇在门口,好一会儿,转过身子抬起头看着他,“你答应过我的,会放了他们!”   他点点头,“是的,我答应过你。”他注视着她,灼灼的眼神,似乎在宣誓他必将遵守这个承诺。   她也答应了他,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她僵硬地挪动着双腿,迈进这个房间里,她记不得了,是不是在这个房间里,被他凌虐过,侮辱过,这里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她的血迹,现在房间打扫的很干净,一点看不出那些狰狞的痕迹,可她身上每一条伤痕彷佛都被唤起,在发出撕声的呐喊……   他坐在椅子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孤零零地站在房间中央,陡然间哭了出来,泪水沿着腮边无声地滑落,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在她的面前,他那么高大,她一边掉泪一边把头埋的很低,瘦弱的身子彷佛只能达到他的胸膛,温热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她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呼吸,修长的手指开始抚摸她柔软的嘴唇,然后沿着她的脖颈侧面,滑下她的肩膀,她上身穿的黑色毛衣的领子很高,质料也是粗糙的羊毛,可他抚摸过那毛衣的时候,却像是捧着最精美易碎的瓷器,他的手在她肩膀后面停驻,力道加重,她像在水中荡漾着的水草,沿着他的力气向他的胸前飘去,又被自身的韧性推了回来。她低垂着头,眼泪已经停止住,任他用双手宣告着对她绝对的占有权。   透过呢子裙装和他的制服,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渴望着她,他在用他的肢体无言地诉说着他内心的渴望。她忍不住潺潺发抖,他把她瘦弱的身子紧紧地包在怀里   又是在一瞬间,他松开了她,礼貌地向她致意,然后迈步急促地离开,彷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亟待他去完成。   他的脚步踏出这个房间,她慌忙去关上门,将他拒之门外,她身体之门无数次被他攻破,心灵的门却永远对他紧闭,壁垒森严、坚不可摧,如今,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碰她的**,他的手指轻轻叩着门,她的心脏被那“咚咚”的叩门声震得剧烈颤抖了一下。   “晚安。”他在门外对她说着。   碧云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更加让人窒息,她下意识地从高高的窗子向外看去,见他高挺的背影径直地走向院子里,钻进了车子的驾驶室,又发动了车子,警卫再次为他打开了围栏,车灯的光消失在黑暗夜色中。   望着那一团不见底的黑暗夜色,碧云更加迷惘无助,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离去了就代表着她暂时安全,但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房间,她觉得自己更适合住在地下室里,那里让她的心相对来说比较踏实。   碧云捏手捏脚地下了楼梯,轻轻推开地下室的铁门,这门并没有上锁,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鼻子,打算挡住那股发霉的气味,可眼前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整间屋子已经被彻底地清理干净,没有杂物、没有灰尘、没有蜘蛛网,到处都是整洁明净,灯光也不再昏暗晦涩,而是换了一展白炽的灯,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靠墙的一边,依旧放着她的那张门板和铁架子组合成的床,床上的铺盖没有什么改变,薄毯子、旧枕头,她穿过的一点破旧的衣服,还有那件黑白相间的女仆的工作服叠的很整齐,安放在床尾。刚刚在阁楼的房间里,她看到的也是这样,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衣橱里,有她的几件素色的连衣长裙,其中的几件商标还没有剪去,有一件比较特别的粉色“短裙”,它的下摆被撕去,却被熨烫的很平整,挂在那里显得有些滑稽,它们同样来自夏奈儿夫人的服装店……想到那些,看到这些,碧云坐在这张组合床上,心底突然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但当她的目光触及那矮矮的半窗时,她立刻冷却下来。   197沉睡的公主8音乐会   7—沉睡的公主   一大清早,碧云去到洗手间里,拎了一桶水,开始跪在地上清洗地板,艾玛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小声地问:“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碧云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滴。   艾玛有些慌张地跑下楼梯,把面前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美丽的女孩看清,“天啊,你真的还活着!可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我有求于他。”碧云用乌黑的眼睛朝她微笑了一下,回答地很简单。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艾玛摇摇头,径自走上楼梯。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碧云喃喃地重复着艾玛的话,埋头继续擦拭着地板。   这一天,过的很安静和充实,碧云像个勤劳的仆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擦拭地板、打扫房间、清洗衣服,她已经能够做的很好很熟练,艾玛始终用那种审视的眼光看她在马不停蹄地干活儿,却并没有打断她。   碧云整整干了一天的活儿,在将近午夜的时候,才准备上床休息,她从地下室的窗子里,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越过岗哨,开进了院子里。这次是司机开的车,他从车子里下来,径直地朝房子走来。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开始紧张。她彷佛能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然后是靴子在地板上踩踏发出的“咚咚”的声音,他好像是上了楼,又下了楼,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你要住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然而他并没有进入这个房间——这个潮湿发霉的地下室,他就站在铁门之外,好在那扇门开的很低,只能看到他笔挺的黑色风衣和那胸前的一排金色纽扣,她可以不用看见他的脸,也不用让他看见她的局促不安,他就像一个吸血鬼一样,站在她的门外,刻板而又无奈地遵守着吸血鬼和人类的游戏规则——即使是门开着,不经过主人的邀请,就不能踏入这个房间半步。   碧云没有做声,但是她心里非常清楚,就算是再收敛起獠牙,这个恶魔,总是要吸血为生,哪怕接下来他的话也那么委婉动听。   “你没有必要躲着我,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预感到自己的沉默会招致什么样的可怕的后果,他向来是口是心非,说着不在乎,不强迫,事后却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这一次,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他仍是站在门外,没有踏入这个房间,语气平静的说到:“那好吧,随便你。”   她呆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她明明是违逆了他的要求,从阁楼的房间搬出来,擅自来到地下室,他清楚她是在躲着他,还在以沉默对抗他,他真的不会计较么,还是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酝酿着更大的暗流汹涌。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个礼拜过去了。   这栋大房子里很到处都很静,白天空气中没有一丝他的气息,再也听不到他的军靴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可是地板上分明有他长靴的鞋印,上面还带着一点泥土。存放物品的台子上那些小零碎的配件,会时不时地变换位置,餐桌上的玻璃杯子也有被动过的痕迹,这一切分明就是说,他一定回来过,他就像一个游魂一样,总是在深夜里回到这所房子里,天不亮的时候,就悄然离去。   碧云躺在床上,终日辛苦的劳作让她浑身酸痛,但她只想拼命干活,那样就可以不空闲下来,让大脑去胡思乱想,可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想……她不明白这几天,他深夜里回来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又匆匆离开去了哪里,或许他在外面有一个女人,又或许晚上他睡在薇拉的妓院里。如果真是这样,要她有什么用?他带她回来,不就是为了找一个任凭他宣泄、玩弄、虐待的对象么!几次他都忍着没有发作,可该来的总会来,她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尽快睡过去……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静静地驶入到大门里,一切都在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他来到地下室的门口,把钥匙探入门锁里,戴着白手套的左手轻轻扶住门,右手扭动着,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他打开了这扇铁门,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先是在门外注视了一会,然后弯下腰进入这个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照明就是地下室门外回廊顶上的那盏小灯,他没有打开灯,而是把脚步放的很轻,向床上的沉睡着的女孩靠近,女孩背对着门,蜷着身子躺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他能看到她的黑发,散落在鹅毛枕头上,她的头发很光滑柔顺,但是细看起来有些参差不齐,其中一簇特别长的黑发,有些不安分地垂到床下,她的身子很软很柔,她的被子只盖到腰部,上身穿着短袖的淡淡粉色的睡裙,睡姿却显示出她并不怎么舒心,她蜷成一团,好像在抗拒着什么,又好像害怕被什么伤害。她的呼吸声也是起伏不定……   他没有再靠近她,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就那么立正着站了一会儿,“晚安,我的睡美人。”他说,那声音很轻,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彷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与此同时,微微颔首向她致意告辞。   她背对着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颗泪水沿着腮边滑落,滴入到松软的鹅毛枕头上。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扑到半截的窗台前,手把着玻璃窗子,望向院子里,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已经发动了,向着那漫无尽头的黑沉沉夜色驶去。   碧云终于明白了,这个午夜幽灵的真相,一连一个礼拜,他从那个国家的驻地赶回来,只是为了跟沉睡中的她道声晚安,然后就立刻离去,他不遗余力地去做这件事,毫不计算成本,这一来一回就是10个小时的路程。   他总是在给她讲述童话故事,尽管之前的故事有些残酷,穿着水晶鞋子的《灰姑娘》,和英俊的王子跳舞的《美人鱼》,现在,他又在给她讲一个故事,并且亲身演绎一位王子,她是他的《睡美人》,他夜夜来到心爱的公主的床边,这位王子比故事里的那个还要深情,甚至不忍心打扰公主的安眠,尽管他是那么渴望把她吻醒。   碧云不知道他为何会由一个狰狞的魔鬼转眼间就幻化成一位深情的王子,但她清楚自己不能逃避,她要履行她的承诺,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想结束的那一天。她甚至不能选择死亡,不管他怎么对待她。这一次,他似乎在朝她散开黑色的漫天大网,要网缚住的是她的灵魂。可不管故事是疯狂的、残酷的,或者是唯美的、迷人的。故事终究只是故事,是讲给小女孩听的童话,她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不会轻易被这美丽的表象所迷惑。   这一天,他回来的很早,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在落日的霞光中走进大门,就看到她正俯身在打扫客厅里的皮沙发,他摘下帽子挂在衣帽钩上,站在门口,对埋着头忙碌中的她说到,“今天晚上,有一场音乐会,你愿意陪我去么?”   碧云的手停住了,仍然是背对着他,她清楚的记得,他把她带到这栋房子的第二天,他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去参加舞会,那个“请”字没有任何尊重的含义,如今他的口气已经温和了很多,可还是让她不愿接受,亦无法拒绝。   她还是没有出声,这种无声的反应,被他当做了默许,“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出发。”说完,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她也踱步回到地下室里,换上一件黑色的格子裙子,凝视着镜子里,这件裙子有些肥大了,因为她比先前更加瘦削,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嘴唇干裂,丝毫没有血色,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女孩们喜欢装扮自己,然后快快乐乐地和男孩去参加舞会,她也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可她总是素面朝天,没有用过什么化妆品,那时候她的面色红润,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如今,她苍白的像个游魂一样,显然不能就这样出去。她突然记起,伊丽娜送给过她一只口红,好像就被她随手准进了挎包里,她从暗红色的小包里把它翻出来,拧开盖子,对着镜子涂在嘴唇上,一张惨白的脸,和鲜花一样红的嘴唇,更显得突兀怪异,她撕了一点纸巾,擦掉了嘴唇上粘腻的膏体。   他已经在大厅里等待她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这是为党卫军特别订制的社交场合穿着的正装礼服,他的几个衣橱里有很多衣服,多到铺天盖地程度,但绝大多数都没有被穿过,她曾经恪守女佣的职责,一件件地翻出来清洗它们,并熨烫平整。   他看到她乌黑的眼睛正落在他的膝盖上,唇畔浮起了一丝微笑,“这就是当季的礼服,虽然我并不喜欢换衣服,那太浪费时间了,但我也不能辜负上官的好意,对么?”   碧云没有做声,她认得这件衣服,是那个戴着白色假发的御用裁缝,为他量体定做的,她不禁再次感叹,那个裁缝的手确实很巧,衣服合体、整洁、英挺。他的神色却有些憔悴,她知道他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午夜回到这所房子,又立刻赶回到驻地,像个专门跑夜路的运输司机,在两个国家之间的一条道路上穿梭。他不但喜欢虐待别人,自己也是个受虐狂,只有一个受虐狂才会这样整夜不睡觉地自我折磨。   他上前一步,挽起她的手,走出大门。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大门口,他为她拉开车门,她坐进车子里,他一手扶住车顶,弯着腰,对车里的她说到,“你口红的颜色很漂亮。”   碧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把手背凑在唇畔,刚刚那口红擦的不是很干净,留下薄薄一层淡粉色的印记。   8—音乐会   车子来到了剧院门口,他绅士地为她开门,不由分说地挽着她的手臂,碧云被他揪了出来,看见另外一辆车子恰好开过来,车门打开了,先是下来一个身材高挺的军官,他同样表现地很绅士,为坐在后排的女士打开了车门,一个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孩扶住他的手臂,从车子里出来。   碧云认得那个男人,就是在他的升职宴会上,似乎对自己表现出极大兴趣的男人,她迅速埋下头,躲在他的身后,因为那道钢灰色的目光,即使透过玻璃镜片,远远地射到她的身上,同样让人不寒而栗。   “艾克尔!”他拉着她快步向前,跟老朋友打了个招呼。   “盖尔尼德,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驻地。”   “你总得让我过个周末,”他哼笑了声,眼光落在艾克尔身边的女伴身上,“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碧云怔怔地看着她,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女孩,她打扮地很淑女,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皮,还是泄露了她实际上是个小女孩,不过和以往那些小女孩不同,她并没有为眼前盖尔尼德那神祇般的英俊所着迷,她只是仰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撇了他的脸一下,而后就垂下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碧云。碧云也同样惊奇,竟然在这里能见到一个东方的女孩。   艾克尔微笑着执起她的手,用颇具骄傲的口气,向他们介绍着,“她是我的助手,芷伊,慕尼黑大学的法医学博士。”   “你好,我叫孔芷伊。可以认识么?”女孩眨眨眼睛,发出清润甜美的声音,是用中文说的,显然她的眼睛里,完全无视这两位男士,她是对着碧云说的。   “碧云……周碧云。”她喃喃地答道,暗自惊诧,刚刚只看出她是个东方女孩,没想到她也来自中国,在这里华人非常稀有,想不到她外表那么柔弱、那么年轻,却已经是慕尼黑大学法医学的博士。难怪她能够那么从容、优雅、自信地站在这个让人恐惧的纳粹高官的身边……   艾克尔并没有再看碧云,两个男人之间也在交流着自己的话题,“盖尔尼德,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少抽点烟,别再酗酒,对你没好处。”   “你想我和你一样靠吃巧克力度日么?”他微笑着说,低头摘下手套,攥在左手中。“你可真是积极响应元首的号召,让全帝国的军人都放下烟,嚼起巧克力。”   “我可是为了你好。”艾克尔盯着他的鼻尖,略略靠近他一点,两指在他胸前的飞鹰徽章下面扣了一下,“别忘了,酒色伤身。”说罢,就擎着女伴的手臂,步入了演出大厅。   碧云凝望着他们入场的背影,那个军官的身材很高大,肩膀平直,女孩的体态略微丰盈,可是腰身纤细,在他身边却像只欢快的小鸟,她回头顾望了一眼,朝碧云绽露出一个浅浅如小荷花般的笑。能够在他乡遇到故国的人,碧云也想回以友善的微笑,可她被他的手牵着,根本笑不出来。   “我们也该进去了。”他加大了力道,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这是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中的唱段,《今夜无人入眠》”。他微微侧着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就正直了身子,专心看向台上。   从刚刚进门开始,他托着她的手,落座之后,他平放着手掌,掌心向上展开着,他让她的手轻轻的自然的搭在他的手掌之上,他没有戴白色的手套,他手心的热度能够直接透过她手心的皮肤,传到她的身上。   舞台上,一个男高音歌手在唱着深情的咏叹调。   “今夜无人入眠!无人入眠!   公主你也是一样,   要在冰冷的闺房焦急地观望   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   但秘密藏在我心里,   没有人知道我姓名!   等黎明照耀大地,亲吻你时   我才对你说分明!   用我的吻来解开这个秘密,   你跟我结婚!   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   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时得胜利!   得胜利!得胜利!”   这个故事,是普契尼根据《天方夜谭》改编的,这个意大利的戏剧家无疑是个天才,可他并不懂得中国文化,只是借用了东方一个意境,是他们这些欧洲人眼中的中国,那只不过是一种异国情调罢了。这部戏的中心,是救赎,一个深情的王子用他无私的爱救赎了公主堕落的灵魂。   他们坐在中间靠近前排的位置,这无疑是整个场地里最好的几个位置之一,她的周围都是穿着笔挺军装的纳粹军官们和他们打扮入时的女伴,同排不远的位置,艾克尔中将眯着灰色的眼睛,轻拍着那个美丽黑发女孩的手背,女孩侧眸笑的粲然,又像一只百灵鸟一样转动脖子看回到台上,他侧身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左手轻轻挑动了一下银色的眼镜框,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扫过碧云,她赶紧低头,错开那道灰色目光的审视,这是为他们演出的专场。舞台两侧,悬挂着巨大的红底色的恶魔的符号。一切一切都按照他们的秩序进行。   坐在她左边的他是那么英俊,几乎英俊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从侧面看那鼻梁更加高挺,他冰蓝色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似乎是听得入神,如同大海般蔚蓝的瞳孔里闪动着粼粼波光。   她的手,虽然只是贴着他掌心温热的皮肤,却彷佛能直接触及到他的灵魂,他平展着手掌,没有对她施加任何的力量,但那灵魂里衍生出巨大的渴望,彷佛在拉着她的手,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不能控制自己,彷佛自己是一只鸽子,身体随着音乐声在半空中摇摆、滑翔,她羽毛未丰的翅膀那么稚嫩,承受不了他灵魂的渴望和他那来自地底的吸力。这部戏剧里,图兰朵公主的灵魂会被王子拯救,他的灵魂里是否还有一丝善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真的就在转瞬之间么?一个罪恶的灵魂真的能被光芒救赎么?不,是他选择了黑暗和堕落,如果真的能被救赎,那他的名字就不叫做法西斯,就不叫做魔鬼了。   舞台上的歌者已经唱到了最□,嘹亮的高音震撼了全场,这是她非常喜欢和仰慕的一位歌手,可现在她根本就一个音符都听不进去。因为,她一整晚都在矛盾着,自己的手要不要从他的掌心里抽离。   台上一曲唱完,台下的观众们纷纷起立鼓掌,掌声如雷鸣,整齐而响亮。他也站起身来,加入为演员鼓掌的队伍,她的手终于从这种桎梏中解放……   “我想去外面透口气……”她先于他,快步走出剧院的大厅,下了台阶,来到外面的小广场上,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夜幕中闪烁着寥寥几颗星星,碧云深呼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听到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女士,请买一朵玫瑰花吧。”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很瘦弱,彷佛从地道里钻出来的小老鼠,碧云看到了她胸前那个黄色的六角星形勋章。   “天啊,你怎么在这里卖花。”   “请您买一朵吧。”女孩重复着她的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向她。   她浑身上下没有带一分钱,她掏着自己的口袋,希望能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颗糖果,可是她也并没有糖,她看向那剧院的门口,那些制服笔挺的观众们已经纷纷从里面出来,她推着她稚嫩的肩膀,“快走,孩子,快回家去,这里很危险。”   “求求你,好心的女士,买一朵吧,店铺被封了,爸爸被抓走了,妈妈病了,没有钱,她就要死了……”   “两位女士在谈些什么?”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女孩对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高大英俊的男人,本能地有些惊惧。   “你在卖花么?”他缓缓蹲下身子,和小女孩的视线持平,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小女孩胸前,落在她手中的破篮子上。“玫瑰花很漂亮,可今天不是情人节,小小女士。”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瞪着他,她挎着的破篮子里,有几支玫瑰花,这些花一定是从哪里偷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参差不齐。   “把它们卖给我吧。”他掏出钱夹,里面没有零钱,只好抽出了一张整票子,“给你,回家去吧。”   “谢谢,”女孩握着这张钞票,把整个篮子都放在地上,扭头向着街角的巷子深处跑去……   他没有看那小女孩,一支一支把玫瑰花丛那个篮子里抽了出来,在手中攥成了一束。   她注视着他手中,像血一样红的玫瑰花,他并没有立刻把花交到她的手上,而是低着头哼笑了一声说,“这个女孩这么晚了,还在卖花,不是挺可怜的么?”   她仍旧是注视着他,余光看见那个小女孩的背影已经跑远,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她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她长舒了一口气,眼神闪烁着,不经意地掠过他手中捧着的那束花,又立刻把眼睛错开。   “错不在她,她只是个孩子,错在她的父母,他们不该是犹太人。”他站立起身,侧着头,像是在发出感叹,又像是故意对她说。   她的眼神聚焦在他俊美无比的脸上,凝凝地注视着他,她无法理解他的话,在他眼里,小女孩因为无知可以宽恕,可是她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杂货店老板能犯下什么罪行,一个普通的犹太家庭又有什么罪行,但是此刻感觉自己的心更加沉重了,她双手扯住胸口礼服的领子,彷佛外面的空气也和剧院里的一样沉闷,她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不停眨动着,眼角闪着泪花。   他盯着她,把她的一切表情都看在眼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渐渐变得黝暗。   “啪”一簇玫瑰掉在了地上,那些花儿那么脆弱,一触到地面,花瓣立刻就碎裂了,他转身离去,黑色的靴子无意中踩过花儿纤细的梗,将它们碾地更加碎,然而碧云无心关注花儿的命运,她低头快步跟在他的身后,司机已经开来了车子。   “回府邸。”他径直坐进前排的副驾驶位子,甚至没有为她拉开车门。碧云自己打开了车门,钻进了后面的座子上。   冷峻的司机没有一句言语,迅速启动了车子。在回去的路上,他再也没说一句话,也没有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打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来,车窗紧闭着,没有空气的对流,车子里的空气彷佛凝固在一起,碧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她知道,每次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这样恐怖的寂静。   209黑夜的寂静10褐发的女仆   9—黑夜的寂静   汽车在道路上平稳快速地行驶着,车窗外,是盏盏昏黄的路灯匆匆而过,道路前方则是无尽的黑暗夜色,她的思维也一刻都没有停歇,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他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对于她的执拗,也并没有表示出不满,他对她的行为宽容到放任的程度,可她分明的感受到另外一种更加强烈的压抑,她受不了那双在暗处注视着她的冰蓝色的眼睛;受不了每个午夜里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房间的幽灵;受不了随时要把她拉向黑暗深渊的那只巨大的黑手……   她无辜的卷入了这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游戏,就像开始时那样,他虚伪地笑着,企图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来打动她的心,像极了一只假寐的狼,然而她坚贞的反抗还是激怒了他,于是他暴虐嗜血的本性开始显现,这种暴虐在她反抗的激烈时逐步升级,他就是一只狼,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尽管他由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给她一种错觉和假象,狼始终还是狼,他的本质不会有变化。   但是她该怎么办,她不能选择死亡,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唯一能选择能把握的就剩下灵魂,还有仅剩的一点尊严,她还能把握多久……她紧攥着双手,十指冰凉,可是掌心还有着来自他的热度……   车子驶到了府邸,他依然没有为她打开车门,径自从副驾驶室出去,头也没回地跃上了台阶,推开大门,踏入前厅,又快步地上了楼梯。她也推开车门,跑上台阶,双手推开了房子的大门。   她站在前厅中,看到他的身影,已经上到二楼转角处,“等等……”她叫住了他,他蓦然定在原地,转身向下看去。他的速度太快,她显然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她穿着一袭素色的连衣裙子,肌肤白皙、身材瘦弱,从这个角度俯视下去,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更加清晰而突出,只是刚刚离开府邸之前,在上车的时候,她嘴唇上那一抹迷人的粉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她的嘴唇在潺潺地抖动着,胸脯也在剧烈起伏,彷佛鼓起勇气,要开口说什么话。他伫立在那里,眯起眼睛,沉默地等待她的发言,那黑色的狭长的身影踞立在楼上,俨然一位君临天下的王。   她有些畏惧,但是憋在心里的话再不说,她就要被他逼疯了,沉吟了半天,终于开口:“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的声音如闷雷般在她头顶上方响起,那音量不大,却给人巨大的压抑感,他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用不可一世的语气反问到,“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碧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反问,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地闪动着粼粼的波光,从楼下仰头直直地注视着二楼的他。   “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眼睛。”他提高了声调,直指着她的头颅,恶狠狠地威胁着她。   碧云没有接受他的警告,仍旧是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胆怯和退却,因为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感受,这一次他的暴虐与先前并不完全相同,是那么虚弱无力,她整顿了下自己的情绪,用缓慢又低沉的语气说:“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我不能原谅你之前对我那么残忍,不能原谅你加诸在我身上和心灵上的痛苦,不仅仅是这样,你还杀了无辜的汉斯博士,杀了善良的阿密特,你的双手沾满鲜血……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继续折磨我,但是你不要期望我能原谅你、接受你,死心吧……”她尽量让自己说的很平静,是在诉说一个事实,而不是在控诉什么。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但是终于停止,相较于他的怒喝和警告,她更惧怕他的冷笑,他仰起头哼笑了几声,又重新注视着她,“很好,你是个天使,高歌正义,嫉恶如仇,只是你忘记了一点,我们的约定,我的天使,是时候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他冰蓝色的瞳孔里的寒意,让她立刻明白了他的话。她僵直地站在大厅的楼梯前面,彷佛一只断了翅膀的鸽子,颤抖着引颈就戮,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她宁肯被他的暴虐撕碎,也不要被他的柔情所网缚。   他一步步从楼梯上下来,像只吸血鬼一样渐渐向她逼近,这只血族早就饥肠辘辘。他张开黑色的羽翼,迅速地笼罩了她,秀美的鼻尖靠近她的脖子,深深嗅了一口,她的气味是那么芬芳,他横抱起她,这个娇小的身躯那么轻盈,也丝毫没有反抗,她任由他抱着,一步步走上楼梯。   他把她平放在床上,她的身体非常僵硬,双手却紧紧地捂住前胸,他把她的手臂展开.   他的眼神突然定住,因为那起伏的雪白的胸脯上是一只黑色的狼的纹身,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渴望她,不可抑制地自血液里迸发的渴望,这种渴望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平复……   ……   她闭着眼睛,始终保持着双臂开展的姿势,双腿则紧紧并拢着,和被绑上十字架一样的姿势,她很想用手臂推拒开他的肩膀,可是她的手腕就像真的被无形的枷锁捆绑住一样,丝毫不能动弹,   “不,不要……”她还是忍不住呼喊了出来。   他看到她紧闭着眼睛,眼角沁着泪花,挣扎颤抖,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如此真实,他的手指插-入她黑色的发丝,一丝丝地抚摸着,清晰地感受到她在瑟瑟发抖,最后,他轻轻挑动嘴角,却并没有笑出声音。   “不要继续,还是,不要停?”他在她耳朵边上吐了一口气,一边奚落她,一边却已经停止了攻占的动作。是的,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再次任由欲-望来支配他的意志,把控制局面的权利交到她的手上……   “滚吧。”他的声音有些暗哑,**的火一经挑起,又要强行扑灭,这显然不太容易,不过他还是做到了。   很显然,她非常慌乱,整个人蜷缩着,由床上直接滚落到地下,他单手撑着头颅,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唇角微微浮起,打量着她的窘迫。突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向房间紧闭的门看去,下意识地扯起床单,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快速下床,几下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服,把门推开一半,见到来人,让他略微惊奇,这个小伙子很有前途,但是不如常年跟随他的雅各布上尉那么会察言观色,“你有什么事么?”   那道责问的目光,让这个副官下意识地向后闪了一步,“抱歉,将军,我不想打扰您,但是必须向您汇报一件事……”   他似乎无心听副官的汇报,眯着冰蓝色的眼睛,回头望着她从地上爬起来,仓皇逃离,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又看了这个神色局促的副官一眼,他有些自嘲地笑了出来,“你可真会选择汇报的时机。”   “呃……请您原谅,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好的消息,”副官略微顿了顿说到,“山鹰找到那只猫了。”   “是么?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他眯起眼睛,仍然是微笑着,只是冰蓝色瞳孔中已经没有温度。   碧云逃回到地下室里,反锁上那道铁门,顾不上穿衣服,包着那条白色的床单,伏在床上失声哭了起来,她失败了,这次是彻底地失败了,尽管这种逻辑总是那么荒谬,她越是想保持自己精神的独立,却越要建立在身体的沦陷上,正如她主动地向他献上贞-操一样,不是沦陷,而是坚守,刚刚发生的事,却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勇敢,在就要发生的那一刻,突然就丧失了勇气,哀声向他求饶。   而他,竟然真的放了她。除了求他放了被逮捕的老师,她发誓以后决不再向他要求什么,那一次是一种交换,虽然一条命换12个人的性命,看上去并不等价,但她心里很坦然的接受,除此之外她从来没有向他要求什么,然而刚刚她苦苦哀求他放了她,他就真的做到了。不管是因为同情,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放手,这些情绪,她统统都不想感受到。她哭了好久,院子里突然闪烁的一道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从窗台向外望去,只见那辆黑色的车子再次发动了,缓缓驶向远处的黑暗中,她知道,今夜,将会很寂静。   10—褐发的女仆   她在这所房子里的身份是极其特殊的,本来不必劳作,但是想干活的时候,也并没有人出来阻拦。她已经习惯了清晨早起,擦拭地板、打扫房间。当她来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女仆艾玛已经集合了所有仆人,好像在开一个小会。   人群中间围着一个新来的女仆,艾玛已经做了一段介绍,让这个新人与大家互相认识。   “大家好,我叫罗斯。”高个的女孩显得有些拘谨地自我介绍到。   “伊莲娜!”碧云想都没想就叫了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新来的女仆,分明就是她在塞缪尔艺术学校里的好友,人体模特伊莲娜,不同的是,她的发色是褐色的,伊莲娜的头发应该是金黄色的……   高个的女孩并没有反应,在众人的注视中,一脸茫然地看着碧云。   碧云走进了几步,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她,没错,就是她,除了发色,这个女孩跟伊莲娜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是那么高挑漂亮,瞳孔的颜色也一样,是碧蓝色的。   “罗斯,你的房间在一楼,跟我来。”艾玛对高个的女仆说到,“我再教你一些这里的规矩。”   “是的。”高个子的女孩顺从地跟随在艾玛身后,进到房间里,大厅里的仆人们也都散去,各自干活了,只剩下碧云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愣。   女孩已经换上一身灰色的女仆的服装,跪在洗手间的地上,擦拭着木质的小橱柜,碧云愣愣地站在门口,只见这个女孩干活很卖力,手法也很干练,不一会就把这间很难打扫的洗手间弄的井井有条。碧云更加疑惑了,这可不像是伊莲娜的作风,以前在伊莲娜的寓所里,向来是衣服丢了一地,沙发上和窗台上满是香烟蒂和罐头铁盒,食品橱里总是散发着一股霉涩的气味,无论哪一次她到了那里,都是先帮忙伊莲娜打扫上一阵子,然后那个金发的美人儿一边若无其事地四处溜达着,一边享用着她刚刚带来的温热的牛奶和面包。   “你真的不是伊莲娜么?”碧云喃喃问到。   “小姐,你在说什么?”高个女孩的表情愣愣地,一双碧蓝色的眼睛不停眨动着。   “罗斯,干你的活儿。”女仆艾玛在二楼上吆喝了一声,女孩赶紧埋下身子继续开始干活了。   艾玛下了几步楼梯,又对着碧云说到:“凯蒂小姐,你还是回到房间去吧,这里到处是水,会弄脏了你的衣服……”她抬头望着这个中年微胖的女仆,这次又回到这栋房子,艾玛对她的态度变得非常客气,不仅仅是艾玛,其它的仆人、厨师,包括守卫和巡逻的士兵,也对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吃晚饭的时候,碧云又下意识地盯着那个新来的女孩看,她的举止行为显得有些拘谨,埋头在吃自己面前那份食物,不跟任何人搭话,尽管她的美丽容貌已经惹得不少男仆人纷纷凑到跟前,轮番跟她搭讪着……   碧云已经不想跟着这个女孩屁股后面,问她到底是不是伊莲娜,尽管她们两个长的很像,自己内心的疑惑也始终没有消除,或许真的只是两个长的像的人吧,伊莲娜气质冷傲,内心却是充满了热忱,可这个女孩总是冷淡淡的,对她的问话,也总是木讷的回答一句,“你说的是什么?我并不人认识那个人。”   可碧云仍然是忍不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正在门口收拾衣帽架的高个子的女仆。   院子里有些喧闹,碧云回头看向窗外,只见今天他回来的很早,碧云刚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身来,准备逃到地下室的时候,他马上就要推开大门进到前厅里,她呆呆立在沙发后,不知道该去还是留,本来她以为他只在周末才会回来的早一些,其余的时候,都是午夜到达这栋房子的,他身后面跟着一个副官,就是那天在卧室外面等待汇报的男人,她没有看清那个副官的脸,只看见他穿着黑色制服,身材也是那么笔挺。   他远远地看了碧云一眼,那对冰蓝色的眼睛又扫过站立在衣帽架旁边,身材高挑的褐色头发的女佣,这个美丽的面孔并不熟悉,他问:“你是新来的?”   “我叫罗斯,才来了不到一个礼拜,将军。”女孩碧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玫瑰色的唇畔露出几分羞赧的微笑,双手接过他的帽子,轻盈地转身,挂在衣帽架上。   他没有再和这个美丽的女仆说话,径直地走进了大厅,碧云就站在沙发后面,他也没有再看她,而是快步上了楼梯,碧云松了口气,却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住了,他站在二楼的转角处,向下面说到:“去到艾玛那里拿我换洗的衣服,送进来……”   碧云立刻浑身紧绷,迅速抬眼向二楼的楼梯口看去,只见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对着仍旧站在衣帽架子旁边的那个新来的高个子女仆微笑了一下,并准确无误地点到了她的名字“罗斯。”   “好的,将军。”高个子的女仆立刻干脆而响亮地回应到。   他冰蓝色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转身推开房间的门。   “凯蒂小姐,非常抱歉,艾玛她出去办事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衣服都在哪里。”高个子的女仆第一次主动开口向她讲话。   “呃……换洗的衣服应该在储衣室里。”碧云知道他的衣服太多,一个新来的仆人真的可能分不清楚那些通天彻地的大衣橱里是如何分类的,如果每个橱柜都要检查一遍的话,恐怕要一个多小时,“还是……我帮你去找吧。”   “那就……多谢你啦,凯蒂小姐。”   “但是,要你给他送去。”碧云喃喃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了。”高个的褐发女仆欣然笑了,彷佛并不知道这将是个危险的工作。   “换洗的衣服……”碧云蹲下身子,打开底层的橱柜,她记得平常的衣服都放在这个区域,翻找了好久,却没有找到他要的那些东西,而是赛着一些别的衣物,她干脆把下面的橱柜全部都翻检了出来,还是没有找到,她又开始扩大范围,找那些中间的橱子……   “罗斯,你的动作可真是慢,我可有点等不及了……”他略带沙哑的嗓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碧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彷佛要炸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到他站在门口,他也没有料到,跪在储衣室地上,那一堆衣物里的女孩不是那个高挑美丽、褐发碧眼的罗斯,而是她。   他也有些不明所以,就那么站立在门口望着她,只见她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地抱着一堆衣服就想从他的身边溜走,却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堆长靴子绊了一下,差一点就跌倒在地板上,她挣扎着站稳身子,抱起地上另外一堆衣服,从他身边挤了出去,他扫了一眼储衣室地上被她翻地一片狼藉,又望向她仓皇逃窜的背影,她显然是忘记了一件事,这些衣服,本来应该是送给他的。   下午她在储衣室离的反应,让他忍俊不禁,废了好大的气力,才让他脸上的笑意扼杀在萌芽之中,但是心里已经放声大笑了好几回。午夜时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轻步走下楼梯,下到地下室的过道里,说实话,他真的有点嫉妒艾克尔那个家伙,为什么他的东方女伴可以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而她永远像个犯人一样,被他推着走,就算是他还没有跟什么人妥协过,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名单上点名,尽管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可是在今夜离开之前,他还是想再看她一眼,他重复着熟练地开锁动作,轻轻转动钥匙,却惊奇地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上锁,他轻轻推开那扇铁门,笑容立刻在他的脸上冻住。   因为她就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直视着他。   一定是他的脚步不够轻,把她惊醒了,霎时间,他这样想着,刚要胸有成竹地开口,用他事先准备好的话,搪塞这次突然的闯入。   可她先他一步开口,冷硬无情的击碎了他自欺欺人的幻想,这一次她的语气有些激动,“你没有必要这样!没有必要伪装!就算你放了那个犹太小女孩,给她钱,让她回家,我也不会认为你是个慈善家;你也没有必要,每天晚上像个卡车司机一样,花上10个小时,在那个城市和这所房子之间来回穿梭;更没有必要,因为我翻过普契尼的剧本,就带我去听《图兰朵》里的那段《今夜无人入眠》,你永远不会真正理解那出戏的含义……”   他用手指着她,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两步就走到了床边,声色俱厉地喝到,“够了!蠢女人,你要找死么?!”没有等到她反驳,那黑色的身影已经如同狼扑向猎物一样,敏捷精准地把她按倒在床上,双手扼住她纤细的脖颈,他的手在用力收紧,她脖颈的骨头那么脆弱,看上去一拧就断,没有理会她痛苦的表情,他渐渐加重了力道,彷佛这一切一切都陷入一个奇怪的圈子,他对她好,她不但不领情,反而试图激怒他,他虐打她,她沉默的反抗再次激怒他,他只能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他已经在试图改变这一切,可她总是引着他往圈子里跳,无论怎么努力,都跳不出去。   她闭上眼睛,泪水潸然而下,咽喉的锁力让她喘息困难,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他的暴虐,可当这一切就要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退缩、发抖和恐惧。就像昨天夜里,从音乐会上回来之后,她故意激怒了他,就在他就要攻占了她的那一刻,她向他求饶一样。   突然间,桎梏在她咽喉的手掌松开了,他的指尖碰触到她面颊上温热的泪水,然后就沿着她粉嫩的脸颊缓缓向下,滑过她柔嫩的嘴唇,抚摸过她的下额和脖子,他从她身上离开,直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她的房间,一切都那么寂静,彷佛他没有来过,地下室的铁门却是虚掩着的,外面透进来一丝昏黄的暖光。   “呜——”地一声,她直接放声号哭了出来,她本来以为这样说,这样无情地揭穿他,他就会兽性大发,侵犯她,虐打她,都不会让她的灵魂感到那么痛苦和矛盾,他像是被她的泪水烫伤了一样,彷佛他极力隐忍着自己的脾气,默默退出她的房间,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她流泪。她向着那低矮的窗台望去,夜色中,车子启动了,朝那个熟悉的旧路驶去,空荡荡的窗台在她的眼里不再清晰,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   2111黝黯的门12女间谍的阴谋   11—黝黯的门   她的这招果然管用,他再也没有踏入她的房间半步,尽管每天夜里,他还是会返回到这栋房子里。她本来就不想去招惹他,也乐得清静,可是这几天的气氛太安静了,她甚至怀疑,他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那个新来的美丽女仆身上,因为他好几次单独把她叫进房间,又是过了好久女仆才出来,碧云不禁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她看上去那么拘束、木讷、温顺、纯良,怎样应付的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他……   这一次,碧云看到那个新来的美丽高挑的女仆,那白皙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衣衫不整地从二楼的楼梯直奔下来,冲进了一楼公用的洗手间里。碧云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进到洗手间里,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好大一会儿,女仆才从洗手间走出来,她碧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碧云正对上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只见玫瑰般的红唇边浮起迷人的微笑,张开嘴吐出像波斯猫一样性感富有弹性的声音,“凯蒂,我的纯情小天使,咱们又见面了。”   “伊丽娜!是你么?”这个女仆一反平常拘谨呆板的样子,碧云有些狐疑,那个重复了多遍而没有回应的问题,再次脱口而出。   “不是我,还会是谁呢?”她挑动嘴角笑地更加灿烂。   碧云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惊呼了出来:“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打扮成一个女仆的样子!还要装作跟我莫不相识!对了,你怎么会也来到这里!你不是在塞缪尔艺术学校么?我哥哥被释放了么?学校的老师们都怎么样了?党卫军的人和治安军有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她一气问了好多问题,伊丽娜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笑容,此时碧云心里渐渐清楚了一个事实,伊丽娜的来历肯定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伊丽娜,你到底是什么人?”   “凯蒂,我并不是存心欺骗你,你知道,在艺术学校的那段日子,过的很快活,我把你当做自己唯一的知心的朋友。”她纤长的手臂拉过碧云的肩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她乌黑的闪烁的眼睛继续说道:“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无话不谈的,可是,你也有对我保守了不少秘密,不是么?你和这栋房子的主人——党卫军上将盖尔尼德之间的关系,你就只字都没有对我提起……”   碧云在她的注视下垂着头,低低地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而是不想提那些。我是逃走的,从这栋房子侥幸逃脱了出去,那一天,在雪地里,我跑了整整四个小时……后来被负责转移难免的组织搭救了,才会到那个国家,在艺术学校里,我只想安静地活着,那些事,我谁都没有告诉过,包括我的哥哥……”说着说着,她的眼角溢出了泪花。   “好了,好了,别哭了,”伊丽娜撕了一点纸巾,替她擦拭着眼泪,柔声安慰到:“那都过去了,现在他不是对你礼遇有嘉么?”   “礼遇……还是不要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眨动着乌黑的眼睛望着这个褐发碧眼的女郎,她虽然不如金头发时候那么性感迷人,可还是那么妩媚靓丽。   “我的身份,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伊丽娜用她蓝宝石一样的眸子望着她。   碧云读懂了她的眼神,她点点头,没有追问她的身份,不禁为朋友的处境担心,“伊丽娜……你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要处处小心,凭我的感觉,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这些随后再说吧,你会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么?”   “当然不会的!伊丽娜……啊。”碧云赶紧捂住嘴,改口到:“我是说,罗斯。”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一些了,正如你所说的,他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伊莲娜边说边挑动起美丽的眉毛。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碧云说的很小声,脸颊也微微泛红。   “什么?”   “刚刚你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有些慌张,是他强迫你做了什么吗?”   “哼哼,如果是那样,倒还好说,我倒是不怕对付那些色鬼和流氓,”伊莲娜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性感迷人的微笑,“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凯蒂,他什么都没让我做,这才是最难办的……”   什么都没做么?碧云在心里又嘀咕了一声,刚刚分明看到伊莲娜衣衫不整的钻进了洗手间里,碧云微蹙着黛色的眉毛,抿了抿嘴,没再询问下去,因为这好像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情。   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伊莲娜也并没有要求她做点什么,只是希望她能够保守秘密,可碧云还是忍不住去关注这个身份特殊、使命重大的朋友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不能帮她什么忙,至少可以帮她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刚刚从地下室里,看到他的车子发动了,他已经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开往几百公里远的驻地。碧云想向伊莲娜说这件事情,可她刚走上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像猫一样矫捷地钻到了走廊的尽头,她加快脚步跟了过去……,转了一个弯,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看见走廊上其他的房间都是半掩着门,只有会客室的门是完全关着的,她试探着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里面的确是有一个人,只不过不她的朋友伊莲娜,而是一个黑色的狭长如鬼魅般的身影。她怔在原地,大脑有些僵硬,刚刚明明看到了他的车子驶出了院子,可他怎么会还在这栋房子里!   他就活生生地端坐在狭长的黑色胡杨木办公桌后,这个房间里到处是淡薄的烟雾,呛得人直咳嗽,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又找不出理由,只好有些无措地说到:“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进入房间之前,不该先敲门么?”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撇了她一下,坐在椅子上低声发问。   以前他进入阁楼她的房间,向来就是不请自入的,现在每天午夜里,不是也不敲门,就擅自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么,他侵入她的空间的时候,何尝问过她的感受。   “对不起……”这一次,的确是自己失礼了,她还是决定道歉,碧云偏转过头,不让他发现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实际上,她在寻找的是伊莲娜,一个潜伏在这所房子里的秘密特工。尽管不清楚伊莲娜要做什么,但她是她的朋友,自己有义务保守她身份的秘密,并且保护她。   “既然你已经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主人,就不必道歉。”他浅浅地笑了一声,   碧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抬眼望去,他的样子像是喝了很多酒的,黑色制服外套像是一张毯子一样的披在身上,扣子都解开着,衬衣的扣子也是,胸前有些濡湿,金色的发很是凌乱,可是那对冰蓝色的眼睛却那么清醒。   一对上那双眼睛,碧云又感到莫名的慌乱,她心里清楚,不管伊莲娜的出现是基于什么目的,一定是针对他的。她错开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他身前的台子上。   虽然他一身酒味,但是台子上并没有放着酒,也没有任何杂乱无章的迹象,而是在桌子一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文件一样的东西。她从上面那些各种颜色的字体就能辨认,这是一份名单……   他的手中也握着一叠纸,正在用打火机烧灼着这厚厚的一打密密麻麻的名单。红色的火苗迅速把他手中的纸张引燃,蓝色的内焰吞噬着这些名字,不一会就把它们烧灼成深黑色的纸灰,他冰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纸张燃尽,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疾风,窗子突然被吹开了,纸灰像雪花一般漫天飞舞着。   他端坐在这纷落的黑色雪片中,红唇边露出一抹凄厉的笑。   碧云突然意识到了,那些被他烧成灰烬的名单的意义,那密密麻麻的纸上的每一个名字,就代表一条鲜活的生命。她注视着那些黑色的雪落在地面上、桌子上,书柜上,他直挺的肩膀上,他的袖子上,甚至是他金色的头发上,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为那些无辜枉死的灵魂而悲痛哭泣。   他毫无温度的冰蓝色的眼睛逼视着她,语气缓慢地说到;“我的宝贝,你真是个天使,可以用跟我上-床来交换他们的命,你用你的身体在救人……多么高尚的行为。可你救得了几个?12个无关紧要的老师?你的同事和朋友,你的堂兄,还有两个被你随口一说就歪打正着的陌路人?还没有一个人,有这个勇气,在我面前,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编造谎言,从来没有一个人。”   她的心跳彷佛猛地停住了,原来他早就看穿了她的秘密,最后两个人名是随口捏造的,她来不及去想他为何不在当场就揭穿她,而是等到这个时候才说这样一番话,一句义愤填膺的问责已经出口,“你杀了这么多的无辜的人!这一切都是你所犯下的罪恶勾当!你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罪恶勾当?你说的没错,你想知道什么是罪恶么?”他垂下眸子,似乎是打量了一圈儿屋子里散落的纸片的灰烬,紧接着挑动修长的手指,把袖子上的黑色灰片轻轻掸落。“我不会关心她们的生死,是的,3147,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数字,或许这个数字不是很准确,因为有些尸体烧焦了,无法辨认,我不关心这些,我关心的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帝国的士兵们,枪的后坐力震的他们健壮的肩膀,布满血泡,失去知觉,因为他们要不停地开枪,不停地开枪……”   碧云被他的话语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只见他冰蓝色的眸子眨动了几下,继续说到:“不止是士兵,行政人员也有很苦恼,因为上前线的申请书堆满了他们的办公桌,是的,因为上前线面对的是冰冷的死亡和凶残的敌人,而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中年妇人、孩子……还有像你一样年轻的姑娘,不过光看外表,已经很难分辨出她们的年纪,她们穿着同样的条纹衣服,她们的头发全部被剃光,和那些羊毛一起,做成了毯子和垫子,然后再发放给囚犯,真是物尽其用,不是么?”   他没有理会她惊惧而震怒的表情,低着头,继续他的自言自语,“总指挥他不允许没有结婚的士兵去干这件事,那些男孩看到这些,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女人。如果他们都不碰女人,那么帝国的军队就后继无人……”   “一个帝国的指挥官,竟然被他自己的命令吓得昏了过去,真是天大的笑话……可没有人能够阻止,连他本人也不行,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个巨大的机器的一个小小的零件,元首和总指挥是它的大脑,我是它的眼睛和触手,至于那些奉命开枪的士兵,或许只是一个颗小小的螺丝,如果哪个零件生锈了,就会立刻被替换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他终于停住大段的娓娓的独白,那修长的手指滑过摆放在桌面上的,刚刚从自己制服领子上摘下的一枚大十字勋章,“你刚刚说过什么?下地狱?地狱不在阴间地府,就在人间,真正的罪恶也并不是,白骨铺砌的荣耀,鲜血铸就的辉煌,而是在这个群魔乱舞、野兽横行的世界上,生而为人,却浑然不知为何而信仰……”   她的双眼已经被混沌的热泪充满,视线也模糊不清,哽咽地说到,“是你自己选错了信仰,怨不得别人。”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发出长声的潸然的冷笑,“你的小嘴可真恶毒,和你的目光一样,你总是拿你漆黑的目光刺痛我,”他抬起手臂指着她的鼻尖,又把手掌按在自己左边的胸膛上,“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是你让我心痛,也正是这痛让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指甲已经嵌入到了皮肉里,彷佛是他的心脏真的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碧云低下头,不敢再望向那双冰蓝色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是冬日的大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是暗流汹涌,她是一叶小舟,在风浪里飘摇不定,随时都会覆没。   这一次,竟然是他主动开口替她解了围,“我的天使,回到你的地下室去吧,我想自己静静。”他鄙夷地哼笑着,手却一直按在胸口,丝毫也没有放松。   12—女间谍的阴谋   碧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地下室的房间里,黑暗中没有看清一个女人正坐在她的床上,女人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凯蒂!”   “伊丽娜……是你。”碧云被吓了一跳,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上了二楼的房间……要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东西?你指的是什么?”伊丽娜敏感地反问到。   “呃……名单,你是在找被害人的名单么?那名单被他烧了……黑色的纸灰扬扬洒洒的漫天都是……”碧云说着说着,手臂抬起,五指在空中展开,刚刚的情景太过震撼了,让她的思维久久沉浸在里面,一直难以摆脱那一幕,那一对冰蓝色的眸子穿透黑色的雪片,射向她的身上,他怎么能用那么平静优雅的语气来诉说着极端的罪恶。   “凯蒂,你还好么?”伊丽娜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稳在床上,“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他们在杀人,为什么要这样,他们竟然在杀害无辜的妇孺!”碧云的声音有些激动。   “凯蒂,我所作的工作和我肩负的使命,就是尽力阻止这些罪恶,铲除这些非人的势力。只有彻底铲除他们,人们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伊丽娜扶住她孱弱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她,碧云从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坚毅的果敢的光芒。“凯蒂,我可以信任你么?”   碧云不明白伊丽娜要做什么,但接下来的话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我并不是为了名单而来的,我来这里是要他的命,现在来看,难以独立完成这个任务,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帮你……杀人?”她黑色的眼睛瞪大,直摇着头说:“不,我不要杀人。”   “难道他不该死么?凯蒂,不要忘了,你是个红十字会的护士,是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的一员,你也亲眼看到了那集中营中的惨状,亲耳听到了他们的罪恶勾当,他是个魔鬼!对这种人怎么可以心慈手软?”   碧云被她的眼光逼视地无所遁形,“可我只是个囚犯,我能做什么?”   “那条钻石项链难道不够说明这件事么?凯蒂,你嘴上不承认,但是你心里清楚,他爱你。在别的时候他或许会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但是他现在连那个心情都没有,他的眼里完全容不下别的女人,因为他深深的爱着你!甚至可以对你袒露他的心声,他信任你,喜欢你,企图讨好你,自然就不会对你设防。”   碧云挣脱她的手,冲着她喊到:“是的,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那又能怎么样?我杀不了他的!”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音了,捂住嘴巴,快速地眨着黑色的眼睛,望向伊丽娜。   “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伊丽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小胶囊,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递到碧云的眼前,“小心拿着,这可是一种化学合成的剧毒。”   碧云颤抖着接过来,放在掌心,那是一粒透明的微小胶囊,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种毒药,会立刻溶于水里,但是只有在人喝下去之前的一分钟之内,下到杯子里才会起到致命的作用。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必须要能够很接近他,就是他身边的人……”   “你……要我给他下毒?”碧云的声音有些打颤,肩膀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很谨慎,在他信任的艾玛和几个老仆人不在的时候,他不会动任何外人送的食物和水,显然他对我也存有几分怀疑,故意的试探我几次,我不知道他从我的反映里,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她郑重地补充道:“一旦失败,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损失,一旦成功,我可以完成我的任务,而你,就可以获得自由。”   碧云定了定神,把那颗胶囊握在拳头里,喃喃地发问:“可我该怎么做……”   “今天晚餐的时候,就找机会下手。”伊丽娜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又恢复了那么驯良木讷的样子,和仆人们一起,默默地把餐桌布满。碧云坐在沙发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伊丽娜的一举一动。   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从楼梯上下来,径直地走到餐桌旁,落座在那把黑色的大椅子上,显然他的情绪还不是太好,随手拿起桌上的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碧云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对她的到来和举动有些诧异,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眸子,低着头继续吞吐着烟圈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仆人们为她也铺上餐巾和餐具。碧云的手扶在白色的餐巾上,向这个男仆人点头致谢。   “已经齐了,请用吧。”男仆谦卑地点头。   碧云直挺着身子,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那个白色的小胶囊就放在她的口袋里,她忍不住用指尖触摸了一下,又快速地缩了回来,仆人们在他们身后站成一个长排,这么多人在场根本就无法操作。她咬着嘴唇,心里已经非常紧张。   “艾伯特,你带着大家都下去吧。”他侧着头,对领头的男仆人说道。一排仆人都退下了,伊丽娜也面无表情地走过她的身边。碧云不敢抬头去看她,慌乱间却被他的视线捕捉到。   “你想说什么?”他冰蓝色的眼神,彷佛磁石一样,能将她的目光紧紧地吸住,她与他对视了不到一秒,就低下了头,呼吸急促,额头冒汗。碧云心想她的表现一定是糟糕极了,没有想到他却开口,那语气竟然异常的温和,“下午在我的房间里看到的,听到的,让你害怕么?”   她没有做声,低下头,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眼光继续在她的脸上扫过,如一张海蓝色的网,捕捉着她游移不定的焦距,她无处躲藏,干脆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睛,却再次愣住了,没有想到他的眼睛里,竟然会闪烁着这么柔和的光,他灼灼地注视着她,露出很轻很轻的微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我们用餐吧,不提那件事了。”说完,他掐灭了烟,拿起刀叉,又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想再喝一点酒,可以么?”   她起身去到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打开盖子,斟满了他的玻璃杯子。   “这酒似乎倒的太满了些……”他取过她面前的高脚杯子,倒进一半的酒,放在她的面前,“陪我喝一点。”   “你喝的其实已经很多了。”她的手靠在杯子上,有些答非所问的说道。   “我看上去,像是酒量那么浅的人么?”他没有等她端起酒杯,自己端起了杯子,向她示意了一下,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斟满了一杯。   碧云看向他,刚刚是他说的,红酒倒的太满了些,而现在,又是他自己倒满了杯子,只听见他缓缓地说到:“酒不会让我醉,让我醉的,只有你。”说完,又是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   碧云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这样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也不动面前的食物,很快的,一瓶红酒,就只剩下了她面前的那半杯。   “再给我拿一瓶来,好么?今天的酒,味道不错。”他说。   她再次起身,来到酒柜旁边,准备开启一瓶酒,这一次,她想到了口袋里的小药丸,这或许是今天晚上最好的机会了,一想到这里,她的手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大脑也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机械的按照伊丽娜的吩咐去一步步地做着,那颗小小的胶囊就这样,被在开启瓶子拔出木头塞子的瞬间,投入了红色的酒中,瞬间融化了。这一切彷佛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背对着酒柜的他,显然是有些不胜酒力了,一手扶着额头,低头紧闭着双眸。狡黠如猫的伊丽娜则躲在客厅的大门口的暗处,密切注视着她的动作……   碧云拿起那瓶酒,一步步地走近餐桌,他微笑着望向她,见她已经乖巧地站在他的面前,正准备往他的玻璃杯里倒酒,他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仰视着她温润如玉一般的侧脸,他轻轻抬起手臂,搭在她纤细的腰间,用了一点力道,把她搂向自己。   她战抖了一下,酒瓶从她的双手中滑脱了,“啪”地一声炸响,一整瓶的酒就这样洒在了地板上,她立刻跳了起来,看到那猩红的酒洒了一地,还有散落的玻璃的碎片。   “伤到了么?”他立刻握住她的手,感到她的小手和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他松开了她,“真是……抱歉,我或许,真的有点醉了。”   她想弯腰去拾起那大块的玻璃,却被他止住,她逃离了大厅,来到厨房里,伊丽娜就站在那里。   “对不起,我做不到,即使我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我也做不到……”   “凯蒂,你知道你的仁慈会断送多少人的性命么?好了没有时间废话了,只有换一个计划。”她紧紧地盯着她,严厉地说到:“这一次不需要你插手,你只要什么都不说,闭紧你的嘴,保持沉默!”   “是你么?罗斯,我的头,有点晕”他的手支撑着额头,紧闭着眼睛,太阳穴旁边的青筋隐现。   “大概是您喝了太多的酒的缘故吧,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会吧。”伊丽娜扶着他,走上楼梯,碧云忍不住也跟了上去,站在二楼卧室的门口,眼见着伊丽娜一步步把有些不稳的他扶到床上,他和衣而卧,紧闭着眼睛,金色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似乎已经睡沉了,只见她又慢慢走到窗前,关严了窗子,拉紧了窗帘。   “你想怎么办?”碧云忍不住问到。   “让一个人死的办法太多了,不仅仅只是下毒,车祸意外,或者是一场意外的火灾……”   “你是要放火么?”   “难道你想阻止我?凯蒂。”   “不……不是的。”   “那就回到你的房间去,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过一会火势一起,你就可以趁乱逃跑了,你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得到自由么?”   碧云不愿意再面对着她,她也不愿意去分析伊丽娜她自己的立场是对是错,她跑回到地下室里,插上了门,可她情不自禁又到了窗子前面,可以看到二楼的窗口,已经开始闪烁着冉冉的火光,伊丽娜已经实践了她的计划。是的,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在燃烧着,她能够救他的,但是她没有说一句话,就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看那火焰把他葬送。   过了好一会,听到院子里响起了警报声,人们有些慌乱,从远处围聚到房子周围,都在忙着灭火,然而这火已经越烧越旺,很难在短时间内扑灭。   恍惚间,碧云才想起她该逃了,推开门,却发现地下室与一层大厅之间的铁栅栏门被一把黑色的大锁锁住了,她冲过去,拍打着那扇铁栅栏,锁的很结实,凭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弄开,走廊上渐渐浓烟密布,呛的她不住咳嗽,她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用床单把门堵了个结实……   碧云伏在窗边哭了起来,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她不是十分的怨恨伊丽娜,或许是她的职业要求她必须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怕自己泄露了她的身份和行动计划,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在他的杯子里下毒,是什么原因,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她将葬身这火海。   浓烟还是透过缝隙钻进了这间屋子里,求生的本能,让她把身子压低,静静地注视着矮窗外面的世界,难道人在临死之前,总是会把一些淡忘的事情记起,她想起小时候和姐妹们因为调皮常常挨着父亲的责打,想起母亲拿着黄肠木的梳子给她理顺着如云般的黑发,想起逸安哥哥,想起美国教会学校的同学们……她一次又一次地祈祷亲人和朋友能够平安幸福,然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浮上心底的,却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也会葬身火海,他罪有应得,可是为什么,她竟然对他有一丝同情和愧疚,明明是他残忍地虐待自己,此时此刻却感觉是自己亏欠了他的。   如果在歌剧院那天夜里,她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花,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在他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她没有故意地拆穿他,而是继续躺在床上装睡,让他能够安心地对她道一声晚安而后悄然离去,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她没有冒然闯入他的房间,在看到他的心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徘徊,挣扎和痛苦的时候,不是用冰冷的言语继续刺激他,而是就那样注视着他,继续听他说下去,如果……,她不愿意去想象这些如果都变成现实,现在会是什么结局,她从来不敢期望去拥有什么,只是不愿意亏欠别人什么东西。除了同情,除了愧疚,还有深埋在她心底的一份痛惜。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那些事情,不住地咳嗽,被浓烟呛的昏了过去。   2213无人无眠之夜14天鹅堡的传说   13—无人入眠之夜   院子里,冉冉的火光中,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官,押解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人,其中一个士兵在她的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让她跪倒在地上,匍匐在他的面前,他微微地弯下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拨开她蓬乱的褐色头发,看清了那女人的脸,她的五官精致漂亮,尤其是长着一对勾人魂魄的眼睛,他冷笑着说到,“我的小猫,咱们终于见面了。”   女人也回以冷笑,那对宝石蓝色的眼睛里毫无畏惧,“盖尔尼德,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这次算你赢了,可是很遗憾,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说着,她的瞳孔骤然缩小,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她刚要准备实施自己最后的计划,却被他迅速地扼住了咽喉,那出手的动作像狼一样敏捷。   “唔……”她的下颚无法合拢,紧紧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盯着他,嘴被他掐拧地张开成O字型,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一把将她甩到了地上,力道又准又狠,故意让她的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顿时鲜血如注,她感到有些晕厥,眼睛看不清东西,耳朵也嗡嗡作响,只听到他鬼魅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什么时候,温顺的波斯猫变成了一条美女蛇,来人,把她的毒牙给我拔掉。”他对着两个士官说到,这些精干的手下片刻都没有耽误,开始按照他的意思操作,他掸了掸一双白色手套上的灰土,侧身对着站立在身边的副官说到:“看来这个女人的脑子里,还真是藏着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眉头微微蹙着,转过身子,不再看他的手下们,是怎么拿着老虎钳,硬生生地将女人的牙齿一颗颗连根拔掉,那对冰蓝的的眸子望向冉冉的火光中的房子,救火员正在努力地扑灭火,但是火势很猛烈,已经吞噬了从一楼到二楼的大部分房间,彤红的火光把这个黯沉的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一般。   女人朝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地上尽是白森森的染血的断齿,她有些绝望地嘶声起来:“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你杀人如麻,罪恶滔天,你注定要下地狱的!”   “能不能说点新鲜的,我的小猫,这话我听的太多了。”他优雅地转过身子,红唇勾起,轻声笑了出来。   女人的眼睛瞪地很大,直勾勾地盯着他,头发蓬乱,嘴角全是鲜红的血流,失去了牙齿让她的样子更加的恐怖狰狞,她开口发出凄厉地笑,“你让多少亲人离散,多人无辜的冤死,是时候了……呵呵呵呵”她仰头长声笑着,彷佛一个天生的疯子。   他凝视着她,突然间从她的表情里明白了什么,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里,那冰蓝色的瞳孔骤然间缩小。   “如今,也要你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女人边笑边喊到,“你机关算尽,百般的讨好!她还是不会爱上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她不但不爱你,还想杀了你!她恨不得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多么可笑可怜又可悲!你的阴谋的黑手,亲自葬送了你卑微的爱情!……”   他没有听完她的话,因为他黑色的狭长身影已经融进了那一片彤红的火海里……   她在不住地颤抖,周身被冰冷的水湿透,裹在她身上的那件黑色长风衣也是,**的,格外沉重,她双手捂住了嘴巴,还在不住地咳嗽着。   “这不是一场火灾,而是有人故意纵火,那个漂亮的女仆,也并不是什么仆人,她是个间谍,伊莲娜和罗斯都是化名,真名叫做卡莎,不过这只狡猾的波斯猫,还是逃不过山鹰锐利的眼睛,我想这一切你心里都很清楚。”他低头望向她,她止住了咳嗽,仍是瑟瑟发抖,乌黑的眼睛有些空洞,苍白的嘴唇像是冻结了一层冰。   “怎么样?我的天使,被人出卖的滋味好受么?”他的语调很低沉,彷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并不舒服。   她终于不再沉默,快速地眨动着黑色的眼睛,低着头说到:“我不怨恨她,她……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对别人都仁慈,唯独对我残忍,”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额角粘着的**的黑发,替她把那些凌乱的发拨到鬓角上,唇边带着轻蔑的笑意,“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其实就算你,真的把毒药下到我的杯子里,我也能理解。”他仍然是微笑着,只是再也掩饰不住话语里的悲哀和痛心。   他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下下地割磨着她的心,她受不了这种酷刑的折磨,一连串反击的话,像火山般喷发般出来,“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烧死在地下室里!是的,我没有在你的杯子里下毒,我故意打碎了那瓶酒,但那并不是因为我同情你,或者是别的什么!我只是不想自己手上有血债,变成和你一样的魔鬼!……我看着她去暗算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够了!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有结束的权利。”他冷冷地说到,眼神突然变得幽深,直望向她,这一次,她没有错开他的注视,也没有躲开他的触摸,她乌黑的眼睛直直地回望着他,一瞬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双冰蓝色的眼睛,远处房子上红色的火光仍在闪烁着,她的目光透过他们之间阻隔的透明的空气,能直接到达那湛然的眼底。   他的语气缓慢而郑重,一字一句地说到,“不过,我也想知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为我掉一滴眼泪么?”他的拇指摸上她温润的脸颊,那秀美的眼角下面,泪痕还没有干。   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突然间意识到,其实她只是个女孩子,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面前这个男人,除去那神祇般俊美的外表,和那深不可测的心,他本质上也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卑微地渴求回应,明知道她背叛他、诅咒他,仍然会奋不顾身的救她的人。她心里的防线就那么迅速决堤,任凭汹涌的情感如洪水般淹没了她的理智,与此同时,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冒了出来,滴落到他的手指上,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从她脸上抽离,注视着指尖沾上的她的晶莹的泪水。   “好了,够了,这太多了。”他哼笑了一声,攥起拳头,转身一步步远去。   望着他的背影,碧云紧紧咬着嘴唇,嘴里渐渐有股腥甜的味道,她的下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一道血口子,她实在说不出口那句话——我并不是在为你哭泣。   14—天鹅堡的传说   人们忙着救火,终于在拂晓时分火势完全被控制住了,蜷缩在草地上一块席子,裹着一条棉被的碧云被一个副官叫醒,带到了车上,不一会儿,他进到了车子的驾驶室里,在黑色的制服风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那披风上面沾满了灰尘,显然是忙于指挥灭火,才让一贯整洁的他显得有些狼狈。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了一句。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一个早就想带你去的地方。”说罢用左手把钥匙□了钥匙孔里,打了火,有些费力地单手转动了方向盘,她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他只用一只手转动了方向盘,在黑色披肩下面,右边的胳膊上缠着一块渗血的纱布,她猜想那伤并不算轻,因为他的右臂几乎不能动,那一定是昨夜他在大火中为了冲开那道铁门,救她出来的时候受的伤,可他却坚持不用司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从这里开始,就要走山路了。”他把车子停在树林边的空地上,下了车。   “天啊——”碧云捂住了嘴巴,却还是惊叫了出声。这是一座城堡,这座城堡在群山拱绕之中,冬季浓重的晨雾,让那些高低错落的塔尖在风动的树林中时隐时现,恍若仙境。   他一手扶着她的手臂,走过一段吊桥。当走到这座城堡的近处,与从吊桥上远眺它不同,高耸的建筑,都是用青色的石块堆砌的墙体,窄小的窗户,错落的尖顶,是哥特式的风格。   “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那个钟情于声色犬马的末代君主,让巴伐利亚的皇室因此欠下了一大笔债务。”他为她讲解。“这座城堡修建于上个世纪末,为了和这座山对面的菲森霍恩施旺高城堡相区别,她被叫做新天鹅堡。作为她的掌管者艾尔伯特家族的后人,我很荣幸带您参观这里。”   他们没有从正面进入,而是带她来到了侧面的门口。一个年老的鬓发斑白的仆人等候在那里,躬身向他行礼,然后用一把铜质的钥匙,打开了那铁质的大门。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碧云跟在他的身后,走过这段爬满了蔷薇藤蔓的石阶长廊,这里非常寂静,让这座城堡更加神秘,只听见他和自己的脚步声,这里显然是很少有人来到,干枯的藤蔓几乎铺满了小路,他走在前面,拔出佩剑为她拨开一些荆棘,尽可能地清理出一条道路,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睡美人》里的那个王子,披荆斩棘,进入到沉睡着的公主的城堡里,彷佛在那个高高的白色塔楼的顶端,那个密闭的房间里,水晶棺材中真的躺着一位沉睡的公主,尽管她已经沉睡了百年,可是她的皮肤仍然像雪一样白皙,嘴唇像蔷薇花一样润红……她就沉睡在那个尖尖的塔楼里,怀着对于爱情的期待,似乎是安详地沉睡着,又彷在佛期待着一位勇敢而深情的王子来将她唤醒。   进入到了一个中厅,极尽奢华的水晶吊灯,富丽堂皇的金色装饰,虽然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丝毫掩盖不住那耀眼的辉煌,中间的拱顶上的祭坛画一样的屏风,画的是主耶稣的胜迹故事。她没有向那边走去,眼神落到了两侧的挂像上。   “这个画像是?”她注视着画中年轻的褐发男子。   “这就是路德维希二世,蓝色的衣袍和黄色的披肩,这是巴伐利亚皇室的代表颜色,可惜巴伐利亚输给了普鲁士。”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张女人的肖像画,是标准的半身像,穿着白色的纱质的裙子,蓬松的褐色发髻梳在脑后,胸口佩戴的宝石,头顶的王冠,让这个画中的女人显得更加高贵和迷人。   “真是个美人儿。”他轻声说到,“传言路德维希二世爱着他的表姐,可是这段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政治上不得志,他才会移情于瓦格纳的戏剧世界,沉浸在对那些浪漫的骑士文学般的作品的幻想里。我们去看看他建造的剧场。”   碧云又望了一眼这两张画像,跟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了另一个大厅里。   “你不是喜欢戏剧么?半个世纪之前,就在这个大厅里,每个夜晚,都灯火通明,上演着瓦格纳的戏剧,”大厅里空荡荡的,回响着他的声音,“如今,它已经破败了……”   她抬起头,环视着墙面四壁上悬挂的那些画作,是一幕幕的骑士事迹画,描绘的是英俊的天鹅骑士罗恩格林与美丽的公主埃尔萨的爱情故事。   “我们需要光。”他提高了声调,突然间四壁的灯就亮了起来。她错愕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一张张画上的人物在灯光的照耀下,彷佛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活了起来。   “这不是魔法,只是一种遥控的设备……”他向着中央的大舞台走去,举起左手的手臂,“这个鬼地方常常让人精神错乱,不是么?”   他在灯光中步入到舞台的中央,升高了语调,舒缓而又郑重地念着:“woher ich kam der Fahrt, noch wie mein Nam' und Art”抱歉,我说的是过去这个舞台上最常上演的戏剧,瓦格纳的《罗恩格林》中的对白。它的意思是‘永远不要问,我来自何方,我的名字和身份。’”   碧云看了舞台一眼,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的高大男子,站在舞台中央,大声地讲述这个故事,“安特卫普的公主爱尔莎,被指控谋害她的弟弟——公爵的继承者,天鹅骑士罗安格林出现了,他为了保护爱尔莎的名誉而战,击败了诬陷者泰拉蒙伯爵,那个蠢女人,还是因为疑虑与嫉妒,怀疑了他的真诚,问了那个禁忌的问题,伟大的天鹅骑士只能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继续回到那盟约之地,永远守护格拉尔圣杯。”   碧云站在观众席位上,没有打断他的话,尽管她非常熟悉整个剧情,因为她也曾经着迷于瓦格纳那些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戏剧,这个大厅里,让她遥想到了当年上演这部戏剧的情景,而这座城堡,则带着她进到了戏剧里的世界,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现实与梦境。   舞台中央矗立着的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俨然一位高贵的黑衣骑士。他走下舞台,一步步地向她走来,直到来到了她的面前,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放低了声调,“神一样的男人和人间的女人,一场浪漫的憧憬与邂逅,只是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蕴含着悲剧的种子,可他们还是互相需要和渴望,或许只有埃尔萨的爱才能将他救赎,也只有他的爱,才能让她原本就有爱的心里,更加真切真实地感受到爱情。”   “这只是你的理解。”她错开他的眼神,“我对瓦格纳的戏剧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好吧,让我们去看看顶楼。”他带着她穿过回廊,驻足在一幅女子的肖像画下面,深深地望向画中女子那蓝色的眼睛,“这是另一个与他有关的女人,也是另一个爱情故事,她是奥地利公主的妹妹索菲亚·夏洛蒂,曾经与路德维希二世订婚。他们是公认的佳偶,经常装扮成天鹅骑士与爱尔莎公主的样子,形影不离,但是最终,她嫁给了一位大公。”   碧云向着这张画像望去,画里的女子与先前高贵的、美丽的、沉静又略显忧郁的褐发女人不同,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气质,她有着一头浅金色的大波浪的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大海一样蔚蓝,梦幻般的迷人魅力的女人,更像是一位童话里的公主。   他也凝望了画中的女子一阵子,彷佛有些出神了,伸出左手的手臂,示意她向左边的回廊前进。回廊里黑洞洞的,她有些忐忑的在他的带领下前进着,走过旋转的楼梯,直到他再次推开了一扇门,整个世界一瞬间重新亮了起来,他们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堡的至高点。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今年的冬季很冷,城堡后面的天鹅湖上,湖面全部结了冰,如同一面巨大的冰蓝色的镜子,在这面镜子上,倒映出了天鹅堡那美妙的幻影。   “多么美丽的地方,可惜关于这个城堡的每一个爱情传说,都是无果而终的悲剧。”他低垂着眸子,凝望着冰洁的湖面和远处山峰上的积雪,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峰,和他的眼睛,彷佛是一样的颜色。“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爱情,没有遗憾,该多好……”   碧云被塔楼上的风吹得瑟瑟发抖,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褪下了自己的黑色呢子披风,轻轻得裹盖在她的身上,这件黑色的毛呢斗篷完全遮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到他的膝盖,却能到她的小腿之下,那厚重的料质,替她挡住了寒风的侵袭。她垂着头,风刮地她睁不开眼睛,但她并没有抗拒,任他把带子系上,因为她第一次,觉得这种黑色的制服,也能让人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只穿了一件制服风衣的他显得高瘦,甚至有一点单薄,他的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渗着点点殷红的血迹,那浅金色的发,被风吹的很乱。   “这里风太大了,我们回去吧。”她说了一句,转身钻进了塔楼的铁门里。   他跟着她,进到了这段回廊里,四周仍旧是黑洞洞的,他突然间停住了脚步,像是对她表白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或许,我为了利益出卖了许多,可惟独坚守着爱情。”   碧云怔了怔,埋下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下了旋转的楼梯。黑暗里,可以潜藏住内心不安的情绪,其实就在他带着她来到这座城堡的那一刻起,她渐渐开始相信这一切了,她理解了为什么那位始终怀着浪漫主义理想的忧郁的国王,不问政治,喜欢在夜间独自行动,这样一位年轻的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君主,竟然能与铁血刚毅著称首相俾斯麦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因为在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座城堡,如天国般最纯粹、最圣洁的领域。   碧云先他一步回到金色的大厅,他从回廊里轻步朝她走来,望着她说到:“今夜我们将住在这里,管家为我们准备好了房间。一会儿,他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当然这座城堡里,还有很多故事,以及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   “不,我想回去。”她突然开口拒绝。   “你在说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眯起了眼睛。   “请带我回去,回到那栋房子里去,今晚我不想住在这儿。”   他伫立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裹着他的黑色披肩的她那娇小的身,一步步地远离,直到消失在金色大厅的尽头。   2315茉莉香16五环勋章   15—茉莉香   火势烧的很快很猛,二楼的房间毁坏的严重,一楼和地下室的情况则要好一些,只是被熏黑了墙壁,经过了一日的抢修,部分房间基本上能够使用了。   碧云再次回到这座别墅,住在这栋房子里,每一个房间,她都能够安心地进入,只是不敢再踏入书房一步,她害怕那架黑色的钢琴,害怕那钢琴清脆的声音,彷佛听到自己的手骨断裂时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响。   可是琴声分明又响起,竟然是《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的旋律,碧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她的手虽然能保持着基本的活动能力,但是不能再弹琴,因为筋腱断裂,她的十指再也掌握不了那精准的节奏,也跨不了宽广的音域。那乐声优美抒情,不是钢琴的音色,而是小提琴的声音,是什么人,能够在这夜色中,拉动这个故乡的旋律,弦声圆润而含蓄,丰厚又纯净。她被那悠扬抒情的乐曲声吸引,步入这个有着无数恐怖记忆的房间里。   书房里并没有开灯,在寂静如水的月光下,伫立着一道黑色的狭长的身影,他将琴放在锁骨上,下颌轻轻顶住,左肩稍稍耸起,右手娴熟自如地拉动弓,一串串音符,自那琴弦和琴弓的轻柔地磨合中摇曳而出,回荡在这月夜的空气中,像是细碎的茉莉花瓣飘落到水面上一样委婉而多情。   他缓缓把琴从肩头取下,一手握着提琴,一手持着琴弓,直立在窗台下,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的,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窗外夜色下,月光的清辉,笼罩着他金色的发,他宽阔的肩膀,狭长的腰身,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恍然间想到自己已经定定地望着他太久,是一首曲子那么久,又像是瞬间已经过了千万年那么久,努力地想从他的身上错开视线,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眼睛已经被他征服,不仅仅是眼睛,她的耳朵里,还回荡着小提琴那悠扬的旋律。   他放下琴,对她微笑,启动嘴唇,像是在念诵诗歌,从他口中诉出的却是这首歌的词。   What a beautiful jasmine flower   What a beautiful jasmine flower   This beauty in full bloom scents the air   and deserves lots of praise for its sweet and white   Let me pick some flowers   and send to others   Oh, jasmine flowers, jasmine flowers   他念完了着几句词,唇边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我知道英语不足以诠释这首歌的内涵,请原谅,我不能把它完整地翻译成德语,而我的中文又不够好,不足以演唱它。”   听了他的话,她抬起头,不经意间与他的眼神交汇了一秒,他敛住微笑,冰蓝色的眼睛里释放出纯白的冷冷的火焰,她知道那火焰的温度可以把她瞬间融化,所以她选择低垂下头,死死地盯着地板的裂缝,也绝不再次看他的眼睛,他却始终凝视着她,手掌轻轻地抚摸上她的脸颊。   “我的天使,你就像是歌词中的茉莉花一样柔弱、可爱、洁白、清香。”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你内心一定在恨我。”   她别开脸,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但是她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   于是他继续自言自语般诉说着,“请原谅我对你做的一切,我让你的双脚布满了伤痕,不能再跳舞,让你的手指断裂,不能再弹琴,可这一切一切,都是因为爱,是的,因为我爱你,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那种埋藏在心底,却随时都要鼓动出胸腔的,强烈的悸动是什么,……我没有理由接近你,所以只能以暴虐来敲开你的心门,我也不能忍受任何人分享你的美丽,所以我选择杀了一切妄图接近你的人,宁肯也毁了你。”   她低着头,没有看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她忽然被他拉到身边,肩膀被他握地发疼,只听到他在她额头上方继续说到:“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爱上了你,我鞭打你、凌虐你,就是为了证明我并不爱你,可是爱情不是数学公式,它无法被逻辑和理性证明,我越是严苛地惩罚你,越是情不可遏地爱你……”   “不!够了!盖尔尼德,我不能接受,这种爱太疯狂了!”她推拒开他的身体,她感到自己再不反抗,就会被他占据,“你这样疯狂的虐待我,却说这是因为爱我,如果有一天,你杀了我,也会说那是因为爱我。”   他没有立刻上前抱住她,或是继续攥住她的手,而是任她逃到几步开外,自己则定在原地,双手向着她平展开,发出低沉的似乎是从黑暗的地底发出来的声音,“不,我不会杀你。当然,依照我的本性,我是会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   碧云慌乱地错开他冰蓝色的眼睛,她相信他此刻说的话是真的,他所倾吐的爱意也是真的。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可以残酷到极致,也可以浪漫到极致,他的极端的浪漫寓含在极端残酷之中,为什么他给她的总是那么极端的感受。她习惯了中庸雅正,刚柔相济,这不是她内心所向往的文明。“不,不要把我推向这样非此即彼的极端的境地。”   他上前了一步,仍然是眼睛注视着她,双手却没有碰她,“你们中国人做事从来都是儒雅含蓄,我不要像那歌词那样,想要采摘这美丽的花朵,却思前想后、畏首畏尾,那不是我,你是什么种族的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没错,我要你这朵洁白芬芳的小茉莉。”   “可你爱花的方式,不是观赏和尊重,而是轻贱地把它摘下来,放在手中玩弄,等待玩腻了的时候,就会践踏在你黑色的军靴底下……”她拼命地摇着头,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再次不可抑制地激动了起来,“或许你可以轻贱我的身体,可你永远不能攫取我的灵魂!”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低头凝视着她低垂的脸,“看着我,碧云,看着我的眼睛,让那些繁文缛节见鬼去吧,我要你,就一定要得到你,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都必将属于我,我会让你知道灵魂深处也在渴望着。”   “不,我没有渴望,我也不爱你,一点也不。”她直截了当的拒绝,她像一尾小鱼,在他冰蓝色的目光编织成的大网中四处逃窜,可他显然不会给她机会再次溜走了,他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抚摸上她的唇,轻轻地说到:“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犹豫、迟疑,企图抗拒,这双美丽的乌黑的眼睛,轻易就出卖了你的内心,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也想抑止,可是能够以理性抑制住的,就不叫爱情。”他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再次神情郑重地向她发出邀请,“碧云,看着我的眼睛……”   他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可是却会放射出火焰,太阳一般炙热的火焰,再看一眼,她会被它烧成灰烬。再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抖动着肩膀,呜咽地哭了出声,“我不要看,我会被你的目光,烧成灰的。”   “那就让我们一同化为灰烬。”他用拇指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他的唇那么灼热,她闭上眼睛,吸入他灼热的气息,真的要被烫化了。   他抱起她,她脑海里彷佛一片空白,天花板在头顶旋转着,她被他横抱着上了楼梯,走进二楼的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她仍然是呆呆地望着他,双手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胸口有些发闷,脸颊也有点微热,不知道何时变得绯红。   他看见她并拢着腿坐在床沿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有些害羞地低垂着头,于是他轻轻俯下身子,半跪在她的身边,让她可以低着头,就能够看到他的脸,他静静地望向她,近距离地打量着她的脸蛋、眼睛和嘴唇,轻轻抚摸她的黑发,不想给她压迫的感觉,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行,就这样等待了许久,直到膝盖跪的有些麻木,但他没有换动作,继续动也不动地坚守着,他彷佛是个一个调皮的孩子,在等待一只在地上啄食的小鸟,一步步地蹦进他布置好的陷阱里,此时此刻哪怕一个轻微的响动,都会让这只鸟儿惊起,拍打着翅膀飞逃,他捏起她的小手,让她的掌心展开,贴在他的脸颊上……   “我的天使,你可真美。”他发出轻声的赞叹,她的脸颊更加红润了,指尖轻轻碰触着他温热的肌肤,他好英俊,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睛,从他把她抱起来到现在,她的脑袋一直是晕晕乎乎的,他们那么近,近地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的天使,你乌黑的秀发可真美,”他靠近她的头发,闭上眼睛在她的头心深深地嗅了一口,一串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丝上。   她的手从他的侧脸,缓缓地攀上他的金发,他的发是那种浅浅的金色,发端有着天生的卷曲的波浪。她的纤细的指头,在那波浪里调皮地搅动着,把他的头发弄地有点凌乱。   “我的天使,你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样,清澈透明,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眼睛。”他微微低下头,又用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被他吻地颤抖了一下,张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金色的睫毛,冰蓝色的瞳孔,没有那种胁迫逼人的寒光,而是温柔到不可抗拒,彷佛要把她吸入到里面。   “我的天使,你的嘴唇真美,像是玫瑰花瓣一样诱人的弧度,茉莉花一样迷人的香气。”他的唇贴近她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轻柔地吮吸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嘴唇。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唇上,他的唇相对来说算是削薄的,体块分明,蜜釉般的颜色,性感的弧度,她的小手也忍不住摩挲着他的嘴唇。   他继续说到,“你为什么会这么美,每一寸皮肤都在诱惑着我,告诉我,如果这里抑制不住了,应该怎么办?”他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的衬衣上,隔着那冬衣厚密的棉料,她彷佛能够触摸到他的心跳。   他猛地勾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有些颤抖地说到:“听到了么?它在为你跳跃,为你悸动,为你沸腾的声音。”   她真切的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听到,其实她的心跳也同样的加速,她再次埋下头,把脸温顺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她能感觉到他正展开双臂包围着她,紧紧地收在怀里,他的怀抱那么灼热,弥漫着强烈的男性气息,这一次没有任何危险的要被侵犯的感觉,反而让她觉得很安全,很温暖。   ……   温暖的晨光把她扰醒,她刚一张开眼,就看见他的眼睛,他已经醒了,冰蓝色的瞳孔彷佛一汪清泓,她乌溜溜的眼珠转动了几圈,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她有些尴尬地朝他微笑了下,脸迅速地蹿红。   “你看,你还是对我笑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他语气彷佛有些嘲弄,但是眼神却变得幽深,这一刻,他真的等了好久,虽然她笑的很勉强,可还是让人着迷。   “不笑,难道哭?”她背过身子,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不,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流泪。”他边说边深深地吻上她的肩胛,轻锁的眉头让那眼窝更加深陷,“你的泪水会让我心痛。”   她也闭上眼睛,嘴角却掩不住笑容,她的心像是一颗在火焰下迅速融化的巧克力,一下子就这么甜蜜,她不想让他看到只因为一句话,就让她那么幸福和得意,但她又想给他回应,她手向后伸着,轻轻揽住他的脊背,指尖传来斑驳的触感,她记得他的后背有恐怖的伤疤,“你后背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这伤让你害怕么?”他低沉的声音自她脑后响起。   她点点头,不过比起恐惧,还是心疼占了多数。“你是贵族么?你的名字里带着‘冯’,”弗雷德里希·艾尔伯特·冯·盖尔尼德。”她念着他的名字,她的脚腕上刺着他的名字。他是艾尔伯特家族的后裔,天鹅堡的所有者。   “贵族?在那个男人没有遗弃我和母亲之前,……至于那伤,是我养父留下的,他是个清教徒,他们坚信人类生下来就有罪,即便是一个孩子也不例外,他每天早晚要代替上帝来鞭打我,还为之找了一个很动听的理由,是为了避免我死后灵魂入地狱。”他说的很平静,彷佛话中提到的那个人跟他毫无关系。   “怎么能够这样,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即使是偶尔犯了什么错,也不是他们的罪过!”碧云为他年幼时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长叹了口气,又喃喃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你在念诗么?”他用胳膊支撑起身子,打量着她的侧脸,她的长睫毛一眨一眨的,听到她说故乡的语言,顿挫的语调,很像是诗歌。   她没有回答他,乌黑的眼中尽是愁绪。   “该死,说我懂的语言!”他扯过她的胳膊,强迫她面对着自己。   碧云无辜地望向他冰蓝色的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把它表达给你听,那是我们蒙童就开始读的《三字经》。”   她清澈的眼神和奋力的解释,让他很满意,略微沉淀了下情绪,“还要听么?”   她的眼中有几分不忍,不过她真的想听下去,于是她点点头。   “他鞭打我,开始是用藤条,后来是用铁制的鞭子。惩罚我禁食7天……我失手杀了他,很害怕,趁着夜色从那个家里逃了出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我刚过完12岁生日不久。”他沉默了一会,眯着冰蓝色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可后来,你怎么会……”她小心翼翼地问到。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思索了一下,委婉地回绝了她的问题,“宝贝,这涉及到帝**队高层的机密,我不便对你多说,而且你知道的太多了,并没有好处。”他停顿了一下,又试图对她解释着:“只要学会何时该展示忠诚,何时该背叛和出卖,想获得迁升,那很容易。”   碧云乖巧的点点头,心里很明白他并没有恶意。他也不再继续解释,伸手从床头的柜子上的烟盒里,取出了一只香烟,在柜子上掸了掸,又拿了火机点燃了它,轻轻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顺着他的鼻孔里轻轻溢出。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他胸膛上的肌肉很厚实,和他尖狭的脸有些不太协调,她闭上眼,听到他稳健的心跳,为何他这么擅于使用暴力,为何他那么放纵**,一个极端往往导致另一个极端,压抑不是办法,她突然想起一句话,先前听私塾先生讲的时候,她还听不大懂,父亲也不许她追问,如今正是应了这个问题,她又自言自语地说到:“这真是……食、色,性也。”   “你又在念诗么?”他垂下冰蓝色的眸子看着她,这一次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不是诗!这句话是我们中华的一位先贤圣人说的,意思是饮食和男女之间的欲-望,都是人的本性。我们要正视它的存在,不能过分压抑,也不能过分的纵容。”她望向他,很认真的解释到。   “你的老祖宗说的很对,”他蓝色的眼睛变换着深浅,夹着烟卷的手指微微抬起,另一只胳膊卷起她的身子,淡淡的烟雾轻轻吐在她的鼻尖上,“可面对你这个诱人的小妖精,我就是想要纵容……”他封上她的双唇。   16—五环勋章   终于,第三天早晨,碧云发现自己真的下不了床。他叫艾玛送来两份早餐。碧云感到很饿,因为他总是想方设法消耗她的体力,但是她没有胃口去吃那些血淋淋的牛肉,尽管她面前的那份并两面都已经烤透,她端起床头柜子上的一盘蔬菜和水果拌合的沙拉,这显然是艾玛特别为了自己准备的。   “你这个小白兔。”他托着杯子,咽了一口红酒,皱着眉头盯着她“咯吱咯吱”地往嘴里塞青菜叶子,“怪不得这么瘦,原来你只吃草和树叶。”他把她的那份烤的很透的牛排端到了她的面前。碧云摇摇头,不是她浪费食物,在她的意识里,早餐就是该吃点素的,那大块的牛肉她吃不习惯。   “把这杯牛奶喝掉。”他放下牛排的盘子,夺过她手中的沙拉碗,又从床头柜上端起盛满牛奶的玻璃杯子,再次放在她的眼前,这次他的口气有些强硬。   碧云顺从地从他手里接过牛奶杯子,就在唇边,仰头大口“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半杯子,她嘟起嘴巴,浅浅地皱眉,事实上她并不是十分喜欢喝牛奶,特别是欧洲出产的牛奶,不知道因为奶牛的品种不同,总觉得有种浓厚的腥气。碧云突然念起家乡的茶叶,如果现在能喝上一盏清茶,那该多好,太湖的碧螺春、明前的龙井,什么都好,当然她最爱的还是故乡那被初夏里的茉莉花薰制成的茉莉香片。她双手握着杯子,低头啜饮着剩下的一半牛奶。   “这还算是听话,”他的大手掳顺着她柔软的黑发,眼看着她把最后一口牛奶也吸进了嘴里,“喝吧,我想你的胸部更大一点。”   闻言,她“噗嗤”一声,把喝进口里的牛奶全部喷了出来,还被呛得不住地咳嗽。“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俗!”她脸红着向他抗议。   他盯着她嫩红的唇上残留着白色的牛奶沫儿,轻声笑了出来,“还有更粗俗的,你想听么?”   “不……不要。”她猛地向后撤着身子,却没留意自己本来就是坐到了床沿上,一不小心从床上翻了下去。   他迅速起身,想抓住她的胳膊,手下却一滑,并没有抓住,只见她已经掉到床下,一手捂着额头,眼角里闪着泪花,吸着鼻子说到:“呜,好痛,”她的额角被床尾磕起一个小包,木木地钝痛。   他略微低头,先是关切地望了她一会,发现她只是被磕碰了一下,并没有出血,终于忍不住,仰头大声地笑了起来。   碧云对于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很不满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故意气呼呼的“哼”了声,然后扭过头装作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赤着脚走到书架旁边,上面整齐地排放了一些硬皮的书籍,中间的一层,是几个木制的镜框,里面却没有照片,那透明的玻璃里面镶嵌的是一枚枚闪亮的金属勋章。   “好多的徽章……”她的指头抚摸上一个镜框,每一颗勋章作工都很精致,设计的也很漂亮,他们总是喜欢在黑色的制服外面,佩带上各色的勋章,象征着无上的荣耀,可是看了这些,她心里却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倚靠在床头,略微抬了抬头,眯着眼睛说到:“从你的左手边开始数,第一枚是银质国家体育章、第二枚是国家银质马术章、后面并排的两个是银质冲锋队章和金质冲锋队章、第三个镜框里略方的是南非国家体育章、后面是大十字珍藏章、卡瓦列雷迪德大十字、南斯拉夫皇家章、圣尼古拉萨瓦大十字、二级但泽十字……还有一些放不下了,在抽屉里,本来都把这些放在书房里的,可是因为那场火灾……”他没有说下去,闭上嘴,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炫耀的口气,她耳朵里听着他的介绍,眼神扫过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勋章,突然想到一首诗,缓慢地念了出来: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又是哪位老祖宗的名言?”他望着她清秀的背影哼笑了起来。   “这次是诗了。”她低低地答道。   “哦?”他撑起上身,从床上下来,也是赤着脚踏在地板上,两步走到她的身后,展开双臂把她包在怀里,把尖狭的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是什么诗?不要用你老家抑扬顿挫的语言,我要你翻译给我听,是关于爱情的么?”   她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因为他灼热气息吹在她的耳边,弄得她痒痒的。他没有再继续追问诗文的内容,似乎把她的表现当做了羞赧,宠溺地说到:“你这个喜欢害羞的小家伙。”   碧云干脆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很厚实和温暖,倚靠起来非常舒服,突然她的眼睛一亮,在众多的勋章中见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碧云不禁伸手把那个镶嵌它的相框取了过来。徽章系着一条宽阔的红色黑边,中间是五条白色条纹的绶带,这枚勋章除了金色的细线做装饰外,几乎全是白色的珐琅彩,最上方是一只展翅的鹰徽,下面的主体部分是两层交叉的五角缎带,金色的和白色的,最与众不同的是,徽章最上层,是白色的镶着金边的五环。她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见过这个标志,和那赫然的黑色十字不同,这个白色五环的标志显得那么亲切。   “你刚刚说的这个是什么勋章?好漂亮呀。”她轻声赞叹着。   他双手环绕着她,从她手里接过相框,修长的手指打开相框的盖子,把这枚勋章取了出来,平放在掌中,这枚徽章很大,应该是佩带在脖子上的,碧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戴它,如果有正规的场合,他一般是在领子下面佩带着大号的黑十字。   碧云一手把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手轻轻地触摸着这个五环的图案。   “她是一枚奥林匹克勋章,宝贝。”他轻声给她解释着。   “奥林匹克?”碧云不禁有些诧异,尽管她知道这个图案所代表的意义,“你说的是奥林匹克运动会么?”   “对,但这不是奖牌,算是纪念章吧,政府颁发的。”   “你参加了奥林匹克运动会么?”她更加惊讶,嘴巴都合不拢了。   他笑了,有些故作神秘地说到:“事实上,在那次比赛上,我获得了一枚金牌。”   “什么?真的?你是奥运冠军么?!什么项目的?”   他沉吟了片刻,答到:“马术。”   “马术?!好棒!”她简直要跳起来,   “你很喜欢她么?”他没有承接着她欢呼雀跃的情绪,而是微微眨动着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的冰蓝色眼睛,低沉地问到,“我有这么多勋章,为什么你单单喜欢这个?”   “恩,也说不好啦,就是觉得它很漂亮。你看这五个环,各自成圆,又环环相扣,这个设计很巧妙,难道不是么?”她双手扯着勋章的丝带,转过身子抬起手臂,在他的□的脖子,那突出喉结的下方比量了一下,又抬眼着他的脸,微笑着问到:“你参加运动会的时候,一定很有意思吧!给我讲讲赛场上的事吧。”   “的确很有趣,不同种族,不同国家的选手们,在一个赛场上激烈角逐,但是冠军只可能有一个,那就要看,是谁更高、更快和更强。”   “哦。”她应了一声,把那颗勋章放回到盒子里,小心翼翼地覆盖上玻璃镜框,摆放到书架上。   “怎么了?宝贝。”她彷佛突然间对那枚勋章不再敢兴趣了,他有些疑惑的问到,其实刚刚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着迷人光彩的时候,他有一股冲动,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欢,他就把这颗勋章送给她。尽管这里的每一颗勋章都代表着个人的荣誉和功勋,对他来说理应是无比珍贵的,可是骑士精神重要的一条,当一个男人在他所崇拜的和爱与慧美之神面前,他心爱的女人面前,是没有什么不能贡献的。   她不像是位丰慧的女神,而是像个小女孩一样聒噪,“我也想要骑马。”   “骑马?好吧,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他冰蓝色的眼神浑浊了起来,突然间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到,“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来骑一下你。”   2417盛装舞步18周末茶会   17—盛装舞步   碧云安静地平躺在床上,柔弱的身子陷入到白色的床垫子里,只觉得浑身酸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户外面,午后的暖阳,透过那及地的暗红色厚绒布窗帘,外面那一层轻薄的褐色蕾丝边纱帘,照射进屋子里,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洒在床面上,照得人昏昏欲睡,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屈指算算,已经三天了,可她大多数的时间都离不了床,连早饭和午饭也都是在床上解决的。碧云轻声叹了口气,看见他点燃了一颗烟,上身倚靠在窗边的躺椅上,一面晒着太阳,一面悠闲地翻着一本体育杂志,突然间他抬起蓝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对她说到:“下午,我带你去骑马。”   “恩。”她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躲进羽绒被子里,心里直为早晨冒失的要求后悔,现在她这幅样子,连下床走路都困难,怎么能够骑马。   他看见她整个人像蚕一样躲进了茧子,把手中的杂志扔在一旁,从躺椅上起身,攥住她露在外面的一把黑发,轻轻把她的脑袋扯了出来,她的头发被他揪的有些疼,不情愿地扭头问他:“你要做什么?”   “你困了么?宝贝。”他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我来陪你睡一会。”   “不要。”她转过头去,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   “走吧,出去晒晒太阳。”他不容分说地掀开被茧子,把她从里面抽了出来,平放到地板上。   她就这样被他赶下了床,气呼呼地来到洗手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用一个发卡,在脑后束了一个简单干净的马尾,换下那件粉紫色薄纱睡衣,套上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子。他也没有穿他的黑色制服,而是在白色的衬衣外面罩了一件卡其色的条纹风衣,下身是一条猎装的褐色长裤,黑色的马靴。他在一楼大厅的沙发前,等了她好久,她才缓缓地从楼梯上下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显然她对外面的天气和温度没有足够的认识,在即将出门的时候,他不得不给她罩上了一件厚实的羊毛披肩。   她被他带到马厩里,负责饲养马匹的的士官为他牵出来一匹白马,这匹马儿是被单独饲养的,士官抚摸着马儿的长脖子,又刷了刷它的鬃毛,娴熟地套上马鞍,马儿很漂亮,雪一样纯白的颜色,乌黑的眼睛,它低着头,步态均匀,显得很温顺,他向饲养员礼貌地致谢,然后慢慢地牵着它的缰绳,走出马厩。   他把她抱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从后院的小门出去,驾驭着马儿一直向着山野边的小河走去,沿着河堤漫步,溪水潺潺、春日融融。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虽然树木还没有全绿,山野里处处都透着早春的气息,他放弃了带着她,驾驭着马儿,快速奔跑一会的念头,她看上去已经受不了任何的颠簸了,苦着一张小脸只嚷着要下来。   “宝贝,你不该穿裙子出来骑马。”他抱她下马的时候,顺便揣探了一眼那粉色裙底无限的风光。   “我又没有别的衣服!”她嗔怪了一声,谢天谢地,自己的双腿终于着地。   “好吧,明天,带你去买点衣服。”他笑的爽朗,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平铺在地上,让她坐在上面。又向前走了几步,找了一块青青的草皮,想把马儿拴在一棵大树上,让它能够吃到地上青草的嫩芽。   碧云坐在他布料厚实的风衣上面,再说土地上已经钻出了青青的草尖,自然不会觉得太凉,她合拢了双腿,微微侧着身子,抱着膝盖,默不作声地向他看去,他的金发那么耀眼,是那种浅浅的金色,有着自然卷曲的波浪,眉毛和睫毛也是金色的,没有哪个国家的王子的照片比他更加迷人,也包括童话故事里的那些,伊萨尔河畔午后的暖阳,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照耀地那么柔和。   碧云迎着微微有些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问到:“想当年,你获得马术比赛的冠军,就是骑着它参赛的么?”   他回答着,“不是,应该说她曾经是一匹优秀的赛马,不过在一次训练中,她的腿受伤了,”他轻拍了拍马儿的后臀,“她不能再完成跳跃障碍的规定动作。”   “啊……好可怜,是腿骨骨折了么?”   “不,兽医说伤已经痊愈,只是每次来到障碍前,她就不敢再向前跨越,”他凝视着低头啃着青草的马儿,眨动着冰蓝色的眼睛说到:“其实这样的一匹马,应该被处死,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像这样一匹良种的赛马,除了在比赛场上获得冠军的荣誉,她的生命就没有意义……”   “她只是害怕,为什么要杀了她?!”   “你说的对,在磕倒的地方重新站起来,能够战胜内心的胆怯,面对着障碍没有丝毫的退却,这需要极强的意志力,人都未必能够做到,何况是一匹马呢。留着她吧,说不定能生出一匹纯种的小马驹。”他轻柔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它抬起头,朝他亲昵地喷吐着鼻气。   碧云微笑着点点头,“奥运会场上,都比些什么?”她显然对他的运动员经历非常好奇,打算刨根问底。   “盛装舞步、障碍跨越,还有综合全能赛,一共三个项目。”   “都是怎么个比法呢?”   “所谓的盛装舞步,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一些规定和自选的动作,包括行进、疾走、慢跑等等,至于障碍赛么……”他轻笑了出来,“那年,比的是骑马跨越一个泥塘,可真够热闹的,用人仰马翻来形容绝不过分,如果我没记错,恐怕只有3位选手没有翻落在泥里,”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还有综合全能赛,那是最艰苦的,要连续三天不停地比赛,这对选手和马匹的体能和意志都是个考验……”他不厌其烦地为她解释着,看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在不停地眨动着,和那有些疑惑的表情,他知道她不可能立刻就完全弄懂这些,就不继续深入地讲解细节。   “现在,能为我表演一下么?”她的黑眼睛突然间闪烁了一下,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我好想看……盛装舞步。”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要求,而是凝望了她一会儿,他并不真的喜欢那种被固定好了步子,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花式表演,当日比赛场上那个环节中,他也并不占优势,反而是在障碍跨越和三日赛里,让他脱颖而出,他陶醉于那种驰骋和跨越,激烈的角逐和残酷的竞争,但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是对那个感兴趣,可她的要求让他无法拒绝,实际上,他也不想拒绝。   “好吧,很荣幸为您表演,美丽的女士,”他微微欠欠身子,像她致意,重新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对她说道:“不过我也很久没有练习过了,给你展示几个基本的动作。”说罢,小声给了马儿一个指令,他的坐骑立刻进入了状态,先是在他的指令下原地快步,而后变换方向前后漫步,又做了几个横斜的步子,她看得有些入迷了,特别是当马儿四蹄踢踏,踩着花式步子的时候,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怎么能靠肢体动作和几个简单的口令,就把这种强大的动物驾驭的这么好,马儿像是在跳芭蕾舞,那步子规范又炫动,优雅而奔放,她还以为只是人才能跳芭蕾舞,以前她在教会学校里,见过的最好的舞者也不过如此。   他从马背上翻跃下来,双手扼住缰绳,立在原地注视着她微笑道,“这得经常练习,有些步式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人和马都是一样的,不过她比我表现的要好。”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赞美,又踢踏了一下前蹄,喷吐着鼻息。   她望着树下的马儿,呆呆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得到鲜花、掌声和应有的赞美,尽管盛装舞步并不是他的强项,但也是奥运金牌的一部分,他的表演绝不是平庸的水准,这多多少少的让他有点失落,拴好了马,坐在她身旁,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到:“相处久了才能体会到,马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是一位骑手生命的一部分,与这位高贵的、富有灵性的伙伴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忘记很多的烦恼和忧虑。当马鬃在风中飘扬、在大地上飞奔驰骋时,那种心心相惜,合二为一的感觉妙极了……”   碧云仍是直愣愣地望着马儿,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他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停住了话,略微低头打量着她的侧脸,只见她仍是一言不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秀气的眉头轻锁着,轻轻咬着玫瑰色的唇瓣,像在思考着什么深刻的问题,他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打断她的思维,转头也向着马儿的方向望去,与她的视线并行不悖。   她在心里赞叹不已,这种体育比赛设计的真好,最大程度地展示力量与优美、优雅与韵律、协调与奔放,她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何他会有屡屡被提及的那个称号——“优雅的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先前她只记得他的暴虐、冰冷和深不见得的黑暗,却忽略了这个称谓最本质的意思,他是一位优雅的骑手。记得以前学校里老师讲到中世纪的骑士精神,所必要的谦逊与仁慈、荣誉与牺牲、英勇与信念、诚实与公正,这与私塾里先生教的“仁、义、礼、智、信”,不是有些相似么,只是多了一份绅士风度和狭义精神……   柔软和煦的春风吹过河堤,独角兽一般纯白的马儿安静地低头吃草,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正凝望着她。   “我想吃樱桃。”她突然冒出一句话。   “宝贝,你说什么?”他有点不解地问,这个小家伙的脑袋转的可真够快的,前一刻还在谈论着奥运会的马术比赛,突然就转到食物上,他不记得自己刚才的话里,哪一句樱桃有关系,“你饿了么?”   她朝他露出羞赧的微笑,“你在巴塞尔威尔莱茵河畔的樱桃园,现在什么样子了?它们什么时候结果子?我可最爱吃樱桃了。”   “樱桃园?”他被她说的一愣,“什么樱桃园?”   “你忘记了么?是你带我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对我说的,你在威尔莱茵河畔有座庄园,有个叫马汀奴的老管家在守着它。那里春天来的很早,在这里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那里的树木都已经发芽……”   他咬着嘴唇,沉吟了半天,微笑出来,“是的,樱桃园,大概……树木已经长高了吧,要等到夏天才能成熟。”   “那你答应我,夏天的时候,要带我去吃樱桃。”她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粉色裙子,尽管裙摆上并没有沾上一丁点的泥土,看样子,她是想跟马儿玩一会儿。   他仰头望着她,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一股清澈的溪流,微笑不语。   “怎么?不行么?”她回头看着他问到。   “当然可以,宝贝。”他轻笑着说,可是语气有几分郑重。   听到他的保证,她才安心地转身,埋着轻柔的步子靠近马儿,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去摸它洁白的鬃毛。   他望着她的背影,眉毛微微簇了起来,心里默念着,威尔莱茵河畔的樱桃园,是的,带她去那里不难,但在那之前,他得赶快筹划着买块地,让人种上樱桃树,还得再找一个叫做“马汀奴”的老仆人。   18—周末茶会   一周的假期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周末,他特别安排了这次小聚会。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虽然穿了党卫军的黑色制服,但是并没有挂军衔或者是勋略带,不是行家绝对看不出,那坐在窗边的俊美男子,是位帝国的上将,另一个推门而入的高大男子,他的军衔本来也不低,更不用说他还拥有着一颗让任何一个帝**人眼红的银橡叶勋章,只不过他并没有佩戴她,因为他更为低调地穿了一身灰色的西服套装。   “嘿,艾克尔,最近忙么?”他挑起修长的手指,朝来人打了个招呼。   这个身材健硕,又有几分斯文气质的男人,显然是赶来的有些匆忙,“对不起,我迟到了2分钟,”他落座略微喘了口气,条件反射般地轻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回答刚刚他的问题,“我正在赶一个实验报告,突然听我的助手说,你要找我,理由竟然是想找我喝酒?”   “对,就是想喝酒了。”他扔下手中的菜单,有些慵懒地倚在宽大沙发椅的靠背上。   “你这个理由真够绝的,你最近不需要去驻地么?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艾克尔打量了他一下,“看来你最近很是清闲,气色也不错,比我上次在歌剧院见你的时候要好的多。”   他哼笑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朋友,“我询问你的工作,是理所应当,而你打听我的工作,就是违反纪律。”   艾克尔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微微侧头,打了个响指,把服务生叫到了身边。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吩咐?”一个打扮齐整的黑衣侍者躬身向前,来到他的座椅旁边。   “我已经替你点好了,一份芝士焗法国蜗牛,意式咖啡,黑森林蛋糕,”他强调了下,“两块,”他边说着,边微微低头,抬眼看着艾克尔,“我带了两瓶香槟,陪我喝一点。”在他的杯子里倒上半盏琥珀色的酒。   “谢谢,我想这些足够了。”艾克尔礼貌地辞退了服务生。   “你的女助手呢?那位孔小姐,她怎么没有来?”他把半瓶香槟放在桌子上,一手托起杯子,在鼻尖下方晃动了几下,放佛在嗅着杯中美酒的香气,微笑着问到。   “她稍后就到。”艾克尔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总得有人收拾打扫试验室。”   “哼哼,那小妞还真是你的助手么?你可是真是暴殄天物……”   “抱歉打扰您,先生,这是您要餐前上的甜点。”黑衣的侍者轻步上前,他托举的大餐盘中央,只有一盏精致的小碟,里面摆着一块铺满了巧克力碎屑和一点红色果酱的蛋糕。   他微微皱着眉头,只见艾克尔那双灰色眼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蛋糕。“我点了两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确定是两块?”艾克尔转头看了一眼,问到,“那么,女士们呢?”   “两块都是给你的,女士们要保持身材。”他有些意味深长地扫过艾克尔白色衬衣,裹盖的健壮胸肌下面微微凸出的小腹,轻声笑了出来,他咬了下嘴唇,还是忍不住继续说到,“平日里你总是穿制服,多日不见你穿便装的样子,我发现,你的身材更加丰满迷人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开这么昂贵的香槟庆祝。”艾克尔再次拿他的奚落当做耳旁风,擎起他面前的香槟瓶子,仔细地辨认着那褐色标签上的小字。   “这个稍后再告诉你,对了,还没有给你的美丽女助手点餐,她喜欢吃点什么?”他把菜单递给艾克尔。侍者站在他的面前,他似乎没有怎么翻动菜单,就抬头对准备记录的侍者说到:“要一份红酒莎朗牛排,七成熟,一杯焦糖花式咖啡,餐后上,一杯芝华士农药,一份鱼子酱沙拉,稍等,或者是什么水果沙拉……”他又翻了一下餐牌,有些难以确定了,“菠萝还是蓝莓……”   “下面是一层脆薯饼,上面全部是乱七八糟的水果和奶酪的大杂烩,要铺的满满的那种。”他在一旁开口说到,用修长的手指比划着。   “有的,先生。”侍者隐忍住笑意,“就是邻座女士们面前的那个,水果挞,是本店新添的特色。”   两个男人同时望向邻座的桌子上,只见那儿坐着打扮的优雅入时的两个金发女郎,她们正在悠闲地喝着小壶的红茶,其中一个面朝着他们的,正往嘴里填着一块什么水果,而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微碰了一下同伴的手,另一个女孩心领神会地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她迅速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似乎没有看到女孩们惊艳的目光,他问到,“怎么样?”   艾克尔微微点头,“好吧,来一份。”   侍者躬身退下。   他举起酒杯,正准备提议与朋友先喝上一口,却看见艾克尔已经展开餐巾,拿起了餐刀和叉子,轻轻切了一块蛋糕,填到口里,挑挑眉毛,表情很是受用。   “上帝啊,这么甜腻的东西,你怎么能吃的下去……”   “别小看这块蛋糕,它融入了多么美妙的原料,酸涩的樱桃肉、甜美的纯奶油、微苦的巧克力,当然必不可少的是醇香的樱桃酒,要用黑森林产的樱桃、樱桃汁和樱桃酒,才能混合出这种独特的发酵的味道,一块完美的黑森林,应该是能够经受得起各种挑剔的口味,它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你舌尖的味蕾,这难道不绝妙么?”他说的很慢,却迅速用叉子,把那块蛋糕解决掉了,拿起餐巾优雅地抹了抹嘴。   他捂住嘴,对艾克尔的话不置可否,“任何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得深奥晦涩,”又略停顿了下,轻笑着说到,“不就是一块蛋糕么?”   艾克尔并没有理会他,闷闷地启动嘴角笑了一下。示意侍者收走了盘子,又用手指轻轻掸了掸垫在杯子下面的方巾,彷佛从来没有上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你的新实验进行的顺利么?需要经费支持的话,跟我说。”   “目前来看进展还算顺利,不过,如果按照计划进行下去,想要达到那个预期的目标,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的育龄妇女。”他冰蓝色的眼睛盯着艾克尔高挺的鼻梁,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我已经打了报告上去,或许可以用一些相近种族的适龄的妇女和儿童,来作为计划的辅助……”   “这是你的打算么?”他打断了艾克尔的话,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变了一个话题,“那么,艾克尔,以你医生的身份,你真的觉得,雅利安人要进化的完全,更加优异么?”   艾克尔眯起他灰色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引导我言论犯罪么?按照官方的说法,的确是这样没错。”   “别担心,伙计,我只是考验一下你的立场是否坚定。”他哼笑了声,举起杯子,独自咽了一口酒,似乎是在把玩着杯子,把眼神错开,不经意地落到邻座那两个金发的漂亮姑娘身上,她们从刚才开始一直不停地回望着,交头接耳,讨论地那么热烈。他深信自己根本不用监听器,就能知道那谈话的内容。   他的眼神突然一闪,冰蓝色的焦距从那两个漂亮女孩身上移开,因为在一个侍者轻轻拉开的大门中央,蓦然闪现的一个美丽女子曼妙的身姿,吸引了他的视线,她黑发黑眸,穿一袭素地青花的裙,披了一件白色的羊毛构织的披肩,那长没过脚背的长裙子的剪裁并不常见,上身及其合体,下摆在腿弯处开了一条缝隙,把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地更加袅娜多姿,她也看见了他们两个,低头浅笑了一下,轻步走来……   “芷伊,你来了。”艾克尔站起身来,为她拉开椅子。“我想我不用再次介绍了,这位是党卫军的盖尔尼德上将。”   “对不起,将军,很荣幸见到您,我来晚了。因为我的导师,向来对善后工作,要求的非常严格。”   “我说过多次了,芷伊,在外面不要叫我老师。”   女孩调皮地吐吐舌头,他将她俏皮的表情收进灰色的眼底。“你这样叫会让我觉得自己顿时苍老了许多。”   “怎么会呢?您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那么年轻有为。”   “你们这群不安分的小姑娘,在背后非议导师。”   他微笑了下,不再理会艾克尔和他的女助手怎么一来一往的对答,从刚才就意识到,她似乎去洗手间的时间太久了些。   “对不起,我离开一下。”他起身,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她的脸色有些发黄,正扶门而出,他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宝贝,你不舒服么?”   碧云摇摇头,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应该是早晨吃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现在已经好多了。”实际上,她已经把早饭全部吐了出来。   他知道一定是逼她吃了太多腊肉的后果,她的胃口并不适应太油腻的东西,“可怜的小东西,”他拉起她的手臂,“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我想你会高兴认识她的。”   碧云被他牵着手,来到座位旁边,他的朋友,那个高大的戴眼镜的军官,还有一个黑发黑眸的东方女孩,她今天的打扮非常耀眼,穿了一身合体的旗袍,配上一个羊毛镂空的披肩,看着这熟悉的剪裁和样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大洋彼岸的欧洲。   “碧云!是你!太好了,又见面了。”芷伊从椅子上起身,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在   “孔小姐,你好。”碧云微笑着跟热情的女孩打了个招呼。   “叫我芷伊。”   碧云点点头,仍然是微侧着身子,艾克尔那审视的眼光,还是让她觉得些许地不适,尽管他也温和了许多,试着跟她搭话。   “刚刚冒昧的为两位女士点了餐,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还想吃点什么的话,就问他吧,反正今天是他请客。”   “谢谢。”碧云轻声答道,却并没有看向艾克尔,而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女孩用她们家乡的语言,交谈甚欢,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两位男士面面相觑的表情,让她们意识到了什么。芷伊笑着提议:“碧云,你看,那边有水果,我们去取一些来吧。”   目送着两个女孩走到餐厅长长回廊的另一头,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喂,艾克尔,你听得懂那话么?”   艾克尔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微蹙着眉头说:“听懂一部分,这是世界上最难掌握的一门语言。她们的语言和她们的思维形式一样,几乎没有逻辑和规范可循,打个比方,风霜雪雨,我们说它是阳性的,而在她们看来,是可阴可阳,阴阳并存,并且在某些时候,可以相互转换,对了,她们管那个叫做‘中-庸’。”   “你说的没错,有时候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边说边笑了起来,“你是个汉学家么?对了,你那妞今天穿的裙装不错……”   “我也并不十分了解这个东方国家,除了茶叶和丝绸,不过可以解答你那个问题,那叫做‘旗-袍’,据说来源于上一个王朝的贵族……”艾克尔略顿了一下,微笑着说到,“其实作为情人,她们再合适不过,小巧、精致、迷人、柔顺。还有种独特的娇羞……”   “很难想象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以为你对女人没有兴趣。”   艾克尔低头微笑不语,分明是他先挑起的这个话题,自己只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几句他希望听到的话而已,只听见他语锋一转,颇为严肃地说到:“听说新的远东军事特派团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了,这在军队内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元首这个计划很英明,黄金和白银永远不会随着所有者的肤色而变色的。”   他边说话,眼神一直望着从远处走来的两个娇俏的女孩,只见她的手里托着一个不大的盘子,里面堆满了水果,她的女伴手中也是一样,满满的一盘子各式各样的水果,她的盘子里却只有苹果一样,红色的和青色的苹果,他低头笑得有些无奈,这是她费了好大力气,逼他吃下的唯一一种水果。   “芷伊,我们好像拿的太多了。”望着手中的一整盘摞的像小山一样高的水果,碧云皱着眉头说到。   2519结束休假20闺蜜聚会   19—结束休假   两个女孩端着水果向座位走去,碧云突然停住脚步,一手按住胸口。   “碧云,你还好么?”芷伊急忙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到,其实刚才就看到她的脸色有些发黄。但是情绪还好,也就没有多问。   碧云捂住嘴巴,眉头紧皱,“没有大碍,就是早晨吃了太多腊肉肠了,到现在胃里还翻腾。唔,不行,我消化不了那东西,还得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去吧……”芷伊接过碧云手中的盘子,交待给服务生送到他们的台面上。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他,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只是微微蹙眉,没有走上去嘘寒问暖,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对坐的朋友,只见艾克尔深深地望向她们的背影,眼神有些异样,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继续谈他的工作,“现在的任务真是有点麻烦,双胞胎的基因问题攻克不下,但是我下属的几个实验室里,那种绝育和放置避孕环的手术已经非常成熟了,那对人体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单就这项技术而已,我们远远领先于世界其他国家……”艾克尔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你知道,不少军内的人找我来做那个,我如果说出他们的名字,你会大吃一惊的。”   “是么?”他对着前来送水果的服务生轻轻点头,他冰蓝色的眼睛却不经意间扫过艾克尔,黑衣的侍者熟练地把盘子放置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然后礼貌地退下。注视着眼前多的有点夸张的两盘水果,艾克尔垂眸啜下一小口酒,唇边露出微笑,灰色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注视着他,“不过,我得为我的病人保密。”   “那么,你可以开个私人诊所了,顺便弥补一下,因为你超龄不结婚,而被罚军饷的亏空。”他回答,冷峻的面孔上看不出情绪,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艾克尔笑的更加大声,“如果论起这个,你会比我被罚的惨,你是党内和军队双重身份。”   “你说的没错,单靠每季度的军饷,我会吃不上饭的,更别提请你喝酒了。”他也端起杯子,跟对面的艾克尔碰了一下,就在唇边,一饮而尽。   女孩们从洗手间里出来,看到远处的座位上,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状似亲密地聊天。芷伊挽着碧云的手臂,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还好么?”他侧过头轻声问到。她点点头,回以微笑,脑袋往他宽阔平直的肩膀上倚靠着,“我没事,你们继续吧。”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艾克尔低头不语,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今年的天气真是奇怪,都3月份了,还是会冷!”孔芷伊突然说到。两个男人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都落到她那件丝绸的素底黑花的裙子上。芷伊被他们看得一愣,眨动着黑色的眼睛,有几分无辜地抗议道,“都看我干嘛?”   看到她那副生动的表情,碧云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只见艾克尔望着她说,“这里是山区,自然冬天的温度要低一些。”   “今年的冬季特别长,气候的确是有点反常。”他接过话茬。   很快的,几个服务生轮流端上了主菜,餐桌上的话题,开始围绕着这个城市的气候和各国的美食展开。碧云没有什么胃口,这次他为她点的菜很清淡,还有一个诱人的铺满水果的馅饼,坐在对面的芷伊吃的很开心,小口啜饮着她面前的琥珀色,后来又变成绿色的饮料,碧云喝了口土豆浓汤,往嘴里填了一点东西,就放下了叉子,干脆把整个上身的力量都靠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上,专心地听他的发言,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听他谈论天气。   小小的聚会,进行了2个小时,他开车载着她回到官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7点多。他停好了车子,把她从前座的副驾驶室里抱了出来,俯身拿起后座上的一些零碎的物品,然后就轻轻揽着她,走在她的身后,为她推开大门,替她褪下羊毛披肩,扶住她纤弱的身子,让她先行换下高跟鞋子,碧云靠着他的扶持的力量,抬起腿,打开链扣,脱掉了高跟鞋子,又踢落了另一只鞋子,终于解放了双脚,碧云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玩的开心么?”他弯腰替她取出蓝色的小条绒拖鞋,摆在她的面前。   “开心。”碧云回眸答到,可惜这个小聚会结束的太早了些,她还没跟芷伊聊够呢,可因为她的肠胃总是不太舒服,只好先回来了,“芷伊说,她在没有课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玩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他低头望着她答道,其实这正是他的本意,给她引荐一个朋友,同样是来自中国的女孩,应该能聊的上来。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很正确,她们聊的非常投机,把他这个中介人晾在一边了,当然艾克尔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到最后那个家伙也并不明白,他组织这次小聚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约孔芷伊,而不是他。   “明天一早,我就得赶回驻地去,你要自己待在家里了。”他略停顿了下,说到:“我下周六的下午才能回来。”   “可不可以不走?”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撒娇着说。   “我总要工作的,宝贝。”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语气宠溺。   “你不是说过,军队欠你的假期,足够你休一年的么?”她松开他,抬头看着他的脸。   “是的,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能请下来一周的假期,已经是极限了。”他解释着,开始脱下自己的制服大衣。   “你不是将军么?自己给自己放个假都那么难,看来这个将军是个空头支票,没什么实权。”她朝他做了个鬼脸,登着拖鞋,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上楼梯。   他望着她的背影,低头哼笑了声,继续脱下外衣,换下靴子,来到会客室里,他得趁这段时间,整理了一下文件和明天去驻地要带的东西,这个礼拜他真是休假了,陪着她游山玩水,完全没有顾及工作的事情,他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桌边积放的几份文件,必须尽快让自己提前进入状态,明天还有很多的公务要处理。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台灯照的他的眼睛有些酸痛,习惯性地用两指拧着额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看到她跑到楼上了,这几天她总是粘着他,像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   他找遍了整栋房子,终于在书房里捉到了她,她正若无其事地埋身在绒布大沙发里,翻着刚刚从孔芷伊那里借来的一本书,他起先并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她认真看书的样子,她一手托着腮,黑色的大眼睛和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看的非常入神,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看着书本。他手扶着门框,语气有些不耐烦,“快去洗澡。”   “时间还早呢,再说,我也一点都不困。”她看看墙上的时钟,也才不到8点,她正看到兴头上,一点没有上床睡觉的打算。这一个礼拜几乎天天就是赖在床上,她脑袋睡的发晕发涨……   “我明天凌晨三点钟准时出发。”他站在书房的门口,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说到。   “嗯……”碧云应了一声,换了个姿势,仍旧是蜷缩在沙发上,这书太好看了,她的眼睛片刻都舍不得从书本上离开。   “今夜要早睡,否则明天一天都会打不起精神。”   她干脆不做声了,任他一个人干站在那里。   “你这个小家伙,究竟有没有听懂?”他显然再也按捺不住了,快步上前,夺过她手里的书,扫过那封面一排竖写的方方正正的字,他皱着眉头,看不懂这些字的含义,但是很霸道地没收了她的书,放在书架的上层她够不到的位置,指着她的鼻尖,命令的口吻说到:“去浴室,洗干净,上床,等我,立刻马上。”   她站起来,被他一把搂在怀里,张开嘴,刚想要抗议,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他吻上,他的吻密不透风,吻地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想推开他的胸膛,却使不上力气,因为双脚已经被他抱离了地面。   缠绵热烈的吻持续了许久,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嘴唇,恋恋不舍地说:“看来得来点强硬的,你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他横抱起她的身子。   “不要,不要,我自己会走……”   “不要了,已经快11点了,再一次的话,就过了。”   20—闺蜜的聚会   他周一的清晨,必须天不亮就走,碧云送他到门口,他俯身缠绵地吻过她,推门而出,径直地走向院子他的车子,车子已经被整装待发的司机发动了,前灯大开着。她跑回到二楼卧室,站在阳台上朝他挥手,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车子副驾驶室里,朝她深深凝望的眼神。她注视着车灯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送走了他,就是沉闷的一周的日子,听听收音机,翻翻书,在房子和院子里四处转转,守卫不再阻拦她,还向她礼貌地敬礼,彷佛她是这所房子的女主人。每天中午12点15分的时候,他会准时来一个电话,她不必等待,因为他天天准时,并且在快要挂下电话之前,告诉她,明天的这个时候会再次打电话给她。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可是在真的挂上电话的时候,心情又惆怅了起来。   芷伊周四的中午来找她,碧云拜托厨房里准备了一顿简单的午餐,还预备了一些餐后的点心和水果。如今艾玛和厨师们对她非常客气,对于她的要求也会尽可能地达到。   在这个小会客室里,摆着简洁古典的沙发和茶几,空气中飘荡着柠檬草和水果混合着的一股甜甜淡淡的香气,碧云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对芷伊说到:“你借我的书,我已经看完了,还给你吧。”   “没关系的,不急。”芷伊咬了一口清脆的红苹果,朝她摆摆手。   “还是还给你吧,这个是你的原稿,因为,我已经把它抄了一遍。”碧云说的有几分得意。   “什么?你在家里抄书?”芷伊差点被苹果噎到,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整天就是闷在家里,除了看书,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倒是你,天天忙碌的紧,我能帮你干点什么?”碧云贴心地举起茶壶,替她倒了浅浅的半杯子。   “谢谢,那倒不用了,我那些都是烦琐的实验报告……”   “艾克尔的实验室,都在做些什么?”碧云问的小心翼翼,她记得自己曾今身陷纳尔森博士的实验室,虽然她不清楚那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被用来做什么实验,但那种血腥和恐怖,让她记忆犹新。   “关于基因和遗传学的研究。”芷伊啜饮了一口果茶,扯动嘴角,淡淡地说。“对了,你在美国学的是什么?”   “音乐和舞蹈,还有乐器,什么都学一点,在一所教会学校里……”   “真是风雅的艺术,说起跳舞……大学的学生福利会新开办了一个健身俱乐部,你来陪我一起上课吧?”   “我可以去么?”碧云有点兴奋,这几日,她的生活太沉闷无趣了。   “当然可以,明天下午就有一节课,是形体操。”   “明天是周五了……”碧云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日历牌。   “是的,周五怎么了?”芷伊有些疑惑的问到。   “没,没什么。”碧云的眼睛又瞟向墙角立着的大钟,这座钟刚刚鸣过,现在已经是12点10分了,她不禁笑了起来,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嘴像是甜蜜的月芽儿,咧开了就再也没有合上。   果然,五分钟后,电话铃准时响了起来,碧云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到二楼隔壁的房间里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他略带沙哑充满磁性的声音,她知道通常只有一刻钟的通话时间,前面的时间都东拉西扯的,每次都是到了最后几分钟,才记得说重要的事情,“对了,明天,芷伊约我去他的学校,那里有一个健身小组。”   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会,“宝贝,去吧,让管家接个电话,我给你安排车。”   “不用,芷伊她骑脚踏车来,明天中午她来接我……”   这次他干脆的回绝,“脚踏车?不,那不行,我不放心你们。听话,宝贝,把电话给艾伯特,我跟他说。”他的语气很温和,却是那么不容抗拒。碧云只好喊来管家,把电话递给他,然后走回小会客室里。   “呵呵,甜蜜的电话?”芷伊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碧云羞赧的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芷伊不明所以地瞪着她。   “咱们明天有车子坐了,你也不用骑脚踏车了,他专门给咱们安排一辆车子,接送我们去校园。”   “他可真宝贝你!”   “恩,还好吧。”碧云托着腮,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不太喜欢走到哪里都被人跟着的感觉。”   “你啊,就像是《红楼梦》里那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的林妹妹。”芷伊侧着身子,盯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喜欢逗她,看她动不动就脸红的样子,总觉得非常有趣。   碧云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嗔怪到:“我是黛玉,那你又是哪个?宝钗还是探春?或者是……嘴尖齿利的王熙凤!”   “哼,我像是那种处处算计的样子么?我要做高洁的妙玉,终生不嫁的。”芷伊双手合十,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动作。   “呵,还真是像妙玉小尼姑,最思春的就是你!”碧云又重新倚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被你说着,真想再看一遍《红楼梦》了,可怜以前父亲总是不让我们看那书。我就和姐妹们把本子撕了,一人藏一段,还偷偷的描红呢,有十二钗的图谱,当时特别喜欢十二钗,她们个个都是美人儿。”   芷伊掩着嘴,巧笑了起来,“就是,就是,我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托同生书局的哥哥弄了一本,开始还藏着掖着的,后来翻透了,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初尝个**情么。”   “我倒是厌恶那个贾宝玉,先是那个警幻仙子暧昧不说,又和贴身丫头不清不白的,先前还爱慕过男戏子,可末了却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公子。”碧云的语气先有几分义愤,后面又变得温柔起来,“不过现在想起来,渐渐觉得他好了,毕竟比大观园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道学’要好上几倍。”   “是啊,不比较就看不出来,因为他懂女人,把女人当成人,别说故事发生的大明朝,前清,就是民国了,男人也不见得如此。”这次倒是芷伊轻叹了口气,“女人呀,还是得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她挑着眉毛,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眼睛直望向玻璃窗子外面,今天天气晴朗,院子里阳光普照,这座别墅门口的岗哨上,两队荷枪实弹的守卫正在换岗,那守卫很尽职尽责,刚刚在她进门之前,尽管有管家亲自去迎接,他们还是检查了一遍她的证件。   “好羡慕你,芷伊,真的是有知识又有见识的新女性!”   芷伊收回目光,望着她说到:“你休取笑我了,可惜我这里倒是没有《红楼梦》,不过,还有一本那个作者著的书,也是稿子,她托我校对的,你要看么?”   “真的?上次你给我的书稿,就好看的很!”不然她怎么费劲抄写一遍。   “我保证,这本更好看,想要的话,我下次给你带来。”芷伊笑的有些神秘,她敛住微笑,表情有些严肃了起来,“碧云妹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爱情,就该是宝哥哥和林妹妹那样吧,两个人缠绵悱恻,知心达意,生死相许,让人动容……”碧云说着说着,又轻叹了起来,“小说里的总是那么美好,或许现实中的爱情,就该像是你的那位富有才情的朋友写的文章那样,开始的时候爱的热烈,久了,红玫瑰就褪色落寞,白玫瑰也变得庸俗无聊……”   “别扯上别人,我问的是你。”   “爱情么……我不知道,这样算不是算是爱情。”她垂下乌黑的眼睛,越说越小声。   “那么,他是怎么像你求爱的?”   “他么……”碧云的眼睛看向镶着金边的白瓷杯子里,拿小勺轻轻搅动着,那悠然飘着的花瓣和果茶,缓缓地沉入水底,“他求爱的方式非常浪漫和独特,让人无法抗拒,你知道,他比任何一位王子都要俊美和深情,他会在夜色下,为你弹琴;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深情地注视着你的眼睛,告诉你,你是他的公主,他的女神,他的天使;他会连续一个礼拜,赶十个小时的夜路,只是为了看你一眼,道一声晚安,然后就离去……还有很多,真的很多。”她黛色的眉毛隐隐地悸动着,玫瑰色的嘴唇也跟着颤动,似乎在忍耐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罗曼蒂克啊……”芷伊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情绪的起伏,瞟着她微红的小脸,轻声笑了出来。   2621体操课上的意外22小雨点   21—体操课上的意外   碧云第一次走进这所大学的校园里,大片的草坪,古典的建筑,一切都那么宁静,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在校园的林荫路上穿行,把她们送到了一座独立小楼的大门口,碧云跟随芷伊进到了二楼的女子更衣室里,换上芷伊替她买的蓝色运动衫,芷伊也换上了相同款式红色的衣服,双手卡着腰打量着她,“碧云,你的身材真好,皮肤也好,又细又滑还这么白皙,你呀,整个人像一颗皎白的珍珠,没有一点瑕疵,完美的让人男人遐想,女人嫉妒。”   “是,是么?”碧云的手轻轻按住前胸的那块医用胶布。幸亏她提前准备了胶布,把胸前和后背的刺青都贴上了,不过这胶布让人有点不适应,弄的她黏黏的,皮肤微微发痒。   “哎?你胸口怎么了?怎么贴着块膏药?呀,后背上也有!”芷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她叫到。   “恩,没事,我就是睡的着凉了,肩膀有点痛。”碧云苦笑了声,转动着胳膊。   “改天我给你换帖真的膏药,那个医用胶布不管用的!”   “姑娘们,都到镜子前面来,大家站成3排。”一个高个儿的金发女教练在拍着手,示意大家集合。本来在体操房里散着的三三两两的女孩们都聚集到了一起。   碧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女孩们都朝气蓬勃的,让她有种错觉,是和教会学校的同学们在一起,里面只有她与芷伊两个黑发的东方女孩。   “你的体态真好,是哪个学院的学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女教练走到碧云的面前,微笑着问。   “她是我的朋友,叫凯蒂,是仰慕您的精彩教学才来的,她以前跳过芭蕾舞的。”碧云还在发愣的功夫,芷伊替她回到了教练的问话。   “那非常荣幸,你以前跳过芭蕾?要不要给大家表演一段。”教练微笑着提议。   “芷伊……我不行的!”碧云显然没有想到芷伊会突然说出这件事情,有些害羞和迟疑,“我好久没练习了。”   “没关系的,就跳两步嘛。”芷伊继续鼓励她,“我真想看你跳舞。”   大家诚恳的目光让碧云无法拒绝,“那我给大家跳一段《天鹅湖》里的女子独舞……没有舞鞋,不知道能不能立起。”   碧云轻轻将修长的手臂抬起,摆了一个天鹅般的造型,开始了这段舞蹈表演……跳着跳着,她渐渐发现,虽然好久没有练习,自己还能跳舞,女孩们和教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东方的女孩在跳芭蕾舞,她的步态那么轻盈,身姿也很优美,不同于那些常见的舞者,她更加娇小玲珑,丰肌秀骨,有种别样的韵味……   “碧云,加油!你跳的真好!”芷伊拍手叫到,听到了朋友不合时宜地赞美,她在心里笑了声,继续跳着,跳着,直到准备做这段舞蹈最终结束前,华丽的旋转五个360度的连续转身,开始的时候非常顺利,可是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右脚腕突然抽痛了一下,紧接着,双脚彷佛不听她意识的控制,脚背没有收住……   “啊——”她叫了一声,整个人滑到了地面上,木制的地板很滑,她的身子像是一架被击落的飞机,一直擦到了教室的另一头,整个人撞击在墙壁上。   “我没事,”她的双腿劈开着,匍匐在地上,双手把住隐隐作痛的脚腕。   “碧云!怎么样?去医务室吧。”芷伊跑到她的身旁,幸亏她是练过舞蹈的,身子很柔软,若是别人这样大辟跨的姿势,后果可不堪设想。   “不,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她在芷伊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单脚踱步到椅子上,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呃,没有伤到筋骨,就是拧了一下。休息一会就好了,你去接着练习吧。”   “我在这里陪你。”芷伊坐到了她的身边。   “那你来陪着她休息一下吧,”教练拍着手说到。“姑娘们,我们继续,大家手把到竿上,下面做几个芭蕾舞的基本动作。”   女孩们在教练的指导下有些费力地练习,碧云呆呆地望向这些高矮胖瘦有些参差不齐的女孩,虽然自己不能像教会学校里苏联的女教师那样,把黑天鹅那段双人舞中连续三十二个挥鞭转跳的那么完美,这样简单的旋转应该不成问题的,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沮丧。   芷伊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提出这个要求,非要让你跳舞,不然你也不会摔倒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这只脚曾经扭伤过,还没有彻底好,看来……真的跳不了舞。”她说的很小声,边说边垂下了头。   “不会的,不会的!”芷伊急忙握住她的手,可刚刚碰到她冰凉的十指,碧云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的脚,怎么会受伤的呢?”芷伊关切地望着她,只见她用手指揉搓着胸口的胶布,似乎是嫌它有些粘腻,搓起了一个小角儿,她白嫩的胸脯上面,似乎有点黑色的花纹,她的情绪似乎更加低落了,连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芷伊,我把握不了它。”   “什么?”芷伊被她突然间的话语说的一愣。   “爱情……”   “爱情?”   “爱情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风驰电掣的载着我,奔向悬崖,我却无力遏止,它是鲜红的玫瑰,开在鲜血上的娇艳的花,在你摘下它的同时,必然被它尖利的刺,伤到体无完肤……”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芷伊望向她,更加疑惑了。   碧云抬起头来,凝望着她,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这就是我所经历的,爱情,”芷伊回望着她,只听见她继续说到:“他的外表俊美优雅,让人着迷,可他的内心黑暗无底,难以窥测,我永远都忘不了,是他逼我穿上一双水晶做的鞋子,然后拖着我走过草坪,那时我的脚腕已经扭伤了,根本就不能站立行走……”   芷伊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明白了一些,她试图安慰,“他那样伤害你,或许是出于骄傲和自尊,他们都是这样的。”   “可他为了我杀了人,我的伙伴汉斯博士就死在他的枪击之下。还有……一个无辜的男孩。”碧云想到这里,情绪迅速地激动起来。   “是啊,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人也变得疯狂……”   “事实上,他还□过我,不止一次……我努力不去想那些,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我或许该趁着他睡着的时候,用他的枪杀了他报仇的,但是,你知道么?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天使。”   “既然你不并认同他的方式,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她终于忍不住了,反问道。   碧云被她问地怔住了,频繁地眨动着黑色的眼睛,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她知道自己的思维很混乱,思索了半天,低低地望向芷伊那双明媚的黑眸,只能把最心底的话继续向她吐露,“我知道他爱我,深刻又疯狂的爱,他拉着我的手,去触到他的内心最底处,也有一块平坦而柔软的地方,他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年幼的经历非常悲惨,让人生怜,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块海绵,在吸收着什么污淖的东西,然后再把它拧干了、沥净水,”“你知道么?他有很多的勋章,各种各样的,让人眼花缭乱……”   “勋章么,艾克尔也有很多,但他只佩戴那一枚,双剑银橡叶,他拿那个比生命还珍贵,那是当年他获得诺贝尔奖时,当局颁发给他的奖励。”芷伊微笑着说到,语调很平静,可是碧云还是听得出这种平静下面,似乎涌动着一种情绪,但她没有让这种情绪流露太多。   看见她已经陷入沉默,碧云接过她的话,“诺贝尔奖?想不到艾克尔那么有才华……他也有一枚很特别的勋章,是奥林匹克勋章,他是一名马术选手,奥运金牌的获得者,我看过他参赛项目之一的盛装舞步。”   “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芷伊笑盈盈地说,彷佛故意挑高了语气。   “怎么你也知道?”碧云有些诧异地望着朋友。   “谁不知道呢?就算整个帝国的女人为他疯狂,可是有幸能够看那段动人表演的,只有你一个。”芷伊边说边打量着她,只见碧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如湖水般迷人的波光,连眼角的泪水也变得像是湖畔玫瑰花瓣上的晨露一样多情。   她俯下身子,显露出有些娇羞的样子,按摩着自己的脚腕,声音低低地说:“他曾经说过,爱情是内心不可抑制的渴望与冲动,甜蜜又夹杂着痛楚,当它像暴风雨般向我袭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力气去抗拒,不知道这个叫不叫□情……”   “我的林妹妹啊,你都爱的发晕了,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浑然不知了!”芷伊差点被她气得背过气儿去,白了她一眼,“这脚还疼么?”   “好多了。”碧云朝她吐吐舌头,有几分调皮。“其实也不是很疼。”   下午陪着芷伊上了一节健身操课程,可能是太久不运动的缘故,四肢酸痛的厉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他的声音。   “宝贝,今天过的好么?”   “嗯……下午和芷伊去健身小组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12点一刻先生,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电话?”   “难道你不想听到我声音?那么我挂了……”   “不,不要挂……”她小声的嗔怪着,“人家只是问一下,奇怪你为什么现在打来电话?”   他有点答非所问,“这里下雨了,下的很大,听到了么?窗外电闪雷鸣,我办公室的玻璃被风刮碎了两页,不过已经修好了。”   “这里也有点阴天,但是没有下雨。”碧云说到,她听到了电话那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时不时的一声闷雷,她很想说,如果雨太大了,就不要回来了,路上泥泞,开车太危险了。   他却紧接着说到:“依照这样的天气,我也说不准明天下午雨会不会停。”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突然间有些失落,彷佛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所以我明天中午就出发,但是无法估计路上的时间,如果太晚到,你就不必等我……”   “你的意思是还要回来么?那路上一定要小心。”   “让我的司机来开车,我可再也受不了自己开车,来回跑十个小时的路程,你知道我那一个星期都在对着办公桌发呆,集中不了精神。中午用餐的时候,坐着就会睡着……”   “谁叫你自己受罪,不会叫司机来开么?”   他略微停顿了一会,才说:“我怕他会取笑我,宝贝,那个家伙平日里默不作声,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的……”电话那边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她仍旧听地清楚。她在心里颇得意地取笑着他,本来就是可笑嘛,自作自受,活该!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何周身都湿了,黑色的大衣也被雨水浸透,   她像只小鸟,从楼梯上跃起来,蹦蹦跳跳地就直扑到他的怀里,他接住了她,拦腰把她抱起来,“宝贝!”深深地吻着她的嘴唇,直接抱着她,径直走上楼梯,进到二楼的卧室里……   昨夜的激情,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他也是一样,搂着她的腰身,但是显然比她还要劳累几分,驱车走了5个小时的路程,从驻地赶了回来。   她醒了,发现自己正□地躺在他的怀里,他尖狭的下巴正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被他的胡茬儿扎的有点痒痒的。她挪动了一点,移开他揽在她胸前的大手,试着推开他,他还是睡着,因为她逃离他怀抱的动作,在睡梦中发出不满的一声闷哼。   她近距离凝视着他的脸,怎么会长的这么英俊,她拿杂志挡住他脸上其余的部分,只留下眉毛以上,他的眉毛和高高的眉弓,再搭配上宽阔的额头,淡淡金色的卷发,太完美了,然后再慢慢下移露出眼睛,虽然他闭着眼睛,金色的睫毛,深陷的眼窝,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也显得那么深情,他的鼻梁那么高挺,整个五官和面部的轮廓都那么立体,性感的嘴唇,哪里还有一点的瑕疵,她顺手翻起这本电影杂志封面上的男明星,跟他一比就顿然失色,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他应该去演电影,不应该入伍当兵。   她放下手中的杂志,抚摸着他的喉结和健壮的脖颈,他健美的胸肌和历历可数的腹肌,不演电影,也该当个时装模特,她突然想起那个打扮滑稽的裁缝米勒,所说的“帝国的模特”和他那铺天盖地的衣服,她突然发现,他小腹之下,有点让人奇怪的地方,她把覆盖在他下半身的白色的被单,掀开一个小角儿。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   22—小雨点   周末很快过去,新的一周开始了,可他并没有走,上周他淋了雨,有点感冒的症状,不过吃了点药,已经缓解了,她知道他不去上班,并不是因为这点小小的感冒,从早晨开始他就闷在他的会客室里,像是在整理什么东西。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一同用完午餐,他就又上了楼去,而她则懒懒地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摆弄着水晶玻璃花瓶里的一大簇鲜花。   门铃响了起来,她跑过去开门,“芷伊!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好多警卫,还有院子里停的车子,是不是他还在?”芷伊大包小包的,拿着好多东西,把她的脚踏车子,停靠在门旁,就进了大门。   碧云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小挎包和一小盒点心样的东西,“恩,这周他周三才去驻地的,现在正在三楼会客室里下属开会,”碧云说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到他。“最近他总在忙,不知道忙些什么。”   “哦,是这样啊,早知道你并不寂寞,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芷伊笑看着她,眼神打量着她的居家服,继续向下,落在她纤细洁白的脚腕上,“脚好些了么?”   “全好了,当时也没受伤,就是滑了一下。”碧云赶紧把左脚往后撤了一步,藏在右脚的后面,说的更加小声。她现在没有穿袜子,脚腕上那行黑色的刺青,想必又被芷伊看到了,虽然不至于看清楚是什么字迹。   “瞧你那点出息,”芷伊把递给她一个大草编篮子,“送给你的!”   “什么东西?”碧云接过来,刚刚就看到她拿了好些东西,还有这个大篮子,更是奇怪。她向篮子里面看去,吃了一惊。   “哇!”草编的大篮子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小家伙蜷缩在里面,愣头愣脑的,有些毛还没有长齐。芷伊笑吟吟地把它抱出来,放在茶几上,碧云探出手去,想摸摸它的头,又有点害怕这种带毛的东西,把手缩了回来。   望着茶几上颤巍巍爬动的小狗仔,碧云突然回想起来,那天他带她一起跟那只庞大凶恶的军犬玩耍,直到真的把她吓哭了,站在摇椅上不肯下地,他才连哄带骗地把她抱回去。   “碧云,碧云,……林妹妹哟……”芷伊在摇着她的手臂。   碧云终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说:“其实我好害怕那种大狗,不过这个小家伙,真是蛮可爱的!”   “呵呵,让它陪着你,你就不会感到那么孤单了。”   “恩,谢谢你,芷伊。”   芷伊从包里翻出一些东西,放在茶几上,“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朋友的书稿,还有一包茉莉香片,这茶叶可是我伯母从中国带来的。”   “你的伯母来了?”   “哎,别提了,耳提面命来抓我回去成亲。”   “什么?你是逃婚出来的?”   “不说这事儿了,”芷伊神秘地笑笑,“今天家里有人,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吃过晚饭再走吧。”碧云上前一步,挽住她的手臂。   “罢了,罢了,改天吧,我可不想在你们的烛光晚餐上,当一盏大大的电灯泡。”   送走了芷伊,碧云去厨房向艾玛要来牛奶喂养它,因为它是一身白毛,头上带着一个小小的灰点,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雨点”,喂饱了它,她把这个小家伙放在一个大木头箱子里,下面为它垫上一些软绵绵的毛巾,小家伙似乎对这个小窝很满意,被被子和垫子拱地一片狼藉这后,一头倒下,蜷缩成了一个半圆,睡着了,还发出微小的鼾声。   碧云被它可爱的小样儿逗得直乐,点点那湿乎乎的鼻子,“哼哼,你就像是小猪一样,吃饱了就想睡觉了。”它显然是不喜欢被打扰,皱皱鼻子,转过头去,一个小身子竟然拧了两个弯儿,趴在了乱糟糟的毛巾垫子上,小爪子向上翻着,她都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呼,睡吧,睡吧。”碧云把纸盒子拖到大厅的一角上,那里靠近壁炉更加温暖,还能晒到一点点太阳。“我也回房间去睡个午觉。”她打了个哈欠,最近两天夜里被他折磨地够呛,总是睡眠不足。   美美的一觉醒来,简单梳洗了一下,碧云从卧室出来下到大厅里,首先就是去看那放在墙角的纸盒子,却发现“小雨点”不见了,她四处寻找,几乎是找遍了整栋房子,也没有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间她发现后门是开着的,似乎是佣人们在搬运什么东西打开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小家伙睡醒了,跑出去了。她立刻又跑到后院子里去找,最后竟然在军犬笼子里发现了它。   她不敢靠近那些像狼一样庞大的大狗的笼子,刚刚来到犬舍的时候,这些家伙就警觉地朝她呲牙裂嘴,不要说它们森然的牙齿,单单是动动爪子也能将“小雨点”踩死。只能向他求救,她冲进他的办公室,顾不上他与身边几个军官正在开会,她就这样冲进去,他显然是对她的冒失举动没有预警,直盯着她走进自己,她对他频频朝她使的眼色不加理会,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胳膊,几乎要急的哭了出来:“盖尔尼德!天啊,救救他!”   “很抱歉,先生们。”他朝对面坐着的一名军官打了个手势,“你来负责。”   她直接把他“请”了出来,拉着他来到狗笼前面。那几只强壮的军犬抑制不住见到了主人的喜悦,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吠叫着打招呼。铁栏杆被撞击地哐哐作响,他做了个手势,然后把手指放在唇边,“嘘,安静。”   这些训练良好的大狗立刻安静了下来,都曲着后腿坐在地上,保持着上身直立,彷佛站岗的士兵,但似乎比人站得还要整齐几分,只是那些粗壮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吐着舌头,奋力地表示向主人的讨好。   “求求你,快把小雨点弄出来,它要被咬死了!”   “小雨点?你说的是那个东西?”他蹲下身子,沿着她的手指向笼子里面看去,地上有白白的一簇毛,他用佩剑轻轻挑了一下那堆毛皮,“亲爱的,它好像是睡着了。”   “睡觉?怎么会?”   小狗翻了个身,睁开迷茫的眼睛,似乎认出了笼子外面的是自己的主人,朝她摇摇尾巴,从笼子缝里钻了出来。碧云立刻上前把小狗抱起来,举在眼前,仔细地检查着它是否有伤痕。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两指捏起小狗的短耳朵,“这个东西就是你养的狗么?如果这也能叫狗,像一只安哥拉兔子,不过说实在的,它似乎有着不错的外交能力。”他注视着铁笼子里,几只仍然在直立上身坐着的军犬,用训练它们的术语,发出短促而干脆的几个音节,听到了这个“放松”的命令。这些被施了定身符一样的大狗立刻就恢复了平常自由自在的样子。   “小雨点”被他的指头捏的很不舒服,耸耸头像碧云的胸脯里钻去。   “你这个小色狼!那里是我的。”他一把抄起小狗,把它从她的怀里夺了过去。   碧云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真够霸道□的,竟然没头没脑的跟一只小狗争风吃醋,从他的手里把不停反抗抓挠他手背的小狗仔抢了回来。   他看着她,有些无奈的说:“如果你闲的发闷,想养只狗,一只血统纯正的查尔斯王犬或者是活泼调皮小贵妇犬,都很适合你。”他张开手指,在头顶比量了一下,“还有那种最近正在上层社会女人们中流行的,马尔济斯犬,头顶上毛长长的,盖住眼睛。”   碧云紧紧抱着“小雨点”,不理会他的推荐,“不,我就要养它。虽然我的‘小雨点’不那么好看,也没有什么纯正的血统,它的身世还那么可怜,一出生就被遗弃了,再怎么说也是条生命。”   “那好吧,随便你。”他耸耸肩膀。   大概是它太弱小了,轻而易举地就钻进笼子缝里,它天真的以为这些德牧是自己的同类,可它们根本没有把它当做是一条狗,这也让它安全。只要不抢他们的食物,基本上,小雨点能在这群德国牧羊犬里混迹。而且小雨点还是在吃奶的,根本咬不动那些大块的血淋淋的牛肉。   ……   尽管外面还是冬日,屋子里却是春天般温暖,她侧身蜷缩着躺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他张着蓝色的眼睛,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平躺着,上身的衬衣有些凌乱,下面的裤子也没有完全褪去,一手揽着她,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他有点想坐起身子来,抽一棵烟,但是手指间那柔滑如丝的触感,又让他舍不得把手从她的黑发间抽离。   “宝贝,过些日子,我可能得调职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她有气无力地攀着他健壮的胳膊问到。   “首都。”   “去首都?为什么?”   他揽过她,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的上司在传唤我,而且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   她垂下头,其实有几分清楚,自己在邻国那个艺术学校当教工的时候,那个国家的陷落,跟他的阴谋策划应该有着某种必然的关联。但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她小声地问着,“我能跟你一起去么?”   他愣了愣,柔声说到,“目前我还不会走,得等上面的指示。”说完,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放低了语气,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到:“你想跟我一起去么?”   “恩,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她笃定的点点头,像小猫一样打了个哈欠,又搂着他的脖子。   2723消失的情人24复活节25一夜电话   23—突然消失的情人   碧云知道复活节是西方重要的节日,虽然整个欧洲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但是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广场和店铺街,还是充满了节日的气氛。除了那些红黑相间的旗帜,到处都装饰着彩旗……   他是一身便衣打扮,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熙攘的广场,“这周日就是复活节了。”   “复活节,是纪念耶稣复活的节日?”碧云眨着黑色的眼睛问到,“在这里,复活节是仅次于圣诞节的重要节日吧,这个时候,亲人和朋友们一定团聚在一起过节吧?”   “是的,宝贝。”他微微蹙眉,回答地有些简单,突然指着广场中心的钟楼,“你看那里,从中午11点开始,那里每隔一个小时,12个骑士就会走出来报时,那些小人儿就会出来唱歌跳舞,那是威廉五世公爵和雷塔纳冯洛特林小姐婚礼的场面。”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呢?”她踮起脚尖,想看到他所说的场景。   “因为不到点,宝贝。”他笑了起来,似乎在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淡漠的时间观念。   “呜。”她皱皱鼻子,委屈地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就被甜蜜取代,难得他有时间能够带她在外面逛街,她印象中,在那一个礼拜的相处之后,他终日忙碌。   但也有让她不满的地方,那就是即使他穿了便装,没有那身挺拔的制服和闪亮的勋章,他走到哪里仍旧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碧云看到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一个身穿着貂皮大衣,戴着黑色的貂皮帽子,牵着一只黑色小狗的女人,一边登着高跟的黑色鞋子迈着小步子一边朝他侧目。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碧云拉着他的胳膊,指着不远处一间店铺,“这是上次你带我买衣服的地方吧。夏奈尔夫人的时装店,其实在我读书的时候,想都不敢想去买这么贵的衣服。”   他微笑朝她点点头,被她拉着过了马路,到了店铺门前,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儿,然后推开焕然一新的店门,揽着她的腰进入了这家商店,原先的两个女店员似乎已经不在这里了,新来的女店员交叠着双手,微笑有礼地上前来,“欢迎光临,本店有新近的夏装,女士,先生。”   碧云满心欢喜地上前去挑选那些衣服,他站在门口,面朝着玻璃橱窗外面,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点燃了一棵烟,对着门外吸了起来。对面店铺的老板指挥着几个店员正在装饰着彩蛋树,有的伙计在把涂上了彩画的蛋壳串成蛋链,有的则在往松树枝子上挂着。   “你在看什么?”她突然间凑到他身边,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看对面店铺的复活节树。”她沿着他的指向看去,是一棵绿色的松树上挂满了串成线的彩蛋,“这叫做复活节树么?好漂亮啊!我以为只有在圣诞节的时候,人们才会在门前摆上一棵松树,放上各种各样的礼物。”   “复活节有的地区也会这样做,那个老板,他应该是个巴登巴登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脸上又没写着什么字。”   “除却他的面貌特征,还有三个依据,一,只有在黑森林地区才会复活节树,二,他的店铺里摆着那些杉木布谷鸟钟,尽管这些在这里很常见,但是那种手绘的图案只有黑森林地区山区的工匠们才有的风格。三,这种树上挂的不仅仅是菜单和兔子,还有公鸡,只有在上巴伐利亚地区,或者是奥地利才会有这样的习惯,他显然不是个奥地利人……”   “唔。”碧云听的有些发懵了,感觉他就像英国小说里写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你看我是来自哪里的人?可不能说美国或者是中国,要猜到哪个省城的,如果这个你都猜得出来,就算你厉害了。”   “我美丽的奥丝塔拉女神,”他微笑着执起她的手背,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你来自天上,上帝的身边。”   她被他捧地晕晕乎乎的,脚下彷佛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隐约听见他对女店员说到:“请帮我把那些衣服包起来,还有那几件夏天的裙装,全部都要。”   “可是……现在才是春天呢!”   “像夏奈尔夫人这样高品位的女装店,都会提前一个季节发布,不是么?”   “先生,您真是行家。”女店员麻利地包装着衣服。   他唇边露出微笑,彷佛是把店员的赞美照单全收了,“那几双鞋子也不错,还有架子上那两个手提包,也一并算上。”   他的左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手提袋,右手也没有空着,因为她正揽着他的胳膊,“天啊,你打算把这家店铺包下来么?”她不住地嘀咕着,“钱要省着点花,你看那两个店员,一直在望着我们偷笑,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他侧头看着她的小脸,禁不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捏了一把她的腮,又不满足地正对上她的脸,趁她不防备的时候,俯身亲了一下她嘟起的小嘴,“她们是嫉妒你年轻漂亮,又这么可爱迷人。”   “谁说的,她们分明都在盯着你看!”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显然不打算接着她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指着对面的店铺橱玻璃窗里的一个小玩意儿,“你看,那个。”   “什么?”她伸长了脖子,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他拉起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这个店铺里,这里面卖的都是工艺品,精致的小东西摆满了货架子,他所指的是其中一个透雕的八音盒,它的上半部分雕成了一个蛋壳的样子,他轻轻按动一个小开关,两扇小门打开了,像天使的翅膀一般,里面有一个舞蹈着的小女孩,他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揽了过来,“你看,这个八音盒上的小小芭蕾舞女郎,多么像你。”   “像我么?”碧云不禁被它吸引了视线。   “你穿着芭蕾舞的裙子,跳天鹅湖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   “咦?你什么时候看过我跳芭蕾舞的样子?”   他冷不丁被她问地有些语塞,“……在梦里,看过很多次了。”   “讨厌。”她羞红了脸,抬起头,用手指摸摸这个精美的小玩意,“我想要这个八音盒,就当做是复活节的礼物吧。”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激情过后就睡过去,而是在窗前的躺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落地的窗子微微开着一条缝,一丝凉风从窗子里透了进来,他又看了她一眼,那个床上熟睡的人儿,被子盖的很严实,她的呼吸也很均匀。最近他很忙,经常熬夜,抽烟越来越多,她曾经试图把他的烟全部藏起来,还没收了他所有的零钱,可那些方法并不奏效,送他烟的人太多了,一想到她为了那事儿据理力争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掐灭了手中的烟,他从躺椅上站起来,穿上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裤,轻步来到会客室里,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褐色的文件夹,轻轻展开来,里面是一份影印的文件,最上面左边是文件的标号栏,这份文件显然与那些档案不同,标号栏是空白的,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这是绝密或者是没有来得及编号的,事实上这是一个女孩的履历,他的眼光落在她的籍贯那栏,他启动嘴唇轻轻念了出来,并将它重复了几遍,牢记在脑子里,在这个褐色的夹子的隔膜里,还有一张黑白的照片,几个女孩穿着芭蕾舞裙和舞鞋,互相揽着肩膀,亲密又活泼地微笑着,最中央的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和她的伙伴们比起来,显得格外娇弱和清秀,她微微低头,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望向镜头,笑地有些羞赧。   他注视着这张照片,把它从文件夹中抽了出来,夹到一本黑色的皮质大本子里,这记事薄非常考究,同样也是锁在保险柜里的,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什么信息,他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那黑色的皮面上是两行烫印的字和一只银色的鹰。   他把记事薄放置在办公桌上,又从保险柜里抽取出几分重要的文件,将这些东西一并放进他的公文包里。然后对着镜子系好领带,穿上他的制服,戴上白色的围巾,再裹上黑色的长风衣……   经过二楼卧室的门口,他轻轻推开门,她睡的很沉,并没有发现枕边人已经离开了,他透过门的缝隙,注视着她,她就是照片上那个女孩,她背对着门,蜷缩在床上,她的小狗就睡在床脚下,这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家伙,总是在半夜从木箱子里爬出来,然后一级一级费力地爬上台阶,偷偷溜进他们的卧室,在床边的地毯上找到一个离她最近的地方……它显然是被他吵醒了,那对有些迷茫的黑眼睛望向门口黑色的身影,似乎是觉得来者不善,本能地张开没有长齐牙齿的小嘴,想发出稚嫩的嗷叫声,他不得不轻声喝止住它,“嘘,安静些,小乖狗。”   小狗呜咽了一声,又继续闭上眼睛,呼呼睡去。他的眼光又落到床上人儿的身上,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轻声呢喃着,似乎是做着什么美妙的梦,腮边露出幸福的微笑,他皱紧了眉,其实她睡着的样子和微笑的样子同样的迷人……他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手里的公文包因为塞满了文件显得有些沉重,隐约听到一楼大厅的落地钟响了三声,听到这悠长的钟声的时候,他的冰蓝色的眼底在不定地闪烁着,这意味着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必须要走了,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开车5个小时去邻国的驻地,而是赶往郊外的军用机场,那里有一架专机正在等待着他,因为明天一早,他的上级会在首都市政大厦的办公桌前,等待他的汇报。   “再见了,我的天使。”他在心中默念着,并没有说出声音,她睡的那么沉,不会听到他的告别,他也并不想她听到,因为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告别,戴上夹在胳膊的黑色帽子,压低了帽檐儿,转身下了楼梯……   24—热闹的复活节   直到周末,他没有再来过电话,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去过他的会客室,黑色的写字台上面还是照旧那样整洁,并没有少什么东西,他只带走了公文包。她突然记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不久之后就要调任去首都,难道他真的去了首都,她隐隐感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上次开车带她出去,到市中心广场上,给她买了好多衣服,夏天的裙子,冬日的棉衣,还有鞋子和包,多到车子的后座都堆不下了,又塞给她一张存款单,说她日常使用,难道说,他要消失,一直到今年夏天,或者干脆就到来年的冬天么,她不敢想下去,再想下去会逼得自己发疯。   这几天都是节日,绿色星期四,人们为纪念耶稣最后的晚餐而会餐,忧伤星期五,人们吃鱼,复活星期六,她看到厨房里做了烤羊,辫状的面包和复活节蛋糕,虽然这附近没有孩子,但是佣人们还是绘制了一些彩色的蛋……她没有心情关心这个节日,几乎问遍了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人,可是没有谁知道他的去向。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仆人们各司其职,在准备节日的庆祝,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芷伊接到了她无数次的电话之后,直接来到了这里,硬是把她拉了出门,大学里正举行着复活节的晚会。芷伊告诉她,除了游行和活动,晚会上还有一个保留的节目,一定能带给她惊喜。   碧云坐在俱乐部的小礼堂里,前方是个小小的舞台,红色的幕布缓缓的拉开了,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捏着一条手绢,翘着兰花般的手指,她面颊微丰,匀净的脸蛋儿,长脖子,细腰肢,嗓子里发出软绵绵的又嘹亮的声音。   “天啊,是芷伊。”这的确让碧云吃了一惊,听着朋友的演唱,她唱的很好,难怪她常说自己有个外号叫做“小周璇。”礼堂里的观众大多是大学的师生们,前排坐着几个军官,其中有艾克尔,他似乎听的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坐在侧面不远处的碧云正望向他。她收回了眼神,有些落寞地望向台上,专心地听她唱歌。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哎呀,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哎呀哎哎呀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今天热闹的晚会,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回去的路上,是艾克尔为她们开车,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像个专职的司机一样,载着她们穿行在林荫道上,驶入了郊外的这所房子,警卫似乎是认识他的车子,很快就放行了。   “碧云,你还好吧。”因为她突然说自己不太舒服,打算离开,芷伊没有来得及换下演出的服装,整个人亮闪闪的就护送着她从礼堂出来,在车子的后座,她的身后位置,摆放着一大束鲜花,那是她的同学们对演出成功的祝贺。   “恩,我很好。”碧云的眼神不经意地瞟过鲜艳的玫瑰花。“谢谢送我回来。”她并没有望向前排的艾克尔,而是眼神散乱地道了声谢,钻出车子。   “等等,艾克尔,请你等我一下,我送她进去。”芷伊也打算下车。   “不,不用了,我自己进去,你们回去吧。”碧云朝她绽出一个微笑,芷伊仍旧是下了车,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到:“别多想了,他肯定是有临时任务,不方便说。”   碧云点点头,她知道芷伊已经问过艾克尔了,他的回答是,虽然他们的关系不错,但是他的行踪向来是机密,不能够透露,这次调动去了哪里,他也并不清楚。她已经无心去关心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扭头向院子里的房子大门走去,突然间,她发现,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就停靠在院子后面,大厅的灯也开着,三楼会客室的灯也亮着,碧云没有向朋友告别,朝那屋子里面的光亮之处冲了过去。   ……   会客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隙,她猛地推开了门,一个制服笔挺的男人正在收拾着文件柜里的东西,他听到了那急促上楼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闯入的女孩。   她的希望再次落空,喃喃地出声,“雅各布上尉……”   “凯蒂小姐,又见面了。”他眼神闪烁了下,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沉吟了半晌,她还是问了出来,“上尉,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么?”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他望着她,说的很平静。“希望你能够谅解。”   她又是沉默了许久,心想自己不该总是提一些让他尴尬的要求来为难他的,   “那么你会见到他的,对么?”   “是的。”他点点头,继续把文件柜里的一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摆放进地上的纸箱子里……   “请你帮我捎一件东西给他,好么?”   上尉停住了手中的工作,直直地望向她。   雅各布上尉走了,另外一个副官和他一起抬着两箱仔细打了封条的文件,和一些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他们进到车子里,她从二楼的窗子里目送那辆黑色的车子远去。还有3个小时,复活节的钟声就会响起,从这个周四开始,每天的这个时候,钟声都会响彻整个城市的上空,现在大家都在做什么,芷伊一定在广场上看烟火,她能够想象到那绚烂的情景,尽管朋友再三邀请,可是她就是无心去看,思念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她,她知道雅各布上尉会成全她的,一定会把那个小八音盒带到他的身边,但是他会怎么样,她真的不敢保证。   碧云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望向夜空,这里是郊外,看不到芷伊所说的复活节烟火,一颗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三天了,她第一次哭,可是一旦开始落泪,就再也止不住。   深夜,窗外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因为局势有些紧张,复活节游行被勒令停止,但这似乎丝毫没有人们对于节日的热情,晚上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将会有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会见这位深夜赶来的工作勤勉的下属。   “雅各布,你来了,我以为你明天早晨才会到达。”   “我赶来向您汇报,您要的东西我全部都整理好了。”雅各布上尉示意那些摆放在墙角的纸箱子。   “好的,待会儿交给秘书,”他看了一眼,又微笑地望着雅各布,“其实这样的小事,本来不需要动用你,但是新人总是做不好,所以我把你调任到这里。”   “能够追随您的左右是我的荣幸。”   “好了,你去休息吧,今天是复活节,他们下午都过节去了,放你半天假。”   雅各布上尉并没有动,“怎么?还有什么事么?”他下意识地扫过墙上的挂钟,“上帝,已经快要午夜了么,我竟然忘记了时间。”他温和地望向站立的笔直的军官,有些诙谐地说到,“在你眼里,我是个难以忍受的苛刻的老板。”   雅各布上尉回以微笑,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一角。   “这是什么?”他微微蹙眉问到,不记得自己点名要的文件里有这样一样东西。   “是专程带给您的,来自南部城市的小问候。”雅各布说的声音很轻。   “什么?”他有些不太明白。   雅各布上尉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眼神闪烁了下,若有所指的撇了一眼这个小纸盒子,他从千里之外把这个小盒子带过来,一路上保存的很好,完好无缺的交到了收货人的手上。   这个收到物品的人,显然也明白了‘邮递员’的意思。他冰蓝色的眼睛落在那个小盒子上,沉默不语,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   “请允许我告辞了,将军。”雅各布上尉推门而出,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已经是午夜正点,复活节的钟声响过,广场上非常热闹,他起身去关上窗子,把这些喧闹的声音阻挡在外面,又回到桌子后面坐在宽大的皮质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面前的这个手掌大小的小纸盒子,如同拆除一个精密的炸弹。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果然是这样……看了雅各布的表情,他可以确定是她带给他的东西,刚刚从这个盒子的尺寸上,他几乎猜的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真正看到这个小礼物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一亮,这是一颗复活节的彩蛋,他用修长的手指捏着这个精美的小玩意儿,摆放到了桌子中央,又打开了彩蛋的两扇小窗户,中间那个小小芭蕾舞女郎开始伴随着音乐声转着圈儿跳舞……   窗外升起了几朵礼花,像是炮火一样直冲上天,在夜空中散落开来,开成了极尽绚烂的花朵,人们随着焰火发出阵阵欢呼,他的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芭蕾舞女郎,并没有去看那场焰火表演。   突然,八音盒被卡住了,小女郎也停止了跳舞,他伸手把它拿过来,摆弄了一番,才发现,是一张小纸条卡住在八音盒的转盘,他向下扣了一下,纸条塞的挺紧,他用刀片轻轻挑了出来,纸条叠的整整齐齐,他把它捏在手里。心里在轻笑着这个小丫头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法,向他传递信息了,在展开纸条的时候突然有些激动,不知道这个里面写了些什么字,会是一首柔情蜜意的诗,还是一通严厉的斥责。不管写了些什么,但愿她用他懂的语言,不要用她的母语——那些蹩脚的方块字,否则他会被东方事物处的那些翻译员们耻笑的。   事实出乎他的意料,纸条上没有文字,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用蓝色的钢笔画了一只小白鸽子,它煽动着翅膀,在天空中飞翔,边飞边流着泪。   看着这张小纸条,他的脸上仍是忍不住笑意,但是心里放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他的右手伸向电话机的方向,指尖触到了听筒,又缩了回来,他注视着画面上小鸽子的眼睛,大滴的泪水从那个黑色豌豆一般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终于拿起听筒,“秘书处2科么,谁在值班?”   “长官您好,是蒂姆·艾尔斯特纳少尉,请您吩咐。”   “少尉,请马上联系技术处的人,立刻帮我接一条能够打长途的民用电话线。”他按部就班的交代着。   “是!”电话那边回答的简洁、干练地回答到。   她终于还是,在钟声响起不久之后,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从听筒彼端传来,她捂着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换做他沉默了,他有些理屈词穷的费力安慰她,听到那哭声有大变小,又渐渐变成低声的啜泣,最后她吸着鼻子着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我知道,好了,小乖,别哭哭啼啼的了。”   “可是……你,突然间,就消失了……”她止住了哭声,沉默了一会,发现如果她不说话,他也跟着默不作声,“喂,喂,还在么?”   “我承认是我不对,应该事先对你讲明白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我打算稍后给你打电话说明这件事情。”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可他们异口同声,说你的行踪是机密。”   “那些家伙太认真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他哼笑了起来,那笑声鼓震着她的耳膜,她没有了声音,只听见他继续说到:“宝贝,我把这边的电话号码给你,在你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他捏起桌子上的纸片,轻声给她念了出来,“但是我这阵子会比较忙,或许经常不在公寓,所以还是我打给你吧。”   “但是你要保证每天给我一个电话。”她急忙说道。   听了她的讨价还价,他轻笑着答到:“好吧,但是或许会很晚,才会打给你。”   “我可以等。”她笃定地说,“还有,不许突然间就消失了,我会很担心。”   他的心底突然涌动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好吧,我都答应你,好了,现在该祝你复活节快乐!这里窗外在放烟火,”他调高了声调,放佛情绪高涨,“红色的,绿色的,布满了夜空,真是美极了!”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凌晨1点了,该休息了,宝贝。”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可能是这句结束的话,伤了她的心,听筒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她的抽泣声,他突然觉得烦躁不安,不愿意去想象电话那边的女孩捂着嘴流泪的样子,她让他有些举足无措,如果他柔声安慰,她一定会哭地更厉害,如果他什么都不说,那她会更加怨恨他吧,虽然听到她的哭声,会让他心底一阵阵抽痛。   “想哭就哭吧。”他说的声音很低。边说边望向墙上的钟,今天晚上他给自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应该足够把她哄好。或许是伏案工作的久了,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他关上了台灯,捏着眉心,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舒服一些。   电话那边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没有用完这1个小时,只用了不到5分钟,她喃喃地说着:“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他应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温柔地跟她道别,又耐心等待了半天,她终于先挂上电话,自己也扣上电话,拿出烟盒中最后一棵烟,用拇指和中指捏着它,在面前的一叠草稿纸上轻轻点了几下,拾起放在桌脚的火机点燃了它,放在唇边吸了一口。桌子上那个小小的芭蕾舞女孩停止的姿势有些逗人,彷佛在朝他招手,他哼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着,“雅各布这个家伙,该改名叫丘比特。”他看了她一会儿,这个小小的八音盒,放在他黑色的胡桃木办公桌上显然是有些滑稽,他决定动手把这个八音盒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包装了起来,锁在了写字台的抽屉深处。   抽屉里还放在一本黑色的皮质本子,被他随手取了出来,翻开那本子,把那张小纸片展开的很平整,又夹了进去,刚想合上本子,却鬼使神差地又展开了它,抽出那张照片握在手里,尽管没有开灯,但是他能凭直觉找到相片上哪个是她,拇指抚摸过照片上女孩的嘴唇,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月色下,她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愁绪。   窗外的烟花漫天开放着,很美。映得玻璃窗子五颜六色的,像是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但他根本无心去看,他想她也是一样,在六百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任凭思念在烧灼着,就像他手中燃着的烟一样,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早已经挤满了烟蒂和灰。他突然间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总有一天,会被它烧成灰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形势,从那天早晨起,他就一直像一尊雕像那样挺拔地矗立在那位让人肃然起敬的男人身边,他的上司整个早上都在强调着,种族,血统和帝国的荣誉,他心里庆幸着自己决策的正确,可如今又矛盾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低估了它的力量,在这个无论白昼或者是黑夜,都充满了压抑而恐慌的年代,男人和女人需要热烈的爱和激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到底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东西,他已经征服了她,得到了她的身体和灵魂,她不再抗拒他,变得像小鸟一般依人,他是个坏男人,坏男人应该像风,来去无踪,不喜欢被女人缠住,不喜欢那份甜蜜的负重,在适当的时候全身而退。   这一切听上去都只是个借口,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心和害怕什么,只知道这种思念像是酒,窖藏的烈酒,并不会因为时间的过去,而被冲淡了香气,反而更加浓烈,也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的禁忌和规则,而被扑灭,越是压抑,越是炽烈……他冷不丁被烟呛了一口,连连咳了几声,他深深地蹙着眉头,注视着手中燃烧着的烟,冰蓝色的瞳孔里不停地闪烁着窗外五色斑斓的烟花的影。   这一次他没有食言,在她的记忆里,他对于没有把握做到的事情,就绝不会允诺,但也有支支吾吾模棱两可的时候,就像是她问他,什么时候动身去首都。最近几次的通话他表现良好,尽管每次都是快到午夜的时候,才会给她打来电话,每次也说不到半个小时,但是她决定不再生他的气,芷伊给了她几本新书稿,她答应了替她校对,每天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在床上校对边抄写着。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碧云一骨碌爬起来,把书稿扣在床上,抓起床头橱上的听筒。   “宝贝,你接的可真够快的,我才刚刚摇上号码……”   “我就在床上呀!”她离电话很近,随时都能够抓起听筒。   “哦?在床上,做什么呢?”他的语气有些暧昧。   “在看书。”她立刻乖乖地回答着。   “喔,”他答应了一声,只听电话那边传来了“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到:“你也在看书么?”   他顿了顿,“不,不是,好了……有份文件,刚刚处理好了,今天过的好么?”   碧云点点头,彷佛他能够看到自己,“我很好,你那里……会冷么?”   “这里纬度高,自然温度低一点,不过也已经是春天了,树都绿了……”   碧云的脸上露出微笑,她最喜欢听他说天气了,不禁想起前些日子,他骑着马带着她在河堤边漫步的情景,“你最近,很忙吧?”   “不是每天都会打给你么?宝贝。”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温和。   “恩,我知道,”她的脸颊突然间红了起来的,小声喃喃地说到:“可是不够,我想每时每刻都要听到你的声音……”她越说越小声,听到电话那边他哼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宝贝,你在看什么书?”   “红玫瑰与白玫瑰。”她有些兴奋的答到,“是书稿,还没有出版的呢!我念给你听啊……”还没有等电话那边的他答应,就立刻翻起书来,“不过我翻译的不一定很好,你听着啊,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颗饭粒,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床前的什么?”   “明月光,就是说像月光一样皎洁明亮。”她解释了一句。   “好吧,”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问到,“如果娶了白色的女人,那么红色的玫瑰是什么?”   “朱砂痣!就是眉间的痣,在我的国家女人都以这个为美的!”她又解释了一句。   “恩。”他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像是念上了瘾,“后面还有呢……其实每一个女人的灵魂中都同时存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但只有懂得爱的男子,才会令他爱的女子越来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样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时可以娇媚地盛放风情。”很投入地念完了这一段,但是电话那边毫无声息,“喂,你在听么?”   “宝贝,想我了么?”他突然间问了一句,声音哑哑的。   “讨厌,别打岔,人家在给你念情诗呢!”   “好吧,你这个小家伙……我在听。”   “不念了,”碧云嘟起嘴巴,故意做出有些生气的样子,嗔怪着说到:“你都没有心思听。”   “我在听。”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能想象得出来他那不屑一顾的样子。“不念了,人家念了那么多了,我要你给我念一首嘛……”   她满怀期待的说了这句话,听筒那边却沉默了好久。   “喂,喂,喂?你在么?”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了,有些着急,难道他生气走了,但是没有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她刚想挂了电话,重新拨号,突然听到那边有脚步声和翻书的声音,又听见电话那边他清了清嗓子,略微提高了声调,“海因里希·海涅,《什么是爱》”   他稍微停顿了几秒钟,继续开始中规中矩的朗读,“什么是爱?爱就是笼罩在晨雾中一颗星。没有你,天堂也变成地狱。可爱的战溧,微妙的颤抖,这,羞怯温柔的拥抱,在你美丽的樱唇上,我惯用接吻来代替语言,我的吻就像是从我的心底冒出的一个火焰。昨天吻过我的幸福,今天已经化为乌有,我获得真诚的爱情,向来总不能持久。女人使男人得到幸福的方法有一种;但使男人陷於不幸的方法却有三千多种!只有在爱情之中才有真实。爱情究竟是什么?……没有一个人能解答。”   因为是诗人的母语,他的发音又很标准,重音和停顿地恰到好处,又是那么深情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心头一颤一颤地,眼睛里有些湿润了……   她正在这里酝酿着感动,却听到电话那边的他一阵阵地哼笑声。   “你……笑什么?”   “哼哼哼哼,这难道不可笑么?”他好像是把书本放在桌子上“啪嗒”一声。   “哪里可笑了?”她不解的反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不配合,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女秘书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本诗集。”   “什么?”她大声抗议着。“是叫安娜的那个秘书么?”   “安娜?我的秘书太多,记不清楚了……”他的声音有几分得意,像是在隐忍着笑意。   她握着听筒,又急又气地发不出声音。   他决定不再逗她,深呼了一口气,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不早了,休息吧。”略微停顿了一下,更加低沉地说到:“晚安,我的宝贝。”   “恩……好,晚安吧。”她的声音有些落寞,心里酸酸的,可他的口气分明就是想结束这次通话了,她也应该体谅他,这阵子他肯定是很劳累,因为每天都是深夜才会打来电话,她缓缓把听筒离开耳朵,尽管有点舍不得,但她要先扣掉电话才行,她知道他在等着她挂掉电话,因为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乐于保持绅士风度,让女士先扣掉电话,这次却意外地听到那边传来了他的声音,“其实……”她瞪大了眼睛,听着他的下文,只听见电话那边传来舒缓而轻柔的声音,“不管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你这支可爱的小玫瑰,如果能藏进口袋里,随身带着该多好。”   嗅着书稿上淡淡的墨香气,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是呀,管它红玫瑰,白玫瑰的,玫瑰就是象征着爱情,她躺进松软的大床里,拉她把被子拉到很高,留下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望向落地的大窗边,台子上那束黄色的玫瑰花正在盛放着,他走了已经两个礼拜了,这束玫瑰是从他给她第一次来电话的那个复活节的星期天,女仆艾玛清早从门前一个花店的伙计手里接过来,为她送到二楼的卧室里,浸放在那个玻璃瓶子里的。   红玫瑰的魅惑,白玫瑰的清绝,这束黄玫瑰的花语,除了淡淡忧伤的失恋,还有矢志不渝的等待。   25—持续了一夜的电话   时光匆匆,将近一个月过去,她始终没有给他主动打过电话,因为他还是那样严守纪律,在每天午夜会给她来一个电话,有时候是亲切的问候,有时候说着说着,会转到某些私密的话题。   “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手就是我的手。”他放柔了声音,“让它轻轻抚摸你,抚摸你的额头,嘴唇和胸口。”   ……   她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个步骤都没有落下,却听到那边他明知故问地问到:“你在做什么?宝贝。”他坏笑着,“想要么?”   “呃……”她害羞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发出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下面呢……该,怎么做?”   电话那边却已经没有了动静。   “喂?”她小声地说,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鼾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她想他一定是累极了,她有些气结,但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又舍不得吵醒他,她渐渐也有些困倦了,只是不愿意扣上电话,喜欢这样,让电话通着,即使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想象着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他真的在身边睡着一样。   清晨的阳光把他吵醒,他的意识也逐渐苏醒,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没有脱掉衣服就睡了,在那之前好像是做了点什么,整个人都衣衫不整,他半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昨夜跟她的有趣对话,想象出她脸红的可爱小摸样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圆睁,抓起放在床边的电话听筒,里面没有盲音,显然对方也并没有扣下电话,事情不是太妙了,自己竟然在通着电话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这样让电话通了一晚上,他试探性地朝着听筒咳了一声。   “你醒了么?”电话那边传来清清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早晨好,十二点一刻先生。”   听到那边是她的声音,他略微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上帝,我们的电话通了一晚上么?”   “恩,你一直在睡。”她略微停顿了下,“我本来想过一个小时再叫醒你,提醒你去脱衣服,洗澡再睡觉的,可是又不忍心,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等着等着天就亮了。”   他略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问到:“宝贝,你一晚上没有睡么?”   “恩,起先迷糊了一会儿,不过被你打呼噜吵醒了。”   “哼哼,我还说什么了?比如说,在梦里叫你的名字。”   “讨厌了,你怎么知道的,人家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要监听一下,你在睡着的时候,会不会叫出别的女人的名字。”   “那么结果呢?”他又问了一句。   “结果嘛……”她彷佛听出他有些心虚,就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一只小猪一直在打呼噜,睡的很沉。呼噜——呼噜——呼噜——呼噜——”说着,连连模仿了几声小猪叫的声音。   “哈哈,”他被她逗笑了,她很少听他笑得这么爽朗,“宝贝,时间不早了,我该准备上班了。”   “我也要睡觉了,好困。”碧云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   “睡吧,”他在电话的听筒上印了一个吻,“……我的天使。”   扣下电话,他没有立刻起床,眼睛扫过床头的闹钟,快早晨6点了,时间其实还比较宽裕,他在床头橱子里,找出一盒新的烟,在这里他可以尽情的抽烟,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喝酒。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办公楼的这个套间里,这个套间里设施非常齐全,不会比广场对面帝国大厦的酒店套房差多少,还有信得过的勤务人员每天来打扫,不管工作到多晚,都可以立刻休息,节省了来回路上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时不时地会想起位于南部城市的那所府邸。他在不少国家都有产业,当然这些是不为人知的。或许是因为那个地处山区,冬天格外寒冷,即使是在复活节的时候,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的城市,在那里有他很多的老部下,和为数不多的朋友,有跟随了他数年的仆人,有他心爱的马匹,最喜欢的狗……   太阳在渐渐上升,透过长了嫩叶的枝桠缝隙,又透过窄窗上的玻璃,射到了床上,他微微眯起眼睛,迎着朝阳的光,望向窗台上在开启的蛋壳里的那个小小芭蕾舞女郎,她翘着小屁股在做着舞蹈的姿势,粉色的裙子被晨光照的有几分透明。   上午蒙着被子美美地睡了一觉,可怜的“小雨点”饿的嗷嗷直叫,小爪子一直在“咯吱咯吱”地抓挠着木头床边,碧云终于被它吵醒,摇摇晃晃地起床喂了它一块肉肠和一碟牛奶,自己也吃了点水果,权当是午餐了。泡了一杯茉莉香片,悠然的来到书房里,她记得芷伊说过,要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见面,真正的了解,不是肤浅的表面,而是精神的交流,看他看过的书,听他常听的音乐,透过一切现象去观察他的本质,逐步地了解他的思想,深入他的灵魂。她想的没有芷伊那样的复杂,看看书,打发时间罢了。   书房中间的大橱子里,放着他经常翻动的一些书籍,她取下了一本褐色皮面的大书,翻了开来,惊奇地发现他有在书页的角上做批注的习惯,于是她开始关注这些书籍,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批注最多的应该也是他看地最认真的书籍,显然是那些厚厚的晦涩的哲学著作,哲学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学问,她边看边哈欠连天的,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和私塾先生,读诸子百家时候,课业的成绩就不怎么好,父亲对此也是无奈,好在母亲总是劝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偏偏手脚灵活的很,从小就喜欢摆弄父亲的古琴和萧,于是父亲送她去美国学了音乐。而且他竟然也看一些戏剧理论和文学著作,在那些经典的文学作品桥段后面,用墨兰色的笔迹,飞扬连贯的书写了一串字母,她仔细地辨读着这些小批注:   “——无病□的法国式的浪漫。”   “——自以为是的英国佬。”   “——顽强、坚韧,激进并且极端的斯拉夫人。”   ……   碧云被那些批注的内容弄得哭笑不得,尤其是看到了在一本小说的内文上,提到了一道数学题目,他竟然在下面认真地做了一段演算,碧云捂着嘴笑了,继续翻了几页,在一段有些夸张的文艺性描写后面,他用蓝色的水笔写到,“这怎么可能?”看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书房外面打扫的女仆探着脑袋直直看她,这个家伙的思维真是僵化执着的可爱,从桌子一旁的笔筒里取出一支铅笔,在他那句批注下面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行小字:   “——一个吹毛求疵的人。”   在这些西方的名著里,碧云有一个惊奇的发现,那就是里面竟然有一本英文译本的《红楼梦》,她抱着激动的心情翻开这本大书,但是他的评价显然有失浪漫,在扉页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大观园里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的风月□。”   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糟蹋老祖宗留下的不朽著作,她握着铅笔,气鼓鼓地想在书页上跟他论战一番,却想不出写点什么词儿来反驳他好。把这本大书翻了一遍,发现只有那一句的评语。   她突然看见桌子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张小书签,可能是刚刚她翻书的时候,从哪一本里面掉落了出来的,只见书签上颇为工整地写着,“1904年4月24日,生日。”   他似乎不喜欢别人打听“贵庚几许”,像个女士一样保守着年龄的秘密,她窃喜看到了这个小秘密,心算了一下,再过几天,就是他35岁的生日了。在她的故乡,这个年龄的男人都应成家立业了,可是他还是孑然一身,碧云忽然想起了,在北平政府里当差的三叔公是前清光绪二十七年生人,他比三叔只小上三岁。三叔公的大儿子,可是前年成的亲,举家到北平去贺喜,因她那时刚到美国上学不久,只是致信贺了下。   不知道是哪本书里掉出来的,碧云只好把这张小纸条又夹到《红楼梦》里。恰好是翻到了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写了宝玉和黛玉几个在大观园放风筝,众丫头们把风筝都剪断了线,放上了天……她又把这回看了一遍,虽说原文里的意思是让风筝载着黛玉的病根儿远去,可她总觉得这些风筝断了线,上了天,就变成一个个自由自在的灵魂……看了几遍,英文的译本读起来有些怪异,记录的只是事件罢了,并不能把原文的味道体现出来,特别是寥寥数字,就把那种春日的气息尽现在纸上。   她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窗外,已经是春天了,自己竟也变得“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不能这样终日无聊,她决定去清理一下换季的衣服,于是把书放回架子上,来到储衣间里。   这栋房子专门在阴面设置了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全是通天彻地的衣橱和柜子,她曾经不止一遍打扫这里,收拾这些橱子,如今再看这些衣服,和当时为仆的心情有些异样了。即使是黑色的皮质长风衣,也不再让她感觉到冰冷和恐惧。   她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这些衣服被封存的很好,每一件的袖口都有一个小标签,上面写着“常规执勤服、装甲兵外套、迷彩服、夏季制服、旗队制服礼服、晚礼服……”,不但种类繁多,颜色也有区别,光是外套就有黑色的,黑灰色的,绿色的,乳白色的,白色的……除了衣服,还有柜子里各种各样的佩剑和匕首,长靴和鞋子……看得碧云眼花缭乱的,这些可以建造一座衣服饰品博物馆了。其中一些是挂着肩章的,清楚的标明了军衔,甚至是职务,可见那件衣服并不是为了他而制作的,因为那些肩章和他平时佩带的那个被金银色的线环绕着的、点缀着星星的那个,并不太一样。   28第三幕—1开往首都的列车   一辆满载着乘客的列车在铁轨上行驶着,乘务员急匆匆地穿过二等车厢拥挤的人群,来到了一等车厢的包厢外面,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特殊的乘客,是列车的紧急广播让他们聚集到了一起。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褐发男子,从一等车厢二号包厢里走出来,他的神色有些焦急,事实上他正在等待着乘务员一行人的到来。   “这位先生是名医生,这位小姐是个护士。”乘务员向他介绍。   “他已经好多了,我想其实……”褐发男子的眼神落在了碧云的身上,用眼睛向她微笑了下,“呃,我想其实,医生可以请回去了,需要这位护士小姐帮忙看护一下。”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嗯,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碧云呐呐地应着。   火车在铁轨上行驶着,她在列车员的劝说下,从拥挤的二等车厢搬到了这个豪华的头等包厢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只需要每隔一个小时到隔壁的包厢去看望一下病人的情况,那个男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因为及时用了喷剂,又吃了一点药,现在病人睡的很沉。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不时地拿眼神扫过她。她和他攀谈了几句,彼此知道了名字,碧云不太习惯跟陌生的男人聊天,更何况他长得非常英俊,这让她更加害羞,虽然她始终埋着头,看向车窗外面,余光还是能感觉到,他始终在注视着她,那眼神很温和。   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已经坐在北去的火车上了,一个小时之前,她跟女仆他们撒谎说,自己要去找芷伊一起到市中心买点东西,为了瞒过警卫的眼睛,她连箱子都没拿,只是打扮的像个出门逛街的贵妇人一样,挎着小皮包,牵着“小雨点”,行礼箱子已经被她提前运到了草地里,这一切都是她谋划已久的,为了24日,他的生日。这次唐突的决定,与其说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不如说抵不过思念。虽然他每天都会给她来一个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总是疲惫不堪的,说着说着竟然会睡着,那种又想念又担心的感觉,折磨地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天鹅堡!”她突然叫出声来,向车窗外看去,在白色的雪山之中,一座童话般的城堡哥特式的尖顶露了出来,她一眼就能认出那座城堡。随着列车在弯曲的铁轨上转头,整座城堡映入眼帘。   “是的,这座城堡原本属于路德维希二世,”他望向车窗外面,微笑着说到,在刚刚她惊叫出声的那一刹那,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迷人的光彩,似乎不再提防着什么,像孩子一样纯真,又充满了少女的柔情,更加重了他对于这个女孩的兴趣。   “不,其实它没有荒废,它现在属于艾伯特家族,后人将它整修了。”她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那么俊美,幽深的湖蓝色的瞳孔,彷佛会释放魔法般将人吸入,她怔了一下,又迅速地看向车窗外面。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听她的口气,似乎比他更加了解这段历史,“这座城堡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路德维希二世与前奥地利的王后,他的表姐——茜茜公主的恋情,因为不被世俗允许,最后无果而终。”   她彷佛没有听到他的介绍,而是沉醉于回忆之中,记得他带着她来到这个梦幻般的城堡里,走过城堡的每一个房间,他亲口为她讲述城堡主人的故事,年轻的王子与茜茜公主的恋情,以及与俾斯麦的忘年之交;又带她来到歌剧大厅,为她讲述城堡主人与音乐家、戏剧家瓦格纳的那些交往;带着她在塔楼上瞭望着白雪皑皑的山脉,冰雪消融的湖水,春意融融的大地,告诉她当地民间故事里,许许多多关于魔法、骑士的传说……先前她只知道瓦格纳的戏剧,并没有深刻的了解那些伟大的作品诞生的背景和舞台。所有这一切,或许就在他带着她来到这座城堡的那一刻起,她渐渐开始相信这一切了,她理解了为什么那位始终怀着浪漫主义理想的忧郁的国王,不问政治,喜欢在夜间独自行动,这样一位年轻的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君主,竟然能与铁血刚毅著称首相俾斯麦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因为在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座城堡,如天国般最纯粹、最圣洁的领域,他的眼睛,像是环绕在城堡背后那积雪的山峰一样,是晶莹剔透的冰蓝色。   她的耳边似乎回响着他说过的一句话,“为了利益,或许我可以出卖一切,但是惟独坚守着爱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爱情,不再有遗憾该多好……”她低低地沉吟着,情绪似乎又变得低沉了,微蹙的黛眉间隐隐含着忧郁和哀愁。   他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方的女孩子,变化地如此之快,尽管她低头蹙眉的样子,温婉而迷人,但是他还是喜欢她笑的样子,“你的小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哈,被你发现了么?”碧云说,“它是我朋友送的礼物,是一只杂毛狗,叫小雨点。”她小心翼翼地掐起小狗的脖子和前胸,把它抱起来,放在小桌子上。小狗被憋闷在箱子里好久了,刚刚出来透气,显得有些兴奋,在小餐桌上爬来爬去,一个不小心差点从边缘上掉下去。   他及时伸出手,挡住了小家伙的屁股,把它捧到了桌子中间,微笑着打量了它一会儿,“凯蒂,我想你错了,这是一只边境牧羊犬,只不过是褐色亚种的,毛色和花纹有点特别,应该有45天那么大了。”他用手掌摸摸小狗的脑袋,“真乖。”“小雨点”显然很喜欢他的抚摸,主动向他的手臂上蹭过去。   “哈哈,我可以抱抱他么?”他把小狗双手捧起来,对着走廊上壁灯的光线,看它的后腿之间的部位,小狗翻着圆鼓鼓的肚子,在他的手掌中踢腾着,他微笑了起来,“是位小姐,它有点害羞了。”   碧云望着他,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湖蓝色的眼睛里凝聚着笑意,温和地看向她,碧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羞红了脸。“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你能帮我看着它么?”其实她刚才就想去洗手间的,列车上突然广播有哮喘急症患者,需要医生,虽然她只是个实习护士,但是祖母就患有哮喘,父亲为此遍访名医,她也知道几个救治的偏方,可以应付一下的。   “非常乐意。”   她走到包厢的洗手间前,转动了一下门把,竟然被锁了,她又匆忙去了隔壁那截车厢的洗手间里,这截车厢靠近二等车,她进去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手纸,只好又退出来,回到车厢里拿手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正在逗弄小狗的英俊男人笑了笑,埋头翻着自己的提包,突然间她想起来自己带的那卷手纸已经被“小雨点”用光了。   他会意地拿出一盒纸巾,递给她。她双手接过来,脸更红了,小跑着再次回到那个洗手间。   她刚从洗手间里出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突然间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伸手拦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碧云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帽子下面的目光狡黠而机警。   “凯蒂小姐么?”他轻声问到,但是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她有些惊慌失措,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请您不必紧张,我是盖尔尼德将军的人,奉命传达给您一个口信,这辆火车将在明天早晨6点30分到达首都车站,在此之前,您最好呆在V-2包厢里,不要乱跑,火车到站后请您从第4号车厢的左边口下车,他会在那里接您。”   竟然是他的安排,他知道了自己的行踪,还安插了一个人在列车上跟她接头,碧云非常惊奇,这次“秘密行动”她并没有对任何人讲,只是给蒙在鼓里的“同谋”芷伊留了一张字条,那张字是邮寄给她的,她不会那么快看到,“……你们是怎么查到我的?”   “很显然,您并没有对号入座。”男人一手把在门上,斜着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到,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提示,但是她并没有听懂,他继续说到:“请给我一点您的纸巾,因为和你一起的那位男士,他很可能已经怀疑了。”说完这句话,从呆呆的碧云手里的一团纸巾里面,撕下了一截儿,攒在手里,又同时往她的连衣裙口袋里塞了一个小纸条,压了一下头上的帽子,像是在对她致意,“祝您旅途愉快,夫人。”   碧云转头看向二等车厢那边,只见车厢晃动着,人头攒动,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碧云无法像那个特务一样,表现地那么从容冷静,她又回到洗手间里,往脸颊上拍了一些凉水,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她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的,他的察觉力向来是非常惊人的,行动的速度也如闪电一样。她突然想起了口袋里的纸条,展开手心那张纸条,上面画着一只小鸽子,从一列火车的车门飞出去,车厢号和站台号码被标记的很清楚,她认出是那些大写的字母和标号是他的笔迹,小鸽子则是比着她的画的。   她出了洗手间,看向外面形形□的乘客们,莫非在这个车厢里,布满了他的密探,或许在刚刚离开的那个城市,和即将去到的首都,都安插了他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觉得有点失落,原本打算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的计划落空了,但是紧接着又有种窝心的感觉,他在担心她的安全,又给她留一点空间,只让人给她捎个口信,而不是安排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红色袖标的军警,正襟危坐在她的对面,像看守犯人一样盯着她。   29第三幕—2“月光王子”墨菲斯   “凯蒂,你怎么了?”一直坐在包厢里的男子关切地问到。这个女孩从刚刚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座位上发呆,他问了她几个问题,但是她始终是无心地答上几个字,窗外夜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碧云手心里捏着那张字条,被汗水浸湿,她终于想起,该把它放起来了,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缎袋子,把那张小纸条塞了进去,他显然是看见了那个锦缎缝制的小钱包一样的东西,“刚刚你说过你的家乡是中国,在我印象里,那是丝绸茶叶的故乡,有着古老悠久文明的国度……”   他见她并不答话,只是羞答答地微红了脸,仍旧是在愣神,“你独自一人出来,家里有些什么人?”   “父母都健在,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弟弟,”碧云望了他一眼,补充说到,“是姨娘生的。”   “在你的国家,可以一个男人娶多个女人么?”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碧云点点头,“恩,其实父亲原本不想纳妾的,可是母亲总是生不出儿子,就收了一个陪嫁的丫头,做了二姨娘,生了小弟弟。”   “是的,或许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喜欢男孩的,”他微笑了下,“请原谅,我说这话没有不尊重女士的意思,现在女人也可以做很多的工作,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还是由男人来做比较合适,比如说,战争。”他说这个字眼的时候,语气还是一贯的那么轻柔,只是那湖蓝色的眼神变得幽深了许多。   “你的家人呢?”碧云问到。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早年得了精神病,疯了,二哥入伍了,不过卷进了一场军内的斗争,后来……他自杀了。”   “啊,对不起……”她后悔不该唐突的问这个问题,想不到他看上去有些超然物外的感觉,身世竟然那么不幸。   “这没关系,”他摇摇头,冲她笑笑,“其实那些都是我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碧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了口,“我看你总是望着车窗外面,外面漆黑一片,有什么风景么?”他有些调皮地把脸靠近玻璃窗子上,眼睛也向窗子外面望去,碧云向玻璃窗上他的影子定定地望去,他是那么英俊,连倒影都让人着迷,同样具有非常明显的种族特征,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睛,只是五官非常柔和,不似那样斧劈刀凿的硬朗,透露着一种俊逸优雅的气质。还有一样不同的,是他有着褐色的发,长过耳后,微卷的发梢,平添了一分忧郁。   “没有什么风景,只是看窗外的黑夜。”碧云略略低垂了眸子,重新看向车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夜色,每每这样,她的心底就涌动着一股情绪。   “你在思念着谁么?”他突然问到,语气有几分严肃,“让我猜猜,一定是在想你的意中人。”   碧云还来不及回答,他又抢先了一步问到:“你之所以去首都,也是为了找他吧?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医生?律师?还是个商人?总之一定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碧云摇摇头,说的有些底气不足,“他……是个农场主。”她撒谎了,因为她心里真的这样希望。   他愣了一会儿,一瞬间表情彷佛有些凝固,然后扯动嘴角微笑了起来,“……农场主么?那真不错,不过不管他是什么人,被你爱着的那个人,一定很幸福,真是让人嫉妒……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很好。在你的身边,就像沐浴在午后的斜阳里,很惬意,也很温暖。”   碧云浅浅的笑了,在他身边的感觉,像是被柔和的月光照耀着。他那么英俊,像是月光下的王子。这个男人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那瞳孔是一湾秋日的湖水,古诗里的“静影沉璧”,用来形容这双眼睛再合适不过了,他的目光似乎总是充满了柔情,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被他包容,丝毫没有被侵害和敌视的感觉。这是她到了这个国家之后,极少有的境遇。以往那些男人看她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异样的敌视的眼神。   “你去首都做什么呢?”她这次问的小心翼翼。   “我在那里工作,利用假期,回乡去参加表妹的婚礼……”他突然也叫了出声,手指着窗外的天空,“呀,月亮出来了。”   夜空中的乌云散去,一弯新月如钩,清辉把天空照亮,她的嘴角露出微笑,“恩,好美的月色。”   “夜行的人,望着它,总觉得不会那么孤单了。”“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路德维希二世总是喜欢在夜间出行了……”   这样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下半夜,他们聊的很投缘,她没有再问他的身份,猜测他大概是名作曲家或者是剧作家,因为他对于瓦格纳作品的理解,不仅仅限于那座天鹅城堡的建造者对他的推崇,从他年少时期第一部带有莎士比亚印记的作品《莱巴尔德与阿德莱达》开始,到“特里斯坦”和弦、《尼伯龙根的指环》,再到戏剧理论著作《艺术与革命》里的观点。   他显然是精力旺盛,越聊越起劲,“小雨点”已经在窝里睡着了,还在打着呼噜,碧云也渐渐有些困意了。   “哈——”她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想你该休息了。”他停住了话,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我的上帝!已经是凌晨2点了,这辆火车早晨6点多就会到站。”他的语气非常诚恳,“真是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如果可以,我宁愿它抛锚,走上两天两夜,那么我就可以和你多待一会了。”   “你真幽默,墨菲斯。”碧云朝他微笑,但是她真的有些疲惫了。   “那么,不打扰你了,我去隔壁朋友的包厢,你们两位‘女士’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虽然只有不到5个小时了。”他望着她,又看看正在座位上打着呼噜的小狗。   “不,我还是回到那边去吧,这多不好意思。”   “那怎么可以,请给我一个表现绅士风度的机会。”他的语气让人很难拒绝。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于他的照顾,她感到受之有愧。   “那么,晚安了。”他不由分说的为她轻轻关上了包厢的门。   昨晚她睡的很沉,几乎感觉不到列车的颠簸,传来轻声的叩门,碧云从睡梦中醒来,打开了包厢的内锁,是他笔直的站在门外,像个男仆一样,端着一份早餐。   “早晨好,凯蒂,”他微笑着向她问好,并没有遗漏掉热情地扑咬他裤腿的小家伙,“还有你,小雨点。”   “天啊,已经6点了15分了!来不及了!”碧云看了看手表,惊叫了起来,她的头发一定是乱蓬蓬的,也没有梳洗打扮,再过一刻钟,火车就会进站,她记得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说过,他会在亲自到站台上接她的,她怎么可以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不必着急,”他看到她有些手足无措,和声说到:“还有1个小时火车才会进站,这列车晚点了。”   “什么?列车晚点了?”   “对,昨夜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列车员每个车厢通知的,我没让他吵醒你。”   “哦,谢天谢地。”碧云长舒了口气,靠在座椅上。   他进到包厢里,把手中的餐盘放置在小餐桌上,“不知道这些合不合你的胃口?火车上的东西就是这样,到站之后,我可以请你去一个像样的地方,共进午餐,”他湖蓝色的眼睛灼灼地望向她,“你知道,我没有来得及替朋友好好感谢你。”   “别这么说,我其实并没帮上什么忙。”   “下车之后,你会去哪里?”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事实上,在上火车之前,她去过一趟市政电话局,那里的负责人说,他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没有登记地址。如果不是昨晚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来给她带到的口信儿,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原本是打算到了之后,打他的那个号码碰碰运气的。   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好吧,你慢慢用餐,我也该去换件衣服了。”他的眼神闪烁了下,向她颔首行礼,然后再次离开了这个包厢。   她目送他离开,迅速塞了一块面包到嘴里,又咕嘟咕嘟大口地喝下了一杯牛奶,急急忙忙去到洗手间,擦了把脸,又从黑色的提包里,翻出自己唯一的一件化妆品,一支淡粉色的口红,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在嘴唇上。尽管昨夜睡的很晚,整个人有些疲惫,但是涂上了这支口红,立刻显得气色红润了许多。   他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换上了一身黑灰色的制服,这让他的身材更加笔挺,她弄不明白他们的军衔,但知道这身制服是属于国防军的,有些黯然地感慨着,“为什么,你们这些英俊的青年,都要参军呢……”   “我们?”他怔了一下,微笑着回答,“原因很多,家族的传统,志向和信仰,或者仅仅是满腔热血,”他湖蓝色的深陷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缓慢地说到,“看起来,这让你很失望。”   碧云笑笑,有些无奈的说到:“我以为你是位音乐家,或者是个诗人。”   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戴上了帽子,那黑灰色的帽檐遮住了他褐色的头发,“在以后吧,或许我会考虑。但是现在,我并没有选择。”   她失神地望向他挺拔的身影,这身黑灰色的制服似乎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只要穿上这身制服,就可以把那些样貌不怎么出众和身材不标准的男人,所有的缺陷都遮盖起来,也可以把这样温柔如月光的目光完全掩盖,还可以把那孤寂的心压抑地更加紧实和冰冷。   “我来替你提箱子吧。”他微笑着说。   “不,不用,这很轻。”她想都不想就拒绝。   “还是让我来吧,像你这样的女士,不能干这种活儿。”他已经提起了她的箱子。   “不,真的不用!”碧云把箱子从他的手里夺了过来,她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有些无礼,并非不想接受他的好意,而是,她不想让这个年轻的国防军军官见到,她口中所说的“农场主”情人是帝国的上将。   30第三幕—3“农场主”情人   她一手提着沉重的行礼箱子,一手挎着装小雨点的小筐子和她的黑色提包,从那张纸条指定的车厢门口,一步一颤地下了火车,往站台上张望着。她看见了他,他的身材高挺,宽阔的肩膀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浅金色的发那么耀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那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就停靠在站台的一侧,他本来是背着手站着的,手指间夹着燃烧到一半的烟,显然他在等待火车上的乘客下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人群中扫视着,这辆列车停靠的并不标准,车厢号偏离了站台应有的位置,但他仍旧是迅速发现了了她,他随即掐灭手里的烟,她正吃力的抬着她的箱子。   站台上,一个穿着素色裙子的东方女孩刚刚从火车上下来,她很漂亮,五官精致,身材苗条,只是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一小队戴着骷髅标志的党卫军士官小跑着向她靠近,即使是一个意志坚定毫无案底的人,也不免紧张,但她并没有丝毫的紧张和不安,因为最前头的那个无比俊美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   “你这个蠢女人!”他显然是有些生气,离她两步开外就开始严厉地叱责,“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   她才不承认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只是从那个南部城市坐火车来首都,找他,仅此而已。   他抓住她的肩膀,她被他抓的很疼,不过还是有些调皮地对上他的眼睛,“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吧,这就是生日礼物。”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只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真是份好礼物。”   她来不及解释的太多,嘴唇被他封上,就这样在站台上热吻起来,她被他吻地喘不过气。   乘客中有一个穿着黑灰色军装的英俊的上尉军官,他搀扶着朋友缓步走过站台,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微笑,远望着她和穿着党卫军黑色制服的“农场主”情人在当街热吻了一阵子,然后,一个上尉副官迅速地提走她的箱子,装到车子的后箱里。他揽着她,几乎是把她拎了起来,塞进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   “那不是护士小姐么?还没有来得及谢谢她一路上对我的照顾。”男人咳嗽了两声,“或者说,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某个心怀不轨的家伙,创造了机会。”   墨菲斯并没有回答朋友的话,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前排的司机开动了车子,他把她按倒在车子后座上,用胳膊紧紧地搂着她纤弱的脖子,更加狂烈地吻着……   “墨菲斯,想不到你这个情圣也有失算的时候,很显然人家名花有主了。”   “我被欺骗了,我的朋友,她告诉过我,她的情人是个‘农场主’,你见过把车子大摇大摆地开进站台,像你我这样的上尉军官鞍前马后,为他的女人提箱子的农场主么?”   “那是因为党卫军内部盛产上尉,要想升官发财,仕途平坦,加入他们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我宁愿一辈子都是个士官。”他的语气像是在调侃着,神情却郑重。   “墨菲斯,你不是真对那个东方女孩动心了吧?话说回来,党卫军的这位人物,还是不要惹的好。”   “怎么,你认识他么?”那对湖蓝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咳,咳,他的风衣上虽然没挂上将的军衔,但是你看那车牌号码……”   他的唇畔仍是凝聚着笑意,眼神落在那驶向站台远方的黑色梅赛德斯轿车上,黑色的车牌上赫然挂着SS-002。   车子在首都的街道上穿行,碧云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的首都,觉得这个城市的街道更加宽阔,建筑也更气派,但是她来不及看向车窗外的风景,嘴唇上的玫红色唇膏几乎都蹭到了他的唇上。他好不容易放松了她,她红着一张小脸儿,从黑色的小挎包里掏出一条丝绸的手绢,细细地擦拭着他的嘴唇,那让制服笔挺正襟危坐的他显得有些滑稽。坐在驾驶室里开车的司机已经不是先前她熟悉的几个,但他们的表情似乎都一摸一样,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专心致志地开车,她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怕是无论他们在后座上干什么,那个司机都不会有任何表情的。   车子驶入一个豪华酒店的专用停车场,电梯直接载着他们到了高层的套房门口,一个酒店服务员打扮的男人,正在用行李车运送着她的箱子。   碧云在他的示意下进入房间的大门,这是一个豪华的套间,有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带着阳台的卧室,一间书房,还有小厨房和洗手间,一应俱全。   “你把它带来了?”,他撇了一眼箱子里钻出的一个毛茸茸的小狗头,皱着眉头,语气有几分不屑,“这个麻烦的家伙……”   “我不忍心把小雨点一个人留在那里,它会想我的,整夜整夜不睡觉,呜呜的叫。”碧云蹲下身子,双手把小狗抱了出来,它在墙边嗅了几下。   他低头望着那只小狗蹦蹦跳跳的来回在几个房间里寻找着什么,最后还是在洗手间的门外墙角上撒了尿,他仍是隐隐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酒店的服务员和他的随从都退了出去。   她正在整理行礼,他突然间从背后抱住了她,意图很明显,是要把她横着抱起来。   “等等,我刚才火车上下来,一天一夜没洗澡了,很脏……”她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很脏?”他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她,“说,在车上和男人搭讪么?”   她愣住了,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难道那个戴着鸭舌帽的探子,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了他,她决定故作生气的样子,揪着他的领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得问,“谁说我跟男人搭讪了,你有没有找别的女人?”   31第三幕—4夜色中的广场   先是在床上,又在沙发上,又到了地板上,又回到了床上,他似乎总是不满足,旅途的劳顿加上刚刚他的折磨,累得她昏睡了过去。一夜过去,第二天的清晨,她张开眼睛,发现他人已经不在枕边,而是穿戴整齐,站在镜子边,回头看着她。   “这就要走么?”碧云扯过床单,裹住自己□的上身,眼睛望着他。   “我的宝贝,我的天使,”他靠近床边,揽过她的脖颈,吻了一会儿。“可我得去工作了,”他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唇瓣上离开,“真高兴你能过来,乖乖地待在这里,现在外面很乱,你最好哪里都不要去,有什么需要就叫卡尔,他是我派的一个便衣的警卫,就守在门外。”   “你晚上会回来么?”她立起身子,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他的制服很板挺,头发也梳地一丝不苟的,她突然很想揉乱他的头发,又怕他会生气,他顺势把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后背,宠溺地说道:“小乖,我保证,一下班就来看你,我们一起吃晚餐好么?”   她点点头,放松了手臂,跪坐在床上,眼看着他转身取下了帽子,夹在胳膊中间,走出卧室。   她急忙下了床,赤着脚在地板上走着,来不及找到自己的鞋子,那双粉色的高跟鞋子大概在昨夜被他抱进门的时候就弄丢了吧,她取下衣架上挂的那件黑色的长风衣,双手递给他,“还有大衣呢。”   他扭头笑了笑,捏了一下她的小脸,“不穿了,现在外面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碧云抱着这件衣服,低头嗅了嗅,上面有他的气息,是一点点的烟草味,还有他独有的那股霸道强悍的味道。她从窗子向楼下看去,他钻进了车子里,沿着街道的广场,向远处大街上驶去,直到看不到车子的影踪。   她抱着这件厚重的风衣,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儿,仰头躺倒在舒服的大床上,吸着那衣服上独有的他的味道,彷佛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等了他一天,但是他并没有和她一起吃晚餐,这一切她是中午得知的,门外那个便衣警察送饭的时候,特别向她说明了这点。直到凌晨1点,他才敲开她的房门,她看得出他很疲倦,立刻就从迷糊中醒过来,从沙发上翻身下来。   他一进门就开始道歉,语气颇为诚恳,“抱歉,宝贝,今天太忙了,没有时间回来跟你共进晚餐。”   “没关系的!”她急忙摇头,接过他的外衣,挂在衣帽架上,“饭什么时候吃还不吃一样嘛。”他只是欠了她一顿晚餐而已,却像是亏欠了她什么大人情一样,反反复复说了几次,弄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有你在身边,真好。”他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深深地嗅了一口她头心那温温软软的馨香,她转过身子,踮起脚尖,小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冰蓝色的眼睛温柔的笑意,脸颊旁边生出了一点点的胡渣,弄地她的指头麻麻痒痒的。   “你真英俊!”她由衷地赞美他。他收紧了双臂,把她托举在怀里,轻轻放倒在床上。她眨动着黑色的眼睛,天真地望向他,“有蛋糕和姜饼,你要吃点么?”   “别说,还真的有点饿了。”他哼笑了声,用手托着脑袋,在柔软的大床上侧着身子,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她示意的方向,茶几上有一个绿色的小铁盒子,用红色的丝带系着,里面装的显然是甜甜的饼干一类东西。   “我去给你煮咖啡,”她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起身去到套间的小厨房里,打开了一个锡制的罐子,放了一勺子研磨好的咖啡粉到漏网里面,把壶里加了水,坐在瓦斯炉上烧开着……不一会儿,水开了,咖啡微微苦涩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端着一杯热咖啡出来,看见他已经脱了白色衬衣,只穿着内衣,捏着一块姜饼,填到嘴里咀嚼着。她知道他一定是饿极了,否则不会主动吃甜点。   “好吃么?”她把咖啡端到他面前,看到茶几上一铁盒姜饼已经被他吃了一半。   他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在她腮边轻吻了一下,“姜饼味道还不错,谢谢,宝贝,是你叫的客房服务么?”   她轻轻摇头,“是我到广场对面的咖啡店买的,店里的面包和点心都是新鲜烘焙的,好香的,还有你喜欢喝的曼特宁,对了,旁边还有一家花店,里面的花都好漂亮啊……”   “你离开酒店到街上去了?”他把杯子靠近唇边,垂着眼眸,轻声问了一句。   她乌黑的眼睛凝视着他,并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允许她出去,憋在这个房间里,都要发霉了,“我没有走远,就是到广场对面。”   “我会尽快想办法,不让你闷在这个酒店里。”他冰蓝色的眼睛抽动了一下,低头啜饮了一口咖啡,又填了一块姜饼到嘴里,“宝贝,再忍这一个星期……”他已经将咖啡喝了多半,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仰头靠在沙发宽大的椅背上,微微合上眼睛。   她眼看着他迅速地沉入了梦乡,不忍心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拨开白色的落地窗帘,轻合上那开着的一扇窗子。他订的这个套房楼层位置很高,能够透过落地的窗子俯视整个广场,因为已经是深夜了,广场和街道上灯火稀疏,只有几点霓虹和漫天星光在交替地闪烁着,一座哥特风格的拱门建筑,是广场的中心,黄铜铸造的胜利女神,高高立在战车上,展开她的羽翼,手中的利刃直冲上天……   她又回到了沙发上,静静地注视他的睡颜,他一定是很疲劳,似乎立刻就沉入了深度的睡眠,呼吸均匀,她端起他放置在茶几上的白瓷杯子,就着他的唇印,啜饮了一小口咖啡,这杯不加糖也不加奶的苏门答腊曼特宁黑咖啡,因为凉了显得格外的苦涩,他喜欢这种醇厚、饱满又强烈的口感,喝酒喜欢伏特加,咖啡喜欢曼特宁,她又啜吸了一小口,厚重的褐色液体在她唇齿间流动,她皱着眉头咽下去,浓浓的苦涩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回甘。   他为什么不希望她走出这个房间的原因,其实她该知道的,深夜的这个城市是那么宁静,温柔的夜风吹过,漫天的星光和浪漫的咖啡香气,深夜幽会的柔情蜜意的情人……白天,她看到广场上游行的队伍,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整齐的行礼,响亮的声音震彻云霄。她不喜欢那种感觉,即使是紧闭着窗子,拉上窗帘,还是能听到那躁动的声音,她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到,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黑色的长龙般的队伍那么整齐、有序,与街道两旁陷入了疯狂的呐喊着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碧云强忍着苦涩把咖啡喝光了,把那只空的白瓷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重新凝视着沙发上睡熟的他,抚摸着他的嘴唇,他皱了皱眉头,睫毛眨动了一下,却没有惊醒过来,她轻声在他耳边重复着他对她说过最亲密的爱语,“爱是笼罩在晨雾中的一颗星,没有你,天堂也变成地狱,可爱的战栗,微妙的颤抖,羞怯美丽的拥抱……什么是爱,爱究竟是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够解答。”   他睡的很沉,过了一会,她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只穿着丝绸的小内衣,他又是已经洗了澡,打扮齐整,正在房门边的衣帽间里,拿起台子上的一只白色手套,熟稔地戴进左手……她从床上蹦了起来,光着脚丫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猛地抱住他的腰身。   “宝贝,别闹,我只有30分钟。”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偷袭,只是没想到她抱住他不肯撒手。   她把他按在沙发上,跨坐在他的腿上,硬是把他打得很整齐的领带从制服的交叠领子里面抽了出来,揪住他的领带的姿势,彷佛是牵着一只小狗的链子,她突然玩心大增,也学他的样子,在他耳边吹吹小风,“不嘛,就不放过你。”   “我的小猫,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他伸出双手,把她结实地揽在怀里,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真的只有30分钟,现在只有28分钟了……”   她知道他只有半个小时,才故意整他的,用温润的脸颊在他腮边磨磨蹭蹭的,嘴唇若有若无的蹭过他的唇,“唔……你这个磨人的小家伙。”他白色手套插入到她黑色的发从中,爱怜地抚摸着,她注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睛,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小家伙,很快就让你知道后果,不该诱惑我。”他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威严。   ……   32第三幕—5遭遇搜查   碧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心脏剧烈的跳跃渐渐平复,脸上的红晕也消退了下去,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突然听到楼道里有些喧闹,有急促的脚步声,有男人和女人的喊叫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喊,碧云有点好奇,想出去看个究竟,刚想推开大门,耳边回响起他的叮嘱,还是算了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跟自己也无关,她这样悻悻地想着,如果想知道的话,在门口守着的那个便衣警察进来给她送午饭的时候,可以借机问他,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合理认真的解释。   她转身朝着里间卧室走去,懒洋洋地剥开纱质的垂帘,躺回到床上,被子和枕头很凌乱,宽大的巴洛克式的皮质沙发上搭放着他的黑色风衣,还有几件他换洗的衣服,碧云瞟了一眼那些东西,平日里他总是很整洁,一丝不苟的整洁,或许是今天早晨走的太匆忙了,才来不及整理这些东西。   她决定先在床上躺上一小会儿,再去把他的衣服洗干净,晾干了,备他明天换用。打开床对面柜子上摆放的那个黑白小电视机,虽然它只有几个频道,这可是个奢侈品,陪伴度日的好朋友,可是播了一圈频道旋钮,碧云悻悻地发现,自己喜欢的英文节目又少了一个,她不喜欢这些频道,尤其不喜欢实事和新闻,可是这些东西充斥着各个频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一些音乐节目,旋转到了一个新闻的频道上,闪过一阵雪花,她竟然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碧云吃了一惊,这真是个有趣的事情,那段配音“刺啦刺啦”地,根本听不清内容,图像也不是很清楚,她把脸凑得更近,紧盯着屏幕看,他紧随在一个人的身后,他们好像是刚刚从火车上走下来,一对军乐手奏起了欢迎乐章,两排持长枪的礼宾士兵在列队迎接,等他们走过队列的时候,士兵们把原本立在地上的枪,“哗—哗—”地一声整齐地举过头顶,好像他们此行是为了会见什么人,有个身材不高的穿着独特军装的男人站在站台上,他在电视上的样子和他本人不太一样,表情非常严肃,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但是,那张俊美的脸,挺拔狭长的身材,让人很容易认出是他。他行礼的时候,在站台上的那个男人向他和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招手示意,她没有太注意这个细节,也不在乎另外两个男人的样子,只想把他看地更清楚一点,可是电视机偏偏在这个时候又闪起雪花了,拍了几下,还是不见好,她只好换到了那个经常放音乐的频道。   碧云有些无聊地躺在床上,倚靠着松软的枕头,嚼着警卫员为她买回来的对面蛋糕店的一袋姜饼……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显然有人想要破门而入,她仓皇地刚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了客厅里,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件丝质的睡衣除了包裹得不严实,还把她□的形状隐现。   这些男人赫然散在客厅里,为首的一个高个子、蓝眼睛的男人,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灰色的铁牌,在她面前亮了一下,那牌子很亮,有些刺眼的反光,碧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眼睛,依稀看到牌子上面有个鹰徽。   “抱歉小姐,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高个的男人收起了他的牌子,凌厉的眼神扫过这个卧室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她被他的眼神盯的很不舒服,但是她有些无奈,也不能拒绝,因为那铁牌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一群执行特殊任务的警察,显然这个高个男人打算站在她的面前,负责询问她。与此同时,其他几个人已经将外面几个房间搜了个底朝天。   碧云赤着脚,顾不得地毯有些扎人,走到卧室的橱子前,从下面的一层柜子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箱子的夹层里塞着的她的几本证件,那都是她到了这个城市之后他给她的,或许哪里被他改过了,她再也没看过,并不清楚到底把她改成了什么身份……那个男人一直在翻查着那三个小本子,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打量着她的脸,显然外面几个人也并没有发现什么。   “小姐,刚刚和你在一起的人呢?”高个警察那犀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被褥,若有所指的轻笑着说:“我想应该是个男人。”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留给她时间解释,而是一把掀起沙发上盖着的床单,碧云知道,那下面放着一件黑色的制服大衣,是他的大衣,因为天气暖和,就没有穿。这个发现显然让高个警察吃了一惊,或许他原本是以为下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下意识地提起那件做工考究的制服的领口,表情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手中黑色的风衣,只见板挺笔直的肩线上面的挂着那两枚肩章,金色的粗线和闪亮的星,那么明显,男人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在制服的左胸上方,还别着一个枚独特的鹰徽,那徽章的主体与每个军人佩戴的都一样,是一只鹰,不同的是下面的橡树叶的两侧,有两枚交叉的金色的箭,看清楚了这些,这个高个的男人终于开始脸色大变了,另外一名警察同样神色凝重的走上前来,一边打量着碧云,一边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非常抱歉,夫人,打扰了您的休息,我们正在执行任务,请您谅解。”男人一改刚刚异样的语气,谦卑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那件制服捧着,平整地放在桌子上。   碧云并不想多跟他们多废话,她只穿了一件长过膝盖的蕾丝睡衣,在这些陌生男人面前就这样站了好久,空荡的双腿间凉丝丝的。   “先生们,你们想干什么?”碧云循声望去,是终日在她门口负责守卫的那个便衣警察,刚刚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显然他来的很是时候,他似乎是敏感的意识到了事情的始末,原本埋在胸前外套里的右手,并没有掏出手枪,而是掏出同样的一枚圆形的铁牌,与屋里的几个黑衣人互相对了一下,守卫那灰色的眼睛,盯着他们,挑动着眉毛,语气有些不满地反问到:“你们是V处的人?我是I处的……”   碧云抽身退了几步,到了卧室里面,紧紧并拢着腿,座在沙发上,不想听他们之间轻声的嘀嘀咕咕着什么。   “我想……是有些误会,不过现在已经解除了。”高个子警察笑的非常尴尬。   “非常抱歉,长官,打扰了您执行公务,非常抱歉,夫人。”他们和先前进来的时候,如同一群气势汹汹的恶犬完全不同,脚步轻的像温顺的小猫一样,礼貌地告辞,迅速撤离了房间,又轻声地为她关上房门。   “凯蒂小姐,非常抱歉,我刚刚听到下面有些骚乱,所以去勘察一下,没有想到,您受到了打扰。”这个守卫一直尽职尽责地为她把门,比之前那个还要认真,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她不知道那个叫“卡尔”的人被替换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没有及时阻拦她到广场对面买了一袋姜饼。   “没关系的,谢谢你帮我解围。”碧云冲他干笑了下,环视着满屋子的狼藉。   “我来帮您打扫。”他赶紧说道。   “不用,我自己来。”她俯身下去,把客厅地上散乱的沙发垫子重新拾起来……   “可是……这件事情?”他不肯离去,站在门口望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讲的。”她抬眼看了一下那个守卫灰色的眼睛,上前一步,轻轻把房间的门关上。   把他的衣服都清洗干净,晾晒到了阳台上,她爬上床去,继续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电视机里,嚼着那剩下的半袋姜饼,仍旧是音乐节目,那个女高音的歌者唱地很热闹,可她的眼光却是木然的。   这一夜,他依旧回来的很晚,这些日子都是如此,他至少要忙到9点以后,从来没有机会跟她共进晚餐,他亲吻了她的嘴唇一下,就放下公文包进到洗手间里。她替他把那个沉重的黑色皮包放到里屋的柜子里,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只听见浴室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不一会,他赤着上身从里面出来,她就守在旁边,递上衣服,他微笑着问她,“衣服是你洗的么?”   “恩。”她的脸不知不觉的红透了,埋着头轻声答应着。   “可以叫克劳斯送到洗衣房去,不必自己洗。”他对着镜子,用白色的浴巾擦拭着头发,那金色的发还是湿漉漉的,颜色显得有些深,在全干燥了之后,就会变成那种夏日下的沙滩般浅浅的金色。   “又没有多少活儿……”她惦着脚尖,帮他擦拭由发尖滴到脖子上的水珠。   背过头捏起挂在衣架上的他的制服袖子,检查了一下领口和袖口,“我顺手就做完了。”在右边袖口那黑色的毛料上面粘了些什么乌黑的东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用指头抠了一下,那几点污渍是渗透进了毛料里面的,“制服有点脏了,这个恐怕得送洗衣房了,没有熨斗的话,不会平整。”   “不,不用,有专人做那个。”他按住了她,夺过她手中的制服,把它重新挂到衣架上面,俯身擒住了她的嘴唇,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真美,宝贝。”   她被他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小手抚摸上他的嘴唇,凝望着他蓝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出神。才想起来,今天在电视里看到他了,她刚想开口跟他说这件事情,却听见他语气温柔地说:“闭上眼睛,我要送给你一样礼物。”   于是她顺从的闭上眼睛,他手里变魔术般的出现了一份小册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双手接过来,翻开了册子。   “这是郊区的几个别墅,你喜欢哪个?”   “别墅?”她的眼睛一亮,“哇,好漂亮啊。”   他指着册子上的一张图片,“亲爱的,住在那里,我们就不需要花店了,房子的四周都可以种植上鲜花和各种树木。”   “天鹅堡也很漂亮,但是感觉那里没有生活气息,像是童话故事里的。”   “你看这个位置不错,很幽静,我周末带你去看看这套房子。”他揽着她,“如果你喜欢的话,就买下来。”   33第三幕—6赫维尔河畔的别墅   “乖了……”她摸着他的柔软的卷曲的金发,像是摸着小雨点的毛,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应该已经超过了军队对战士头发长短的要求,她柔声说,“头发长了,该剪剪了。”   “恩……”他闭着眼睛,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自己只穿了一件真丝的睡裙,没有穿底裤,那些男人就闯入了房间,审问了她将近一刻钟,在发现他的风衣之前,他们看上去冷峻的脸上分明带着一种故意羞辱和戏谑,这些不愉快的经历让她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在集中营里的那些遭遇。   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均匀,闭着眼睛,就枕在她的胸口,他的脑袋沉压压的,她把他的头轻轻挪到枕头上,他继续轻微的鼾声,她越发的睡不着了,起身到洗手间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随手抓起床头的小册子,明天就是周末了,他会带她去看这些漂亮的房子。碧云翻着册子,越来越兴奋,直到了深夜,才困倦地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床了,穿着酒店提供的白色睡衣,站在细细长长的窗户前面,手中端着一杯咖啡,看窗外广场上的风景,他没有看她,却知道了她已经醒过来,轻声问到:“宝贝,昨晚睡的好么?”   她点点头,嘤咛了一声,拿手背挡住眼睛,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窗子被他打开了,车子的喧闹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今天外面天气不错,难得有这样的好太阳。”他转头看向她,“喝一杯咖啡么?”她刚刚起床,思维还在停滞的阶段,有些木讷地摇摇头,他微笑着走到厨房里,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两个油炸霜汤甜甜圈,放到她的面前。   “女士,请用早餐吧。”他鲜艳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在白色的棉质睡衣包裹下,那紧实的胸肌若隐若现。   “我想起床再吃。”她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摇摇头,他只好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继续到窗边喝他的咖啡。   她赤着脚下了床,随手拿了一个面包圈,凑到唇边咬了一口,甜甜圈很软很香,牛油和鸡蛋的味道很浓郁,只是表面的霜汤有点甜了,她也走到窗前,他顺势揽着她的腰,她和他一同看向窗子外面。   “那里是什么建筑?真漂亮。”她指着一座高层的大楼问到。   “帝国大厦。”   “哦,那个呢?”   “应该是……首都博物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这就是首都,这个国家的心脏。”他略停顿了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到,“用不了多久,也会是全世界的中心。它将更名为日耳曼尼亚,成为比巴黎、伦敦或者是罗马更加辉煌的世界之都。”   她望着他,能感受地到他眼中闪烁的自豪和自信,转了眸子,望向蓝色的天空,心里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广场上空,却彷佛是笼罩着一团阴霾的雾气。   只听他继续说到:“这里会被改建成一条宽100多米的‘光辉大街’,两侧有歌剧院,商业中心,政府各部的办公楼,在大街的中央,将有一座百米的凯旋门,高度是巴黎凯旋门的两倍,和一个能容纳100多万观众的广场,当然,还有元首宫的建筑规划……”   他微微眯起眼睛,金色的睫毛让他的眼睛,闪烁着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泽,“这些要建10年,耗资巨大,史派尔那群蠢货,鼓动元首做这些表面文章,要知道真正内在强大的帝国,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不再说话,沉默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他略低下头,盯着她的小脸,一手握着咖啡杯,一手捏了一下她的下巴,端起杯子喂她喝了一口褐色的液体,“好吃么?”   碧云点点头,微蹙着眉,把苦苦的咖啡咽了下去,他突然间把她揽在怀里,舌尖舔过她唇边粘着的一点巧克力,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吃甜甜圈,他却想吃了她。   ……   她已经有了些经验,怎么从他怀里溜走,很快就像只小猫一样逃脱了,“不要了,”   “为什么?”他捉住她的手腕。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她甩开他,把吃掉了一半的甜甜圈放回到盘子里,然后就躲进了洗手间里。   他在门外守了一会,边叩门边问她,“宝贝,你不舒服么?”   “没有。”她从洗手间里出来,他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到了一旁,双手托举起她的小脸,微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脸,怎么了,生我的气了,是觉得有些孤单么?”   她低垂着眸子,摇摇头。   “最近太忙,我没有时间陪你,非常抱歉……”   “你不用道歉,我只是不太习惯住在这里。”   “好吧,吃过午饭,我带你去郊区看房子,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他没有食言,午饭过后,带着她去郊区看那座别墅,这次没有用司机,而是亲自开车载着她,离开首都的酒店,向着郊区的田野行使了一会儿,又沿着盘山的道路开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这片幽静的山谷之中,别墅是依山而建的,位置很隐秘,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前面有着曲径通幽的入口和美丽的花园。   “喜欢这里么?”他携着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迈上入口处的长长的白色大理石台阶。   “恩!”碧云兴奋地点头,好久没有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了,郊区的树很茂密,这周围风景非常美。一个推销员正站在入口处的平台上等候着买主,这个矮胖的穿着西装的男人,礼貌地向他们问好,打开了别墅的大门,碧云进到这栋白色的房子里,她轻轻捂住了鼻子,或许是不开门透气的原因,屋子里面的空气有些霉涩的味道,只见家具、装饰一应俱全,有些东西还是新的。   “这栋房子原先的主人移民了,收拾好了之后,就没有来得及住。所以一切都是新的,只是有点灰尘。”矮胖的男推销员笑着讲解着。   “是么?”他环视了一圈儿大厅的内部结构,又低头对应着手中的平面图。   她已经急不可耐地像只小羚羊一般,轻灵地爬上了最高的三楼顶,他紧跟在她的身后,上了楼顶,听到她的声音,“哇,从这里能看到河面!”她欣喜地叫了出声,这栋房子的建筑师设想的非常周到,从顶楼的小观景台里,向外眺望,能够看到宽阔的河面,像一条玉带般在绿茸茸的大地上蜿蜒流淌着。   “对,这是赫维尔河的支流。”他似乎并不在意窗外的风景,而是俯身按了按台子上的乳白色的大理石板,“恩,这个台子不错,很结实。”   推销员有些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是的,先生,您看窗外的景色多么怡人,早晨起来,在这里喝上一杯咖啡那真是棒极了。”   他回头注视着她,“是的,早晨起来……”他的话说了一半,意犹未尽的停住了。   她理解了他的意思,小脸立刻红透了。“讨厌,不跟你说了,我……去看二楼了。”   “宝贝,为什么会脸红?”他紧随其后,明知故问的试探着她。   碧云没有回答他的话,从二楼下到了大厅里,中间有一个白色灰纹理的大理石台子,上面放着一个风格古典的铜质花瓶。她显然是很喜欢这个瓶子,双手摸了一下,上面有些浮灰,她掏出挎包里的小手绢,简单的把花瓶擦拭了一遍。   “这栋房子以前安装过电话了么?”他顺手扯了一下花瓶后面的一根□的线路,两指在鼻尖前搓了一下,那根线路上也染了些灰尘。   “是的,先生,以前的主人曾经安装过,您只需要到电话局,重新开通一下就可以了,可以省去一笔走线路的费用,这非常方便……”   “恩。”他应了一声,抬起眼睛沿着那条电话的暗线,目光延伸到天花板上,那里有一个接线盒。   “你在看什么?”碧云轻声问到,沿着他的目光瞅向天花板上,壁纸是暗花的,虽然有些陈旧,但是很素雅,那盏落了些灰尘的水晶吊灯也很精致漂亮。   他微笑了下,并没有回答她,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问到,“宝贝,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恩,很好啊,我很喜欢。”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又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陈设。   他填了一张支票,递到了那个男推销员的手里,“这就当做订金了,剩下的款子,我会派人按期付到你的账户。”   推销员有些欣喜若狂地捧着支票,没有想到这个偏僻的房子,出价也并不低,竟然这么快有了买主,尽管这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带着一个娇小的异族女子,这种事他从未见过,尤其是男人那么年轻,却出手大方,虽然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可是步态和气质,都像个帝国的军官,但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小心地把那张大额的支票叠放进口袋里,“这是两套内外的钥匙,那么小姐、先生,请尽情地享受您二位的别墅吧。”   目送了那个推销员出了大门,她扑到他怀里,“我们今天晚上可以搬进来么?”   “小家伙,这么心急么?”他把一串钥匙交到她的手心,踱步到大厅的窗子前面,望向窗外的湖光山色,茂密的林间,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钻过树杈,“今晚不行,还要再过几天,找几个管家和仆人。再说,如果晚上我回来的晚,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会害怕么?除了这些吵闹的小家伙,这周围很少有邻居。”   她想说什么,乌黑的眼睛转动了下,欲言又止。   他并没有看见她的表情,抬起胳膊推开一面窗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了一支,点燃了,放在唇边吸了起来,突然扭头看着她说到:“把你不喜欢的家具统统换掉,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明天我安排雅各布开车带你去买。”   “这些家具都很漂亮,不需要再花钱添置了,我很喜欢,谢谢!”她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开着车子,比来的时候开的更快了些,道路两旁绿油油的原野呼啸而过,一路上,她都在兴致勃勃地说着那栋房子,从对花园的设计,到房间的安排布置,又说到了雇佣仆人的时候,她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捉住了他的胳膊,“对了,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要艾米丽做我的女伴,顺便可以让她帮我们打扫房间。”   “艾米丽?是那个宾馆洗衣房的女服务员么?”他眯起眼睛,脑海里迅速回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他只见过她一次,褐发、碧眼、瘦削、干练,说话略带着巴伐利亚地区的口音。   她急忙点头,“恩,她很能干的!她原本……”   他打断了她的话,“能干的女佣有很多,宝贝。让我为你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好么?”   “可是她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说的上话的朋友,她只是个宾馆服务员,不是个间谍。”她越说越小声。   “我没有说那个女佣是间谍,事实如何,需要调查。”   他认真又客观的回答让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艾米丽以前在一个富有的犹太商人家做女管家,因为政府颁布的法令,45岁以下的白种女人是不能为犹太人工作的,她因此失去了工作,可她需要那份薪水,因为她有个病弱在床的母亲需要养活……”她的情绪在一瞬间低落了下来,“算了,不说了,这个世界上,有你可以信任的人么?将军。”   他从后视镜里撇了一眼她那张倔强的小脸,暗自觉得好笑,听她那笃定的口气,似乎是把那个女仆的底细调查了个清楚。自从她跟他在一起,很少见她坚持什么自己的观点,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并不喜欢时刻被人跟踪着,或许他该让那些手下离她远点,在暗处保护她。又或许,在他们搬到了这个郊区的别墅之后,他可以撤掉那些盯梢的人,只要安插一个让他放心的厨师……他一面开着车,冰蓝色的眼睛迅速地眨动着,脑海里在回忆着上百个特务的名单和资料,他们每一个人都很优秀并且忠诚,可这些人里面谁会做一手地道的中国菜呢,这真是让人头疼。   “……好吧。”他沉吟了半天答道,或许是他太过敏感了,“就依照你的意思,让艾米丽来陪你,我发给她的薪金,就按照在那个犹太商人家里做管家时候的一倍半,每个月再给她五天的假期,让她可以回家照顾一下母亲,你觉得怎么样?”   她抿着嘴,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最近新上市了一种床垫,就是酒店里的那种,软软的,富有弹力,你觉得舒服么?”   “床垫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她努力地回想着,没有看到他的唇边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   34第三幕—7掌心的芭蕾   一个礼拜之后,她带着行李搬了进来。房间内的布置和先前跟随他来看房子的时候不一样了,尽管她再三表示自己喜欢旧的东西,可是家具还是全部换成了新的,墙壁也粉刷了,蔷薇花的壁纸换成了一种亮丽的带着暗格子的,一楼的大房间被改造成了舞蹈房,崭新的木制地板,两面墙壁上镶嵌着明亮的镜子,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帘遮盖的很严密,显得有些阴暗,她上前去拉开了一挂红色的大窗帘,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惊叹了起来,原本带着窗子的整面墙都被打通了,重新安装了一面玻璃的墙,外面是一弯碧绿的湖水。她可以想象的到,在这样的房间里穿着白色的芭蕾舞纱裙跳舞,就像真的在天鹅湖中翩翩起舞一样。   书房和会客室被安排在了二楼,三楼除了几间卧室,就是一个户外的观景平台,在这山清水秀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纯白色的。   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突然发现,在三楼阳台上一角,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屋子,它是刚刚被赶制出来的,屋子里面还有些木屑没有清扫干净。显而易见,这个小窝是为了“小雨点”准备的,他并不像表面上说的,那么的讨厌这只小狗。   从这里到市区要1个小时的车程,他每天早晨吻过她的额头才会出门。他走后,她就会打开窗子,这栋房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幽静,没有任何嘈杂的响动,听到的只是山间鸟儿的鸣叫声。房子有艾米丽、厨师、花匠和一个干杂活的女佣,他们也非常安静,并且都很和蔼、周到,尤其是那个子高高的中年男厨师,他是个意大利人,做的一手精制地道的意大利美食,并且能做很好的中国菜。但是,他们话都很少,只有艾米丽,会时常陪她说说话,告诉她关于一些这个国家和首都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大多数的时候,碧云扮演一个听众,低声附和着她的话。人们总是渴望知道真相,可真相并不是电视和广播里的那套说辞,碧云心里清楚或许艾米丽的话,更接近事实的真相,可是那个真相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因为尽管外面的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她都可以躲在他的怀抱里,如此安全和温暖。   三楼的中厅里,摆放在一架白色的钢琴,崭新崭新的。碧云翻开过琴盖,也用指尖按动了几下琴键,这架钢琴的音已经调准了,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她衷情于舞蹈,她的芭蕾舞跳地越来越好,脚腕的伤已经不能造成什么阻碍了,她的舞蹈水平已经达到了或者说超越了以前。   跳舞的时候,她通常很专注,并没有发现外面已经是暮色沉沉了,这一次,他回来的也早了些,她并没有向前几天一样到门口去迎接他,他径直地穿过大厅向着一楼的舞蹈房走去,她果然在练舞,像只陀螺一般不停地旋转着,他驻足在舞蹈房的门口。她跳了好一会儿,在转身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微微低头向他绽出笑。他轻步向着她走过去,来到了舞场的中央,她把他按在原地,绕着他轻盈地转了几圈,他用小臂托举着他黑色的帽子,笔直地立在舞池的中央,微微侧着头,用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这只美丽的白天鹅,在他身边缓缓萦绕。两面大镜子里映出了他和她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身姿笔挺,而她那么娇小,即使是踮起脚尖,那高高挽起的黑色发髻,还是刚过了他的肩膀,白色的纱裙随着她的转身而轻轻飘起,柔美轻盈地像是一朵雪花,他轻轻抬起双臂,张开戴着白手套的双手,那修长的十指,想要托举起她,这朵雪花美地让人心醉又心碎,他希望这朵雪就这样一直在空中飘着,永远都不要落入尘埃。   他似乎是看地有些醉了,可惜他并不会跳芭蕾舞,否则他一定加入她的步伐,此时此刻如果跳一曲交谊舞,会破坏这种美感。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一把捉住了她的腰身,单脚一个滑步,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一手揽住了她的细腰,渐渐俯身下去,让她的无比柔软的腰下到很低,最终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横抱起她,她的蕾丝制成的芭蕾舞裙子垂了下来,**着的白皙纤滑的腿,也顺从地垂着,她整个人温顺地任他怀抱着,像是抱着一只白色的天鹅,一步步走上楼梯,她以为他一定会把他抱到卧室,放在床上,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抱着她推开了会客室的门,把她放在那张大桌子上,让她坐在桌子上,他则坐入了黑色的皮椅子。   “在你的国家,古代有个君王,最喜欢看女人跳舞。”他勾起嘴唇,笑地魅惑,“这种舞姿并不寻常,是在男人的手心里跳的。”   她凝望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乌黑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有些羞赧地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克服了一下恐高的心理,双脚并拢着立在那里。她修长匀称的双腿被他看了个仔细,他抚摸上她的腿,指尖小心翼翼的,彷佛捧着一尊精美的琉璃器皿,他的手沿着她的小腿向下,抚摸着她的缎带舞鞋,他两指并拢寻着那鞋带的一头,轻轻扯开了那双鞋子系着的蝴蝶结,替她脱下了鞋子,她的脚被释放了出来,他抚摸着她白皙的脚趾,和微微弓起的脚背。   最后,他展开了手掌,掌心向上,平放在桌面上。   “来吧,我的天使,在我的手心,跳给我看。”他向她发出邀请。   她试探着踩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厚实而平整,温热的触感从脚心传来,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生怕他被自己踩痛了。她开始在他的手心慢慢地旋转,并没有立起脚尖,而是踩着他的手掌,缓缓地转圈,就像八音盒里那个芭蕾舞女郎一样的姿势。   事实上,他的手掌被她踩地很痛,方寸之间承受着她全身的重量,尽管她很轻盈,但是全部的重量透过脚心落在他的手心,他强忍着这种疼痛,不忍心打断她的舞蹈。   他的手渐渐麻木了,手腕也不听使唤。他想,或许经过这一次,恐怕下一周之内,他都无法在那些上报的文件上清晰自如地签署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雅各布和其他的副官都要疯了。然而,此事不该满脑子考虑工作的事,他掌中的天鹅已经跳完了一段优美的舞蹈,正微微张着翅膀,等待他的评价。   “你真美,我的天使。”他把她从桌子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平在台面上,让她的双脚垂了下来,一手来回抚摸着她纤细的脚腕,“很显然,你的脚腕已经复原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在这栋房子里赶制一间舞蹈房的原因。   她眨动着黑色的大眼睛,轻轻点头,白皙的脖颈子微微颤动着,胸脯也阵阵起伏。   ……   他用拇指按拭去她脸颊上的最后一滴泪,“宝贝,我让你痛苦了么?”   “不,没有。”她咬唇说。   “你这个小家伙,说话总是反的,在说不要不要的时候,就是想要了。对么?”他已经渐渐学会了去理解她的逻辑。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干脆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他轻吻她的额头,宠溺地拍着她的后背,只听见怀里的人儿说到:“最近,你工作很忙对么?”   “是的,很忙……”他呼了口气,张开眼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看见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凝望着他,轻启着玫瑰色的唇,有些较真地问到:“你是什么上将?哪个部队的?你平时的职务都是做些什么?”   “宝贝,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过问我的工作,同时也不要把我对你说的话,复述给任何人,包括孔小姐和佣人们。”他温和地拒绝了她。   “可他们个个都知道,你是谁,唯独我不知道,这个夜夜睡在我枕边的男人是谁,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只知道他是个将军……”她垂下眸子,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不要这样,宝贝,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略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那天,我在宾馆的电视机上看到了你,你跟着一个身材不高又有点胖的男人,去见一个同样不高,有胡子的男人……”   “是的,我陪同总指挥,觐见元首。”他强忍住笑意,因为下面他要说的话题是非常严肃的,“我是帝国武装警察上将,编制在党卫军,工作在保安处,当然这些不是秘密。但是我的行踪,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偶尔会出差,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还有我公文包里的和书房里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都是机密。”   “你说公文包,就是每天你回到家的时候,放下的那个黑色公文包么?”她回想起来了,在他每天回来的时候,手中会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皮质公文包,她也无意间打开过一次。   “是的。”他唇角微微勾起,事实上这个话题,他并不太乐意提起,但是“家”这个词,让他莫名的心底一暖。   她乌黑的眼睛眨动了下,那一次,她总觉得他的包太沉了,本想为他收拾整理一下,里面有一些成份的或者是单页的文件,几本黑色的本子,暗格子里塞着一小叠胶片、几张硬质卡片,黑色的依金钢笔,所有一切被他排放的相当整齐。似乎丝毫没有让人插手的余地,她悻悻地又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链,双手提着它,放置进房间的柜子里。“可你天天把它交到我的手上,如果我是个间谍呢?你不担心重要的情报暴露么?”   “你是间谍?”他哼笑了起来,手指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儿,“告诉我,你究竟为哪国的情报机构效力,嗯?”   “人家为谁工作,哪里会被你那么轻易就审问出来了。”她把头埋低,半开玩笑地说着。   他笑地更加大声了,随即把她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按在怀里,“或许,你真的是间谍,是爱情的国度派来的,你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状,因为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俘获了我的心。”   35第三幕—8别致的生日蛋糕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特意回来的早了一些,当然是以辞掉了几个与达官政要们重要的饭局为代价的,刚一进门,先是被空气里一股浓郁的奶油的香甜味道所吸引,紧接着就发现了在布置一新的餐桌中央,摆着一个大蛋糕,上面用巧克力画了一只奇怪的动物,还密密麻麻的插满了蜡烛。他驻足在这个蛋糕面前,微笑了一会儿,又换下衣服,快步上了楼梯。   碧云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芝士薯饼出来的时候,望了一眼整齐地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制服和帽子,就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可能是正在浴室里洗澡,她把薯饼放在桌子上,突然发现蛋糕上的蜡烛排列的没有先前那么整齐,细细数了一遍,原来是少了几颗蜡烛的缘故。   “艾米丽,你在蛋糕上插了几颗蜡烛?”碧云回到厨房里,对着正在擦拭着玻璃杯的女仆问了一句。   “按照你的要求,35颗,一根都不会少的。”艾米丽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眨着褐色的眼睛答到。   “可是……好吧。”碧云欲言又止,走进厨房里,踮起脚尖,从高柜子里取出了4颗蜡烛,快步回到了大厅里,在那个香喷喷的蛋糕上,找到几个比较稀疏的地方,一支支把它们插了进去,又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满心欢喜地朝厨房走去。   他洗完澡出来,缓步下了楼梯,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觉得整个人干爽又轻快了许多。可是当他走近餐桌,正准备欣赏一下她的杰作——那个画着怪异图案的生日蛋糕的时候,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渐渐凝固住了,因为刚刚被他拔下的蜡烛,又被人重新插了回去。他举起了右手,两指伸向蛋糕,准备重新拔掉这些多余的蜡烛。   “呀!原来是你拔掉了……”碧云走到餐桌前面,像是抓到了偷吃的孩子一样,大声叫了起来。   他撇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抗议,继续挑动手指,轻轻拔下几根蜡烛,放在了蛋糕旁边,“我看起来那么老么?事实上,当初我为了参军谎报了年龄,这样才对。”   碧云重新清点了一下蛋糕上蜡烛的数目,有些惊诧地问:“你是31岁么?我今年19周岁,你刚好大我一旬。”   他挑挑眉毛,没有问她什么是“一旬”,展开双臂把她揽着怀里,柔声问到:“宝贝,你在蛋糕上画的是什么?”   “龙,我以为你是属龙的。”她咬着下唇,乐滋滋地注视着自己的“作品”。   “龙?如果是龙的话,好像瘦了一点,”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显然有些吹毛求疵地边指指点点边说,“而且爪子太多了,更像是一条长着过多的爪子的营养不良的蜥蜴。”   “中国的龙是祥瑞神兽,能腾云驾雾、兴云布雨的,和你们那种藏在山沟里,动不动就张大口喷火的怪物是不一样的!”她抗议到,“不过,这样算起来,你也应该是属羊的。”   “你说什么,羊?”   “在我们中国,人们用十二种动物作为十二属相,每个人都有一个对应的属相。”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所对应的动物是羊么?”   “恩,是啊。”她点点头,“你不喜欢么?”   他很诚实地摇头,笑的有些无奈,“羔羊是牺牲的祭品,固然神圣,但我更加喜欢狼,它们具有速度、力量和协作的精神。”   “可是在我们的中原文化里,狼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动物,它们是阴险,狡诈,凶残的代名词,惹人讨厌,怎么会用狼当做属相!”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她辩驳下去,事实上,在他的语系里,他的名字的含义,就是狼中之王。而他打定主意要做一只狼了,轻俯下身子,吻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侧脸上,和耳朵上,如雨点般的,越来越密集。   “等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她被他弄的痒痒的,急忙用小手按住他的胸膛。   足足让他等了半个小时,她终于羞羞答答地从楼梯上下来,她的头发精心做过了,挽起来成了两个乌黑的发髻,用一朵珠花攥在脑后,也摘掉了围裙,还特地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这件旗袍是早些日子芷伊送她的,细碎的花纹,银线钩织的盘扣子,料质作工都是上好的,因为芷伊说自己近来胖了些,穿不上了,便送了她。   他望着她许久,唇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弧度,却一个字都没有评价。   “好看么?”她被他看得更加害羞了,侧低了头,托了一下耳后的发髻。   这件丝质的裙子非常合体,不像洋装那样,它将她小巧饱满的胸部完全遮住了,但是胸部那美妙的弧度却展露无疑,领口很高,但还会露出一截粉白的脖颈子,窄窄的袖子,露出白嫩的像是藕节似的胳膊,她并没有戴耳环,一对小巧的耳垂似乎都是透明的,修长的腿在开启间若隐若现,这裙子将女性最最柔美的特质显露无疑。   “过来,宝贝。”   她有些扭捏地驻足在原地,半晌才向他走过去。   他先是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她款款向他靠近,突然之间就把她拉到了怀里。   “你!”她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地抗议着,又顺从地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掐住她的腰身,她的小腰肢柔软而纤细,仅仅用双手就能盈握过来,他爱恋地抚摸这件裙的丝缎面子,指尖传来的触感是那么温热而柔软,他高挺的鼻子凑到她的耳边,嗅着属于她的独特的体香,可是他发现有一个颇为棘手的难题,这件外表诱惑的要人命的裙子,那盘锁的扣子非常难解开,从上到下滑溜溜的,没有一处可以下手的地方,于是“刺啦——”一声,她的这件裙,由膝盖处的开启儿,在他的指间,瞬间成了缕缕裂帛。   “不,不要……”她捶打着他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响声,她想叫又不敢叫出声音,因为女仆和厨师就在外间劳作着,随时都可能到大厅里来,让人看到这一幕,多么难为情。   “放心大胆地叫吧,”他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在她耳朵边吐出一口热气,“不过别指望有人来救你。”   ……   冉冉的烛光下,映出女孩光洁如瓷的肌肤,碧云换上了一件真丝的湖蓝色连衣裙子,脸颊边染上两团氤氲的玫瑰色的红,乌黑如云的发散了下来,用一条同样是湖蓝色的丝带束着,在耳后系了一个蝴蝶结,乌黑的眼睛凝凝地望着他。   他朝她举起手中的玻璃杯子,“来吧,我们干杯!”   “祝你生日快乐,干杯!”她也举起了杯子,从湖蓝色的袖子蕾丝花边里,一截雪白的胳膊滑动了出来,她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两只乘着浅浅的酒的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子相碰,发出清脆愉快的声响。   他微微仰头,喝下一小口红酒,眼睛却始终在看着她,看她那尖尖的小脸上,红润的嘴角微微上翘,洋溢着多么幸福甜蜜的笑,他也撬动嘴角,笑了起来,不忍心说出一个事实,其实,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这个小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一张字条,就糊里糊涂地把那个日子当成了他的生日。但这并不重要,事实上,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那究竟是三十年前的哪一天。   她瞪着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并没有发现他心里的秘密,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这身临时“救场”的打扮,是否足够美丽和迷人。   他又吞了一口酒,冰蓝色的目光从这个美丽的女孩脸上移开,落到了那个被切分了的大蛋糕上,不管这个蛋糕上面画的是条什么鬼东西,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生日蛋糕。所以,刚刚他破天荒的吃了两块这么甜腻的东西。   “今天的酒有些酸,涩。”他晃了晃杯子,倾斜了45度,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挂在杯壁上的琥珀色的粘稠水滴,这通常表明开启的是一瓶陈年的好酒,“其实在喝红酒之前,不该吃甜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吃了蛋糕,就会影响到红酒的口感么?”她眨着眼睛,吞咽下一口紫色的酒,抿了抿唇,微酸的口感让她微微蹙着眉毛,“可是我尝不出来呀。”她抱起放置在桌子一角的酒瓶子,这瓶酒是她请厨师精挑细选的,应该是瓶好酒,可她不擅于品酒,不能跟芷伊那个洋小姐一样,浅啜一口,就辩出是哪个年份,她总觉得洋酒都是一个味道的。   他微笑了起来,眨动了一下蓝色的眼睛,修长的手指托举着明晃晃的杯子,向她示意,“比起美酒,你的美,更加让我陶醉。”   她被他称赞地有些害羞,放下了酒瓶子,勾着头,白皙的小指头轻轻拨弄着从蛋糕上拔下来的蜡烛,像个孩子一样,一根根地数着数儿,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眨动着乌黑的长睫毛问到:“盖尔尼德,当初你为什么会入伍?”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沉地开口:“为了生存。”低垂下了冰蓝色的眸子,眼光扫过餐桌上这丰盛的晚宴,落在那盏点缀着精致的玫瑰花束的银质烛台上,继续说到:“为了每天半个帝国马克的军饷,500克的黑面包,一个牛肉罐头,还有每周两根雪茄。”   她凝凝地望着他,在刚刚她提问之后,她就清楚的感受到,本来欢快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重了,只听见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冬天可以配发一条毡毛毯子,好在除了为长官彻夜站岗的时候,营房里并不算冷,灰绿色毛绒的上衣,羊毛的手套和头巾……还有镶皮的靴子,裤子可以塞进靴子里面,那样更有助于保暖,可是钢底的靴子还是会被冻透。”   她柔声说道,“那段日子,一定过的很艰难吧。”   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白色蜡烛的火光,在他冰蓝色的瞳孔里跳动着,“新兵在入伍的时候,总会受到一些‘优待’的。”   她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靠近了他坐了下来,柔软的小手抚摸上他的手臂,他的手指修长而劲力,掌心是热的,可是手背却那么冰凉。   他不再说话,微笑着揉乱她的发,表情十分淡然,可她分明感觉到,在他右手中的轻轻摇晃着的酒杯里,沉淀着什么厚重而苦涩的东西。她以为自己富有同情心,知道天下疾苦,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富家出身的大小姐,父严母慈,兄友弟恭,他却不同,他从懂事开始,就没有了家,在她问他是怎么一步步由奴隶到将军的时候,他没有回答她,与其说涉及到什么军事机密,不如说是他心底的秘密,不愿意让人触及的怆痛往事。   她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微微发疼,她渐渐理解了他的立场和逻辑,其实这并不难理解,不需要什么逻辑,因为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险,如果他不在第一时间,迅速至对手于死地,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尸骨无存,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追逐和绝杀,并且别无选择。她不会忘记那一次,在无意间闯入了他的房间,看到了那让人震撼的一幕,他在焚烧着一份处决囚犯的名单,他的话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真正的罪恶并不是,白骨铺砌的荣耀,鲜血铸就的辉煌,而是在这个群魔乱舞、野兽横行的世界上,生而为人,却浑然不知为何而信仰……”她用无情的话语讽刺过他是助纣为虐自作自受的,或许他开始堕入黑暗的原由,只是为了生存。   月色很柔,他喝了一些酒,睡的很沉,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36第三幕—9窗前明月+入V公告   碧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拉开抽屉的第二个格子,这个抽屉被她用作盛放那些跟故乡有关的东西,如今里面叠放了一件变成了裂帛的丝质旗袍,一小包茉莉香片,两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稿,还有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她朝着床上望了一眼,见他睡的很沉,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对珍珠的耳环,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温润的光华。   此时此刻碧云心里悔意更浓了,昨天真不该收下这件礼物。冒失的收下男士的礼物,就表示着愿意接受对方的好感。对于那个在火车上仅仅有一面之缘的英俊的国防军上尉,尽管她能感受到对方的优雅绅士、彬彬有礼、亲切友善,可他毕竟是个陌生的男子,若是在故乡,遵循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这样就是大不应该了,可她只是期望着,除了这个屋子里的这些中规中矩的仆人之外,有个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   昨天下午,在市区的一家蛋糕店里,女仆艾米丽陪着她选择一个大蛋糕的胚体,并且买一点用于裱花的奶油和装饰用的霜汤,这家店铺在市区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位置。车子就停在门外,司机等候在车里,艾米丽去隔壁的店铺里采购一些厨师列出的菜单上的原料,她们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完成这些事情,碧云选好了要买的东西,在蛋糕店的茶座里,要了一杯茶和一小块蛋糕,悠然地享用着。   碧云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那家蛋糕店里遇到了他。   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的眼前一亮,他还是穿着那件深蓝色的风衣,白色的衬衣,没有系领带,头发也没有打理地过分整齐,显得有几分随意慵懒,她知道他是个国防军军官,他的打扮总是与众不同的时尚而优雅,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军人的刻板和刚硬。   她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墨菲斯。”   “我的上帝,是你。”他也显得非常惊奇,湖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凯蒂,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嗯……你也是来买东西么?”   “是的,这家店的巧克力味道非常好。”他点点头,朝柜台里面看了一眼,玻璃柜台里放了一些糕点的样品,还有用锡纸包装起来的黑巧克力板。   “先生你好,请问您想要点什么?”店员彬彬有礼地问。   “请给我一杯咖啡。”   他端着白瓷杯子,坐在了碧云的对面,跟她攀谈了起来。   先是随意聊了几句,他突然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的盒子,轻轻推放在她的面前。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他微笑着望向碧云,“为了感谢在火车上,你救了我的朋友。”   “不,这我不能收!”碧云急忙拒绝。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我敢保证你会喜欢的。”   “不,不用了,我不能收,谢谢你。”   “你看,一对耳环,很适合你。”他自己打开盒子,她注视着他的动作,黑眼睛随着那盒子渐渐打开而变得明亮了起来。“你嫌弃它不够昂贵么?”   “不,不是的。”她的确接受过更加昂贵的礼物,一条镶嵌满了钻石的白金项链,但是她很喜欢这对珍珠耳环。比起璀璨夺目的钻石,她其实喜欢这种温润的光泽和圆滑的曲线。   “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对你说。”他略微压低了语气,直直地望向她,“事实上,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想有朝一日,遇见你的时候,就把它送给你,没有想到,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碧云怔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种要求,他的态度那么诚恳,而她沉默不语的态度被他当做了接受,她就那么糊里糊涂地在大脑空白的状态下接受了这个礼物。“好吧,谢谢你。”她把这个小丝绒盒子收到了手提包里。   “你就像是一颗珍珠一样,皎洁,明亮,惹人怜爱。”他湖蓝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和上次在火车不同,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暗花长款连衣裙子,袖口和领口有着精致的荷叶花边,戴了一顶同样的点缀着缎带花边的帽子,她雪白的皮肤像个白瓷娃娃一样,莹润而细腻,小巧的鼻子,娇俏的唇,乌黑的眼睛,除了衣着打扮,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今天,她的脸颊边带着一抹飞霞般的淡淡红晕。   碧云被他看地有些不自在了,低垂下头,小巧的尖下巴埋进领子的蕾丝花边里。他的好意那么明显,却又隐忍不言,并没有对她表白什么,可是她如果现在断然拒绝,显得自己太多心了。他就坐在她的对面,不到两米,近到能看清他英俊的脸,高挺的鼻梁,柔和的目光,然而他不会步步为营,紧紧逼着她,这种距离拿捏的非常好,让人觉得很舒服和安全。   “见到了你的爱人了,他还好么?”墨菲斯轻啜了一口咖啡,语气彷佛在问候自己最好的朋友。   “呃……”她轻点头,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谎言,随口说他是个农场主,现在要自圆其说,“他……就是很忙,农场里的事情很多,因为是春天了……”碧云有些频繁地眨动着黑色的眼睛,实在编不下去了,她承认自己不擅于撒谎。   他附和着她点头,微微眯起的湖蓝色里眼睛散射出轻柔的光,“是的,春天了。”   “墨菲斯,你为什么会入伍?”思量了半天,她还是问了出口。   “凯蒂,我记得你问过我这个问题。”他只用眼睛朝她微笑,“在火车上的时候,你忘记了么?”   “是,是么?”她愣了愣。   “事实上,我也并不十分想入伍,或许我更适合像你说的那样,做个诗人,或者是音乐家。”他的嘴唇浮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轻笑了出声,“如果,我能写诗和作曲的话。”   “哦。”她望着他,显然是误会了他,仅仅凭着自己的印象来看他,犯了一个以貌取人的错误,但是她对他,始终有几分好奇,“是不是由于家族的传统,子弟们都会入伍?”   “事实上,我二哥毕业于陆军指挥学校的时候,我还很小,只知道他那身制服看上去非常英武,还有他拿枪的样子,他的枪法很好,各项训练成绩也非常优秀,他才是父亲的骄傲,不像我的长兄那样,迷恋文艺无所事事,至于我,”他突然停住了,低垂的湖蓝色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对了,小雨点还好么?”   “嗯,它很好,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碧云微笑了起来,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还有,它很喜欢你。”   “她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那么温顺,善良。真是个逗人喜欢的小家伙。”   “啊?”碧云抬起眼睛望着他,见他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刚刚他的话,并不像在称赞一只小狗。   艾米丽突然闯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英俊上尉,又把眼神转向了碧云,“凯蒂,我们该走了。”   “让我送你们一程吧。”墨菲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不用,车子在外面等我……”碧云再次谢绝了他的好意,“谢谢你。”“那么,只能期待再会了。”他立在原地,并没有再次要求送她回家。   艾米丽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要拉着她往店门走去,碧云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个英俊的男子仍旧是用眼睛向她微笑了一下。   墨菲斯坐回到椅子上,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女孩匆忙出门,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车子里,驾驶室里一个穿着灰色便衣的司机,迅速发动了车子,这辆豪华的黑色梅赛德斯并没有挂军用的车牌,他仰头将杯子里的咖啡饮尽。   他又出差了,只不过这一次他表现地非常好,临行前不但清楚地跟她说明了的行踪,还告诉她一个准确的时间,下周末就会回来,他竟然是去了南部那个城市,要提前去做一个定在九月份的会议的筹备。   “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么不凑巧,我才刚刚来首都,可他又要回去了。”碧云倚在躺椅上,摆弄着一束浸在玻璃瓶子里的玫瑰花,这些花是新裁来的,还是含苞欲放的。   “小小的分别,胜似甜蜜的新婚,要坚信这一点。”忙着换洗床单的艾米丽朝她绽出微笑。   “艾米丽,你母亲的病好些了么?”   “上帝保佑,多亏了您和先生的关照,因为那特批的条子,才弄到了一些限制的特效药,当然还有治疗的费用和每周的假期。”艾米丽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那真好,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正如您所说的,凯蒂小姐,好人一定有好报,而且我想,上帝会在天上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碧云随着艾米丽的眼神望向夜空,不同于市区内的躁动,这里的夜色很安静,哈维尔河上很少有过往的船只,只有几点星光在□般的夜幕中闪动着,伴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碧云踱了几步,双手合十,上半身趴伏在半圆形的大理石窗台上,她并不信仰基督教,也就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上帝和天使。她记得在家的时候,母亲给姐妹们讲的故事,月亮里有棵桂树,有座广寒宫,里面住的该是嫦娥仙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是儿时就背熟了的诗,朗朗上口,在游子的口里吟诵出来,却是另一番辛酸的滋味,自从告别了艺术学校的生活,又是半年过去,该是时候给家人报个平安了。   “艾米丽,可以请您帮我个忙么?”她望向等待吩咐的女仆,“明天就是周末了,你回家照顾母亲的时候,能不能顺道去电报局,帮我去发一份电报。”   “这没问题,”艾米丽立刻点头答应,“您要发给谁?”   “是要发到美国我的朋友那里,这个是地址和电文。”她从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本小本子,翻动了几页,取出一张纸条。   艾米丽接过来,读了一遍。“可这是一封家书,为什么要发给朋友呢?”   “我的父母,并不知道我离开美国了。”碧云淡淡说道,心情却沉重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逸安哥哥应该已经回到家乡,向父亲、母亲报告了她平安的消息,可是她还是欺瞒了家人,说自己在美国继续攻读大学。母亲自然会为不能相见而伤情,父亲一定还以为她有大抱负而欣慰不已,如果说她做了红十字会的护士,深明大义的父亲一定会原谅她的选择,可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像现在这样,做了一个纳粹军官的情妇。想到这里,碧云不由地叹了口气,心里一团乱麻似地,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些麻烦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再去想吧。   她乌黑的眼睛望向艾米丽,只见这个干练忠实的女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把手里那张写着电文和地址的小纸条小心翼翼地叠放好。这份电报将要辗转这个世界上的几大城市,由处于欧洲的帝国首都,辗转到美利坚,再漂洋过海,发到北平,会由在外事局当差的叔伯收到,转寄给身在江浙的父亲和母亲。   明月三千里,何以寄相思,纵然有千言万语,电文仅有只言片语。   “一切安好,勿念。”   《亚特兰蒂斯之恋》入V公告   致一直支持本文的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首先向各位亲们问好!   这篇文章自6月份开始动笔,到现在已经写了3个多月了,因为某些原因,中间一度停止连载,近来我将第二幕、第三幕的书稿整理成了《亚特兰蒂斯之恋》,这个听上去像是个奇幻类书名,相信老读者朋友们能看出一点端倪,男主盖尔尼德不是有个外号叫做“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嘛。OO   在此对入V做一点说明。首先,作为的签约作者,我有义务遵守网站的各项规定,此次入V,对我无疑是一种鼓励,让我更加有动力写文;其次,入V之后,对于更新的频率和字数、文章的质量,都有相应的要求,作为作者,在喜悦之余深感压力,我有责任和义务为读者朋友们呈现出更加精彩的作品;最后,对于入V之后可能给各位朋友们阅读造成的不便,表示深深的歉意。   感谢加入到“魅色”群里的朋友们!感谢为我贡献精彩长评以及发短评支持我的朋友们!也感谢一直在默默支持我的朋友们!是大家的关心和爱护,让我有动力继续写文。碧当呕心沥血成文,以谢亲恩。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   37第三幕—10天鹅湖   午后,她一如往常,练了一阵舞,脱下有些汗湿的鞋子,本来窝在地板上睡觉的“小雨点”立刻醒来了,扑上来一口抢夺走她的芭蕾舞鞋子,拖着鞋子的缎带团团转圈儿。   “小雨点,把鞋子还给我!”碧云赤着脚跑了几步,俯身扯过鞋子,小家伙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死死咬住不肯松嘴。碧云抬起手臂,正想轻轻打它的嘴巴,突然间,它松开了口,转身冲着玻璃窗子外面叫了几声,摇着尾巴,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等等,回来,小雨点!”碧云匆忙登上鞋子,打开后门,朝屋子外面追去,却眼见着小狗飞奔进了树林里。   转眼这个小家伙跑的不见了踪影,碧云有些着急,这栋房子的后院是一片修剪的平整的草地,再继续向里走去,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了。她从来没有单独去过那些林子里面,只是在一天黄昏跟着他,到树林旁边散过步,还因为那个家伙的非礼要求,事后竟然把一只鞋子丢在那里了,只好被他抱了回来,那里是通着房子后面这弯湖水的河流上游。   她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的,终于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找到了“小雨点”,小家伙在逗一只黑色的凤尾蝴蝶。   “你这个小家伙!太调皮了!”小雨点丝毫没有听见碧云的训斥,继续跟蝴蝶玩,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翅膀飞高了,小狗急得朝它直叫,碧云被它的样子逗笑了,这片树林很美,让人忍不住驻足,树林里光线斑驳,映在湖面上,像是洒了一层细细地金子,闪耀的她张不开眼睛。碧云记起今年初春的时候,在帝国南部的伊萨尔河畔,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暖暖的午后,那场华丽的盛装舞步的表演。   “凯蒂,是你么?”一声轻柔的呼唤把正沉浸在甜蜜回忆的她带回了现实世界。   “呀——!”她还是惊叫了起来,猛地转身,只见身后的大树树杈上坐着一个男人。   “别害怕,是我,但愿我没有吓到你!”他先是把一个背包轻轻从树上递了下来,紧接着滑了两步,从树杈上跳下来,那动作非常矫健,像只猎食的花豹一样。   “墨菲斯!你怎么会在这里?”碧云看清了他的脸,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没有穿蓝色的风衣,而是像个野战队员一样,穿了一件浑身是口袋的夹克。   “我在拍摄野生动物,你看。”他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朝她演示着。“这是我的新宝贝,埃克萨克图单反相机,还有蔡司镜头,”   “它能拍出彩色的照片,对么?”   “对,是彩色的,想不到你还是个行家!”他微笑了起来,“这套设备可不是便宜货。”   她看向他手中的相机,“我不懂这个,你爱好摄影?”   “我的爱好很多,摄影只是其中的一项,这一次的目的是拍摄一组白天鹅的照片。”   “这附近的湖里有很多天鹅的!早晨起来,我从窗子向外面望的时候,会看到一些洁白的鸟儿在远处的湖面上,但是隔得太远,看得并不清楚。”   “那么,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么?”他不失时机地发出邀请。   “现在么?”碧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这身打扮,刚刚出门太急,还穿着联系芭蕾舞的白纱裙子,虽然是长过膝盖的款式,显然不适合户外运动。   “对,就是现在。别担心,不用走路和爬山,”他带着她走了几步,指着河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我们坐船去,把船划到河上游,那里可以最接近那些天鹅。”   不等她答应,他已经上了船,朝她伸出手来,她并没有把手递过去,“谢谢不用,我自己能行的。”碧云一只脚刚刚踏上小船,她的平衡性极好,都难以把握自己的身体,“天啊,这条小船,摇晃的好厉害。”   突然间,她的小手被他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手心温热而厚实,他稳稳地托住了她,扶着她纤小的身子坐在船上。   “谢谢。”船仍是有些摇摆不定,碧云水性不算太好,这明晃晃的湖面,让她有点眩晕。   “别怕,有我在。”   她微微了脸,并拢着腿坐在小船的一头,把这件白纱裙子拢了拢,小雨点立着身子在,两只前爪趴在船沿儿上,好奇地向下看着湖面。他轻轻划桨,小船向河流的上游渐渐驶去,船走的很慢,因为他要一边划船前进,一边为她拨开两侧那些垂下来的藤蔓和树枝。   “呀,那边,你看,有几只天鹅,在河堤的草地上!”碧云叫了出来。   他赶紧掏出相机,抓拍了几张照片,碧云不禁赞叹了句,“好漂亮啊!”   “我们看到的天鹅,往往只看到它的美丽,常常忽略了这是种坚贞的鸟儿,在遇到敌人的时候,由雄性负责保卫妻儿,雄性和雌性成双成对,如果有一只不幸死亡了,另一只就会孤独的生活,直到终老。也正因为这个习性,人们用天鹅象征着纯洁的爱情,还有那些擅于赞美爱情的诗人们。”   碧云点点头,轻声答道,“莎士比亚——艾冯的天鹅,”心中默默想到,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真是理想中的爱情。   “对,莎士比亚,文学和艺术作品里,关于天鹅的还很多,在你的故乡,天鹅代表什么?”   她乌黑的眼睛转动了下,思索了一会答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该是是为人节操、志向高远的象征。”   “我想,无论是在那种文化的语境下,天鹅都是一种纯洁的生灵,它的美,缘于它的纯净无暇。”他望着她,那蓝色的眼底,像是这弯湖水般清浅见底,荡漾着清波。   小雨点总是冲着它们汪汪叫,这群好静的鸟儿,受不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讨扰,扑打着翅膀惊飞了起来,他只好滑动着小船,向岸边停靠。   “我真不该带着它上船,害的你都拍不到照片了。”   “拍到了一组天鹅起飞的照片,其实,之前已经拍了许多了。”   “唔,下雨了!”碧云抹着腮边湿湿的一点,望向天空,先是几滴雨,后来渐渐大了起来。雨点变得细细密密的,钻入到她白色轻纱的舞裙上,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蒙在她的头顶,彷佛一个挡雨的棚子。他自己只穿了一件条纹衬衣,并没有系领带,加快了划船的速度,碧云已经受惯了这种优待,擎着他的衣服,启动嘴唇,轻轻念出声音。   “添得垂杨色更浓,   飞烟卷雾弄轻风。   展匀芳草茸茸绿,   湿透夭桃薄薄红。   润物有情如著意,   滋花无语自施工。   一犁膏脉分春垄,   只慰农桑望眼中。”   “这真不错,凯蒂,你刚刚念的是一首诗歌么?”   “是宋代的一个女诗人朱淑贞写的诗文,题目叫做《膏雨》。”碧云解释了一句,“就是春天的雨。”   “春雨?”墨菲斯褐色的眉毛隐隐皱了起来,“可是你刚刚所说的,并没有一个词提到‘雨’。”   碧云有几分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便是文章的妙处了,隐而不宣,隽永含蓄,有些话说的过于直白,那就有失美感了。”   “恕我直言,为什么直行路线可以达到的,却要绕那么多弯子呢?”   “嗯,这个我也说不大通。古言道‘凡作人贵直,而作诗贵曲,’行文需委婉,做人还是要直率坦白点好。”   “这点我非常赞同,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以诚相待。”他湖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向她。   她点点头,朝他绽出浅浅的笑,凝凝地回望他。   “对了,你和你的爱人,相处的好么?那天在店铺里遇见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在准备为他庆祝生日吧。”   一提起他,碧云的脸迅速蹿红了,“他,他出去了几日,他在南部也有一些庄园要经营。”   墨菲斯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你们打算结婚么?”   “结婚?这个,还没有想过。”她摇摇头,有些语塞,脸却更加红了。   他把她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眨动着湖蓝色的眼睛,微笑着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害羞,为什么不呢?如果换做是我,面对这么可爱的姑娘,一定会想尽快把她娶回家。”   她愣了愣,听到他接着说:“只是个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   碧云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小雨点也安静了许多,乖巧地趴在她的脚下。   待雨停歇了,他滑动船桨,载着她原路返回,从先前那片河滩上岸,又护送着她穿过林地,走过草坪,来到了这栋白色大理石别墅后门的篱笆外面。碧云扶着铁艺的栅栏门,回头望着他,轻声问到:“艾米丽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几块蛋糕,你要进来喝杯咖啡么?”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在林荫道上穿行,司机不时地回头,“非常抱歉,将军,您的专机提前降落,是我们准备的疏忽了。”   “不必解释,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提前一天到达,这是我临时安排的。”一个制服笔挺的男人,端坐在后排的座椅上,他的面容非常冷峻,鼻梁高挺,嘴唇紧闭着,显得有些严肃,那双深陷的冰蓝色眼睛里却闪烁着温和的光。   司机不再说话,专心地开车,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长官,踩了油门,加快了速度。   他望向车窗外面,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从眼前呼啸而过,温暖又有些干燥的春风从车窗外钻了进来,他下意识向椅背上靠了靠,黑色的制服让他的身材即使是放松坐着,也显得那么笔挺,今天他没有戴大十字勋章,只是佩带着两枚装饰了橡树叶的领章,他抬起胳膊,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领口的风纪扣,长出了一口气,这种新制服卡的他的脖子有些紧。他身边的座椅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还有一个精致漂亮的纸盒子,上面印着甜点商店的标志,这是一盒正宗的黑森林蛋糕。在蛋糕包装盒子外面,蕾丝的带子系成的蝴蝶结上,别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38第三幕—11布鲁塞尔广场   与这个英俊的男人,渡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到了傍晚,碧云就开始心不在焉了,因为明天就是他回来的日子,谈论任何一个话题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会时不时地扫过大厅里的落地大钟,他该在今天晚上来一个电话的,说明他回程的确切时间。对方非常识趣,只是喝了杯咖啡,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主动告辞了。碧云从沙发上起身,送他到大门口。   墨菲斯礼貌地向她告别,用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绽出微笑,轻轻地擎起她的手,凑在唇边,碰了一下,在他的唇碰到她手背的时候,碧云的脸顿时觉得火辣辣的发烫,急忙把手抽了回来,这是一种在上层社会在正规社交场合才会用的礼仪,是男士对身份高贵的女士的一种尊重。   她站在大门口,有些呆呆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下了楼梯,走出雕刻着玫瑰花图案的铁栅栏的大门,消失在绿色回廊的尽头。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来,碧云亲自下手,带领着几个仆人,把整个屋子用鲜花装饰起来,又让厨师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可是直到深夜,仍是不见他回来。又是担心了一夜未眠,第三天的早晨,碧云再次催促着艾米丽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询问情况。   “怎么样?他的秘书怎么说的?”碧云望着放下电话听筒的女仆,艾米丽那失望的表情足以说明了问题。   “他们说,还是没有接到通知,也不清楚将军去了哪里。”   “怎么会这样……”碧云有些无措地咬着嘴唇,这一次短暂的出差,他明明在之前的电话里说的很清楚,会在周末的晚上回来,还说要跟她一起吃晚饭,并买了小小的礼物送给她。他很少会食言,也不会轻易的许诺什么,但只要是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办到,“难道是路上遭遇了危险。”   “我听一个仆人说,昨天傍晚,在大门前泥泞的路面上,看到了汽车轮胎的印记,这里人烟稀少,除了先生的专车,恐怕很少有别的车子会经过。”   碧云瞪大了眼睛望着女仆,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回来过?就在昨天傍晚?”   “这个我也不敢肯定,”艾米丽摇摇头,“所以当时就没告诉你。”   碧云略低着头,思量了一会儿,夺过了艾米丽手里的电话,接通了管家的内线号码,“是麦龙先生么?请您帮我准备好车子,我有事要马上进城一趟。”   “凯蒂,你要去哪里?”艾米丽追到了前厅。   碧云已经穿上了紫色的短外套,一边登着黑色的高跟鞋子一边对女仆说:“他不肯接我的电话,一定是因为误会了我跟墨菲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要去澄清这件事。”   “等等,凯蒂,你不能去,”艾米丽追着她跑到了大门口,见她已经钻进了车子里,女仆望着车子远去的影子,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外面很危险,尤其是对于你来说……”   在市中心的布鲁塞尔广场上,坐落着一座三层的小楼,这栋并外观并不起眼的楼,与其他的政府机关大楼一样,在楼体上悬着数面黑红相间的万字旗,只在前厅的入口处,设立着一个岗哨,外面立着两名戴着头盔、背负长枪的士兵,看上去守卫也并不十分森严。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停在广场旁的路边,碧云坐在车子里远远望向这栋办公楼的门厅入口,只见似乎是每个进入到里面的人,都要出示一种特殊的证件,无论他们是便衣打扮还是穿着黑色制服的。   “天啊,我该怎么办,”碧云焦急地左顾右盼着,前排的司机回过头来,温和地说:“凯蒂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很难进去。”   “你有办法么?麦龙先生,我们需要一本通行证,或者是那种铁牌也应该可以。”她在市中心的酒店里,被几个便衣警察搜查的时候,就见过那种铁牌,她还记得,那些便衣警察和守卫互相对了一下铁牌,可是那个时候负责守卫的克劳斯上尉,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司机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那只剩下这个办法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电话亭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在他办公室的楼下了。”碧云笃定地说,不是逼到份儿上,也不会用这个先斩后奏的法子。   “等等,凯蒂小姐,请不要冒然这样做……”司机刚要阻止她,碧云已经打开了车门,正准备下车,却见十米开外,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上尉军官小跑着向车子靠近。   “我的上帝,真的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个英俊略显瘦削的男人,那双机警的绿色眼睛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奇。   “雅各布上尉!”碧云如同见到了救星,“我想见他,我知道他回来了,我猜测他昨天回到过别墅,但是并没有进门,就消失了,也不肯接我的电话,我想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求求你,上尉,带我去见他,我要当面解释清楚。”   雅各布上尉犹豫了几秒钟,心里很清楚只要这个女孩一出现,必将有非常棘手的麻烦在等待着他,但是他也很清楚她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俯身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关上了车门,指着前面的道路,对着司机说到:“从下面那个街区左转,我们开车从后院进去。”   “谢谢您。”碧云感激地望向他的背影,道了声谢,自己每次遇到危机的时候,总是要麻烦他出来帮忙。很快的车子在他的指挥下,绕到了这栋大楼的后方。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雅各布上尉扭过头,盯着坐在后排的碧云,压低了声音,“你待在这里,先不要下车。”他利落地下了车,走到后门的守卫面前,他们显然是非常熟识的,连互相敬礼都免了,可他还是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又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守卫打开了栏杆,将车子放行了。   车子驶入到院子的空地里,找了一个位置停靠了下来。司机留在车子里,碧云跟在雅各布上尉身后,从楼后面的一个小门进入到这栋大房子里,穿过了一个小过厅,攀上了曲折的两层楼梯,来到了这层楼走廊尽头的转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里。   他把碧云请进房间里,关严了门,“凯蒂,你就待在这里,我会去向将军通报,但是我不敢保证,他会立刻见你。”   她点点头,目送着雅各布上尉出了门,在这个小房间里踱步,这应该是个小会客室,里面没有办公桌和文件柜,只有茶几和长椅,几个小柜子,两个窗台上各摆着一盆绿色的植物,叶子垂了下来,从窗子望下去,正对着后院停放车辆的空地,载着她来到这里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车子停靠在那里,同时还有几辆车停在那里,其中包括一辆挂着SS-002牌照的他常用的车子。   雅各布上尉出去了好久,再次进门的时候,发现这个美丽的东方女孩儿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候着,他绿色的眼睛望向她的同时,也扫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你恐怕得再等一会儿,十点马上有个重要的会议。”   “他会见我么?”她点点头,站起身来,跟在雅各布上尉几步开外。   他刚要开口,柜子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他抓起听筒,对着里面小声说了几句,朝她眼神闪烁了下,碧云有些领会了他的意思,立刻安静地坐回到椅子上,只见他放下电话,又是急匆匆地出了门。   又是等了一个小时,碧云有些忍不住了,只听见走廊上脚步声不断,她估计是会议结束了,就试探着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只见走廊的另一端不时地走过一些穿黑色制服的军官,还有黑色夹克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这些人想必就是他的手下,就像她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特务一样。碧云急忙掩上了门,突然间愣住了,刚刚那个从走廊上闪过的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她似曾相识的……   “怎么可能,刚刚那个人,好像是……布朗教授。”她边自言自语,边推开了门,只看见一个背影,从丁字路口处闪了过去,她加快了脚步,追了过去。那个男人竟然在楼梯口处停住了,侧着身子跟身边的军官交谈着,这一次,她看得非常清楚。   千真万确的是约翰·布朗教授,她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布朗教授。只不过他不再像是个邋遢的艺术老师,而是一身板挺的黑色制服,夹杂着银色的头发在油脂的润滑下非常服帖,一根根地挺立着,锃亮的皮靴,磨得有些发白的枪套,连他说话的口音也变了,他那口厚重、短促又强硬的巴伐利亚的方言,变成了地道的官僚话,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她,他不是个教授,一个画家,而是一名帝国的军官。她还可以从他的肩章上看出,他是一名上尉军官,这个军衔已经不算小了。   男人终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警觉地转头,那双银色的眼睛在接触到碧云的同时,也立刻怔住了,那如钩的目光直愣愣地注视着她几秒钟,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了她。就是这一怔,让碧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忘不了,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者,曾经在镜子前面,轻抚着自己的胸口的狼头刺青,用唱赞美诗一样的语气说到,“这难道不是最美的么?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坚韧和顽强。”   “布朗教授……是你?”她盯着他惊诧的脸说着,他满脸红光,前一刻脸上还挂着微笑,与同僚亲密的聊着什么,看上去不像个六十岁的老人,而是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想你认错人了。”他迅速收敛住了有些失态的表情,甚至没有顾及到跟正在交谈的一脸错愕的军官告别,转身下了楼梯。碧云追了过去,对方的速度很快,在她扶着楼梯口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人影儿。但是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的。   狭长的走廊上,往回穿梭着的黑衣人,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审视的眼光,她顾不得被这种眼神注视着,有多么尴尬难挨。脑袋里彷佛是一片空白的,刚刚的事件,让她回不过神儿来——布朗教授,是他安插在塞缪尔艺术学校的间谍。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经在他的严密监视之下,她自以为幸运,可事实恰恰相反,自己从来没有逃脱过他的黑手的掌控。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着,当她被他压倒在床上,企图强占她,却又惺惺作态地放了她的时候,一个副官进来向他报告,“山鹰找到那只猫了。”这是他们的暗语,过不了几天,扮作女佣的伊丽娜就出现了,而在那场大火之后,伊丽娜又不知所踪,或许是被他杀害了,或许是被他俘虏了,此时此刻碧云无心去介入他们哪一方的立场,如今她最担心的,是逸安哥哥的下落。   就在她站在楼梯口发呆的时候,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三楼会议室刚刚散会,走在最前面,殷勤地为三三两两从楼梯上下来的军官们引路的雅各布上尉,一眼就看到了呆立在二楼楼梯口的她,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企图带走她,“你怎么站在这里,请跟我回去!”   碧云没有理会雅各布上尉,漆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被数位高级军官围绕着的,身穿着一件笔挺肃穆的黑色制服,身材高大狭长的男人脸上,这件制服虽然并不华丽,可是竖立的领子上那两枚三橡叶军衔,表明了他的身份,而他过分俊美的脸,与这上将的军衔并不太相配。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在故作镇静,在微微吃了一惊之后沉默不语地盯着她,与她对视了片刻,那冰蓝色的眼睛抽动了下,望向雅各布上尉,上尉读懂了他的意思,迅速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强行拉走了她。   39第三幕—12对质   他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几乎在雅各布上尉出门的同时,就到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似乎是强压下火气,低声说到:“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碧云没有听见他的话,也顾不上他语气中的不满,如同刚刚在走廊上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睛里有点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着。   他被这种目光注视地有些愕然,启动嘴角,语气在不知不觉间柔了一些,“怎么?你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她终于问出口,有些哽咽。   他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约翰·布朗教授……他是你在塞缪尔艺术学校里安插的间谍,对么?”她一字一句地问,语气并不强硬,却是掷地有声的。   他愣住了,湛然的瞳孔忽然变大,眼角快速地抽动了几下。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一向机敏的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并不十分清楚,刚刚在走廊上前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话,既解释了她的举动和此时此刻的失态,同时也告诉了他,她无意中闯入了他的办公总部,然后在走廊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事实上,间谍根本就不止他一个,别墅里的厨师也是,他根本不是什么意大利人,那个司机也是,他跟先前那两个守卫在宾馆房门口的人一样,那个花匠也是,干杂活儿的女佣也是,所有的一切人都是!他们或许是前途大好的上尉军官,却被你派到去监视你的情人!”   面对着她一连串的质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唇抿成一线,微微颤动着,可她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的间谍网遍布全国,你的黑手无所不在,渗透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好吧,这是你的工作,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切都是你阴谋设计好了的,假惺惺地把我放了,又安插了间谍跟踪着我,你费尽心机这样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要欺骗我、羞辱我,看我是怎么屈服于你么?”   “够了,”他本想打断她的话,却看到泪水不停地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滚落下来,瞬间语塞。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生活,我的身边除了间谍就是间谍,除了阴谋还是阴谋,我永远都活在一团黑色的迷雾当中,或许我该感谢布朗教授,不,是约翰布朗上尉或者是什么别的名字!总之,是他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她边啜泣着,边控诉着,声音有些沙哑和哽咽。   “你在指控我?如果说我有意隐瞒什么,难道你就全然对我坦白了么?”他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眼见着她的泪水继续如雨般滴落。   她怔了怔,心里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一定是他发现了自己和墨菲斯的来往,可她自认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相反的,是他一直在监视着自己,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其实我跟墨菲斯认识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么?从火车上那个特务给我传递纸条开始,你应该知道我跟他说的每一句话,知道我跟他做的每一件事……”   他打断了她的话,转过身子,错开她的注视,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对那些没有兴趣,也不想在这里和你争吵,这是我的办公室,如果你有疑问的话,那就等我回去再说,”话音刚落,他快步走到柜子前面,拿起了电话,拨通号码,干脆地命令到:“雅各布,你立刻进来一下。”   雅各布上尉在第一时间到达,他甚至没有抬头,背对着她,却准确无误地朝部下下达了指令,“送她回去。”   “凯蒂小姐,请跟我走。”雅各布上尉面向她说到,黑色的制服袖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碧云站在原地,乌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注满了,他黑色的高挺的背影,在她的眼里渐渐变得模糊一片,只觉得有满肚子的委屈、愤怒和质问的话,想要说,却憋闷地说不出来,在这个冷峻的党卫军上尉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整了整自己的领章,从这个小会客室走出来,穿过狭长的走廊,正午的暖阳透过走廊上的一扇扇玻璃窗子,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步伐很快,迅速地回到了位于三楼顶的办公室,坐到了那张黑色写字台后面的黑色椅子上。   他的办公桌一向很整洁,台灯、电话、文具盒,还有一张秘书为他拟好的日程表,他向来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很满,这一次,他硬是在那些紧张的日程表里面,挤出了一天的时间,当满怀着前所未有的期待,行色匆匆从专用的机场登上飞机,秘密在首都降落,驱车回到哈维尔河畔这栋别墅的时候,他本想着给那个小女人一个惊喜,他承认自己并不擅于制造惊喜,可他就是想看到她大吃一惊的样子。   可当车子驶入到大门前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震惊的滋味,他的确是感到了震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平日见了任何陌生人都会脸红的羞涩的小女人,竟然和一个男人站在别墅的门口,依依惜别。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夹克,背着专业的摄影包,看上去肩膀宽阔,身材修长,并且举止绅士地亲吻她的手背。这个美丽娇小的女人,在跟男人告别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到屋子里去,而是一手扶着门边,轻轻倚门,呆呆地在大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满脸洋溢着微笑嫣然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如果不是司机在场,他或许会抑制不住,下车去当面质问她,但是这份嫉妒的怒火只是燃烧了几秒钟,那天生敏感的嗅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桃色事件。他所选择的别墅的位置已经足够隐蔽,这个女人完全处于他的监控之下,几乎没有什么和外界接触的机会,他突然记起来,几个月前属下曾经向他汇报过一件事,在来首都的火车上,她那颗天使般的同情心发作,自告奋勇地应征列车长的广播求助,救治了一名哮喘病人,也因此遇到了一个国防军的上尉军官,并且在他的包厢里住了一晚上,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如今,他在脑海里迅速将这两件事情建立了联系。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个男人有一双迷人的湖蓝色的眼睛,他坐在车子里,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种光芒,这种眼神,他似曾相识。   “回去。”他笔直地坐在后座上,脸色阴沉,低声交代了一句,司机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但是他从后视镜里立刻注意到了那道冰蓝色的目光正扫过自己,这让这个训练有素的司机手心顿时出了冷汗,他把着方向盘,掉转了车头,驾驶着这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在有些泥泞的道路上飞奔而去。   他拉开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放在一个牛皮信封,一份影印的资料,是关于那个在火车上和她相识,并且再次出现在别墅与她碰面的国防军上尉——墨菲斯·珀尔。他冰蓝色的眼睛再次扫过这份手下们连夜搜集的资料,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这个男人绝不是在火车上一见钟情,迷上了那个颇有些神秘感的美丽的东方女孩儿,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边出现,大献殷勤,无微不至。   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这份资料上显示这个墨菲斯·珀尔,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的家族有几分显赫,珀尔家族可以追寻到十五世纪二十年代,除却那些捍卫帝国的战功不说,墨菲斯的父亲,温德曼·珀尔曾经也是名上尉军官。墨菲斯则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各项指标都非常优秀的高材生,现任国防军第5军团的一名上尉军官,来自军队内部的探子,还上报了他所有的履历和近期行程表,他有一枚近战勋章,目前正在休假,理由是阑尾炎手术。而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来看,根本就不像动过什么手术的样子,这一点同样在第4军医院的探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文件袋里还有一张珀尔一家的照片,上面是老温德曼·珀尔和兄弟三人,他仔细地辨认着这张照片,有着一双湖蓝色眼睛的墨菲斯·珀尔,当时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真正吸引他视线的是在照片左边这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   “格斯特·珀尔……”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男人的名字,这个男人很年轻,也很英俊,褐色的头发,天庭饱满,俊朗的五官,眉宇间带着一种英武的气质。和他的弟弟,墨菲斯·珀尔一样,这个男人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那瞳孔的颜色像是秋天的湖水一样沉静。   他把这张黑白照片放到了桌子上,拉开抽屉,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踱步到窗前,有太多的回忆他并不太愿意想起,包括这个格斯特·珀尔中尉。可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日,训练场上格斯特·珀尔中尉对骑兵团的新队员们所说的那番话;他也记得在射击赛场上,格斯特中尉那百发百中的英姿;他还记得,也是一个刚刚下过雪的寒冷的夜晚,他带领着几个冲锋队成员,踹开了营房的大门,把在床上沉睡着的男人绑了起来,直接扭送到了总指挥的面前……   不知不觉指尖的烟已经燃尽了,他又从口袋里悉悉索索地摸出一支烟,扳开火机,一道蓝色的火焰点燃了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从鼻孔里淡淡溢出。关于格斯特·珀尔中尉,最难忘的回忆,或许并不是那一夜,鲜红的血和乳黄色的脑浆,溅落在洁白的雪地里,如同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梅花,而是在他刚刚入伍不久,被几个恶作剧的老兵关在一个废旧的仓库里三天三夜,是格斯特中尉命令手下将自己放了出来,并且就是这个男人,第一次教会了他,怎么用枪。   ……   “报告长官,我可以进去么?”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   他掐灭了烟,两步来到了办公桌旁,迅速把照片和资料收到了抽屉里,端坐在了黑色的椅子上,略抬起头,挑高了音调回答到:“进来。”   门开了,雅各布上尉径直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纸盒子。   “你有事么?”他皱着眉轻声问,视线却盯住他手中的盒子。   “我刚刚已经把凯蒂小姐送到了别墅里,交给了管家,只是她的情绪不是太稳定。”雅各布上尉认真地复完了命,接着说到:“将军,刚刚的事情……非常抱歉。”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工作吧。”他并不打算和这个忠诚的手下计较这件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他最需要的是单独待上一会儿,静静地思考一下,该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您落在车上的东西。”雅各布略微停顿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桌子的一角上,那是个印着“香甜、美味、正宗”宣传标语的蛋糕盒子,在盒子的蕾丝花边上面别着一朵半干的玫瑰花。   他默认了雅各布上尉的举动,但是等待了几秒钟,仍然不见对方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他挑目盯着雅各布上尉,眼神不再温和。   “请恕我直言,将军,”雅各布上尉向前一步,矗立在这张黑色的办公桌前,他知道此举很危险,但还是鼓起了勇气,严肃认真地说:“或许她是个好女人,但是并不适合您。”   他冷哼了声,唇边露出一抹微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是寒光湛然,“我猜这话你早就想说了。只是,你不觉得你的言论和你的做法相矛盾么?我并没有授意你放她进来。”   “抱歉,将军,我也没有想到,凯蒂小姐会在这里遇到胡夫上尉,胡夫上尉的升职令是总指挥亲自签署的,他早在上一次战争中就参军了,曾经是海军情报处的‘家庭乐团指挥’,潜伏在英国期间,获取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并且因此获得了铁十字……”   “够了,你是在说他具备职业间谍的良好素质么?安德烈斯·雅各布上尉,你把这样一个轻而易举就被治安联防军抓获的蠢货安插在艺术学校里?我想要的是那个潜伏在占领区的苏联女间谍,那只狡猾的‘猫’!可那份反对党人的名单上怎么会有‘山鹰’的名字,别告诉我,他是指望在治安军的监狱里查出什么实情?!如今这个蠢货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栋大楼里!”   “非常抱歉,将军,这是我的失职。”雅各布上尉低垂着头,表情十分凝重,他跟随了这个男人三年,从来没有哪一次,见过他的情绪如此激动。或许他该闭嘴了,但是胸膛中涌动着一股情绪,让他又开了口,“请原谅,事实上,我向您汇报过不止一次,他曾经供职于海军情报处……”   雅各布上尉的话只是说了一半,并不是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住了,而是他很清楚,这个男人已经在认真地考虑整件事情,“是我用人不当,我愿意接受处罚。”   他低垂下冰蓝色的眼睛,“你的话说完了?把盒子放在茶几上,你可以出去了。”   注视着这个行事干练、身材瘦削的属下离开,他再也忍受不了胸中的火焰,“豁”地一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到窗台前面,这是这栋小楼里最隐蔽,也是最高的一个房间,可以透过狭长的窗子眺望到布鲁塞尔广场,广场那边有一座雄伟的大楼,洁白的大理石墙体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门厅非常气派,两侧是高大的立柱,国旗、党旗和军旗在风中招展,那是帝国海军司令部。   他黑色狭长的身躯笔直地伫立着在窗口,冷冷地盯着窗外,心里却烦躁的厉害,口袋里的烟盒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了烟,太阳穴在猛烈地跳动着,如果说那个心怀不轨的企图接近她的墨菲斯·珀尔,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他真正的对手——弗莱姆·凯里斯,一个狡猾的无孔不入的“谍报之王”,才是真正的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他拉上暗红色的窗帘,整间屋子顿时暗了下来,缓缓地沿着黑色的大理石窗台,走到了沙发旁边。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间抚摸过放置在茶几上那个纸盒子上扎着的缎带,这朵玫瑰虽然有些蔫了,但是花梗上的刺仍然尖利,他冷不丁被扎了一下,刺痛让他抽回了手指,眯起冰蓝色的眼睛仔细看着自己的食指,指头肚上渗出了一滴猩红的血。   那血珠越来越大,终于积聚成了一道细细的血流,在黑暗中静静地沿着指头留了下来,他没有理会,因为黑暗能使他镇静,疼痛会让人清醒。   40第三幕—13分别   碧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理智,还是感情。   又是一夜未眠,让她的脸色苍白,眼圈青黑,昨天从他的办公楼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有换下来,这件黑色的长连衣裙子和丝袜就在她身上穿了一夜。她知道自己无法冷静下来,用理性思考,千头万绪缠绕心头,不清楚该怎么去理清。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么?所有的别离和相逢都是他事先设计好了的。一想到这些,她的泪又涌了出来,低头抽泣着,无意间注意到了自己的脚踝,骨骼纤细的脚踝上一环黑色的刺青若隐若现着,那是他的名字,他在树林里放了她,又把这样一根黑色的线拴在了她的脚腕上,无论她逃到那里,始终逃离不了他的掌控,她根本无从判断他哪句话是真实,哪句是谎言,她好想知道逸安哥哥如今身在何处,昨天在他的办公室里质问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她肯定的答案。   “凯蒂小姐,好像是弗里德里希先生回来了,我看到了他的车子。”艾米丽神色有些慌张地从院子里跑进屋,来到她的面前。   她蓦然抬头望向门口,只见那木制的大门并没有关严,一道狭长的黑色身影已经闪现在两扇百叶窗子的内门之后。   她注视着他进入了大厅,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步入这栋房子之后,就会脱下黑色的皮靴子和制服风衣,这一次甚至连帽子都没有摘下,那黑色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显得他下巴更加尖狭,他伫立在门厅口,如同一座巍然不动的塑像。她低下头,看向深色的地板和茶几的一角。   他开始向她走来,黑色的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节奏性的响声,她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尽管没有看着他,却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的心脏也跟着那步伐剧烈地跳动。   他停住了,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淡漠地开口,“这是这栋房子的钥匙,”他展开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掌,平坦的掌心握着一把青黑色的铜质钥匙。   她下意识地朝他手心看了一眼,他没有理会她满脸的诧异,接着说:“厨师、花匠、女佣……如果你想解雇他们,随便你吧,不过就算你真的解雇了这些人,第二天早晨他们也不会到我的办公室报到的,”说罢微微弓下腰身,把这枚钥匙轻轻按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她更加惊奇,黑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的脸,一瞬间与他的眼睛对视,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的表情,而是绝对的冷漠,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的动容。这个男人还是那么英俊,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睛,那瞳孔是冰一样的蓝色,可是她突然感到他那么陌生,他和她的距离很近,只不过几步之遥,却像是相隔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顿时,她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水,再次涌了出来。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他的声调有些沙哑,唇畔浮起一丝冷笑,挑起食指轻轻指着她的额头,“从现在开始,这栋房子将属于你一个人了。”   “你……!”她完全愣住了,他是什么意思,是对于她的指控全然承认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甚至想,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之间存在什么误会,如果他奋力地解释,给予她的理由足够合理,她甚至会考虑继续信任他,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解释,一个字都没有。   她突然感到慌乱,为什么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就颠倒了过来,明明是他欺骗了自己,她才是那个该讨伐他、该控诉他的人,他没有给她任何控诉和追问的机会,甚至连搞清楚目前状况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或许她该拦住他,立刻问个明白,但是,仅剩的一点尊严,让她没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没有继续追问他,而是低下头不再看他,紧紧咬着嘴唇,强忍住掉泪的冲动,余光却看见他立正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就转身离开。那狭长的黑色背影像风,迅速地来,又迅速离去,不带一丝牵挂。   女仆艾米丽轻步来到了大厅里,只见这个黑发的女孩儿,僵直地蜷缩在沙发上,漆黑的眼睛里尽是粼粼的泪水,她那么柔弱,楚楚可怜,又哭得那么伤心。艾米丽的语气有些愧疚,“凯蒂,昨天你去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上帝,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你,先生的车子在那天傍晚回来过这里。”   “这不关你的事儿,艾米丽,你不用自责,其实我该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碧云欲言又止,抹了抹腮边的泪水,“我想,我们要分别了。”   “你说什么?”   “我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你打算去哪儿?”   “回家。”   “回家?回中国么?”艾米丽捂着嘴,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的上帝……”   “是的,艾米丽,我想回家,在北部的港口城市,应该有船可以到沪上,只是不知道,我的证件能不能顺利出境。”她点点头,望向女仆褐色的眼睛。   “你……真的决心要离开这里么?”   碧云低垂下眼睛,没有回答女仆的话,事实上她不知道除了离开,还能做什么,她只知道在他想消失的时候,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即使她清楚的知道他的办公地点就在布鲁塞尔广场的那栋三层小楼上,知道他办公室的位置,他也不会给她留一点机会的。   艾米丽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褐色的眼睛里盈满了真诚的光,“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了,我愿意帮助你,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现在是我回报给你的时候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到北部的港口去,我有一个亲戚在船上做水手,应该可以弄到一张船票。”顿了顿,她接着说:“不过,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去首都火车站。”   “谢谢你,艾米丽。”碧云扯动嘴角,心里非常感激,却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今天先好好的休息,明日再动身?”   “不了,我想现在就走。”碧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楼梯,来到了卧室里。其实她的行李很简单,所留在这栋房子里的最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在那个柜子的第二层抽屉里,她跪在地板上,轻轻拉开抽屉:最上层放着一件旧的旗袍,尽管那料子是上等的,又是故友所赠,但始终还是一件破旧的不完整的衣裳,没有必要留着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她展开来,中间包着一两墨绿色的茉莉香片,茶叶那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以往她舍不得喝,只在最倦的时候,下几片提神,如今也没有必要带着了,回到了故乡之后,祖宅的后舍就是几亩上好的茶园;两本书稿,她校对了一本,近来没有心情去校书,另一半,只好留着回国后再细细地看了;在抽屉的最深处,那长方形的油纸包里有一笔现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2万帝国马克……她用一条大的方巾平展在地板上,把两本书稿取了出来,突然间,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掉落到了地上,她眼神一怔,心头莫名地挑动了一下,随手把盒子放在了裙子的口袋里。   突然觉得脚心一阵痒痒的,她回头看去,是“小雨点”一面呜呜地叫着,一面拿毛茸茸的身体在蹭她的脚。   “小家伙,我们也要分别了,”她把小狗抱了起来,放在脸颊边,亲了又亲,“对不起,我没办法带着你做一个月的轮船,没办法带着你回国。”   小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边呜咽着,一边拿舌头舔她腮边咸咸的泪水。   她给小雨点戴上一条细细的皮质的链子,交到了府邸女佣的手中,这位能干的妇人,一向把它照看地很好。   艾米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子,一脸凝重地站在大厅里等着她。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被落下了,但是她忍住了,始终都没有回头。   司机载着她们到了火车站,这个平日里说话很少的男人,用了一句话向她道别。她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向他道别,径自下了车子,朝火车站的候车室走去,艾米丽提着行李箱子,跟随在她的身后。   火车晚点了,她们在拥挤、肮脏的候车室里,渡过了几个小时,碧云喝了一点水,啃了一块艾米丽给递给她的黑面包。终于在将近五点的时候,乘警开始通知大家,北去的火车已经进站,请乘客们到站台候车。   她们跟随在拥挤的人流之中,登上站台,一列蒸汽机车停靠着,站台上有不少黑色制服的军人。碧云突然想起了,就在几个月之前,自己从南部坐着火车来到首都,就是在这个站台上,当她拖着沉重的行礼,踏下火车的时候,一小队黑衣的党卫军向她靠近,还有那为首的俊美的男子,是多么霸道地把她抱在怀里,热烈地吻着她的嘴唇。当时的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鸽子,恨不得立刻飞到他的身边,如今的自己却像一只哀伤的鸿雁,漂泊无倚。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她的思维,原本挤在站台上等待登车的人们顿时骚乱了起来,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负责守卫的警卫鸣响了警笛,在远处的站台上,有什么人倒地不起,又有什么人从她的身边飞速地跑过去,这里面有便衣的警察,也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党卫军。   碧云被推到在地上,当她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却看见艾丽米,已经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了,紧接着,骚乱的人潮开始沿着两个站台出口,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出,眼看着她和艾米丽被这人潮越冲越远。   当这场骚乱平息之后,碧云孤身一人,站在候车室外的广场上。她所有的行李,现金还有证件全部都在艾米丽所提着的行李箱里。她握着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到电话亭去拨打别墅的电话,可是始终没有人接听。   她也去过火车站的广播室,想发一个找人的信息,可是那里早就挤满了人,娇小柔弱的她根本排不上队,不一会儿,那个小铁窗子关上了,一个黑衣的列车乘警在铁窗后面档上了一块“下班,明日再来”的木板子,在排队等待的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前面的人愤怒地砸着广播室的门和窗户,可这毫无用处。   碧云依稀记起艾米丽曾经跟自己在无意中提到过一次,她母亲家的位置,或许有一线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艾米丽。于是她在大街上,沿着路牌的指引一直走,一直走。   即使是初秋,入夜之后,夜风变得有些凉了。   晚上十点,便是这个城市宵禁的开始。在接近九点的时候,她终于来到了艾米丽所说的那栋破旧的公寓楼门前,好不容易敲开了大门,房东太太却说,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艾米丽的女人在这里住过,更别提什么病卧在床的母亲。她想一定是自己记错了。在宵禁之前,她必须要找一个栖身之所,来到了一个旅馆的门口。   可是她全身从上到下,只有那几分零钱,无论她怎么担保和解释,甚至是苦苦哀求,旅店老板显然不打算收留她,一个没有任何证件的,身无分文的异族女人。   旅馆的大厅里陈旧的落地大钟,响了起来,“哐当——哐当——”十声钟鸣,像是催命符一般,她深知在宵禁之后,还在街上出现会是什么后果,她只得再次苦苦哀求了一阵子,然而这个躲在柜台后面的又矮又胖,用一双老鼠般狡黠的黑色眼睛打量她的男人,始终不肯通融,那回绝的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她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连衣裙口袋里,那个红丝绒的小盒子,犹豫再三,她的手伸向那个盒子……   “这位小姐是跟我一起的,”一个温和却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来,“我可以为她支付房费。”   41第三幕—14对决(上)   碧云扭转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着一双湖蓝色的眼睛的英俊男子。   她吃了一惊,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墨菲斯。”   “您知道,先生,这不是钱的事儿,她没有证件,最近查的很严。”旅店老板显得有些为难。   他用眼睛朝她微笑了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夹,取出一叠纸钞,扣在了旅店老板那高高的木质的台子上,轻轻推了进去,“这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证件的事儿的确是个麻烦,可如果有什么人查起来,我可以为她担保,卢里亚先生,请您提供一个方便。”他补充了一句,“您认为我的身份和信誉不足以做个担保人么?”   “好吧,我当然信得过您,珀尔上尉。”老板把钞票收进了铁锈斑驳的小钱箱里。   墨菲斯把她拉到了大厅的一角,“你怎么会在街上流浪?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么?”他的语调和刚刚的平静温和完全不同,变得有些激动,但是他发现她的眼睛是木然的,他握住了她的双手,这双小手也是冰冷的,他不再询问什么,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到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的外套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儿,是一种清新的柠檬和罗勒草,以及悠长的檀香混合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香气竟然让她想到了逸安哥哥,以往逸安哥哥的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墨水和木屑的味道,这两种香气并没有哪里相似,可她就是忍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只小狗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突然间就扑到了他怀里,他愣住了,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随即变得幽深了起来,怀里的女孩是那么娇小可爱,柔若无骨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着,他紧了紧怀抱,想给她一点力量和温暖。   他把她带进了房间,打开了壁上的暖黄色的灯,碧云知道他揽着她的肩膀,来到了他的房间里,这是个小套间,家具和设施有些陈旧了,房间里紧闭着窗户,蒙着厚厚的窗帘,有些发闷。但是她顾不得这些,坐在沙发上,又开始哭泣。   “他说那话的一瞬间,我就觉得世界全都崩溃了……”她哭得那么厉害,说话也跟着哽咽,“我想回家,不想再待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他不该让你暴露在危险中。”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她黑色的发,她的发丝很软,如缎子般柔滑的触感,却像是一股电流经过他的手指。   他急忙松开手,站起身来,走到套间的小厨房里,从铁架子上取出一个很干净的玻璃杯子,倒满了一杯水,放置到了她的面前,碧云双手接过来,纤细的十指捧着这个透明玻璃杯子,感觉地出里面水是温热的。   “你看你,留了多少毫升的流泪,喝点水吧。”他微笑着说。   她泪水粼粼地望着他,喉咙早就干涩的要命了,仰头把玻璃杯里的水喝光了。   “墨菲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或许是月亮之神听到你的了呼唤,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就把我带到了你的身边,”他浮动起嘴角,浅笑了声,“只是一个玩笑。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在这里租了这个小公寓,只是为了方便,并不经常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安身。”   “谢谢你。”碧云环视了一圈儿,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头也晕晕的,她下意识地捂着胸口。   “你看,光顾得和你说话,都忘记打开窗子透透气了。”他起身,走到门边,调暗了房间里的灯光,转头望向坐在长沙发上的碧云,“这个屋子太小,天气热的时候,会有些闷。”他走到窗子前面,轻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阵凉爽的风从狭长的窗子里透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窗子外面望去,这里应该是二楼,今晚的夜色阴沉,深蓝色的天幕中没有月亮和星星,只看得到街道上那盏路灯昏黄的光,在黑色的丛丛树影中跃动。   不知是她哭的累了,还是那杯水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她就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似乎总是被噩梦惊扰,他漂亮的褐色眉毛隐隐地皱了起来,这个女人是那么柔弱娇小、天真善良、轻信于人。   “抱歉,我的小天鹅。”他的右手切入到她黑色的发丝里,又是这种迷人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在发丝中流连了一会儿,沿着她的头颅向下,轻轻滑过她的手臂,上衣、腰间和裙子,突然他的手指被一个硬物挡了一下,他的手探入到她的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红丝绒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洁白的珍珠耳环。   他湖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这对耳环,眼底的动容无需要再掩饰,因为如今这个女孩在沉睡着。他并没有伤害她的想法,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搜了一下她的身,原本以为那个硬盒里装的是窃听器一类的东西,却发现是他送她的那对珍珠耳环。她为什么把这个带在身上,并且刚刚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她却没有把这个耳环拿出来当做抵押,交给那个贪婪的旅店老板,换得自己暂时的安全。她太纯洁、太善良了,像一面无暇的镜子,让任何丑恶虚伪和污秽的东西,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他凝视着她,湖蓝色的眼睛再次变得幽深,一泓碧潭般的。不得不承认,这个东方女孩的身上的确有着一种难以说清的让人着迷的东西。   但是他强迫自己从这种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从那次在火车上的意外相遇之后,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接近这个女孩,设计了数次的相遇,寻找向那个男人报仇雪耻的机会。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快步走到了窗口,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车子停靠在街角,几个便衣警察就在周围。此时此刻真正该担心的人,是他自己。那辆一直尾随在她身后的黑色车子里面坐的,就是他本人,党卫军上将弗里德李希·艾尔伯特·冯·盖尔尼德。墨菲斯暗自吃了一惊,他的行动向来迅速而诡秘,随时都有森严的护卫,更可怕的是,他所执掌的秘密警察组织无孔不入,要找出这样一个男人的弱点实在是太难了,可是人会总有弱点,除非是无欲无求的天使,或者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刚刚从她口里断断续续地哭诉,已经大概地得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男人或许早就知道了,她会来到自己的身边,通过这件事是要传达给自己一个信息,那就是他没有弱点,并且让他知道,所有一切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他为什么要选择在此时现身,如果单单是要自己的命,那么早就死在那些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的黑枪下了。或许是掌握着帝国秘密警察和情报机关大权于一身的他,仍旧对于那个宿敌“谍报之王”弗莱姆·凯里斯有几分顾忌。那个男人知道了凯里斯的手下为了挖出那些他早年走私军火、贪污贿赂、暗杀同僚的证据,曾经数次拜访过自己,却不知道,他并没有把这些情报贡献出去。   让这两个阴谋家互相掣肘与勾斗,难道不是最妙的么?墨菲斯微笑着,轻轻关上窗帘,湖蓝色的目光从窗外那黑色的夜幕转到了沙发上躺着的女孩身上,对手的强大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这个女孩的出现,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在那片安眠药的作用下,她闭着眼睛,睡的那么熟,长长的睫毛上,还粘着晶莹的泪滴,像个沉睡着的天使,她对于自己全然的信任,他突然不想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单纯,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开始,因为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绞尽脑汁地逗她开心,就像刚刚他给了她一杯下了安眠药的水,并不是计划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动,而是,不想看到她继续哭的那么伤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维,墨菲斯走到电话旁边,果断地抓起电话听筒,放在耳边,却并没有出声。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男性的声音,“墨菲斯·珀尔上尉,请到门口,确认你的客房服务。”   “喂?”他刚要询问,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墨菲斯警觉地拔出了的枪,放低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一手举着枪,一手推开了门,门外并没有人,只见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他左右瞄了几眼,弯腰迅速把信封捡了起来。   白色的纸张上面只有一行黑色的字迹,很显然并不是手写,而是用打字机印上去的,他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最后一个字母最粗的笔画,那墨痕还没有干透。   “该来的总归会来。”墨菲斯自言自语地说到,再次确认了一下字条上的内容,温润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42第三幕—15对决(下)   见面的地点是一座废旧的教堂。   穿着一身灰黑色制服的墨菲斯穿过黝黑的木制大门,踏入到这栋建筑物的大厅里,祭坛上的神像因为常年失修而斑驳陆离,穹顶上的彩色玻璃窗子也残破不全,他轻步走上前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这座神像祈祷着。月光透过破碎的顶窗,洒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在一切残垣断壁上,洒下了淡淡的银白色的光晕。   一个黑衣的身材狭长的男人,用一柄黑色的手枪,直指向他,顶到了他的太阳穴上,他从黑影中出现的时候,那脚步很轻,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动作却闪电般的迅速。   “墨菲斯·珀尔上尉,”在那男人说话的同时,一手勾住了他的腰带扣,那动作很迅速,也很熟练,他的枪被第一时间卸了下来,“真是幸会。”他就像一只黑豹,突然自阴暗之处来袭,瞬间就用白森森的牙齿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一开口,就是充满了胁迫的口气。   “什么时候,党卫军抓人,要上将亲自出马么?”墨菲斯并没有惊慌失措,尽管那黑色的枪口一直顶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的语气仍旧有些调侃。   解了对方的枪,单手熟练地卸除了枪膛里的子弹,那子弹掉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噼里啪啦地作响,枪也被扔到了远处的废墟里,黑衣的男子靠近墨菲斯,尖狭的下巴在他英俊的脸的左侧,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寒光,“如果你不想惹麻烦的话,就滚远一点。”   墨菲斯轻笑了出来,侧过头颅,湖蓝色的目光与他寒光湛然的眼睛对视,“如果您觉得我触犯了什么条律,可以把我抓起来,不过最好把我送到国防军的军事法庭。”他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似乎是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充满了危险性,“当然,您也可以把我直接关进集中营里,盖尔尼德将军,这是您执掌的SS第4处的特权。”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离她远点。”他冷冷地盯着墨菲斯,对方那挑衅性的话语,并没有成功地激起他的愤怒,达到让他自乱阵脚的目的。   “真让人难以置信,这足以让一个幕后策划者放下架子,走到前台。”墨菲斯垂下湖蓝色的眸子,“很可惜,我并不想把谁牵扯进什么桃色事件中,只是看不得一个可怜的女孩在大街上流浪,被当做了诱饵却浑然不知。”   “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说这句话?”黑衣的男人扣动了扳机,冰冷的枪口插入了对方深棕色的发从中,直抵着他的颅骨,“你以为这支枪不会走火么?”   “如果你决意要杀我,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我能活到现在,必然有我该活的理由。”墨菲斯闭上眼睛,被他的枪口顶着略仰起头,褐色的睫毛微微眨动。   “你在威胁我?”他眯起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光,“我倒是想看看,你这只狡猾的狐狸,能耍出什么花招。”   “论起阴谋与算计,恐怕比起您来,我要甘拜下风。”墨菲斯突然间张开眼睛,当这张英俊的脸孔完全收起笑意的时候,那湖蓝色的眼底的阴鹜也浮上了水面。   “如果你始终认为你哥哥的死与我有关的话,要报仇就找我,只是不要把女人也牵扯进来。”他的音调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彷佛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想您误会了,将军,我并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接近碧云的,我们认识完全是一个意外,当时名花有主,可是现在……”   “现在她仍然是有主的。”他打断了墨菲斯的话,说的有些咬牙,这一次明显的是强压下了火气,他发现自己忍受的了对方的挑衅,甚至是言辞侮辱,就是不能忍受从别的男人的口中叫出她的名字。   “是么?我可不这么认为。”墨菲斯哼笑了声,那湖蓝色的目光落在教堂的门口。   一道皎洁的月光从大门缝隙里射了进来,映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你在做什么?”女孩有些惊慌失措地从大门里跑了进来。   接着月亮皎白的光,她清晰地看到了,身材狭长的黑衣男人用一把黑色的手枪,指着墨菲斯的太阳穴上,如同一只黑色的狼,那森白的牙齿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她来不及仔细考虑什么,就冲着他喊道,“盖尔尼德,快放开他!”   他愣住了,凝起眉头,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站在离他们五步开外的女孩,却没有发现被他牢牢钳制的墨菲斯,那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明知道在对手面前暴露真实的想法是极端愚蠢的举动,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纷乱的情绪。   碧云直望着他,泪水潸然而下,“放下你的枪,被你杀害的人还少么?”   墨菲斯撇了一眼自己太阳穴上的枪,他的头颅虽然被对方牢牢地钳制住了,但是近战经验告诉他,只要扭转角度出其不意,还可以反抗,挣脱束缚,并且有反击成功的可能性。   她一步步地走向他们,沙哑着嗓子逼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要证明什么才肯罢休?”滚滚的泪水从她乌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你利用你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和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闭嘴!蠢女人。”他喝止住了她。“你什么都不懂!”   “是的,我是愚蠢的,每一次都被你欺骗、玩弄!只要你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是要我回到你的身边,继续做你的情妇,还是要我永远消失……”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他手中的枪,一脸心碎与决绝的表情。   “不要这样,凯蒂!”墨菲斯那湖蓝色的眼睛里有几分不忍,“不要过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快离开这里。”   他垂下眼睛,冰蓝色的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灼痛,他并没有想到局面会变得如此复杂,其实,也非常简单,他哼笑了声,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放松了手肘的禁锢,也把手中的枪口从对方的头颅上移开,声音有些异样的开口,“想不到是为了爱情,那么,只有一种方式了。”   墨菲斯并没有费什么气力,就获得了自由,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对手勒得紧紧发痛,长出了口气,“盖尔尼德将军,您以为我们是什么?中世纪的野蛮人么?”   “根据帝国的法令,这是被允许的,并且青年军人应该以此为荣。”他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道闪电般的凌厉的光。   “可我官衔低微,怎么敢跟身为上将的您动手。”墨菲斯仍旧是保持着平缓的语气,面不改色地说着,但似乎并不想接受对方的挑战。   他冷笑了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握在手中,单手解开领口的风纪扣,又把下面的扣子统统解开了,脱下了黑色的制服,以手指勾着那件挂着上将军衔的制服的领口,干净利落地扔到了满是尘埃的地面上。   墨菲斯眨动了一下眼睛,看着那件黑色的制服落地。   “不,不要,这太疯狂了,”碧云盯着他,又转身眼望向褐发的温柔的男子,“墨菲斯,你千万不要答应他!”   墨菲斯朝她耸肩微笑,眼里的光仍是充满了湖蓝色的柔情,“我想已经没有选择了,别担心,凯蒂,虽然我没有把握赢的了奥运会的五项全能冠军,可我的剑术也没有那么差劲。”   “我给你一个忠告,最好别把这当成一次表演。”他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娴熟地转动手腕,阔剑在手中绕了一个花式的圆圈,寒光湛然的剑锋直指着对方高挺的鼻尖,“拔剑吧。”刚刚那个看上去华丽的剑势,所代表的含义是——为了爱情和荣誉。   墨菲斯缓缓地拔出腰间一柄稍微狭长,剑柄上带着蓝色的飞鹰翅膀的佩剑,他稳稳地握住剑柄,只是略微倾斜了一下,立刻把剑端正地竖立在胸前几秒钟,是一种古老的珀尔家族特有的在决战前深沉的示意,那双沉静的湖蓝色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潜藏着阵阵森然的杀气。   碧云看不懂这些继承中世纪骑士传统流传下来的相互致意的手势,只知道这两个男人是打定心思要殊死搏斗一场,多少男子死于这种惨烈的决斗,虽然这一次他们没有用枪,而是用剑,但她很清楚,他的那柄佩剑绝不仅仅是种装饰品。   她有些发懵,以往她只在小说和电影里看过所谓的决斗场面,西方的男人因为政见、公义、名誉或者是爱情,常常要打到你死我活,可是他们为何突然间就激烈地打了起来,她并不是《伊利亚特》里所描述的那倾国倾城的美女海伦,他和他也并不是古希腊的英雄,要在神的见证下,争相证明自己爱情的真诚。   那尖利的刀锋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像是警钟一样惊醒了她,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种决斗进行下去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尽管她上一秒还在恨他、怨他,却并不想看到他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而送命。   然而不同于中世纪骑士之剑那华而不实的决斗剑术,他的招式凌厉凶狠,富于实战的技巧和经验,几个回合下来,墨菲斯越来越吃力地抵挡着他的剑锋,终于在一个,他的剑划破了黑灰色制服的袖子。   碧云看到这一幕,惊叫出声,“住手!”趁着两人打斗的空隙,钻到了他们之间。   他手中正准备穿刺的剑,不得不在瞬间改变了角度。这让他的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冲,下意识地以右手的剑来支撑身体,钢剑的尖峰嵌入了地面的裂缝里。   墨菲斯的剑“嗖”地一声从她的耳后穿过,锋利的剑刃削断了她的一簇黑色的发丝。幸好他及时地掉转了剑锋的方向,阔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这也让他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一阵阵撕裂的痛,让他捂住了自己的肩膀,灰色制服上开始渗出了点点殷红的血迹。   他没有在对手跌倒的时候趁虚而入,而是盯着面前这个女孩,把她从头顶到脚底都打量了一遍,怒不可遏地吼到:“蠢女人!你要找死么?”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男子关切的问了一句。“凯蒂,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人,仍然是站在他们中间,“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下去了!”碧云扭转头,本想劝说他不要继续斗下去,却看见他的胸口满是鲜血,那灰色的制服被猩红浸透,“墨菲斯,你流血了,天啊,好多血!”   “怎么?”他摸了一下右边的胸口,手掌上立刻沾满了鲜血,“只是流了点血,没有关系。”她掏出自己的手绢,按住了他的伤口,制服上划破了一道长口子,可是她无法确定那伤的位置,无法包扎。   “这没关系,凯蒂,你让开,我不想误伤到你。”墨菲斯的额头上隐隐地冒出汗珠,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变换着焦距,因为对手狭长的身影已经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受伤了,不要再跟他打了。”她按住了他,手帕已经被血浸透。   那锐利的剑锋再次指向了墨菲斯的额头上,“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不要躲在女人的背后。”   “卑鄙、无耻,阴谋算计的小人!难道,你的爱情和荣誉,必须要用鲜血来验证么?!”她满脸是泪,伸手拾起地上那柄墨菲斯掉落了的剑,这柄剑的沉重超乎她的想象,需要两只手才能把它举起来。   “你想干什么?蠢女人!”他迅速地上前一步,熟稔地挥剑,一个反手格挡的姿势,在瞬间把她的手臂震麻了,她失手将那柄蓝色的剑掉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墨菲斯那湖蓝色的眼睛里紧聚的光,终于有一丝的松容。   他没有再继续向前,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颤动着,手中那绑着金色穗带的剑也跟着在微微颤抖,剑身上那镀铬的闪电十字反射出白色的月光,这道光反射在地上跪着的女孩的脸上;与此同时,地上伏着的英俊男子,那双幽深的湖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触手可及的那柄剑,蓝色的剑柄是一只展翅的鹰,那平直的硬挺的翅和吹毛断发的锋,像是在向主人发出激越的邀请。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动,似乎是在顾虑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不会跟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懦夫动手的。”他说着,退回了几步,低头捡起了瓦砾中的黑色制服和系在武装带上的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几分洒脱地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狭长的背影消失在教堂一排排凌乱破旧的黑色长椅子的尽头,碧云僵直地跪在地面上,垂着头,眼角的泪水凝固住了,心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有着怎样难以言语的忿恨与哀伤,痛惜和柔情,那双眼睛可以像冰一样没有温度,也可以毫不掩饰地在一瞬间把所有的情绪都传达给她。   “抱歉,凯蒂,还是让你失望了,我输掉了这场对决。”他湖蓝色的眼睛望着她,还是那么温柔的语气。   “不,不要动,你需要包扎。”她按住了他,却没有看向他温柔如水的眼睛。   43第三幕—16还君明珠   处理了他胸口的伤口,碧云捏着一块沾着药水的棉球轻轻按在他的脸颊上,“只是划伤了表皮,出了点血,我已经给你止血了,用了这种药,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谢谢你,凯蒂,你真是个称职的护士。”他湖蓝色的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有点调皮地眨眨眼睛,彷佛那伤口并不疼痛。   碧云浅浅地朝他笑了下,如果在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上留下伤痕,那就太可惜了,她又审视了一下他的侧脸上那道擦伤,却发现在他的眉宇间,真的有一道伤痕,不由自主地去抚摸他褐色的眉毛,“这伤,是怎么弄的?”   “是小时候的伤,跟哥哥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灌木划伤了,那一次我差一点失去一只眼睛……”   “你和哥哥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她收拾着桌子上的药棉,轻声问到。   “凯蒂,”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低垂着眸子,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语速很缓慢,语音也不再轻快而温柔。“其实我……”   “你的制服破了,针线包放在哪里?我帮你缝一缝。”她突然间看到了他脱下的灰色制服外套,在刚刚激烈的搏斗中,被剑锋划破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微笑了下,用眼睛向她示意着床头的方向,“在,在床头橱的第一个抽屉里。”说完,立刻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碧云急忙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我只是想清洗一下污渍。”他在洗手间的门口站住,对她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关严了那扇木制的门。   她走到床前,拉开了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叠照片,第一张是湖畔一只白色的天鹅,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把照片从抽屉里取了出来,一张张翻看着,除了上面几张是天鹅,其余的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色的纱裙子,在练习芭蕾舞,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他竟然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拍了这么多照片……水声渐渐停歇了,她慌忙把那把照片塞回到了抽屉里。   褐发碧眼的英俊的男子从洗手间出来,只见鹅黄色的灯光下,女孩正坐在床头,在低着头缝补一件灰色的制服外套。制服的胸口被血迹微微浸透,袖口也划破了几道。制服上几枚勋章被取了下来,放在床上。她纤巧的手指,一下下挑动着针线,从衣料中别入又钻出,那动作非常熟练。   “好了,不过这里沾了点血迹,我想先缝好了,再把衣服洗干净,不然我担心会在搓洗的时候破损的更加厉害。”她对着灯光,翻看着缝补好的胸口的裂缝,针脚很细密,几乎透不过光线,她的针线活儿一贯做的很好,这一点她很像贤惠的母亲。   “你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他启动嘴唇,微笑着说。“谁娶了你,一定会非常幸福。”   “袖子也划破了。”她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赞美,又刃上了针线,准备继续缝好袖子上的洞。   他走到床前,她挪动了一下位置,抬眼望着他,他微笑地错开了点身子,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褐色封面的书,又顺手将床头的台灯开的更亮一些。   他拿着书坐在了沙发上,却并没有打开书本,而是望向坐在床头的女孩,灯光照耀着她光洁如瓷的肌肤,反射出柔和细腻的光,她低低地垂着像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子,乌黑的发挽在耳后,黑色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衣服,他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在做针线活的时候,是这么可爱的,或许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她必然是个贤惠温柔的妻子。   “你真美,”他略微顿了顿,“记得你说过,写文章最难得的是曲折动人,而做人最可贵的品德是坦诚……”   “对不起,墨菲斯,我欺骗了你,”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猛然间抬头,乌黑的眼睛在颤动着,“你看到了,他不是什么农场主,我撒了谎,或许是我内心希望他是,可他不是,他是党卫军武装警察的上将。对不起,我也不想瞒着你,可我真的说不出口。”   他温柔地回望向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的出现,导致你们之间出了隔阂。”   “不,不是那样,这原本跟你没有关系,”碧云摇摇头。   他湖蓝色的眼睛眨动了下,心里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没有看到他的异样表情,继续低垂着头说到:“是我把你牵连了进来,害你受伤,墨菲斯,请你不要管我了,让我回到大街上去,他这个人向来如此,我行我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他要得到的东西,如果不能如愿,就要毁灭它。”   “你觉得他适合你么?”他突然问了一句,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话。   她一怔,乌黑的眼睛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她第一次感到这双湖蓝色的眼睛里,散发出如此锐利的光,像是一把钩子,要直直地钩住她的灵魂。   “告诉我,你爱他什么?”他直视着她。   “我不知道……”她想错开他的眼神,却被他逼到无处可逃。   “你确定你爱他么?”   “我不知道,不要再说了,我害怕爱情,或许爱情可以带给人喜悦和甜蜜,但是在知道真相之后,就只剩下了痛苦和伤害。”   “凯蒂,听我说,错不在‘爱情’本身,而是你把这份珍贵的爱情,错误地交给了一个并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手上……”   那对乌黑的眼睛凝望着他,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捧着她的脸颊,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闻得到她耳后淡淡的茉莉花一样的香气。他渴望着,轻轻地把这个可爱的女孩拥入怀里,热烈地亲吻她的嘴唇。   接下来的话,他努力想将它说出口,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向一个女孩表白爱情,只是此时此刻,这话说起来万般沉重。   他并不是在顾虑她之前爱过谁,陷于怎样的感情泥淖中,也并不是十分苦恼,原本的复仇计划与这麻烦的关系纠缠在一起,他真正顾虑的是局势,不该在这个时候,身为一名帝国的军官的他,向一个东方女孩表白爱情。在一片和平声的烟幕中,实际上大战在即,整个帝国都在蠢蠢欲动,军队在等待着时机,年轻的战士们满腔热血,为帝国一雪前战失利的耻辱,他很清楚战争时期的爱情,往往是短暂不能持久,甚至是缥缈无望的。他也很清楚,她是个异族的女孩,这不仅仅是意识形态和审美风尚的问题,当局对于这些异族人的政策越来越严苛,由敌视到压制打击,颁布法令宣布他们不具备帝国公民的名分和权利,在南方某些关押政治犯的集中营里,已经成为驱逐和迫害异族人的工厂,并且寻找最终的解决方案,……总而言之,有太多太多的阻碍横亘在前方,追逐这份爱情的代价,太过沉重和昂贵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付的起。   湖蓝色眼睛里,波光悦动,碧云望了他一会儿,低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个红丝绒的小盒子,交到了他的手心,“这是你送我的耳环,现在我想把它还给你,其实,当初我不该收下的。”她用羞赧而又有几分抱歉的语气,“墨菲斯,其实,你为人很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待人真诚善良,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舒适温暖,不像他永远只有虚伪和欺骗……”   他凝视着她,为刚刚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而愧疚不已,事实上他们并不匹配,她甚至不了解他,天真的以为,真正的自己就是她眼睛里看到的那样。事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们就像两颗恒星,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的轨迹,纵然相见,也是转瞬即逝,他努力压抑下内心的思绪,“凯蒂医生,可以陪我喝一杯酒么?”   “可是你的伤……”碧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难道是自己的拒绝太过生硬,伤了他的心,他要借酒浇愁么?   “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不,不可以,你受伤了。”她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不会再次拒绝我的,对么?”他倒了浅浅的一杯红酒,递给了她,又倒了一杯给自己。   ……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手指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做个好梦吧,我纯洁美丽的小天鹅。”他不忍心摧毁她美丽的梦境,或许,这也是唯一他能为她做的。   她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何时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了公寓的床上,先是有些惊慌失措地摸了摸胸口,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完整的,他却已经不见人影了,她只记得自己喝下了他递过来的那杯红酒,那双湖蓝色的眼睛灼灼地望着自己,其余的就都想不起来了。台灯开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床头柜上,那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下面压着一张叠好的字条。   她把盒子挪开,展开这张字条,墨蓝色的笔迹,如同他的人那样,温文尔雅,这是一封不长的信,却让她认真地读了好久。   “亲爱的凯蒂: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请原谅我并不坦诚,对你隐瞒了我接近你的真实目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他’并不是一个农场主,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坦白,可是我担心这个残酷的真相,会带给你更深的伤害。当看到你挣扎痛苦的时候,很抱歉我爱莫能助,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或许这世间只有一件事不需要理由,那就是爱情。   在拥抱你的那一刻,我想我或许可以,为了你放弃责任与荣誉,你是一个天使,有一颗平生所见过的最纯净无染的心,就像你黑色的眼睛,可惜这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里,装的并不是我。   我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是个诗人或者作曲家,我出身于一个尚武的家庭,我的父辈都是帝国的军人,并且以此为荣,是你在哈维尔河畔的小船上,为我念了那首故乡的诗,才让我去读诗,当我看到诗文里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一句,我悔恨当初,或许该换个别的礼物,只有上帝知道,我错过了什么。很抱歉,我不能收回这对珍珠耳环,因为在我的理解里,付出的爱,是收不回的。   愿上帝与你同在。   墨菲斯·珀尔”   午夜,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穿着蓝色风衣的男子,从一栋旅馆门厅口踱着步子出来,稍稍环顾了下,便径直地朝着那辆停靠在巷子里的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走去,司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手悄悄从方向盘上移到了座位下面。后座上的男人岿然不动,一片漆黑中,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并不等待司机摸出座位下的枪,从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突然间冒出来的几个便衣警察,像一群狼一样迅速地围住了这个男人。   “请把这封信交给你们的主子。”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了为首的那个便衣警察。   便衣警察打量了这个穿着蓝色风衣的男子一眼,迅速地到了车子的后座处,从半开着的窗子里把信封递了进去。   黑衣的男人,展开这封信件,上面只有一句话,是用蓝色的墨水书写的,那字迹很清晰,笔迹沉稳而潇洒,署名是墨菲斯·珀尔。   “将军,要怎么做?”副官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到。   黑衣人撇了这个副官一眼,轻轻挑动手指,接着把那封信攒在了掌心,副官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朝几个便衣警察使了个颜色,这几个男人立刻退开了一步远,闪出了正中穿着蓝色风衣的墨菲斯,他也露出微笑,直直地望向黑色车子的挡风玻璃,虽然看不见那后座上面容冷峻的黑衣男人,但是他幽深的湖蓝色目光与那道寒光湛然的冰蓝色视线对视了几秒钟,而后,蓝衣的男人轻灵的转身,步态潇洒的离去。   44第三幕—17街的尽头   午夜的帝都,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万籁俱静,两排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朦胧的树影在风中微微颤动,突然间,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瘦弱的女孩魂不守舍地从旅馆的大门跑了出来,进到了电话亭里,她把几个硬币塞进了投币口里,拨通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多遍,终于被接听起来了,那边传来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孩的声音。   “芷伊,是我。”   电话里的女孩醍醐灌顶般的立刻清醒,惊叫到:“碧云!我的老天爷,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连几天都不见消息!和你的十二点一刻先生,相处的还好么?”   “我跟他分手了,我现在在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喃喃地说着,有些魂不守舍的。   “在街上?现在是凌晨!你疯了么?你是说你一个人在街上流浪?!碧云,听我说,我父亲在首都有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你可以去投奔他,他就住在……”   不等对方说完,电话却突然断了,碧云沿着路灯昏黄的光线望去,是一个黑衣的男子,蛮不讲理地按断了她的电话。他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地可怕。   她倔强地瞪了他一眼,眼里闪着泪花儿,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逃到了街道上。这个时候街道上没有行人,连流浪的猫儿也回到了暂避风雨的窝里,大街上只听得到她高跟鞋的脚步声。尽管他的脚步放的很轻,但是她清楚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像个暗夜的幽灵一般。她突然间就开始奔跑,顾不上鞋子细带勒得双脚微微作痛,跑了一阵子,直到她气喘吁吁了,不得不停下来,他并没有跑着追上她,而是开着那辆黑色的车子,尾随其后。她一个不稳,差点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车子的前灯亮了,照亮了她脚下的路,她继续加紧了步伐,喘息着向中心广场的光亮处跑去,她边抹着腮边的眼泪,边奔跑着,并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个举动的危险性,广场上设立着一个巡逻的岗哨,士兵们看到了以及其缓慢的速度行使的梅赛德斯轿车,和在车子前面奔跑着的女孩。他们本想拦住她,问个究竟,一个士兵的探照灯照射在她的身上,她被那道极其亮的光柱耀的睁不开眼睛,举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然而对方却看清了那辆黑色的车子的车牌号码,也看清了开车的穿着军装的男子,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探出车窗,做了一个迅速清障的手势,他们便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任这个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广场上的岗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她已经被他追到街道的尽头一个丁字路口,她已经用尽了力气,终于无处可逃,其实向来就是是如此,她没有一次能够逃得出他的掌控,万般无助地呆立在原地,眼见着那道黑色的狭长的身影,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不要过来。”她哭着说。   “听我说。”他终于开口,昏暗的光线下,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语气却是异常温和的。   “不,不要过来!”她在试图抗拒着,却就在最想逃脱的一瞬间被他猛然制住。   他的拇指抚摸上她的脸颊,指尖碰触到那温热的泪,“对不起,我真该死,又让你为我哭泣。”他的语气彷佛是万箭穿心般的痛楚。   他紧紧地抱着他,几乎要把她揉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她被他抱得喘不过起来,“不,我呼吸好困难。”   他略微松开她,低头望向她的眼睛,巷子里很黑,但是在朦胧的月色下,她闪烁着泪花的乌黑的眼睛,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的天使,世间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敌不过爱情。它该被诗人吟咏,被画家描绘,不,再优美的诗也写不清楚那种感觉,再优秀的画匠也无法捕捉到它的神韵,因为,它只存在于情人的眼睛。”   “你爱我么?可你那么绝情,我害怕再次被你抛弃……再次心碎到痛不欲生。”她边啜泣边说。   “是的,我爱你,我发誓,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可世间的离别,不仅仅只有死亡……”那双乌凝凝的眸子里,眼底是一望无尽的灰暗。   他激烈地摇晃着她的身体,试图把她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不,不要这样想,你只要知道,我爱你,要你,这就足够了。”   “不要再骗自己了,盖尔尼德,……你并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我冒然去你办公室,当面让你难堪了,也不是因为误会我和墨菲斯在一起发生了什么,而是你真的想分手了,真的想结束了,你说再也不会见我,那话是发自你的内心,我看的出来,所以在你的眼睛里,才会那么绝情,是你自己失去了勇气,你自己也并不相信,我们能继续在一起!”   “住口!不是那样的。”他略顿了几秒钟,“是的,我迟疑了,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你并不理解我,误会我欺骗了你,你爱我并不像我爱你那么坚定,我在斤斤计较,你爱我的不像我爱你的那么多,是的,或许我欺骗了很多的人,在你眼里,我是个欺世盗名的赌徒,一个机关算尽的无赖,可我真的没有骗过你,一次也没有……”   “你说你没有骗过我?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布朗教授,他就在你的办公楼里,我以为他是位教授,可他不是,他是你派的间谍,对么?那天晚上,他无意间看到了我胸口的狼纹刺青,没过多久,平静的日子就结束了,所有的老师和我哥哥就被抓走了,难道这之间没有联系么?”   “他看到了你胸口的刺青?”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是的,那一次,下课之后我以为所有的人都走了,可是他又回到了画室里,拿他的钢笔,他看见了,还装腔作势地说了一些虚伪的话,我当时被他蒙骗了,被他感动了。”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回想起受到的欺骗和伤害,心脏在隐隐作痛。   他紧紧皱着眉,表情凝重,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关于约翰·布朗,我不想过多解释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在你来到我的办公室之前,在我去找雅各布要那份名单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就在那个房间里,”事实上,那个时候,他放了她,就是真的放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她,接下来他的语气变得有些黯然,“我要找一个人很容易,别忘了我的权利和职责,只要我写下这个的名字,第二天他就会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可是真的要放弃一个人,很难。”   “我不要听。你一定是在骗我!”她想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却在瞬间被他强劲有力的双手死死地按住手腕,她整个人被钉在了墙上。那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的眼睛里射出闪电般的光,低沉的严苛不留情面的斥责响彻在耳边,“你这个愚蠢透顶的女人!你这颗小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的,我对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怀疑,怀疑他们心怀不轨,唯独对你不会设防,而你,信任身边每一个人,唯独就不信任我,看着我的眼睛,既然你能透过它读懂我的心,那么就来读吧。”   “不要……”他渐渐放松了力道,她的身体也沿着泥灰的墙面滑了下来,弓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环抱着双肩,颤抖哭泣。   他长出了口气,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巍峨的黑色身影,像是广场上那尊守护骑士的塑像一般,他任她哭,直到那抽泣声渐渐停歇。   确定她已经把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他用手指戳戳她的头心,指尖揉进她乌黑的发丝里,俯□子把她的侧脸微微勾起,温柔的说:“跟我回家吧,再这样下去要天亮了。当然我不介意让整个首都的人都知道,我开车在大街上追了心爱的女人整整一个晚上。”   他看到她黑色眼睛里仍旧闪烁的泪花儿,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指把那泪水拭去,黑色的睫毛眨动着,一脸委屈难平的可怜模样,他展开臂膀,把她包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头心。   她吸吸鼻子,抬眼望着他,“分明你说的,不会再回到别墅里去了,那栋房子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   “好吧,我会履行我的诺言。”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望着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真诚的,“我明天就知会律师,把那栋别墅的产权归于你的名下。这样你满意了么?”   她别开眼睛,不再看他那张俊美的脸,用手撑着地面打算站起来,他扶着她起身,她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蹲的麻木了,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他横抱起她的身子,一手打开车门,把她轻轻平放在汽车的后座里。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她逃了一夜,而他开着车子跟了她一夜,回到郊外的别墅的时候,已经是霞光初升了,他把她从车子里抱了出来,两手抱着她,用胳膊肘推开了大门,所有的仆人都已经各自归位,他什么都没有顾,甚至没有关上大门,径直抱着她走上了楼梯,进入三楼的卧室,她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因为他黑色的靴子正踏在羊毛的地毯上,柔软的床垫托住了她的身体。   碧云被他抱地有些眩晕,平躺在床上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双冰蓝色的眼睛,时而混浊时而清澈,她闭上眼睛,把脖子向左边偏过去的瞬间,他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白皙的劲窝儿里,他修长的手迅速沿着她肌肤的柔软曲线,将所到之处的障碍除净。   她微微张开眼睛,展开手臂攀上他强劲有力的肩膀,十指触及到他脊背上的伤痕,她颤抖了一下,沿着他紧实的皮肤,滑上他的脖颈,进入到那浅金色的卷曲的发丛中,被他吻地颤抖不已,彷佛把什么都忘却了,耳边回响着他念过的诗,“……可爱的战溧,微妙的颤抖,这,羞怯温柔的拥抱,在你美丽的樱唇上,惯用接吻来代替语言,我的吻就像是从我的心底冒出的一个火焰……”冰冷的黑色的制服下,是一具如此温热的强壮的躯体,她勇敢地迎上他,准备好了接受他的攻占和律动,尽管他可能在激情中狂野地撕裂了她。   他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不再苦苦遏止自己的**。   ……   那件黑色红翻领的制服风衣挂在衣架上,制服的右胸口袋上方佩带着一枚鹰徽,他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还有她的裙子则散落在地上,在床下,是一双黑色的皮质靴子。整间屋子里如此安静,只听见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女人细碎的□,还有木制的床体节奏性地枝桠作响。   45第三幕—18夜游哈维尔河   午后,碧云有些慵懒地坐在小会客室的沙发上,摆弄着玻璃花瓶里的鲜花,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了兴致,突然要带她去划船,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从屋子的后门出去,穿过绿油油的草坪,他用一条小船载着她,沿着哈维尔河逆流而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像个专业的赛艇选手,让船桨以最合适的角度和速度入水,又迅捷的出水,即便是水面上吹拂着微风,湖面下涌动着潜流,小船依旧是迅速地前进着。阵阵轻风从耳边“呼呼”地掠过,碧云将几缕凌乱的黑色发丝,拢了拢,顺到了耳朵后面,她还没有喂小雨点吃东西,还有那些花材,都散落在茶几上,并没有收拾,就被这个霸道的家伙带了出门。   “为什么不说话?”他一边左右顾及着船桨,似乎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好说的。”她低低地答到。   他停住了划桨,低头望着她,她被他的目光看地怔了一下,低下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到,“你怎么不划船了,刚刚还划的那么起劲。”   他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脸色有些低沉,“你在生气,对么?”   碧云把手心里的苇草一朵朵摘了叶子,扔在了水面上,“我么?哪有?我才不像某些人的情绪那样,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他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左右,指尖略过岸边参差的芦苇丛,“好吧,那你为什么从刚刚上船开始,就苦着一张脸。难道不能笑一笑么?”   她瞪了他一眼,反驳道:“因为没有什么可笑的事。”   他挑挑眉毛,唇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我来为你表演一个逃脱大师胡迪尼曾经变过的魔术,看过之后,你一定会笑的。”   碧云紧绷着脸,心想自己才不会中他的圈套,要忍住不笑是很简单的事情,可又想知道,他两手空空的,能表演什么魔术,就点头讷讷地答应了声。   他伸出十指,向她展示他的掌心并没有什么东西,紧接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眼前翻转着,看得她有点眼花缭乱,最后,把右手攥起拳头,伸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他颇神秘地说,边说边缓缓展开手掌。碧云定睛一瞧,在他的掌心有一只红色的小甲虫,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甲虫,可是它背上的花纹很奇特,像是一个微微上扬的人的嘴巴,翅膀上两点花纹,像是小人的眼睛,她蹙着眉毛,盯着这个小虫子沿着他的手掌,慢慢爬到了他的食指上。   “你的笑容就写在它的背上了。”他唇边浮起微笑,望着她的睫毛在他面前颤动,挑着眉自言自语地说:“这真是一个成功的魔术。”   “这有什么!”碧云朝他的指尖吹了口气,小甲虫立刻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眼看着它飞到了草丛里,不见踪影,她立刻回望着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到:“呵呵,现在没有了吧。”   “现在,笑容回到你的脸上了。”他蓝色的眼睛濯濯地望着她,“宝贝。”   “唔。”她摸摸自己的脸蛋,贴在脸颊的手突然间被他的大手握住。她想抽开手,却被他越攥越紧。   “你笑的样子,真美。”他另一只手抚摸上她的嘴唇,轻轻碰触,捏着她的下巴,靠近自己的唇,她看到了他的脸渐渐靠近自己,他高挺的鼻梁,灼热的鼻息,深陷的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划过她的脸颊,她娇嫩的嘴唇和他刚硬的唇线交织在一起,缠绵着。   他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了起来,猛然间压倒了她。   “不,不要,在船上……”她羞涩地环顾四周,河边都是茂密的树木,有几处低矮的藤蔓垂落到湖面上,这里鲜有人迹,但即使这样也不是很安全的,“有人看到了怎么办!”   “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他立起身子,饶有兴味地逗弄她。   她红着一张小脸,整着裙子的领口,那个蝴蝶结已经被他扯开了,重新系好了,她又发现自己的裙摆全然翻了过来,只好又气呼呼地低头整着裙子,不搭理这个明知故问的坏家伙。   “你想到哪里去了,事实上我只想这样……”他的手握上她纤细的腰身,一边坏笑着一边胳肢着她。“就是让你再笑地开心一点。”   “不,不要了!不要了!”她痒地发笑,躲避着他的魔爪,他继续偷袭她,小船在剧烈摇晃着,吓得她急忙跪在船舱,箍住了他的脖颈。   “别怕,不会掉下去的,宝贝。”他顺势把她温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有我在。”   她在他强劲有力的怀抱里愣了愣,也是在这条小河里,一艘小船上,另一个温柔如水的男人也跟自己说过这句话,那时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安坐在船上,她记得他的手很温热有力。   “又要打仗了,对么?”她突然在他耳边喃喃地问。   他眉头隐隐簇起,“战事从来都没有停息过。”声音有些低沉,“为什么问这个?”   “墨菲斯他走了,说他可能要上前线了。”她语气也变得沉重,“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欺骗了我,向我道歉,我并不知道他骗了我什么。”   “向你道歉?那个家伙还对你说了什么?”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她摇摇头,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心想那封信和耳环的事儿,还是不要让这个坏家伙知道的好,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圈,换了种语气,“他什么都没说,我却是亲眼看到的,有两个自称文明人的男人,连野蛮人都算不上,像是一只黑色的狼和一只灰狼,厮打在一起。”   “在狼的世界里,雌性永远属于胜利的一方。”他拨弄着她额前的黑发,一点也不掩饰,有几分恶狠狠地说到:“那个家伙竟然要跟我抢你,这种行为不是自找死路么?”   她拢好被他弄乱的头发,“可是墨菲斯他很绅士,即使在我昏迷的时候,也并没有伤害我,人家可不像你,总是想着占便宜。”   “你说什么?你在他面前昏迷不醒了?你这个蠢女人,竟然糊里糊涂地让人下了安眠药!还为这种无耻卑鄙的混蛋辩解,说他是个‘绅士’!你知道绅士这个词的意思么?你这个肄业于音乐学院的笨蛋护士,任你那随时泛滥的可笑的同情心,指使着你去给那个虚伪卑劣的混蛋上药、包扎、疗伤……,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我的女人,不是什么该死的十字会的护士。”   她委屈地张大着眼睛,听他说完那一连串怒气冲冲的抱怨,愤愤不平地反驳到:“谁叫你总是抛下我,在教堂里又是扔下我就走了,他又在流血,我能眼看着他受伤不管么?更何况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他瞪了她一眼,蠕动着嘴唇,却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不再奋力地划桨前进,而是任小船在水流中漂移。   天色渐渐黯沉了下来,一弯新月升上了天空,“月光好美。”碧云乖巧地倚靠在他的肩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这样老是不说话,好闷哦。”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好吧,既然你想听,我给你讲一个,不过不是故事。是这附近的村民传说,在哈维尔河畔的沼泽地里,经常牧人的羊和小牛失踪,当牧人们找到的时候,只看到河岸边有一堆堆的白骨。”他边说边撬动嘴唇,露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是狼么?”她看着他,有些好奇地追问。   “不是狼。”他冰蓝色的眼神闪烁了下,“那些骨头像是被人故意堆起来的,有时候失踪的是羊,有时候是少女或者小孩。”   “啊……少女和小孩?”碧云跟着紧张起来,“那是什么怪物害了她们?”   “没有人知道,就是听老人们说,百年前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傍晚有人看到在沼泽的密林里,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巫,坐在这些白骨堆上,村民们叫她们黑安妮丝,这是一种长着蓝色的皮肤,只有一只眼睛,以吃人为生的怪物。”他越说越小声,声音也越来越低沉。   “黑安妮丝……”碧云小声说着,周围很寂静,虫鸣和蛙叫声也停止了,静的彷佛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看,河对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突然停住了划桨,一手指着她背后的岸边浅滩上,警觉地说到。   “什么?什么?”她立起上身,沿着他的指使,转身看去,河岸上是林林种种的树影,黑蒙蒙一片看不见什么东西。“呜,盖尔尼德,你不要吓唬我。”   她再转头的时候,却真的吃了一惊,因为她发现小船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他凭空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件卡其色的外套在船头。   “盖尔尼德——!”碧云对着水面喊了出声,她不信世界上有鬼怪,但是他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再加上刚刚他讲的那个故事有几分恐怖,此时此刻阵阵阴凉的风从湖面上拂过,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咚咚的流水声自黝黑的深潭底部传来。   “呜,”碧云捂着嘴巴,害怕地哭了出来,“盖尔尼德,你在哪里,快出来……”   “嗨,我在这儿,你这个笨蛋!你被骗了!”他的声音突然从岸边传来。   碧云忍住眼泪,循声望去,只见他只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裤子,从头到脚都是**的,坐在岸边向她招手。她想划桨向他靠近,两只船桨太重了,她拨不动,只能搬动其中的一只,小船开始在原地打转。   “小笨蛋,你打算把船划到哪里?”他高声取笑着她,又“扑通”一声又钻进了水里,过了十几秒钟,突然间从船边“噗”地一声冒头出来,又是把她吓地一惊,他没有爬到船上,而是用手掌拍着船沿儿,“喂,哭什么?胆小鬼。”他一边奚落着她,转身划水游出了一步,扯住船头的麻绳子,继续向岸边游着,把她连船带人拉到了湖岸上,熟练地把麻绳绑在了一个木桩上。   “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跑到河对岸去了?”她大眼睛里仍然残留着泪花儿,气鼓鼓地瞪着他说道。   他蓝色的眼睛望着她,忍不住咬着嘴唇发笑,“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在海军服役。”他向她伸出手,想把她扶下船。   “我才没兴趣知道呢!”碧云没有用他搀扶,像只敏捷的小兔子一样,从船上轻轻地跳跃到了岸上,看都不看他的脸,快速地向着别墅的院子里走去。   他在原地愣住了,用手向脑后梳了一下濡湿的金发,心想自己刚刚真的是吓到她了,但是一想起她那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子,还是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整个人都是**的,被夜间的风吹地浑身发凉,于是尾随着她,从后门进入到那燃着暖黄色灯光的房子里。   他进到门厅里,四处打量了下,不见了她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望向楼梯口,只见娇小的褐发女仆艾米丽捧着一身干净的衣服,从二楼下到了大厅里,他会意地接过来,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向着洗手间走去。   她原本不想搭理他,却又被他硬是拉到了桌子的旁边,只见他修长的指头手勾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放在她的面前。   “是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盒子,上面别着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礼物。”他笑的有些神秘,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   她把那朵干枯的花儿小心翼翼地从丝带里抽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扯开带子,打开了盒子的盖子,一股酸涩的乳酪的味道冲了上来,她皱紧了眉头,只见盒子里面整齐地排放了几块干巴巴的黑森林蛋糕,表皮已经硬结了,大约陈放了四、五天那么久,她有些莫不着头脑,一朵干枯的玫瑰,和坏掉的蛋糕算是什么礼物。   “你这个小家伙,我真该让你把这些都吃下去。”他捧着她满是疑惑的小脸,俯身狠狠地噙吻了那微微开启的玫瑰色的唇一口,“这是我亲自去买的,就是和艾克尔,还有你的朋友孔小姐一起去用餐的那家店。可我回到别墅的时候,你让我看到了什么?你竟然跟那个混蛋在门口依依惜别。”   她没有理睬他丝毫不掩饰嫉妒的口吻,低垂着头,盯着蛋糕盒子,沉默不语。   “宝贝,你怎么了?”他话音刚落。只见豆大的泪滴从她乌黑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像是雷阵雨般的,越来越汹涌。她的泪水让他有些无措,“我只是开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吃,这些蛋糕不能吃了。”这个小家伙竟然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了,他有些后悔说了刚刚的话。   她却抓起了一块,迅速地填到了嘴里。   “不!”他急忙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奶油已经黏在了她乌黑的发丝上,他的指头抠入到她的唇齿里面,想把那**的蛋糕取出来,她突然间张嘴,用牙齿咬住了他的指头,越来越用力,他的瞳孔霍然放大,对于她的野蛮举动有些震惊,金色的眉间颤动着,并没有把手指抽离,而是任她的牙齿紧咬,她似乎是打算把他的手指咬出血来。   “这是对我的报复么?”他紧皱着眉头,指尖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竟然启唇笑了出来,“报复我刚刚在沼泽里,把你一个人丢在船上?”   她终于松了口,他的指头上,已经被她咬上了深深的血印子,差一点就要穿透了皮肤,渗出血来。夹着心疼和委屈的泪水,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咬着牙说:“对,就是,就是报复你,你总是企图抛弃我。”   “不要哭了,宝贝……”他的手背轻轻掠过她光洁的面颊。   她推开他的手,“我不要听你的甜言蜜语!”   “我没有要抛弃你,”他握住她柔弱的肩膀,让她的脸对上他冰蓝色的眼睛,“我可以发誓,就算是在神父面前忏悔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你像是一只洁白的蜡烛,有了你,我的世界不再是漆黑一片。”   她闪烁着泪光的乌黑的眼睛望向他,瞳孔中那盈盈的烛火,彷佛能把人的心照亮。   他回望向她,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她清丽的影子,“我真的爱你,请不要怀疑我的真诚。”   “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克服思念和彷徨,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所以,你不可以负我。”   他紧了紧怀抱,低沉而郑重的说:“我的天使,我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不受到伤害,就像捍卫我的功勋和荣誉那样。”   46第三幕—19半支舞   寂寥的夜幕中,没有星星和月亮,黑暗中仅有的一点光,是一颗雪茄烧灼的光点。她被烟呛地咳嗽了声,掉转了头,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继续甜蜜的酣睡。   黑暗中,他注视着她的睡颜,他以为自己足够镇静,足够冷酷,可以对她黑眼睛里积聚的泪水视而不见,对那颗玻璃般晶莹剔透的心碎裂的声音充耳不闻,可是在旅馆的门外,看到她向小鸟一样扑到那个家伙怀里的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了。   作为他的对手,墨菲斯那只狡猾的狐狸还不算太差劲,他和他之间竟然有某种默契,谁都不愿意先提起自己的目的,无论在这场勇气、精神与智力的角逐里,她扮演了一个猎物,诱饵,或者是胜者战利品的角色。这一切都在悄然进行,有太多的隐情她被蒙在鼓里,他耳边回响起这个小家伙在河边追问自己为何要与墨菲斯对决,他堂而皇之地回答,“在狼的世界里,雌性属于胜利的一方。”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当他的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在决斗场上的胜利,却没有赢得爱情,墨菲斯那只狐狸从中作假,瞬间让剑锋打滑,故意让他伤了他,显然更懂得游戏的规则,认定了她本性善良,一定会站在弱者一方,所以他才以此办法来博取她的同情。   他之所以放弃了追逐胜利的荣誉,半途退出了决斗,只是担心这样打下去,这个冒失的小家伙会受伤。不知道她能不能体谅到他的苦心,至少这个小鸽子又飞回到了他的怀抱里。墨菲斯的退出,又是因为什么,除了那温情脉脉的面纱,下面还潜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他当然不会蠢到相信墨菲斯那只狡猾的狐狸,在给她留下的那封告别的信上说的鬼话,学会了放下仇恨和宽恕爱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付出的爱,是收不回的。   19—只陪你跳半支舞   绚烂的夏日匆匆过去,转眼已是深秋,在万圣节的前夕,别墅里的佣人们开始准备这个特别的节日。中午他突然从办公室打电话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晚上将带她去参加一场舞会,事实上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过远门。在艾米丽的帮助下精心的准备,碧云装扮成了白雪公主,因为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发,并不用戴上假发套就能扮演白雪公主,而且穿着由鲸鱼骨架支撑的夸张的裙子,再在脖子上系上一条蝴蝶结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了,她换好了衣服,他早早的下班回来,已经钻到了起居室里好一会儿了,本来以为他会装扮成让人惊艳的王子,没有想到他竟然拿着一个红毛的小矮人的面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看到他对着镜子戴上面具的时候,碧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身材那么高挑,穿着笔挺黑色的晚礼服,却顶着一个滑稽的胶皮头套,整体看来非常不搭调,他却站在镜子前面左右瞧了一会儿,似乎对自己的扮相十分满意,一把将头套摘了下来,抬眼看了一下壁上的钟,又望着穿着一身银色的公主裙的她说:“这个鬼东西,戴在头上太闷了,不过没有时间换了,我们该走了,舞会还有四十五分钟就要开始。”   钻进黑色的车子里,她把玩着面具上那簇红色的毛和滑稽的胡子,几分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扮作王子呢?”   “因为要配合你,我的公主。为了你,我宁愿化作小矮人,鞍前马后供您驱使。”他边说边打火,发动了车子。   她心里美滋滋的,打趣他说,“可是公主和王子才是一对的哦,不知道舞会上,会不会有人扮演王子呢……”   “化妆舞会,就是要尝试点新鲜的,如果是王子,我只要摘下面具就可以了,还需要化妆么?”他把着方向盘,眯着冰蓝色的眼睛,极其厚脸皮的说到。看到她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在心里哼笑了声,要不是他的副官给他准备的这个胶皮头套,他到哪里去找一个万圣节化装舞会用的面具呢……况且这个东西的最大好处在于,别人绝对认不出他来。   “真没羞!哪里有这么自命不凡的王子。”她轻声说了一句,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他俊美的侧脸,心里却明白他此言不虚。   他挑挑金色的眉毛不置可否,专心地开车。碧云也侧头望向车窗外面,只见朦胧的夜色中除了那路灯的光,山路中偶然闪现的几座别墅里,门前都挂起了橘黄色的灯,她记得以前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跟朋友们去参加过化妆舞会,这本来是个跟宗教有关的节日,却被渴望自由和快乐的人们赋予了狂欢的意义,而这场狂欢节里,化妆舞会是最吸引人的,尤其是对于女孩们来说,能够在舞会上戴上五颜六色的羽毛的眼饰,各式各样华丽的假面,穿着盛装礼服,与陌生的男子相识共舞,特别是对于那些长相并不美丽的女孩来说,体会一次公主的优越和完美。谁叫年轻的女孩儿心里,总是憧憬着浪漫的邂逅和爱情呢。   她忍不住又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只见车窗被他摇开了一半,他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夹着一只刚刚点上的烟,时不时地吸上一口,又把修长的手指扶在窗玻璃上,让那烟雾随着风而去,不进到车内的空间里。她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二三,冷不丁地发动偷袭,想夺过他手里的烟,他却早就发现了她的图谋,一边哼笑着一边把手臂抬高,两指夹着的烟放在她够不到的位置,听到她不停地抗议着,他温和地说:“请让我吸完这一支吧,宝贝,待会儿到了舞会现场,戴着那个鬼东西就不能抽了。”   这是一场盛大的舞会,男男女女都是化妆出席,人们戴着夸张的帽子、头饰和羽毛眼罩,谁都认不出谁来,没有人看出来,那个的一身黑色礼服戴着小矮人头套的高大男人的身份,也没有人看出,他怀里的娇小秀丽的“白雪公主”是个来自东方的女孩儿。   一晚上,他都在和她跳舞,强劲的胳膊揽着她的腰身,透过胶皮的头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乌黑的双眼,几乎是片刻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过。按照正规的礼仪,男士和女孩同到舞会,只需要跳第一支舞,从第二首曲子开始,就应该自觉的给对方空间,但是这个家伙几乎霸占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从开场的浪漫抒情的华尔兹舞曲,到轻盈流畅的福克斯狐步,再到轻松活泼的快步舞。   “盖尔尼德,我想休息一下。”时间接近午夜,舞会上熙熙攘攘的,越发热闹了,她跳了一晚上的舞,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好吧,我们去露台喝点东西。”他散开勾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阳台上。   他从侍者的盘子里端起一杯红酒,递给碧云,又为自己取了一杯,就在鲜红的唇上,却发现嘴巴很难张开,“戴着这个头套,干什么都不方便。”他俯身把酒杯轻轻放在了藤椅旁边的小桌子上,“宝贝,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从腕上的小手包里拿出一条手帕来擦拭着脖子上的汗滴,刚刚跳的太痛快了。几个男人早就被她娇小迷人的身姿和那曼妙的舞姿所吸引,萦绕在她的身边,碧云看到了那一张张假面下面的渴求,虽然她也想在舞会上尝试不同的舞伴,思量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在他们鼓起勇气邀请她之前,已经像只矫捷的羚羊一般,在人群中穿梭着逃到了舞池的另一边。碧云小声嘀咕着朝那个舞厅侧面出口望去,“盖尔尼德这个家伙,怎么去洗手间那么久。”   “美丽的女士,可以请你跳一支舞么?”一个如低沉的钟鸣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   她猛地回头,差一点撞到一堵黑色的墙上,男子的身材非常高大,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把他壮硕的身子都包裹在里面,只能看出那肩膀笔挺,她缓缓抬头,看向对方的脸,吓得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这是一张怎么样的脸,一个奇怪丑陋的大鼻子,几何形的脸,马蹄形的嘴,参差不齐的牙齿,独眼,大耳朵,褐色的亚麻一般的头发,她退后了一步,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他背后还垫了一块什么东西,装成驼背的样子。   “您扮演的是钟楼怪人么?”碧云忍不住问了一句,舞池里尽是扮相华丽些国王、公爵和王子,他的打扮显得特异独行,细看起来,特别是那个假的鹰钩鼻子,显得非常滑稽。   “对,我是卡西莫多,想请美丽的艾斯米拉达跳一支舞。”他的声音是从那面具下发出来的,显得有些沉闷。   “抱歉,我……”碧云强忍住笑,看来逃是逃不掉了,他像是一堵黑色的墙矗在面前,她在思索着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他的邀请,在这样的场合,女士是不能轻易拒绝男士的邀请,刚刚要进一步解释说自己跳了一晚上,已经累了。   “真是遗憾,女孩子们总是以貌取人,她们不愿意和丑陋的卡西莫多跳舞,”他顿了顿说:“可是你不同,你一晚上都在和一个丑陋的小矮人跳舞。”   “不,不是那样,其实我跟他是一起来的。”碧云解释了句,眼睛又朝出口处看去,仍然不见他的身影。   “哎,原来如此,我以为碰到了一位不以貌取人的女孩,看来又是白日梦了。”他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来,念念有词,“世界真是不公,上帝只把恩惠给了最美者……”   “好吧,我答应您,不过这首舞曲已经开始了,请原谅我,只能陪您跳完这半支舞。”碧云轻叹了声,心想这位男士,是不是因为扮相丑陋,不讨女孩子的喜欢,一晚上没有跳过一支舞。   “卡西莫多将非常荣幸,”他弯下腰向她行礼,单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她朝他伸出手臂,刚要扶上他的小臂,却又略微迟疑了下,“这是一首探戈舞曲,可以么?不然我们等下一首吧。”因为她看到由于步伐难度太大,舞池里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没有关系,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钟楼怪人”自信满满地说。   这个男人比他的身材还要高大一些,她几乎攀不到他的肩膀,微微踮起脚尖,高大的他披着怪异的黑色斗篷,带动着娇小美丽的她在舞池中旋转,彷佛在上演一场美女与野兽的追逐。   碧云在心里暗暗赞叹,虽然这个“钟楼怪人”打扮的有些夸张,但是舞却跳的很好,她来到这个国家之后,就只跟他一个人跳过舞,依照她专业的眼光来评判,他的舞蹈水平只能算是业余里的中上,而这个男人的水平已经接近了专业,只有一个同样舞技卓越的舞伴,才能发挥出她最好的状态,她可以在这充满了拉丁风情,节奏强劲的舞曲中,将自己纤巧的身子里蕴含的巨大的爆发力和热情全部挥洒出来。   “你跳的真好!”“钟楼怪人”面具下面,是一双绿色的眼睛,那瞳孔在闪闪发光。“我叫麦克斯,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叫卡西莫多么?”她咬着唇,轻笑出来。   他耸耸肩膀,无奈地摇头,“一个神秘的公主,不愿意透露她的姓名。”   “你的舞跳的也很好,英式皇家探戈的舞步时快时慢,节奏火候也并不好掌握,可惜你穿的袍子把都遮住了。”   他在面具后面发出浑厚的笑声,正打算结束这个华丽的舞曲,却一不留神,踩在了自己的袍子一角上,带动着她一同倾倒了下去。幸好他在最危急的一刻,他扭转了角度让自己先落地,而被他紧紧拉住的碧云被他拉住了,有些狼狈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对不起,我太冒失了。”他挣扎着起身,把碧云扶了起来。   “没,没关系,您摔着哪儿了么?”她听到刚刚地板上“咚”地一声闷响,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他弯腰揉了一下膝盖,朝她摆摆手,“没事。”   碧云长舒了口气,他们引起的小小骚乱已经平息了,她却看见他高挑狭长的黑色身影从侧门里闪了进来,他已经摘下了面罩,那浅金色的发拢向脑后,梳理的很整齐,高挺的鼻,深陷的冰蓝色的眼睛,只有他人一出现,不需要盛装打扮,永远是那么耀眼夺目。他无暇四顾,正在快步向露台的方向走去,显然是去找她的。   “对不起,我得走了……”她突然间有些慌乱,“钟楼怪人”却突然间拉住了她的手,碧云回头看去,只见那丑陋的面具下面,一双清澈的碧绿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诚意,正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几声礼炮也响了起来,舞池上方那个巨大的花球绽开了,漫天是金色碎片和花瓣,整个大厅里的人们开始欢呼,碧云瞪大了眼睛,想听他在说什么,可是一片嘈杂声中,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她的余光瞥见,在舞池的另一角上,那高大俊美的黑衣男子,已经被几个打扮各样的女人团团围住了,她急着想从他的掌中抽出手来,却被他拉了过去,他的力气太大了,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揽在了臂弯里。   “午夜十二点了,难道公主就要消失,钻进南瓜车里么?可你是白雪公主,不是灰姑娘。”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钟楼怪人”的话。   一瞬间,她的面罩被他摘了下来。   “钟楼怪人”怔住了,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这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有一张清秀的美丽的面孔,柔和细腻的五官,两条蓬松的攒着茉莉花的黑色长辫子,就是她原本自己的头发,那乌黑的眼睛里,绽露着娇羞的神情,从他合不拢嘴的表情来看,他的惊奇并不亚于她。   “非常抱歉。”他无错地道歉,声音有些低哑,把那个银色的眼罩递给了她。   碧云接过来,慌忙把面罩戴上,双手扯着裙摆,扭头向着露台跑去。   “竟然是一位黑眼睛的公主。”披着黑色斗篷的“钟楼怪人”立在舞池的中央,碧绿色的目光从那丑陋眼睛的孔洞里直直地射出,望着“白雪公主”仓皇逃离的背影发呆。   他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一点点露出他本来的面目,碧云并没有看到,这个“钟楼怪人”丑陋怪异的面具下,耀眼的金黄色的头发被那面具弄的有些凌乱,有着一张多么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浓密的眉毛,高直挺立的鼻梁,微抿着的薄唇似乎透露着一丝拘谨,那深陷的眼窝里却是如星光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贴一些图片,供大家欣赏。   47第三幕—20神秘的字条   碧云狼狈地逃到了花房边的小露台上,回想起刚刚被那个冒失的家伙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有些惊心动魄,不过幸好是在午夜钟声响起,人们欢呼沸腾的时刻,应该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在这个国家,像她这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异族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遭遇到异样的眼光。那个“钟楼怪人”虽然没有说什么,她却能想象到那面具下的表情。   “宝贝,你在这儿!”突然间,她被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紧紧抱了起来。   “啊!”碧云惊叫了出声,转头只见是一张丑陋的小矮人的脸,她才松了口气,有些嗔怪地说:“原来是你,吓死我了,刚刚怎么去了那么久?”   “好闷,”他把小矮人的头套取了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那张俊美无比的脸,“抱歉,刚刚我想把这个鬼东西摘下来,可是在舞池里的时候,还是戴着的好,毕竟是化妆舞会,不然会惹麻烦的,”他说着轻声哼笑了出来。   碧云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只见他那浅金色的发有些凌乱,因为汗湿了,发丝粘在额头上,她从手包里取出丝帕,轻轻为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我想,有很多人想要跟你跳舞。”她看到他们身后已经聚集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女郎,她们和身边的男士们搭讪,但是余光始终扫过他的身上,那股蠢蠢欲动心照不宣。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执意要带上胶皮头套,扮作滑稽的小矮人了。或许他是不希望受到任何干扰,只想专心地跟她跳舞。   “是么?我看不见。”他毫不在乎那些嫉妒的目光,牵着她的手远离舞池,来到了灯光昏暗的花房背后。从后面环抱起她的腰身,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玩的高兴么?今晚的夜色真美。”   “今夜的月亮真大,真圆,该是十五了……”望着夜空,她突然间有些惆怅,又是月圆的夜,与家人分别了许久,不知道故乡的亲人们过的怎样,拜托艾米丽寄送的电报一点回音都没有,一想到这里,她的双肩就忍不住颤抖。   “冷么?”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她的肩膀上。   她披着他的风衣,腰身还是陷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双臂紧紧地禁锢,她无奈地叹气,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第一次来舞会的时候,他逼着她穿上一双水晶的鞋子,他用冷酷无情的刑罚来禁锢她,现在,他已经换了另外一种方式,仍然禁锢着她,只不过,这次是用他火热的爱情。   “我的天使,为什么流泪?”   “风吹来的沙子,迷了眼睛……”她揉揉眼睛,心里清楚他读不懂她的乡愁别绪,也就不会自寻烦恼。   “你的眼睛很美。特别是你流泪的样子,楚楚动人。”他轻轻为她解下了羽毛做的面具,把她乌黑的眼睛看得更加仔细。   她被他的双臂制住,抬眼对上他那动情的蓝色眼睛,只见那眼睛里的光渐渐变得浑浊起来,她紧张地四下观望着,这里很隐蔽,并没有人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个家伙要在这里做点什么。   “不要,盖尔尼德,不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吻上她的唇,长舌尖趁着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切入她的口腔,吸吮着她的甜蜜,她被他的舌尖挑动得头脑发晕,双臂已经不听使唤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膀。“不然,我们回家去吧,或许可以。”她被他吻地脸颊发红,心跳加速,说话也断断续续。   他环顾左右,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在这儿?”碧云的眼神有些惊慌。   “对,就在这儿。”月色下,他俊美的五官,更像个妖媚的吸血鬼。他从后面掀起她的裙子,将她的臀部抱向自己,并试图解开那裙撑下面的紧身衣。   “不,不要,没有艾米丽的协助,我穿不上紧身衣。”她死死抱住胸部,不肯就范。   “恩,好吧,那就这样。”他的身子靠在一棵大树上,一手勾住她的后脑,按向自己。   ……   他两手扶起她,拿着她的丝质手绢轻轻蘸拭着湿润的唇。她的妆全都花了,不停地眨着黑色的大眼睛,脸红的像番茄一样,让刚刚释放了**的他心神荡漾,“我的天使,我好爱你。你这副清纯的样子,怎么能该死的这么性感。”   “你这个色狼!”她捶打着他的胸膛。却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啃咬着她的脸颊和耳朵,“听我说,宝贝,下一次不要再穿紧身衣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他双手系上腰带,低头看着她衣衫不整的前胸和花猫一样的小脸,显然他们不能再回到舞会现场了。   她的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这个家伙的**总是很强烈,只要是兴致来了,随时随地地要求她提供这种服务。可是她来不及害羞,只听到有什么人径直朝这边走来了,她赶紧躲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后面。   一个高大的男人楼着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他们调笑着来到这里,不一会,男人把女人按在树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女人由浪荡地笑到发出阵阵□。那□声越来越大,碧云的脸更红了,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切入正题。他的车子已经开到了树林外面,车灯打开了,她明白司机的意思,是让她从树丛里出来。可他并不知道树林里还有一对正在激情中的男女。男女听到了喇叭声,立刻草草结束,穿好衣服沿着小路,快步逃跑。   他见她好久不出来,遍也钻进树丛寻找,却看见她满脸羞红,躲在大树后面。“宝贝,你还在害羞么?”他把她拉了出来,“我们回家,我保证让你满足。”   她被他塞进了车子。他坐在后座上,握着她柔嫩的小手,时不时地打量她粉红的小嘴,“不,不要这样看着我。”她把脸别过去,不看他,可是车窗上映出他黑色的晚礼服和俊美的轮廓,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腿,刚刚在树林里,那对男女在树上寻欢作乐的场景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   一丝刺眼的阳光把她叫醒,伸了个懒腰,昨夜舞会上跳的太剧烈,让她腰酸背痛,环顾左右,枕边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些日子,他通常在早晨六点半出门,以往她都会跟他一同起来,陪他吃早餐,再送他上班,可能是昨夜实在是太累了,竟然没有听到他起床的声音。   碧云从床上起身,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简单地拢了一下蓬松的头发,却发现如云般的黑发上,有很多的珠花和茉莉花头饰,它们还是牢牢地扣在发丝上的,她像往常那样呼唤着女仆的名字,“艾米丽,帮我弄弄头发。”   连连叫了几声,不见答应,碧云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上,却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并没有出门,而是站立在门口,女仆艾米丽也站在他的身边,气氛有些怪异,艾米丽没有像往常一样,拉开大门,送他出门。   碧云看得出她的神色非常紧张慌乱,急于解释什么,“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动过您的公文包……”   “艾米丽,你在撒谎。”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没有威胁性,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瘦弱的褐发女仆在他的逼问下浑身战抖,颤动着嘴唇,不停重复刚刚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碧云的大脑立刻从懵懂中清醒,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场面似曾相识,或许她该狠下心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思索了几秒钟之后,她还是本能地决定该做点什么。   “是我动的。”碧云站在楼梯口上,穿着一件紫罗兰色的真丝睡裙。   他抬眼望向她,只见她从二楼轻步走下楼梯,来到了他的面前,仰望着一身制服笔挺的他,玫瑰色的面颊泛着羞赧的红晕,拉住他的胳膊,让他的上身微微地下俯,踮起脚尖,小声在他耳边说到:“是我,我原本想给你塞一封信的。”   “信?”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你等我一会儿。”碧云转身飞奔上楼,来到了卧室里,打开了大衣柜最下面的抽屉,急急忙忙从那一大叠的小心翼翼封缄好了的白色信封里,抽取出了一封,快步跑回到大厅里,见他仍旧是站在原地,她夺过他的黑色公文包,打开了扣子,把这个小小的白色信封塞进了夹层里,又把公文包双手递给他。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他接过了公文包,唇角微微上扬,盯着她着问。   “不告诉你,等你到了办公室,自己打开看吧。”她低垂下头,显露出害羞的样子来。   “喔,”他轻应了声,红唇畔带着笑意,“真是让人期待。”   “你要迟到了。”碧云轻轻推了他一下。   “看来是我误会了,艾米丽,我向你道歉。”他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女仆局促不安的脸。   女仆只是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微微点头致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碧云挡在女仆身前,为他开了门,他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在她娇嫩的腮边轻吻了一口,冰蓝色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再见,宝贝。”   她羞红了脸点点头,叮嘱了句:“晚上早点回来。”   他略迟疑了下,“今天晚上我或许会有点事情,到时候等我电话,好么?”   她乖巧地点头,目送他出门,从那顶棚上爬满了幽深的绿油油的藤萝的台阶快步下去,上了黑色的梅赛德斯,司机发动了车子,向着林荫大路驶去。   碧云扶住门,一直看得那车子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才转身回到了屋子里,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他怀疑是艾米丽动了他的公文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编制和军衔不是秘密,然而,他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去了哪里,会见了什么人,以及那个沉重的黑色公文包里面装的东西,都是机密,她才回想起来自己经常看到他的公文包放置的位置有些微的变动,艾米丽也常常在旁边若无其事的晃来晃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上心头。她曾经遭遇过一个女间谍伊丽娜,难道艾米丽也是别有目的。但是,刚刚的情况太危急,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还是挺身而出,保护了这个女仆。   “艾米丽,到二楼的会客室来一下,我想跟你谈谈。”碧云轻轻走进了厨房,对着正在俯身整理杯具的女仆说到。   艾米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和另一个中年的夫人对视了一眼,跟在碧云身后,上到了二楼的会客室里。   “凯蒂小姐。”艾米丽显得有些紧张,两手不安地搓着围裙。“你找我?”   碧云微微侧着身子坐在皮质的大沙发上,她乌黑的眼睛直望向女仆,这个女孩是她在帝国大酒店里认识的,她觉得艾米丽应该不是一个职业的间谍,至少比起那面大敌当前却不改色心不跳的伊丽娜来说,她的表现逊色太多了,刚刚只是在门口被他盘问了一句,就明显地表现出紧张不安,甚至是恐惧。“我不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目的来到这栋别墅里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你斗不过他的,我劝你还是早早放弃吧。”   “凯蒂小姐,你在怀疑我么?”艾米丽满眼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你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我见过不少你这样的人,以这样的方式接近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会被利用的,最后弄的连命都丢了。你还是走吧,我会想个理由跟他解释的。”   艾米丽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事实上,我是为了你,凯蒂。”   “你说什么?”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事到如今,我只好跟您说实话了,”艾米丽走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天,您还在床上休息,我听到了先生接到了一个上级打来的电话,好像是为了故意躲着您,他从二楼到了一楼的大厅里,我就神差鬼使地拿起了书房里的听筒,我发誓不是为了窃取什么机密,电话里的男人说,”她停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开口说到:“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让他去跟那个女孩见面……”   “女孩……什么女孩?”碧云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管是真是假,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里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就是,要结婚的对象。”   “结婚的对象……”她问的有些愕然,彷佛还没有完全听懂。   “我可以对上帝发誓绝不是在说谎,今天早晨的确我是动了弗里德里希先生的公文包,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清楚的写着,和那个女孩约见的时间和地点。”   “约见的时间和地点,你的意思是说,他要跟那个女孩去约会么?”   “就是今天晚上8点,在威尔大道的咖啡馆里。对方是一位国防军上将的小女儿,她叫……”   “好了,不要说了,你一定在骗我。”碧云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以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艾米丽显得非常着急,眼睛里闪着泪光,“您不信任我并没有关系,可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欺骗!”艾米丽提高了声调。   “或许那只是一张别的什么字条,你误会了上面的意思。”   “凯蒂,你太善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这样跟他在一起,会有什么结果么?难道你心里不会怀疑么?”   作者有话要说:   48第三幕—21约会   在帝都郊外一座豪华的府邸里,众多男女仆人们在为万圣节忙碌着,他们各司其职,神色却战战兢兢的,谁都不敢出声,因为女主人正跟她的丈夫争吵着。   “不,威廉,你不能这么做,你要把我们的小女儿嫁给一个35岁的男人,她才不到19岁。”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的妇人,她的美眸里充满了怒火。   “和我们的汀娜相比,盖尔尼德的确是不年轻了,可他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是党卫军的二号人物,也是元首最宠信的男人。”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尽力解释着。   “够了,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这个名字让人恶心。”女人背转过身子。   “亲爱的,你要抛下偏见。”男人扶着妻子的肩膀说。   “偏见?你说我对他有偏见?就是他把克里斯汀娜的舅舅送进了集中营里。”她甩开了男人的手臂。   “你的表兄他是个同性恋。”   “是的,可军内有多少同性恋,为什么单单告发了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们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种男人!”女人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只想到自己的仕途,不顾女儿的幸福。”   “你以为,我辛辛苦苦促成汀娜和盖尔尼德上将的婚姻,是为了我在军内的前途么?如果她不结婚,不立刻、马上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天晓得人种局的那些混蛋哪一天就会把她带走的!”   “你不是空军上将么?连自己的女儿也……”女人责难的话没有说完,被一个女孩洪亮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再争吵了,父亲,我会去见他的,但不是为了逃避责任!”女孩转眼望向金发的女人,“母亲,您尽管放心,我会去跟他说清楚,我并不想结婚的理由。”   望着女儿的背影,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   威尔大道的咖啡店里,黑衣的乐手优雅地拉动着小提琴,与那个金发的女钢琴师弹奏着优美的和弦,侍者为客人们捧上精致的镶嵌着金边的盘子,这家久负盛名的咖啡店并没有因为万圣节而变得生意清淡。   在靠窗的预留座位上,俊美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系着黑色的领带,头发和还是一贯的梳理的非常整齐,相对于他的郑重其事,对面的女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并没有因为显赫的出身,富裕的家庭,而打扮地珠光宝气,只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裙子,白色的袜子,黑色的皮鞋,胸前别着万字勋章的黑色领带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子,她有一头柔软而富有健康光泽的金发,扎成了两个马尾,眼睛碧蓝,皮肤白皙,粉色的面颊上略有一点雀斑,但是这不影响她的青春美丽,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往往会有一点雀斑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个女孩是以爱好奢华著称的霍尔曼将军的女儿,她显得过于朴素,除了胸前佩戴着的那几枚闪亮的勋章之外没有什么装饰品,其中一个尤其夺目的徽章,是带着万字符的粉色的星,在他的目光触及那颗勋章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亮,这标志着对方是位年轻健康而且血统纯正的日耳曼少女。   “克里斯汀娜小姐,我为你带了一份小小的礼物,一点心意。”他把一个小盒子推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勾起唇角,微笑着说到。   “谢谢。”女孩只瞟了一眼那个包装精美的蕾丝花边的小盒子,似乎对这个礼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而是盯着他的脸,“弗里德里希先生,跟我见面,您为什么不穿您的军装?”   “这个……我只是想随意一点。”他冷不丁被这个女孩问住了,“因为毕竟不是正式的场合,你说呢?”   女孩挑挑眉毛,继续追问道,“听我的父亲说,您也是党卫军的上将?”   “是的。”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用优雅而自信的口吻回答到。   “那么您多大年龄了,是35岁?”她环视了一圈儿,接着说:“大家都说您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   这个女孩显然对他的经历比较感兴趣,“我入伍的时候,才十五岁,已经有二十年的军龄了……”   女孩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十岁的时候就加入了帝国少女联盟,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光荣的成为分会干事。在这个时代,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参与政治的权利!”   “帝国少女联盟,那真不错。”他点头报以微笑。   女孩急忙补充道,“那是小女孩的组织,现在是在帝国少女联合会。”她碧蓝的眼睛里突然有些失落,“不过十九岁生日之后,我就不再属于那个组织了。”   “到时候,会有更好的组织适合你的,克里斯汀娜小姐。”   听了他的话,她娇美的嘴唇浮起,冲他嫣然一笑,“在你眼里,我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么?”   “怎么会呢,我觉得您是位信仰坚定、斗志昂扬的青年,一位女中豪杰。”他哼笑出声,挑动食指,拿起了咖啡杯子在唇边啜饮了一口,“这一点继承了你的父亲,霍夫曼将军。”   女孩摇摇头,“不要跟我提那个老古板,他希望我结婚、生子,终日过那些沉闷无聊、无所事事的生活。”   “或许,您的父亲是想为你找一个好的归宿。”他把杯子放回到了盘子里,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望向对面的女孩。   女孩耸耸肩膀,“我的两个姐姐就是如此,”那美丽的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她们不知道什么是时事,可我不同,我为祖国和民族自豪,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必须要为祖国和民族做点什么!”   “你的理想非常远大,让人钦佩。”他挑动手指,示意她喝一口眼前的咖啡,“克里斯汀娜小姐,您平日都喜欢些什么?我是说,除了谈论时事之外。”   “体操和骑单车。”女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曾经拿过学校女子体操的亚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弗里德里希先生。”   “是的,我想那个比赛竞争一定非常激烈。”他连连点头,附和着她的话。   她的脸上流露着得意地笑容,“只有你试图深刻地了解体育,才会知道这门艺术的魅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颔首点头,佯装着用小勺搅动咖啡,实际上眼神扫过腕上的手表。差十分钟九点了,他们的谈话持续了二十八分钟,他必须得再想点什么话题,来继续这次约会。   碧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艾米丽的搀扶下,回到这栋别墅里的,刚刚在咖啡馆的门外,隔着那通透的玻璃门,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幕,他扶着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让她落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男人那冷漠无情的冰蓝色眼睛里,竟然会含着那么温和的光。那温和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像是和煦的风,却如同一道道冰雨,打在她的心房上,尖利的冰刃把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你说的都是真的,艾米丽。现在我相信了。”   “所以说你太天真了,凯蒂,不过先别难过,看看先生回来会怎么说。”   “事到如今,再听他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去见了那个女孩,并没有明确地说打算要跟她交往或者是结婚。不妨进一步看看他的态度。”   “我宁愿没有看到这件事情,我想一个人静静。”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好吧,其实你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过于难过。”艾米丽叹了口气,“像我们这样出身低微、外表又瘦小孱弱,缺乏种族感的女孩儿,是不容易被认同的,更何况,你是个异族人。”她顿了顿,“幸亏你不是个犹太人,否则你跟他这样住在一起,是违犯法律的,会受到监禁。”   “艾米丽,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落地的大钟响了十一下,碧云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向那时钟的指针,都这么晚了他依旧没有回来,她明明已经什么都搞清楚了,却还是在盼望着什么,希望她的眼睛欺骗了她,她今天晚上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情景。院子外面闪过了汽车前灯的光亮,碧云抹干了腮边的泪水,整顿了一下情绪。   他一进门,看到了她,有些惊奇地说:“还没有睡么?宝贝。我中午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个应酬,让你先睡的,不用等我。”   见她许久没有回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扎着蕾丝缎带的小盒子,递给她,微笑着说:“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   “唔。”碧云看了一眼那个黑白相间的小盒子,这跟他在咖啡馆里送给那个女孩的小盒子几乎一摸一样,她用双手接过来,低下头,心里猛地抽痛了一下,转身把这个小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不打开看看么?是一小瓶香水。”他脱下外套,搭放在了椅子背上。   “我都不怎么用香水的,现在打开了,时间久了,香味儿会淡的。”   “这款是宝姿品牌最新的出品,叫做‘恒香’,因为它的香料配方非常特别,香气持久悠长。”他边说着,边展开臂膀,把她拥在怀里。   她微微侧头,彷佛在他的白色衬衣领子上,能闻到女孩儿身上才有的香水味儿。心里顿时翻涌起酸涩,鼻子也酸酸的,但是她强忍住了眼泪,低着头问:“为什么想起给我买礼物,是因为过万圣节的关系么?”   他被她问的一怔,点点头,“是……今晚上见的一个朋友,他在这家化工场任要职,他送给我的礼物,可这是女士香水,只好转送给心爱的女孩儿,”他脱掉西装,转身挂在了衣架上,又松开了领带,摘了下来,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衣,“我去洗个澡,宝贝。”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了,背对着他,燃着一盏小台灯。他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拢着她耳后黑色的发从,嗅了嗅那柔软的香气,“宝贝,我来了。”   她有些僵直地躺着,像是一个冰人儿,任他在她身后火热地呢喃着,始终一动不动,眼看他翻身压倒了她。   “不,不要,”她拒绝了他的求欢,错开他冰蓝色的眼睛,低声喃喃说到:“我身体不舒服。”   “怎么?哪里不舒服?”他有些错愕却温和地问。   “没有,就是从下午开始的,肚子痛。”   “是这个月的情况要来了么?”他温热的大手覆盖到她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包住她的小手,“怎么手也是冰凉的。”   “不知道,休息一会就好了。”她摇摇头,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他轻轻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宝贝,你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你好好休息,明天就会好的。”说罢起身穿上睡衣,点了一支烟,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怕烟味儿呛到她,走到门外,关严了门。   碧云听到了那门关上的声音,知道他离开了这个房间,今天晚上他格外的温柔,连那关门的声音都那么轻柔,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这种温柔,让她的心脏疼地一缩一缩的,喘不过气来。已经过了一支烟的时间,她捏手捏脚地下了床,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听到了书房里传来他隐隐的说话声音,像是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她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光着脚走到大厅里,轻轻拿起大理石台子上电话机的听筒。那里面是清晰地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尖锐的嗓音有些特别,让人过耳不忘。   “这个复活节假期过的怎么样?汉娜让我向你问好,我认为她比我更加想知道,你今天和克里斯汀娜小姐见面的结果,女人总是喜欢打听这些,真是让人头痛。”   “感谢夫人的关心,”他笑了起来,语气诚恳地说:“请您替我问候汉娜夫人和孩子们。”   “孩子们在忙着准备过复活节,对了,汉娜想邀请你到我家来做客,我的两个儿子也盼着你能再来教他们剑术。”   “这是我的荣幸,总指挥,我将随时等待您的传唤。”   “盖尔尼德,最近你不太参加社交活动和各种应酬,不要整天和情妇混在一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先成家,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对方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其实情妇不是不可以有,你要知道,一个聪明的男人是该懂得如何兼顾家庭和个人感情的。”   “您说的对,总指挥。”他浅浅地笑了几声,仿佛是有点尴尬。   “霍夫曼将军是我们必须要争取的人,我想你很清楚这一点。特别是之前有些误会……”   “是的,总指挥,您的决策向来非常英明。”这次他回答的干净利落。   “在电话里不谈工作,还是说说汀娜吧,我只在她小时候见过她几次,长大后就见过她的照片了,看上去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的确本人和照片上一样,金发、碧眼、高挑、健美、匀称。”他一口气说出了许多赞美的词汇来。   “具有种族感!”对方有些激动地补充了一句。   “正如您所说!是非常标志的美人儿。”   “这就对了,无论从家事还是外貌上,都与你非常匹配。克里斯汀娜都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对了,她的性格怎么样?”   他略微迟疑了几秒钟,那个女孩的傲慢无理让他记忆犹新,“霍夫曼小姐有着非常良好的家教。至于个性,我想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   ……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再听一个字眼泪就要滚出眼眶来,匆匆挂上了电话,失魂落魄般地回到了卧室的床上,关上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滴入到了白色的鹅毛枕头上。   过了好久他才进屋来,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因为往常,无论多晚,这个小女人都会为他留一盏灯,可是今天卧室里漆黑一片,床上的人儿似乎是睡着了。他怕扰醒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床,平躺□子,扯过了一点被子盖上,睁着眼睛许久难以入眠。   这一次海因里希司令,显然是把他的搪塞当成了默认,之前他经历过无数次,这种被做媒的事情,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接受司令的介绍,是他真的年龄不小了,还是下意识地急于从某种困境里撇清么?在那个家世背景显赫的,傲慢、咄咄逼人的霍夫曼小姐,和这个纯情善良到一塌糊涂的柔弱小女人之间,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正如司令说的那样,一个聪明的男人是该懂得如何兼顾家庭和个人感情的,结婚这件事,或许本来就与感情无关。   他烦躁难当,更无睡意,下意识地想抽一支烟,目光触及枕边那柔弱娇小的背影时,却忍住了。   49第三幕—22随风飘逝的香   下午三点半,他突然接到了管家的电话,便放下了案头的工作,急匆匆地赶回到了郊区的这栋别墅里,听完了管家和仆人们的汇报,他可以确定这次她是离家出走了。下午是女仆艾米丽和她一起出去的,据艾米丽说她们到了店铺街,她借口去洗手间,然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开始的时候,他有点茫然,屏退了所有的仆人,反复地回想着事情的经过,早晨他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她分明还在睡着。他在卧室里烦躁的抽烟,不住地兜圈子,突然看见那瓶黑白相间的方盒子的香水就安放在柜子顶上,她并没有拿走,也并没有打开过,香水的名字叫做“恒香”,但是此时此刻,那个带着淡淡香气的女孩儿却消失不见了,真的就像是一缕清香,随风而逝。   他早该发现端倪,在昨天夜里他送给她这瓶香水的时候,她低垂着乌黑的眼睛用一种落寞的语气说:“日子久了,香气会淡。”那个时候他竟然没有发现,她说那话的时候,表情是多么异常的,或许是因为他慌于掩饰,观察力和判断力不再敏锐了。她一定发现了什么,就在他的公文包里,他的黑色笔记本上,记着和霍夫曼将军的小女儿克里斯汀娜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她本可以质问他,当面谴责他的不忠,或许那样会让他难堪,但总比现在的状况好上万倍。他开始紧张,颤抖,浑身冷汗,发疯一样翻着每一个柜子,寻找她的东西,翻出了她的衣服和首饰,提包和手绢……还有一叠白色的信封,他把每一个信封都拆开,一遍又一遍地扫视这些信的内容,里面没有任何的关于她下落的讯息。所有的信,是和塞在他公文包里的那封一样,是柔情蜜意的诗一样的信件。然而因为昨天一整天他太过忙碌了,那封塞在他包里的信,是同这些信一起读的。忙碌到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九天的假期里,一半的时间加班,一半的时间用来陪她,如今他知道自己再也无心加班了。   他再次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这一次,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即使是一个高超的隐秘的逃犯,也绝然躲不过这种拉网式的搜查,他命令他们搜查所有的旅馆,饭店,临时公寓,酒馆……可以藏身的任何地方,就算是把整个帝都翻一遍,他也发誓要把她挖出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他找不到的人。   她就这么消失了,这一次,她像是一只脱了线的风筝,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定和刚强,也没有想象中绝对的控制力,直到昨天夜里为止,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懦弱无能,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最后他竟然在日历牌上,发现了一行字,用娟秀的笔迹写的“再见。”他的目光僵住了,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看上去柔弱无辜的女孩,实则比自己还要冷酷无情。他恨她,她竟然对他撒谎,监视他,跟踪他,那个愚蠢的女人辜负了他的一往深情。他把那张日历撕了下来,揉成了一团,他直想把目光所触及到的一切都付之一炬,可即便是烧成了灰,什么东西还是会在灰烬里重生。   接下来的时间,他在浑浑噩噩中渡过。六神无主地在河边走着,看那无情的秋风把一束洁白的花瓣吹落到了河水里。他怔住了,那朵洁白芬芳的小茉莉,应该在温室里盛开,绽放清香,而不是暴露在冷风里,因为它是那么柔弱,哪怕是一阵风,也会让她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个人都有伤害她的能力,她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   以往无论她逃到哪里,他可以完全掌控事情的局面,他早就让人在墨菲斯租户的那个公寓里装了窃听器,可以在第一时间得知里面的一举一动所以,所以她尽可以放任自己,扑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寻求慰藉;无论她逃到哪里,他都会在她的身后数十步远的地方,在暗中监护着她,所以她也可以放任自己,全然不顾这个世界的危险,在阴森的黑夜帝都的广场上,穿越那层层的荷枪实弹的森严岗哨,挥洒她的泪水和情绪。   “再见,”他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河水的漩涡,彷佛是要随着那涡旋扭动的水流,深陷进去,自言自语地说着。“说什么‘再见’,蠢女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语言学上的错误,仅仅凭着第一判断,把那个词汇的意思理解成了“再见”,没有想到是它的另一层含义——“永别”。   再把那些因为紧急任务而无法休假的可怜属下们,骂到狗血淋头、战战兢兢之后,他冷静了几秒钟,又向这些跟随了他多年的忠心耿耿的男人道了歉,挂上了电话。他突然想起了,至少还有一种办法,他还可以向上帝祈祷,于是他来到了教堂里。一位穿着黑色袍子的白发苍苍的牧师从神坛缓步朝他走来。   “孩子,你要忏悔么?”老牧师一手持着胸前的十字架,一手朝他展开。   他抬头看向那个和蔼微笑着的牧师的脸,哼笑着摇摇头,他从不忏悔,因为他内心十分清楚,在这个祈祷室里,他命令手下装了多少窃听的设备,他也清楚,这些看上去像是专业的神职人员之间,混迹着多少他的手下和他的宿敌凯利斯海军情报处的谍报人员,古往今来多少秘密是在忏悔室里透露的。   他在老牧师错愕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神像的面前,一个长条的祭坛,摆着一排洁白的蜡烛,蜡烛燃着莹莹的火光,照耀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主的像,伟大的主一脸静穆的仁慈与无畏的牺牲。他双手合十,默默地闭上眼睛,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圣像面前,他可以默默说出心里的话,可太多的罪恶要忏悔,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或许连神也不会收容他。   他颓然地走出教堂的大门,一阵狂风席卷着沙尘,将他的浅金色的发从吹乱,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外套,没有披上风衣,但是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冷,在风暴的呼啸声中,一步步向着街心的广场走去,绕过一个干涸的喷泉雕塑。和勃艮第大门上那手执长矛的青铜胜利女神与骑马挥剑的神圣骑士不同,这些源于上个世纪的雕像,表现的是摆弄着乐器的文艺九缪斯和小天使,还有手持纺锤和操纵着万物命运之线的命运三女神。   原本在广场上啄食的鸽子被惊飞了起来,他停住脚步,望着这些扑扇着翅膀飞向天上的精灵,冰蓝色的瞳孔要望穿那灰蓝色的天空。那只娇美的鸟儿,应该在他的掌心跳舞,然而一个不小心,却让它飞离了他的掌心。就像去年的冬日,他在雪地里将她放生,就再也没有想过她会回来一样;这一次,他牢牢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里,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就这样离他而去。   直到走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周围的景色并没有变换,原来是自己始终在绕着这个命运三女神的雕塑转圈。   或许一切只有交给命运之神去裁决……   窗户外面寒风呼啸着,天气说冷就立刻冷了下来,碧云起身去关严了窗子,又坐回到了木头椅子上,安静地注视着病床上这个小家伙的睡颜,小男孩有着一头柔软卷曲的金发,胳膊上缠着石膏绷带,在止痛针和安眠药的作用下刚刚睡去。她把被子给他盖严实了些,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这一次,她是故意跟艾米丽走散的,因为不想再继续连累那个女佣,她只想找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安静地呆一会。   她随身带了证件和足够的钱,正准备找一个小旅馆过夜,刚刚踏入到了大门的时候,她看到几个便衣警察表情冷峻地对着旅店服务员盘问着什么,她对这些人没有半点好感,又退回到了大街上,偶然间看到了对面街角的一个面包店的灯光亮着,她想进店里去买一个面包,来应付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横穿马路,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在地上,车子逃跑了,小男孩倒在了地上□不止。她不能放着他不管,于是跑上前去抱着胳膊流血的孩子来到了市中心的医院里,为他支付了医药费,又跟医生和护士一起帮他打好石膏和绷带。碧云觉得这个小家伙非常可怜,他是个哑巴,她没法子从他口里得知他父母的消息,但是她清楚自己不可能看护他太久,在这种境遇下,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下一步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还能够救人呢。   碧云拜托过那位接诊的好心的儿科大夫,帮忙寻找小男孩的家人,她决定再为他留下一笔钱,足够支付一周的住院费用和生活费,她想自己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她亲吻了这个小天使一般的孩子的额头之后,拿上自己的箱子,准备离开这个病房,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妇人冲了进来,与她撞了个满怀。这个金发女人高大健美,长得很漂亮,打扮地也是雍容华贵,碧云总觉得她的面貌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妇人一进门就扑倒了病床上,哭着抱着小男孩,“我的小杰米,我的上帝,终于找到了你了。”   小男孩醒了,蓝色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看到了母亲,他蠕动着嘴唇,发出了一个不完整的音节,“妈妈”。碧云看到这母子相逢的一幕,心底也有些动容,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身材高大的主治医生也跟着进来了,为妇人说明了小男孩的伤情,又温和地望向碧云说:“就是这位小姐,她把您的儿子送到这里来的,并且支付了住院的费用。”   “谢谢你,好心的女士。”妇人急忙掏着自己的挎包,似乎是想把钱还给她。   “不,这没关系。”碧云按住了她的手,“并没有多少钱,就算我的一点心意吧。希望他能快快好起来。”   “不,这怎么能行呢,”妇人掏出了厚厚的一打钞票,“剩下的就是感谢您的酬金。”   碧云不想再退让下去,只得收起了钱,医生在为男孩检查着,妇人和碧云一齐望向这个孩子。“吉米是我三个儿子里面,最让人操心的一个。他到现在还不会说话,或许……”她叹了口气,“我太粗心大意了,真不该让两个哥哥和他呆在一起,那两个家伙总喜欢恶作剧。”   “夫人,我觉得吉米并不是天生失语,他能发出短促的音节不是么?我想他可能是有点抑郁症,自我封闭,不愿意跟外界交流。”   “叫我汉娜吧。”妇人望着碧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凯蒂。”   “凯蒂小姐,真是非常感谢。”   “凯蒂小姐是这方面的专家,”医生已经为小吉米检查完毕,走过来说,“她是慕尼黑大学医学专业的高材生,专门从事幼儿护理的。”   “是么?这真是看不出来。”妇人重新打量着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美丽异族女孩,“你是位医生。”   “我……其实,我是实习的。”碧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的那本证件上的身份是伪造的,一名慕尼黑大医学专业的学生,或许是在慕尼黑大学兼任导师的艾克尔帮他造的假。   “你是来首都的医院里实习么?”   “不,我是来走访亲戚的。”她不想过多的提及自己的身份,那叠钱她刚刚偷偷趁这个妇人不注意的时候塞到了枕头下面,“汉娜夫人,我想我该告辞了。”   “凯蒂小姐,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妇人有些难为情的开口,“能不能请您帮我看护吉米。当然是付费的,价钱您随便开。这不会耽误您太多的时间。”   “不,不是钱的问题,我……”碧云正在犹豫着,对上小家伙的那对蓝色的玻璃珠儿一样的眼睛,似乎在说,请你留下来。从抱着他到医院开始,她就能感觉得到这个孩子虽然口不能言,内心是多么细腻和敏感的,他还很坚强,在包扎的过程中,疼地呲牙裂嘴,却始终尽可能地忍住了眼泪,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竟然让他离家出走了,但是她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那渴望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50第三幕—23汉娜夫人的朋友们   拂晓时分,医生办好了杰米的出院手续,碧云跟着汉娜夫人来到了她的家里。一路上,这位美丽的夫人都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小杰米坐在碧云和夫人之间的空隙里,与母亲的善谈不同,他安静的出奇,一路上都用那只没有受伤的那只小手,紧紧地揪着碧云的裙子。   “我丈夫通常不会回来,他的脑袋里只有工作,我真怀疑,为什么那些属下没有被他折磨地发疯,”汉娜夫人亲自把碧云带到了大厅里,“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会把你引见给他,有什么需要就找施奈尔先生,他是我的总管。”   碧云打量了一眼这个叫施奈尔的中年男管家,他是个高个子,褐色的头发上涂抹了不少发蜡,梳理地一丝不苟,腰和背部挺的很直,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夫人,是先生打来的电话……”一个女仆从走廊搂梯口的转角处叫了一声,“询问小少爷的情况。”   “施奈尔,请你先带着凯蒂小姐四处转转,我去接个电话。”汉娜夫人抱歉地对碧云笑笑。   “请跟我走吧,凯蒂小姐。”男管家朝碧云使了个眼色,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表情和他的动作同样都显得很严肃。   “恩……谢谢。”碧云跟在他的身后,走上了旋转楼梯,小杰米一直紧紧地握着碧云的手。这栋府邸外表上气派非凡,家具陈设却是相对简朴的,“汉娜夫人的丈夫,海因里希先生,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男管家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在前方带路,那腰板挺得更直,留给她一个生硬刻板的背影,彷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无知。碧云怔了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杰米扯了扯她的裙子。   “怎么了,亲爱的?”碧云蹲□子,温柔地望着孩子像是蓝色玻璃珠一样的大眼睛。   小杰米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照片,碧云向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正面的戎装相片,戴着一顶黑色的大盖帽,帽子上有骷髅的标志,穿着白色翻领的制服风衣,戴着小眼镜。目光炯炯有神,鼻子下面有一撇小胡子。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张相片,碧云认出来了,那个人是帝国的元首。   她低下头柔声问,“这是你的父亲么?”   小杰米点点头,碧云已经懂了一些那肩章和领章的军衔,依稀判断出在元首旁边,相片上的男人是一名将军,她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凯蒂小姐,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去看看您的房间。”管家有些不耐烦地说。   “哦,好的,谢谢您。”碧云礼貌地回答到,又温柔地拍了拍小杰米的脑袋,“走吧,亲爱的,我们回房间去,我给你讲故事好么?”   小男孩那张与他年龄不符合的郁郁寡欢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继续勾住她的手,迈着愉快的步子,向楼梯上走去。   汉娜夫人接完了电话,正准备上楼去看望小杰米,却看见了早已经在楼梯口上等候她多时的管家施奈尔。   “汉娜夫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凯蒂小姐安排在小少爷隔壁的房间里,”汉娜夫人点了点头,只听到管家又补充了一句,“恕我直言,先生不太喜欢异族人,特别是黄种人。”   “别忘了你妹妹的丈夫,我的裁缝,他可是个犹太人。”汉娜夫人没有理会管家的提议,而是跟他擦肩而过,上了楼梯。   施奈尔转头跟上了夫人,“可穆塞尔是为您服务的工匠,让这位小姐在小少爷的身边,我怕会对小少爷的教育不利。”   “收起你这套理论吧,施奈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我丈夫一样,喋喋不休让人厌烦。”   “只怕先生他不会同意这件事。”   “他什么时候管过杰米的事,出了这种事儿,孩子都丢了,他却还有心情在办公室,”汉娜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上了二楼的平台,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突然定住了,以一种质问的口气俯视着管家说到:“我的上帝!施奈尔,是谁把这张照片又挂在了这里,我那张雷诺阿的小浴女放到了哪里?”   “这是……先生的意思。”施奈尔有些为难地说,“先生说不能把一个光溜溜的女人放在大厅里,所以摆到您二楼的会客室里了。”   “他还有没有一点审美观,那是我画了大价钱从拍卖会上的买下的藏品。我说过多少遍了,施奈尔,这是我的家,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不想把我的客厅变成会议室!难道你不觉得这张照片看上去有些自恋倾向么?”   施奈尔看向墙上的两张巨大的彩色照片,眉毛有些打结地说:“这……我想先生没有那个意思,或许他只是想跟领袖的标准照靠近一点。”   汉娜夫人美眸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客厅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稍过了一会儿,女仆传话到:“夫人,是斯蒂芬上校夫人打来的,约您晚上一起打牌。”   “哦,我的丽莎,亲爱的朋友。”夫人从楼梯上转身快步下来,去到厅里接电话。   碧云在管家指定的那个屋子里放下了自己的东西,便在小杰米的拉扯下,来到了他的房间,这个房间非常整洁,玩具、衣服、书籍都排放的整整齐齐,不像是一个7岁大的男孩子的房间。   “这是什么?”碧云见他从写字台下面翻出了一本线钉的小册子。放到了她面前,拿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望着她。碧云领会到他是想让自己看看这本册子。于是轻轻翻动了一遍。   “是你的作品?”   小杰米讷讷地点点头。   “画的真好。”碧云由衷地称赞到,开始认真的翻看这本线装订的小册子,从第一页开始就是儿童画,前面是些小鸟儿,房子,树还有花朵,后面还有人物画,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胖乎乎的男人,只觉得孩子的画比那张照片还要更加形象,“这是画的爸爸么?”   小杰米点点头,想翻过那一页,却被碧云止住了,她轻声读着画面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爸爸和……,和叔叔在一起”,她才看清楚了,原来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一排排的,像是木头柱子一样的穿着军装的小人儿。   碧云翻到了下一页,这一张画的显然是有着一头美丽金发的汉娜夫人,并且也写着一行字“妈妈和衣服在一起。”,在女人的身后是米粒一样大小的衣服和裙子。   碧云又翻了一页,但是她的眼光定住了,这一页上只画了一个金发的小男孩,孤独地站着,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人跟小杰米玩……”   “所以你才会离开妈妈,偷偷跑到街上去,对么?”碧云温柔地环抱着他说:“记住以后不能这样了,这样不是乖孩子,我们现在洗干净,然后上床睡一觉吧。”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碧云又看着他渐渐沉入梦乡。小杰米缺乏与他人的交流,被误认为是失语症。事实上他和与父母亲之间缺乏基本的安全感、依恋感,但是他的听力和发音是正常的,还有着非常细腻和敏感的内心世界,这充分地表现在他的那些儿童画上。   或许是因为自己和这个孩子同命相连,她才会冒然同意了汉娜夫人的邀请,帮忙照顾这个孩子。可是命运和自己开了个怎样的玩笑啊,她只是伤心他的背叛,想逃离他的身边,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却阴差阳错地为了这个小男孩,来到了一个党卫军将军的家里,虽然这个家的女主人汉娜夫人非常热情友善,但是她隐隐地感觉到这里并不是什么安全和隐蔽的地方。   “妈妈……”小杰米突然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碧云抚摸了下小男孩的额头,又安慰了他一句,心想虽然他与父母交流很少,有些自闭,可是心里想的还是要见到妈妈的。碧云轻步到了楼下,正在打扫的女仆停下手里的活儿,礼貌地朝她打招呼,并且告诉她说,汉娜夫人正在二楼的会客室跟朋友们一起。   碧云在会客室的门外就听到里面热闹非凡,女人们在谈笑着,她轻轻敲门,许久才听到里面有一声回应,像是汉娜夫人的声音,“请进来。”   她推开门走进房间里,看到了汉娜夫人跟三个女人正围坐在沙发上。   “凯蒂,亲爱的,你来的正好,我来给你介绍,”汉娜夫人站起来,把碧云拉到了她们面前,指向坐在面朝着大门口的长条沙发上左边的那位中年妇人,“这位是斯蒂芬上校夫人,”这个身材瘦削,长脸的金发女人朝碧云友善地点头问好。“这位是爱拉贝拉女士,”这个丰满的中年女人,有着一头卷曲的亚麻色头发,显得分外热络,“很高兴认识你,凯蒂,既然你来了,也跟我们一起喝茶吧!”汉娜夫人又指向坐在单人沙发上,侧面对着碧云的,那眉间有一颗美人痣的红发的年轻女人,“这位是亲爱的艾薇儿,我们的电影明星,也是霍华德市长的未婚妻。”   “上帝,汉娜夫人,您可真风趣。”艾薇儿把烟卷从红艳的嘴唇中轻轻取出,笑了起来。   “汉娜夫人说的没错,他离婚之后,你就是霍华德市长夫人。”   “比起跟他结婚,我倒是更希望继承他的遗产。”   “呵呵呵呵,你可真够坦白的……”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谈天说地,碧云被汉娜夫人拉进了她们的圈子里,硬是按着她坐下,她有些拘谨地坐在长沙发上,瞪着眼睛瞧着这四位打扮入时的贵妇人,自己丝毫插不上嘴,因为她们讨论的都是些哪个男人升官发财或者是哪个女人红杏出墙的风流韵事。呆了差不多一刻钟,碧云鼓起勇气打断了她们的话,“对不起,汉娜夫人,我想,您该去看看杰米,他刚刚睡着。”   “那就让他睡一会儿吧,亲爱的。”汉娜夫人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碧云只好闭上嘴,继续保持沉默,像个木头美人一样待在沙发上。只听见那个叫爱拉贝拉的胖女人说:“谈谈关于明天晚上的舞会吧,汉娜,你是怎么说服你丈夫的?”   “这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用他的一分钱。”   “那么说说明天你想请谁来?”   “那就要问你们了,你们最想见到谁?”   “对了,你们知道么?迪特里希将军新任的传令官,叫做麦克斯·威施尔,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又非常年轻。”   “我见过他一次,最近迪特里希将军和我丈夫来往密切,那个小伙子的确是很英俊,在选择副官这个问题上,他比我丈夫有眼光,我真怀疑我的丈夫是按照他自己的样子来定的。”   “我认为他是担心在你红杏出墙……”   “你这个嘴巴刁钻的家伙。”   “说到英俊,难道你丈夫的老部下,盖尔尼德上将还不够英俊么?”   “哦,盖尔尼德!你不要提起这个名字……”   “是的,我也受不了,这屋子太热了。”   “光想想那张脸就让人心跳加速。”   “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   汉娜夫人微笑不语,等着这些女人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神秘地开口,“你们想了解盖尔尼德么?他可不是空有一张继承了旧巴伐利亚皇室血统的英俊不凡的外表,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会以为他是个只会骗女人的花花公子,他跟随我丈夫好多年了,我丈夫这个人对别人向来苛刻,可是他一旦提到盖尔尼德的时候,我听到的都是赞美。”汉娜夫人环视了一圈儿,女伴们那渴望和崇拜的眼神,继续说:“不过有一次,我听到他在办公室跟我丈夫拍桌子,他对我丈夫的人事安排有意见,你们还记得,那次跟苏联人交换的假卢布事件么?事后他坚决要求我丈夫处决那个经办这件事的副官,好像叫做什么米歇尔的上尉。”   “我见过他,米歇尔那个家伙也非常英俊!”   汉娜夫人喝了口茶,继续说到:“正是因为如此,盖尔尼德说我丈夫把他的保安局机关的秘密警察,都变成了一堆金发碧眼的英俊的白痴,他需要的是无论躲藏在乞丐堆里,还是跻身于政界名流之中,都能够如鱼得水、扮演的惟妙惟肖的那种人。”   “他可真是让人着迷。”   汉娜夫人略顿了顿,说:“是的,当时我丈夫被气地大发雷霆,指责盖尔尼德那英俊的鼻梁说,‘那么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提拔和重用了你!’。”   “那么他怎么说?”   “他同样提高了声调对我丈夫说,这种侮辱他简直无法忍受!如果坚持要任用那些人,就把他撤职吧。”   “天啊,那他被撤职了么?”   “不,相反他得到了重用。”汉娜夫人挑挑眉毛,“谁也摸不着我丈夫的脾气。”   “那个男人呢?英俊的米歇尔上尉。”   “不清楚,谁知道呢,或许真的处决了,我没有再听下去。”   “啧啧啧,真是可惜……”   “经你这么一说,汉娜,我觉得被盖尔尼德那冷酷的眼神盯着,的确是有些不大舒服,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   从刚刚这些贵妇人们提到了他的名字,那一刻起,碧云的身子就是僵直的,她做梦也没想到,汉娜夫人的丈夫,竟然就是他的上司,在他口中的那个“总指挥”。可能是女人们谈的太过起劲了,没有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   “我想,我还是去看看杰米吧,他应该快醒了。”碧云实在听不下去了,没有经过夫人的同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冲出了房间。在她出了房间的一刻,与正准备进屋的女仆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碧云向这个黑衣的女人道歉,然后立刻向楼上跑去,在女仆打开会客室门的瞬间,只听见里面的女人轻声问到:“那个黄种女人是什么人?”   “是我为小杰米新请的护理员。”   “夫人,先生的车子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了,一会我们一起过去。对了,把凯蒂小姐也请到大厅里,让我丈夫也见见她。”   碧云刚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被女仆又叫回到了大厅里,跟汉娜夫人还有几位太太们站在一起,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从门厅的通道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那一抹很有特点的小胡子,让碧云认出了那应该是汉娜夫人的丈夫,可能是由于身材肥胖的原因,他本人并没有那张大照片上显得英挺。   “……血统混杂和由此产生的种族水平的降低,是古老文化衰亡的唯一原因!”司令一面在高声向下属讲述着什么,一面进到了大厅里。碧云听到了那个声音,再次跟前天晚上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尖利略带嘶哑的声音联系了起来。   “汉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的舞会在明天晚上。”司令定在大厅中间,面对着汉娜夫人问到。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聚会,斯蒂芬上校夫人,艾拉贝拉,还有艾薇儿,我想她们都不用介绍了,还有她,她叫凯蒂,是我为杰米聘请的私人医生,她是慕尼黑大学护理专业的医师,专门从事幼儿的……”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瞟过这些女人和在其中的碧云,又望向汉娜夫人,“随你吧,杰米他怎么样了?”   “凯蒂小姐刚刚已经把他哄睡了。”   “那就好。你们继续聊吧,我和先生们还有事要商量。”说完,司令带着他身后一群制服笔挺的属下们,径直地走到了一楼的会客室里。   碧云低垂着头,听到两位夫人在身后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瞧,后面那个高个子的,就是威施尔中尉。”   “上帝,他可真英俊。”   碧云也随着女人们的指点,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个跟在最后的高大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身材非常健壮而挺拔,宽额角,方下巴,金棕色的发,的确是非常英俊的,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望向她,目光定了几秒钟,似乎是无意识地挑了挑俊朗的眉毛,抿动了那薄唇,微笑了下。   碧云埋下头,心想是自己的样子有些与众不同了,好在司令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一、题目对照分数,最后相加起来得到总分:   1、A-0B-10C-52、A-5B-0C-103、A-0B-10C-54、A-0B-5C-10   5、A-0B-5C-106、A-5B-0C-107、A-0B-5C-108、A-0B-10C-5   9、A-10B-5C-010、A-0B-10C-511、A-0B-5C-1012、A-5B-10C-0   13、A-0B-5C-1014、A-0B-10C-515、A-0B-10C-516、A-5B-10C-0   17、A-0B-5C-1018、A-5B-10C-019、A-0B-5C-1020、A-5B-10C-0   21、A-0B-5C-1022、A-5B-10C-023、A-5B-0C-1024、A-0B-5C-10   25、A-5B-10C-026、A-5B-0C-1027、A-10B-0C-528、A-0B-5C-10   二、总分统计结果:   入门级粉丝:0分到150分   升级版粉丝:150分到250分   骨灰级粉丝:250分以上   三、最近虐的太难过,开个小测试轻松一下,可惜我不会做那个分数统计,只能手工算分了,亲们是啥情况,请跟帖吧OO   51第三幕—24英俊的传令官   碧云没有心情参加晚上几位夫人的聚餐,她照顾着小杰米吃完晚饭,陪他看了会儿故事书,又哄他睡着,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客房里。只听见“嗖嗖”地风声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她走到了窗前,拉严实了窗帘,这几日天气突然就冷了起来,天色终日都是灰蒙蒙的,树上的秋叶都退净了,万物彷佛都在等待着寒冬。   那些妇人们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女人总是容易被表现所迷惑,以往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的时候,她就会陷入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的状态里,离开了那道目光的领地,反而让她变得清醒起来。只是他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或许他向来都是冷静的,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他像一位高高在上的黑衣的神祇,带着暴风雨和闪电的气息,以不可阻挡之势把她席卷入他的生命里,强迫她分享他的喜悦和哀愁,强迫她接受他的一切一切,当这最初的激情都消磨尽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他们相隔的那么遥远,纵然他的灵魂深处还是在渴望她,可是在现实的生活中,他还是会另做选择,因为像他那样的男人,永远是把利益摆在第一位的,即便是他已经贵为帝国的上将,享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内心却依旧热切地渴望攀上权利的最顶峰。   而她不同,曾几何时,她的眼里除了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便什么都容不下了,一旦付出了爱情,便会全然的付出,无条件的信任他,顺应他。她就是个小女孩,第一次向一个男人敞开心扉,就是这种对爱情的期待和幻想,让她的内心变得神秘而又兴奋,冲动而又急切,被这种莫名强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匆匆地许下了终身。于是,她变得忐忑不安,总是心有戚戚地害怕被他抛弃,在感情里扮演一个弱者的角色,当他提前几天以试探的口吻告诉她他可能要调动工作了,而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便毅然决然地从南部的城市追到帝都,像是千里寻夫的小孟姜。在来到了这个城市之后,她装作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直在回避那个问题,在英俊的国防军上尉墨菲斯有意地挑起话题,问他们什么时候会结婚的一刹那,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刺痛,但是她强迫自己压抑下了那种情绪。   可是这些隐患,像是埋在柴堆下的一粒粒火种,一旦风势起了,便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她自然不会在他有了妻子之后,再继续做他的情人,在她的信念里,坚持认为感情是比什么都纯粹的东西,母亲从小就教育她说,女人要自爱,宁为穷□,不为富人妾,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先前的自己是多么莽撞和任性,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肯悔改,非要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会意识到事情本来的面目。   所以她不再纠缠什么,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走了,开始时以为自己是在害怕伤痛,不想面对他,刻意地去回避什么,强迫自己麻醉心灵,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在绵绵不断的心痛之余,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她甚至没有过分地怨恨他,因为是他,让她看清楚了爱情的本质,让她在折磨中慢慢的成长。她并没有盼望着,再有一份热烈的感情,只是希望能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继续自己的生活。   一阵狂风席卷过后,灰色幕布般的天空中下起了冷冷的冰雨,冬季的雨,格外冷硬,夹杂着冰雹,敲打地玻璃窗子噼啪作响。碧云起身去把窗子关了个严实,又轻轻走到了隔壁小杰米的房间里,也替他把窗户关上,注视着床上的那个一头金色卷毛的小家伙翻了个身儿,他闭着眼睛睡地正香,似乎全然忘记了离家出走的烦恼,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粉嘟嘟的腮边浮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碧云轻叹了口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纯真的东西的话,就只能在孩子的脸上了吧。   碧云清楚,自己不能在这个家庭里久待下去,可是眼下这个孩子对自己如此依赖,她不能放下他不管,至少要等他的胳膊上的伤痊愈了,再想个理由跟汉娜夫人辞行。   府邸里从上午开始就热闹,仆人们忙着准备晚上的舞会,碧云陪着小杰米在房间里看一本故事书,突然听到天花板上在咚咚作响,似乎有人在搬运什么东西。   “妈妈喜欢聚会?”   小杰米点点头。   “这会儿有点儿吵,我们不要看书了,干点别的好么?”碧云想找点什么其他有益的活动,抬头向窗外看过,阳光明媚,今天外面天气不错,可是他胳膊上还没好,不能进行室外运动了,她的眼光落在了窗子边的一架钢琴上。   “杰米,你会弹钢琴么?”   小男孩又点点头,碧云带着他走了过去,和他并排着坐在了琴凳上,为他翻开谱子,只见男孩左手缠着绷带,用右手小小的指头,在琴键上有序地敲击了几下。   “恩,节奏弹的不错,但是有一个半音弹错了,等胳膊的伤完全好了,就可以两个手一起弹了,所以要好好养伤,听大夫和妈妈的话。”碧云鼓励了他几句,下意识地翻着曲谱,“这是些入门的练习曲,”她已经好久没有碰过琴键了,这样简单的儿童练习曲,应该不成问题。   “你听,应该是这样的,”她单手为他示范了一遍。“这个音是半音,所以不能按在这个琴键上,应该按在这里才对。”   “哇……”小杰米张开了嘴巴,露出小虎牙,一脸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她刮刮他的鼻子,在孩子眼里,只要谁有一点点的技艺,就会被崇拜到五体投地。   “我们来完整地再弹一首曲子吧,”碧云向后面翻了翻,找到一首稍有难度的曲子。   她的手指的筋腱断裂了,不能再弹琴,经过手术和康复,已经恢复了活动的能力,可是她的心头始终是笼罩着一层阴影,不敢再碰那架钢琴,但是今天,这个孩子的渴望,竟然让她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重新弹琴。她惊喜地发现,手指竟然还是那么灵活的,只是多日不练了,指法有些生疏了。   “天啊,凯蒂,你弹的可真好。”汉娜夫人站在门外,情不不禁地为她的精彩演奏鼓掌。“看不出来,你还是多才多艺的。”   “汉娜夫人。”   “对了,今天晚上有个舞会,你一起来参加吧,都是些熟人。”   “不,不,夫人,我还是在这里陪杰米吧。”碧云显得有些紧张,回绝了她的邀请。   “为什么不呢?来吧,杰米让女仆来照看一会儿。我的裁缝已经到了,我找了我结婚以前穿过的一件裙子,让他为你稍作修改就能穿,他的手艺棒极了。”   “可是,夫人……”   碧云有些具足无措,她待在大厅最隐蔽的角落里,然而,这个众人口中的“白马王子”却径直地向她走来,再三邀请同她跳舞。   “小姐,跳一支舞吧。”   “抱歉,我不会跳。”   “跳一支吧。”   “我真的不会……”   “不行,您必须要答应!”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碧云皱着眉,有些诧异地望向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听他的口气是在强迫她,这是在西方国家的舞会上很少遇到的事情。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温和了起来,爽朗地笑了声,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因为,有一位美丽的公主,还欠我半支舞。”   “你……”碧云越发觉得对方那双碧绿的眼睛,似曾相识。“你是万圣节舞会上的那个……卡西莫多!”碧云吃惊地望着他,那张丑陋无比的钟楼怪人的面具下,竟然是这么英俊的面孔。“今天你穿的衣服比较合身,不会再被绊倒了。”   “哈哈,”他皱着宽阔的剑眉,“那一次可真是窘迫,错失了和你跳舞的好机会。”   “好吧,可是……”她还没有说完下面半句话,‘只能陪他跳完这半支舞’,整个人就被他强有力地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在学校里她主修芭蕾,可也学过很多种的舞蹈,快步、狐步、华尔兹,这些国际通用的交际舞蹈,她都能驾轻就熟,和没有经过专业舞蹈训练的人完全是两种状态和水平,特别是维也纳华尔兹,那反复而快速的旋转让常人眩晕。她的舞姿标准而优雅,或许是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跳起来显得格外轻盈而飘逸。   她本意是只跳一支舞的,却足足被这个家伙霸占了一个晚上,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缠着她,在那些夫人们异样的眼光中,跳完最后一支牛仔舞。这种舞向来是以消耗体力著称的,况且她的体力早就不及他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失时机地拉着她来到了露台上,递给她一杯饮料。   “你跳的真好。”碧云称赞了他一句,“是专业的水准。”   “谢谢,”他不假思虑地把她的赞美照单全收,“我的母亲她非常爱好举办各类聚会和舞会,久而久之,我也成了这方面的专家。”   碧云微笑不语,喝了一口玻璃杯子里的饮料,随意地跟他聊了几句。望着他那身笔挺的党卫军黑色礼服,她情不自禁地问到:“威施尔,你为什么要入伍?”   “说不上来,事实上,我当兵之前在首都银行工作,是个会计员。”   “什么?”碧云狐疑地望着他。   “我是学金融的,毕业于莱比锡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银行工作。”   “哦……”碧云点点头,“那怎么又想到参军了呢?”   “因为在银行,除了应付客户,还要终日跟繁琐的报表和数据打交道,回家又要面对我的母亲的唠叨……”   “您的母亲她?”看他一脸颇为此事烦恼的表情,碧云咬着唇忍住笑意。   “她终日除了宴客就是唠叨,我的父亲非常惧内,什么都由着她,还有我的三个姐姐,自从参军之后,我可以借口住在营地里,不必回家面对那群难缠的女人。”   “啊,原来如此。”碧云第一次听到这种理由,与她以往听到的那些理由大不相同,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家族义务或者是荣誉责任,虽然他身材高大健壮,却有几分孩子气,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和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他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星光一样闪烁,“人生要做各种各样的尝试,才知道哪个选择最适合自己。”   “麦克斯威施尔中尉,一位22岁的中尉军官,”碧云打量着他微笑着说:“那么你的仕途还算是一帆风顺的了。”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顺利。”他簇了簇剑眉,“不知道什么原因,无论在银行还是军队,我似乎总是得到上司的信任和重用。”   “你总是这么乐观么?”碧云情不自禁地反问了他一句,或许因为眼前的威施尔中尉和他同样都那么英俊,所以不自觉地去做个比较,他们之中刚过而立之年便是帝国的上将了,还在为了稳固地位继续上升步步为营,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却是如此乐天知命。   “这有什么不妥么?”他挑挑眉毛反问了一句。   “不,这样挺好,我欣赏简单而快乐的人。一个人心思太重了,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他身边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听汉娜夫人说,你是慕尼黑大学医学专业,事实上,莱比锡的医学专业也是久负盛名,为什么选择了慕尼黑大学?又是怎么来到首都的?”   “是机缘巧合吧。”碧云垂了眼帘,淡淡答道。   “什么是‘缘’,我不太明白,你们东方国家所信仰的佛教,那些概念都很难懂。”   “佛说,两个人在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这便是缘分。”   “哈!我明白了,就像是上次在舞会上遇见,今天又在总指挥的聚会上再次相遇,这证明我们之间具有缘分!”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压低了语气说:“其实缘分有好多种的,有的是有缘有份,有的是无缘有份,但也有时是有缘却没份,能够相识、相聚却无法相守,这种情况是最伤人的。”   “不不不,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直截了当提出异议。   “怎么?”碧云抬眼望着他。   他摊开双手,一字一句地认真为她分析,“假使你认为缘分是由上天注定的,那么你一生都得乖乖听从命运的安排了,那就是你说的那种情况,由于种种客观外在的条件,使得有情人却不能相守,但我认为不是这样,缘分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仅仅是被动的等待,而不去主动追求的话,有些事情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说完,他露齿一笑,直直得望向碧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碧云点点头,回望向他碧绿的眼睛,“你说的有道理。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小杰米了。”   “谢谢你陪我跳舞,和你渡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和你在一起,也非常愉快。”   她推开了杰米房间的门,发现他正躲在被子里,把头蒙得严严实实的。“这样蒙着被子睡觉对呼吸不好。”她轻步走上去,掀开他的被子,却发现他的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滋滋作响,眼睛也眨动地格外快,一看就是在装睡。   “杰米,你在吃什么?”碧云捏住他粉嫩嫩的小下巴,只听他嗓子眼里咕噜一声,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调皮地张开了蓝色的眼睛。   碧云明白了这个小家伙一定是趁她不注意在偷吃糖果,开始在屋子里仔细搜查,终于她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盒巧克力,因为他生蛀牙,汉娜夫人平日不允许他吃太多的巧克力,于是便刻意地拉下脸来,吓唬他道,“这是哪里来的糖果?是女仆给你的么?”   小杰米摇摇头,蓝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她。看得她一阵心软,“好了,快去刷牙,巧克力我先替你保管,如果你听话,再还给你。”   一道刺眼的晨光把他叫醒,抬眼扫过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八点,昨天下午开始,他喝了些酒,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倒在床上睡去,记得期间接过总指挥一个电话,邀请他去参加家庭舞会。   “该死。”他咒骂了一声,大脑有些短路,忘记了当时是怎么答复上司的,似乎是随便找了个什么理由就拒绝了。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果断地拨通了总指挥的家庭电话,是仆人接的,听到是他打来的,立刻转给了总指挥本人。   “盖尔尼德,你头疼好些了么?”听筒那边传来了一个挺洪亮的声音,他从那声音里判断出,上司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是的,总指挥。”他勉强地挤出笑声,清咳了下,“多谢您的关心。”   “该出去透透气,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我有一个请求,想去拜访您和汉娜夫人。”   “那太好了,你来了,我就可以抽身了。”“汉娜逼我带着那两个调皮鬼去练习剑术。”   “丹尼尔和托尼在您的指导下,近来剑术一定大有进步。”   “快来吧,汉娜听说这个消息,正在让管家准备午餐招待你。”   “汉娜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又敷衍了几句,他扣上了电话,自然不能以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去司令家,洗去一身的酒气,再刮干净了胡子,走到衣橱前面,准备找一件衬衣,拉开了衣橱的木头门,里面的衣服和裤子还有配件都叠放的非常整齐,只是这些勤劳的仆人们不了解他的习惯,并没有按照他往常的排放的次序,他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情绪,突然又烦躁不安了起来,他没有心思去找到那件最经常穿的衣服,随便拿了一件,柜子的角落里,以往都会放上一个装满了新鲜茉莉花瓣的香包,那里面的花瓣是天天更换的,所以在每天清晨他打开衣橱的时候,都会有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拾起那包东西,发现里面的花瓣已经干碎了,散发着一股苦涩的香气。   也是那样,每天傍晚,他回到这栋房子的时候,会有一杯温热的咖啡,每天夜里在睡前,她都会为他留一盏灯,那暖黄的灯光静静地燃着,这一切让他感到舒服,或者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只有在失却的时候,才更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爱和思念。   到昨天下午3点为止,她已经失踪了72个小时。   52第三幕—25总指挥的客人   或许是昨夜舞会跳得太累,看着小杰米读书的碧云在不知不觉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小家伙不见了踪影。她大吃一惊,急忙出了房间,在走廊上四处寻找,平日里这个孩子喜好安静,并不调皮,不会跟大人玩捉迷藏的游戏。   “莎拉,你有没有看到了杰米?”碧云找遍了二楼,又下到了大厅里,问正在打扫的女仆。   女仆对碧云说:“杰米少爷?我半个小时前看到他向后院去了。”   “谢谢你。”   “杰米!”碧云远远地看到了小男孩那一头金色的小卷毛,拿着一根树杈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她慌忙向他跑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腰身,“天啊,你手上的伤还没有复原,不能做这么剧烈的活动。”   小家伙向她报以一个娇憨的微笑,似乎是对于自己偷跑出来,有些愧疚,他用右手的树枝指着远处的大树下面。碧云向着小杰米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空地的树荫下面,是汉娜夫人和司令另外的两个儿子,丹尼尔和托尼,他们正在练剑,拿着两柄木头剑互相砍打着,像两只野性十足的小狼。碧云前天就见过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这个年龄正是最调皮的时候。他们是同胞兄弟,然而小杰米却不愿意跟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她猜想可能因为是杰米年龄最小,身体弱,又有语言障碍,所以常常被哥哥们欺负。   “你是想跟哥哥们一起练剑么?”她心里明白了几分,蹲在地上,整着小家伙的衣角柔声问。   小杰米点点头,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渴望的神情。   “好了,别难过,等两天之后,我们就可以去医院找医生,把你的石膏拆下来,到时候就能到院子里玩了。要听话,才会好的快,知道么?”   碧云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转身,却看见小家伙向着大树下跑去了。她急忙追了上去……   空地的树荫下面,两个男孩握着自己的剑,互相砍打较量着。在他们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狭长的黑衣男子,显然他是两个小家伙的教练。   “丹尼尔,注意你的剑的力度,找准对方的空隙,要出其不意,”他对着稍大的那个男孩说了几句,又走到了另一个男孩身边,托着他的手腕,“托尼,我刚刚教过你什么,握剑的姿势……”   他脱下了黑色的制服外套,搭在了树叉上,又弯腰拾起了树下土地上放的那柄阔剑。或许是怕伤到两个孩子,他并没有拔出剑鞘,而是用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松了送黑色的领带,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是黑色的背带裤,这身打扮并不是很适合体育教练的,“小伙子们,一起朝我来吧。”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像是凶恶的小狼崽儿,同时扑向了他。   他右手握着剑柄,左手背在身子后面,轻松地挑着着两个男孩的木头剑。他们不甘失败,一前一后,轮番向他发起了进攻,孩子手中木头的剑与他手里的钢剑的鞘相碰,乒乓作响。   “不错,再来……托尼,手腕……”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呼喊声,“杰米——,回来!”   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却还是本能地循着那个声音望去。这一次,他认定了自己的眼睛也在和他开一个不可思议的玩笑。两个孩子手里的木头剑,一上一下地刺到了他的身上,特别是刚刚得到了教益的丹尼尔,他手里的剑,正中了他的胸膛,那尖端不是十分锋利,但是冲击力,却足以在击中他心脏的同时,让他的心跳漏了几拍。   “赢了!赢了!”两个男孩从地面上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到忘乎所以的程度。   他足足站在原地愣了有三十秒钟,眼前的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正是他朝思暮想,要寻找的人。他几乎派人把帝都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在他感到了万分失望的时候,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原来他之所以找不到她,竟然是因为她躲藏在了总指挥的府邸里,一个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的,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碧云也愣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事实上,她早就应该料到了,或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汉娜夫人的家里遇到他,因为从前天晚上开始,几个妇人们就在商议着舞会邀请的名单,他无疑是她们最想见到的人,这也是她开始并没有去参加舞会的原因之一。   “走吧,杰米,我们回去。”她要拉着小杰米的手,向房子的方向走去。   一向对碧云非常依赖的小男孩这一次却没有听她的话,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脖子望向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小手去摸他掌中握着的那柄长剑的剑鞘。男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过了在到他膝盖的瘦小金发男孩,这是总指挥的小儿子杰米,平日里不常见面,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孩子应该是个聋哑儿。   他又望向了牵着小男孩手的纤弱美丽的女人,他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过她了,却像是分别了好久,她穿着一件条纹毛呢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扎成了马尾,如云一般的在耳朵侧面垂落,微风轻轻吹佛起了她的发丝,乌凝凝的眼睛低垂着看向地面,他打量着她的表情,这个女人似乎是想着寻找机会离开这里。   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他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那高大的身影顿时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她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乌黑的眼睛快速地眨动着,只见到丹尼尔和托尼已经欢呼着举着他们的木头剑,一溜烟儿地冲进了院子里,大概是要向父亲汇报辉煌战绩。碧云假装他不存在,定了定神,俯□子对着小杰米说:“我们回家去吧。”说罢,便领着小男孩的手,有些强硬地把他拽走。   “回家说好么?”他猛地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拉向自己,在她头顶轻声说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请你放开我。”她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是他的力道太大,抓地她的手腕很疼,她的眼角闪着泪花儿。   “不要闹了,回去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他的语气尽量放地轻柔。   “放开我。”碧云错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在你上司家里丢丑的话。”   “蠢女人,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那我们就这么站着吧。”碧云僵直地立在原地,小杰米有些无所适从,眨动着蓝色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仰头望着这一位他非常熟悉的英俊非凡、不拘言笑的叔叔,又瞅瞅平日里温柔如水,此刻却冷着一张脸的碧云,或许孩子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他指着她的额头,脸色陡然变青像是要发作,事实上,在刚刚确定了就是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怒不可遏了,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中遇到了她,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超出理性的疯狂事来,然而这个特殊的地点让他硬是压抑下了所有的情绪,和颜悦色地劝说她。她那异常冷漠的反应却让他错愕不解,甚至有些陌生,这个小女人应该是哭哭啼啼地质问他,而不是这样冷静和无动于衷的,不仅是要逃离他,还企图利用他的这种担心来威胁他。他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就要不可遏制的爆炸开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场合和措辞,刚要开口,余光却撇见了府邸的女仆正冲着大树这边跑来,并且隐约听到那个女人在喊着“弗里德李希先生,汉娜夫人请您过去……”,他知道没有时间跟她在这里耗下去了,“好吧,你等着。”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转身而去。   午宴开始了,可以看出来主人特别安排了一场盛情的款待,从红酒的架子到鲜花,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司令坐在了主人的位置上,他的身边是两个在狼吞虎咽的男孩,坐在女主人位置上的自然是汉娜夫人,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子,一面优雅地用手绢抹着嘴角,一面轻轻呵斥那两个饥肠辘辘的在抢夺食物的儿子。他则被请到了客人的席位上,管家和仆人们分立在两侧为主宾服务。   从开席不久,司令就一直不断地对着他说话,“……元首正在找寻最终的解决方案。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转交给我们来办。”   “那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目光望向他的上司,这个身材略胖的有着一抹小胡子的男人。   “这几天迪特里希的传令官经常来这里,”司令略停了下,接着说:“他也是那个意思,并且听说已经得到了口头的授权,将由他的部队去具体执行。”   他点点头,垂下眼睛,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峻,冰蓝色的眼神却在暗中闪烁着,从刚刚开席的时候,他的心就很乱,听汉娜夫人向司令说起小杰米还是不适合同大家一起就餐,就让他在房间里用餐,司令并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表示答应。他猜想她一定在照顾着司令的小儿子杰米,但是这72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么会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和司令的小儿子在一起,这些经过都是他一无所知的。他隐隐皱着眉头,几次想要开口,找个合适的话题来探问关于她的事情,司令那喋喋不休的言论却让他无法插嘴,与此同时他努力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因为或许刚刚在院子里,他单独拦下她,有些失态的表情和话语,已经被什么人发现了。   他抬起眼睛,冰蓝色的眼底那暗沉的光扫过情绪有些激昂的上司,“他大骂国防军的将军们是一群蛀虫和可耻的叛国者,可也并不见得他多么信任我们,在他眼里,或许我们远不如他那个风流倜傥的小舅子值得信赖。”   司令说完了那话,那对不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他,他明白自己得说点什么了,于是他身子微微向前挺,右手下意思地整了整面前的白色餐巾,“上次的会议已经证明了帝国和党卫军的实力,这必然也是一个好的契机,向元首展示什么是党卫军的绝对忠诚和荣誉。”   “你说的对,盖尔尼德,这正是我所想的!”司令笑了起来,望向妻子,“汉娜,最近你有没有见过伊芙女士?”   “上周末我们还一起去骑马了。”汉娜夫人挑挑眉毛,美丽的蓝色眼睛扫过了对面那位俊美的年轻的客人,唇畔浮起浅浅的笑意,又转眼看向她的丈夫。   “那真不错,要好好把握这个女人,在这个问题上,你比我们都有优势。”   “不要诋毁我们的友谊,伊芙她是个直率又开朗的人,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去探听口风的。难道今天不能聊点别的什么话题?对了,盖尔尼德,你上次与霍夫曼将军的女儿,克里斯汀娜小姐见面,你们进展的怎么样了?”汉娜夫人转头望向他。   “一切顺利,托您的福汉娜夫人。”他握着玻璃杯子,轻轻浮起嘴角报以微笑。   “原本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由霍夫曼将军负责的,”司令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妻子,“汉娜亲爱的,你离那些犹太人远点。”   “你说穆塞尔?他是我的裁缝,而且已经服务了20年了,从他的父辈开始,就为我的母亲做衣服。”   “难道整个帝都找不出一个日耳曼人的裁缝了么?”   “你不能否认,他们的手的确是比那些笨拙的雅利安人巧上百倍。”   “夫人,我想司令的意思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他嗅到了席间已经有些火药味了,依照他以往的经验,这位美丽的夫人并不会给他脾气有些古怪的上司留多少面子。   司令拜拜手,并不赞同他的话,“这不仅仅是安全问题,如果雅利安民族的血统和其他劣等民族的血统相混合的时候,那么支持文化的种族,必定要趋于没落,从过去的历史来看,就是这样。”他咽了口酒继续说:“假如我们把人类分为文化的创造者、保持者和破坏者三类,那么,唯有雅利安人种,才有资格作为第一种的代表。雅利安人是征服者,征服了低等民族,长此以主人自居,他们还是文化的维护者及陪护者,但是,雅利安人放弃了本身纯粹的血统,那么他们所有的养尊处优的权利,也就跟着失去了,人类的覆亡,并非是因为战争的失败,而是丧失了纯粹血统所独有的抵抗力的缘故。”   汉娜夫人耸耸肩膀,对于丈夫的这些长篇大论彷佛已经是烂熟于心了,他略低着头,垂着眸子,像是在安静地聆听。以往他一定也会接上一番话语,但是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附和的话来,哪怕单单是点头微笑,都显得如此艰难。刚刚那一幕反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如云一般的乌黑的发丝缠绕着他,还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挥之不去。他在心里冷笑了声,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没有时间去分析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必须得让她在第一时间离开这里。   “给我!”“那是我的!”两个男孩突然间叫了起来。   “你们两个,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发出声音的,这样对客人不礼貌!”汉娜夫人轻声呵斥了在争抢一块肉肠的男孩们一句。   “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萨沙,请问厨房还有腊肉肠么?给两位少爷多拿一点来。”   “有的,先生我这就去取来。”女仆点头答应着,向厨房走去。   沉吟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丹尼尔和托尼他们两个的剑术的确是大有进步,我今天还看到了杰米,这个孩子还是那么瘦弱,他的胳膊受伤了么?”他让自己的神态轻松,口气也是随意的,彷佛是无意间提到了这个话题,但是在心里已经重复了许多遍这些措辞。   一探到了杰米,司令似乎是有些感叹,“真是难以想象,同样是一个母亲,孩子的差别却如此之大。”   不等汉娜夫人开口反驳,他抢先一步接过了司令的话,“先天的不足可以通过后天来弥补,如果不是这样,元首就不会反复强调体育锻炼的重要性了。”   “这话说的对极了!他就是缺乏锻炼。”   53第四幕—1剑术教练   受了汉娜夫人的嘱托,碧云不得不看护着小杰米跟哥哥们一起练习剑术,她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余光瞥见他装模作样的指导了两个大男孩一会儿,便把他们两个支到树林的空地里去相互砍杀练习。又拿着一柄小木头剑,递到了杰米没有受伤的那只小手上,只用了三分钟,教了这个男孩子一个刺的动作,杰米显然很快就领会了,于是他让小家伙对着大树练习。碧云开始有些紧张,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孩子们都被他安排地妥妥当当了,他显然是一个如此不尽心的教练,并且醉翁之意不在酒,像只在寻觅食物的狡猾的狼,左右环顾了一会儿,轻挪着步子靠近她。   “我们谈谈。”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脑后说。   她僵了一下,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到底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他的语气温和,那话却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不过这话并没有让她动容和退缩。于是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用一种略带宠溺的口吻说:“跟我回家。”   “不,我不想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她想佯装的很冷酷,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那么,随便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待在这里。”他发现自己的火气迅速蹿升了,手掌用力地握住了她,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白色毛衣,嵌入到了她柔弱无骨的肩膀里。看到她皱眉,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痛楚难忍,他又放松了力道,“亲爱的……”   “不要这样叫我,我从你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爱情。”她反驳他。   “你说什么?”他的眼角颤动了一下。   “从你的身上,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爱情。”她接着说,“虚伪和欺骗,那不叫爱情。”   他僵了几秒钟,“好吧,我不想在这里跟你争吵。”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哄她,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理屈词穷了,“但是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不,我不会,”碧云刚要拒绝,小杰米跑了过来,他也猛地转头看向那个孩子,只见杰米一脸委屈难诉,原来是他手里的木头剑断成了两截儿。   他低头检查着这柄断了的小木剑,可能是这把木头剑的质量并不是很好,从中间一个受力的点开始劈裂了,显然这柄剑已经废了,没有修复的可能,他皱着眉说到:“你的力气倒是不小。”   “走吧,杰米,我们回房间里去,我给你弹琴好么?”碧云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打着小家伙衣服上的灰尘,温柔地笑着说道。   他仍然是低头俯视着手中剑,当听到了她口中说出“弹琴”这个词的时候,冰蓝色的眼睛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只见她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杰米的小手带,向着屋子的方向走去了,小家伙走了几步转回头,用蓝色的玻璃珠般的大眼睛望了他一眼。   陪着小杰米吃完了中午饭,又让他自由地玩了一会,该是午休时间了,碧云突然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她打开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白色的纸,折的很整齐,只见上面画着一只小鸽子,扑闪着翅膀向着一栋尖顶的小房子飞去。碧云立刻明白了,这封信,一定是他偷偷派人送来的,她清楚他并没有离开这栋府邸,就像昨天那样,汉娜夫人一定会盛情招待他在家里共进午餐的。   她凝视着信上那只小鸟,耳边彷佛回响起他用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宠溺地叫着她名字。她不想再受那声音蛊惑,于是狠了狠心,把这张纸撕裂成两半,重新塞回到了信封里。   在午宴之后,他向主人告辞正离开,趁着好客的女主人去厨房吩咐茶点的时候,她似乎是无意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从餐桌上拿了一些切好的水果,他狐疑地盯着这个女孩,只见她低垂着头,在他面前扔下了那个熟悉的白色信封之后,便捧着水果盘子上了楼梯。   第二天一早,他又来了,比一个真的体育老师上课还要准时。这一次,她没给他机会面对着她,哄骗或者威胁她,她站在离他们练剑的那棵大树十几米远的池塘边上。今天他教的非常卖力,碧云看到两个大孩子在围着他跳来跳去的,像是得到了赞扬。小杰米也开心地拿着他的新的木头剑,迈着步子向碧云跑来。她看到小家伙满头是汗,急忙拿出手绢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儿,柔声说:“不要这么快跑,你的左手还不可以动,知道么?”   正准备回屋子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把她的手绢吹到了池塘里。那根丝质的绣花儿手绢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也算是用的顺手的心爱之物。   “我的手绢。”她一声轻呼刚刚出口,他就已经踏入了池塘里,水并不是很深,只是颜色污浊,不知道在这个泥塘里积攒了多久,为了捞到那条手绢,他逐步地深入,水越来越深了,直到没过了那黑色皮质靴子的沿口,迅速地灌到了裤子里,他顾不上这些,俯身探出手臂,终于还是勾起了那条手绢。   他把**的手绢递给站在岸边的碧云,她怔了下,却没有伸手接过来,低头拉起在一旁傻乎乎地站着的小杰米,扭头向着屋子走去了。而他,就那么尴尬地立在污水潭的中央。   午餐之前,她又在床上发现了那个白色的信封,那信纸上的内容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那个被她一撕两半的小鸽子,用一道胶布粘了起来。看到画面上这只有着深刻裂痕的的鸟儿,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感伤,眼泪又掉落了下来。她抽泣着回想起那天在那个高档的咖啡店外面看到的一幕,自己的心就是这样碎成了两半儿。   汉娜夫人让管家为他找来一条新的黑色马裤,他把在壁炉前面烘干了的靴子重新换上,夫人一面吩咐厨师准备午餐,一面笑着问他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跌落到了泥塘里。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下,抬眼看见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个娇弱的女孩的身影闪过。   碧云趁着大厅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在二楼的走廊上把信封扔了下来,当他接住这纸飞机一样飘落的信笺的那一刻起,就感到手里的这封信有些不对劲了,于是他拆开信封口,迅速向里面扫了一眼,只见那张信纸已经变成了碎纸屑。他的眉头隐隐簇了起来,并没有说话,把那信封塞进了怀里,转身离去。   碧云回到了杰米的房间,从窗子里望着他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出了院子,消失在道路尽头,小杰米扯扯她的裙子,她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后天,我们就要去医院复诊了。如果恢复的好,就可以拆了石膏。”   深夜,在哈维尔河畔的一所静谧的别墅里,房间的窗子都是黑洞洞的,只有三楼的书房透出隐隐的灯光。黑衣的男人端坐在黑色的椅子上,用修长的手指展开一个白色的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像是雪片一样抖落在黑色的办公桌上,面对着这一堆白色的纸屑,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深陷在眉弓里的蓝色眼睛也闪着寒光,“竟然撕的这么碎。这个蠢女人!”他咒骂了一声,而后果断地抓起了桌子一角的电话。   “谁在值班?”   “长官,长官您好!是蒂姆·艾尔斯特纳少尉,请您吩咐。”   “少尉,请帮我转接刑侦技术处的弗兰克上尉。”   “是的长官!”   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您好,长官!”   他自知应该给这位深夜值班的经验丰富、工作勤勉的下属问候上一句,只是此刻没有心情多说别的,直截了当的开口。   “弗兰克,我想咨询你一件事情,”他略顿了顿说:“是这样的,我手头有一份重要的纸质文件,被粉碎了,如何复原?”   “粉碎了?请问粉碎到什么程度?”   他随手拿起了写字台上的一把直尺,量了一下。“每张碎片直径大约一个厘米。”   “恐怕……只能人工拼对了,但是……”弗兰克上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电话那边一声干脆的“谢谢。”,接着就被挂断了。   他从别的房间找来了三盏台灯,分别放置在桌子的三个角落里,这些台灯从不同的位置把这个写字台照亮,又在台面上平铺了一张用于绘图的黑色大纸。在案头整齐地排好了镊子、放大镜和胶水、用于标号的铅笔。   “好吧,现在开始。”他掐灭了烟,端正了身子,喃喃自语。   从十天开始,他全神贯注地做这件事,完全地沉入了其中,直到落地的大钟响了三声,时间是午夜三点了,那些碎屑已经被他拼对上了一多半,黑色的大纸上,差不多完整地呈现出了图案,只差一只鸽子的翅膀。   他揉揉额角,这几盏台灯的光聚合在一起,照得他眼睛有些酸痛。他想自己并不适合案头工作,自从他调任帝都之后,在办公桌前坐的久了总觉得视力不如以前。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小茶几旁边,自己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后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瓷杯子,踱步到了落地的窗子前面,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   窗子外面的风很大,他想起了在这种闪电暴雨或者是狂风大作的天气里,那个小女人都会像只胆小的兔子一样,瑟缩在他的怀里。如今,她躲在这座城市里或许是唯一一个他知道却动不得的地方。   “真他妈的,该死的蠢女人。”一想到这些,就让他陡然间火冒三丈。他在心里又骂了无数次,最后深吸了口气,压抑下了这股怒火,重新坐回到了桌子前面,用镊子夹起一张纸片,在灯光下,仔细比对着纸片锯齿的接缝   54第四幕—2英雄救美   完成了分内的“教学”任务,他找了个借口又多待了一会儿,端坐在沙发上,与对面举止优雅的汉娜夫人闲聊上几句,余光却不时地扫过二楼的楼梯口,总觉得今天她的反应太平静了些。   “夫人,请您接个电话。”女仆把汉娜夫人叫到了二楼的卧室里。他抬头又望向楼梯口,只见她牵着小杰米的手,下了楼梯,向厨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向客厅里望了一眼,于是他心领神会地起身,大步流行地尾随了过去。   他走近了厨房门口,只见里面并没有别人,他冰蓝色的眼睛豁然一亮,因为那封信就握在她的手里,只见她俯□子,突然捏着小男孩的耳朵,做出一副穷凶恶极的表情:“如果你下次让我在床上发现这种信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便当着他的面,把那个白色信封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愣了愣,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左右环顾了一下,咬着牙并没有发作,迅速地俯□子,拾起了垃圾桶里的信笺揣到了怀里。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等待明天了。   小杰米望了他一眼,又揪了揪碧云的裙子一角,她正准备离开,却被这个小家伙缠住了。“怎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男孩抬起手,指指厨房柜子顶上的那个铁皮罐子。碧云知道了他是想吃饼干,可是午饭刚刚吃过不久,她皱着眉头问到:“你又饿了么?”   小男孩点点头,露出小虎牙,抱以微笑。   碧云抬头看去,那个食品柜子很高,依她娇小的身材根本够不到,于是她四处找着椅子。而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站在旁边,很绅士地打算帮忙。可就在他抬起胳膊,指尖就要触到那个饼干桶的时候,碧云却已经搬来了一把椅子,“咔嗒”一声端正地放在了他的身前。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步,守在碧云身后的小杰米跟这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碧云纵身一跃,灵巧地跳到了椅子上,伸出修长的双臂够那个蓝色的铁盒子,她双手捧到了盒子,回头朝小杰米得意地笑了下,刚准备要跳下来,却发现在橱子里面有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只听见“吱”地一声,有两个灰色皮毛的东西在橱子里面跐溜乱窜。   “呀——!”她放声大叫了起来,“有老鼠!”脚下一打滑,不仅丢了手中的饼干桶,整个人眼看也要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迅速地展开双臂,一手拦腰接住了她,一手扶住了那个掉落的饼干桶。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入了他的怀抱里,碧云有些惊魂未定的,只觉得周身被他特有的强悍而霸道的气息笼罩了起来。   他隐隐蹙着眉头,放开了她,上前一步,打算去除掉那些害她受了惊吓的罪魁祸首。对付老鼠自然不能用剑,于是他顺手拿起扫帚去追打两只老鼠,它们从壁橱里逃窜了出来,碧云被四处乱窜的老鼠又吓得连声惊叫了起来,干脆再次蹦到了椅子上,可是这些老鼠似乎有着灵性,知道谁是强大的对手,谁是惧怕它们的懦夫,有一只竟然撞到了椅子上,就在它准备往上爬的那一刻,只听“啪”地一声闷响,这只不知死活的老鼠被他手中的武器命中了,立刻毙命。碧云看到那被打地粘成一团血迹,还在瑟缩着小腿的老鼠,“哇!”地一声又叫了出来。倒是小杰米表现的勇敢,躲在后面抱着他心爱的饼干桶,咧着嘴吃吃地笑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可爱表情。仆人们听到了动静,来到了厨房里,追捕那只逃逸的老鼠。   汉娜夫人感到很纳闷,隐约感觉到平静的生活突然掀起了些波澜,总起来说,这几天的假期过的不错,即使是她的丈夫每天忙于公务几乎不见人影,丹尼尔和托尼还是一贯的调皮,最让她高兴的是小杰米,他的伤恢复地很快,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时不时能看到他的笑颜,或许真的是体育锻炼的功效。可汉娜夫人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小家伙在秘密地忙碌着些什么。每天早晨九点整,她丈夫的同僚,那位贵为帝国上将的俊美如神的男人,会准时来教她的几个儿子练剑,每天下午四点整,这位年轻英俊、高大魁梧的传令官都会带来一份最新的文件。   汉娜夫人正在热情地接待这位年轻的军官,小杰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威施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一亮,“哈,杰米,你好!要不要跟我去花园玩玩。”   杰米看向母亲,汉娜夫人温柔地朝孩子笑笑,又抬起头看向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紧跟着杰米跑下楼梯的东方女孩。   “去吧,亲爱的,凯蒂,请你陪着杰米一起去好么。”   碧云点点头,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汉娜夫人挑挑眉毛,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这个东方的女孩儿长的很漂亮,纵然是黄皮肤、黑眼睛,是她丈夫口中的异类,可她认为凯蒂小姐举止优雅,温柔乖巧,富有耐心,并且多才多艺,在这个问题上,她的闺中好友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她们都乐于看到高大英俊的威施尔与娇小可人的凯蒂并排着走在一起的亲密的样子,她啜饮了一口淳香而微酸的咖啡,心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儿。   女仆走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维,“夫人,您的电话,这次是艾薇儿女士打来的。”   汉娜夫人优雅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轻挪着步子走到了电话跟前。   把小家伙哄上了床睡午觉,碧云到后院的玻璃花房里,去取一束鲜花。汉娜夫人非常喜欢鲜花,所以就不顾司令的反对,修建了这个巨大的温室花房。在这里面,一年四季都能温暖如春,有最适宜的温度,充足的水分和光线,即使是那些最脆弱的花儿也能无忧无虑地尽情绽放。   “香槟玫瑰……”碧云喃喃自语着,在盆栽边蹲□子,用一把黑色的铁剪子去剪花,小心地避开了花茎上的刺儿,“一朵,两朵,三朵,”不一会儿,她身边已经攒了十六朵淡粉色的玫瑰。她找了一张牛皮纸,想要把这些花材包起来,带回去刮刺、修剪、清理。   “玫瑰,爱情的象征,可是偏偏有人要把它摘了下来。”一个略带沙哑充满了磁性的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这个男人不知道何时突然冒了出来,就在她的身后藤椅子上。碧云下意识地向着花房的大门跑去,却发现大门被从外面锁上了,怎么都打不开,她转头冲他质问了一句。“这又是你的阴谋?”   他咬唇哼笑了声,“宝贝,别那么认真,那并不是什么阴谋。”说罢双手交叉了起来,翘着修长的腿,悠然自得地坐在藤椅子上,微微眯起的冰蓝色眼睛里流露着玩味的光,似乎在欣赏着她的局促不安。   “我才不相信,杰米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不是你的哄骗和利用,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并没有哄骗和利用他,我们只是平等的交换。”   “交换?我看到了他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铁质打造的小佩剑,”碧云的声调不知不觉间提高了,“你怎么能给小孩子那种锋利的东西?!”   “是么?原来被你发现了。”他哼笑了声,挑挑眉毛轻描淡写地说,把放置在桌子上的佩剑抽出来,放在眼前,反复打量着那锋利的开刃,又用手指弹了弹剑身,发出刚性的脆响。“要知道,每个男孩子的心目中,都有长大后成为一名骑士的梦想,而想要成为真正的骑士,必须要从小开始培养。”   碧云气鼓鼓地站在原地,瞪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的可恶嘴脸。   “好了,不要闹了。跟我回家,我会好好向你解释,这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他环顾了四周,“你自以为很聪明是么?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我也说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咬着嘴唇说。   “那么小雨点呢,你忍心抛弃了它么?”他湛然的蓝眼睛望向她,温和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认真的,“你不在的这几天,他很伤心,整夜整夜不睡觉,呜呜的叫。”很明显,他在模仿着她的语气以及她曾经说过的话。   “盖尔尼德,你不需要这样,我不会再被你的甜言蜜语迷惑的。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伤害,可是到头来伤害我最深的,就是你。”   “为什么你总是不能信任我?”这一次他的语气是冰冷的,和那眼睛里湛然的寒光如出一辙。   碧云一怔,紧接着反问他:“那件事是我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难道你要否认么?”   他从藤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大手捏住着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彷佛能将她揉碎了,“你这个笨丫头,枉费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清楚么?就算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也未必就是事实,真相是要靠心去感受的。”   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她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我……”,她被迫与他双目对视,能望进那冰蓝色的眼底。   “放开她!”   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他猛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破门而入,快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党卫军的制服的不速之客,他很英俊,金发碧眼,这身合体的黑色军装穿在他的身上,显得越发帅气,但是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对方的英俊,当他扫过领子上戴的两枚军衔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年轻的中尉军官,那个佩戴在胸前的勋略带也并不华丽,可见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   “这位先生,您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么?!”   他不免有些诧异,眉头隐隐皱起,却还是放松了她的肩膀。   “麦克斯。”碧云有些为难地开口,“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威施尔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鹰,保护着自己的幼雏那样,展开臂膀护在这个娇小的东方女孩前面,“凯蒂,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碧云看向威施尔,又望了一眼,这种麻烦的对峙场面让她担忧了起来。   “你是谁?”他立在原地,冷冷地问。   “你问我?我是党卫军旗队的麦克斯·威施尔中尉。”威施尔看着眼前这个高挑俊美的,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男人,干脆地回答到。   “旗队?”他浮起唇角哼笑了声,“很好,党卫军旗队的威施尔中尉,难道你的长官,迪特里希司令他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他一边冷笑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点着对方那健硕的胸膛,在那件黑色的制服的右胸上挂着一枚银色的崭新的鹰徽。   威施尔挑了挑粗浓的眉毛,那双如星光般粲然的绿色眼睛里,满是不屑一顾的神情,“不管你是谁,事实摆在眼前,这位女士她不想跟你走,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休要怪我不客气!”   “你说什么?!”对付老谋深算的谍王凯利斯,他一向是胸有城府、应对自如,面对墨菲斯那只狡诈的狐狸的挑衅,他也能够坦然自若,但是这个毛头小子却几句话就能让他气结。   “将……”,雅各布上尉突然出现在花房里,在刚刚他踏入这个花房的时候,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里面正在发生着不同寻常的一幕,他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的将军和一个高大的党卫军中尉似乎发生了一点争执,还有那个站在高大男人身后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上尉走到这位尊贵的长官身后,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上头的命令,请您立刻到元首行宫。”   听完了下属的汇报,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压抑着胸中的情绪,指着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的鼻梁,并没有说一个词,指尖却在微微颤抖,而后那鹰一般锐利地眼神落到了碧云的身上,“你给我听好了,离这个笨蛋远点!”   说完这句话,他便利落地转身而去,雅各布上尉小跑着紧随其后。他钻进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里,雅各布上尉为他关好了门,进到了驾驶室,朝后座上的看了一眼,说到:“非常抱歉将军,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把您的制服带来了。我是想您没有时间再回到办公室去换衣服,所以就……”   为了运动起来更加方便,他从第二天开始就换上了一套运动装,并没有穿他的制服,他的脸色阴沉,并没有回应雅各布上尉,径自拉开了运动服领口的拉链,三下两下就把衣服和裤子褪了下来,顾不得身上仍是有些汗湿的,换上了那件叠放整齐的褐色衬衣,穿上黑色毛呢的马裤,扣上了链接裤子的背带,调整一下松紧,又踏上皮靴子,对着后视镜系着黑色的领带。   “刚刚那个高个子是谁?真是个傻小子。”雅各布上尉把后视镜的角度稍微调整了一下,一边缓慢地开车,一边微笑着说到。   他仍旧是没有回答,脸色却更加阴沉,伸手取了那件同样整齐叠放着的黑色的制服外套,展臂穿到了身上,又从盒子里抽了那条黑色的皮带围在了腰间,扣上腰带的金属扣,系好武装带,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浅金色头发,压上了黑色的帽子,完成了这一切的装扮,他最后又望向了后视镜,整了整带着三片橡树叶和两枚星的上将领章,面无表情地问到:“上边有什么指示?”   “你没事吧,凯蒂。”威施尔目送着那位不可一世的男人和那个瘦削的上尉军官走远,打量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女孩,“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是谁?刚刚他伤害你了么?”   “不,没有,他没有伤害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碧云有些费力地澄清着,威施尔一定认为是他要图谋非礼。她很清楚他的个性,这次如果不是雅各布上尉突然有急事把他叫走的话,后果便不可想象了。   “那是怎么回事?”他关切地追问。   “麦克斯,感谢你的好意,总之你不要管这事了,你也管不了的。”碧云匆忙用牛皮纸包好了那16朵玫瑰花,抱在怀里,推开了花房的大门。   “凯蒂……”威施尔有些愣神地站在那里。   55第四幕—3归国的客轮   碧云带着小杰米去医院复诊,因为汉娜夫人早晨突然有客人拜访,所以就派司机开车,载着她带着孩子来医院检查,年轻的男医生正在给孩子做检查,碧云出了诊室踱步到了医院的走廊上,望向窗子外面的街道。   冬日,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萧索景色,尖顶的钟楼和建筑,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几辆军车开过,一队黑衣的巡逻的士兵。   这个国家,这座帝都,从来都不曾属于过她,在这里没有一片安身之地。千里迢迢地追到帝都来,全是为了追求心目中那一份真挚的爱情,事到如今,爱了又怎么样,背叛又怎样,总之,她跟他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便真的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依照碧云的观察,小杰米康复的情况该是不错的,等这次检查结束,再观察上几天,她便可以安心地向汉娜夫人请辞。下一步,便是坐长途汽车到汉堡,在那个国际港口有油轮可以返回祖国。   逃离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度,就该解脱了,可是一想到走,永远的分别,她的心还是骤然间紧缩了一下,就在眼泪要掉下的一刻,碧云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用布蒙住了头,其中一个托着她的后脑,紧紧捂着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呼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功的,她像是一只小鸡仔一样,被这些强盗蛮横无礼地拦腰抱起,快步送下了楼梯,显然是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一路上都有着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摸样的人接应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过了医院的地下室,从小门来到了后院里,把她塞进了停靠在院子角落里的一辆黑色车子里。   碧云挣扎着摘掉自己头上的布,张开眼睛。刚刚被蒙上眼睛的那一刻,其实她并没有十分的惊慌和恐惧,因为她几乎猜到了这次劫持的幕后指使是谁。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并没有错误,她被塞进了后座,那个不可一世的俊美的男人就坐在车子前座的驾驶室里。不等她开口抗议,他掉转过身子,用冰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说,“我的小鸽子,你离开的够久了,难道这是你送我的万圣节礼物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很显然你对这种追逐的游戏乐此不彼,可惜后天就结束假期了,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下去。”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愤怒或者暴躁的情绪,但是话语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回家。”他回身发动了车子。   “不,你不能就这样带走我!我走了杰米怎么办?!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里。”碧云有些着急了。   “哼哼,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使?医生?还是保姆?”他冷笑着嘲讽了她一句,从后视镜里瞄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面无表情地说,“即使你走了,汉娜夫人的司机还在前门,那个孩子不会再次迷路的,再说我的人也会看着他。”   “可我这样凭空消失了,汉娜夫人会怀疑的。”碧云深吸了口气,“还有你的上司,海因里希司令,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冽的光一闪而过,“不要试图跟我耍这种小把戏。”   她盯着后视镜中那张五官深刻的俊美的脸,反问到:“我有说错么?你那么急于把我从汉娜夫人的家里带走,难道不是出于你的私心么?!”   这一次他略停了一会儿才开口,低沉地说到:“我只是不想你遭遇危险。”   “不,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庇护。”   “如果没有我,你以为凭你自己的力量可以在这座城市谋生么?如果没有那张伪造的身份证件,你能够在汉娜夫人的府邸里自由出入么?或者你认为你弹奏钢琴的水平能够到凯姆交响乐团去当一名钢琴师?还是能跟随丹麦芭蕾舞团去帝国歌剧院演出你的芭蕾舞?再或者是想去找你的那个红十字会组织继续当个蹩脚的护士?告诉你,在这里,你连活下去都难,哪怕是一天都难。你这个刁蛮任性又冲动妄为的蠢女人,难道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积聚,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她很想说自己从千里之外的城市只身来到帝都,就是为了要跟在他的身边,但却心痛的说不出来。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其余的交给我来处理。”他放缓了口气,从后视镜里撇了一眼她乌黑的泪粼粼的眼睛,也垂下眸子说到:“至于霍夫曼将军的女儿,克里斯汀娜小姐,我的确是去见过她,那是因为我对总指挥的安排要有个交代。”他眉头簇动了一下,很想说她不该怀疑他,背地里翻查他的东西,跟踪他到了咖啡馆里,并且偷听了他的电话,但是彷佛有什么东西哽塞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口。   她咬着嘴唇,噙着泪,半晌才出声:“好吧,我答应跟你回去。但是你得先让我回到府邸里去,跟汉娜夫人辞行。”   他突然间刹住了车子,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给你24个小时,去处理这件事情,明天上午11点,我会派人去汉娜夫人的府邸东面的十字路口接你。”   这辆黑色的车子再次停靠在了医院的后门,碧云从车子里爬了出来,小杰米已经检查完毕了,医生为他拆除了石膏,碧云又问了几句,就带着孩子,从正门下楼,汉娜夫人的专职司机正在路旁等候着他们。   吃过午饭,碧云向汉娜夫人请辞,夫人非常通情达理,并且乐善好施,执意要司机开车送她到汉堡,并让管家去给她办理了通行证件。事实上,她在车子里答应了他,明天的中午会跟他回去,完全是个缓兵之计,她在下午1点钟就收拾好了行李,离开了汉娜夫人的家里,到达汉堡的时间是下午的4点,就在今天的傍晚,刚好有一班轮船是开往上海滩的。即使是被他发现了,这船也已经行至了公海上,绝没有中途折返的道理。   当碧云步入了轮船头等仓的时候,她还不太敢相信,此次的逃跑计划会如此顺利,或许是汉娜夫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位高官太太凭借着她的特权,直接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这个包仓里,总共就几个位置,不知道为何座位都空着,只在她的身边坐着一个黑发黄皮肤的男子,他有一张清瘦的脸,削长的鼻,薄嘴唇,单眼皮,目光却是迥然有神,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灰色国防军的制服,她第一次见到这身军装穿在黄种人的身上,从他的平直肩膀来看,他的身材也应该是高大的,国防军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有种别样的英武气质。   “你是中国人?”他的黑眸注视着她,问了一句。   “嗯。”碧云有些诧异地点头。“先生你也是中国人?”   “对,我祖籍在浙江奉化。”   “我们离的不远,我家在湖州,”她在这个国家只见过两个中国人,一个是孔芷伊,再一个便是对面这个男子,而他们竟然是同乡,“可你怎么会是国防军的少尉军官?”   “那真是有缘,不瞒你说,我目前在慕尼黑陆军军官学校学习,出国之前我就已经是少尉了。”他微微笑了下说道,“你呢,不远万里来欧洲,是游学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碧云摇摇头,“来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往事如烟,都是一场惘然梦境,如今要归国了,才是真的。”   “小姐说的对,大抵游子的心境总是如此。”他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碧云无心在与他言语,手扶在密闭的船舱那圆弧形的玻璃窗上,望向岸边。一阵阵汽笛鸣响过,邮轮开始起锚,准备远航了。   他也望向窗子外面,似乎是慨叹了一声,有什么情怀也是不吐不快,“听小姐的谈吐,定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如我们对对关于故乡的诗,如何?”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碧云不假思索地答道,“在嘴边的,就是这两句了。”   他越发的来了兴致:“古来游子诗不少,我却独爱这一首杜工部的诗: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那人不念诗文还好,听着这首故乡的诗,碧云觉得自己就像天空的云朵一样,飘零无倚。只看见船舱外那蒙蒙雾霭中,海岸线上的一座坐的尖顶塔楼越来越模糊,分不清是因为船走的距离远了,还是泪水已经迷蒙了眼帘。   身边的男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以为她是喜极而泣的,和颜悦色地宽慰道:“小姐何必伤感,十天之后便能与亲人团聚,岂不是乐事一桩?”   “是的,该是乐事的。”她低低地答道,又是两颗泪水自腮边滑落了下来。   “抑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他猜度着,“不如这样,既然我与小姐都是远渡重洋,又都是浙江同乡,也算是他乡遇到故知了!我赠你一件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表,递到了她的面前,“鄙人在政府里还是有些朋友的,日后归国有什么办不妥的事情,不妨找我。”   碧云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退还给他,“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这东西我少说也有几十块,在洋人的土地上,难得见到故乡的亲人,还是个诗情画意的女孩子。同舟共度一场,做个表记。”   她在手提包里摩挲了一阵子,最终却空手而出,“可是,我没有什么能送你的。”   “那就告诉我你的芳名吧。”   “我叫周瑛,小字碧云。”   “周碧云……”他朗声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好的很。”   碧云却于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滚落了下来。   男人被她惊地一愣,这样一个清醇美丽、楚楚动人的妙龄女子,梨花带雨般在他面前潸然泪下,谁能不动心,他本想劝慰几句的,可是见她越哭越凶,最后干脆嚎啕大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扣在玻璃窗上,胸膛顿挫着,那柔弱的肩膀却像是没有了气力,哭地委实可怜。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知道她听不进什么话,便摇着头,起身离去。   碧云长声地哭着,有太多的辛酸和委屈要诉诸泪水,或许在每一次都是在即将要失去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就像在浓烟滚滚的地下室里,她要与他天人永隔了,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心里原来已经有了他的存在;如今看着轮船越行越远,他们就要天各一方了,她的心里还是挥不散他的影子。她是爱他的,爱他的俊美的外表和骑士风度,爱他的刻骨浪漫和炽热激情。她畏惧他灵魂深处的黑暗和冰冷,又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心悸于他秉性中的自我矛盾和反复无常,却又无法放手。   但是她并不真正的了解他,在优雅的亚特兰蒂斯黑衣骑士的光环下面,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情真意切的,又彷佛从来不曾吐露过他的真心。他一直在苦苦追求着她,却始终都不肯正面问题。可她下决心离开,又何尝容易,一道碧水,割断了自己的后路,如今的自己,就是一条小船,在汪洋大海上飘荡着,前路也是苍茫无望的。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哑了,眼睛肿了,哭得没有一丝气力了,才不得不做罢。   突然间,一条叠地齐整的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碧云没有接过来,仍是低头抽泣着,这个男人真是热心,她缓缓抬起头。   56第四幕—4特殊的乘客   她揉揉眼睛,沿着那条手帕向上看去,那个江浙的同乡已经不知去向了,如今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长风衣,戴着一顶宽边的同样米色系帽子的男人,这身打扮像是一名普通的旅客。   那个男人身上是一件料质柔软的羊毛风衣,还是能显出他格外宽阔平直的肩线,他缓缓地摘下了头顶的帽子,她的心脏恍然间漏了几拍,单看他的轮廓,是那么熟悉的……   在那双毫无温度的蓝色眼睛对上她的那一刻,碧云还是忍不住“嗷”地一声惊叫了出来。   他凝望着她,灰蓝色的眼底彷佛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泪水突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次滚落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酸楚难当,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他垂下眸子,单手支撑在桌板上,把头凑近了圆弧形的窗子,打量着窗子外面那渐渐朦胧远去的海岸线,像是在自言自语,“这艘船是远洋客轮,从汉堡起航,途径几个城市,最终将开往东方的上海,这条航线每月只有两班船。”   “你……”她咬着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泪水也凝固在腮边。   他突然间盯着她,她被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吓得一缩,只见他挑眉哼笑了声,和颜悦色地说:“别怕,我不是来找你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哑哑的。   他没有回答她,慢条斯理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了下,喷出一口淡薄的烟雾,“我有公务在身。”   碧云疑惑地望着对面俊美的男子,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喇叭里响起了女性广播员那音调平缓、吐字标准的声音。   “各位旅客们,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因为一起突发事件,本次航行将暂时取消,航船将返回汉堡港口检修,何时起航另行通知,停靠港口期间请旅客们在座位上等候,不要下船。”   碧云逐字逐句地听完了广播,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垂下了冰蓝色的眼睛,两指夹着烟,轻轻地挑开桌板的烟灰盒,一边轻轻地掸落了烟灰,一边依旧是用那么平静的口吻,反问了对面那个呆若木鸡的女孩一句,“你想知道为什么会返航么?我的属下刚刚得到了一份可靠的情报,这艘船上被敌特份子安装了定时炸弹。”   “什么?炸弹?”碧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一切听上去都像是他的阴谋。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继续吸了一口烟,望向窗子外面,只见轮船已经开始掉转了方向,朝着岸边驶去。   甲板上穿着一身黑灰色国防军制服的东方男子,也听到了刚刚停航检修的广播,本来他就是归心似箭的,这个消息让他愈加烦躁。他拦住一个匆匆而过的服务员,询问了一下情况,得到的回复和刚刚广播上是一摸一样的,于是他准备回到船舱里,等待着航船返回。心想不知道那个柔弱的女孩,是不是也该哭得差不多了。   他进入船舱,沿着走廊下到了二层,远远望见有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在他的包厢的门口把守着,他立刻从这些人的身形和眼神上判断出来,他们是便衣的帝国秘密警察。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帝国里的军队,军纪严明、训练有素、装备先进,富有骑士精神和绅士风度,然而也有一个秘密的地下组织,这些特警是无所不在、无所不为的恐怖统治机构的爪牙。他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对于这些当局的鹰犬他丝毫没有好感。   “先生,请您到隔壁的包厢里待一会。”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便衣警察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我只是回我自己的包厢里。”他后撤了一步,身躯却很稳健,右手中握着自己的船票,在便衣警察面前亮了一下。   “少尉先生,很抱歉,我们在执行公务,请您配合。”另一个男人低声说着从怀里掏出铁牌,他扫了一眼那个黑色铁牌上的标号和鹰徽,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伫立了几秒钟,包厢里面非常安静,这些警察不知道在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虽然他不畏惧这些走狗,但是他也很清楚在这个地方,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他拨开高个的警察在自己胸口挡着的那只手臂,转身迈着大步向着甲板的方向走去。   包舱的门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外面的小骚乱传到了房间里,他在靠椅上纹丝不动地坐着,听上去两名精干的手下已经很快摆平了这点小问题,他掐灭了烟,不打算再跟她玩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冷冷地说:“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撒谎。”   她垂下乌黑的眼睛,不敢再正视着他,他的话让她心里有些恐慌。本来以为这一次接着汉娜夫人的庇护,可以侥幸逃离他的掌控,他突然间就出现在面前,让她到这会还是惊魂未定的。   “不过多亏我早有准备,派了眼线24小时在汉娜夫人的公馆外面盯着,不然也不会知道有只小兔子,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走……”   碧云觉得空气有些压抑,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再这样下去,糊里糊涂地跟着你,不如就让我走了吧,我可以不用伤心和失望,你也可以跟司令有所交代,不用费尽心机隐瞒着这段地下的恋情,那样大家都会好过。”   “好吧,我会回答你的疑问,不过在那之前,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压低了语气:“既然决定要走了,为什么要哭?”   她怔了一下,紧紧地咬着嘴唇。对面那双冷蓝色的眼睛在咄咄地逼视着她,她感到委屈,豆大的泪滴又落了下来。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他拿起放在桌子一角的帽子,“但是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总而言之,我一天不放你,你就一天别想走。”   她抬起头,挑目忿忿不平地注视着他的脸。   读懂了她的质疑,他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说罢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摊开手臂,示意她起身。   船只停靠在了港口里,阵阵透着寒意的海风呼啸而过,甲板上还是聚集了不少焦急等待的乘客,人群中有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男子,他的神色泰然自若、目光如炬。那两个便衣警察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过了一会儿,那个娇小的东方女孩也出来了,在她的身后几步远处,跟着一个穿着米色长风衣的高个男人,他非常英俊,深刻的五官带着明显的日耳曼人的特征,浅金色的卷发被甲板上的风吹得略显凌乱了。   在女孩将要下船梯的时候,金发的男子加快了脚步,绕在了前面,一手似乎是习惯性地把他的帽子托举在了胸前,一手紧紧地捉着她纤细的胳膊,扶着她走下梯子。那件长过膝盖的米黄色风衣虽然挡住了他里面的装束,但是在他大步走下船的时候,风衣开启地下摆却将里面那黑色的制服若隐若现,还有一双黑色的长靴子,显然是党卫军的打扮。   突然间岸上一阵大风卷过,甲板上人们纷纷用手护住头顶的帽子,男人把女孩顺势往怀里一揽,像是要用后背为她挡住沙尘的侵袭,女孩被他护住,先是安安稳稳地在他宽阔的怀抱里躲了一会儿,待风沙停息了,又反抗着推开了他的胳膊,挣脱开他的手跑下了船。   那个金发男人风衣的领口,因为他展臂的动作而绽露了出了一侧的军衔。黑眸的男子一定睛,暗自思量着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国家的不少高级将领,虽然与他们谈不上什么交情,这个男人的军衔是三片橡树叶和两颗星,这表明他是一位帝国党卫军的上将。看样子,那个叫碧云的女孩并不像是个囚犯,反而被这位将军呵护备至的,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了。   男子回到了船舱里,颇感无奈地笑叹了声,本以为此行归国有位佳人相伴,如今这个包厢真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突然他黑眸一闪,只见在对面的座位下面,掉下了一方手帕。他上去俯身捡了起来,隐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扑鼻而来,上面用绿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娟秀的字:雲。   被他押解着下了船,来到了岸边,又走了几步,碧云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靠在巷子里,驾驶室里没有司机,那个熟悉的身材瘦削的副官就笔直地站在车子旁边。   碧云看向雅各布上尉,他没有向她打招呼,利落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只是他那张依旧冷峻的脸上,似乎是隐忍着笑意。   碧云板着脸,驻足在这辆黑色的梅赛德斯旁边,雅各布上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不是十分情愿地上车,仍然是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上前一步,按住她的头,硬是把她塞进了车子的后座里,转身对着副官说到:“我自己开车回帝都,你去忙你的吧。”   “是!”雅各布上尉立正干脆地答道,向跟在不远处的两个便衣警察打了个手势。   他坐到了驾驶室里,脱下自己的风衣,里面那件黑色的制服外套露了出来,他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皮质武装带,把脱下来的外衣随意地团了几下,头也不回的就扔给了她。   碧云被迫把大衣接了过来,虽然对他蛮横不讲理的态度心存不满,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把这件厚实的羊毛大衣叠摊放在膝盖上,想把它叠整齐,她的手突然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枪!她心里一惊,小手急忙瑟缩了回来。   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扭动了车钥匙,开始打火。   “你不是想跑么?”他从镜子里撇了她一眼,只见她苦着一张白兮兮的小脸,呆坐在那里,“我告诉你一个最简便易行的办法,用那支枪杀了我……前提是如果你会开枪的话。”他发动了车子,沿着小巷子驶去。   57第四幕—5求婚(上)   天边昏黄的夕阳渐渐下沉,夜色初上,一轮苍灰色的月悄然升起在雾色蒙蒙的天空中。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开车,她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几次从后视镜里窥视着他,可那张俊美的脸孔上始终是不带一丝表情。   港口离首都有200多公里的路程,开了大约2个小时。他把车子停靠在离几家百货商店不远处的空地上,扭头对她说:“在这里等着,我去弄点吃的。”说完,利落地下了车子,走到车子尾部把车门反锁上,然后大步向商店走去,在他的手臂推开商店门的一刻回头望了眼,只见那个娇小的黑发女人,瞪着羚羊一般的大眼睛,神色有些惊惧地坐在车子后座上。   过了好一会儿,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身材狭长的男人,略低着头推门而出,一手夹着一根烟,另一只手里攒着一个牛皮纸袋子,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下意识地抬眼朝着车子看去,他怔了一下,因为透过车后座的玻璃窗子,看不到那个娇小柔美的身影,他挥袖把吸了一半的烟甩到了地上,加快了脚步小跑到了车子跟前,“砰”地一声用力打开了车门。   “啊!”蜷缩在后座上的昏昏欲睡的碧云,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男人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往后缩着身子,更加让人害怕的是他脸上那有些阴森的表情,还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来不及收敛起的寒光。   她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后座上,用他的那件米黄色的长风衣把自己裹地严严实实的,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无辜的表情,这个女人竟然还能睡的着。他冷哼着白了她一眼,把手中攥着的牛皮纸带子扔到了她的怀里。   碧云坐起身子来,他已经钻进了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她低头打开纸袋子的封口,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她隔着牛皮纸翻动着里面的东西,有几根香肠和长面包,在最下面还有两个沾满了白色霜汤的甜甜圈。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一看见香甜的东西,更加忍受不住了。   “你打算独吞么?”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碧云愣了愣,把手伸进油纸袋里,拿出一个甜甜圈,然后把这袋食物全部放到了前面的座椅上。   他突然刹住了车子,她愈发惊奇,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蠢女人,到前座来,你的架子够大的,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司机么?”他没有回头,口气虽然是冷硬的,却按捺不住火气,说完探出手臂推开了驾驶室右侧的车门。   晚上九点,车子终于驶入了帝都界内,但是他没有直接开回哈维尔河畔的别墅,而是在进入市区之前选择了另外一条她不熟悉的道路,夜里很黑,这条环山路上没有路灯,刚刚跟下山的一辆车子打了个照面,他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瞬间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大弯儿,继续颠簸着盘山而上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碧云紧紧握着车子的扶手,身体摇晃地厉害,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怕么?”他瞥了她一眼。   她转过脸,背对着他,这个男人向来如此,冷酷、蛮横、霸道不讲道理。   他把车子飞速开到了山顶上,再往上已经没有了路,山顶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和一片空场,他从驾驶室里钻了出去,又绕到了她的一边,打开车门,以命令的语气说到:“下车!”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倔强地坐着不动。   他俯身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从车子里拽了出来。   “放开我。”她握着自己被他攥疼的手腕,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跑到了中央平坦的空地上。   夜间温度很低,山顶的风很大,他宽阔的肩膀上披着那件米色的长风衣,而她穿的很单薄,从汉娜夫人家匆忙离开的时候,那身灰色的连衣裙子和一个毛线钩织的羊毛披肩。寒风吹头透了她的衣服,刺骨地冷。   他没有继续靠近,狭长的身子立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风吹起他披着的那件米黄色的长风衣的下摆。他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干冷的风很快就把他吐出的烟圈儿吹散了。   碧云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不用担心,这里没人。”他冷冷地说,似乎是无意识地插在风衣内口袋里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掏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   “是时候清算一下了,你和我之间的事。”黑暗中,黑色的枪在他修长的指间娴熟地翻转着。   “什么?”她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可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她根本无路可退。   “你这个蠢女人,你用你的小脑袋想想,这些日子你干了多少蠢事儿,最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在日历牌上留下一句‘再见’,然后偷跑。”或许是因为这里僻静荒无,他隐忍了已久的怒火终于开始迸发了。   “是的,我是不聪明,可也比虚伪的人强上百倍。”碧云又向后撤了一小步,抱着壮士断腕地决心出言顶撞他,分明是他欺骗了她,却每次都理直气壮的质问她。   他似乎是毫不顾忌她的痛苦,肆无忌惮地在伤口上撒盐,调高了声调说道:“克里斯汀娜是空军上将霍夫曼将军的女儿,你也亲眼看见了,她是个标志的美人儿,金发碧眼、健壮美丽,那颗勋章,是政府颁发的特别荣誉,代表她是个有着优秀血统的处女。”   她的泪水潸然而落,胸膛急速地起伏着,积郁的委屈终于也爆发了出来,“你把我当成是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人?!我连一个地下情妇都算不上,我是你的禁脔,你的奴隶。好吧,你想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要娶谁便去娶,我见惯了三妻四妾,用情不专的男人,”泪水在她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光,“只是如今,你又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在嘲弄我么?被你骗了,还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不,我没有骗过你!我已经解释过了,是你愚蠢透顶,一次又一次地挑衅滋事!一次又一次地怀疑和任性!”他突然间深情地注视着她,湛然的眼底看着她在发疯,她被他看地一怔,那双眼睛释放出的寒意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冰冻了起来,他却突然咬着牙厉声咒骂,“去他妈的帝国纯种处女!去他妈的种族条令!让那一切都见鬼去吧!”他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力道大的彷佛要拧断了她的骨头。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无赖!”她试图推拒着他,小拳头捶打在他的前胸。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的力气太大,在真正想制约她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那双近在咫尺的冰蓝色眼睛浑浊了起来。   她无助地啜泣了起来,她主宰不了,抗拒不了被他强按在地上,强行分开她的腿,灼热的**攻占了她的身体,也抗拒不了在被他攻占的一刻,心也跟着沉沦,或许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才是最最悲哀的。   ……   “宝贝,我爱你。”他喘息着,从她体内退出。   漫天的星光彷佛在天宇中旋转着,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半闭的黑色眸子里充盈着泪水,单薄的羊毛裙子里面是一双赤-裸的□的腿,身子下面是冰冷的地面,她的膝盖在刚刚的撕磨中,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属于他们的那座别墅,就在半山不远的地方,能看到舞蹈房的灯亮着,那所房子里,处处都充满了他与她欢爱的痕迹,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忘记了季节、时间,似乎一切都已经停止,只有男人和他心爱的女孩,他可以完全放松自己,她也可以陶醉于这种密不透风又小心翼翼的呵护。   可这一切叫□情么?她也曾经那样想过,从踏入天鹅堡开始,她苦苦建立的壁垒,开始动摇了,爱,彷佛是在空中,悬浮着的一座楼阁,她就像是月中的嫦娥仙子,住在上面,飘飘欲仙,忘记了尘世的所有。她不要这样,这不是她要的爱情,每次都是那么浪漫虚无的开始,以**的沦陷为结束,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婊-子。   他坐在地上,同样是衣衫不整的,制服衬衣在刚刚的厮打中被裂开了一道口子,金色的发也是凌乱的,显得有些狼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嫁给我!碧云。”   “什……么?”她环抱着胸脯,还沉浸在痛苦和挣扎中。   “嫁给我!”   碧云错愕地望着他,他这是在做什么,在向她求婚么?   他读懂了她的疑惑,“是的,我在向你求婚,我的天使,如果世间没有人祝福这场婚姻,那么让星星和月亮来为我们做个见证。”   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她呆呆地立在原地,衣裙不整,黑色的发丝也在刚刚的激情中散落了,被风吹的四散开来,可她真切的听见了他的声音,真切地看到了,俊美的男人单膝跪在她的脚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比夜空中的星星更加迷人。   “不,盖尔尼德,这太疯狂了,你,你只是被激情冲昏了头脑。”碧云连连摇头,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从来没有向他要求过婚姻,因为她很清楚,他们所要结婚生子的女人都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女人,她亲眼看到他跟一个出身“高贵”的淑女相亲,这一刻却跪倒在她这个异族女子的脚下。   他抬起头望向她,“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与你相识至今,就像是一场梦境,我无法说清楚什么是爱情,但是当爱情来临的时候,谁都无法阻挡。”   “我们的婚姻不会被祝福,不仅仅是这样,这件事根本不会被允许。”她低低地说,两行清泪沿着她的腮边滑落。   “我向来只做我想做的事,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批准。”他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你是帝国的骄傲和楷模,亚特兰蒂斯骑士团的统领,我在你们眼里,是个有色人种,异类。就像那些犹太人那样,是些要从这片土地上被驱逐的低等人。”   “是的,或许你说的没错,难道不能暂时抛开那些,只是一个男人,向他心爱的女孩,请求婚姻。”他压低了声调,嗓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是的,一度我很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遇见了你,我迷惑了,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此地,我只要你。”   “不,不仅仅是那样的,虽然你效忠的帝国和我的祖国没有直接为敌,我的父兄没有与你们作战,但是日本人已经侵略了我的祖国!我们不属于一个阵营,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是的,你说的都对,或许我会因此被开除军籍的。”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但是,我只想说,如果有一种方式,能够让女孩相信,这个男人是真的要跟她长相厮守的在一起,那么,就娶她。”   她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那坚定的光束,立刻驱散了她所有的阴霾与不安。   “我……恐怕真的不能够答应你。”她低着头,小声说着。   他盯着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他眯起眼睛,调高了声调:“是墨菲斯·珀尔那个卑鄙无耻的混蛋,还是那个笨蛋草包麦克斯·威施尔?”   “不是的!不是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嗔怪了声,心想这个霸道的家伙就听不得一个不字,片刻地迟疑都不行,连忙解释道,“人家的意思是……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自己个儿私定终身呢。”   他看着她一脸羞赧的表情,连声哼笑了起来,指尖捏了一把她尖尖的秀气的小下巴,宠溺地说:“好吧,等局势稳定的时候,我们去你的故乡,我会在你的父亲面前,真诚地向他请求,把他可爱的女儿嫁给我。”   “你说的是真的么?”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竟然允诺会到中国去,向她的家人提亲。   “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我的天使。”他认真地注视着她,收敛起嘴角的微笑,他怕如果带着一丝的笑意,这个小家伙都会以为自己在逗弄她,一向自信满满的他,突然间踌躇了起来,“可是……如果你的父亲不喜欢我怎么办?”   “这个……”碧云沉吟了半晌,父亲和祖母最恨洋鬼子了,当年八国联军占了北京城的时候,祖母义愤填膺,大病了一场,父亲送她去美国读书,也是为了师夷长技以自强,抛却他党卫军上将的身份和立场不说,单单是他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模样,明明就是个洋鬼子,族里的长辈们会喜欢他才怪哩。   “嗯?”他挑挑眉毛,似乎是从她迟疑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端倪,“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只能用明抢了。”   “哼,强盗头子。”她嗔怪了一声,调皮地吐吐舌头,有些时候,她挺喜欢他霸道不讲理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望向她,大手抚摸上她柔滑的脸颊,那乌黑的大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干,可是眼底却浮现着一抹羞赧的迷人的笑意,他抹掉她湿润的泪痕,迅速地勾起她的后脑,准确而又温柔地封上她的唇,她闭上眼睛轻轻回应着他的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他眉头轻锁,望向夜空。   “嗯。”她点点头,一颗冰心已经化成了一江融融的春水,乌黑的眸子中柔情闪动。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腕子,与她柔嫩的小手十指交叉着。他的手掌很暖,也很强劲有力。   漆黑的夜色中,远山如岚,星光闪烁,风吹拂起她黑色的长发和他浅金色的卷发。她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这里整座帝都的至高点,山谷的另一边,就是这个国家的首都,那里万家灯火,此情此景,如何叫她不动容,无论哪个国家和民族,男人给予女人最珍贵、最郑重的承诺,就是婚姻。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把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在念诗么?”他侧头轻声问。   “这是诗,也是誓言,代表我想跟你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她凝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睛,笃定地说。   “天长地久?”他重复着她的话,略略停顿了一会儿,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山下夜色中那点点灯火,有些暗哑地说到,“哼,什么是永恒?人只是茫茫宇宙中短暂的一瞬间,连这万年不会更动的星星也有消亡的那一天,我不信人在死后会有灵魂,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也不信人还有来世,就算真的有,我也许诺不了来世,但是我可以发誓,此时此刻,我是真心爱你的。”   她乌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那眼神一如孩子般天真。他的眼角抽动了下,深深回望向她,“我相信,终有一天,我可以携着你的手,沐浴在阳光之下,而不是像这样,在没有人烟的山顶。”他顿了顿,“但是在那之前,或许会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你要答应我,不要跟任何人,尤其是不要跟汉娜夫人说我们之间的事。原因,我想你很清楚,不用我多说了。”   “恩,我明白,我信你。”她点点头,再次温顺的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胸   58第四幕—6求婚(下)   空荡荡的山顶上,夜风冷的刺骨,但是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这件风衣虽然是秋天的款式,却为她挡住了寒风的侵袭,她的手很冰,心头是暖的。   他只穿了单薄的上衣,呢绒被冷风吹透了,最近他干的傻事不少,也就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次,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和这个天真的小女人坐在山顶看星星。   “星星好美。”碧云仰头望向天宇中,唇畔绽开微笑。   “那是北斗七星与北极星,中古时期的维京人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航行时,就是用它来辨别方位的。巴尔托洛梅乌·缪·迪亚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费迪南德·麦哲伦,这些航海家和探险者们,也需要这颗星的协助,它就像是一座灯塔,指引着勇士们前进的方向。”他的眼睛像是大海一样蔚蓝,虽然在她面前不常提起自己的过去,但是他突然很想对她说,为何他刚刚入伍的时候会选择海军,因为他向往海洋的宽广,乘风破浪,与任何恶劣的自然条件勇敢地搏斗,但是他抿唇微笑,并没有说出口。   碧云浅笑了下,没有沿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而是翘着小指头指着天际的另一爿,“你看那银河,是一条宽广的漫无边际的河,天河边最亮的两颗星,是牵牛星与织女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你又在念什么?宝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除了他的母语,他精通英语、意大利语、法语和俄语,可这个小女人动不动就来上一段蹩脚的东方的诗文来考验他的耐性,而且这次念的特别长。   “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说的是人间有个憨厚正直的放牛的小伙子,趁仙女下界沐浴的时候,藏了她的仙衣,织女无法飞升,于是他们便成了夫妻,还有了一对儿女,可是天条的秩序不允许他们相恋,织女被带上天,牛郎被罚在人间受苦,每年的七月初七,无数喜鹊飞到了天上搭成桥,他们才能相会,一年一次的相会。”   认真地听完了她的故事,他顿了顿,略清了下嗓子说到,“你讲的是个神话故事,所谓的银河,就是在晴天的夜晚,我们看到的天球中这条河一样的不规则的发光带,它是由无数恒星的光引起的。在古代希腊人眼中,也有类似的传说,他们认为那是由天后赫拉的乳汁喷洒而成的,但是十七世纪意大利的伽利略用望远镜观测到了科学真相。”   显然他还想继续说下去,那些有关于天文学的知识,却听见怀里的人儿闷哼了一声,他停住了,低头看着她。   “不跟你说了,”她往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米色风衣里缩了缩,“反正你也理解不了。”其实也不奇怪,这个家伙连中国字都不认得,怎么听得懂诗文的弦外之音呢。   他笑着凝望了她一会儿,突然间握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很抱歉,宝贝,这次求婚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玫瑰和戒指。”见她张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压低了音调微笑着说:“其实,我想给你更好的。”   “你给过我很多昂贵的礼物……”   “这个意义是不同的,”他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口干冷的空气,继续刚刚的话语,“其实我想给你更好的,作为我的爱人,我的妻子,分享我的荣誉和功勋,分享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碧云微笑着摇头,“我跟着你,不求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愿所爱的人都能平安。”   “平安……”他微微簇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的话。   她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呼了出来,注视着他的眼睛,用舒缓平和的语气说到:“所谓的平安,我的理解就是内心平静和现世安宁。”   他略低下头,沉默地望向山谷那边,那里是帝都的万家灯火,如同银河里的星光一样璀璨,人间的烟火与天宇中的星辰交相呼应着,看上去分明像是一步之隔却又是那么遥远,“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的衣服太单薄,我们回去吧。”   “恩。”她乖巧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头发突然被拽地疼了一下,侧眼看去,原来是那乌黑的发丝被风吹的有些散乱了,缠绕在他胸膛上的那枚金色珐琅彩的鹰徽上。   碧云忙用两手去扯自己的头发,想把发丝绕下来,不想却越缠越紧,本来柔顺的头发此刻不听使唤了,紧紧地缠着金色的鹰那笔直的双翼。他先是微微地倾斜着身子,垂着眼睛盯着她,任她去摆弄,见她似乎有些心急了想要强行挣断发丝,他才轻声制止了她。   他低头解开了鹰徽的别针,轻轻地从制服上的口袋上取了下来。平展在掌心,这只金色的鹰在月亮的光华照耀下闪烁着暗哑的光辉,就是这个小徽章和她的发梢打了死结。他用修长的指尖绕上她的发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纠缠的结。他没有重新别上鹰徽,而是把它放到了胸前的口袋里,揽着她的腰身,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   首都,一栋外观豪华气派的别墅里,三楼的几间卧室灯火通明。   “杰米,不要哭了。”汉娜夫人感到有些头疼,自从凯蒂小姐走后,小儿子的情绪就很低落,本来想安慰他几句,说着说着这个小家伙哭了起来。“待会儿你爸爸回来了,让他看到你哭哭啼啼的,一定非常生气。”   恐吓是没有作用的,小杰米愣了愣,哭地更凶了。   “他这是为了什么?”刚刚回来不久的司令,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三楼的房间门口。   “上帝,你总算回来了,去管管你的儿子吧,他从下午一直闹到现在。”   “他这几天跟着盖尔尼德学习剑术,不是有所进步么?”司令站在门口问了妻子一句。   一听到这句话,彷佛是触痛到了小家伙最伤心的事儿,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了。   汉娜夫人白了丈夫一眼,连忙走过去,俯□温柔地抱着孩子,“宝贝,别哭了,咱们不提练剑的事儿了,对了,你最近画了很多,为什么不拿给爸爸看看呢?”   小杰米一面啜泣着,一面去柜子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那是他的绘画练习簿。   “都怪你的母亲没有教育好你,总是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司令显然对于孩子的这个特长不敢兴趣,无奈地走进了杰米的房间里,坐在了床上,“好吧,好吧,让我看看这次画了什么?”   “他还是个孩子!难道你不能多鼓励他么?”   “我在看!”司令有些不耐烦。   “好吧,我们看看作品!”他翻开那本线订的绘画练习簿,突然调高声调,“哦!很棒,杰米,你画的很棒!”   汉娜夫人狐疑地看过去,在她的印象里,很少听到丈夫称赞小儿子,“这是画的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亲爱的,是骑士的故事。对么儿子?”   小杰米点点头。父亲揽过他娇小的身子,亲昵地抱在怀里,一张一张地翻着他的作品,用罕见的兴奋语气说道:“这张画的是骑士在比剑,战胜了对手!这张是骑士杀死恶龙,保护了公主!”   “我的儿子,画的好!”他抬头看向妻子:“看来邀请盖尔尼德来教他们击剑,功夫没有白费,这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杰米已经开窍了。”   “的确画的不错,而且是你最热衷的骑士事迹,这个金发碧眼的骑士非常像你那位英俊的部下。”汉娜夫人站在一旁,打趣地说。   “你看,汉娜,我之前说的没错吧!对于孩子的教育,就要从小为他塑造一个榜样!英俊的,强大的,无畏的骑士统领,像亚瑟王的圆桌骑士那样。”   “这张是什么?”汉娜夫人把翻到了最后一页,突然掩着嘴笑了起来,“哦,天呢,这个黑头发的公主画的多么像凯蒂小姐,娇小的可人儿。”   小杰米抬头望向母亲,似乎在表示着赞同,在孩子的心目中,没有任何种族的隔阂,年轻美丽的凯蒂医生就像个温柔、善良的天使。   司令的脸色陡然变青,他盯着那张画看了几秒钟,突然间把那张画撕了下来,窝成了一团,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地冲着汉娜夫人说:“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说过什么?你就不该雇佣一个黄种女人!该早早的让那些犹太人、茨冈人,一切有色人种,统统都滚出帝都,不,滚出帝国!”   “你没有必要这么生气,那只是孩子随便画画的……”汉娜夫人赶紧搂着吓得惊惧地张着蓝色眼睛的小杰米,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在脑海里终于把整件事串联到了一起,先前她只是注意到那个高大英俊的传令官麦克斯·威施尔和凯蒂小姐之间似乎有点暧昧的关系,却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人物,那个无比俊美的男人跟随她丈夫多年了,从一个上尉军官开始平步青云,一直升到了上将军衔,但是他到她的家里来做客的次数却寥寥可数,从来没有像这个万圣节假期一样,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曾经看到迪特里希将军那个英俊的传令官麦克斯·威施尔,偷偷地塞巧克力给小杰米,那么他那么做,莫非也是为了那个美丽娇小的东方女孩,汉娜夫人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会真的是那样吧?可是凯蒂小姐是万圣节才来到家里的。他们怎么会……”   “是的,你说的对,问题不在这里,这件事一定不是从这个万圣节开始的。”   司令从床上猛然起身,快步走到了会客室里,怒气冲冲地拿起了电话。   “你要做什么?”汉娜夫人吓了一跳,放开了小杰米,追着丈夫到了会客室里。   “我要把那个混蛋叫到这里来,当面质问他!”   “现在已经是深夜11点了。”   “就算是凌晨三点又怎么样?”司令不由分说地拨号了号码,但是响了并好久没有人接听,他怒不可谓地摔上电话,不顾汉娜夫人的劝阻,重新拨了一个号,这次是办公室的号码,他很清楚那栋大楼是有人24小时在值班的。   电话接通了,不等对方开口,司令吼了一声:“是我!”   “总指挥?!是,是您!”接电话的雅各布上尉吃了一惊。   “你们的盖尔尼德将军呢?他府邸的电话为什么没有人接?他人在哪里?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的,总指挥!”这句话没有说完,对方已经“啪”地一声扣上了电话。   雅各布上尉飞速地穿上了外衣,戴好帽子,他很清楚通常总指挥不会深夜来电话,即使是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盖尔尼德将军深夜处理,总指挥也不会以这种强硬的命令口吻对将军讲话。而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反常的暴怒,让他意识到只怕是有件事情不小心曝露了风声,那件他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事情。   就在雅各布上尉准备踏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桌子一角的电话铃声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59第四幕—7冬衣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整装出门了。   昨晚上他们手拉着手从山顶回到别墅的时候,她记得雅各布上尉在大厅里等他,好像是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事儿,但是看到了她欲言又止,他温和叫让她先回房间。她没有多问乖乖地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屋子里真可谓是一片狼藉,被褥倒是很整齐地铺着,只是那床被子似乎是几天都不曾拉开过。桌子上、地面上都是烟灰,看得她一阵心疼,可想而知这几天他是怎么渡过的。   他总是习惯性地在人们面前把自己的真实一面隐藏起来,他选择了这栋位于首都市郊哈维尔河畔的别墅,这栋房子四周都被层层密林围绕,从外面的小路上根本就发现不了它的所在,就连他的办公楼也是如此,帝国广场上有那么多彩旗招展的雄伟建筑物,他却把办公机关设置在了一座并不起眼的灰色水泥墙面的三层小楼里。想必在他情绪糟糕的时候,自然不会允许仆人进入这个房间。   于是碧云决定亲手来打扫。她拉开厚实的绒布窗帘,推开窗子,让满屋子的霉涩的味道被清新的阳光一扫而光。屋外干冷的空气也钻了进来,碧云打了个喷嚏,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开始打扫屋子,不一会就会暖和起来的。她按部就班地整理床铺、打扫台面、清扫地面。   碧云突然发现,桌子上一堆白色的纸张和信笺,上前去一看,她立刻羞红了脸,这个家伙竟然趁她不在的时候,把她的秘密信件全都翻了出来,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写下那些亲亲我我的肉麻的话的。本以为这些情书藏的很隐蔽了,都压在了衣服底下,如今可好,一封封的都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个遍,里面还包括墨菲斯临走前留给她的那封信。她把那一堆信纸都一封封地叠了起来,重新压到了柜子底下。   她走前弄的整整齐齐的衣橱,已经被他翻乱了。衣架、衬衣、领带和手套,都乱成一团,完全不是他一贯整洁的风格。   眼下天气越来越冷,他该换一件厚实的大衣了,从大衣橱里翻出一件黑色的毛呢制服大衣。把大衣平放在床上,她俯身去下面的格子里找那个印着Eldec公司标志的电熨斗,以往在家里的时候,见佣人们都是用铜熨斗烫衣服,弄不好就糊了,这个熨斗是能调温的,记得在北平的叔伯家里就有这东西,当时伯母还半开玩笑地说洋人的这些玩意儿就是好使。   她张开五指,一只小手平抚在大衣上,那厚实的羊毛料,斜纹的织里,一种独特的粗犷而又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或许是因为挂放的久了,大衣又太长,下摆有些皱了。她把大衣平展开来,加热了熨斗,从领子处开始熨烫。小心地避开翻领上挂着的军衔和两排金属的纽扣,以及袖子上的鹰徽,又把那白色翻领子格外用力地烫了下,压出笔挺的形状来。这大衣的料子好的很,作工也考究,褶皱很容易就烫开了,恢复了初始时的那般平整。只是这件衣服很沉,碧云费了点力气才用衣架把它挂了起来。对着阳光,用小指头抽了几丝黏在袖口的白色的毛线。   做好了这个,碧云的目光落到了柜子里,那里摆放着几双黑色的皮靴子,有马靴和长靴,这些里外全是牛皮的黑色靴子,底子是手工缝制的牛皮,他的身上总有一股皮革与烟草混合着的味道。碧云迎着太阳的暖光,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了鞋面上的浮灰,打上鞋油,再用软毛刷子擦了个遍,最后用一块柔软的绒布为那皮面上光。   “凯蒂小姐,是先生的电话。”女仆艾米丽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碧云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了大厅里,抓起了电话听筒。   “在做什么?”电话那边传来他的略点一点沙哑的充满磁性声音。   “恩……我在收拾屋子呢,”他的这个电话来的有些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不在的几天,有人把屋子弄的像是脏猪窝一样。”   “恩。”没有理会她的奚落,他清了清嗓子,答应了声,而后两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天气冷了,我想该……”他和她异口同声的说了这句话,彷佛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连句式和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先说,宝贝。”他的口气听上去像是忍住笑意,具有绅士风度地谦让着。   “天气冷了,我把你的长大衣找出来了,已经熨烫平整了,明天就可以穿。”   “谢谢。”他顿了顿,接着说:“现在是十二点一刻,我还要再处理一些事情,下午三点回去,带你买些过冬的衣服。为了节省时间,我一回到家我们马上走,好么?”   “恩,好!”她满心欢喜地答应。   “那么今天下午三点见,宝贝。”他又确认了一遍。   他准时回到了别墅里,她早已经收拾好了,在门厅里等他。   他亲自开车载着她,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到了市中心的店铺街,一直耐心地陪着她,在一家又一家的商店里流连,挑选到了傍晚时分。   夜幕初上,他们才最后一家店铺出来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花儿。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儿又小又轻,轻柔地从路灯昏黄的光圈里款款落下。   碧云先上了车,透过玻璃窗子看他几次从店铺的大门口进出,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和手提袋子搬运到了车上,这些盒子里面装的都是高档的成品女装和鞋包。他还在夏奈尔夫人的店里为她特别订做了一件水貂皮的大衣,需要等上一个礼拜才能够去试穿。   她安静地坐着车里,等待他干完搬运工的工作。外面温度很低,雪越下越大,车窗上哈出了浅浅的一层白色的雾气,这层水雾让她看不清楚车子外面的世界和他往返在车子与商店之间劳作的样子,她刚要用手腕抹掉水雾,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勾起小指头,在窗子上认真地勾画了起来。   他把那些盒子在后座上码放整齐,把最后一个手提袋子拍平,放在了最上层,快速地钻进了驾驶室里,“外面可真够冷的。”他哈了一口气,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插进了车钥匙,准备启动车子,余光撇见她在窗户上画着什么东西。他无声无息地把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   她突然觉得耳朵后面痒痒的,一扭头差点撞上了他高挺的鼻子,被他吓了一跳,嗔怪了声,转过头去继续在窗户上画画。   他用手轻轻拨开她的脑袋,看到了那画的内容,玻璃上画着一个小人儿,身子和脑袋很不成比例,骑在一匹同样不成比例的奇怪的马上,他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只见她一边捂着嘴巴开心地笑,一边勾着小指头在小人的头顶加了一行字母——“佳尼特。”   他抿紧了唇,眼睛里含着笑意,“佳尼特”是他的昵称,这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画的这么丑,不过他没有发出抗议而是探出手臂,挥动着修长的指尖迅速在玻璃窗上画出一个连笔的小鸽子。   碧云盯着这只小鸟儿,愣了几秒钟,也会心地笑了,她知道他是画的自己。她是他口中的宝贝,天使,小鸽子……她突然间想起,起先在汉娜夫人家的时候,她曾经赌气把那只信笺上的小鸽子撕成了碎片,然后恶狠狠的丢给他,那个时候这个高傲的家伙,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红一阵的,那副表情实在是可气又可爱。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儿,开始那次被她撕成了两半的信笺,第二天被他沾了起来,又被她撕地粉碎了,那么第三天早晨,他给她的那个白色信笺里装的又是什么。莫非是他重新画了一张……当日是性子上来,气不过了,如今想来有些后悔,真该看完了那信的内容,再摔到他的面前才是。   他没有她低着头,而是继续试着点火,或许是外面的温度太低了,半天没有成功,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响声。他的指尖节奏性地敲打着方向盘,像是稍有些不耐烦了,干脆把身子完全向她倾斜过去,一只胳膊将她揽在了怀里,一只手支撑在玻璃窗上。   她好奇他要画些什么,瞪大了眼睛看他一个劲儿地朝窗子上哈气,直到窗子上出现了一大片的白雾,她猜侧着或许他是要画个体积很庞大的东西。   碧云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期待他的表演,这一次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画什么动物,而是在小鸽子的旁边写了两个字,方方正正的中国字——“碧雲”   她愣了,眨动了下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做梦也没想到,在他的手下写出她的名字,他怎么可能学会写她的名字,在什么时候学会的,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早有准备的,而是随意地就写了这两个字,尽管笔画的顺序并不对,是按照从左向右书写字母的顺序来写的,在竖弯的时候也像是字母的转折,但是“碧雲”这两个字,那字迹整体看来方正。   他微蹙着眉毛,有些错愕的望着她,似乎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就哭了起来,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伸出手臂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车子已经打着火了,于是他发动了车子,向街道的那头开去。   透过了那两个字,她的名字“碧雲”,她的乌黑的眼睛一直望向车窗外面,轻柔的雪一直在漫天飘飞,沉沉的夜色中,这些银白的自然的精灵,她们三三两两的,像是在乘着风,携着手,跳着一曲浪漫的华尔兹。   她一直在掉泪,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千言万语,抵不过几个字,或许他只会写这两个字,以往她所说的话,他只能领会个大概的意思,大多数的时候,他读不懂她的细腻和委婉,即便是懂得他们的语言,但是文化的内在因子差异太大,或许她对他也存在着不少误解和偏见。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在相爱的人之间,是不需要任何语言的,爱情是可以超越国界、超越种族、超越立场。她的心突然之间就被爱意充盈地满满的,也生出了巨大勇气和坚定的决   60第四幕—8骑士事迹画   屋子外面很冷,他坐在壁炉旁喝着咖啡烤火,时不时地抬眼看到那个小女人像一只勤劳的蚂蚁一样,楼上楼下地搬运着她的衣服,并且不允许他或者是仆人们插手,她满心欢喜地把买来的衣服一件件地从包装袋里拿了出来,剪去商标,挂进了衣橱里。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她终于忙完了,“蹭蹭蹭”地跑下了楼梯,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挤到了躺椅上,依偎在他的身边,他展壁揽着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挑动着她的如云一般柔软的发丝。   温暖的炉火耀红了她的脸颊,“今天上午,你去了哪里?”她似乎是无意间问了一句。   “我有公务,去了总指挥家里。”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悠闲地翻着报纸。   她许久没有做声,他低头看向她,见那对乌黑的眼睛直望着自己,他顿了顿说:“没骗你。”   碧云点点头,“好吧,那我问你,麦克斯他为什么会被撤职?”   “什么?”他隐隐地蹙起眉毛,手指勾起的咖啡杯子在半空停了几秒钟,又放在了躺椅边的小茶几上。   “迪特里希将军的传令官,麦克斯·威施尔中尉。”她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次在汉娜夫人的花房里,麦克斯偶然撞见了他们在一起,看当时的情景,误以为她被他欺负了,想当面制止,两个人起了争执,后来雅各布上尉进来了,他才气急败坏地上了车,当时直觉就告诉她这件事不会那样完结了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她就从汉娜夫人的朋友们那里听说了,那位英俊的威施尔中尉被停职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我在利用职权公报私仇?”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却看见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仍旧眨也不眨地望向他,他哼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报纸,不打算继续否认下去,“这一次我对他算是客气的了。”   “我猜就是你。”她蹙着眉小声嘀咕着。   “那个傻小子,明目张胆地挑衅我。”   “好吧,就算是麦克斯他误会了,那么墨菲斯呢?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不是把他也撤职查办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了,他迅速地眨了下眼睛,沉下头低声说:“他不一样。”   “墨菲斯有什么不一样么?”她有些天真地追问,在她看来分明都是一样的,这个霸道的家伙毫无理由的就醋意大发了。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反复地提起别的男人?”他转过身子,把叠好的报纸放到了茶几上,语气明显不悦,挺地笔直的背也显得有些僵硬。   “原本就是没有影子的事儿,偏偏有人要揪着不放。哼,不理你了。”她展开双臂从后面环绕住在他的腰身,把脑袋靠在他的背后,吐了口气,软软地说到,“你就是心事太重。”   她的这句话让他心脏猛然间悸动了下。她闭上了眼睛,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复杂表情。他承认自己的内心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矛盾,事实上他生性警觉,并不喜欢被人猜度到内心的想法,可又渴望着能够倾诉,他知道她是纯洁善良,安全无害的,她就是在上帝把所有的门都关闭的时候,留着的那一扇小窗子。   夜深了,四周很安静,安静地彷佛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窗外的黑夜沉沉笼罩着,壁炉的火苗渐渐熄灭了,炭火里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火花,整个壁炉周围仍然有着余温,现在是最舒适和惬意的时候,能够在炉边享受温暖并且没有被那灼灼燃烧的火苗烤烫的感觉。   她睡的很沉,发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他的心却乱了。   他并没有欺骗她,昨天凌晨雅各布上尉驱车赶到这栋别墅,就是为了告诉他,半夜突然接到了总指挥打开的电话,先是怒气冲冲地要他立刻去司令府邸,而后过了不到三分钟,又打来一个电话说不需要找他了,这第二个电话的命令,不由让人更加忐忑了。于是今天一大清早,他敲开了总指挥的办公室的门。   总指挥的表情很平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看不出什么异常的状况。   “我的副官昨天半夜已经告诉过我了,您找我。”他敲了下门,迈着稳健的步子,进入到了房间里。   “是的,请坐。假期过的好么?我的几个儿子非常调皮,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司令边说边站了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褶皱的纸,推到了他的面前,彷佛在自言自语,“这是杰米画的,这小子难道是个学习绘画的材料?”   他低头凝视着桌子上的这张纸,这是一张儿童的画,颜色鲜艳,笔触稚嫩,人物形象和神态却很生动。在玻璃房子一般的城堡外面,草地上有一个金发的穿着铠甲的骑士,他的手上没有拿剑,而是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在他的身边是穿着漂亮的红裙子的公主,他们手牵着手,嘴角挂着微笑。在画面下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骑士战胜了恶龙之后,和公主结婚”。这画和字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那个公主,是黑头发、黑眼睛和黄皮肤的。   他的眼角抽动了下,昨天半夜里听完了雅各布的汇报,他就已经清楚这个秘密穿到了司令的耳朵里,事实上他早就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一天早晚要到来,只是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泄露的。他一向认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却偏偏漏掉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看着这张天真的儿童画上金发的骑士和黑发的公主,早已打好的腹稿,却哽在喉咙里,让他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觉得杰米这画怎么样?”司令明知故问地说。   理由有千千万万,可是他心里很清楚,海因里希司令不会被这些理由所蒙蔽,谎言变得幼稚而毫无道理,所以,他决定说真话。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对面身材矮小肥胖的男人,那个男人也在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他。   “总指挥,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向您承认我所犯下的错误,或许,我在个人生活上犯过某些严重的错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帝国、对于元首的忠诚,以及对您的尊敬。”   司令听完了他的话,“盖尔尼德,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立场,一直以来你是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战士,国家秘密警察机构称职的指挥官,亚特兰蒂斯帝国后裔里最优秀的骑士。”他顿了顿,继续微笑着说:“我们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久,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我也同样信任你。”   “感谢您的信任,总指挥。”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非常诚恳。   “对了,小白狐在英国干的很不错,元首下令嘉奖她,像这么有能力的属下,为什么你当初把她派到了凯利斯哪里?”司令边说边尖声笑了起来,“别告诉我,这又是源于你在生活作风问题上犯的错误。”   他的唇边也浮起了一丝微笑,不紧不慢地答道:“并不是您所说的那样,总指挥您知道海外的情报事务,一向隶属于海军情报处。”   司令谈到这个话题,止不住又笑了起来,“女人有各种各样的,像是小白狐这种,天生就是尤物,但是并不适合做妻子,当然,即使你娶了一个名门之后,也别指望在婚后女人能帮你什么忙,她们只关注她们眼皮底下那点事儿,三五成群,喋喋不休,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他彷佛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音调一下子就升高了,“我所说的女人,不包括那种有色人种,别让那些婊—子玷污了你。或许开始是有征服的快感,但是久而久之,她们就像是病菌和毒瘤,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蔓延,妄图要侵蚀你的思想,玷污你的血统!”   他垂下蓝色的眸子,错开对方那尖锐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沉默无语。   前一刻还慷慨激昂的司令,语气陡然低沉了起来,“我们的事业本身决定了,有时候你难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是的,寂寞,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寂寞。”他顿了顿,望着对面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这张俊美的脸孔继续说到:“这叫王者的孤独,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因为每个人都尊敬你,惧怕你,这是权力带来的,他们越是远离你,说明你所掌握的权利越大,不必为此担心!”   “自从八年前,你在我的办公桌前,描画出了你对于帝国秘密警察的构想蓝图的时候,我就认定,这个外表英俊但是内心坚毅的小伙子是可造之材,是你选择了这份无上荣誉的事业,也是这个荣誉使命选择了你,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胜任。”司令那双不大的眼睛里烁然泛光,“你注定是不平凡的。”   对面办公桌后面这个身材不高的男人,翘着唇边的小胡子,喋喋不休地说完了那套理论,他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上司,语气平静地说到:“感谢您,总指挥。您知道我一向不善言辞,只有以我的实际的忠诚来铸就军人的荣誉。”   司令再次露出笑意,“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干涉你的私生活,慎重对待你跟霍夫曼将军的女儿克里斯汀娜小姐的关系。”   “正如您所说的,总指挥,这个礼拜或者是下个礼拜的什么场合,我打算正式向霍夫曼将军提出,向克里斯汀娜小姐订婚的请求。”   “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和汉娜一定会参加订婚典礼!”   他轻轻抱起睡熟了的她,走上楼梯,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发现这个房间已经恢复了整洁。或许是为了保持空气流通,窗子开了一半,他轻轻把她放在了床上,走到了窗前,这场雪下得很大,远处的青黑色的林地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银色世界,近前,大块的厚重的雪片如同剥落的战士的铁甲一般,伴随着狂风的呼啸声被卷到蓝灰色的天幕中。他关严了窗子,拉上了厚重的绒布窗帘,将那一切狂燥的风雪声阻挡到了屋子外面。   “小傻瓜。”他有些沙哑地自言自语,指尖轻轻划过她柔美的脸庞,她就像个小孩子,一心只知道要爱情,却不懂得这份爱情背后有多少辛酸和无奈,其实他又何尝不像个迷路的孩子,在一片纯白的茫茫雪原里走了很久,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唯一的希望便是远处那皑皑积雪中的小房子里,那一点微弱的光和热。   保全这份爱情必然要付出沉重代价,却毫不畏惧,不管对手多么强大,他向来没有感到畏惧,也不会因此退缩一步。初步的计划已经迅速在他的头脑中勾画出来,不,还不够周密……他必须要将这个计划想得天衣无缝。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他将要对抗的是什么,并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一个群体,也不仅仅是总指挥的极力反对,或者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被敌人利用的把柄,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了捍卫这份爱情,对抗更加沉重的命运。但是,对手越是强大,越能够激起他战斗的意志和求胜的渴望。   61第四幕—9“小白狐”   碧云她坐在后座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排的车窗玻璃,抿着嘴露出淡淡的微笑,这块玻璃很明净,曾几何时,白雾上留有她的名字。其实她并不是多么向往那件昂贵的貂皮大衣,只是喜欢看他埋头当运输工的样子。   “凯蒂小姐,请下车。”雅各布上尉为她打开了车门,已经说了第二遍。   她脸色有些泛红,低头钻出车子,跟在雅各布上尉的身后进入到了商店里,店员们立刻满脸笑容地围聚了上来,她们很清楚这位来自东方的夫人上个礼拜在店里定做了一件价格昂贵的貂皮大衣,所以早已恭候多时了。碧云在两个女店员的帮助下,穿上了这件银白色的水貂皮大衣,衣服做工很精致,也很合身,尤其点缀的玫瑰花朵的领口和下摆的大波浪滚边,显得人气质高贵又不失活泼。原本想取了衣服就回去的,可在店长的再三推荐下,又进到了更衣室里去试一件据说是昨天才到货的长款黑色连衣裙。她知道自己穿这些衣服并不是很合身的,即使是最小的号码,还是肥出了几寸,特别是在前胸的位置,毛绒绒的羊毛线衣还好,一遇到这种下垂的新式料子,就显得里面空荡荡的。   碧云正准备脱下来,听到隔壁传来一阵低沉婉转的女中音。   “各处都能看见你的身影,你我的歌声似乎依旧在飘荡。但何时我们才会再见,我们又能相会在那个天窗边?”   这是一首流行的歌曲,她曾经在唱片上听过,这个女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富有磁性,虽然只是唱了个片段,却把这首歌曲的韵味全然演绎出来,碧云有些好奇地探出头,隔着门板的一条缝隙向着隔壁望去,哼歌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她和自己试穿了同一件衣服,这件鱼尾裙式样的连衣裙,将她那修长的腿,饱满的臀部,纤细的腰紧紧地裹着,一身曼妙的曲线身段尽显。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发,卷着迷人的大波浪,女人对着镜子,双手托着头发左右顾盼了一会儿,似乎是发现了脖子后面有一点不让她满意的地方,便拉开了拉链,准备脱下裙子,当她垂□子,脱到一半的时候,黑色的蕾丝胸衣下一对丰满白皙,有着美妙弧度的乳-房露了出来。碧云低头凝视着镜子自己的胸部,白色的蕾丝胸衣包裹着一对浑圆小巧的乳-房,和她娇小的身材还算是成比例,但是和人家西方的女人们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小时候,她记得姐姐都是用一条白色的裹布把胸脯缠起来,尽量把曲线都遮蔽了起来,后来女子学堂里风气开放多了,女孩子们也纷纷学着电影明星的样子,戴起了义乳。   以前在故乡她不会觉得自己多么特别,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她跟同龄的女孩比起来就显得又瘦又小,也渐渐开始羡慕人家女孩子那种丰满的天乳。碧云双手用力地胸部往中间挤了挤,这半年来她胖了点,自我感觉好像是丰满了些的,只是这一只惹人厌烦的黑色的狼纹刺青,把她好不容易鼓发出来的那一点点尺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想到上尉该等急了,悻悻地穿好衣服,再次从缝隙里往隔壁更衣室看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碧云从更衣室里出来,手中捧着那件连衣裙,店员急忙笑脸迎了上去,碧云摇摇头轻声说:“这件裙子不太合适,太肥了些,不过还是谢谢您的推荐。”她突然看见雅各布上尉与刚刚在更衣室里的那个美丽的金发女人正在交谈,彷佛是认识的。碧云没有继续靠近,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柜台旁边,无聊地翻着几件薄毛衣,只见那个女人打量着模特身上穿着的那件属于自己的雪白水貂皮大衣,几个店员正在用软刷子小心翼翼地为它除去浮毛,隐约地听到她对着雅各布上尉问了一句,“最近你干了什么发财的买卖么?”   碧云看到雅各布上尉低着头,清瘦的脸上那表情还是一贯的不苟言笑,他们又说了几句话,金发女人便离开了,并没有买下那件非常合适的裙子。在她迈出店门的时候,碧云与她打了个照面,黑色的薄面纱下面,又细又长的眉毛画成了当今最流行的弯月一样的弧度,那双淡淡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和她深玫瑰色的唇膏相得益彰。她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没有这个金发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这种迷人的魅力,让人一眼就难忘。   “雅各布上尉,那个女人是谁?”   他被问地一愣,挑挑眉毛说:“呃,一个旧相识。”   “哦,”碧云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她可真漂亮,像是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一样,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凯蒂小姐,我们该回去了。我答应了将军,五点之前把您送到家。”   “恩,好吧。”碧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地应了声。   雅各布上尉开车把她送到别墅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他回来了,看样子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了好一会。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的宝贝。”他从沙发上起身,展开手臂揽过她的腰身,低头在她的脸颊轻吻了一下。   她有些脸红了,低头说:“那里的店员总是让我试试这件,穿穿那件的,所以就耽误了。”   “没有看到合意的么?”   “都不太合适。”碧云摇摇头,下意识地捂着胸口。   注意到了她情绪有些异样,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踪着她低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胸前,余光却看到站在门口的雅各布上尉,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宝贝,去把貂皮大衣挂起来吧,这件白色的挟兔子毛’值20万帝国马克。”   “恩,那我去挂衣服了。”碧云拎起了上尉刚刚放在了茶几上的包装袋,乖乖地答道。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以眼神示意上尉,现在可以说了。   “抱歉,将军……”雅各布上尉有些迟疑地开口。   这个干练的男人变得吞吞吐吐的,让他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出了什么状况?”   “今天在女装店里陪凯蒂小姐试穿大衣的时候,遇到了……小白狐。”   他的眼底闪烁了一下,紧接着问到:“是偶然么?”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之前并没有发现小白狐在那家店铺里,停下车后,我就带着凯蒂小姐进去,店铺为她推荐了几件连衣裙,小姐进去试衣服的时候,小白狐也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她跟我打招呼,闲聊了几句,但是问了凯蒂小姐的身份……”   “噢?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一个朋友。”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问到:“你认为她怀疑了么?”   “我怕自己判断有误,那个女人太精明了,即便是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轻易透露什么,但她一直盯着您为小姐买的貂皮大衣。”雅各布上尉灰绿色的眼睛望向他,“还有一点,当凯蒂小姐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跟小白狐打了个照面。”   “凯蒂?”这一次他突然调高了声音,“好吧,她又是什么反应?”   “回来的路上,凯蒂小姐称赞小白狐很漂亮,一直在追问她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的,还有,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雅各布上尉下意识地挠了一下眉毛,“不过,我想凯蒂小姐应该没有怀疑我的话。”   他瞪圆了眼睛,有些愤然地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小白狐她是我的……朋友。”   听了上尉的话让他沉默了许久,他能够体谅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的难处,踱了几步,坐到了沙发上,点了根烟,望向大厅的窗外火红的夕阳。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我最成功的作品,是早年在南部特别训练的那些燕子和乌鸦中最出色的一个……”他冰蓝色的眼睛泛着光彩,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唇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小白狐,真是一只美艳狡猾的小狐狸,这一点让她的敌手又爱又恨,她具备寻常女人所不具备的聪明和理性,处事冷静,勇敢无畏,热爱祖国,信仰坚定,只是她个性刁钻古怪,有些难缠……”   雅各布上尉上前了一步,立在他的身边,“您当初把她调职到海军,现在看来,这个决断非常英明。”   他微笑着望抬眼看着雅各布上尉,“这个周末,海军司令部要给这些归国的‘功臣们’开庆祝宴会,总指挥说党卫军也派个人去捧场,我亲自去会会她。”   雅各布上尉扯动嘴角,微微点头,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外表俊美内心坚毅的男人,无论是面对什么强大的敌人或者多么棘手的问题,从来都没有退却和妥协过,当然,也有唯一的一个例外。   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乌黑的眼睛有些怯生生地望着大厅里的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衣服我已经挂好了,待会儿就叫厨师准备开饭,雅各布上尉,您留下一起用餐吧。”他们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一起喝一杯吧。”他从沙发上起身,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微笑着拍了拍属下的肩膀。   海军俱乐部的舞会上,这些完成使命胜利归来的“燕子”,无疑是一道最靓丽迷人的风景,当然这大多是对于男人来说的,女人们的心态有些异样,尤其是看到她们心目中的那位神一般俊美的党卫军上将,和那个风情万种的新任的海军女少校,从蓬松的红色的狐狸毛披肩下面探出一截浑圆的白皙的手臂,轻轻地勾住了他那黑色礼服的笔挺的肩背,亲密暧昧地跳着小步舞。   “那么,我的奖励呢?”   “你的上司凯利斯将军没有支付特别酬金给你么?”   “你这个明知故问的家伙。”她垂下淡紫色的眼睛,红色的长指甲轻轻划过他领口的大十字勋章,轻轻嘟起唇,用有些委屈地口吻说,“我的将军,难道你不慰劳一下长期在海外孤独一人的忠心耿耿的旧部下么?”   他眨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垂着眼帘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因为,我还不想被女人糊里糊涂地杀死在浴缸里。”   “呵,您可真会开玩笑,”她微微敛住了笑容,修长白皙的双臂盘上他的脖子,注视着那双没有温度的冰蓝色眼睛说:“看来果然传言不虚,论起海外情报,盖尔尼德上将的第6处比海军情报处还要灵通,我干的那件事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伴随着舞曲,带着她的身子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儿,微微低头,在她被金色卷发和黑色面纱盖住的耳侧轻声说到,“你误会了,你是我一手培养的高级情报人才,也是两军情报处重点保护的对象。”   小白狐煽动着卷曲的长睫毛,半眯着眼睛盯着他说:“这么说我该感谢您了?不过,我的将军,下次您再派请党卫军的人来‘保护’我的时候,最好事先让他们跟我接个头,否则,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他没有继续搭话,而是专心地跳舞,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一曲舞毕,他轻轻揽着她的腰身,走到了舞池的一侧,   “我为你介绍几位新朋友,霍夫曼将军夫人,还有克里斯汀娜小姐。”   小白狐浅紫色的美眸打量了一眼这个金发的女孩,她的母亲站在身后,这对母女虽然年龄有差异,可是给人的感觉同样是傲慢刻板的,那位身材高挑美丽的霍夫曼将军夫人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屑和鄙夷。她丝毫不感到奇怪,多半是源于嫉妒,这些达官显贵的夫人们向来就看不惯她,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小白狐勾起唇角,露出迷人的微笑,“您好,霍夫曼夫人,您好,克里斯汀娜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   不等她们寒暄完几句,他向着那个有些古板和稚嫩的金发小丫头发出邀请,“汀娜,我们去跳个舞怎么样?霍夫曼夫人,我想您不会反对的。”   克里斯汀娜小姐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夫人冷着脸,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可最终还是默许了。   62第四幕—10秘密情事   帝都市区的一家咖啡馆里,一个穿着党卫军黑色制服的瘦削的男人,端坐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人,机警的灰绿色眼睛不时扫过玻璃窗外的广场,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朵白色的牡丹花,显然这不是咖啡馆里常规的摆设,而是有什么提前放在这里的。   他阴沉着脸,打量着突然出现在对面的这个围着一条狐狸毛披肩,穿着一件黑色连衣长裙的光艳美丽的女郎。“萨碧娜少校,是你?”   “安德烈斯·雅各布上尉,我们到今天为止,认识也有五年多了,这五年来,你始终都是这副表情,一点没变样子。”   “你也没怎么变。”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比起你的上司盖尔尼德将军来,你可真是不解风情。”女郎撩拨了一下金色的卷发,坐在了他桌子对面的位置上。   “我给你一个忠告,萨碧娜少校,或许该称呼你为‘小白狐’,如果你要约见将军的话,不要试图用这种突然袭击的方式,来办公大楼,按照正规程序打个报告,我会及时帮你联系的。”   “今天我可是专程约见您的,雅各布上尉。”   “少校,有话请直说。”   “我给你带来一份小礼物,”小白狐挑挑眉毛,低下头不慌不忙地从那个金光闪闪的扣子的小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雅各布上尉警觉地望向她,那个封口上盖着帝国海军司令部的纹章。   只见她用两个指头夹着信封,放在鼻尖前面晃了晃,“是弗莱姆·凯利斯将军托我转交给你的,一点心意。”   他接过那个信封,打开了封口,把里面的一张厚纸条抽出了一半,看了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把那张纸条塞了进去。   “这张支票是没有限额的。”小白狐的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点了一支烟,蠕动红唇啜吸了一口。   他正视着她,从容地说到:“我有理由相信,一个从党卫军出身的情报人员,今天打着海军情报处的幌子,来收买我,那么她很有可能在英国从事秘密工作期间,为了钱或者别的什么,出卖过帝国的利益,是个双面间谍。”   “你……”她收回了那封信,叠起来塞进了手提包里,讪讪地笑了起来,“你可真会开玩笑。其实我今天约您出来,不是为了公事,是向你打听一件别的事。”   雅各布上尉依旧注视着她。   “盖尔尼德他真的要订婚看么?跟霍夫曼将军的小女儿,那个傲慢的黄毛小丫头?”她朝他挤挤眼睛,探出一截雪白的胳膊,艳红的指甲在他的袖口轻轻戳动了一下,“看在我们过去有些交情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   “将军的确打算与霍夫曼小姐订婚。”雅各布上尉答道,他灰绿色的眼睛望向窗户外面,余光却看到对面这个美艳女人的脸色渐渐变地阴沉,“就在下个月的15号。”   “是么?这可真是难以想象,他竟然会接受一场政治婚姻,”小白狐垂着眼帘,昏黄的灯光下,那卷曲浓密的长睫毛在她的脸上显出长长的倒影,她掸落烟灰,“不过比起当初他为了向家族示威,扬言要娶那个妓-女要合情合理的多。”   “或许吧,但你最好不要过多干涉将军的事,否则是自讨苦吃。”他语气清冷地警告到。   “感谢您的忠告,上尉。”小白狐扯动嘴角,再次露出那种勾人魂魄的笑。   中午,碧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汉娜夫人打来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雅各布上尉跟他进了书房,似乎是谈什么要紧的事儿,她只能焦急地在门外等候着,过了好久两个人才从书房里走出来。   上尉刚刚告辞,碧云立刻走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会客室里。   “怎么了,宝贝?”他发觉她的神态很不对头。   “今天中午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汉娜夫人打来的……”她顿了顿,乌黑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我本来想说她打错了,可是汉娜夫人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又推脱不掉,我以为是你打来的电话,女仆又刚好不在大厅,我才接起来的,因为刚好是中午十二点多一点的时候。”碧云边说边苦着小脸,显露出委屈的样子。   “不必担心,亲爱的。”他倚坐在沙发上,双臂揽着她的腰身,仰头注视着她,平静温和地问到:“汉娜夫人还说了什么?”   “她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对司令透露我们的事情,又再三打听我和你的事情。”   “这群长舌妇。”他低头哼笑了声。   “会不会露馅?”她还是有些担心。   “宝贝,你还记得前不久我带你去参加过万圣节的化妆舞会么?”他突然间挑起眸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脸,笑着问了一句。   碧云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么你也一定记得,那天我们提前退场了。”他顺势揽着她,让她娇小的身子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冰蓝色的眼睛里仍旧是饱含着笑意的。   这次她的小脸立刻红了,像是熟透的番茄一样,双手地交叉在胸前,羞赧地别开脸不看他的眼睛。   “我不是指我们两个在做-爱,是在那之后,我去开车子的时候,你躲在小树林里,难道没有看到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么?”   “什么事情?”碧云愣了愣,“对了,我记起来了,当时有一对男女……”她越说越小声,脸色也渐渐加红了,“那个女人,莫非就是?”   他点点头,捧起她雪白柔嫩的小手,“那个男人叫马忒斯·米希尔,意大利籍的歌剧演员,是个烂赌徒,汉娜夫人与他的关系是秘密而危险的。”   碧云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汉娜夫人的时候,感觉十分面熟的,又记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如果单单是听他说,她也不敢相信像汉娜夫人那样稳重持正的贵妇,竟然能背着丈夫和一个演员偷情,可如今两相印证了起来,她便有几分信了。有几次,碧云还在会客室的门口,恰好听到汉娜夫人向她的闺中密友们抱怨司令对于她的漠不关心。   “可是,这一切你怎么知道的?”   他垂下冰蓝色的眸子,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的唇边凝固着一丝狡黠的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下次汉娜夫人再追问你的时候,你就在适当的时机提一下万圣节那晚上在树林里发生的事。”   碧云并不善于也不愿意去威胁别人,但是她还是讷讷的点点头。显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尽管外面的世界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她却完全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会将她保护地严严实实的,此时她的心里说不上来是窝心的甜蜜,还是别的什么莫名复杂的感觉。   他把她的表情尽数收到了眼底,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声,一把揉乱她的秀发,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到了门口,转头对她说:“对了,有个东西是带给你的。”   她尾随着他走到了书房里,好奇地追问,“是什么东西?”   他从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递到了她的眼前。   “哈,我知道是什么了。”她笑得十分得意。   “是么?”他反问道:“你确定?”   碧云接过来,心想里面一定是那天在汉娜夫人的府邸里,他偷偷递给她的,却被她气急败坏地扔进了垃圾桶里的那封信件。她突然有种预感,那张画着小鸽子的纸条被她撕得粉碎,莫非这个家伙一点点把那些撕碎的纸片黏贴了起来。心里一阵感动,她撕开信封的胶带口,瞪大了乌凝凝的眼睛望向牛皮信封里面。   可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里面是一张小字条,似乎是打字机印上的一行墨迹。   “家中安好勿念,叁仟银元已汇花旗,天寒加衣。”   碧云愣住了,在半年之前,还在夏天的时候,她托女仆艾米丽发给美利坚的同学一封电报,它辗转了大半个地球,从这个国家的首都,到了美利坚,再到北平,从北平到了上海,又辗转到了父母的手上,只为了跟家人报一声平安。如今得到了回信。她激动不已地捧着这个信笺,眼睛渐渐湿润了起来。   “写了些什么?”他的脑袋凑到了她的身后,想窥视电文的内容。   她撅着小嘴,瞪了他一眼,“你还装,肯定被你偷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我没有偷看过,那信封是粘着的。”他挑挑眉毛,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才不信哩!你说你没看过,可是这封电报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他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我说是从门外的邮筒里找到的,你信么?”   她想都不想就摇头。   他故作神秘地说:“现在由帝国到美利坚的电报都要经过一个特殊的机构过滤一遍代码,一些有疑点的会被挑拣出来,送到我的技术处去筛查。”他顿了顿,接着说:“况且艾米丽她也不是个合格的信使。”   碧云白了他一眼,明摆着的是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相必是当初她拜托艾米丽去邮电局发电报的时候,就被他的手下跟踪了。这个可恶的家伙总是背地里干那些勾当,先前的一分感动和纠结情绪荡然无存。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谨慎’是个富有而丑陋的老处女,只有‘无能’才向她求爱!”   “你说什么?”他的表情陡然间严肃了起来,让她觉得处境有些危险。   “看来我得立刻做点什么,才能让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女人,知道我并非‘无能’。”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最近太忙了。   63第四幕—11游行   “不,不要!”她挣扎着推开他的魔掌,却被他迅速反手制住,她只好服软求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名人说的。”   “哦?是谁?”他的大手仍旧是掣肘着她纤细的胳膊,力道大的彷佛瞬间能把她的骨头拧断。   “我,我也忘记啦……”她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你弄疼我了。”   他被她窘迫又可怜的样子逗得仰头大声笑了起来,放松了她的手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下次你想给家里发电报的时候,不必找艾丽米兜那么一个大圈子,我愿意为你效劳,并且从帝国到远东军线的速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会有多快?”她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   “当天,最慢也是隔日到。我一向看重效率,”他微微眯起眼睛,补充了一句,“当然,电报的发出地也可以改成是美利坚。”   她暗自吃了一惊,这封电报从发出去到收到回音,足足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可这在他看来,竟然是朝夕之间就能解决的问题。突然间一阵莫名的辛酸,碧云捧着那份电报,情绪低落地坐到了书房的长条沙发上。他靠到了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腰身,在她耳边宠溺地问:“为什么突然间不开心了?”   “佳尼特,其实我一直觉得很愧疚,对不起我的父亲和母亲,家里每个学期都会给我寄来学资和生活费用,这次是三千银元,比往常的还要多些呢,母亲一定想让我添置些冬天的衣服,我的家境虽然殷实,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碧云突然间想起了他给她买的那件水貂皮短大衣,值20万帝国马克,换做以前想都不敢想这么奢华的东西。   他靠在椅子上,勾起手指沿着她黑色瀑布一样的长发滑下,又轻轻揉捏着一小撮柔软的发梢,“大凡不亲手挣钱的人,往往不贪财;亲手赚钱的人才有一文想两文。”   “噶?”碧云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柏拉图说的。”他微笑着望向她,蓝色的眼睛灼灼发光,“我本来以为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对于钱是没有概念的,看来是我的误会。你在家的时候,一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女儿,如果你的父亲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我打赌他会感到欣慰的。”   她摇头低声说:“不,不是的,我不是个好女儿,中国有句常言道,‘父母在,子不远游。’可我一时冲动偷偷跑来了欧洲,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又违背了母亲的嘱托。”   “如果不是一时冲动,上帝也就不会让你这只洁白可爱的小鸽子,降落在我的手心了。”他垂下冰蓝色眸子沉吟着说:“我的宝贝想家了。”   她点点头,靠在他宽阔笔挺的肩膀上,“家是一个人最最温暖温馨的港湾了。”   他沉默不语。   碧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是个孤儿,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和亲情的温暖,她知道他缘何冷漠,是因为孤独,也知道他缘何残酷,是因为夹缝中生存的艰辛,帝国的民众只看到他俊美不凡、英武坚毅的一面,她看到的更多的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每每想起来,都会提替他心疼。她感到未曾有过的,被一个人这样强烈的需要着的感觉,于是她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笃定地望向那双沉寂的冰蓝色的眼睛。   “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跟了你,就是你的人了。”说完,她脱掉了鞋子,跪坐在长沙发上,板正他的肩膀让他面朝着自己,近距离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美的脸,小手不经意地摩挲上他刚硬的唇线,她鼓足了勇气,嘟起嘴巴,微微侧着头,错开他高挺的鼻梁,闭着眼睛凑了上去。   他的嘴唇看上去那么刚硬,却有着那么柔软的触感;他也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双唇像是羽毛刷子一样轻轻落在唇畔那轻柔的悸动。   她的献吻完毕,长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他也随即睁开眼睛,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唇角微微浮起,冰蓝色的瞳孔频繁地变换着焦距,只见这个可爱的女人舔舔嘴唇,腮边浮起两朵红云。   “很好。”他由衷地称赞到。她的黑眼睛闪烁了一下,刚要开口回应他的话,突然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袭击,擒住她的嘴唇,舌尖挑开她的牙齿,滑入她的口腔里,在她的唇齿间强悍地搅动着,霸道的索求着,她的大脑在瞬间短路了,眼前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她已经熟悉了他的味道和气息,可还是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吻,唇齿间变得绵软,双手胡乱地箍住了他的脖子,   他托住她的后脑,牢牢地稳住她的身子,舌尖彷佛要钻入到她的喉咙里,她半张开眼睛,有些推拒,他笑了,知道她不习惯这种深入接吻的方式,于是改成含住她一截丁香舌,轻轻吸吮,这一次,她学习地很快,终于主动地与他的舌尖交叠和缠绵着。她随着他的力道,双手沿着他的脖颈向上攀延,十指没入到他浅金色的短发从中。   他的指尖掀起她的毛衣,一寸寸地抚摸着她柔嫩细滑的肌肤,探入到了她的胸脯上,隔着蕾丝的胸衣,力道均匀揉捏她的乳—房,指尖轻轻按动着嫩粉色乳晕。   她突然喘息着叫到:“不,不要摸那里!”   “什么?”他有些惊异,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间就激烈地反抗,被迫停止了动作,但是手仍然承托在她的侧胸上,她的骨骼那么纤小,一只大手几乎能把她半侧的胸围包裹起来。   碧云羞红了脸,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出声,“胸部,很小对吧……”   他蹙着眉头,忍不住哼笑出来。   “讨厌,你还笑。”   “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还有这种能让我一手掌握的美妙的感觉。”他边说边张开五指,覆盖过她一**-房。   ……   他横抱起她的身子,注视着她有些迷茫的乌黑的眼睛说:“让我们回卧室去,明天得早起,七点钟要准时陪同总指挥参加游行。”   “为什么游行?”她红着脸,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问。   “谁知道呢,没准又是葛贝尔那些人搞的鬼,对于我来说这种丢人现眼的游行就是白白浪费时间。”他双臂同时用力,把她往上撮了一下,然她的胸部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仰头看着她尖尖的小下巴,微微眯着眼睛说到:“我得准备好药棉塞住耳朵,否则会被那尖叫声震聋的。”   “噶?”她来不及问明白他的意思,就被他抱出了书房,快步走上楼梯,阵阵颠簸让她下意识地搂紧了他。   一夜过去,他清晨便出了门。上午碧云再次接到了汉娜夫人的电话,这次夫人提出要约她一起喝咖啡,她刚想拒绝,夫人便说起了,是为了小儿子杰米,杰米自从她走后,就一直情绪低落,哭闹不停,大夫说这样下去他的抑郁症会加深。碧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起小杰米那双蓝色玻璃珠一样渴望的眼睛。心顿时软了起来,终于还是   碧云匆匆地梳洗了一下,套上一件浅紫色的羊毛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毛坎肩,又回到了洗手间里把乌黑的头发梳理顺滑,盘在脑后挽成了两个发髻,用发卡固定好了,又到衣橱里找合适的外衣。那件雪白的貂皮大衣就挂在橱子当中,碧云抚摸了一下衣服下摆的大-波浪的滚边,这件衣服真是漂亮,但她都不怎么出门,买来之后就一直挂着,碧云把大衣取下来,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量了一下,穿这件衣服出去见汉娜夫人,显得太招摇了,最终还是选了一件米色的半长羊毛风衣,罩在了外面。   在帝国广场的一家咖啡馆,二楼靠窗户的座位上。金发的汉娜夫人和小杰米已经在等候她了,碧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夫人打了个招呼,款款落座。一个黑衣的侍者,立刻为她端上来一杯温热的花式咖啡。   “抱歉,夫人,刚刚路上有些拥堵,所以来晚了点。”   “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刚到,这咖啡是我给你点的,凯蒂,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碧云低垂着头,眼神刚好落在小杰米脸上,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家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冰激凌。看上去,这个孩子的气色不错。   “哦,今天我们来的很不凑巧,赶上大游行。”汉娜夫人像是在寻找什么话题,眼睛望向窗户外面,尽管外面气温不高,彩旗招展的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同往这里的主要街道两侧也站满了人,熙熙攘攘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呀,是啊,我忘记了。”碧云附和着点头,她记起昨天晚上他提起过要游行的事儿,话音刚落下,发现汉娜夫人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她端起咖啡杯子,放在唇边,掩饰内心的慌乱,心里正在想怎么编个理由解释,突然听见一个女人在窗子边上大喊了一声,“来了,来了!他的车子来了!”邻近几个桌子的女人们蜂拥而至,把那几个临街的窗口堵得密不透风的。外面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近处,这些女人们突然尖叫的声音把碧云吓了一跳。   “万岁——!万岁——!”   碧云急忙掩住耳朵,皱着眉头望向对面的汉娜夫人,只见夫人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昨夜他说要准备好两块棉花,塞住耳朵那句话的意思。在帝都主要街道游行一圈儿,也得两个小时。一路上都是这样山呼海啸的欢迎声,的确是要把耳朵震聋了的。   “现在你知道,他在民众的心目中所拥有的威望了吧,”汉娜夫人挑眉笑了笑,“听那呐喊声吧,比刚刚元首的车子走过的时候,还要疯狂。”   碧云愣愣地答道,“恩,总指挥他是党卫军的司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到民众的拥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别开玩笑了,凯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碧云抬头见汉娜夫人的美眸直视着自己,不知为何,她的脸迅速蹿红了,心脏也加速了跳动。她下意识地隔着玻璃窗子,望向外面的广场,只见一排黑色的梅赛德斯敞篷轿车,缓缓地绕着广场中央的市政雕像转了一圈儿,车子上面坐着一个或者几个穿着不同式样军装的男人。她知道这些人是帝国的军要们。她仔细地瞧着,在第四辆车子里,坐着的是汉娜夫人的丈夫,党卫军的总司令,那一抹小胡子和矮胖的身材是标志性的特征,他不时地向道路两旁围观的群众们挥手示意,而他就坐在司令的身边,身上穿着的是今天一大早她为他准备好的那身黑色的军礼服,在领口挂着最具标志性的大十字,左胸还挂着几枚高阶的勋章,或许是因为他身材高挑,即使是坐着身姿也很挺拔,或许是因为那黑色的帽子压在他浅金色的发上对比鲜明,总之他显得格外地耀眼。   碧云明白了汉娜夫人所指的意思,那格外热烈的欢呼声是对他发出来的,尤其是女人们的声音,更是高了数个分贝。   “现在你明白了吧?”汉娜夫人用勺子搅动了一下杯子底的砂糖。   “我爱你——!我们爱你——弗里德李希上将!”“我们爱你,亚特兰蒂斯黑衣骑士!”一个像是办公室文员打扮的金发女郎扑到窗子前面,一边跳脚一边不顾一切地冲着缓缓驶过的车队高声喊着,但是外面的人潮声淹没了她的声音。另外一个外表看上去非常文静的褐发女孩则发疯一般用力挥动着手里的万字旗帜,她的身子恨不得探出窗子,直接跳到车队中间去。还有一个胖乎乎的穿着白色裙子,系着黑色领巾的年轻女孩,激动到不能自已,捂着嘴巴哭了呜呜地起来。   碧云被这阵势吓得有些懵了,浑身上下突然冷飕飕的,她的眼神从这些疯狂百态的女人们身上离开,再次望向广场上的游行队伍,车队绕着广场转了第二圈,只见他在黑色敞篷轿车里正襟危坐着,那张她万分熟悉的俊美的脸孔上,还是那一贯的十分冷峻的表情,始终正视前方的眼神,显得像鹰一样凌厉而坚定,看上去像是一位不可一世的高贵神祇,对这些女人们的尖叫声视若罔闻,可她心里很清楚,他耳朵里一定塞着棉花团。   64第四幕—12订婚(上)   傍晚,他回来的很早,但是神色疲倦。她在门厅里等了他好久,接过他的公文包和黑色的大衣。他发现她挂好了衣服,然后提着他的包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他揽过她的身子,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我先去洗个澡。”   用过晚餐,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到书房去待上两个小时,而是直接到了卧室里,她也小猫一样尾随着他来到了卧室。   他惬意地靠在大床松软的垫子上,随手拿了一份杂志翻看着,余光瞥见她翻身上床,躺在他的身边,双臂搂住他的右臂,把脑袋靠在他的颈窝上,乌黑的眼睛也盯着他手中的体育杂志看了一会儿,他不时拿左手翻动着杂志,借着床头壁灯的光,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她对那本杂志上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改为近距离地注视着他的脸,只见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深陷的眼窝,高直的眉弓,笔挺的鼻梁塑造出来的阴影更加突出,像是一尊古希腊雕塑里的符合黄金比例的美男子,那双低垂着深陷在眼窝里的冰蓝色眼睛也是那么迷人,金色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着,告诉她这尊雕像是活生生的,碧云看得有些入神了。   “我脸上有什么?”他突然间问了一句,眼光仍然落在杂志上。   碧云没有回答他,把眼神从他俊美的眉目间移开,开始打量着他的头发。他白天出门之前,总是把头发全部向后梳理,一丝丝都弄的很整齐,还会打上一些用于定型的油脂。她不太喜欢他总是弄成那个发型,也不明白这个国家的男人为什么都偏爱那种一丝不苟的发型,显得过于刻板和刚硬了。他晚上洗过澡之后,头发会自然地垂下来,原本的样子就显露了出来,脑后和鬓角的头发被专门的理发师修剪的很短很平,头顶的发略长一些,浅浅的金色打着柔软的小卷儿,就显得随意了许多,还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她觉得此时此刻他这个样子才是亲切又可爱的。   他清了清嗓子,又翻动了一页。碧云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微微直起身子,斜倚在枕头上,乌溜溜的黑眼睛继续瞅着他,只见他的后脑倚靠在床头的羊毛垫子上,由于是低着头在看书,尖狭的下颚紧贴着脖子,修长的脖颈非常结实,宽阔的臂膀,薄薄的白色棉质内衣领扣开的很低,胸膛上肌肉若隐若现的线条是那么紧实健美,她再次把脑袋靠在了他的颈窝上,鼻尖轻轻耸动着嗅了下,他的身上是那种惯用润肤乳的带一点薄荷草的清凉味道。   “宝贝,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他斜着眼睛扫视着她问,其实从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一直到刚才,她这股劲头愈演愈烈。   “我们爱您,弗里德李希将军,亚特兰蒂斯的黑衣骑士,嘿嘿。”碧云神秘地笑了,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吃味,但是只有自己才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就像芷伊说的那样——纵然他是举国上下都为之疯狂的黑衣骑士,却只有你有幸目睹他盛装舞步的表演。   “宝贝,你说什么?”他先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嘴角浮起微笑,“今天上午你也去参加游行了?”   “不是的,我和汉娜夫人在广场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我从二楼的窗子里看到了你和总指挥乘坐的车子,绕着帝国广场开了两圈,期间人潮攒动,盛况空前。”   “你去见汉娜夫人了?”他转头注视着她,比起游行的盛况,他更关心的是汉娜夫人的情况。   碧云点点头,一五一十地交代着:“我本来不想去赴约的,可是汉娜夫人一提起小杰米,我就心软了,其实夫人是个心肠蛮好的人,就是生活地很无聊和空虚,爱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今天她又问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   “你说了实话么?”   “当然没有,汉娜夫人和她的几个闺中密友,特别热衷于传播这种小道消息,我如果说了实话,恐怕我们的事儿,第二天就会在整个首都传扬开来了。”碧云回想起上午那些女人为他疯狂的场面,仍旧心有余悸。如果她跟他在一起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她在大街上遇到那群“酒神的狂女们”,会立刻把她大卸八块的。   “嗯,不错。”他点点头。   “我就急中生智地说,我们是在一次化装舞会上认识的,那天你扮作了一个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我扮作了白雪公主,因为你的面具太丑陋,所以没有女孩愿意跟你跳舞,你就来邀请我跳舞,我们跳了一晚上的舞,但是在我离开之前,你不小心被衣角绊倒了,于是我看到了你的脸……呀!原来是位英俊的绅士,所以就对你一见倾心了,然后你就趁我不防备,一把摘下了我的面具,也,也对我一见钟情,总之,就是互相喜欢嘛,后来就自然地在一起了……”   他听完了她的一番陈述,金色的眉毛纠结了起来,“你觉得这种鬼话,她会相信么?”   碧云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眨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汉娜夫人听得津津有味的,但是我提到了是在今年的万圣节的舞会上的时候,她的脸色就立刻变了,说话也变得遮遮掩掩的,一看心里就是有鬼的,”她调皮地朝他吐吐舌头,颇有些得意地说:“反正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汉娜夫人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反驳:“可是今年的万圣节过去才不到一个月,你认为在总指挥府邸里当保姆的那几天,你给汉娜夫人留下的印象,是能够跟一个认识了不满一个月的男人姘居在一起的风流放荡的女人么?”   “哎呀!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么说来,我们发展的似乎是太快了些!”   “我的上帝!”他把手里的杂志扔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有些气结地咒骂了声,这个小女人显然是刚刚反应过来,捂着嘴巴一脸吃惊懊恼的样子。   “都怪你!”碧云又气又急,“是你非要我拿那件事情来威胁汉娜夫人的!”为了这事她还觉得良心受到谴责了呢,一下午都在惴惴不安。   “你这个蠢女人,我只是在说合适的时机透露一点风声,这样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我并没有让你立刻马上,迫不及待地向她汇报这件事。好吧,就算是要说,也要能编的自有其说……难道你在说话之前,不经过大脑思考么?”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迷糊了,他来不及变换口吻和修饰措辞,一连串的斥责就出口。   “唔,”她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样呜咽了声,背对着他躺□子,钻进了被窝里,扯过柔软的被单蒙住了脑袋,被子里面传来闷闷地声音,“我困了,想睡觉了。”   “女人真是……”他坐直着身子,摊开双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突然感到司令评价女人的那番话也不是全错的,大多数的女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注视着那团蠕动地被茧暗自慨叹,幸亏她面对的是同样没有什么心机的汉娜夫人,而不是那只狡猾的小白狐。汉娜夫人想打听到的,只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不会去追究事情的真实度。   “不过,你那段在化妆舞会上的一见钟情的故事,编的倒是有几分逼真,卡西莫多……亏你想得出来!”他关上了床前的台灯,也进到了被窝里。   他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碧云瞪大了眼睛,乌溜溜的黑眼珠转动了几圈,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真相显然是不能将给汉娜夫人听的,谎言她又编造不出来,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了,把那位英俊的传令官——麦克斯·威施尔中尉遇见的时间、地点和场面生搬硬套,不同的只是换了个故事的男主角。碧云心虚地想,这个家伙的疑心病要是再犯了,继续追问她为何会编出这个故事,那么她一定打死也不能说实话。   这一周的日子过的很平静,一阵寒流经过了帝都,气温越来越低,广播上说近几天内可能又要下一场大雪,人们期待着银白色的雪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增添几分喜悦的气氛。   碧云总觉得亏欠了夫人和小杰米,汉娜夫人除了有点虚荣和唠叨之外,总的来说是个热情、诚恳又善良的女人,这与她那个神情阴鹜的丈夫大不相同。这几天夫人仍旧时不时地给她打来电话,闲聊上几句,听上去并没有记恨她的意思。   碧云在摆弄着一束新摘下的红色玫瑰,一朵朵地打去边和杂叶,修剪出最美丽的形状,然后浸到了那个有着彩色玻璃花瓶里,她一早就知道他今天晚上有个应酬,不会回家吃晚饭。   她一边摆弄着这些花朵,一边哼着一首英吉利的诗人赞美玫瑰的小调:“吾爱吾爱玫瑰红,六月初开韵晓风;吾爱吾爱如管弦,其声悠扬而玲珑。吾爱吾爱美而殊,我心爱你永不渝,我心爱你永不渝,直到四海海水枯;直到四海海水枯,岩石融化变成泥,只要我还有口气,我心爱你永不渝……”   碧云正准备把修好的这一朵红艳的花儿放进瓶子里,突然间食指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还好没有出血,只听到女仆艾米丽来到会客室门口轻声叫她:“凯蒂小姐,汉娜夫人又来电话了。”   “好的,我这就过去。”碧云捏着这支玫瑰的梗,低头嗅了一下那层层包卷着的花芯深处的香气,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一角上,走到了大厅里。   “凯蒂亲爱的,你还好么?”汉娜夫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谢谢您夫人,我很好,杰米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他还不错,”夫人停顿了一下,“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打电话来问候你一下。”   “恩,谢谢您。”碧云觉得夫人今天说话有点遮遮掩掩的,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不敢对夫人说过多的话,怕一不小心走漏了什么风声,于是她们随意地聊了几句,准备挂上电话的时候。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么?”汉娜夫人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这句话,“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   “什么事?”碧云不解地问,听夫人的口气,似乎是一件跟自己紧密相关的事情,而且极其重大,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有那种事情。   “上帝,你真的一点不知情么?小可怜,他竟然瞒着你。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把你安抚好了的。”   “汉娜夫人,请您直说吧。”夫人的话,让碧云渐渐有种不详的预感。   汉娜夫人又沉吟了一会儿,“好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碧云静静等待她的下文,只听她用一种同情又惋惜的语气说:“盖尔尼德他要跟霍夫曼将军的女儿克里斯汀娜举行订婚典礼,就在今天晚上六点开始,待会儿我和我丈夫都要去参加了。”   “您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上帝,他真的瞒着你。真是个傻姑娘,整个帝都的人要知道了……”   女仆艾米丽趁着她接电话的功夫,把满桌子的玫瑰花瓣和枝叶归拢了一下,又到了厨房里去准备冲泡一壶红茶,经过打听的时候,却发现电话听筒就悬在那里,女主人却已经不见了。   艾米丽在会客室里发现了碧云,只见她呆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乌黑的眼睛里彷佛在酝酿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和刚刚她接电话之前那幸福的样子完全不同,艾米丽不禁担心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碧云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你去忙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艾米丽讪讪地点头,随手收了桌子上的玫瑰花瓣,准备到厨房的垃圾堆里倒掉。   突然间,“咔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艾米丽慌忙回头看去,小茶几上的那个彩色玻璃花瓶掉落在地上,碧云却魂不守舍地俯身去捡那些玻璃碎片。   “我的上帝!凯蒂小姐,你的手……”艾米丽惊呼出声。   碧云有些木然地望向自己的双手,在右手的掌心有一道深刻的皮开肉绽的伤口,那只手已经被鲜血浸透,突然间觉得眼前一黑,让她晕眩的真正原因,却不是那汩汩地冒出的猩红血浆。彩色玻璃花瓶碎成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玻璃碴子,那些猩红的玫瑰花的瓣也散落了一地。   65第四幕—13订婚(中)   郑重声明:文中人物言论,不代表作者观点,为情节服务,非纳粹宣传。   碧云心底还有一分疑问,到底汉娜夫人所说的是不是实情。或许是听到了女仆的惊呼声,这栋府邸的管家立刻冲进了会客室里,这个男人的眼神有些异样,在搞清了状况之后,他指挥着女仆镇定地为她处理伤口,没有丝毫手忙脚乱的迹象。   “凯蒂小姐,您要去哪里?”当碧云要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迅速拦住了她。   碧云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个终日和蔼可亲的中年男管家,此时此刻却是一脸不容商量的神情。她立刻明白了,这种状况似曾相识,一定又是他的交代,这栋别墅里的仆人们每一个都训练有素、善于伪装,正如他们的主子一样。她咬着嘴唇,泪水潸然而下,她的身子微微发颤,坐倒在了沙发上。   “凯蒂小姐,请您稍安勿躁,先生他晚上会回来的。”管家似是安慰地说了一句,然后轻轻替她关上了会客室的门,安静地守候在门外。他的话显然若有所指的,但是碧云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汉娜夫人说说的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心中的酸楚和阵疼翻涌了上来,昨天晚上还跟自己甜言蜜语,相拥而眠的男人,转眼间就要成为别人的未婚夫。这一次,事先没有一丝迹象,在事发之后,他却早就料到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交代手下牢牢的看着她。她的脑海里回想起他信誓旦旦地向她求婚的那一幕,他的反复无常,虚伪和欺骗,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抛上云朵里的天堂,又立刻沉入黑暗的地狱。她见惯了他的阴谋,只是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她呢,这样拖一天,是一天的消极做法并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除了心痛,她什么都做不了。   帝国饭店嘉宾云集,数十盏水晶吊灯将大厅照耀地灯火通明,简直比一场军政界要员们的官方聚会还有盛大,来往宾客们的祝贺声不绝于耳。霍夫曼将军满面红光,一件合体的浅灰蓝色的空军礼服把他那发福的身材修饰地挺拔气派,他胸前的口袋上缀满了金光闪闪的勋章,站在他身边的是穿着一件黑色礼服长裙的霍夫曼夫人,与丈夫不同,她那张美丽又高贵的鹅蛋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不悦的神情。   “汀娜她还没有准备好么?”霍夫曼将军凑近了妻子,轻声问到。   “她早就进到了化妆室里,或许是在精心打扮吧。”霍夫曼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到。   “我的小汀娜纵然是不打扮也是最美的金发天使。”将军开怀笑了起来,用充满了自豪和赞赏的眼神,望向在前厅迎接宾客的那个挺拔的黑色背影。   “可你偏偏要把我们的天使嫁给一个魔鬼。”夫人绿色的美眸也盯着在门厅入口处,那个引领着党卫军的总司令及其夫人,步入到大厅里的那个俊美的黑衣男子。他的确是很英俊,那身黑色的礼服彷佛天生就是为他而创造的,将他那高挑狭长的身材衬托地恰到好处的优雅,甚至是有几分妖冶的,他的仪态举止也那么泰然自若,风度翩翩,可她就是无法喜欢上这个男人,她怎么都忘不了去集中营里探望落难的表兄的时候,他在临终前对她所说的那些关于这个男人如何耍弄阴谋,背叛出卖的话。   “这件事已经订下了,你就不要跟我再别扭下去了。再说,汀娜她不是自己也同意了么?”霍夫曼将军有些不满,沉下脸色说了一句,又堆起笑容对着正面走来的老朋友举手示意。   “天知道那是不是她真实的想法,那个孩子一向是很有主见的,是你去跟她谈了几个晚上说通了她的,我可没有参与什么意见。”霍夫曼夫人起身向着门厅走去,脸上也堆起笑容,准备向迎面而来的汉娜夫人打招呼。   “谢谢你没有跟我唱反调。”霍夫曼将军紧跟在妻子的身后,大步走向着这位重要的客人,党卫军司令海因里希及夫人一行。   “宾客到的差不多了,将军。”在把总指挥和夫人引领到了合适的座位之后,今天宴会的男主角终于大步走向了霍夫曼将军,在身材魁梧的霍夫曼将军耳边说了一句。   “不要叫我将军,盖尔尼德,你该改口叫我父亲了。”霍夫曼将军笑着拍了拍他笔直的肩膀。看得出他对这日子相当重视,那身黑色的晚礼服比平日里更加华丽。   “是的。”他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是有些羞赧,而没有叫出“父亲”这个词汇,冰蓝色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了更衣室到大厅的通道口。   大家都在期待着今天晚上订婚宴会的女主角,霍夫曼小姐姗姗来迟,她的出场却让众人一片哗然。她没有按照当地的风俗,穿上漂亮的礼服,戴上华丽的桂冠,即将成为一名幸福美丽的新娘,在父亲和长辈的安排下,等待嫁给这个举国上下的女人都为之疯狂的男人,她穿了一身帝国少女联合会的白色制服裙,她的脖子上系着黑色的领巾,胳膊上则戴着一枚红底色万字符的臂章。   霍夫曼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昂头挺胸地走到了中央的讲台上,她调高了声调,骄傲自豪地说:“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聚会,非常遗憾的通知大家,订婚宴会取消了。”她眨眨眼睛,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似乎让她很得意,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到:“因为,我不会结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因为我要光荣的加入帝国女子挺身队,成为她们的一员!”霍夫曼小姐一边激动地说着,蓝色的眼睛里在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这简直是荒唐!”霍夫曼将军气急败坏地把女儿从讲台上拉了下来,厉声训斥着,“汀娜,你太胡闹了!你难道要丢进霍夫曼家族和艾伯特家族的脸面么?”   大厅的右侧,聚集的是来自奥地利和南部的艾伯特家族的成员代表,他们冰蓝色的瞳孔里的不可一世的神情,似乎在宣誓着王族高贵的血统。尽管这些遗老们心中巴伐利亚和普鲁士的旧怨难平,但还是对这次婚姻表示了最大程度的赞同。大厅的左侧,是霍夫曼家族的成员们,这个尚武的家族已经有四个世纪多的历史,每一代都是将才辈出,家族的男人们,无论是青年还是中年,或者是银发斑驳的老者,他们多身着黑灰色、黄绿色或者是灰蓝色的制服,尽管那制服的颜色不同,胸前却都佩戴着金光闪闪的徽章。   “父亲,我考虑更多的是帝国的未来,而不是我们家族的脸面。”霍夫曼小姐瞪着父亲,气势毫不示弱,义正言辞地说到。   “汀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你太任性了,这样的确是太过分了。”霍夫曼夫人这一次站在了丈夫同一立场。   “妈妈,你应该为我感到骄傲。”   “住口!”将军扬起手臂,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要当众教训女儿。   霍夫曼夫人急忙把女儿搂在怀里,“威廉,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有话好好说。”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大厅里变得一片嘈杂,霍夫曼将军站到了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正在迟疑着该怎样澄清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副官神色急促地小跑到了身边,附耳说到。“将军,元首到了。”   霍夫曼将军瞪着副官,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元首的车队已经开到了大厅正门口,他的黑衣护卫队员正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到了大厅里。他们迅速地在人群中清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穿着黄褐色制服的个子不高、微微有点驼背的男人在几个英武的近身军官的簇拥下,快步走向大厅的中央。   “元首万岁!”   “元首万岁!”   “万岁!”   元首所经过之处,那些帝国的军官们和党员们纷纷立正向他行举手礼,并且高声致意,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眼睛圆瞪着,脸上表情一贯的严肃,扯动着一抹小胡子,念念有词地向僚属们回礼。“元首万岁!”的致意声此起彼伏,像是海浪一样将这个矮小的男人推到了大厅的中央。   “请大家安静,元首将发表即兴讲话!”一个长脸瘦削的褐发男人,用他那独特的尖利的高音,在扩音器前说了一句,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今天,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原本是为了见证一对即将结合的新人,但是,这位有胆识和魄力的女孩,她选择了一条不平凡的道路。帝国的每一位妇女,都是平凡而伟大的,因为她们是帝国继承人的孕育者,她们无论选择是和男人一样在社会上工作,或者是在家里相夫教子,都应该享受帝国公民的权利。她们中的一员,克里斯汀娜·霍夫曼,她做出了一个尤其英勇的、杰出的、不平凡的选择,我将为她颁发一枚勋章,这是无上的殊荣——‘帝国铁十字’,我将它颁发给这位伟大的女性,克里斯汀娜·霍夫曼,她当之无愧!”   克里斯汀娜小姐激动地涨红了脸,在元首的传令官的引领下,走到了讲台前,注视着这个矮瘦的元首,亲自为她戴上了一枚闪亮的十字勋章,她昂首挺胸,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举起戴着袖章的右臂,立正转身面朝着人们,响亮地喊着:“元首万岁!”   一浪又一浪的“万岁”欢呼声被引动了,夹杂着阵阵如雷鸣般的掌声。   讲台上的男人显然是听惯了这种喝彩,他的嘴角有些不自觉地抽动,但目光如炬的小眼睛里仍然露出自豪的神采,他撬动右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些。   “同时,她的父亲,威廉霍夫·曼将军也将得到表彰。他为我们每一个人做出了榜样!在这个帝国,每一个人,无论是农民、产业工人,还是军人,都是平等的一视同仁的,对于现在的人们生活中,所崇拜的金钱或者个人的利益,然而,我相信,将来的人类,必将崇拜更加高尚的神明!我党的一种任务,是在于揭示并且创作一个新的时代!”   他的演说言辞激昂,尾音又是淹没在雷动的喝彩和掌声中。与此同时,那些干练的随从们已经组织好了,政要和军官们整齐地排成一列,等待着元首的接见。他逐一跟他们握手。那双小眼睛突然间一亮,“盖尔尼德,英俊的小伙子,你虽然失去了一位好妻子,帝国却多了一位女英雄。”元首低头挑目注视着这个黑色燕尾服的金发碧眼的男人,撬动着小胡子,露出极其欣慰的笑容。   接着,元首来到了霍夫曼将军的面前,从身边笔直地挺立的副官托举的黑色盘子里取出一枚勋章,想为这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戴上,可是他的右胸部缀满了勋章,实在找不到地方,于是元首破例戴在了他的左胸的口袋上,“威廉,我的老朋友,霍夫曼家族的荣誉,从今天起,将寄托在您优秀的女儿身上。”   元首的专车一离开,气氛陡然间变化了,他的老战友和至亲好友们,已经满堂的宾客,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对夫妇。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德意志纯种处女”和“女子挺身队”意味着什么。这项计划由一个新成立的秘密机构来负责,它隶属于党卫军,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研究人员,它的目的和宗旨是为了帝国的将来诞生更多的优秀的继承人以及强壮忠诚的战士。而那些加入计划的女孩,将会被带到一个秘密的地点,谁都不知道她们的将来会怎样。   众宾客陆续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甚至没有向主人告辞。霍夫曼将军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心情,霍夫曼夫人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而那个高挑俊美的黑衣男子,阴沉着脸立在白色的大理石的地面上,此刻他是一个在订婚典礼上被未婚妻所抛弃的不幸的男人。   海因里希司令走过他的身边,他立刻心领神会地俯□子,把耳朵凑到了上司的面前,只见这个矮小的男人眼神游移地说了句,“你留下,好好安慰一下。”   他点点头,表情显得很严肃,甚至像是在隐忍着沉痛的心情故作镇定。   作者有话要说:郑重声明:文中人物言论,不代表作者观点,为情节服务,非纳粹宣传。   66第四幕—14订婚(下)   汉娜夫人紧跟在丈夫的身后,向大厅出口走出,她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黑衣的俊美男人,却吃惊地发现他也正与她对视着,如坚冰一样的蓝色眼睛底层,仿佛有一股不可遏制的烈烈燃烧的火焰。汉娜夫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霍夫曼小姐的悔婚和元首突然到来的表彰,订婚被取消了,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他暗中谋划的。   他像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在合适的地点,对合适的人,说最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但是这一切的表演却瞒不过汉娜夫人,她并不是凭借着今天的这场订婚宴会上的出人意料的戏剧性的一幕,来做出判断的,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那张俊美的脸孔下,包藏着一颗阴险的心,那个男人是一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狼。他早就已经掌握了她最致命的把柄,却没有汇报给她的丈夫,而是在这个时候作为要挟她的筹码抛出来,为的是堵住她的口。汉娜夫人突然感到周身一阵阵冰冷,因为她是他上司的妻子,所以他只是威胁,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动,如果自己没有这个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的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了。   基于他先前对她丈夫毕恭毕敬的态度而建立的印象,被这一场阴谋完全颠覆了。他设计了这个陷阱,布局了整个阴谋,都是为了那个娇小美丽的东方女人。之前她得知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把这段异国恋曲当成一种风流韵事来玩味。她没有想到他是如此认真的,为了那个黄种女孩,宁肯放弃赢取一个帝国上将、未来元帅的女儿这样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不惜牺牲来自南方的艾伯特和霍夫曼家族的尊严和面子,甚至于抱着与党卫军人种局的法令、帝国的种族秩序对抗的决心。同样身为女人,汉娜夫人不知道自己该羡慕与同情、还是该鄙夷和记恨。   “凯蒂,你的眼泪不会白流的。”汉娜夫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虽然自己与凯蒂小姐接触的并不久,却深深地被她的纯洁与善良打动,她能感觉的到,在凯蒂对自己说了在化妆舞会上的故事之后,乌黑清澈的眼睛里明显地带着一种愧疚,那一定不是凯蒂的本意,即使是对敌人,她也难以狠心下手。她说不准,那样纯净天真的女孩,被这样的一个男人爱上是幸运或者是不幸。   据说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它终于来了,汉娜夫人先于司令走到了门厅外面的回廊,她仰着头,双手紧了紧胸前黑色貂皮大衣的扣子,注视着那黑灰色的天幕,飘下了一朵洁白的雪花儿,像是一位天使降临了人间。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种美丽的东西,叫做-爱情。   大厅里的人所剩无几,黑衣的男子迈着大步,向着霍夫曼将军靠近。“霍夫曼将军,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声调有些暗哑,注视着这位脸上写满了风雨沧桑的帝国上将。   霍夫曼将军缓缓地展开手臂,扶住了这个高大的俊美男子笔挺的肩膀,沉重地拍了一下,微微张着口,嘴唇在颤抖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略微低了低头,也伸出手承托住了对方的胳膊肘,语气诚恳地说到:“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很抱歉,霍夫曼将军,我想应该会有办法挽回的。”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盖尔尼德。”霍夫曼将军缓缓开口,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太过失态,但是那沙哑的声音却透露着说不出的苍凉和沉痛。   “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即便是这样,我不能迎娶您的女儿克里斯汀那小姐,那么就请您和夫人把我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往后,有什么需要效劳的,我一定尽力而为。”他眉头簇地很紧,一对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霍夫曼将军,深沉地说到,又抬眼看向霍夫曼夫人,那个往常以美丽高傲著称的贵夫人,如今像一尊石头雕像一样,脸色惨白地立在一旁,空洞的绿色瞳孔,彷佛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也走吧。”将军摆摆手。   他立定颔首,告辞,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又掉转身子深深地望了这对老夫妇一眼,而后终于离去。   在十分钟前还是宾客云集的大厅里,如今只剩下这对将军和夫人。   霍夫曼将军他那一贯硬挺的身板,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满头的银发也凸显了出来,霍夫曼夫人则直勾勾地看着远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女人霍得瞪圆了眼睛,泪水顷刻间决堤而出,对着她战功卓著的丈夫嘶声喊道:“威廉,你是帝国的将军,难道就没有办法么?没有办法保住我们的女儿!?”   霍夫曼将军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是定局,元首亲自来表彰了克里斯汀娜,她现在是举国上下的楷模,女英雄……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他说罢紧紧闭上眼睛。“我当初坚持要克里斯汀娜嫁给他,就是为了避免今天的结局,英雄,我当了一辈子英雄,却不希望孩子们也走这条路。”   霍夫曼夫人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她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从来不曾吐露过这种话语,哪怕是对她也未曾有过,两行泪水在她高贵美丽的脸上凝固,嗓子眼里发出哽咽又低沉的声音,“威廉,你用我们的亲生女儿,换了你脖子上那颗勋章。”   满头银发的霍夫曼将军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突然间,苍劲的手一把抓住自己领扣那枚大十字勋章,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这颗黑色的装饰着黄金橡树叶和两柄金色的剑的十字勋章,摔落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雪越下越大,一切都很安静。   从傍晚开始,天空中飘起了雪,碧云静静地坐在会客室里,黑色的眼睛透过玻璃窗子,有些涣散地注视着雪花在风中翻飞。是不是人在心痛极了之后,便会麻木没有感觉。   雪还是那片雪,只是看雪的人心境不同了,她还记得就在几天之前,他开车载着她去买衣服的时候,在车子的玻璃窗上哈出的雾气中,写出了她的名字,那个时候她是多么感动,那漫天飞舞的小雪花像是一个个小天使,传递着爱的讯息。墙上的时钟响了起来,把她的思维拉回了残酷的现实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碧云没有吃女仆艾米丽端进来的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她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或许是由于上一次被她逃走的经验,他指使着手下就寸步不移地守在门口。   黑色的牛皮底的靴子踏过冰冷的地面上积落的一层薄薄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在风雪中径直地走着,他从那个灯火辉煌的帝国饭店的大厅中走了出来,穿过柱廊,又绕过了帝国广场中央的雕像群,走向那辆停靠在广场另一侧的黑色梅赛德斯轿车。   “先生,可以借个火么?”   男人停止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妖冶的女人从巷子的暗处走了出来,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银白色的狐狸毛披肩随着她的扭动而轻轻摇摆着,“啧啧,这真是悲哀,堂堂的帝国上将,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在订婚典礼上抛弃了。”   他注视着这个走到他面前的美艳的金发女郎,轻声问。“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她哼笑了出声,滑动着高跟鞋的尖端,上前一步,搂住了这个男人高挺的脖子,有些委屈地说:“难道一个女人,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所施的小小伎俩,也算是阴谋么?”   “你这只小狐狸,对我的未婚妻做了什么?”他一个返身,把她压倒在灰泥墙面上,眯着眼睛冷冷地问,哈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小白狐仰起头,对上他俊美的脸庞和高挺的鼻梁,“我没有做什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个丫头本来就打算‘为国捐躯’了,只不过是我的几个部下,化妆成了她的新同学,不失时机地鼓动了一下,”女人睁大了浅紫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让她梦绕魂牵的男人,她撬动红唇露出迷人的微笑,展开涂着红指甲的五指,颤抖地抚摸上他的胸膛,拨开那件黑色的制服风衣,她的手臂像蛇一样钻入到了风衣里,他里面穿的那件党卫军黑色晚礼服也如同冰一样冷,礼服的左胸上佩戴的几枚金色的勋章,她的指尖触及到这些勋章,又攀爬上他的领口,白色的尖领衬衣,挂着一枚黑色的十字勋章,在勋章的珐琅彩中央,是一个铸造精美的万字符。她抚摸上这个符号,周身的热血彷佛立刻沸腾了起来。尽管室外的温度很低,但他身上这些冰冷和闪亮的东西,却最大程度地挑动起她心底的渴望,让她不可自拔地沉醉和痴迷。“她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你现在自由了,难道不该感谢我么?”   “萨碧娜少校,我记得警告过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盖尔尼德将军,你可真是绝情,难道忘记了我们旧日在慕尼黑大学的那些美好时光么?”   他垂下冰蓝色的眼睛,把她攀爬在他胸膛的手臂扯了出来,甩到了一旁,“既然是旧日,那么就是过去的事了。”   “盖尔尼德,我爱你!”   “爱情?”他鄙夷地哼笑了一声,“只有愚蠢的女人才相信爱情,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们是同样的人,你的心那么高高在上,你之所以迟迟不结婚,难道不是在寻找一个信仰坚定,志同道合,各个方面都配得上你的女人么?在遇见你的那一年,我才十九岁,或许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空有热情的慕尼黑大学政治系的学生,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是一名富有经验的职业特工,党的忠诚信众,帝国精锐战士……”   他打断了她的话,果决地说:“不要试图来揣测我!”。他的眼睛仍旧是近距离地注视着她,冰冷的瞳孔里不带一丝温度,“这已经是第三次警告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我可以一手培养你,让你得到提拔和重用,让你名利双收成为一代谍后,也可以瞬间就毁了你。”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离去。   “该死。”小白狐恨恨地望着那道渐渐远离的黑色的狭长背影,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才明白一个事实,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里,他一手设计的圈套,她被他当做了工具,她输了,这场闹剧的幕后操纵者和胜利者是他。他背叛了她,欺骗了她,她恨不得在他背后开上一枪,打穿这个无耻的男人的脑袋。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越是对她冷酷绝情,越是能让她浑身的血液燃烧般的兴奋,以往那些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只有一个命运,就是死亡,她会赐给他们一颗银色的子弹,贯彻他们头颅的那一刻,用鲜血来祭奠他们虚妄的爱情。   一阵狂风吹过,吹起了他的长风衣的下摆,他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暴风之神,山呼海啸地席卷了一切。她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的冬天,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党卫军的黑色长风衣,迈着优雅的步伐,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向她们这些年轻志愿者们走过来。那时的她,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俊美妖冶的男人,这个俊美的党卫军中校,始终保持着他那冷峻的表情,却对她们这些学员们发表了一番激情四溢的讲演,从那一刻起,她的心脏彷佛就只为了他而悸动。   “我们之间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总有一天,她要征服他,这只孤傲的狼王。   67第四幕—15镜子   他从屋子外面来,周身带着暴风雪的冰冷气息,没有换下外衣,脱下靴子,他直接来到了二楼的会客室,管家微微立正了下向主人致意,然后战战兢兢地开口解释到,“抱歉先生,凯蒂小姐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被玻璃割伤了。”   管家推开了会客室的门,他望向屋子里面,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娇小的黑发女人,她低垂着脑袋,眼角闪烁着泪滴,他的眼中凸现出一道凌厉的光,因为他看到了她的手掌上缠着白色的纱布。   碧云突然惊醒,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幽怨的神情,他的眼神却瞬间恢复了平静,冰蓝色的瞳孔灰色的夜幕一样漫无边际。   他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来,捧起她的右手,仔细地打量着包扎的绷带,她的小手白皙细嫩,手指尖长,掌心包着白色的纱布,渗着点点血迹。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疼么?”他温柔地问。   碧云别过脸没有回答,事实上她的心疼远远超过于手掌心的那道伤口带来的痛楚。她心里恨恨的想,他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在跟那个霍夫曼小姐订婚之后,又用这种宠溺的口气跟她讲话,彷佛订婚和欺骗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会受伤?”他又问了一句,但是依旧不得到回答,那么他非要亲眼看到她的伤口才会安心,他俯□子,单膝跪在了地毯上,从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那边飞鹰匕首,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脸,口气也有些咄咄逼人,“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订婚的那件事。是汉娜夫人告诉你的么?”   碧云正过头望向他,只见那把锋利的匕首熟稔地在他手中调转了角度,尖端挑开了纱布的一头,她跟着颤抖了一下,他收起匕首,用指尖捏住了纱布的头,小心翼翼地一圈又一圈缠绕下来,“怪不得那个女人在宴会上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不过就算她猜到了,又能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碧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他想告诉自己,就算是他是有妇之夫了,还是想跟她在一起,继续让她当一个地下的情妇。   “汉娜夫人只告诉了你。她不会料到事情的结果。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整个事情的经过。”   碧云狐疑地望着他,只听到他不慌不忙地说:“霍夫曼小姐是个年轻莽撞的小姑娘,这一点和你当初有些相像,事实上主导这场婚姻的是霍夫曼将军以及海因里希总指挥,他们希望这是一个良好的契机,化解一些党卫军与国防军的积怨,可惜老谋深算的霍夫曼将军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宝贝女儿并不想结婚,她满腔热血要为帝国献身。在这个青春叛逆的年纪,威逼利诱往往会适得其反的,更何况霍夫曼夫人对我并没有好感,她背弃了她的丈夫在背后煽风点火,而那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她,我的王牌特工,她可不愧是我一手培养的,懂得怎么去鼓动一个小女孩,放弃婚姻而选择信仰。”   碧云瞪大了眼睛,渐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头绪,他依旧是单膝跪着,高大的身躯匍匐在她的脚下,仰起头蓝色的眼睛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场闹剧的结局就是,在元首的见证下,霍夫曼小姐光荣的加入了帝国女子挺进队,成为一个女英雄,这就意味着她不但不能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还抛弃了自己的家族,为祖国献身。新娘走了,这场订婚宴会又怎么举行呢?这便是全部的经过。”   碧云听完了他的叙述,满腹的震惊让她停顿了许久才开口,“莫非,是你策划了这一切?”   “策划?”他哼笑了声,“不,我所做的只是通过我的传令官,上报元首的秘书处,邀请他来参加订婚典礼,仅此而已。”   纱布已经完全地卸掉了,在她纤细的指头和手掌心,有几道暗红色的伤口,都敷好了药膏,有一道有一厘米多深的,看上去像是什么利器割伤。   “这也是我唯一担心的,”他捧着她的手,观察着那道伤口,眼底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心痛,“之所以不事先告诉你,就是怕你会胡思乱想,伤害到自己。”   碧云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离,却被他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他的力道恰到好处,避开了她的伤口,他开始重新为她包扎。   碧云低头看着这个男人,他并没有背叛誓言,没有跟霍夫曼小姐订婚,可是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她偷偷跟踪他到了咖啡馆里,见过那个霍夫曼小姐,她是个金发碧眼的标志美人儿,碧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漂亮的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年轻女孩,怎么会如此疯狂的信仰那套理论,她也不清楚所谓的女子挺进队是什么组织,但是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纳尔森博士那个恐怖的实验室,各种各样的年轻女孩,她们被聚集在一起,那个密布着铁丝网和岗哨的小集中营里,除了渗着血迹的人皮,必定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骤然紧缩。   他已经包扎完毕,比刚刚的还要结实妥帖,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睛扫过茶几上面摆放着的一小托盘食物。   “吃点东西,然后早点上床休息。”   那充满关爱的语气让她不自觉的心头一暖,他对她的宠溺无微不至。但是她有点不知所措,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话语,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沉默地调转身子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凯蒂。”他走到了门口,突然转身,语音低沉地问到:“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她怔忪地回答。   他轻轻点头,“十九岁,多么好的年纪。”   “佳尼特。”她终于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她明显地感觉到他此刻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故作平静,心底却是无比的沉重。   他站住了,却没有再次回头,背对着她说:“我说过,会一直守护着你,就像捍卫我的功勋和荣誉一样。既然说了这话,就不会食言。”   他一步步走出了她的视线,碧云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的手上,尽管他小心到不能再小心,可是拆开纱布还是再次触动了她的伤口,手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碧云吃不下一口东西,也根本睡不着,她等了他一个多小时,却没见到他,她在大厅里的衣帽架上看到了他黑色的长风衣。在书房里找到了他,这间屋子很闷,或许是关着门和窗的原因。她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就被满屋子的烟味儿呛地直咳嗽,他背对着门口,像是一座冰山那样,沉默地矗立在窗子边上,岿然不动。   屋子里没有开灯,但是窗帘打开着,外面的雪停了,月色下银色的光映进了屋子里,一片皎白。黑夜是如此的寂静,连雪花掉落的声音都没有。   碧云走到了他的身后,深吸口气,缠着纱布的手抚上了他挺拔的腰背,“我知道你是为了捍卫我们的爱情,遵守对我的誓言才这么做的,只是,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么?”她起抬头凝视着面前英俊的男人,“我不希望因为要成全我们的爱情,却要牺牲别人的幸福,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突然觉得霍夫曼小姐很可怜,失去女儿的打击,也一定让她的父亲母亲心疼极了。   “其他的方式?”他冷冷地哼笑了声,垂下冰蓝色的眼睛,“破坏这场订婚典礼的方法有很多,但这才是我的方式。”   对他来说,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并不困难,他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订婚的枷锁,可以给总指挥一个合理的交代,让霍夫曼将军无言以对,反而觉得亏欠了他一个人情,并且不失时机地在元首面前卖弄了忠诚。所损失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这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搪塞家族和的上司的催促,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单身。一切尽在掌控,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胜利的喜悦。   “可你在犯下罪,明知故犯。”她知道,他的温柔和宽容只是针对自己的,他更多的时候是个阴险冷酷的人,但是第一次听他完整的讲述了一个阴谋从诞生到完成的经过,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他喃喃自语地说着:“是的,可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生来就有罪,又无时无刻不在犯着罪,所不同的只是罪孽有深有浅。”   碧云突然醒悟,不久前在会客室里他单膝跪在她的脚下,对她说了所有一切经过,与其说是为了告诉她真相,不如说是一场忏悔,他渴望诉说,想必他的内心也不好受,如果他真的能够毫无愧疚的面对那一切阴谋和罪恶,就不会在黑暗封闭的房间里独自抽烟,他的眼睛里就不会激荡着挣扎的情绪,一想到那些又让她感到一阵阵心痛。   她突然感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佳尼特,亲爱的。”   “你爱我么?”他突然间问了一句。   她一怔,有些羞涩地刚想开口回答。   “你确定爱的是我?”   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继续追问,在黑暗中注视着她黑色的眼睛,她的眼底是那么明净,瞳孔里映出的是他的影子。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掉转回头,望着墙壁上挂着一面圆弧形木头框的镜子。   “你看,这个女孩多么青春美丽。”他有些沙哑地说。   碧云望向镜子里面,镜面照出了她和他的身影,她是那么娇小,他是那么高大,他黑色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他正在轻轻地撩拨起她额角垂落的乌黑的发丝,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在床头安镜子么?”   碧云摇摇头,按照欧洲人的习惯,总是在床头放一面镜子,这一点和中国很不同,但是在他的卧室里从来没有看到过镜子,甚至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光的东西。   “那是因为……我怕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影子,会忍不住掏出枕头下面的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开枪。”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因为恐惧。”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下,“你知道,作为一名骑士,一个帝国的军人,首先要战胜的就是内心的恐惧,无论你面对的是怎样黑暗和强大的对手时,都要表现得无所畏惧,半夜醒来照镜子的时候,里面的那个人影,每一次都让我感到很陌生,是的,那镜子里的影子彷佛不再是我,更像是一个幽灵,有时候是唯利是图的投机商,有时候是面目狰狞的屠夫,有时候是软弱无能的懦夫,有时候是**肮脏的政客。对于那个在黑夜里闪现的幽灵,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战胜它,因为它不是我希望见到的样子。”   “你希望见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的脸蛋,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睛,“我希望见到的自己,是从这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那个。”   “这很奇怪,不是么?在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我很害怕正视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目光那么柔弱纯净,让一切污浊的东西无所遁形,我企图抗拒这目光,却又情不自禁被它吸引;但是现在,我无比眷恋这目光,因为在你的眼里映出的,是一个温柔的情人。”   她注视着他,静静地聆听他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在心中都有他所坚守的东西,你认为我信仰所谓的民族社会主义么?让那套骗人的理论见鬼去吧!多数人的福祉,少数人的**,建立一个没有贫穷和饥饿,没有阶级和剥削的大同社会。我只知道,在我忍受饥饿和寒冷的时候,没有人来怜悯我,那些道貌岸然自命清高的贵族只会在我掌握了权利之后,像是狗一样摇尾乞怜,可是我还是一条丧家之犬的时候,他们谁又关心过我的死活!当初我叛逆和对抗那个虚伪的不负责任的祖母和整个艾伯特家族,我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发誓要炸了天鹅堡!让他们的无能的祖先——路德维希二世穷尽毕生心血建造的奇迹毁于一旦。但是当我踏进那座城堡的一刻,我改变了这个想法,它就是一个悬浮的梦,是路德维希二世的梦,也是我的。”他的语气突然由激切变得深情,“我可以为了利益出卖一切,惟独坚守着爱情,我会不顾一切去捍卫它,不惜一切代价的,我爱你,奥斯塔拉女神。”   他牢牢地抱住她的肩膀。“我的天使,你的眼睛,就是我的镜子。”   碧云望向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着了魔一般的无法自拔。她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像是那些女人一样,不顾一切地为他疯狂。为他的善,甚至为他的恶,他的善与恶像是黑夜的阴影与白昼的光明撕裂般的纠缠和扭打,越是试图深入了解他的内心,切入他的生命,越是不得不爱,无法自拔。   只是这份爱情如此沉重,重到她快要承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文艺腔,╮╭,精分的男主啊。   68第四幕—16黑色连衣裙   一夜过去。   清晨雪停了,到处是厚厚的积雪,一场大雪把这个世界装扮成了银装素裹的童话王国。尤其是在哈维尔河畔人迹罕至的松柏树林和桦树从里,那些积雪的山峰像是一座座城堡,彷佛每一个城堡里都有着它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当然,大雪也给人民带来了不方便,为了怕恶劣的路况导致路上出什么状况,他出发的时间不得不提前了半个小时。   一大清早,艾米丽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凯蒂小姐,有人送来了这个盒子,为了安全起见,守卫已经打开看过了,是一件裙子。”   “裙子?”碧云疑惑地问。   “您自己打开看看吧,或许是先生给您的小惊喜。”艾米丽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满心欢喜地说。“或许是圣诞节的礼物。”   碧云抽去蕾丝缎带,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礼服裙子,她先是兴奋了一会儿,这件裙子分明就是夏奈尔夫人店铺里的那一件,看来雅各布上尉把自己试穿衣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他,他又误认为自己喜欢这件裙子,便买了下来。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件裙子好看归好看,胸围太肥了,她根本撑不起来。虽说如此,还是忍不住把裙子取了出来,走到镜子前,悬在身子前面比量着。   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碧云发现这件裙子的尺码明显偏大了,她在服装店里试穿的那件只到她的膝盖,这一件快到脚踝了。他一贯非常细心严谨,是不会弄错尺码的,而且裙子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这难道是别人穿过的一件衣服。她感到很诧异,细细地端详着裙子,突然发现在裙子的胸前别着一个金属的小徽章,是个金色珐琅彩的鹰徽。这只鹰徽是属于只他个人的徽章,在展翅的鹰下面,除了那个万字符号,还有两枚交叉的金色剑,那是党卫军的总指挥为了纪念“亚特兰蒂斯黑衣骑士”这个称谓,单独为他铸造的。   这个专属于他的徽章怎么会别在一件女人的裙子上?不知道为什么,碧云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在夏奈尔夫人的店铺里遇到的那个打扮入时的妖艳女人。满腹的疑虑让她坐立难安,终于在中午的时候鼓起勇气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   “凯蒂小姐?是你?”电话是雅各布上尉接听的。   “雅各布上尉,打扰您了,真是抱歉。”   “不,这没关系,”雅各布上尉压低了声音,“不过,凯蒂,将军他在休息,刚刚睡着,我去叫醒他么?”他知道上司非常劳累,况且凯蒂小姐晚上一定会见到他的,他知道他们中午通常会通个电话,无非是些亲亲我我的互道思念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着在这四个小时之内跟他通上电话,所以上尉的话里含着强烈的不要打扰他的暗示。   “不,不用,”碧云怯生生地说:“我不找他,就是要找你。”   “找我?”雅各布上尉吃了一惊。   “我想问你一件事,请您告诉我实话。”   “凯蒂小姐,有话请直说吧。”   碧云顿了顿说:“我们在商店里遇到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我想你一定知道的。”   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口气坚决地说到,“她是我的一个旧相识。”   电话那边突然沉默了,雅各布上尉有种不好的预感,刚要开口询问,只听到她的生音低低哑哑的,似乎带着哭腔,“好吧,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实情,那我只能问他了。”   他一向很厌烦哭哭啼啼的女人,每次听到这个女人哭,脑海里立刻浮现起她乌黑的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   “凯蒂小姐,有些事情,您还是装作不知道,保持沉默的好。”他的本意是想安慰一下那个女人,或许是口气不太合适,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情绪似乎更加糟糕了。   “我知道了,再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便扣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听筒,雅各布上尉知道这一次,自己不得不去硬着头皮叫醒他了。   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靠近办公桌的那道窗帘密闭的很严实,淡淡的光线从靠门的那扇窗户透了进来。把这个大房间分割成了一半是明亮,一半是阴暗的。在背阴的那一面,宽大的黑色胡杨木办公桌子非常整洁,桌子的右上角摆着一面国旗和一面万字旗。在办公桌的后墙面上,是一排木制书橱和铁皮的文件柜。所有的书籍和资料都按照首字母排放地有条不紊。墙面上挂着一副领袖肖像,在靠近门口的一排沙发上面,悬挂着一张巴比松画派的风景油画,画面是一片宁静的树林和湖泊,几只白色的鸟儿在潺潺的溪流中栖息。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正坐在办工桌后面的皮椅上。自从调动到了首都以来,他的大多数任务都是坐在办公桌前完成的,姑且不说堆积如山的公文,各种各样的会议,单单是没完没了的应酬也让他□乏术,即便是极其重视效率,他的行程通常都被秘书处安排的很满,只有在午饭之后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清楚尽职尽责的属下会在这十分钟里保持安静,尽量不让他受到打扰。   厚重的窗帘替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在荫蔽中他把后背靠在黑色的宽大皮椅上,修长的腿高高地搭放在对面的凳子上,双手自然地交叉放在身前,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深呼了口气轻轻阖上眼睛。这段日子繁杂的公务太多,纵然是铁人也有生锈的时候,如果可以,他要给自己放个假,或者是好好利用圣诞节的假期修整一下,在这个非常时刻,出国去旅游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么他现在最想的是躺在松软的枕头里,好好睡上一觉,早晨不必被刺耳的闹钟声叫醒,而是被山涧里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醒,或者是晌午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如果现在是在哈维尔河畔的别墅里该多好,也不知道那个小女人在做什么……他渐渐沉入睡梦中。   “报告,长官!”雅各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立刻惊醒,捏了捏眉心,把双腿从椅子上放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制服的下摆和领口,清了清嗓子说到:“进来。”   雅各布上尉推门而入,来到了办公桌前面,把刚刚的那通来自郊区别墅的电话详细地汇报了一番,虽然雅各布上尉低着头,可是余光还是看到上司的眉头越皱越紧。   晚餐时候,他似乎很饿,低头专心地吃饭,而她滴米未沾,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这种僵持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直到仆人们上齐了所有的菜,他以眼神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今天中午雅各布跟我说,你在十二点四十分的时候打来一个电话。”他盯着她,“我想知道,今天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碧云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这件事,本来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启齿问他,她气呼呼地小声说着:“该是我问你才对……”   “你在嘀咕什么?”他低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皱着眉头问到。   她恨恨地瞪着他,半晌才说话,“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件女人的裙子,是穿过的,还带着香水味儿,上面有你的徽章。”她一鼓作气地把那件事都说了出来,“我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哪个女人?”他的餐刀继续切动着牛肉,把大块的分割成小块。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人,还是,你的女人多到根本就记不起谁是谁了?”   他放下手中的刀和叉,“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好么?宝贝。”   他抬头正视着她,与她乌黑的眼神对视了几秒钟,他把眼神错开,“好吧,你见到的那个女人,她叫萨碧娜。”他顿了顿,继续说:“因为工作关系,我跟她有些接触,所以曾经有过一点关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什么叫……有过一点关系?”她皱紧了眉头颤巍巍地问,仿佛要掉下泪来。   “我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彷佛有些不耐烦了。   她低着头,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沿着腮边滑落,滴在了白色的餐桌布上,他从餐椅上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扶住了她柔弱的肩膀,顺手拿起一张白色的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温和地说:“不要哭了,宝贝。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只是不要在我面前落泪,因为你的眼泪会让我心痛。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么就继续哭吧。”   碧云把纸巾夺了过来,止住了眼泪,斜着眼睛撇着他回到了自己的餐椅上,再次拿起刀叉,抬起头微微侧着脸朝她露出微笑。碧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着说:“那么,除了萨碧娜,你,还有别的人么?”她咬着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关于薇拉,还有伯爵夫人的事儿呢?她们不会也是你的同事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沉地说:“薇拉她是个妓-女,男人有时候难免会逢场作戏。”   她怒了努嘴,强压下心头的醋意,仍旧是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那个女人,我不想提。”他“哗”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碧云觉得有些诧异,刚刚一直是他在哄着她的,气氛突然间变化了,只是因为她问到了那个“伯爵夫人”,看来那个女人跟他之间真的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了。他越是不说,碧云越觉得好奇,这种强烈的探知**让她脱口而出,“难道不能说么?你刚刚说过要向我坦白的。”   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我在失手杀了养父,离家出走之后,两手空空,连一点谋生的手段都没有,在我流落街头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女人,她给我食物和衣服,把我带到一个光怪陆离的沙龙里,那里的人无论男女都戴着面具跳舞,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当初我不谙世事,以为那是人间的天堂,但是谁又敢肯定地狱和天堂不是一墙之隔呢?最终那个无耻的婊-子背叛了我,就是这样。”   她张大了眼睛,仰头看着他从座位上再次站起来,他的唇边挤出一丝微笑:“宝贝,你慢慢吃吧,我已经饱了。”说罢转身离去。   碧云盯着他的盘子,里面的那份牛排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可是明明都没有动过。   碧云蹑手蹑脚的来到了三楼唯一亮着灯光的起居室外面,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回应。   他展着左臂,倚靠在沙发上,右手里捏着一把短匕首,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它,并且时不时地眯起一只眼睛,朝着墙上的飞镖靶子瞄准。   她像只小猫一样向他靠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用鼻子冷哼了声,并没有搭话。   她就像只真正的猫儿,在他身边坐下来,把脑袋躺在他的膝盖上,他立刻把锋利的匕首收在左手中,远离了她的脸颊。只听见她闷闷地说:“其实,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没来由的,就是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当然,也有嫉妒的成分。”   他的表情松动了些,右手轻轻抚摸上她柔软的黑色的发丝,她的黑发平展在他的膝盖上,又沿着他的小腿向下垂落,像是黑色的瀑布一样光泽顺滑,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晶莹的泪痕,他的拇指抚摸着她柔嫩如婴儿一般的皮肤,小巧的鼻翼,“我的小鸽子,其实我一度不相信爱情,不,我想我不并懂得什么是爱情,但是遇到了你,爱情之神用他金色的箭簇射中了我的心,这种力量任是你如何都无法抗拒的。我爱你。”   她勾起嘴唇,甜蜜地笑了,突然间黛眉又簇了起来,显得有些担心,“在中国有个说法,好女人是不能嫉妒的,嫉妒的便不是好女人,那样的我会不会因为嫉妒而变得丑陋。”   “不会,你很可爱。”他被她可爱的逻辑逗笑了。   “好吧,以前的事儿就既往不咎了,可是从今往后,你也要保证,再也没有什么关于别的女人的事儿,是瞒着我的。”她立起身子,近距离地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到。   “好吧,我答应你。”他眨动了一下眼睛说。   “不行,空口无凭不保险,要发誓才算。”她的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儿,   他的唇畔露出微笑,“好吧,我发誓。”   “对上帝发誓!”她把他的右手的指头扳开了,并且帮着他举过头顶,做了一个指天发誓的姿势。在她的概念里,西方人信仰的上帝跟东方人所说的“老天爷”差不多是一样的。在法庭上,人们会把手放在《圣经》上起誓。这个起誓的动作算是中西合璧了。   他哼笑了声,心想自己恐怕是落入了一个什么圈套里,他抬眼看了一下自己高举过头顶的三根手指,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望着她的眼睛很是配合的说:“我发誓,自今日后,再也没有什么关于别的女人的事情,是瞒着我的小鸽子的。”   “你笑什么?”她仰起头盯着他的脸问到。   “我的上帝,笑也犯罪么?”他行着这个怪异的“举手礼”,简直哭笑不得。   “不许笑,笑了就不灵了!”她气鼓鼓地说。   “放心吧,我不会欺骗你的。”他神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嘴角仍然带着一丝微笑,语气却是严肃认真的。   碧云哼了一声,嗔怪道:“骗我也不怕,如果有朝一日,我知道了你是骗我的,那么大家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相忘江湖,永远都不要再见面了。”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他对她的话表示深度怀疑,这个小女人分明是哭哭啼啼的一路从南方追到了首都来,又分明是在乎他的过去。   “现在都民国了,事事讲求男女平等,再说女权运动还是你们西洋人发起的哩。为什么许你有,就不许我有。”   “什么?”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用审问的口吻说,“你说你有什么?”   碧云被他盯地冷飕飕的,故意扭过身子不看他,壮着胆子继续说到:“我又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像你之前的那些事我是没有了,不过,我在去美利坚的圣玛利亚大学之前,父母亲倒是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什么?”他的眉毛纠结了起来。   “就是跟邻村的王举人家的二公子订了亲,我和他从小就相识,我爹和王举人私交甚好,他常带着儿子来我家串门子,逢年过节,红白喜事的,还来讨酒吃。”碧云托着腮,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回味的光,说地煞有介事。   “好吧,”他挑挑眉毛,“那位姓王的先生,是你的法定的未婚夫对么?”   “是的,就是我的未婚夫,你要怎样?”碧云直起身子咬着唇瞪他,只见他又把玩着匕首,那锐器被他轻轻抛在空中,翻转了个漂亮的花儿,又落到了手上,她隐隐的不安了起来,“莫不是,你又要跑去跟人家决斗吧……”   “决斗?不,我直接去杀了他。顺便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他的手中攥着匕首那雕刻着飞鹰图案的手柄,白晃晃的刀尖对着她。   碧云怕他认真了,急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他手中的匕首夺过来,“不要,不要,你干嘛着急,都是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爹和王举人指腹为婚的戏言,早在我在出国之前,爹为了不耽误人家,就主张把亲事退了,娘不让我对外说这件事,怕我坏了名声,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他盯着她,突然哼笑了几声,而后干脆仰头靠在了沙发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69第四幕—17可爱的松鼠   “你,你又骗我。”碧云有些急了,原来他刚刚那忿忿不平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这个坏家伙却丝毫不理会她,仰着脖子笑地更加开心了。   “哼,不理你了。”碧云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口走去。突然听到背后他敛住了笑,那声音有些低沉生硬:“你要去哪儿?不许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要!”她在门口停住了,转过脸来朝他吐吐舌头,见他仍旧是坐在沙发上。   “你敢走。”他阴沉着脸,像是发出最后通牒,那把闪亮的匕首在他掌中攥动。   碧云心想这一次才不要受他的威胁哩,前脚刚要出门,只听见头顶“砰”的一声响,他手中的匕首瞬间甩了出来,刀尖深深地插-进了木头门框里。不知不觉间,她一小簇乌黑的发丝飘落了下来。无论是枪还是刀,他对于这些攻击性武器的掌控都是驾轻就熟的。   碧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挑目盯着他,只见他微微仰着头,眯起冰蓝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样,还想溜么?”   “我才不信你真舍得伤我。”她似乎在继续挑战着他的耐性。手扶着门边,乌凝凝的大眼睛直望着他,坐在沙发上的俊美男人那幽深的眼神闪烁了下,她说完了这句话,抬眼瞟了下钉进门框上的匕首,如果他真的有意伤害她的话,怕是这把刀子早就穿透她的心脏了。   他略低着头不置可否,唇角浮起一丝浅笑,目送着她走出了房间,直到那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三楼的楼梯口,他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踱步到了门口,抬起手臂,把那把匕首从门框上硬硬地拔了出来。   一夜的激情耗尽了她的体力,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算是睡着。清晨十分,碧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她记得昨夜他们是相拥在一起睡着的,如今两个人却各自把持着这张宽大的双人床的一边,棉花被子像一通茧子一样被她圈在了身上。好在这栋别墅的采暖设备很好,几个大的房间还特别安装了壁炉,即使是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也温暖如春。   碧云瞅了一眼放在床头柜子上的小机械闹钟,指针已经过了六点一刻了,很奇怪今天的闹铃声并没有在六点整响起来。他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不管夜里睡地多晚,早晨都是六点起床,六点四十五分准时出门,提前一刻钟到达他的工作地点。   或许是太过操劳了吧,碧云有些心疼地打量着枕边的男人。他侧着头,金色的发散乱在了白色的鹅毛枕头上,结实的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在轻轻浮动着,看他睡的那么沉,碧云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心想就让他多睡上一会,哪怕是十分钟也好,但是她深知他的时间观念和恪守纪律已经近乎到了极端的地步,于是她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唤着:“佳尼特,小狼,该起床了。”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看上去极其不情愿醒来。   “起床了,已经快六点半了,再不起来的话,你会迟到的。”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到。   “唔……”这一次他翻身朝向了她,蓝色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下,展开臂膀把娇小的她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搂了起来。   她整个身子陷入到了他温暖的强有力的怀抱里,碧云舒服地闭上眼睛,又像只小狗一样往他怀里拱了拱,她脑袋里彷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着,可是他的怀抱太过舒服,不一会儿她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他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睁开眼睛,只见一道明晃晃的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彷佛是一把黄金雨洒在了白色的床铺上,把面前这个娇小却有着曼妙的曲线的女人,照耀地像一尾迷人的小美人鱼。那白皙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瓷器一样,周身都那么均匀细腻,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伸向了她的腰身……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从床上挺立起身子,低吼了声:“我的上帝!”凌厉的眼神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灰色的闹钟,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上帝啊,上帝,他干了什么蠢事情,竟然睡过头了!   碧云被他惊醒了,揉揉迷离的眼睛,见他已经飞速地翻身下了床。   “是你把闹钟关了么?”他一边套着白色的内衣一边问。   她支撑起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有些无辜地望着他答到:“不是的,是闹钟自己坏掉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的话音还未落,他怒不可遏地反问到。“难道我没有对你说过,在个别的情况下,当你醒来我没有醒的时候,要及时叫醒我。”   “唔,”碧云咬着嘴唇,还打算进一步解释,其实她叫过他两次的,是他自己不想起床,“我……”   “够了,不必解释。”他穿好了白色的棉质内衣和半裤,指着她的鼻尖严厉地说。   碧云被他呵斥住了,低头恨恨地望着他,其实她料到他会生气,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生气。只见他阴沉着脸,飞速地闪进了洗手间里,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出来了,已经是梳洗完毕,顾不上换干净的衣服,抓起散落在沙发上的白色衬衣套在了身上,进到洗手间里,对着镜子迅速地系着扣子,打好领带,又快步走到了房间里,拎起了那件黑色制服。   “你这个蠢女人……”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自言自语,“这将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迟到……”   碧云跪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他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房间,快步下了楼梯。她心里有些郁闷,他只不过是工作太累了,睡过了头,迟到一会儿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儿,看他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好像自己没有及时叫醒他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罪过。   许久不见动静,碧云捏手捏脚的来到了书房外面,把耳朵附在门缝边儿,只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和他往常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同,“雅各布,那个,我今天不太舒服,咳……”紧接着清了几声。   呵呵,碧云捂着嘴巴才没笑出声来,这个家伙竟然在装病!她踮着脚尖,走下了楼梯。   扣上电话,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他掏出火机,点了一支烟,放在唇边深深地了一口,既然今天不必上班,不妨在家中安静地思考一下关于前些日子总指挥提出的那个计划,也是时候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好好的“教训”她一番,那个害他今天不能准时上班,违背了组织纪律的“罪魁祸首”,对,就是那样!他“砰”地一声从黑色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找遍了整栋别墅,卧室、会客室、餐厅和客厅里,却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他询问女仆艾米丽,女仆说刚刚似乎看见凯蒂小姐从后门出去了。于是他快步来到了后院的小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立刻火冒三丈了,那个小女人果然在后院空地的小树林边,她竟然没有穿棉衣,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毛裙子,披着一件开襟的毛线衣,蜷缩着身子蹲在雪地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喂,蠢女人,你在那边晃荡什么?”他站在后院的铁门口,朝她喊了一声。   碧云听到了他的喊声,回头望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他,只见他又钻进屋子里面。   “你在干什么?”他再次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自己穿上了黑色的皮质大衣,手中拎着那件白色的貂皮短大衣,一步步向她靠近。   “嘘,不要吵!”她翘起一根小指头,放在唇边轻声说到。   他近前去,先是不由分说地把貂皮大衣裹盖到了她的肩膀上。定睛一瞧,只见这个女人手里握着一块干面包,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几只灰色皮毛的松鼠,卷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从树杈上迅速地窜了下来,像一只只小绒球一样骨碌骨碌地滚落到了地上,拿乌溜溜的小眼睛警觉地瞅着她手中的面包。   他知道冬季是松鼠难以觅食的季节,特别是在大雪之后,这场雪下了两天两夜,别墅后院的空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但是一般情况,松鼠这种动物非常警觉,不会跟人类如此的亲近,更不会轻易地吃人类手中的食物。他狐疑地盯着她,只见她把手中的大块的果仁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扔到了雪地上,她似乎和这些小家伙早就混熟了一样,见到了食物,小松鼠们格外活跃,“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迅速地窜到了她的面前,叼起面包块,一个个竖立着小耳朵,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享用着美味的松仁面包,样子有几分逗人。他弯下腰立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抿着嘴唇,表情严肃,眼睛里却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手里的面包被这群小家伙抢光了,它们一只只地敏捷地爬上了树干,很快就都消失不见了。碧云站起身子,拍了拍双手上沾的面包屑。   他拍打了一下她的后背,“我们该回屋子里去了。”   “我想去森林里散步。”   “什么?散步?”他打量着她,“你疯了么?这雪有三十公分厚。”   “我只是说想去,又没有叫你陪着我。”   一望无际的雪地里,他那黑色的狭长身影,正迈着大步跟在一个娇小的女人的身后。“好吧,宝贝,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对刚刚那只突然间窜出来的兔子开枪么?”   “为什么要开枪打它呢,太过分了,说不定她是个兔妈妈,还有一窝可爱的兔宝宝正在焦急地她觅食回去呢!”   依照他的判断,那应该是一只公兔子。虽然他不想跟她拌嘴,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她的话,“可那是一只公的!”   她皱起眉头,不依不饶地说:“他是兔子先生,一窝可爱的兔宝宝和兔子太太在家里等他。”   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声,很后悔多说了话,不该跟这个小女人纠缠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   “好吧,你就留在这里继续编你的兔子一家的故事,我该回去了。”说罢他利落地转身,背对着她朝别墅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感觉到她并没有立刻跟上他的步伐,他回头朝她望去,冷不丁地被一个雪球击中了脑袋。   他盯着她的脸,那张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朗声笑着,跑向雪地深处,银白色的水貂皮大衣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多么高贵优雅,那些领子和袖子上的绒球一颤一颤地,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颠簸着在雪地里跑。他也跑了起来,迈开大步子三下两下就抓到了她的胳膊,像一只黑色的狼,把这只弱小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她气喘吁吁地,   “抓到你了,小兔子。”他也喘息着,喷出阵阵白雾。   她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低头靠近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她伸出小手捂住了嘴巴,不让这只狼吻到自己的嘴唇,他把她的手攥住,隔着黑色的皮手套,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小手很冰,这个女人只顾得喂那些松鼠没有戴手套,刚刚还徒手攒了一个雪球,于是他摘下自己的一只手套,用掌心的热度来温暖她冻僵的小手。   雪地里,他吻着她,忘记了时间和所有一切烦恼。   在他的唇上,有点点冰雪的味道,进入到她的唇齿间,被他的灼热瞬间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甜,要有所准备哦,大家一定知道我在说啥,哇咔咔OO   今天双更,下面还有一章哦。   70第四幕—18平安夜晚会   他突然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冰凉,“敖”地一声叫了出声。原来是身下的人儿,趁他不注意,把一捧雪偷偷地塞进了他皮风衣的领子里,这是他第二次被她作弄了。   “哈,哈,”她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来,拼命地往前跑,不住地哈着白气。   他把皮衣领子里的雪都抖了出来,才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捕,这一次,这只白色的小兔子已经离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张望着他的景况。   “站住!不要跑!”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吼到。   这一次她加快了脚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啊!啊!不要!”在他的大手抓住她的前一刻,她像只松鼠一样吱吱地惊叫了起来。他抓住了她,可是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擦下了小山坡。他迅速地把她包在了怀里,两个人纠缠着沿着小斜坡滚落下去,碧云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最终她落在了他的怀里,稳稳当当的,他被压在了下面。其实刚刚他叫她不要跑的意思,就是为了提醒她,前面的地形有些复杂,看上去是平坦的一片,其实有个小斜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一个翻身,再次把她压倒了身子下面。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她连声求饶。   他露出坏笑,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攥起一把白雪。   “哇……不要,不要,不要!”她用手指捂住脸,缩着脖子,继续求饶。   “哈哈哈哈,”他高声笑了起来,捏着一个雪球在她头顶吓唬她,却没有真的揉到她的脸上。他冰蓝色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你这个可恨又可爱的女人,很抱歉我刚刚冲你发火了,可你要知道,迟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冰凉的小手沿着他黑色皮衣的翻领,抚摸上他的脖颈,金色的卷发上面还粘在晶莹的雪花儿,她哈出一口气,黑色的眼睛里攒动着光,“要是你能永远都别上班就好了。”   他凝视了她一眼,唇边浮起笑意,“走吧,我们回屋子里暖和一会儿。”   圣诞节前夜,他安排管家召集了府邸里工作的仆人们,举办了一个小规模的庆祝会,并且提前告诉她,将有非常特别的客人参加聚会。   碧云一直在猜测,他所说的特别客人是谁,在当天的下午,当碧云看到迎门而入的这个久违的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女孩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芷伊,是你!”   “碧云,我好想你!”   两个女孩子激动地抱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比在异国他乡遇到故乡的亲人和朋友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艾克尔,我的朋友,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么?”他上前一步,轻轻揽住跟在女孩身后的穿着一身灰色制服、戴着玻璃眼镜的男人,那宽厚的肩膀,“欢迎来到首都。”   艾克尔露出微笑,“弗里德里希上将,您是代表党卫军总部还是代表您个人?”   他并没有回答朋友的话,而是回以微笑,两个男人展开双臂,互相拥抱了一下。   经过了精心筹备,庆祝会如期进行,管家、厨师、花匠、干杂活的女佣,还有司机,各尽所能地为这场小型的舞会奉献着节目,当然大家最期待的,是这所别墅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一曲合奏。   碧云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坐在琴凳上,她深吸了口气,双手放在那架白色钢琴的琴键上,她的手心还有一道褐红色的伤痕,是前些天不小心打碎了玻璃花瓶留下的,但是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发挥。   他的样子不亚于一位乐团的专业小提琴手,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颀长的身子挺立在钢琴旁边,一手托举着提琴,微侧着头,尖狭的下巴头夹住琴,摆好了姿势,握住琴弓的手腕抬起,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先是钢琴清脆的的声音响起,几个小节过去,委婉悠扬的小提琴声也加入了旋律,一唱一和,如泣如诉,他们配合的是如此默契,这首来自东方的茉莉花的旋律,让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迷。   一曲完毕,他放下他的提琴,展开手臂,示意观众们为他的钢琴伴奏师鼓掌,碧云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地站起身子,羞赧地拉开她的裙摆,颔首向大家致意。在场的人们情绪激昂地为他们完美的演奏鼓掌。   他向热情的观众们表示感谢,而后一手托着琴,一手拉起她的手,将她纤细的手臂高高地擎起,俯□低着头在她的手背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碧云转过头,望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自己,她有些害羞地略略低下了头,柔嫩的小手在他的掌心牢牢地握着。蜜一样的幸福,浓在心里,也洋溢在脸上。   接下来是孔芷伊带来的节目,她脱下洋装,换上了一身旗袍,还是捏着一条白色的手帕做道具,发出细润甜美的声音,唱着那首在她们看来是熟悉的,而在这些洋人们看来,则是陌生而新奇的东方小调。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碧云望着她,只觉得这一次再听这歌,和去年复活节的时候在慕尼黑大学的庆祝晚会上听到的那次相比,内心的感觉全然不同。   芷伊唱完了歌,又学着歌手的样子谢了幕,回到了餐桌上,“大家伙儿唱歌的唱歌,弹琴的弹琴,可是有一个人,当了一晚上的观众,他是不是也该为我们表演一段节目?”说完,一双丹凤眼瞟向了坐在客人位置上的艾克尔。   “芷伊,你又要故意为难我!你知道的,我不擅长乐器。”艾克尔端着酒杯笑了起来。   “就唱首歌吧!”芷伊故意高声嚷道。   “艾克尔,别说,我还没有听过你唱歌。”他也趁机说了一句。   “那好吧,我就不再推辞了,”艾克尔站起身来,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低沉雄浑的声音开始演唱: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高于世间所有万物;   无论何时,为了保护和捍卫,兄弟们永远站在一起。”   芷伊附在碧云耳边说,“这个家伙真是不解风情,竟然唱国歌。”   碧云跟着点点头,微笑地望向专心唱歌的艾克尔,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俊美男人也站起身来,加入了合唱,紧接着,在座的人纷纷站立起来,以同样的低沉雄浑的,富有力量的语气,合唱着这首歌。   “从马斯到默默尔,从埃施到贝尔特,   德意志,德意志,高于一切,高于世间所有万物。   德意志的妇女,德意志的忠诚,德意志的美酒,德意志的歌曲;   遍及世界,却永远保持他们古老而高贵的名声;   激励我们从事高尚的事业,即便要用去我们的一生。   ……”   “万岁!万岁!万岁!”一曲完毕,人们举起酒杯,齐声欢呼了起来。   碧云有些失神地望着在人群中格外耀眼的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俊美男人,他擎起酒杯,与穿着灰色制服的艾克尔碰了一下,仰头把杯子里的酒饮尽了。   一个仆人开了留声机,放了一首欢快的舞曲,人们开始跳舞。芷伊和艾克尔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坐在男主人的位置上,点燃了一颗烟,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望向碧云,似乎并没有打算马上起身和她一起跳舞。   女仆艾米丽在人群中穿梭,她到了饭桌前,在他耳边了句什么话,他敛住了微笑,起身向着三楼的会客室走去。碧云也跟着站了起来,尾随在他身边几米远的地方,也来到了三楼的楼梯口。   他在会客室里接着电话,因为大厅里太嘈杂了,听不清楚他在电话里讲了些什么。不一会儿,见他神色郑重地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   他像是接到了什么紧急的命令,礼貌地向大家告辞,然后带着司机出了门。   “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见你!”芷伊终于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了她,“人家都在大厅里热闹,林妹妹却自个儿躲在这里思念情郎。”   碧云被她吓了一跳,转头望了她一眼,露出个羞赧的微笑。刚刚她送他出门,大厅里人太多太闹,于是她就上到了卧室里,这里地势高,透过窗户,能看到他在雪地里迈着大步向车子走去,钻进车里,司机发动了车子,昏黄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积雪的道路,最终化成一个小光点,消失在一片寂静的黑暗夜色中。   芷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也走到窗户边上,伸着脖子一个劲地往玻璃外面瞅,“你刚刚在看什么呢?看的那么出神儿,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什么。”碧云把外层的轻纱帘子闭上,心想他的那辆黑色车子早就消失在积雪的道路的尽头,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他刚刚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哈?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能一个电话叫走了他这个上将?”   “应该是司令部打来的,估计是海因里希总指挥吧,听他接电话的语气,在整个帝国,他恐怕只会在极少数几个人面前那样子。”   芷伊有些同情地望着碧云,“他被叫去了哪儿?”   “听说是有个临时的会议。”   “天杀的,这可真是恼人,还不让人过个节么!”芷伊攥着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似乎是无意间反问了一句,“好端端的,他们这是开的什么会?”   碧云摇摇头,又望向窗户外面黑暗无边的夜色,“不知道,那些事儿他向来不会对我讲的。”其实她也并不想知道。   “哎,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看来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碧云有些惆怅地说:“就在他们唱歌的时候,芷伊,我突然觉得好害怕……”   “怎么了?你有那么强大的一座靠山。还有什么可怕的。”芷伊打趣着说,笑意凝结在那双明媚的丹凤眼上。   “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么?这个国家,这座城市,从来就不曾属于我,不,是不属于我们,我们这些异族人,始终处于他们社会的边缘,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一丝庆幸,我们不是犹太人,那些犹太人很可怜,他们犯了什么罪过,被当局一次又一次、越来越严苛的打击迫害。”   “一部分人要是有心对付另一部分人,总归会有说辞。”芷伊一边低沉地说,一边垂下眼眸,那道又黑又长的眉毛簇动了下,一双珠圆玉润的手轻轻地扶住碧云纤细的手臂,却瞬间变了个声调,“你现在可是弗太太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生逢乱世,命如飘萍,女人总要有个依靠才是。”   碧云闻言愣了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羞涩地低头说道:“去!什么弗太太,他又不姓弗……亏你还是慕尼黑大学的高才生呢,哪里有那么翻译的。”   芷伊“噗嗤”一声笑了,刚想着怎么揶揄她,却见碧云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芷伊,我觉得你好像变了。”碧云突然冒出来一句。   “变了?”芷伊低头看了一下,嘟起嘴来喃喃说,“莫不是又胖了?”   “是这里变了,”碧云点点她的脑袋,“越来越个小布尔乔亚了。”   芷伊凝凝地望着她,先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拉起她的手,爽利地说:“好了,好了,管他什么大布尔乔亚,小布尔乔亚的。今晚上你家将军是不是就回不来了?咱们可以好好聊上一宿了!”   “嗯。”碧云点点头,有她做伴,就不会无聊,被她聒噪一下,也就不会一晚上满脑子都想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倒数……   71第四幕—19芷伊的身份   “芷伊,你在找什么?”碧云端着两盏茉莉花茶来到了卧室里,却看见芷伊正蹲在柜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方丝手帕,手帕中间托着个什么物件。   “我刚刚想找个手帕用用,没想却看到了这个东西,”她用指头拎起怀表的链子,晃了晃,“这块怀表,你是怎么得到的?”   碧云笑了下,把茶盘子放到了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说来话长了,这表是一个中国男子送我的,巧的是,他是国防军的上尉,还是奉化的同乡呢!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么?”   芷伊抿着唇神秘一笑,“妥的很,他呀,算起来是我的表哥。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很。”   “你的表哥?”碧云吃了一惊。   “嗯,其实不是亲生的,他们蒋家跟我们孔家是世交,我的家族大的很,但是我们两个都在这个帝国读书,他上了军校,我在慕尼黑大学,也就来往的密切些。不过,他可是个来头不小啊,将来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看他气度不凡,但是当时情况特殊,没有说上几句话。”碧云吃惊地问:“芷伊,你是孔家的人?难道是那个孔家……”   “你呀,今天才知道我姓孔么?”芷伊端起茶盏来,笑盈盈地望着她。   “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碧云忍不住叹到,谁都知道孔家富可敌国,平日里看芷伊端庄大方,待人亲近,没有丝毫扭捏骄纵的大小姐脾气。   “我算是什么真人,生在这种大家族里,外人看起来风光,私下里为了利益明争暗斗的事儿多的很,我自小看够了,就是想逃离那些束缚,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前些日子我伯父来首都会见帝国元首政要,我伯母就坐着飞机去了慕尼黑大学,来找我谈心……”芷伊说了半句就停了,押了一口茉莉花茶,“恩,这茶不错,不是我上次给你带来的那包了吧。”   “那个早就喝光了,这是前些日子他不知道从哪里弄的,还有这些茶具也是,”话音刚落,却见芷伊正挑目打量着自己,不知不觉脸红了,赶紧转移了话题,“这一次,你是不是要长期留在首都了?”   “导师都来了,我们当学生的,还不就跟着来了。”   “艾克尔他是要正式调职到首都了么?”碧云对那个慕尼黑大学的教授、国防军的准将没有好感,她知道他们的朋友,但是那双钢灰色的眼睛总是以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自己,让她很不自在。   “我也是刚刚到,还没有什么头绪,他这一次来首都,是接到了命令来主持官方的试验室的,听说是党卫军下属的一个分支机构,但是他擅长的领域是人类基因和遗传学的研究,大学那边应该会继续兼职。我呢,就是助手兼学生的身份,跟着打杂罢了。”   “芷伊,你听说过一个叫‘帝国女子挺进队’的组织么?”   芷伊明媚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圈儿,“听说就是些一心报国的热血女青年凑在一起,喊喊口号什么的,跟咱们当初的新潮社和兴中会差不多吧,都是些小女孩搞的把戏。”   碧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青瓷茶盏,一缕袅娜的茶香气飘了出来,“我来到这个国家与你的经历大不相同,你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家境只能算是中等殷实的,父亲受到北平伯父的影响,才会把我送到美利坚去读书,可我当时头脑发热,不好好读书,跟着红十字会的人来到了这个国家,得罪了一个女看守,被她关进了一个小集中营里,那里面关着很多的年轻女孩,来自欧洲各个国家的,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试验,但是一想到那些女孩子,一提到‘试验室’,我就心有余悸。”   “嗯,不要想了,他会护你周全的,不是么?”芷伊按住了她的手臂,柔声安慰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碧云让女仆换了新的床单和被褥,一张大床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脸对着脸,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把两个黄皮肤女孩青春美丽的脸庞照耀成了淡淡橘色的,窗子外面不知道何时又开始飘起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了,聊了一晚上,总还有说不够的话,在异国他乡,碧云觉得芷伊是她唯一能说得上知心话的朋友。   “芷伊,你想家么?”   “说不想也是假的,可是一回国去,面对那一大家子的人和事,烦啊烦,还是只身一人来得潇洒自在,怎么,你是不是想家了?”   “其实一次我都到了汉堡坐上了回上海的游轮,就是在那艘船上遇到的你的表兄。”   “回上海?”芷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舍得你家将军?就算你舍得,他也未必舍得放你走。”   碧云羞涩一笑,低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跟党卫军海因里希司令通电话,上司要他娶空军司令的女儿。”   “空军司令,是威廉·霍夫曼将军?我伯父跟他还有些交情呢。”   “嗯,”碧云点点头,“我恼他骗我,当时觉得很伤心,可又没有法子,就留下一句话走了。哎,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在大街上救了一个被车撞伤的小男孩,他是海因里希司令和汉娜夫人的三儿子,汉娜夫人把我请到她家里看护他一阵子,那几天他派人到处找我,可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到了他的顶头上司家里。”   “啧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和戏文里演的一样,他岂不是急疯了?”   “急疯了,也气疯了。”   “后来呢?”   “后来他连哄带骗的,把我从邮轮上截了回来。”   “瞧把你美的。”   “不跟你说了,你就会笑我,呀,都三点了,睡了睡了。”碧云转过身子,关上了台灯,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酝酿着睡意。   黑暗中,芷伊的声音在她脑袋后面响了起来,“碧云,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云张开眼睛,略思索了一会儿答到:“他很机警、谨慎,凡事都是先怀疑,处处提防别人算计他,好起来很好,凶起来很凶,守时、刻板,雷厉风行。”说着说着似乎又来了劲头,翻过身子来面朝着芷伊,“说到守时的事儿,上个礼拜五的时候,早晨闹钟没响,我看他累了,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谁想我自己也睡着了,一觉醒来,都九点了,他一睁眼就嫌我没叫醒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发一通脾气。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在书房门口,听到他一边装咳嗽一边给他的副官打电话,说他今天病了不去上班了。”   芷伊听完了这段趣事,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呵呵,想不到你家将军平日里那么严肃,性格里还有几分毛躁可爱的因子,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来,话说有一个士兵每次早操都迟到,长官就问他:‘你怎么老是迟到?’他说:‘报告长官,我总是睡过了头。’长官勃然大怒,训斥道:‘如果每个士兵都像你一样睡过了头,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长官小兵想了想答道:‘那么世界上将没有战争。’”她略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捋了捋碧云那散在枕头上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子,“你可好,把人家帝国上将都迷得团团转了,我看英国人老是担心着要开战,这仗怕是打不起来了……”   碧云突然间沉默了,叹了口气说,“可是,缠的了他一天,缠不了一世,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过一次他的办公室,那是在帝国广场上不起眼的一栋三层的小楼里,国家安全秘密警察的总部,里面的人忙忙碌碌的,我真不敢想他白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哦?他都干些什么?平日里都去见些什么人?这阵子像这种临时派的会是不是特别的多?”   碧云愣了一下,摇头说到:“那些我不知道,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行事秘密,总之身边的人都逃不过他的审查,当初雇佣这个府邸的女仆艾米丽的时候,他还怀疑过她是个间谍,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她是清白的。”   “间谍?”芷伊加重了语气。   “说实在的,他身边真的潜伏着很多间谍,我也见过一个女间谍,是苏联人,起先是有意要加害他,后来不知所踪了,我想如果她落到他的手里,一定是不得善终。”   “别说了,怪瘆人的,”芷伊皱着眉头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过他身边的女间谍一定都很美貌吧。”   碧云没有吭声,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个叫“萨碧娜”的美艳女人。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碧云有些昏昏欲睡了,却听到芷伊有些踌躇地开口说到:“碧云,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呃,什么?”碧云迷迷糊糊地问。   “通过我的伯母的引见,我认识了美利坚红十字会的埃尔夫分会长,听说……他正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什么?是埃尔夫·米歇尔老会长?!”听到这个名字,碧云像是被冷水泼醒了一般,“你说他在找我?”   “嗯,听说他刚刚从英国开完会议,目前人正在帝国首都试图与军方协调一些人道救援的事宜,我想他来帝都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找你,”黑暗中,芷伊那双黑眼睛闪了闪,“你要去见他么?一切都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见他也没有关系。”   “我……”碧云僵直地立着身子坐在床上,她该怎么办,她很想去见见埃尔夫·米歇尔会长,向他说明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安全的,让他不必担心,并且不管成功与否,按照组织的程序,她都要向上级汇报那次集中营救援工作的进展情况;但是,她又不敢去见他,当她面对那位慈爱又敬业的老会长时,她该如何解释汉斯博士的死因,又如何解释她跟枪杀了同伴的凶手在一起的事实。   她低头瞥见芷伊正凝凝地望着自己,眼睛里充满了温和而又同情的光,这个平安夜注定要过得不平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日更,亲爱的们,╭╮   72第四幕—20与埃尔夫会长的会面   今天是圣诞节,碧云让管家给仆人们都放了假,午餐过后送走了芷伊。碧云忐忑不安地接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副官似乎是早有准备,立刻把电话转接给了他。   “宝贝,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很疲劳。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么?”她问。   “我有点忙,说不好,有什么事么,宝贝?”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跟旁边经过的什么打了个招呼。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碧云听到电话那边很是嘈杂,怕他听不清楚,提高了声调。   他略停顿了几秒钟,“那么我晚上回去。”   晚上七点,他终于回到了别墅,他辞掉了一个重要的聚会补偿昨天夜里突然离去,刚刚进门,就发现这个小女人心事重重地。   她为他挂好黑色的皮衣,转身对他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他有些狐疑地盯着她的脸,跟在她的身后,坐到了大厅的皮质沙发上,只见她也郑重其事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脸色很是沉重,似乎在酝酿着措辞,他被她的样子逗得暗自发笑,探出胳膊从木制茶几上拿了一支烟,用纤长的手指捏着,放在玻璃板上点了点,“什么事?宝贝,是兔子一家发生了什么意外么?还是你的松鼠朋友们,今天没有准时出来赴约?”   “红十字会的分会长,埃尔夫·米歇尔先生来到了帝都,他到处在找我的下落。”   这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他望着她,眼角抽动了下,笑意在瞬间褪去,“然后呢?”   “我想去见他。”她定定地望着他说。   “那不可能。”他干脆地回绝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同意,或许我该偷偷地去见他,但是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你闹别扭,所以才找你商量的。”   他的眉头随着她的话渐渐皱起,那颗没有来得及点燃的烟在他的手中被捏碎,“你去见他做什么?我警告你,离那些布尔什维克党人和左翼份子,还有所谓的民主共和人士远点。”   碧云一怔,难道他事先就了解过关于埃尔夫会长的情况,她压下满腹的疑问,继续辩驳到:“你不要把他说成是帝国的人民公敌一样。红十字会是个慈善组织,不是政治团体,我们的宗旨是仅仅是从需要出发,救灾济困,尽最大可能减轻人们的疾苦,在冲突双方之间,也不会采取立场,任何时候都不参与带有政治、种族、宗教或意识形态的争论。”   他低垂下眼睛,冰蓝色的目光攒动着,他的心里有些烦躁,有些事情无法跟这个善良到一塌糊涂的小女人解释清楚,“你所说的那个组织,目前并不被承认,你所谓的那个保持中立态度的埃尔夫·米歇尔会长,上个月在伦敦公开发表与帝国为敌的言论。”   “不,不会是那样的!一定是你们断章取义,埃尔夫会长他从来不带有任何政治偏见!”   他冷冷地哼笑了声,眼睛里寒光湛湛,“记住,在国家与国家、政党与政党之间,永远没有什么中立可言。任何所谓的中立是一种烟雾弹,不是帝国的朋友,就是帝国的敌人!”   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只见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她抬起手臂抹了下眼泪,说到:“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是帝国的朋友便是帝国的敌人,那么极端的非黑即白,没有一个中间的灰色地带,那么我算什么?我不是日耳曼人,只有旅居权利,没有这个帝国‘公民’的权利,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就是一个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   他扶住她柔弱的肩膀,把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女人搂进了怀里,语气放缓了,“凯蒂,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女人应该远离战争和政治。”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让我心爱的女人远离那些。”   “可埃尔夫会长他是来帝都找我的,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他一个交代。”   “你这个倔强的小家伙。”他用幽深的眼神望着她眼底的泪花儿,有几分不忍。   “他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人,刚刚到了美利坚的时候,我独在异乡举目无亲,埃尔夫先生曾经给予我很多无私帮助和教诲,让我终生受益的,所以,我不许你伤害埃尔夫会长!”她纤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继续说:“我会去向埃尔夫先生请求,辞去先前在红十字会护工的职务,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她轻柔的话语倾吐在他的耳边,温柔的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胸膛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一瞬间被融化了,他抬起手臂,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好吧,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至于那些偷偷跑去见什么人的念头,最好从此打消。”   “嗯。”她有些委屈地皱皱眉毛,心想自己并没有偷偷见过什么人,不过还是讷讷地点头答应着。“我知道了。”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我饿了,宝贝,今天晚餐吃什么?”   她也笑了,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   他望着她像只小云雀一样蹦蹦挑剔地朝厨房走去,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上楼梯,进到了二楼的书房里,关严了那扇黑色的胡杨木的门。   他亲自开车把碧云送到了约会的地点,在咖啡馆外面的小路旁,为她打开了车门,托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前座上扶了出来,低头盯着她那双黑色的高跟鞋子,“小心你脚下的雪,很滑。”他往后撤了一步,给她让出一个相对平坦和干燥的地方。   她立在那里,仰头望着他。   “去吧。”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长风衣,微笑着立在车子旁边,随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火机,点了一颗烟,“我在这里等你。”   “嗯!”碧云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子,绕过门口的那堆积雪,小心地转身。   他低下头,挑起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只见一个黑衣的侍者为她拉开了门,那娇小的身影进入了咖啡馆里。他深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轻轻地溢出,眯起眼睛看向咖啡馆的第二个窗子,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三个男人,他们戴着帽子,头压地很低,似乎在闲聊着什么。   碧云进到了咖啡馆里,在大厅的五号桌子上,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呢子西装,系着领带的老人,他的头发有些花白,背微微有点驼,鹰钩鼻梁上架着一幅带着细链子的圆形眼镜,一顶同样颜色的翻沿儿呢子帽子端正地放在了座位旁边。   “埃尔夫·米歇尔先生!”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老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了扶圆形的眼镜框,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孩儿。“凯蒂,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埃尔夫先生,我……对不起”碧云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碧云小跑着迎上去,跟老人拥抱了下,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他拍着她的肩膀慈爱地说,“好了,我的孩子,不要哭了。”   他们坐定在沙发上,碧云觉得在这里见到了这个慈爱的老人,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埃尔夫先生,您怎么会来到帝都的?”   “我刚刚在伦敦参加了一个国际会议,然后转道来了这里……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组织上希望能够在这里事先做一些工作,可是……”老人似乎是有些沮丧,不过望着对面女孩那青春可爱的脸和乌黑的眼睛,又高兴了起来:“真是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汉斯他当日执行任务的时候,说你在集中营里失踪了,我很后悔,不该因为人手短缺,就派你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小女孩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得知你失踪的消息之后,我们立刻和当地的官员及军方负责人斡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讲道理,没想到汉斯不顾我们的反对,只身去找你,哎……”   “汉斯博士他……他的事儿您都知道了?”碧云试探着问。   “虽然我始终不相信那些人说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死于一个意外,但是凭借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查证这件事。”老人说着说着,就有些情绪激动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的话,他也不会死。”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   碧云急忙按住了老人的手,有些紧张地四顾着,小声说道:“不,请不要在这里说,您该知道的,这里不是美利坚,这个国家到处是秘密警察和特务。”   老人用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爬满皱纹的额头皱的更加紧了。   “埃尔夫先生,一年多没见了,您一点都没有变。”她知道老会长是个心地耿直又刚正不阿的人,正如她听他说的那样,一定是由于埃尔夫会长的直言不讳,得罪了帝国当局。   “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凯蒂,你是越变越漂亮了,彷佛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了。”   碧云的眼神闪烁着,有些愧疚地开口:“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允许我退出组织。”   “凯蒂,我的孩子,难道你忘记了红十字会的宗旨了么?”   “我没有忘记,埃尔夫会长,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服务、统一和普遍,这是十字会的宗旨!它是我心之所向。”   “可是,既然发过誓,为什么又要背弃它呢?”   “因为,”碧云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或许会永远的留在这个国家,不能继续为组织服务。”   “哦,上帝,怪不得刚刚我都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迎门走进来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位尊贵的夫人,告诉我,你将成为什么夫人?哪个小伙子有这样的运气。”   “他姓弗里德里希。”碧云有些羞赧地说。   “孩子,你要嫁给一个德国人么?”   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他是做什么的?”   这一次,她不得不撒谎了,“他是个生意人,做点小买卖。”   埃尔夫会长温和地微笑着望向她,“我的孩子,你的性格和以前一样,可真是不会撒谎。”   碧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眨着眼睛望向埃尔夫会长,只听到他继续说:“你看你穿的这件貂皮大衣,应该不是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买得起的。”   “嫁给一个有钱人,能够享有实惠,过的稳定和富裕,埃尔夫会长,您会不会因此觉得我没有志气。”碧云故意说了句违心的话,希望这样能打消他的疑虑。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有什么理由阻碍呢?其实不管他是个美国人,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我相信他是真心爱你的人,因为幸福就写在你腮边那两朵红云上,为公,我失去了一位好助手和好干事,但是为私,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幸福。”   “圣诞节快乐!”一个身着着圣诞老人服装的女服务员,为他们桌子送上了一盏小蜡烛,老人看着这盏冉冉的火苗,脸上洋溢着微笑,“这真是上帝的福音,我能在回国之前见上你一面。”   “您这就打算回国了么?”   “是的,是今天晚上的轮船。”老人耸耸肩膀,“看来我是说不动那些铁石心肠的家伙,不瞒你说这一次的工作没有任何进展,今天走的话,或许能赶上圣诞节的游行。”   “真是舍不得您走,您的通行证和出境手续都办妥了么?”碧云心中暗自思量着,老会长离开未必是一件坏事,她总是隐隐地感觉到在这个国家,他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   “是的,都办好了。我的孩子,你不必为我操心,只是……我可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   “外面又下雪了,路不好走,长途汽车恐怕很难挤上,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找辆车送您到汉堡。”碧云很清楚,为了把每一分钱都用于人道救援,他们外出公干的时候,向来是尽可能的节省资金。   “谢谢你的好意,孩子,可是我得先去旅馆取一下行李。”   “没有关系,请把一切交给我来办。”碧云握上他的苍老的手。   73第四幕—21红色的伞   在开往汉堡的路上,埃尔夫·米歇尔会长依依不舍地道别,碧云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不住的回头张望着,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车,为了不让老会长怀疑,他乘坐了另一辆车子。碧云想起先前他们的约定,一起送埃尔夫会长到港口,然后他再亲自开车带着她回到别墅去。   一路上,碧云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小心地观察身边的那些人,递送行李的服务员、旅馆的门童,再到他为这辆车子安排的司机,直到亲眼看着埃尔夫会长登上了油轮,站在甲板上向她挥手包别。她的心才算是落定了。   “再见,埃尔夫·米歇尔先生!”碧云朝他用力地挥手,泪水夺眶而出。   高大的男子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递给她一方白色的手帕。   碧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顺势展开手臂揽着她。   他紧了紧她脖子上围着的那条月白色羊毛围巾,她的脸颊被风吹地有些红了,“宝贝,我们走吧。岸上风太大,还是回到车子里去。”   碧云点点头,凝凝地望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他清澈的冰蓝色的眼睛也在凝视着自己。她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感到由衷的喜悦和幸福,因为她知道他已经为自己做出了很大的让步,遵守了他的诺言,没有伤害埃尔夫·米歇尔先生,护送他到了港口,登上了归国的游轮。她就像达维特在他的画里描绘的赫西丽亚那样,把她的身躯挡在她的丈夫罗马王和她的父亲萨宾王之间。在战争中,男人们流血牺牲,身为柔弱的女人,能做点什么,又应该做点什么。在萨宾女人们被邻近的罗马人掠夺之后,萨宾人试图把她们救回来,萨宾女人们的调停和干涉,避免了这场流血杀戮。上天有好生之德,谁都不愿意看到鲜活的生命白白断送,如果在利益面前双方都能冷静下来,各退一步,或许就不会有惨烈的战争发生了。   她知道他或许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是那不意味着他的心不会颤抖。曾几何时,他匍匐在她的脚下,几乎卑微地承认自己有罪,并且感受到罪孽在加重,日复一日,如同垒土,总有一天命运之塔要倾覆。如果他是个彻底冷血无情的魔鬼,便不会有这种挣扎和痛苦,不会被光明刺痛了双眼,不会在心底渴望被光明救赎。她虽然不信仰宗教,但是她坚信善良和正义的力量,要引领他走出黑暗的梦魇,让他明白追求希望和自由的可贵。   通往光明的道路很漫长,但只要迈出了第一步,终有愿望达成的那一天。   站在甲板上的埃尔夫会长似乎是露出了微笑,因为他远远地见到了,可爱的凯蒂和她的未婚夫正依偎在一起。那个金发碧眼的高小伙子,个子很高,身材笔挺,应该也非常英俊,可惜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愿仁慈的主保佑你,孩子。”   埃尔夫会长弯腰去提他的行李箱子,这个箱子很沉重,里面装了不少文件资料,一路上都有人为他提着箱子,现在该他自己费些气力了。   一个穿着长风衣的年轻人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彬彬有礼地说:“这位先生,我来帮您提箱子吧。”   “谢谢你,小伙子。”埃尔夫会长有些不好意思。   “可真够沉的,里面是金子么?”年轻人笑着提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东西,都是书籍和资料,是人类伟大的遗产和财富。”埃尔夫会长笑着答到。   年轻人没有再吭声,他把埃尔夫会长送到了包厢里,或许是由于这艘船在圣诞节起航,乘坐的人非常少,埃尔夫会长是首位进入这个包厢的客人。他看着年轻人帮把行李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又对着号码坐进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真是谢谢你,小伙子,要坐下休息一会儿么?你的座位在几号包厢?”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话,抬头用狡黠的眼神盯住门口,从那里进来了一个一矮两个男人,矮个子的男人把舱门关紧,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了老人的旁边,问:“埃尔夫·米歇尔先生?”   “是的,我不记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埃尔夫会长下意识的扶了扶眼镜,显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黑色的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你们……”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砰”地一声闷响,高个男人扣动了扳机。   这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的枪膛中射出一颗子弹,正中了他的太阳穴,弹孔很小,几乎没有流血,老人身子倾斜着倒了下去,矮个子的男人扶住了他,把他安放在座椅上,用一件黑色的风衣盖住了他的身体。   “这家伙果然好用。”高个男人喃喃自语地打量着粘着一点血丝的黑色枪口,又在他的胸前心脏的位置迅速地补上了几枪,这一次鲜血迸溅了出来,像是红色的焰火从他的胸膛中跃动而出。   “已经死了。”矮个男人摸了一下他的鼻息。   最先那个自告奋勇搬运行李的年轻人,则蹲在地上仔细地翻查着他的行李箱子,里面果然是一份份的文件和书籍,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和情报,“让这个老家伙和他的财富葬身大海吧。”他把那个行李箱子的按扣重新扣上,推开船舱的小窗口,把箱子抛进了大海里。汹涌的海浪迅速地吞没了这个黄褐色的箱子,三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反锁上了舱门,迅速撤离了现场。   因为这场大雪道路被封堵了一半儿,不知道什么缘故,港口停车场的出口处增设着一个岗哨,出港的车辆需要一辆一辆地通过盘查,车子已经积压成了一条长龙,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几个治安巡逻员在冒着雪疏导着,可是并不起多大的作用。他关进了车窗门,把一切躁动的声音封锁在外面,尽力让车子里面保持着一丝温暖,车子的收音机里响着,因为大雪天干扰了信号,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刺刺啦啦的,一个男高音歌手正在唱着一首叫做《年轻的士兵之歌》的新歌。他把着方向盘,修长的指尖随着收音机里的歌曲旋律轻轻点动。他喜欢这首歌的旋律,虽然不华丽,那歌词来自一首诗。   你那熟悉而轻柔的步履声声,   我几乎白天晚上都渴望听到.   现在我却偶然知道要上前线,   上帝才知能否再站在天窗边.   只和你,莉莉玛莲,   只和你,莉莉玛莲.   无论在地球上哪个寂静角落,   我都希望梦中拥有你爱的唇.   当雾色早已将一切淡淡笼罩,   我依旧还静静站立在天窗边……   只和你,莉莉玛莲,   只和你,莉莉玛莲!   她身上盖着他的那件米色的羊绒大衣,这件衣服厚实而温暖。或许是这两天她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不知不觉间有些困意,她竟然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调小了收音机的音量,侧头注视着这个小女人恬然的睡态。她像是一只小鹿一样蜷缩着身体,裹着米色的羊绒大衣,闭着眼睛,那黑色的长睫毛在微微颤动,发出微微的鼾声。   他拨开衣袖,低头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他们已经在原地等待了一刻多钟。他也渐渐觉得有些困倦,这个圣诞节假期在忙碌中渡过的,平安夜从别墅赶到了司令部开了一个紧急会议,然后一直忙到昨天傍晚,又长途开车从帝都赶到了汉堡。他深吸了口气,尽力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深陷在眼窝里的蓝眼睛,似乎是漫无目的地望向车窗外面的雪花,又像是在漫天的混沌风雪中搜寻着什么。   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外套、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勾着身子,一手在口袋里,胳膊夹着一把黑色的伞,一手擎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顶着风有些吃力地前行着。   他注视着那个男人从他们的车子和前面车子的空隙插了过去,然后继续向与车子前进方向相反的道路走去,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前方的岗哨似乎是突然间放行了,一道车子的长龙开始由慢到快地向前挪动,前面的车子开始发动了,他也启动了车子,碧云似乎是被车子的颠簸晃醒了,她揉揉眼睛,刚刚在朦胧中,眼里似乎有一抹鲜红的色彩掠过,在车窗外面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佳尼特,你看!”碧云突然嚷了起来。   “怎么了?宝贝。”   碧云两手顶着车窗玻璃,脖子向后扭转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刚刚那个男人,他打着一把红色的伞。”   “一个男人打着一把红色的伞,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哼笑了声,为车子提速。   她没有再次看清楚那个奇怪的男人,于是回转过头来,望着专心开车的他英俊的侧脸,“可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但是他打着的却是一把红色的伞。”   “是么?”他冰蓝色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没有注意到,或许是那个男人喜欢那把红色的伞。”   “我也想要一把红色的伞。”她摇晃着他的手臂,娇嗔地说。   “好的,宝贝。”他微笑着回答。   “佳尼特,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   “真的?和我一样,我也最喜欢红色。”   “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冬天。”   “冬天?可我喜欢春天,为什么你会喜欢冬天?”   “因为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是冬天。”   作者有话要说:炮灰了TAT   74第四幕—22怀孕   从圣诞节之后,她就几乎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他终日忙忙碌碌,早出晚归,没完没了的会议和官方应酬,几乎要到深夜才能见到他,天不亮就出门方。新春伊始,他告诉她要出国执行秘密公务,具体回程的时间并不确定,她跟他的联系,完全靠几天一通的电话维系着。   这几天清晨起床的时候,她经常感到恶心,到洗手间里干呕了一阵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整个人也懒懒散散的,彷佛怎么都睡不醒,这样过了一个礼拜之后,碧云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怀孕了。   她想对芷伊说这件事,可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无助,因为没有朋友可以分担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女仆艾米丽发现了她的异常,悉心地询问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是否需要她的帮助,可这些好意被碧云一一回绝了。因为她坚信如果要告诉什么人的话,那么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应该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他远在千里之外,她并不知道确切的地址。   傍晚十分,他来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他现在身在奥地利边境的一个指挥所里,并说自己将在下个礼拜回国,但是会先去慕尼黑,因为还有几个视察的任务,在那里待上三五天才会回到首都,在每一次即将离开驻地前往下一站的时候,他都会告知她行踪,她知道他冒着风险、违反纪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知道他身在何处,知道他是安全的,让她放心。在说“再见”之前,他温柔地说:“我的小鸽子,如果你在慕尼黑该多好,那么在我踏上家乡的土地时,很快就会见到你了。只有上帝知道,我多么希望下飞机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迪奥·埃里克,而是你。”   在电话里,她并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她变的焦躁不安,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虽然从16岁起就在海外读书,可骨子里是很传统的中华女子,她喜欢看徐志摩的康桥、羡慕林徽因的爱情,喜爱张爱玲的沉香屑,幻想自己是一朵白玫瑰,她恨自己为何要从医,她该跳她的芭蕾舞,弹她的钢琴曲。然而命运就这样潸然大变,她成了一个纳粹将军的情妇,如今还怀上了他的骨肉,她不知道这个孩子和自己的下场将会怎样。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东方天使,可他们所要生儿育女的对象,都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纯种女人,就像是克里斯汀娜小姐那样。这种念头让她万般沮丧,吃不下东西。   但是她又充满了期待,她不止一次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抚摸自己的小腹,她的小腹还是那么平坦,她的腰肢也还是那么纤细,不同的是,在她的身体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悄地孕育着。碧云记得在美国学习医疗的时候,看过胎儿发育的挂图,每个阶段有它不同的样子,现在的它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一只小小的海马那样。但就是这个小东西,会唤起逐人类最本真的母爱之情,一天又一天过去,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一切都彷佛要从头来过,一切都会是新的,她时常幻想着这个小海马慢慢长大,越来越像他或者是自己的模样,如果是个男孩会长的像他一般英俊。   自己会是个怎样的母亲,他会是个怎样的父亲,或许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做一个父亲,她实在想象不出一本正经的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禁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其实他还在被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哩,是啊,她还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件事,一想到这里,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尽是愁绪。   一如往常,早餐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吃了一个鸡蛋,一只面包圈,喝了一大杯酸甜可口的新鲜橙子汁,去后院的小树林里散了一会儿步,就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了,她挪着小步子,从后门回到了一楼的大厅里,那件窗明几净的舞蹈房已经好久都没有用过了,一个女仆正跪在地板上奋力地擦拭着。   在大厅里的艾米丽突然惊声叫了出来:“凯蒂小姐!您快来看!”   碧云被她叫到了电视机旁边。   “是弗里德李希先生!”   碧云盯着那个黑白的小屏幕,果然是他,艾丽米把声音又调节大了些。   只听见电视机的音箱里传出了播音员那标准的语音:“日前,党卫军上将盖尔尼德·艾伯特冯弗里德里希视察了一所位于慕尼黑郊区的孤儿院,这所军方资助的孤儿院于两个月前刚刚落成,共收容了100余名来自欧洲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孩子……”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屏幕上那个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将官制服,端着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身边围绕着几十个可爱的小男孩,这些孩子像是一群小天使,蹦蹦跳跳地把他簇拥在最中央。他略低着头,自然地弯曲着手臂,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的脑袋,小家伙双臂搂着他的腰身,还有一个孩子似乎是对他脖子上那颗金光闪闪的大十字勋章很感兴趣,要调皮地爬上他的膝盖,伸着肥肥的小手去摸那颗勋章。他揽着了那个孩子的腰身,那冷峻的脸上竟然浮现起一丝微笑。   镜头突然定格了,他的笑容就这样在屏幕上延迟了几秒钟,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立体的削薄的唇泛起非常迷人的弧度,虽然是黑白的屏幕,却能感觉到他深陷的眼睛在闪烁着蓝色的光。   “上帝,这简直让人不敢置信。”说话的是府邸里干杂货的女佣,碧云循声望去,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老妇人一向是不怎么爱讲话的。“先生他竟然笑了,除了在这栋别墅里,面对凯蒂小姐的时候,先生是个非常严肃的人。”   “是啊,您说的对极了!”艾米丽说:“弗里德李希先生只有对我们夫人是最特别的,总是把温柔的笑容挂在脸上。”似乎是故意加重了“夫人”两个字。   碧云不知不觉间羞红了脸,白了一眼艾米丽。   只听到电视机的配音里继续说到:“弗里德李希将军在视察期间,孤儿院的孩子们为他表演了精彩的节目……”   碧云、艾米丽还有中年女佣人都围聚在电视机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更加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那些金发的儿童围成了一个圈,手舞足蹈地在唱歌,他有些拘谨地站立在场地中间,微笑着看着这群调皮的小家伙。   看到他跟孩子在一起和睦相处的样子,碧云的心里也被幸福占据的满满的,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彷佛能感受地到这个小生命的悦动。   “他会是个好父亲”中年女佣又说了一句,“你瞧,女人们会因为这段电视节目疯狂的,没准明天就会成为大街小巷谈论的话题。”   艾米丽笑着附和,眼睛却瞄过碧云,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出神地望着电视机屏幕,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腹。突然,她从沙发上起身,捂着嘴巴跑到了洗手间里,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瘦小的女仆有些异样的神色。   接下来的节目碧云显然错过了,配乐由欢快的乐曲变成了节奏激昂的进行曲,画面转到了一个少年军校的活动营地,神气十足的将军,披着一件黑色的将官披风,在随从们的簇拥下高举着他的手臂,步入了营地的大门。少年们排成了整齐的两列纵队,分列在营地空场的两侧。他们穿着特制的队服。……对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振臂高呼着,那股激昂的热情可以感动屏幕前的每一个观众,播音员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弗里德里希将军在他故乡的……为少年挺进队队员们发表了讲演,他这样说,……”接下来是一组他为这些少年中的优秀者颁发勋章的镜头,男孩们站成了一排,得到了奖励的少年,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站立地笔直,但是那一双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还是透露了他们内心不可抑制的兴奋。   镜头一转,只见他端正地站立一个黑色的讲台后面,双手扶住了台子,向远处眺望着什么。镜头又再次给了他一个近景的特写,他的侧面也是那么英俊,深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尖狭的下巴,一切都完美的无可挑剔,不愧为奉为神祗一样的日耳曼男子的典型。广场上人山人海,或许是摄像师的有意安排,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在俯视着在俯视着这些帝国未来的精英时,流露出来的不再是一贯的冰冷,而是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后面这段是什么内容?”碧云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蜡黄。   “凯蒂小姐,你还好么?”艾米丽关切地问。   “恩,我没事。”   艾米丽似乎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您不用担心见不到他的面了。”   碧云笑地有些羞涩,“艾米丽,你觉不觉得电视上作为公众人物出现的他,跟实际生活中的他,有些不同?”   艾米丽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先生本人更加英俊。”   中年女仆也跟着点头,这段节目完了,大家各自去干各自的活儿,碧云懒懒地走上了楼梯,回到了宽敞明亮的卧室里,躺进了柔软的床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小家伙,你爸爸要回家了,我该怎么跟他讲你的事情呢?”   终于,三日之后,他回来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碧云迎了上去,他吻过她的脸颊和嘴唇,蓝色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说:“宝贝,我很想你。”   她回应着他的吻,而后垫起脚尖环绕上他的脖子,“我也是,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是么?那个节目这么快就播出了。”他哼笑了声,放下了手提包,“你都看到了什么?后来我行程安排的太满,没有看那段录影最后的剪辑。”   碧云泛着红晕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到了鳄鱼爸爸和一群小鳄鱼们在一起,当那个小男孩肥嘟嘟的小手搂着你的脖子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他怔了一下,眉头隐隐地簇了起来,眯着眼睛说到:“你说的是在那个孤儿院里?那一段反反复复拍了十次,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导演强迫我对着一群小鼻涕虫微笑。”   “啊……”碧云有些哑然,她现在还记得他搂着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微笑的样子,像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可是他刚刚提到孩子的时候,那种口气是那么冷淡和不屑一顾,甚至是厌烦的。   “别信电视节目上那套,那是不折不扣的政治作秀。”他脱下外衣,挂在了衣服架子上,“这一路上赶的太急,我先去洗个澡。”   碧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刚刚进门的时候,情绪明明是很好的,可是一提到他访问那个幼儿园的事儿,他就立刻变了一副样子。她有些诧异地立在大厅的楼梯口,眼见着他已经快步上了楼。   或许是因为他自小失去了双亲,没有得到父爱和母爱,年幼的时候又有一段悲惨的经历,所以才会不喜欢小孩子吧,碧云有些失落地猜测着。她突然感到一阵焦躁不安,自己怀孕的事情,该怎么开口跟他讲呢。但是怀孕这种事情是隐瞒不住的,只是不知道他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碧云有些六神无主地整理着他的简单的行李和物品,挂在衣架上那件黑色的制服上也沾染了些灰,“艾米丽,把先生的制服拿去清洗一下。”   突然间,她的眼前一亮,在他那件黑色的制服下摆粘着一个什么东西,她捧在手里仔细一瞧,是一个小不干胶贴,她用指头抠了下,这个小贴纸粘的还是挺结实的,这是一个灰绿色的并不算醒目的小不干胶贴,上面画了一只卡通的小鳄鱼,她微笑地注视着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心想应该是哪个小朋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贴上去的,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把它撕了下来。   75第四幕—23朋友   她进到卧室里,发现他躺已经洗了澡,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平躺在床上,蓝色的眼睛微微张开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她调皮地把食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指头肚上粘着那个小鳄鱼的不干胶贴。   他捉住了她的不安分的小手,放在胸前,“不要闹了,我有点累,想睡一会。”   她脱下鞋子也上了床,平躺在他的身边,窗外的雪下地很安静,壁炉里的火苗烤的人暖烘烘的。   她打量着指头上贴的小鳄鱼,心想这个一贯是心细如发的家伙竟然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让一个小朋友趁其不备,贴了这个小东西在他的后背上。那件一板一眼的黑色制服风衣上竟然贴着一个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想着想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偏过头打量着他问:“首都的冬天总是这么多雪么?”   “不会,今年气候有些反常。”   “你这些日子出差,很忙对么?”   “是的,很忙。”他微微点头。   “人们把坐着飞机在几个国家飞来飞去的人,叫做‘空中飞人’,就是马戏里的那种特技表演。”   “什么?”他眨着眼睛,闷笑了声,“说的没错,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个马戏团里的小丑,傻瓜一样被人指挥着去干这个干那个。那个女导演会告诉你站在什么位置上,抬起左手或者是迈出哪条腿,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该对谁讲什么话,该对谁笑,对谁敬礼……”   “哎,我还以为,你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笑容是发自真心的。”碧云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难道,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天使围绕在你的身边,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幸福么?我跟汉娜夫人的儿子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两个大的特别调皮,小杰米又超于年龄的忧郁,但我还是觉得挺开心的。”   听了她的话,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他们不同,他们是……孤儿。”   “不管是被导演的也好,出于真心的也罢,至少我、艾米丽还有女仆,我们几个看到电视节目的时候,觉得很开心,一个强势的大男人和一群幼儿园的孩子们那么融洽的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一幕啊,政府还是做了一件慈善的事。”碧云闭上眼睛,她才不信这个家伙口头上说的那套,是打心眼里厌烦那些小鼻涕虫的,当那个调皮的孩子不小心要从他膝盖上掉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把捞住了小家伙。   “不,事实上,没有什么不同的,无论是一个流浪儿,或者是司令的儿子。”   碧云皱着眉头,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但是看得出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了,或许她该说点什么轻松的,“佳尼特,你小的时候,不,少年的时候,有什么爱好么?”   他摇摇头,“我没有,”微笑着望向她,“你呢?”   “除了上课和自习,还有做义工,我最喜欢看电影!”   “恩。”他答应了声,但是似乎对她所说的话题也不感兴趣。   “听芷伊说,米高梅公司翻拍了电影《化身博士》,是个恐怖片,其实我不喜欢看恐怖片,像是那个讲吸血鬼的老片子《诺斯费拉图》,还有《德古拉伯爵》,里面的吸血鬼从棺材里跳出来的镜头好恐怖……”   “恩。”他边说边闭上了眼睛。只听见那个小女人继续聒噪:“但是我喜欢那个瑞典籍的女演员,英格丽·褒曼,她五官长的好漂亮,气质也好棒,是我最喜欢的女明星之一!听说男主角是斯宾塞·屈塞,好莱坞的好多电影明星都好帅气……”碧云突然停住了,撇了他一眼,他的侧面非常俊美,在暖黄色的灯光的照耀下,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阴影。她咽了下口水,不敢再提让他去演电影的事儿。   “恩。”他仍旧是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我在美利坚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随风而去》,课堂上放一本,床头放一本,听芷伊说也要拍成电影了,叫《乱世佳人》,只是不知道在帝国首都什么时候才能上映?”   “亲爱的,等它上映了,我们就去看。”他沉沉地说。   碧云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是先看《化身博士》还是先看《乱世佳人》?”   他思索了几秒钟答到:“哪部片子先上映就先看哪部。”   “我看过《化身博士》的小说,感觉不是很恐怖,但是拍成电影就觉得恐怖了。那个医学博士吃了一种奇怪的药水,白天是衣冠楚楚受人尊敬的大夫,晚上就是到处杀人作恶的魔鬼。对了,艾克尔是不是要在首都常驻了?”   “宝贝,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张开了眼睛,盯着她问。   “没,没什么。”她知道他有点累了,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他说自己怀孕的这件事,所以绕了几个大圈子,总是试探着把话题往孩子上面引,或许这个时机并不对,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对了,昨天有位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来过几次电话,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你,但是我说你不在,他就说改日再打来。”   “你说是……阿普费鲍姆?”他突然立起身子,睁大了眼睛直视着她问。   碧云被他看地一愣,“恩,是那样念的吧,我说错什么了么?”那个男人的名字发音有些拗口。   “不,没有,亲爱的,乔纳森·阿普费鲍姆……”他低垂下眼睛,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那位先生是什么人,我是不是在电话里怠慢了他?”   “他是我的一个旧相识。”他的眼神闪烁着,像是想起了什么。   “旧相识?”她眨动着大眼睛问。   “是的,”他展开臂膀把她揽到了怀里,“你一定以为我的朋友,就只有热衷于医学的‘化身博士’艾克尔·冯·施密特准将一个人。”   碧云面露窘色,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一提起怪异恐怖的医学怪人,她就没来由的想到了艾克尔的样子,她有些尴尬地笑笑,趴在他的胸膛上小声说:“那这位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是你的朋友?”   “算是朋友么?”他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自言自语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比起刚刚那种沉重的语气,她喜欢他用这种口吻讲话,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那也是一年冬天,刚下过一场大雪,空气里除了寒冷还是寒冷,连风也被冻地僵住了,石板路都要被冻透,养父让我去镇上买一些煤油回来。他给了我几分钱,因为天气太冷,我的衣服很单薄,冻得直哆嗦,那些铜板在出门不久就掉到了下水道里,”   碧云的心里也泛起阵阵酸楚,他的童年的遭遇那么悲惨,这必然会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他不喜欢小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只听他继续说到:“我记不清楚那个时候是6岁还是7岁,总之很害怕不敢回家,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杂货店门外,可是那个贪婪奸诈的老板不肯施舍给一个身无分文的孩子一点煤油,他把我赶了出去,我只能靠在壁炉的烟道旁边,透过厚砖墙,那里还有一点热度,像一只流浪的狗一样饥肠辘辘,空气中弥漫着烤火鸡和肉肠的香气,这就是那个圣诞节留给我的印象。”   碧云眼睛里闪着泪花,喃喃地说:“好可怜……小佳尼特好可怜。”   他捏捏她的鼻尖,示意她不要哭。她止住了眼泪,一只手臂搂着他胸膛,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小腹。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继续说到:“这个时候杂货店老板的儿子——也就是小杰尼,他偷了父亲的煤油送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块奇怪的面包,第一次吃到那种像是饼干一样有着松脆的外皮的面包,没有完全的发酵,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面包甜美的滋味。但是事后,他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他突然笑了出来。   “这当然算是朋友了,还是很好的朋友,孩子间的友谊是最纯洁的,没有任何的歧视和偏见。这位阿普费鲍姆先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你。”只不过他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嘛,碧云眨巴着眼睛,看来还是没有饿到的缘故。   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仍旧带着笑意,“以后在小镇子的石板路上,一个黑发的满脸雀斑的小男孩跟一个金发的瘦弱的小男孩经常在一起玩。”   “在复活节的时候,他还送给我一个礼物。”那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礼物。   “是什么礼物?”碧云微笑着问。   “一颗彩色的蛋。上面用他的彩色铅笔写了一行字,”他执起她的小手,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写着,“JtoG——小杰尼送给小佳尼特。”   “后来是怎样的?”她的手心被他弄的痒痒的。   “很快开杂货店的阿普费鲍姆一家就搬走了,据说是为了躲债,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向来居无定所,后来我也辗转到了慕尼黑,就失去了联系。”   “天啊,我真不该扣了那通电话,阿普费鲍姆先生一定是想再次联系你!”   “不过听说,这位阿普费鲍姆先生后来发达了,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把父亲的小杂货店变成了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家百货公司,那个又高又瘦的鬼精灵小子,竟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商人,”他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严格的说,是在三个月之前是那样。”   “三个月以前,那么现在呢?”碧云问到,听他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对方的下落,但是并不急于寻找到他。   “现在……谁知道呢,我们不是什么朋友,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摇着头说,语气和意图都是那么决绝。   “佳尼特……”碧云愣住了,“为什么突然间这么说?”前一秒钟还沉浸在两个孩子的那种纯净无染的友谊带给她的感动中,此刻他却又否定了这份友谊,好像恨不得立刻跟那位儿时的好朋友划清界限一样。而且一提到现在的境况,他的那种冷漠与提到他当年受恩惠的时候那种温情全然不同,简直就是由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他凝视着她,眼神里隐藏着什么复杂的情绪,“不要问了,凯蒂,有些事你没有必要知道。”   她咬着嘴唇,他总是以这句话封住她的嘴,让她明明知道还有什么隐情,却不敢再深问下去,她乌黑的眼睛对上冰蓝色的瞳孔,他的眼睛看上去那么澄澈,清浅可鉴,可他的心就像是一潭深水,幽暗莫测。   “还有,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透露给任何人。”   76第四幕—24犹太商人   碧云知道,这位就是阿普费鲍姆先生。这个高瘦的黑发男人带着他的妻子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可以看出是个富有的家庭,男人西服革履,戴着一顶黑色的呢子帽子,女人很高挑美丽,深褐色的头发是烫过的,穿着合体的羊毛裙子,围着头巾,两个孩子也打扮地干净漂亮。他们是开车来的,但是车子的后玻璃碎了一页。在下车的时候,女人牢牢牵着男孩子的手,似乎是怕他调皮惹出什么乱子,弄伤了自己。   管家到会客室里通报了许久,阿普费鲍姆一家终于获准进入到了庭院里。男人礼貌地摘下帽子,碧云看清了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算不上英俊,可是长相和举止都很斯文,鹰钩鼻子上带着一副金边的眼镜,那一双的深褐色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散射出的光芒是那样睿智和干练,这个男人原本应该长着棕色的细小卷曲的络腮胡子,可是他把自己收拾地很干净。他的美丽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就跟在身后。   “请进来吧,阿普费鲍姆先生、阿普费鲍姆夫人。”碧云见那些平日里非常重视礼节的管家和仆人们站成了一排,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迎接客人,她暗自觉得奇怪。只好亲自把他们请进了屋子里。   “真是稀客,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他调高了声调,立在二楼的楼梯口,俯视着大厅里的来客。“我想,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或许更久。”   碧云抬头朝他绽出一个微笑,眼见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俊美的男人一步步地走下楼梯,走到了客人的面前。他轻轻揽着她的腰身,这种亲昵的举动让碧云的脸泛起了红晕,她下意识地想从他的怀里钻出去,可是他的胳膊牢牢地箍着她的腰肢,当着客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过于用力地挣脱他。   “弗里德里希将军,您,您好。冒昧来访,请您……原谅。”阿普费鲍姆先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双手交叉在身前,脸上露出诚恳的微笑。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你的妻子和孩子么?”他首先开口,扫过阿普费鲍姆先生身后的女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跟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启唇哼笑了声说,“我为你介绍,她叫凯蒂。”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说她是他的妻子或者是情人,阿普费鲍姆先生或许是对他的身边揽着这样一个东方的女人感到有些惊奇,他褐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友善地打量着碧云。   碧云心里对这位高个子黑头发的阿普费鲍姆先生很有好感,她情不自禁地去想象二十几年前,那个黑发的满脸是雀斑的杂货店老板儿子的样子。   阿普费鲍姆先生双手捧上了见面礼物,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管家把它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把丝绒盒子打开了一条缝,眯起眼睛扫了一眼,冰蓝色的眼底惊艳的光一闪而过,关上了盒子,递给了碧云。   她讪讪地双手接过来,轻轻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白金项链,镶着一颗绿色的宝石。   “好漂亮的金项链,感谢您的好意,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中间镶嵌的这颗绿色的石头很漂亮,是翡翠么?”碧云微笑着说,并没有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阿普费鲍姆夫人那黑色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   阿普费鲍姆先生露出微笑,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说:“您真是识货,这是一颗产自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宝石。”   碧云低头打量着这颗碧绿色的石头,带着蓝色的底子,通体是晶莹剔透的。她对金银珠宝向来没有什么研究,并不知道这颗超过5克拉重的顶级祖母绿宝石的价值。   “你太客气了,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他突然说到,碧云朝他看过去,只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过自己,而后便直直地注视着对面拘谨的客人,“宝贝,替我招呼一下阿普费鲍姆夫人和孩子们,我想,这位先生一定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谈谈。”   男人跟在他的身后,向着二楼的书房走去。夫人也在原地站着,仰着脖子焦急不安地望向楼梯口。   碧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尽力地扮演好女主人的角色:“阿普费鲍姆夫人,您请坐吧。”   女人点点头,同样拘谨地扯动嘴角干笑了下,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坐在了对面的长沙发上,小女孩老老实实地像是个木头人,小男孩坐下之后,就开始不安分地扭着屁股左动右动。   “您的女儿真漂亮,儿子也很活泼可爱!他们叫什么名字?”   “呃?”女人愣了愣,木讷地说:“奥尔佳和皮彼斯。”   她回答的很简短和干脆,好像是故意让碧云没法继续搭话,“艾米丽,请泡一壶红茶,另外,到厨房拿些巧克力和糖果来。”   “不,夫人……谢谢。”   碧云望向她,这个女人很漂亮,她皮肤白皙,同样是长长的鹰钩鼻子,弯月一样的眉毛,深陷的眼睛,褐色瞳孔在长睫毛的衬托下,像是宝石一样迷人,她围着一条有着素色缠枝花纹的羊毛头巾,她的表情从一进门开始就很不自在,如今低垂着头,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那个叫皮彼斯的小男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她和整栋房子。   女仆艾米丽端来了一个点心盒子,打开盖子,一边是松脆可口的牛油曲奇,一边是香甜浓郁的巧克力。”   “来一块吧,奥尔佳,皮彼斯,亲爱的。”   “不,谢谢夫人。”扎着两条麻花长辫子的小女孩,那双黑色的羚羊一样的大眼睛看了母亲一眼,用和她妈妈一样的腔调拒绝了。   小男孩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巧克力。   “吃一颗巧克力彩蛋吧。”碧云把盒子推到了小男孩面前,注视着他温和地说。小男孩也看向母亲,女人似乎是有些无奈,从一盒子糖果里面选了一颗包裹着花花绿绿锡纸的巧克力,递到了坐在她左边的小男孩的手里,又拿了一颗递给了坐在右边的女孩。   “阿普费鲍姆夫人,您有一子一女,多让人羡慕啊。”   女人盯着她,那神情彷佛听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她颤动着嘴唇,始终没有开口。小男孩已经趁着妈妈不注意的功夫,吃了好几块巧克力,并且把巧克力纸藏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碧云知道他的朋友寥寥可数,尽管他试图否认这段灰色的回忆和童年的友谊,但是提到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带给他一丝温暖的小男孩的时候,他的语气是温柔的。   碧云的眼睛不经意间掠过对面的女人,她解开脖子上的那条羊毛围巾,一颗黄色的星露了出来,她这才注意到,两个孩子胸前也戴着这样的黄色五角形勋章,这是“大卫章”,是当局为了区分犹太人的标志。她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了。其实从他们一家一进门的时候,她就该知道的,他们一家人的长相和打扮,都不像是日耳曼人,阿普费鲍姆是属于犹太人的姓氏。   他跟阿普费鲍姆先生对视的时候,就像是相互排斥的两块磁铁,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彷佛向来就不属于一个星球。但是他们之间又像是有着奇妙的吸引力,想印证着什么一样,不放过对方脸上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她们尴尬地面对面坐着,阿普费鲍姆夫人伸着长长的脖子,望向二楼的楼梯口,她的小儿子刚刚在女仆艾米丽的带领下去找洗手间。   碧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犹太家庭,他们不同于那种做什么小买卖的人家,阿普费鲍姆先生是位很富有的商人,夫人年轻美貌,孩子们非常有教养,她知道这个犹太女人跟着丈夫来到一个党卫军军官的家里,一定是有什么跟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她撇了一眼茶几上的丝绒盒子,开始重新估量着那颗绿色石头的价值。   他会帮助他们么?碧云感到思维纷乱,隐隐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已经进到书房里半个小时了,阿普费鲍姆夫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但是此时此刻碧云的心情更加复杂。   艾米丽突然跑到了大厅里,“抱歉,凯蒂小姐,那个调皮的小孩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阿普费鲍姆夫人显得很惊慌失措,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去找他。”碧云急忙安慰她说,起身准备走上楼梯。书房的门打开了,他首先走了出来,然后是高个的阿普费鲍姆先生,他脸色苍白,垂头丧气,整个人彷佛是矮了一截,小男孩就跟在父亲的身后。   “过来,皮彼斯。”女人像是母兽呼唤着幼仔一样,低沉地叫着他,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下了木头楼梯,他脚上的小鹿皮靴子把楼梯踩得踢踏作响。   女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扬起头注视着那个穿着黑色皮靴的金发男人,一手扶着栏杆,缓步走下了楼梯。她的丈夫踉踉跄跄地跟在这个制服笔挺的党卫军军官身后,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她立刻明白了什么,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碧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睛里,她的不良预感终于应验了,   “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你等一等,凯蒂亲爱的,去拿一盒巧克力来。”他歪了下头,冰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示意碧云去厨房里,接着便调转回头,直直地望着对面的阿普费鲍姆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小男孩抬着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他立正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对这个小家伙露出微笑。碧云已经取来了他要的巧克力,虽然她不明白刚刚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阿普费鲍姆先生进去的时候,还是镇定自如的,可是出来的时候,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她一边疑惑着,一边把这盒巧克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过来,孩子。”   小男孩对于这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党卫军军官,本能地有些惊惧,但是对他手中的那盒巧克力很感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他俯□子,摸着孩子的脸颊,小男孩的腮边长了点雀斑,但是不影响他是个漂亮的孩子。   “皮彼斯。”他吸着鼻子回答。   “真是个好名字,当初你的父亲给过我一颗复活节巧克力,那么现在,拿着它吧,这是你该得的。”   小男孩把一大盒巧克力捧在了怀里,得到了意外的馈赠让他很高兴。看到了这一幕,阿普费鲍姆先生依旧是面如死灰地立在门口,他的妻子的表情显得很无奈和失望,美丽苍白的面孔上,似乎在压抑着满腔的忿恨。   “皮彼斯,这些象征着重生和希望的复活节巧克力,还有一个秘密的名字,你知道它是什么?”他微笑着问,显然这种问话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等待他把话说完。   “不知道。”小男孩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天真的他没有看到目母亲搀扶着虚弱沮丧的父亲,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姐姐也是一样一脸愁容。   他在小男孩的耳朵边上轻声说了句什么,用力地揉了揉孩子深棕色的头发。“记住,皮彼斯,这是个秘密。”   望着阿普费鲍姆一家人离去,他转身走上楼梯。   “佳尼特。”   他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向上走着。   “佳尼特,我想跟你谈谈。”   “不,现在不行。”他终于开口,低声拒绝。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他是你的朋友……我不知道阿普费鲍姆他求你办什么事情,但是就算是你不能帮助他,也没有必要当面让他们那么难堪。”碧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作法,他让自己去拿了一盒巧克力送给了那家人,难道就想这样打发了他们,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恩情。   “告诉你,我对他们已经很客气了。”他止住了脚步,转身朝着她说:“我怀疑那个男人的精明到哪里去了,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府邸,妄图拿一颗宝石来贿赂我,请求我放了他的妹妹,帮助他们一家度过难关?这真是个大笑话。”   “你……”   “他的妹妹的命,难道不值这颗宝石么?当然,我认为她的命不值一钱,可是在他的眼里值得,用他所有的财产来换得全家人的性命,这笔账算得可不像是一个精明的犹太商人。”   “难道你……侵占了他所有的资产?”   “侵占?不,是他自愿将产业转到我的名下的,其实他的这个做法也算明智,因为过不了多久,所有犹太人的财产就会被政府强令‘雅利安’化了。到那个时候,他的百货公司依旧是不会属于他。”   “佳尼特!你怎么能这么做,在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但不出手帮助,反而落井下石。”   “我说过,我们不是朋友,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还有,是谁允许你这样叫我,听上去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他的声音很轻,扫过她脸颊的眼神却白刃一样凌厉。   “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不相信……”   他狠狠地盯着她,所有的表情一瞬间冻结了起来,“好吧,是你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对么?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去告发我,说一名党卫军的上将私底下跟一个犹太商人有来往并且收受贿赂,在帝国的法律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就算是元首也必须遵守;要么立刻给我闭嘴。”   她的泪水簌簌地落下,凝视着他说:“我承认,我的确是很同情他们一家的遭遇,但是我更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   他沉默了,错开她泪水粼粼的乌黑的眼睛,有些沙哑地说:“凯蒂,回到你的房间去,让我安静一会。”   77第四幕—25雨夜   三日之后,是“崛起日”纪念日,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1933年元首出任总理而设立的,府邸里举行了一场宴会,这个宴会范围不大,参加的人是他的几个心腹,他们更像是为了谈什么事情而聚集到了一起。这些军官相互之间对碧云的身份心照不宣,在碰面的时候,会礼貌地朝她打招呼。碧云试着心态平和地回应他们,像个女主人一样招待着客人。可是她心里并不希望这栋纯白色的房子里,充斥着这些穿着黑色军装的客人。   席间,碧云大部分的时间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对于他们的话题丝毫插不上嘴。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葡萄酒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阵的翻腾着,她撇了一眼端正地坐在长条桌的主人位置上的俊美男人,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极力忍耐着这种不适,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他这些。   一个年轻英俊的褐发军官,拿起叉子轻轻地敲了敲玻璃杯的侧面。席间安静了些,碧云望着这个上尉军官,这个男人她见到过几次。她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或者奉命陪她办点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表现地过于殷勤,并且几次表达他内心对于东方女性的好感。她更喜欢和信任那个有着一双机警的灰绿色眼睛,不拘言笑的雅各布上尉,可是今天他并没有来。   他笔直地站立着,似乎是故意挺了挺腰板,“尊敬的将军,先生们,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又是冲锋队的一个伟大的胜利,还记得昨天报道的康德大街的那场火灾么?纵火的元凶已经查到了,就是乔纳森百货公司的老板本人,那个恶贯满盈的犹太商人,是他自己放的火,他因企图逃避我们的审查而畏罪自杀。”   碧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上尉口中的自杀的“恶贯满盈”的犹太商人,就是阿普费鲍姆先生,他死了,就在昨天,她猛地盯着对面的他。   他低垂着冰蓝色的眼睛,尖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碧云感到一阵发冷。   “那很好,沃尔特,你该感谢他,”他突然挑目盯着站在的年轻上尉说,“他放了一把火,省了6处的不少功夫。”   听了他的话,在座的军官们愣了几秒钟,紧接着发出哄堂大笑。   碧云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恍惚中只听到一个声音说:“犹太人……他们是一切邪恶事物的根源,一切灾祸的根子,人类生活秩序的破坏者……”   “应该把他们赶出帝国,彻底消灭。”   “听说他还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她被送去化工厂做工……可惜,那个漂亮的小妞的脸被药品泄露烧毁了……”   “这些寄生虫应该在劳动中得到教育,从而学会社会的规则……”   她再也忍受不了。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然离去。   军官们有些愕然,望向正中坐着的男主人。他的脸色有些阴沉,对于她的离席,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的右手腕抬起,两指托起面前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杯,高高擎起,向在座的客人示意,“为了德意志!干杯!”   “干杯!”   直到宴会结束,碧云再也没有心情去履行女主人的职责,始终未曾下楼去送别客人。   他来到她的房间,轻轻叩门,低沉而温柔地问:“亲爱的,你不舒服么?”   “是的,我在宴会桌上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听到那个消息,你竟然能笑的出来?竟然能吃的下东西,喝的下酒?”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坚冰一般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你能救他的。你是帝国的上将,以你现在的位置,救一个人就那么难?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全部的财产……”   “救他?为什么要救他?”他打断了她的话。   “因为他曾经救过你的命。”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义正言辞地说。   “哼,这真是可笑,难道仅仅因为在二十年前,他给过我一块面包,就要让我欠他一辈子的情么?”   她凝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来自这双乌黑的眼眸里的纯净的光让他心头一颤。“如果他不是个犹太人,那么我或许可以帮他,但事实是他是个犹太人,我必须跟他划清界限。你以为我的军衔和地位是怎么得来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捉到我的把柄,这不是闹着玩的。”   “为什么你们那么憎恨犹太人?因为他们信仰宗教和文化跟你们不同,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社会财富,而日耳曼人却在忍受贫穷,所以他们遭到了敌视和仇恨……”   “为什么憎恨?这个问题问的好,那些卑鄙贪婪的犹太银行家指使着懦弱无能的政府签订的《凡尔赛合约》,在背后捅了德意志一刀!这些大家都知道,可事实是什么?那些犹太人像老鼠、蛀虫,他们满街游荡,跟我有什么关系,帝国和军队现在所最需要,不是把他们变成一具具死尸,而是从一颗颗腐烂的颅腔里面,抠出那些昂贵的金牙。用它们去交换武器,用那些武器去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   “可是阿普费鲍姆先生是你的朋友,你对你的朋友都这么冷酷!万念俱灰的阿普费鲍姆先生放火烧了他辛苦创建的百货公司,自己也葬身火海,他的母亲死了,妻子疯了,妹妹被送进了化学工厂做苦力。他的孩子们怎么办,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转眼间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前不久来到这栋房子里的,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和拘谨的小女孩,他们的影子就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攒动着光,声调变得沙哑,“不,这是他自找的。我曾经指过一条明路,举家离开首都,离开帝国,可是那个固执的家伙不肯听我的劝告,一个人要自己找死死,那么谁都没有办法。”   “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的故乡,他所有的产业和心血都在这里,你让他怎么离开?他根本被逼地无路可走!”   “不,他有路,他可以选择被放逐,可是他选择死亡来结束这一切。作为了一个男人,他放弃了斗志,抛弃了他的家庭,妻子和孩子,那么还指望着什么别人来营救他们?”   “你在自欺欺人,这是你为了平复你那脆弱的良心,找的借口而已。可是无论你怎么解释和逃避,你都是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像黑色一样幽深,“我的天使,我并不是这场计划的胁从者,这件事情的最终解决议案是我提出的。”   她的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她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已经走出了卧室。   碧云望向二楼的书房,门关着。   落地的大钟响了十二下,已经是午夜,她推开了他的房门。在那之前,她心里已经想了千万遍,她不会继续跟他争吵,因为那样是没有意义的,她知道他在善恶之间痛苦地徘徊挣扎,过于激烈地谴责他,只会适得其反把他推到另一端,她决定了即便是难以打动他,也会继续去劝说他,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黑暗之渊继续沉沦下去。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警觉地立起身子,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才渐渐放松表情,在黑暗中他冰蓝色的眼睛灼灼发光,“凯蒂,是你,你还要说什么?”   “不,没有什么。”她扶着门框,怔忪着说。   碧云轻轻关上了房门,步履沉重地走下了楼梯,她先前想好的话,一个字都没有说,因为刚刚推开了书房门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双手合十蜷缩在,他的面前摆着那一颗复活节的巧克力。他甚至连烟都没有抽,就那样对着这颗巧克力发呆。   那一刻,她能感受地到他内心巨大的痛苦。   她突然记起,在阿普费鲍姆先生一家临走的时候,他给了那个小男孩一盒巧克力,在他耳朵边上轻声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彷佛是男人之间的约定一般,拍着小男孩瘦弱的脊背,郑重地说:“记住,皮彼斯,这是个秘密。”   这个秘密是什么?他会怎么做呢?她隐隐的感觉到了,那颗复活节的巧克力,或许会在黑暗无边的夜色里,燃起一点希望的光。   许久,他从书房里走出来,   她正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他彷佛早就知道她会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踱步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向下俯视着说:“亲爱的,我们要搬家了。”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迅速的转变,对于他所决定的事,她也不去问其中的缘由。   他们告别了那栋哈维尔河畔的白色房子。要搬到更接近市区的一栋公寓里,别墅里的佣人们被遣散了几名,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的。女仆艾米丽陪伴在她的身旁。“小雨点”蜷缩在她的脚下,这只小狗刚刚从女仆乡下的家里被接回来,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长大了不少。   “司机,停车,我有点不舒服……”   她在路边弓身呕吐了一会儿。   “凯蒂小姐,恕我直言,您不能再这样瞒下去了……”女仆艾米丽有些担忧地说。   碧云回望向艾米丽,这段日子他忙于公务,与她不常见面,因此尚且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儿,但是自己身体的变化却瞒不过贴身女仆的眼睛,“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   碧云一直在猜测这次突然搬家的原因,或许就像从女仆艾米丽那里听到的小道消息那样,哈维尔河畔的那栋别墅对面的林地要被开发成新的别墅区,所以那里不再隐蔽了;又或许犹太商人一家的到访,让他觉得那是个是非之地。他所说的理由是近期他的公务会越来越繁忙,来回两个小时的路程,耽误他太多的时间。   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这栋房子。这里位置还算是幽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前厅临街,后院是个废旧的营地,有一片平坦的小广场和几间平房,房舍旁有一道黑漆的大铁门,门上着锁。   “小雨点”格外兴奋,因为在这里它找到了几位新朋友。在这栋房子的后院,大铁笼子里养着几只纯种的德国牧羊犬。“小雨点”是一只亚种的边境牧羊犬,如今身子有半米多长了,爪子越发健壮,牙齿也渐渐长齐了,尽管如此,它的体格和那些笼子里健壮的大朋友们没法比,在它们面前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柔弱。但它却丝毫不畏惧那些军犬,溜到了笼子外面,似乎是想跟它们做游戏一样,与大狗对视着吠叫一会儿,又调皮地跑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小雨点,回来!”这个热情的小家伙张牙舞爪的扑向了主人,“看来我得用链子把你栓起来了。”   “夫人,这些狗很危险,您和您的宠物最好离它们远点。”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从铁门旁平房子里走出来,微笑着对她说。   碧云点点头,牵好了小雨点的链子,向屋子里面走去。   房间内的陈设有些旧,不过布置的还算是舒适,感觉他像是在仓促间买下了别人居住的房子。二楼卧室里的光线有些暗,最近的天气总是阴霾着。碧云觉得有些胸闷,走到了窗子前面,拉开了窗帘,从这个高度望去,穿过废旧的广场,远处有一片小湖泊。   艾米丽跪在地板上,帮碧云收拾着随身的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艾米丽在她的行李箱子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那个……请帮我放在梳妆台上吧。”碧云站在窗子边上,回头望着她说。那颗绿色的宝石,本来拥有着让人凝神聚气的力量,可是每当她看到它的时候,心情总是更加起伏了,犹太商人一家的惨死永远是她脑海里抹不去的灰暗记忆。   艾米丽打开了盒子,把那个白金的链子拎起来,对着光线看那颗宝石,“这颗祖母绿宝石可是价值连城的,项链很新,应该是为了送给您而特别订制的,或许原本是镶嵌在戒指上的。”   “是么……一颗翡翠会有多么贵重……。”突然间一阵恶心,碧云跑到了洗手间里。最近吐的越来越厉害,脸色也发黄,如果不是他们很少见面,这件事恐怕难以瞒住他。   “您不舒服是么?怀孕初期是这样的,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艾米丽踱步到了洗手间的门口,注视着她冲掉了马桶里的污渍。   碧云抬起身子望着她,觉得今天艾米丽的语调有些奇怪。那条祖母绿宝石的项链仍旧是在她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经补全。感谢大家的支持!   78第五幕—1阴谋   无论如何,她都不喜欢这栋房子。这里位置还算是幽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前厅临街,后院是个废旧的营地,有一片平坦的小广场和几间平房,房舍旁有一道黑漆的大铁门,门上着锁。   “小雨点”格外兴奋,因为在这里它找到了几位新朋友。在这栋房子的后院,大铁笼子里养着几只纯种的德国牧羊犬。“小雨点”是一只亚种的边境牧羊犬,如今身子有半米多长了,爪子越发健壮,牙齿也渐渐长齐了,尽管如此,它的体格和那些笼子里健壮的大朋友们没法比,在它们面前像是一只小猫一样柔弱。但它却丝毫不畏惧那些军犬,溜到了笼子外面,似乎是想跟它们做游戏一样,与大狗对视着吠叫一会儿,又调皮地跑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小雨点,回来!”这个热情的小家伙张牙舞爪的扑向了主人,“看来我得用链子把你栓起来了。”   “夫人,这些狗很危险,您和您的宠物最好离它们远点。”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从铁门旁平房子里走出来,微笑着对她说。   碧云点点头,牵好了小雨点的链子,向屋子里面走去。   房间内的陈设有些旧,不过布置的还算是舒适,感觉他像是在仓促间买下了别人居住的房子。二楼卧室里的光线有些暗,最近的天气总是阴霾着。碧云觉得有些胸闷,走到了窗子前面,拉开了窗帘,从这个高度望去,穿过废旧的广场,远处有一片小湖泊。   艾米丽跪在地板上,帮碧云收拾着随身的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艾米丽在她的行李箱子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那个……请帮我放在梳妆台上吧。”碧云站在窗子边上,回头望着她说。那颗绿色的宝石,本来拥有着让人凝神聚气的力量,可是每当她看到它的时候,心情总是更加起伏了,犹太商人一家的惨死永远是她脑海里抹不去的灰暗记忆。   艾米丽打开了盒子,把那个白金的链子拎起来,对着光线看那颗宝石,“这颗祖母绿宝石可是价值连城的,项链很新,应该是为了送给您而特别订制的,或许原本是镶嵌在戒指上的。”   “是么……一颗翡翠会有多么贵重……。”突然间一阵恶心,碧云跑到了洗手间里。最近吐的越来越厉害,脸色也发黄,如果不是他们很少见面,这件事恐怕难以瞒住他。   “您不舒服是么?怀孕初期是这样的,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艾米丽踱步到了洗手间的门口,注视着她冲掉了马桶里的污渍。   碧云抬起身子望着她,觉得今天艾米丽的语调有些奇怪。那条祖母绿宝石的项链仍旧是在她的手中。   “你知道我先前工作的那个犹太家庭,他们是什么下场么?”   “不,请不要说了。”   “其实我没有感觉到主人有什么不同,他们一样是信基督教,但是,开始的时候,政府规定我们这些德意志的女孩不能为他们服务,后来他的全部财产被‘雅利安化’了,当他从那个办公大楼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叠盖着公章的文件时,他就变得分无分文,”艾米丽停了停继续说:“就像是那位造访弗里德里希先生的犹太籍的百货公司老板一样,他的财产被没收,或者是贱卖给了任何对那些产业感兴趣的雅利安人……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一场□裸的掠夺,就像这个。”她拿起手中那颗巨大的祖母绿宝石,在碧云的面前晃了一下。   “不,不是那样的……”碧云欲言又止,她想尽力维护他的声誉,可是他接机侵吞了朋友的财产,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是一只狼,恩将仇报是他的天性。”艾米丽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为了利益,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   “他不会那样对待我。”   “如果你真的坚信这一点……那么又为什么不敢对他说明你怀孕了呢?”艾米丽接着说:“或许,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碧云被她说地一愣,哑然地望着这个身材瘦小的褐发女仆。   艾米丽从她的箱子里面翻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墨兰色的钢笔署名:墨菲斯·珀尔。“还记得他么?国防军的墨菲斯·珀尔上尉。”   “是的,我当然记得他。”一提到这个名字,碧云的心里紧紧地揪了一下,她望向那个信封,他是个有着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温柔如水的男人。“我留着这封信,并不说明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一切,你都很清楚。”   “是的,小姐,我没有说你跟那个英俊的上尉军官有什么暧昧关系,真正有不可告人的事的,并不是你。”艾米丽若有所指的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不要看我信件。”   “这封信的每个字我都很清楚,凯蒂小姐,墨菲斯·珀尔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天真的以为,那个男人是个终日迷恋风花雪月的十足的傻瓜,他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你这个黄种女人,并且把自己扯进了一段麻烦的三角关系里?”艾米丽没有展开那封信,似乎在读里面的字迹。   “你说什么?”   “他的目的是为了复仇,向他的弑兄仇人,我想我不用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墨菲斯接近我,是为了向盖尔尼德报仇?他杀害了墨菲斯的哥哥?”   “这些事迹弗里德里希先生没有告诉过你么?那么,我来替他说,我想你知道他,你觉得他凭借什么本领,从一个混迹妓院的小流氓在入伍之后,平步青云?用十年的时间,成为了帝国的将军?”   碧云的脑袋里轰地一声,耳边回响起他的话,“要想得到提升,只要懂得何时该展现忠诚,何时该背叛和出卖,那很容易……”她喃喃地开口说到:“在刚刚入伍的时候,他受了很多苦,在那种环境下想要生存,有很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的。”   “墨菲斯的哥哥,格斯特·珀尔中尉,那个受过和墨菲斯一样良好教育的,出身高贵的德意志军官,你认为他会是以欺负新兵为乐的无赖么?”艾米丽打断了她的话,“事实恰恰相反,格斯特中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而他之所以要除掉他,是因为中尉太过耿直,看不惯他得势之后的那些所作所为,扬言要到军法处去告发他。这难道不是恩将仇报么?”   碧云咬着嘴唇,无言以对。   “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你知道为什么他的车子明明开到了门口,却掉头离去么?你不会傻到以为精明如他,会嫉妒你跟一个陌生男人状似亲密的交谈?”艾米丽加重了语气,“墨菲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和他的兄长格斯特中尉一模一样,我想那双眼睛就烙印在他的脑袋里!”   碧云听着艾米丽的话,呆呆地立在原地。   “你并完全不清楚他的过去,当然,他很精明也很谨慎,知道哪些该告诉你以博得你的同情,哪些该隐瞒下去,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永远的烂在那颗肮脏的心脏里。”   艾米丽的话让碧云想起墨菲斯几次提起到自己的兄长,都是那样复杂的表情,最后欲言又止了。“你……跟墨菲斯商量好了的?你们合伙在骗我?”   “如果不是我提供的那家蛋糕店,你怎么再次遇到他,又怎么会在别墅后面的林地里偶遇,你在流落街头的时候,那个旅馆中再次得到了他的‘帮助’,不是我提供的地址么?这一切难道是巧合么?”   “墨菲斯,你,你们两个是同谋,你们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借机报复他。”   “是的,可是他在关键时刻手软了,放弃了复仇的计划,他被你这个纯洁的小天使感动了,但是我发誓我不会那样。”   “即使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的……不要让仇恨淹没了你的理智。”碧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看上去善良的女仆,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首先要自保,因为此时她不再是一个人,她的腹中还有个小生命。   “我是想杀了你,不止一次想杀了你,虽然我知道你很善良,你是无辜的,但不是每个无辜的人都值得同情,你竟然蠢到试图去拯救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魔鬼!陷入盲目爱情的女人,就是这样傻得可怜,以为自己会是改变了他的那个人……”   “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伤害了你……”   “为了在军队内部往上爬,获得更好的前程,他总是利用各种各样的人和关系,其中包括出卖色相,勾引了一个海军上校的女儿,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禁不住这样一个英俊的富有男子汉气概的年轻军官的追求,把他当成了自己命中的白马王子,这些足以让她顾不上这个男人那些极差的风评,对他托付终身,但是很快他发现这个女人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她的父亲已经退休,不再掌握实权,而且他已经攀上了另一棵大树,可是女孩仍旧爱着他,死心塌地的……为了彻底摆脱她的纠缠,他设计害死了她,并且把现场伪装成一场车祸事故。”艾米丽顿了顿,放慢了语速说:“那个不幸的女人,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碧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只见面前这个瘦小的女人。她褐色的眼睛湿润了起来,“我姐姐死的时候,就像你现在一样,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不!我不相信!你说的不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一切的,因为那个男人看上去是那么深情专一,我跑到山崖下面,找到奄奄一息的姐姐的时候,她到死也不相信,是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害死了她。”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这样说,但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或许眼睛会骗我,耳朵会骗我,可是心不会,他为了利益,杀过不少无辜的人,可我能感到他在做那些的时候,内心并不平静,他会挣扎会痛苦,他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魔鬼……克里斯汀娜小姐间接被他所害,他都会感到愧疚,所以他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女人,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的!”   “哼……事到如今,你相信不相信,还重要么?”   碧云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恍惚间看到女仆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什么号码,对着听筒用急切的口吻说到:“中尉,请您转告先生,凯蒂小姐她出事了!”   他在第一时间回到了这栋房子。   “凯蒂小姐她留下了这封信,”女仆的神色有些异样,慌张地交给了他一个小信封。   他展开信封只扫了一眼,立刻把信攥在手里,瞬间用右手拔出了手枪,顶在了这个瘦小女人的太阳穴上,“艾米丽……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找借口掩饰,但是她在枪口下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自己。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冷冷地问。   “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冷哼了声,“我没有时间跟你玩这种文字游戏。告诉我你是受谁的指使?或许我可以跟你主子谈谈。”   “你爱过她么?”艾米丽凝视着他问,“这是我姐姐海伦娜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托我问你的话。”   他暗自吃了一惊,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女人:“你,是海伦娜的妹妹?”   “我们丝毫不相像,对么?她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儿,而我是个又瘦又小的不起眼的女人,您一定查过我的案底,想不到你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却了解你的一切,因为每一次你跟她约会之后,我的姐姐都会跟我详细地说一遍,她所爱的这个党卫军上尉有多么英俊和浪漫,还记得的溪水边的小鳟鱼么,或者是的九月秋风里的红蔷薇?这些往事显然不怎么让人愉快,弗里德里希先生。”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女仆是个敌国间谍,只不过是拿他心爱的女人来要挟他,但如果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那么此时此刻她就有生命危险。顾不上想太多,他脱口问到:“凯蒂在哪里?”   “你杀了我姐姐,让你的情人为她偿命,这难道不公平么?况且我姐姐死之前,她已经怀孕了,她的死是一尸两命。”   “你说,海伦娜当时怀孕了?”他一怔,并没有否认她的指控,声音有些沙哑:“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了。”   他勾动了扳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说谎了,如果想以她的死亡来报复他的话,就不会再说这些多余的话,难道她另有目的么?“我再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就算是她没死,你也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她的!”艾米丽迎上他那双寒光湛然的眸子。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那冰冷的黑色枪口沿着她的太阳穴向下移动,他知道子弹击中人体哪个位置,能让伤者痛苦不已,却不会立刻危机性命。虽然他不想对一个女人用这种手段,但是情势危急,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盖尔尼德,放下枪!”卧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凯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什么让他失去了判断力,她竟然就在隔壁的房间,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或许是他对她太过忧心了,这份牵挂干扰了他正常的思维;又或许是他一向心思缜密,把事情考虑地太复杂,却没有想到这颗炸弹爆炸的时候,是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总之,眼前这种情况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放下枪,你还要杀多少人?”碧云乌黑的眼睛里攒动着泪花儿,一步步向他靠近。   女仆的嘴角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是的,那个狡猾如狐狸一般的墨菲斯没有做到,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却做到了,那个卑鄙的女人就这样在他的枪口下溜走了,他无心去考虑自己的失败和面子的损失。因为在双漆黑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无法扣动扳机。   她就站在他的对面,相隔几步的距离,他把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她并没有受伤,他想走上前去,可是他们之间,彷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的面前。   “她说的是真的么?”碧云颤抖着问。   他闭上眼睛,无论他怎么回答,这道裂痕会越来越深。他突然感到有些沮丧,连编造谎言的勇气也没有。   她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了地上,事实上,她更希望他能否认这件事。她已经听了他太多的谎言,又何尝吝惜这一次呢?可是这一次,他偏偏要说实话。   他艰难地开口,“是的,我不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那样……”   她立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除了那句话,他并没有否认或者试图解释。其实只有老天知道她多么希望他能够解释,哪怕是一个词也好,她会毫不犹豫的抛弃理智,立刻选择相信他的话,因为那样可以让自己的心不至于这么痛苦。   她在卧室里哭泣,他在楼下的沙发上喝酒。这样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飞奔上了二楼,推开了她房间的门。   她蜷缩在床上,漆黑的眼睛惊恐地望向他。一个闪电,将她苍白的小脸照亮。他没有进入她的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安然无事。而后步伐踉跄地下了楼梯。   他回到了大厅里,屋子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继续灌着酒,大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这个号码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他接起来,是他亲近的副官通知他,立刻去开一个紧急会议。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醉了,连电话都没有扣好,他的头脑里混乱一片,但是心里清楚他不能拒绝上头的命令。   他重新来到了二楼,粗暴地把她从床上拽了下去,她被他扯的很疼,并且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你要带我去哪儿?”碧云惊恐地问,她知道他喝了很多酒。她被他带到了院子里,塞进了车子的前座。   “我要开个会……”他试了几次,终于把车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启动了车子,他不能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打算开车载她到办公楼,让手下看着她。   雨越下越大,这种天气本来视线就很差,他又喝多了酒,方向盘在他的手中不停使唤,车身在左右摇摆着。他分明感觉自己是清醒的,实际上他一贯敏捷的反应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迟钝了。终于,这样危险地行进了十分钟,“哐”地一声巨响,车子撞上了前方的什么东西。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接着是挡风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阵头晕目眩,他感到自己的脑袋似乎是不再属于自己,剧烈的疼痛让他昏了过去。雨水顺着破碎的前窗灌了进来,撞击和雨淋让他的酒醒了,他首先想确定的是她是否是安然无恙的。她被他扑倒了座椅上,也渐渐清醒过来。   “我们得出去!”他朝她喊着,她惊恐地瞪着他,好像是说什么话,外面暴风雨的声音太大,他听不到她说的话,车子已经熄火了,前盖的铁皮被撞地翻扭了起来,他费力地打开侧面的车门,还好这扇门没有因为冲撞挤压变形,他自己先跌跌撞撞地钻了出去,又把她抱了出去。在抱着她肩膀的时候,他能感到怀里的人儿在瑟瑟发抖。他知道她一定受了惊吓。   雨水淋湿了她,那黑色的发黏在额头上,他双手板着她的小脸,可以确定她没有受伤,她的脸颊上沾的是他手臂上的血迹。因为在撞碎挡风玻璃的时候,他用身子护住了她。   可是她白色的羊毛裙子上却有一道什么鲜红的东西。他吃惊地盯着她。   碧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害怕地发抖,因为刚刚在车子撞击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她的意识恢复的时候,首先是感觉肚子很痛,她低头看到那血流越来越大,浸透了白色的裙子,也染红了他冰蓝色的眼睛。   “上帝,你受伤了么?!”他吼到。   “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怀孕了。”她黑色的眼睛望着他,那声音不大,可他听地清清楚楚。   说完了这句话,碧云就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他的怀里。   (这段重复的,我会加倍还给大家的!   “我们得出去!”他朝她喊着,她惊恐地瞪着他,好像是说什么话,外面暴风雨的声音太大,他听不到她说的话,车子已经熄火了,前盖的铁皮被撞地翻扭了起来,他费力地打开侧面的车门,还好这扇门没有因为冲撞挤压变形,他自己先跌跌撞撞地钻了出去,又把她抱了出去。在抱着她肩膀的时候,他能感到怀里的人儿在瑟瑟发抖。他知道她一定受了惊吓。   雨水淋湿了她,那黑色的发黏在额头上,他双手板着她的小脸,可以确定她没有受伤,她的脸颊上沾的是他手臂上的血迹。因为在撞碎挡风玻璃的时候,他用身子护住了她。   可是她白色的羊毛裙子上却有一道什么鲜红的东西。他吃惊地盯着她。   碧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害怕地发抖,因为刚刚在车子撞击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她的意识恢复的时候,首先是感觉肚子很痛,她低头看到那血流越来越大,浸透了白色的裙子,也染红了他冰蓝色的眼睛。   “上帝,你受伤了么?!”他吼到。   “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怀孕了。”她黑色的眼睛望着他,那声音不大,可他听地清清楚楚。   说完了这句话,碧云就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他的怀里。   79第五幕—2医者   他的小臂被玻璃碎片扎伤了,老医生为他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剔除了碎片,用消毒水和药酒擦过,“这些都是轻伤,并没有伤到筋骨。”   “感谢您,您的医术非常高明。”他微笑着说。   “我干这行已经30年了。”老医生把白色托盘里的废弃面纱和污物清理了一下。   他望向床上的她,那个娇小的女人闭着眼睛,已经在针剂的作用下睡着了。这个郊区的私人诊所显然有些简陋,这件诊室也是老人的书房兼客厅,他打量了一眼那道狭窄的木质楼梯,楼上想必是医生的卧室。   他看到木头书架上摆着一排相框里面的照片,从椅子上起身,踱步走到了书架前面,背对着刚刚把一条褐色的毯子轻轻盖在碧云身上的老医生说:“他们是您的儿子?”   “是,我的两个儿子死在凡尔登,我却活下来,一直到战争结束退役。”   “我很抱歉,”他转头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不,孩子,那没有什么关系。”   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黑洞洞的壁橱深处,摆着一个橡木的玻璃镜框,里面镶嵌着一枚带着皇冠纹样的黑色十字勋章,类似的勋章他被授予过很多枚,但是这种十字勋章是他不常见到的,这些图案总是容易让人联想起普鲁士的无畏骑士,俾斯麦时代的伟大胜利。他重新打量着这个老人,感到他是位让人肃然起敬的老战士。   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低沉地说:“对于那场战争,国家并没有赋予勇士们应得的荣誉。”   “战争对于不了解它的人来说是美妙的。”老人以异样的口吻低吟着说。   他突然感到有些冷,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为了彻底清除胳膊上的碎玻璃,他脱下了那件污浊的衬衣,他想自己这一次真是喝多了,出门之前在白衬衣外面,并没有穿他的制服上衣,竟然打算以这副鬼样子去开紧急会议。   “我想你的大衣差不多该干透了……”老人微笑着说。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去取。”他走到了壁炉旁边,火堆旁更加温暖一些,椅子上搭放着他的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他伸手摸了一把那厚实的领子,还没有完全干透,但是身上和下摆的部分已经差不多了,尽管没有衬衣,为了暖和一点,他还是决定把大衣穿上。   “爷爷!”突然间,一个稚嫩而响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他抬头望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从破旧的木头楼梯上跑了下来。他的脸上浮起微笑着,盯着这个调皮的小家伙像是一颗力气十足的小炮弹,冲到了他的面前。   小男孩仰着头,似乎是对他很有兴趣,纯净的蓝色眼睛里闪着天真无暇的光。   “哈,希特勒!”孩子并拢了双脚,突然间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   “哈,希特勒!”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也充盈着笑意,前不久他回到慕尼黑去完成官方安排的那场视察任务,和那些小家伙们在一起,他感到十分厌烦。不知道为何,今天他竟然对这个小孩有几分好感,认真地行完了一个标准的回礼,他俯□子,浅浅地皱起眉头,稍加用力地撕了一把孩子那水嫩的小脸,在心里默念着,你这个小鬼,你知道你向谁行礼么?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倍感荣耀,因为你面前是一位帝国的将军。   小男孩“呀”地一声叫了出来,用小手揉着被他捏痛的脸颊。望着眼前这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小家伙,笑容渐渐在他脸上凝结。他想起了什么,立刻侧头瞟了一眼,发现老医生也正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此时此刻他身上穿的那件长及脚踝的黑丝风衣,肩膀上佩戴着金线华饶的上将军衔,或许孩子看不懂那点缀着将星的金色肩章的含义,可是他那曾经当过兵的祖父应该很清楚。   他突然想起,在刚刚老医生替他把大衣平摊在壁炉边烤干的时候,在那件大衣的内侧袋里,绣着他的军籍姓名和部队编号。刚才他抱着流血不止的她,在大雨中焦急地寻找医生的时候,根本顾不上隐藏身份。老人温和的语气和善意的救治,也让他放松了警惕。他迅速地回想着刚刚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没有说太多,但是这个从军30年的老医生足以知道他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   他僵直地立在原地几秒钟,低下头,挑目微笑地望向孩子,“隔壁的邻居家有电话么?”   “是的,有。”小男孩天真的点点头。   两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冒着瓢泼大雨,向两艘乘风破浪的舰艇,闪电般地行驶到了这个小镇子上。几个黑衣的年轻精干军官从车子上下来,迅速进入到了这个狭窄街角的破旧诊所里。   为首的是雅各布上尉,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沉睡中的碧云,把她抱到了车子的后座上。他没有随着,立在原地向老医生告别,“谢谢您,医生,再会。”他的眼神瞟过在一旁背着双手立正的高个上尉军官,交代到:“库尔特,替我交一下医疗费。”   “是!”库尔特上尉立正答道。   老医生跟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也到了门口。   他的副官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像是几尊雕塑,他知道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命令。老人匍匐在他的黑色靴子下面,那个小男孩则躲在屋檐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雅各布上尉站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他似乎听不到老人的哀求声,倾盆大雨中,一个闪电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里面突然照亮了,她在后面的座椅上,身上包裹着厚厚的褐色的毛毯子,在药品的作用下,仍旧是晕迷不醒的。   有什么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再看向屋檐下的小男孩。他的副官挟持住了老人的身体,让他得以从那双紧紧地箍住他的靴子的双臂中抽身而退。他利落地钻进了车子前座,雅各布上尉为他关严了车门。   “开车。”他低沉地交代司机。车子迅速发动了,大雨淹没了一切声音,两声枪响却穿透了雨夜的躁动,径直地钻进了他的耳膜,他猛地闭上眼睛,又“嚯”得张开眼睛,从后视镜里用有些慌乱的眼神,扫过斜身躺在后排座位上安详睡着的女人。她紧紧地闭着眼睛,额头上有些汗湿。他注视了她许久。这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了她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在他手上送命的人成千上万,多了这样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妥,他这样想着,强迫自己压抑下内心不安的情绪。   车子驶进了柏林市区,停靠在一栋公寓后院里。   雅各布上尉轻轻叩门打了个报告,大步流星地进到了书房里。房间拉着窗帘,有些憋闷,尤其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油的味道。他清咳了声,走近黑色的写字台后面坐着的那个男人。   “都审问清楚了,的确是跟那边有关系,她的全部假证件都是情报处伪造的,几可乱真。”   “雅各布,我不认为这次的事件是另外有人授命的。你认为呢?”   上尉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海军情报处的机要员一直与艾米丽暗中联系。”   他垂下眸子,沉默不语,下意识地撕开了缠在他小臂上的那层白色的纱布。雅各布上尉惊问,“将军,您受伤了?”   他竖起两指,止住了上慰的话,“皮肉伤,没有关系……”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先生,艾克尔博士和他的助手已经到了。”   “你看,医生来了。”他抬眼扫过上尉那双灰绿色的机警的眼睛,挑动嘴角笑着说。   艾克尔迅速地检查了碧云的状况。孔芷伊被留下照顾她,艾克尔则跟在他的身后,到了楼下的客厅里。他们面对面地坐到沙发上,仆人送上两杯热咖啡。他屏退了左右,开始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她的情况。   “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别的什么。”艾克尔有些为难,“她并没有流产,只是有点出血,她怎么会怀孕的?我不是教过你那种办法。”   “走火了。”他干脆地答到。   “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留下。”   “你疯了么?她可是个黄种女人!”   他的眼神上瞄,示意惊叫出声的艾克尔,芷伊正端着一杯水,从二楼上走过去。关上了房间的门,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艾克尔放低了声音,盯着他的脸说:“盖尔尼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哼笑了声,正视着对面一脸焦急神态的朋友,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态,语气却是郑重的,“艾克尔,那是因为你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我们不仅能结束生命,还能够创造一个生命。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不是么?”   艾克尔被他的话惊地一愣,“上帝,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大不相同了,不,不是现在,是自从你认识了凯蒂之后,就变得不再像你。”   “怎么?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差别很大么?”他略低下头,思吟着说:“那么哪一个才是更加真实的我……”   “你叫我过来,难道是为了跟你讨论哲学命题么?你要想想当下的麻烦该怎么解决。”   他注视着艾克尔,不自觉地调高了声调说:“当下实际的状态就是,那些白日里衣冠楚楚的高官政要们,夜里不是跟娼妓混迹在一起,就是去会见秘密情妇,帝国没有哪条法典规定,不允许我跟她在一起,好吧,有《纽伦堡法令》,可她并不是个犹太人!”   “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你跟她不能够在一起,可是现在不仅仅是风纪问题,你让她怀孕了,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你想过该怎么办?”艾克尔抿着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并没有把对他的前途会造成不良影响的话说出口。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强,无论怎么保守秘密,还是会传到凯利斯的耳朵里,而他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胜算,他内心惧怕我,依照他那不甘示弱、冲动妄为的个性,如果他有六成的把握能够扳倒我,早就该动手了。”他一边笃定地说着,冰蓝色的眼睛却在不停地眨动着。   “盖尔尼德……”艾克尔感到无奈语塞。   “是的,依照理智,我不该让这件事发生。”他垂下头语调低沉地说。   “你知道你现在这种症状,在医学上该称做什么?”艾克尔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下论断的语气说到。   他的眉头皱起,“我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让你给我看病的,你的病人在楼上。”   “好吧,虽然我很想亲自帮助你,可是我并不是妇产科的医生。”艾克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我父亲一个好朋友的女儿,是个专业的妇产科医师,也和我从同一所大学医学专业毕业。”   他接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和头衔。   艾克尔抬头凝视着对面俊美的男人,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补充道:“好吧,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欠我们家族一笔巨款。”   他那瑰丽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微笑,“是你多想了,你推荐的人选,我当然信得过。”   80第五幕—3胡桃夹子   经过了一夜的昏迷,碧云已经醒过来,好朋友芷伊在陪伴着她。   随着一杯温水,吞下芷伊给她的药片,她的情绪仍旧很激动,“他对我说过跟以前女人的事儿,和那个美艳的女间谍暧昧关系,跟那个妓院的薇拉夫人之间的旧事,可是他对于这件事只字未提,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芷伊想了一会说到:“这说明他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不想让你害怕和伤心。”   “可是欺骗就能解决问题么?”   “他是爱你的。”芷伊说。   “我从来没有怀疑他的爱情,也没有心情去担心别人,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杀了我和孩子。”碧云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别瞎说,那怎么可能!”芷伊安慰地扶住她的肩膀,感到她在颤抖着。   碧云沉默了一会儿,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快要受不了,芷伊。”   “是怀孕的原因,让你的内分泌有些失调,精神紧张也是在所难免。”芷伊尽力安慰着她。   “这个孩子能保住么?”碧云抽泣着,陷入了恐惧的回忆里,“在大雨里,车子神差鬼使地撞到岩石的时候,我感到一切都是报应。那个女人和她死去的孩子就在天上注视着这一幕……”   “你怎么还信那些迷信的东西呢?再说,孩子是无辜的。现在不还是安全的么?”   “以前看老人们吃斋念佛我还不信,现在我更加明白了,一切罪孽都会报应的,不用什么神佛来显灵,一个人犯下罪,他真的能够坦然面对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像是钢铁一般强硬,可是他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表面越是坚强,内心就越虚弱。”   “那么,在你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之后,还会爱他么?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么?”   “我不知道……”碧云失神地摇头。   芷伊也叹了口气,“放下感情的事儿不说,孩子怎么办?这可是一条小生命啊。”   “可是我很难接受他的所作所为。”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给他个机会吧,就算是为了孩子。”芷伊的手轻轻抚摸上被单,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小腹,“或许这个小生命的降临,会唤起他内心的善念。我刚刚听到他跟艾克尔说,他要留下孩子,因为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仅能结束生命,还能创造一个生命。”   “创造……生命。”碧云重复着这个词,双手捂着小腹,眉间仍旧是忧郁的,内心却油然而生一丝温暖悸动。   芷伊笑望着碧云,按了一下她的手臂,起身走到洗手间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脸上拍水,“老天,我在做什么……”芷伊望着镜子里的影子,她内心很清楚,作为朋友,应该劝说她离开那个恐怖的男人,继续跟他在一起,恐怕只能是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了。陷入爱情的女人向来没有什么理智可言,而男人的心,也会像她一样柔软多情么,她真不敢想碧云跟孩子的将来。这个朋友固然重要,可她还肩负着比友情更加沉重的责任。想要保持内心的清醒,只能不去碰爱情。但是刚刚听到他口里说出“黄种女人”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猛地被刺痛了一下。   艾克尔作为医生的使命已经完成,作为朋友,他苦口婆心的规劝并没有成功。男主人把他和女助手送到了门口。   “非常感谢你。”他注视着艾克尔说,“也谢谢你,孔小姐。如果最近你有空的话,请多来陪陪凯蒂。”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芷伊朝他露出微笑。“我的时间完全由我的导师来支配。”   “那么就请博士行个方便吧,”   “告辞了,保重。”艾克尔露出微笑,有些心事重重地望着他。   送走了艾克尔一行,他转身上了楼梯。轻步来到卧室里。   她正蜷缩在床上,看见他进门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走到床边,俯身轻声问:“饿么?”   她摇头。   “渴么?”   她仍旧是摇头。   “亲爱的。”他屈膝跪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睛。   她尽力躲开他的目光。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他顿了下有些艰难地开口:“无论是关于格斯特·珀尔,还是关于海伦娜的事。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   她有些错愕,抬头望着他。   他眨动着眼睛,眉头紧锁着,“或许在知道了实情之后,你会觉得我很残酷,以你的道德天平,并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仍然要让你知道。”   “然后呢?”她怔忪着问。   他背对着她坐在床上,语气平静地说:“墨菲斯是来寻仇的,他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他的哥哥格斯特·珀尔,当年我入伍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中尉军官,他和墨菲斯一样,有一双温柔如水的墨绿色的眼睛,他曾经对我有恩,我没有忘记他救过我的命,但是,在我马上就要办成那件事,得到总指挥重用的时候,他威胁我要把我之前的丑事张炀出来,我承认我恩将仇报了。但是一个人在绝境之中,得不到上帝的怜悯,便只有向魔鬼出卖灵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命运总是把我推到那个绝地,我不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错误,我感到自己生存在阳光照耀不到之处,地狱的边缘。”   碧云没有做声,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直地进入到了她心里。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残忍,惟独你不能,我对仇人,对恩人都残酷,或许我也曾经试图远离你。我想借墨菲斯的出现跟你一刀两断,结束这场不理智,也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可我失算了,在我看到你扑向那个家伙的怀里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这股怒火不可遏止,于是我吩咐手下打了匿名电话,直接把他约在了小教堂里摊牌。”   “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碧云打断了他的话。   “不,你不知道,我恨自己很愚蠢,每一次都是在即将要失去的时候,才能知道它的可贵。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他注视着她,笃定的说:“我要这个孩子。你知道么,刚刚艾克尔对我说什么。”   她低垂着头,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格子床单,乌黑的眼睛里颤动着一弯泪水。   他扯动嘴角说,“他说,如果我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就趁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把孩子打掉,那么即便你醒来,也会认为是在车祸中流产的,他觉得我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冒着断送了前途的危险……”   “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凯蒂,我想为你筑起一堵墙,把你严密地保护起来,与外界的腥风血雨隔绝,可是形势就是那样客观存在的,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总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还有,我也不可能立刻娶你,党卫军的成员要结婚,需要经过一个特殊的机构——人种局的严格审查,对于我的审查,不会只是几个调查人员来询问一番那么简单,你也知道,总指挥他推崇种族理念,热衷于这桩婚事,我的所谓贵族的家族成员们也并不赞赏我们的结合,我的敌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寻找着我的丝毫纰漏闪失,随时准备着置我于死地。”   她的泪水滴落下来,他用拇指轻轻为她拭去。低沉地说:“你知道墨菲斯为什么离开么?这件事艾米丽对你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她摇头,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知道,可现在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分不清哪个是阴谋,哪个是真相。   “哼,”他冷笑了声,“你还天真的认为他是个绅士么?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意识到凭他的实力,跟我硬碰硬的话并没有胜算,但是他很狡猾,他看透了我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这是一条不归路。或许终有一天,我的命会断送在你的手上……”   “不要这样说!”她猛地抬头望向他,见他也在灼灼地注视着自己,又垂下头低声说:“盖尔尼德,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凯蒂……我的天使。”他露出微笑。   近来,他总是在下班的时候,准时回到这栋房子里。吃过晚饭之后,他开始监督她的饮食状况。医生不允许她喝咖啡或者是茶,这些刺激性的饮料。   “米兰夫人说过什么,要多吃富含维生素的水果。”   碧云撇了一眼那颗红丹丹的苹果,小声嘀咕了句:“带着皮呢。”他们吃苹果的时候,都是连皮一起吃的,苹果核也不吐出来,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梗。   “好吧,”他凝视着她,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随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两指捏起苹果,尽管他擅于使刀,他是第一次削苹果的皮,手法还不太熟练,不过很快的,他就找到了刀刃与苹果切面的合适的角度,能够让皮最薄,又不会断裂。不一会,他微笑着把一颗削好皮的苹果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捏着白嫩的苹果肉咬了一口,牙齿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咀嚼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唔,有点酸。”   他眉头隐隐的簇了一下,看到了篮子里放着些核桃。自从上个礼拜他派人去按照医生开据的清单,买了好多营养品,之后那篮子核桃就没有再动过。   “你不喜欢吃坚果么?”他俯身去捡起两个核桃,在手里搓转了一下。   “还好吧,就是怪费事的。”碧云啃完了苹果,把一个大大的苹果核放着了烟灰缸里。   “亲爱的,我们的核桃夹子呢?”他把核桃放着茶几上,弯腰寻找着,“搬家真是件麻烦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东西找不到,一切都是乱糟糟,”他一边抱怨着走出了客厅,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小锤子,“对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是《胡桃夹子和老鼠王》么?”她坐在沙发上,抬头盯着他的脸说,“我早就听过这个故事。”   他自讨了个没趣,“那我们换一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故事。   她盯着他在桌子上用小锤子“乒乓”作响地砸着核桃,开口说到:“有一次,学校里排练芭蕾舞《胡桃夹子》,本来是让我主演的,”她故意顿了顿,继续说到,“结果,我跳的是中场的那个会跳舞的娃娃。”   “我以为你会演‘中国茶’,那三个蹦蹦跳跳的小人,男人戴着奇怪的斗笠,女人穿着红色的裙子。那不是你故乡的人么?”他递给她一半核桃仁,边说着边笑了起来。   “我们中国又不是满大街都是玩杂耍卖艺的小丑!我们也是士农工商、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的。闽南沿海地区的人,才常常戴着斗笠,当年满清政府闭关锁国,只有少数几个口岸跟欧洲通商,所以你们才会想当然的认为中国人都是那副样子。”碧云不满地抗议到。   “哦,好吧,原谅我对你的国家知之甚少,我只是好奇,是什么样的文明能够孕育出我可爱的小天使,你瞧,这娇俏的鼻子,怎么生地这么性感。”他的拇指抚摸过她的鼻翼,她像小狗一样呜咽了一声,他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睛,瞳孔在耀耀发光,“还有这双迷人的黑眼睛。”   碧云心里美滋滋的,却咬着嘴唇没有吱声。看着手心里的几块核桃仁,一面填到嘴里,一面小声嘀咕着,“核桃肉都碎了。”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挑选了一颗饱满的核桃,仔细地研究了下它的结构,重新开始砸。   这一次她等了好久。他似乎是执著于手头的工作,终于砸出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核桃仁,他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它,放在眼前吹了口气,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杰作。   “先生,雅各布上尉来接您了。”仆人在大厅门口说了一句。   “好的,请他在楼下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到。”他放下小锤子,拍拍双手上的渣子,从沙发上起身。   “要去加班么?”她瞪大了眼睛问。   “我会尽早回来的。”他揽着她,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把那颗完整的核桃仁交到了她的掌心。   81第五幕—4明信片   “天啊!这些核桃仁是你剥的?简直像是艺术品!”芷伊在客厅的茶几的搪瓷盘子里,发现了许多核桃仁。这让她惊叫了出来。   “是他弄的。”碧云努努嘴,因为太完整了,所以她才不舍得吃掉。“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做什么事情都求全责备,每天晚饭后,准要逼我吃一个苹果,你都不知道那个苹果削的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碧云比划着,“就像一个完好无损的苹果一样,但是用手轻轻一拎,一串苹果皮就会提溜起来,是一整条的,丝毫不断。里面的果肉像是机床切削出来的,一圈圈的,轮制成型。”   “他很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他们大都是那样的。”芷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可是个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四射的美男子,比起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也毫不逊色哦。”   “我当初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碧云有点不服气。   “真不害羞。”芷伊取笑她。   “我又没说谎话,来我家提亲的人要挤破门槛了,父亲奉若掌上明珠,不舍得早早地把我嫁掉呢,所以才送我……”   “所以终身大事就自己做主了。”芷伊故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林妹妹啊,我觉得你自从怀孕了之后,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脾气和你的肚子一样,是天天都在涨。我看是你家福将军把你宠坏了。”   “哪里有嘛。”碧云白了她一眼,娇憨地说到。“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给我带来了什么东西?”   “差点忘了,就是这个!”芷伊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信封,抽出一打厚厚的纸卡片,递到了碧云的手上。   碧云吃了一惊,她本以为是些风景名胜什么的,谁知道上面印的都是当局的高官,翻过了几张她熟悉的人物,她的眼神定格在这一张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那尖狭的下巴微微内颔着,俊美的五官像是斧劈刀刻一般棱角分明,深陷的眼睛和金色的卷发在这张黑白照片上呈现出类似的浅灰的明亮的色泽。“怎么还有他的明信片?”   “这种明信片于1933年首发,当时印的是第一版,用于纳粹党的宣传。以后几乎是每年一次的,把党内重要的干部印制在上面,据说是根据销量可以看出谁更受民众支持。”芷伊突然间神秘一笑,“不过你家将军的排名不算在内。”   “为什么?”碧云有些不解的问。   “呵呵,”芷伊故意买了个关子,“这还用问?你家福将军的名信片一出来,根本到不了市面上流通,就被中间商抢售一空了。”   碧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眼睛扫过明信片上的他,打眼一看,如果不是那身黑色的制服,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好莱坞出品的明星台历呢,“那这套你是怎么弄到的?”   “嘿嘿,我自有办法。怎么样?和真人比起来,哪个更俊?”   碧云反复打量这一叠明信片上制服笔挺的男人们,他和其他的党魁比起来,绝对称的上鹤立鸡群,她努努嘴说,“照片好像比真人脸要长一些了。显得有点瘦,不过最近他真是瘦了些。”   “倒是你最近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先前总是恶心,吃不下去东西。厨师做的,什么饭菜里都带奶酪,现在我一闻到奶腥味儿就恶心,更别提吃了。”   “适量吃点清淡的东西,但是营养很重要,宝宝可不能整天跟你吃糠咽菜啊。”   “没办法,肉类和鸡蛋,我吃了就会吐出来。上个礼拜,他问我想吃什么,我突然想吃蟹黄烧卖和糖葫芦了……”   “天啊,这是在德意志,你可真能出损招,这下难坏他了吧?”   “结果那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山楂罐头和一饭盒的猪肉饺子。”   芷伊噗嗤一声笑了,碧云还在回味着什么,“饺子还挺好吃的,猪肉馅的,如果有小茴香馅的就好了。”   “我知道哪里有买的!康德大街上有家中餐馆,叫天津酒家。”   “这些你是怎么弄到的?”他今天回来的很早,进到卧室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她正在摆弄明信片。   “是芷伊给我的。她说倒卖明信片,一张能赚20马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她朝他撩了撩那张印着他的头像的珍藏版明信片。   “孔小姐在干这个买卖么?”他一定睛,转身脱下黑色的外套,走到了她的面前,心领神会地笑着问。   “当然不是了,孔家那么富有,她哪里会干这种事儿啊,”她固定住了他的脑袋,饶有兴致地点头,“嗯,还是蛮像的,不过这个摄影师真不会找角度。再侧面一点更加好看一些。”   他跟她并排着坐在了沙发上,指尖划过那张明信片上的黑白照片,逗弄她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凯蒂小姐,我可以给你提供一架相机还有这个模特本人,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照你喜欢的照片。”   她点点头,“嗯,这个主意听上去不错,就像你柜子里那本花花绿绿的相册里面放的那些照片一样么?等我拍好了,就把这些照片投稿到《冲锋队员》周刊去。”   “你什么时候看了那本杂志?”他暗自吃了一惊,眉头越皱越紧,那本臭名昭著的周刊上充斥着色-情和恐怖以及荒谬绝伦的杀人祭祀习俗,每一期都无一例外地刊登着长着罗圈腿的犹太老头是怎么强-暴侮辱纯洁的基督徒少女,玷污日耳曼人的血统的色-情故事,“我以为你更喜欢看《等待和爱》,关注菜谱、育儿和怎么打毛衣。”   “那个杂志开始的时候还好,现在掺杂进了太多政治内容了,真不明白,为什么党报要办的像是色-情读物一样,而一本给家庭妇女看的居家杂志却弄的那么严肃。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看《生活》。”   他揽着她的肩膀,似乎是思索着什么,冰蓝色的眼睛盯着她手中把玩的明信片,突然开口,“好吧,只要女主角是你,那么我也不介意上那本色-情杂志的封面。我想《冲锋队员》周刊的主编尤利乌斯·施特莱彻那个性-变态者,会乐于看到那些,一个帝**人跟一个东方美女的罗曼史,这无疑是为周刊开辟了一个新的题材。”他强忍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到。   碧云愣愣地盯着他,半晌才反映过来,脸立刻红透了,突然她想到一个很严肃的话题,“那么,是谁玷污了谁?”   他终于忍不住,喷笑了出来,“不要管民众怎么看,你我心里清楚就足以。”   “明明是你玷污我!大无赖!臭流氓!”她恼羞成怒,握起小拳头,雨点般地击打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不要闹了,”他制住她的双手,紧紧把她搂入怀里,去亲吻她的嘴唇。“今天感觉怎么样?”   “芷伊给我带来天津酒家的包子。那小笼包真好吃。我一口气吃了两笼。”最近她的饭量突然大得出奇,遇到爱吃的食物,能吃掉两个人的分量,尤其是不再经常受到恶心呕吐的困扰之后。   “好吧。”他又蹙起眉头,心想只要不再让他去找什么“茴香饺子”就行。   “可是,从康德大街带回来要半个多小时,就凉透了,不如刚出笼的好吃!”   “不行,我不同意。”他听出她话里有话,立刻板起脸来。   “如果你肯让我跟芷伊出去散散心的话,我就答应你……”她立起身子,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悄悄话。   “米兰夫人说可以么?”他转头盯着她。   碧云娇羞地点点头,喃喃说:“但要很小心。”   ……   “你真美。”他从来没有想象到,跟一个怀孕的女人欢爱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尽管没有激烈的动作,但是这种美好,已经超过之前的任何一次。那种幸福和悸动是由内而外的。似乎不仅仅是身体的快乐,是灵魂的。   他的动作尽可能的轻柔,时间也不敢太久,更不能压迫到腹中的宝宝。   碧云闭着眼睛,不仅是**的快乐,更是一种由心灵深处萌发的爱和依赖,比任何一次欢爱都要快乐。   他积聚已久的欲-望终于得到了片刻舒缓,慵懒地躺在她的怀里,指尖在她的肚皮上跳舞一样的轻轻弹着,“亲爱的,你说它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她微笑着摇头,“我怎么知道它是怎么想的,是它在我的肚子里,又不是我在它的肚子里。”   “我认为它一定感受的到,说不定还能看到。”他在她耳边亲密地说:“在它出生之后,第一句话或许会抱怨,爸爸,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有个东西总是在戳我,很痛。”   她的脸更红了,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里,许久才闷闷地说,“佳尼特,给它起个名字吧。”   “名字……好的,叫伯尼怎么样!”他有些兴奋地立起上身。   “狗,狗熊?”她的眉毛打结。   “卢卡斯。”   “乌鸦……”   “叫卡尔?”   “好普通的名字呀。”   “吉罗德,洛克,费恩……”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名字,她凝视着他,发现他起名字真是没有什么天赋,他微笑着说:“亲爱的,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母子都健康。”   “在中国,人们很重视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小孩子尚未出生的时候,姓名中至少有两个字就早已被家族长辈们规定好了。我父亲叫“周开芬”,我叫“周元瑛”、我大姐叫“元瑶”妹妹叫“元瑜”,小弟弟叫“周元矩。”   “等一下,你的名字难道不是叫‘碧云’吗?”他狐疑地问。   “碧云是我的字,‘瑛’是种像玉的石头,我希望自己是一块真美玉,于是自己起了个字叫‘碧云’。”   他并没有完全听懂,附和着她微笑。碧云的腮边也泛起笑容,她知道他不会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喜欢把人的名字用花鸟鱼石,她也不再说话,心里很赞同他的话,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啊,宝宝动了……”猛然间她感到小腹里面扯动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子翻江倒海般的踢腾,虽然不痛,就像是肠胃痉挛一样不舒服,每天一早一晚,肚子里的小家伙都就会不安分地拳打脚踢一阵子。   “真的?真的?”他平展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上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看上去比她还要激动几分。自掌心传来铿锵的跳动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小生命的活力,只知道内心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这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兴奋心情,掩盖过了心底不安的情绪。   “小心一点,你按到宝宝了。”碧云把他的双手移开。   “这个小家伙,还没有出生就霸占了妈妈的宠爱。”他挑挑眉毛,有些不满地说。   82第五幕—5柏林天津酒家   碧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他,获准在司机和仆人的陪同下,跟芷伊一起到外面走走。芷伊指挥着司机把车子开到了位于康德大街的天津酒家。   “这就是你说的那家中餐馆么?”碧云有些好奇地站在店门外打量着招牌,点名是用汉字和德语、英文三种文字写的,在“天津酒家”四个朱墨的大字牌匾四周,围上了一圈儿霓虹灯,这种装修风格虽说看上去稍稍有些别扭,但是那几个中国字还是让她倍感亲切。   “孔小姐,您来了。”老板热络地朝她们打招呼,这个老板一身跑堂的打扮,他早就看到了碧云,笑着招呼道:“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周小姐,我的同窗。”芷伊干脆地回答。   “老板您好。”碧云觉得这家餐馆的一切都新鲜的很,店里的服务员也大多是华人,对着这些黄皮肤黑头发的脸孔,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老板把她们两个让到了店里一个僻静的雅坐。芷伊看着菜单点了几样吃食。   “对了,你是江浙人吧?”芷伊喝了一口茶问,“是不是吃不惯这些北方的食物?”   碧云忙点头,“吃的惯,我旧时常到北平的二叔公家玩耍,吃的就是这些小食。”说着她低头笑着用指头摆弄着桌上的瓷碟子和一副碗筷子,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新鲜有趣。   芷伊正要嗤笑她,抬头却看见迎门进来了两个衣冠楚楚的东方男人,两人的面孔颇为熟悉。她立刻起了身子,彬彬有礼地朝来人打招呼。   “廖先生,齐先生,多日不见了。”   “孔小姐!幸会,幸会,今天怎么有空?”为首的个子不高、方正脸盘的男子连忙上前回应。   “跟我的同窗,周瑛小姐一起来尝尝这家店的招牌小笼包子。”“碧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廖先生,这位是齐先生,两位是驻柏林大使馆的参赞。”   “周小姐,您好。”两人笑着一齐说。   碧云也微笑略低下头,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这位周小姐面生的很,也是慕尼黑大学的高材?”廖先生眼前一亮,笑问到。   “我……”碧云正迟疑着该怎么回应,眼睛望向芷伊。   “是啊,是我慕尼黑大学的同学,”芷伊机灵,赶紧接过话茬来,“陈叔叔近来可好?”   “孔小姐说的正是啊,大使先生常念起您。”   “请您转告陈叔叔,就说我改日一定去看望他。”廖先生说。   又寒暄了几句,送走了来人,芷伊喝了口茶,转而对碧云说,“陈先生是驻德意志的大使,起先他任外交部常务次长的时候,与我伯父是故交,我来柏林,也多蒙他的关照。”   碧云垂着眼帘,心里知芷伊是个正牌的大家闺秀,交往的人脉也广,“真想不到,在这里难得遇上个中国人,今天竟突然见了这么多,每次被人问起来,总是鱼目混珠冒充慕尼黑大学的学生,说来说去,把我都绕晕了。”   “你可是美利坚音乐系的高材生啊。”芷伊抿嘴笑到。   “哪里,哪里,我学业荒废的久了。”碧云惭然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隐隐皱了起来,“芷伊,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心里就发慌。”   “怎么,想家了么?”芷伊摸摸她的手,试探着问。   碧云摇摇头,“还好有你这个朋友在,我也不至于太无聊了,我在汉娜夫人府邸的时候,也参加了她和闺中好友的几次聚会,当然,夫人她为人直率和蔼,可我总感觉自己融进不了她们的圈子里。”   芷伊略顿了顿说,“其实你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柏林华人的圈子不大,陈叔叔他人特别好,有机会我也带你见见他,只是你家福将军把你管的太严了,出来吃顿饭还要过岗哨批条子,三班人马跟着。”   “得了,不说他了。”碧云有几分羞赧的止住了芷伊的话。   “二位小姐,您要的小笼包来了。”   “吃包子了,吃包子了。”   两个西服洋装打扮的东方男人,落坐在大堂的另一侧,眼神不禁同时向对面望去。只见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坐在八仙桌旁,一个肌肤微丰,身段窈窕,圆脸蛋,丹凤眼,明眸善睐,神采奕奕,倒也算得上个样貌出挑的美女;一个肤白如雪,体态纤秀,瓜子脸,杏仁眼,微红的两颊带着一抹娇羞的神色,乌凝凝的眼睛似是一潭碧水般,风致楚楚,惹人怜爱,是个尤其标志的东方美人儿。   廖先生叹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好端端的,跑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作什么?”   齐先生也有些无奈地说:“你我还不是在这里守着。”   “哎,局势难料,难料啊……”   “我看这大使馆早晚要姓汪了。”   “嘘,隔墙有耳。”   吃过晚饭,他一如既往地询问她的行踪,“今天去了哪里?”   “我和芷伊只是在天津酒家吃了顿午饭,还在周围转了一会儿。”碧云决定对遇到了廖、齐两位参赞的事情隐瞒不报,“总共不到一个小时,详细情况你可以问司机。”   “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一个孕妇到街上乱跑什么?”他自领口开始,解开制服的扣子,脱下了黑色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好吧,好吧。我发誓注意安全就是了。”她皱皱鼻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跟你的中国朋友们相处的好么?”他悠然地坐在了沙发上,揽着她问到。   一说到这个话题,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今天开心极了,在天津酒家吃饭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中国一样,用的不是刀叉,而是瓷碗和筷子,不过除了风味小吃和中国菜,也兼营西餐,听芷伊说在汉堡的华人更多,那里有一条繁华的水手街,一些远洋过来的水手的妻眷们就在当地的家庭里帮闲,久而久之,成了华人聚居的区域,”她咬着嘴唇有些惋惜地说,“我两次经过那里,都是行色匆匆,没做什么停留。”   “汉堡是个港口,有什么值得流连游览的么?”他略低着头,眨动着眼睛。   “一座城市,让人留恋更多的,不是它的风景,而是人。”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指尖插-入到她乌黑如云一般的秀发里面,她乖巧地把脑袋埋入他温暖的胸膛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衬衣,听他的心脏在强劲有力的跳动,小手搂住他的腰身,调皮地扯动着自他右边肩膀上勒过的皮质武装带。   “为什么你总喜欢在那个的时候绑着我呢?”她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的很小声。   ……   这几天碧云的心情很不错,或许是因为他对她格外宽容,每天中午芷伊都来陪伴她,在天津酒家里又结识了几位新的朋友。尽管伙计们天南海北的方言不同,在德意志帝国的土地上,竟然可以痛痛快快地说上一番中文,让她由衷地感到亲切和温暖。   这一天,碧云和芷伊刚刚踏进店门,就发现气氛有些异样,伙计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招呼她们,特别是那个留着小平头的素来最热络的高姓小伙计。   老板和老板娘两个跪倒在她们面前,“周小姐,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不要这样,有话慢慢说。”碧云吃了一惊,不明白缘由,芷伊却是支支吾吾的,像是知道几分隐情。   听完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诉苦,碧云先是柔声安慰了几句,悄悄地将芷伊拉到了一旁,问到:“是不是你告诉他们,我认识盖世太保的人?所以老板才会来求我帮忙的。”   芷伊不打算隐瞒,点头承认了,她心里很清楚倘若是在国内,一个像她这样身份的女人是能办成大事情的。“碧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看老板他们一家子好可怜。店里的伙计出了问题,他们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碧云有些犹豫,“我也想帮他们,只是我出来之前答应了他,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对外界保密的。”   “我说你认识在在帝国保安局里面当差的一个上尉军官,或许能说上的话,可没敢泄露你家将军的半点风声呀。”芷伊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   “芷伊,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其实闹工潮这种事儿,在咱们国内也是可大可小的。”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帝国当局总是跟布尔什维克势不两立。”   芷伊瞅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这钱是一点心意,王老板他们并不知情,你这面子大的很,你家福将军在帝国呼风唤雨通天入地的本事,天大的事儿,也就是一句话。”   碧云心想着与人为善总是好事,老板夫妇与小伙计又着实可怜,“好吧,我试试看,但是钱不能收……”   芷伊把包裹塞到她的手里,“傻丫头,钱你得收下,花钱办事,他们才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不收下,他们反而会起疑心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碧云点点头,“只是这几天他很忙,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回家,但也不能总拖下去。人在牢狱里面怕是要吃苦头的。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叫他回来。”   被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出门,回去的路上碧云的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她编了一个理由,给他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没有费什么口舌,就把他叫了回来。她反复考虑该怎么开口,当他温和地注视着她的时候,没有转弯抹角委婉措辞的必要。他似乎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今天她很反常,从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   “发生了什么事?亲爱的。”他的口气也很温和。   “原本我和芷伊打算去吃饭的,但是饭店的老板却拜托了我一件事。”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说:“小伙计被他们抓走了,听说是因为他跟工人运动扯上了关系。”   “他们?”   “就是你的人。”   “被扣押的人,是天津酒家的服务生么?”   她点点头,“恩,我知道,或许你会为难,但是老板跟老板娘两个人跪下求我,我看他们真的很可怜。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那个孩子也才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好端端的怎么会跟工人运动组织有关系呢?所以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他没有说话,没有批驳她话语里那并不成立的逻辑,但是他没有考虑该放不该放人,而是此时此刻她的要求他有必要尽力完成,于是他干脆地答到:“我会派人私下调查清楚,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会尽快放人。”   “你真的答应替酒家的老板办这件事么?”她有点不敢相信。   “前提是天津酒家的那个服务生,真的没有参与什么非法组织。”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凯蒂,你确定没有对那中国店主夫妇提到我么?”   “我怎么会蠢到说出你来。为了怕他们起疑心,我还假意地收了两千马克办事儿的钱。”她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心里却很明白,以后天津酒家怕是去不得了。   “你这个纯情的小家伙,竟然也学会受贿了。”他禁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朝他调皮的吐吐舌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你这么久,我也渐渐学坏了,不过,以后我再想吃汤圆和小笼包,该怎么办?”   他先是紧眉一怔,接着眉头舒展开来,会心地把她搂进了怀里,“我会派人去给你买。”   “看来,又要麻烦雅各布上尉咯。”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撒娇着说。   83第五幕—6老鼠与猫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第三天早晨芷伊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说,天津酒家的那个小伙计已经被释放了。听到这个消息,碧云的反应有些淡然,心里却暗自高兴着。芷伊几次央求要同她出去走走,碧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芷伊,我们还是不要去康德大街附近了。”   “怎么,为什么?”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   “那我们去另一条街道吧。那里有一家意大利餐馆,味道很不错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刚拿了一笔奖学金,就请你好好吃一顿,怎么样?”   “好吧,为你庆祝一下。”碧云并不想扫她的兴致,心想她闹着要出来果然是有喜事。她立刻想到艾克尔中将,就打趣她说,“看来做学生的,真是要跟导师走的近些才好呢,终日粘着他,奖学金这等好事就轮不到别人的头上。”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块牛皮糖。”   两人便手挽着手,说笑着向着巷子深处走去,这条石板路上行人很少,她们走到了街道尽头,不远处有个小广场,广场中间杂乱无章地堆着些木头箱子,旁边是吊着一些什么东西,仔细看过去,她们二人惊叫了起来。只见几个衣着不整的男人,他们耷拉着脑袋,被吊在广场的竿子上面。僵硬的身子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面色是煞白的,看上去已经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两人刚刚还是谈笑风生的,这会却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愣在原地,芷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拉起碧云的手,尽量远离那些吊着的尸体,快步转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被绞死呢”碧云刚刚一直沉默,突然低声发问。   “或许,是因为非法倒卖物资吧。”芷伊指着接口竖立的一块牌子,用一种异样的口吻说道:“你看,这条街道是不允许犹太人进入的。”   碧云朝那块漆黑的铁牌子看去,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犹太人禁止通过。”她见过一些犹太人,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她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机会出门到大街上,现在在街上见到的犹太人越来越少,那些商店和诊所倒闭关门,很多区域挂起了牌子,“这里没有犹太人。”   看碧云站在巷子口愣神,芷伊似乎是改变了主义,“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久待了,赶快回到车里去吧,雅各布上尉在那边等我们。”   “恩,也好。其实我家里的意大利厨师做菜很地道的。”碧云点点头,低声答应着。   芷伊挽着她的手臂,掉转回头,正准备离开。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飞速从她们身边跑了过去。其中一个小女孩像是一架被敌人击落的飞机,没头没脑的撞到了碧云裙子上。   “小心!”芷伊急忙护住碧云,让她免于跌倒。   小女孩却磕倒在地上,但这个顽强的小家伙立刻挣扎着爬起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碧云的话没有说完,一个高个的黑衣警察手中拿着警棍,追赶这些孩子,“站住!你这个犹太小崽子!”   刚刚挣扎站起身子来的小女孩,被他的警棍打倒在地上,她呜呜地哭着捂着自己的头部,脑袋被打开了花,鲜血直流。   “天啊!”碧云惊叫出声,“不,长官,请不要这样做!他们只是孩子!”   刚刚跑过去的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冲上去,咬住了高大警察的手臂,像是一只瘦弱的狼跟一只壮硕的狮子对抗,他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奋力地甩着自己的手臂,小男孩瘦弱的身体被他举了起来,被凌空抛起,又跌落在地上。   “不,住手!”碧云和芷伊同时惊叫了起来。那个孩子被捉住了脚腕子,狠狠地甩到了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当孩子的身体从墙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   孩子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扑倒在不省人事的孩子身边失声痛哭了起来。   “是犹太人,看吧,小老鼠引出了大老鼠。”   碧云感到脑袋发晕,双腿发软,芷伊拉起碧云僵直的手,想从巷子里跑到停靠在路边的车子上。   碧云也渐渐从惊愕中清醒了过来,她有些吃力地蹲□子,试图从那个嘶声哭号的犹太女人手里抱过孩子,“让我看看他,我是个护士!”   “你要做什么,碧云,我们该快离开这里。”芷伊又气又急,俯□子去拉她。   “他死了……”碧云彷佛没有听到芷伊的话,直勾勾地盯着石板地上一滩血迹。那是那个孩子留下的,她抬头望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你杀了他,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这个黄种□,你在说什么?”警察正按着自己流血抽痛的手臂,她的话惹怒了他。   “长官,她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个误会。”芷伊连忙解释着。   “就算是他们闯入了禁区,可他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杀了他?”孩子的母亲仍旧是在地上痛哭着,泪水也模糊了碧云的眼睛,她直觉到自己这样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可是即将成为一位母亲的心情,让她忍不住质问他。   这个长的像是日耳曼肥猪一般的高壮警察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侮辱,尤其是从一个黄种女人口里说出来的,这个瘦弱的女人那道漆黑的目光看的他很不舒服,正想发作,另外几个黑衣的军警从巷子那头跑了过来。   他们迅速地清理现场,押走了几乎晕厥过去的孩子的母亲,也带走了受伤的小女孩。   一个英俊的中尉军官走到了这两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异族女人的面前,彬彬有礼地说:“小姐们,请出示一下证件。”   芷伊从手提包里翻出了她的证件,交到了对方的手上。中尉仔细地翻看了之后,又叠好,礼貌地交还给了她。   碧云已经好久没有随身带着自己的证件的习惯了,她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那份证件,应该是被压在了她的行李箱底下,通过了检查的芷伊极力辩解着:“我们是一起的,长官,请您行个方便。”   芷伊正在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件事。雅各布上尉的及时赶到迅速化解了僵局。上尉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向他的同僚亮了下证件,她们两人立刻被放行了。   芷伊搀扶着碧云进到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里。   “希望您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回去的路上,雅各布上尉不停地在安慰她。芷伊一言不发,用一种犹豫又迟疑的眼神盯着她,碧云心里很清楚,上尉这样说的目的,是劝自己不要对他的长官说起这件事。事实上,不用雅各布上尉叮嘱,她也绝不会提半个字的,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他在午夜才回到这栋房子,显得很疲倦,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就上了床。不到五分钟,他就睡沉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小猫一般地蜷着身子,向他强壮而温暖的怀抱里靠过去,而是呆坐在这张宽大的床的另一头。这栋房子比起哈维尔河畔的那栋别墅各方面的设施条件差很多,卧室面积也小了许多,仅仅保留着上下两层和简单的几间屋子。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蔽。不选择喧闹的市区和单独的房子,这里唯一让她有家的感觉的,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温柔体贴的情人,不远的将来或许还会是个称职的父亲。   她无法入睡,因为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小孩子被摔到墙上的那一幕,还有那个犹太女人发出的嘶声呐喊。这恐怖血腥的回忆不断地折磨着她,她还想到了乔纳森·阿普费鲍姆先生和他的孩子们,她不得不强行中断自己的思维,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碧云想起汉娜夫人曾经跟自己说过,那些帝国高级将领们腐化堕落的私生活。不单单是将军们,元首也有一个秘密情妇,名叫伊芙,那个女人秘密地跟了元首好多年了,可她既没有名分,也没有得到过多的馈赠,两年以前还是在照相馆里做一个招待客人的售货小姐。以至于她的父亲写信给元首,要求给女儿公正的待遇。说那些话的时候,汉娜夫人总是抑制不住语气里的羡慕。或许以这些高官太太们的标准而言,他对她真是很好,他并非是个铺张浪费的人,但是在她身上相当慷慨,他总是想给她最好的,特别订制的貂皮大衣,意大利的手工小皮靴子,镶嵌着钻石的首饰,法国知名品牌的衣服,尽管她并没有多少机会穿戴它们,他还为她建造别墅,带她到他名下的城堡里,换做任何别的女人都该满足了,那些英国上流社会的贵族淑女们最向往的也不过是嫁给一位大公。他是一位王子,每一个小女孩做过的美丽梦境里面出现的那种拥有着城堡和尊贵血统的英俊王子。可她最想要的却不是这些,在物质上她只要求温饱即可,也不像汉娜夫人的女朋友们那样渴望权力,她最希望他能够摆脱黑暗投向光明,可是纯粹的善良之心,偏偏是他没有的东西。   他翻了个身,面朝向她,阖着眼睛,冰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框和纱帘,淡淡的月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抚摸过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和俊美的五官。他的胸膛在均匀地起伏,温热的鼻息在她耳边鼓动。   “盖尔尼德……”她凝凝地望着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只金丝雀,躲在金丝笼子里面,从此不谙世事,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件会突然间发生,左右着她的心情,也让他们的关系忽近忽远。他们本不该在一起的,可事实是他们在一起了,她肚子里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就像芷伊说的那样,她瞒着父母私定终身,即是不孝也是不义,他也一样在涉险,在尽力为她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尽心地守护她和未出世的宝宝。   她内心深处也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情人,而是他的妻子,既然是妻子,就有义务无条件的信任和爱护自己的丈夫。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嘴上高喊着正义和理想,对抗邪恶势力的小女孩了,她渐渐开始理解他们的立场和处境,这个理性和文明著称的国度,处处充斥着狂热和躁动不安。犹太人像是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作为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她的处境也不乐观,未来的路究竟该何去何从。   她的思绪纷乱,一晚上都在想着这些事情,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却起来的很早。   84第五幕—7 遗嘱   第二天清晨,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却起来的很早。   她蜷缩在被窝里。眯着眼睛,看他穿着白色的睡衣,握着一咖啡杯,站在窗子边上,“这市中心的空气,比起哈维尔河畔的林地要差一些。亲爱的,原本我准备好了在初夏的时候,带你去波罗的海旅游。可是你肚子里这个小小不速之客,把我的计划完全打乱了。”他微笑着说,对面的湖泊边的树木已经渐渐呈现出嫩绿的颜色。“你看,春天又来了。”   “不,我不想出去了。”她突然间提高了声调拒绝,抬头看了伫立在窗边的他一眼,“就在这里挺好的。”   “怎么了?”他向她走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早晨的阳光暖暖的。他浅金色的发在阳光照耀下。他俯□子,几乎是跪在她的床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额前的黑色发丝,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她的皮肤有些暗黄,眼圈也呈现出青黑色,他担心地问:“你昨晚并没有休息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了她和腹中的胎儿的健康,他甚至再也没有在她的面前抽一颗烟。   她错开他冰蓝色的眼睛,垂下头低声说着:“没事。”她不想提到昨天发生的事儿,她亲眼所见,他的黑衣手下残忍地杀害了一个天真的无罪的孩子,逮捕了孩子的母亲。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跟他没有意义的争吵,或者是陷入冷战的僵局。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早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下属的汇报,她的这些反应也完全在他的意料当中。他坐在床上,挺着身板望向窗外,似乎是无意间发出一声感叹,“我感觉这个春天必将不同寻常。”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注视着她,似乎是想说什么,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他接了起来,对着话筒发出轻声的应答。过了没多久,扣上电话,满怀歉意地对她说:“我有点公务要去趟办公室,看来今天不能在家里陪你了。不然,叫孔小姐过来?”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忙你的吧。”她朝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从他出门不久,天就开始阴沉下雨。芷伊打来电话,不知道为什么,碧云也不想跟她多说。傍晚他回来了,带了满满一手提袋的书。   “我给你带回来一些书。也是时候为我们的孩子的出生做点准备了。”   她没有看那些健康和育儿方面的书,心里却涌动着一股暖意,“这本《随风而去》,是我喜欢的。”她捧着书,摩挲着它的封面。   “这个女作者,一生只写了这一部著作,却扬名立万,”他斜着身子坐在了她的身边。“我记得你很喜欢这本书,说过想要去看它改编而成的电影。我弄了一台放映机和幕布,到时候可以在家里看电影,比在乱糟糟的电影院里面要好的多。”   “一首诗,只要一句精彩就能够让人记一辈子;爱情也是这样的,只要有一次心意相通的时候,就是永恒了。”她低低地说。   “为什么这样悲观?亲爱的,”他拾起她的手臂,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看,就像你喜欢的这本小说里面的斯嘉丽那样,种种生活的不平遭遇不会打击到她失去信心。你是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可我总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坚强。”   “没有,我没有芷伊聪明,也没有斯嘉丽那样的坚强。”她摇摇头说。   “你已经很坚强了,其实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信任我就够了。”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佳尼特……”她望向他。   电话铃声响起,尽管窗外雷电交加,下着倾盆大雨,睡前的激情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她的额头紧紧贴着他尖狭的下巴,她的脸颊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她的身子随着他稳健均匀的呼吸而轻轻浮动。   电话铃不住地响着,如果是平时,他会立刻警醒,可是刚才的激情也让他无比地疲劳和惬意。雷电的声音又遮挡了刺耳的电话铃声,他不愿意醒来,直到怀里的人发出轻声的呢喃。   他猛地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他迅速地从床上起身,披上睡衣,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   她的身子失去了支撑,她半张开迷离的眼睛,却看见他已经套上裤子,正在穿着衬衣。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有点事。”他简单地回答,利落地穿着外套,窗外“卡擦”一声打了一个闪电,将他左胸的十字勋章照的寒光闪闪。   “外面冷,多穿一点衣服。”她抱着胸部起身,坐在床上,见他行色匆匆,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倾盆,禁不住叮咛嘱咐。“别忘了带上雨伞。”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低头踏上了黑色的军靴,“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他朝她绽出一个微笑,关上了卧室的门,她把身子倚靠在床头,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很急促。她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带伞,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她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只见楼下的大门前,聚集了一队士兵。都穿着黑色的雨衣,有几个人打着黑色的伞,那一定是为他撑开的,她想,她又立在窗台边,望了一会,看见有一个副官向雨伞里的人汇报着什么。   外面雨声太大,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能在电闪雷鸣声地间隙里,听到几头军犬的狂吠声。有几个士兵扭送着几个被捆绑的男人,他们踢打着这些囚犯,让他们跪在泥泞的地上。在暴雨中,他们似乎在审问,又像是单纯的拳打脚踢。碧云的心忍不住发颤,她看到有一个人已经岣嵝着身子,倒地不起。还有两个在士兵的脚下被打地抱成一团。可是除了军犬的吠叫声,听不到任何的响声。   碧云再也看不下去,她合上窗帘,想把这一切都挡在帘外,她爬上床,那柔软的雪白的鹅毛枕头上,还残留着他和她欢爱的气息。她干脆钻进被窝里,被窝已经有点凉了,但他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散去。她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突然,几声枪响穿透雨夜的躁动。碧云怔住了,世界彷佛一瞬间安静。她捂着嘴,呜咽出声。她并不知道外面那三个男人是谁,但是可以肯定,是他下令杀了他们。三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瞬间在枪口下葬送,狗吠声渐渐停歇。   她睁着眼,不知不觉间泪水湿透了枕头,直到她清楚地听到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赶紧用手把眼泪抹拭干净。他已经打开了门,进到了卧室里。他将大衣脱下,他的头发和鞋子都被雨水淋湿,他以为她还在睡着,所以一切响动都很轻。直到他脱下了靴子,转身向着床边看去。   她正坐在床上,拿一对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怎么不睡?”他坐到床上,他的身上带着暴风雨的温度和气味。那股自屋外携带进来的冰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睡吧,别着凉了。”他抚摸她的黑发,温柔地示意她躺下,只是他的眼神还残留着一丝暴虐。   碧云别开眼睛,递给他一方手帕,低低地说:“你的脸上……有血。”   他的眼睛蓦然睁圆,下意识地往脸颊抹去,果然是血迹。他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洗手间里,紧接着洗手间内响起了淋浴的声音。   碧云斜躺在床上,听着那水声忽大忽小,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着上身出来,一条白色的浴巾包住他的□。   碧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自觉地又向左脸颊摸去。这次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很干净。他望向碧云,只见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仍然盯着他。那审视的目光简直逼他发疯,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我去书房待一会儿,你自己睡吧。”说完,转身出屋,掩上了卧室的门。   碧云倒在床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上,此时被窝已经冰凉,她的心也跟着冰冷。那三个倒地死亡的人影不停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广场上吊着的尸体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似乎变成了汉斯博士,又似乎是小花匠阿密特,还像是她的逸安哥哥。她终于失声痛哭了出来,踢打着床上的被子。但她没有注意到,下楼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卧室的门也只是虚掩着,还闪露着一条缝,他就守在门外。   善与恶,原本就对立,就像光明与黑暗不能共存,无论她怎么麻痹自己,还是无法对这些□裸的罪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这样下去,她即便不死也要发疯。   他听到了门里面传来她失声痛哭的声音,他并不完全理解她为何要发疯,她应该知道杀人只是他的任务和使命。如果她真的爱他,像他那样爱,那么便不会在乎他是谁,他在做什么,就像他毅然接受了她并非日耳曼女人的身份一样。近来他很容易冲动,自己难以控制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晨,她的眼睛浮肿,脸色很难看。   “早晨好。”他轻轻叩门,走近了床边。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书房里待了一夜,也是没有合眼的。   “凯蒂,我们谈谈。”   “如果是关于昨天晚上的事儿,我不想谈。”   他舒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另找一个机会跟你说这件事,但是时间不允许,因为我近几天可能要离开柏林。”   “离开柏林?去哪里?”她抬头问。   他哼笑了一声,用沉默来作答。   她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了端倪,他一定是接受了上面的秘密命令,要去完成什么紧急的重要使命。她突然感到心里发慌,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般。   “去多久?”   “说不准,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她垂下眸子,心中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接下来他的话印证了她的这种预感。   他用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她,“早在几个月前,元首把大家叫到一起,他似乎是不经意间说了一句,‘好了,将军们,现在以帝国的经济实力足以支持这场战争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多,我想他们听到敬爱的元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的想法一定是各种各样的。”   碧云怔住了,以往这种涉及到高层机密的军国大事,他很少对自己提起。帝国元首的那番话,莫非是大规模战争的前兆。   “你想知道我的想法么?”他轻轻挑起嘴唇,微笑地望着她。“虽然元首经常指责将军们是一群职业军人,但我仍旧希望在战争打响的时候,自己是个军人,而不是个政客。”   她满眼忧郁地望着他,他的过去和现在,用“阴谋家”来形容并不过分,他在这条黑暗之途上走的太远了,做了太多天理不容的事,他的内心深处仍执着于作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单纯的为荣誉而战的理想,尽管那只是个理想。   “国会已经秘密通过了‘白色方案’,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他略停顿了下,“上个礼拜,党卫军的秘书处下达了总指挥的命令,他要求校级和以上的军官们秘密写好遗书。”   听到“遗书”这个字眼,她瞪大了眼睛,“不,盖尔尼德……你不要说了!”她打断了他,她实在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继续说到,“在写那封绝命书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竟然有种奇异的欣慰的感觉,一旦我在战场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阵亡了,那么那封信会由负责寄发遗嘱的部门寄到你的手上,你会读到它,先前我以为没有人会读到我的遗嘱,它会像那些孤家寡人的战士的遗嘱一样,被邮递员烧成灰……”他望向她的小腹,冷峻的冰蓝色眼睛里闪动着从未有过的异常温和充满了期望的光芒。“还有我的私人财产,至少那些城堡和庄园已经有了继承人,不是么?”   “我不要收到你的遗嘱,不要!”碧云“呜”地哭了出来,“我也不要孩子来继承什么遗产,我要你发誓,一定要好好的,看着宝宝出生,健康的长大……”   他捧着她的脸,用温热的拇指按拭去她的泪水,“小傻瓜。”   “帝国有那么多的日耳曼女人,为什么你偏偏就对我……”她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   “就算你是个犹太女人,那又能怎么样?”他直视着她,什么东西在那冰蓝色的瞳孔里沉寂。   她心头一酸,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闭上眼睛,泪水静静地流淌着。“可是……我们还有宝宝,都要对抗时局和命运呐。”   “凯蒂,请不要怀疑我真诚的爱意。”没有什么外界压力能够阻挡他内心想要追求的东西。“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战胜一切阻力。”   85第五幕—8格莱维茨的闪电   德意志与波兰边境的一个叫格莱维茨的小镇子,由三辆军用篷布车组成的小车队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行驶,看上去像是运送军需物资的,而第三辆车子里面的司机是个穿着一身党卫军黑色制服的棕发,灰色眼睛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瘦削,身材纤长,有几分拘谨的学者气质,他的真实身份是帝国党卫军的赫伯特·梅尔海因准将。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容貌俊美的金发男人。他穿着一身棉质混纺的党卫军黑色制服,那笔直的肩膀上挂着一对暗金色的上将军衔。两位将军单独坐在一起,没有带司机和勤务员,可想而知是为了交谈的内容不被泄露。   “国防军的维尼茨将军为我们准备了一个临时指挥所和办公室。”赫伯特·梅尔海因准将说。   “维尼茨……哼,老朋友了,又要会面了。”盖尔尼德的唇边露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已经到了,将军。”梅尔海因准将跟着前面的车子停住了。在一个边防营地前面,站着两排穿着笔挺、扛着钢枪的士兵。在这个简单的欢迎队伍最前面,他们的指挥官,一个穿着灰色国防军制服和马裤、马靴的矮小男人,向着军用篷布车走来。   雅各布上尉从第二辆车子下来,小跑着来到第三辆车子的车门,为盖尔尼德将军打开了车门,   “哈,希特勒!”   “哈,希特勒!”   互相致意之后,维尼茨将军干瘦的脸上堆笑着说:“盖尔尼德将军,别来无恙。”   “维尼斯将军,许久不见了。”盖尔尼德微微低头,英俊的脸孔上报以微笑。   “我本来以为您会在柏林指挥,或者是派遣梅尔海因准将来到这里,没有想到您竟然会亲自坐阵。”   “我奉元首以及总指挥的命令,来到您的驻防地,希望我们这次合作愉快。”   “本次计划,虽然是以总指挥命名的,可谁都知道,您肩负的是元首的最高指令,在这里,您代表元首。我的部队将全体听从您的调遣。”维尼斯将军扬起右手,趾高气昂地走到了最前面,“去看看我为您准备的临时指挥部。”   “非常感谢。”他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眼睛说。   赫伯特·梅尔海因准将附耳在他身边:“将军,他还是那副老样子。”   盖尔尼德冷哼了一声,“目光短浅的蠢货,在这个时候,还忘不了内讧。”   这一次执行秘密任务,他轻车简从,只带着雅各布上尉和几个亲信。他们进驻到了营地的一栋两层的房子里面。雅各布上尉已经指挥着几个防监听的技术员,仔细检查过了每一间屋子的设备情况。   盖尔尼德和他的亲信秘书兼参谋梅尔海因来到了会议室里。   梅尔海因附在盖尔尼德的耳边说:“依您看,维尼斯将军的部队会配合我们的行动么?”   “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赫伯特,按照我们的原计划,由驻扎在莱格尼茨地区的旗队SS-23、SS-45,各自选派波兰语的成员到此接受秘密任务。”   “是的,您果然是料事如神。事先经过元首的批准,将党卫队的精干力量调到了驻防沿线,维尼斯那个贪生怕死的老家伙,是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的。”梅尔海因。   “奈克斯到了么?”盖尔尼德的眼睛看向雅各布上尉。   雅各布上尉立刻答道:“奈克斯大队长将于今天夜里到达。”   “另外,传令给和约斯特,让他做好准备,在‘祖母去世’之前,要保证把霍赫林登一带地区的武装部队全部撤走。”   “是!”雅各布上尉立正领命,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我想,计划完成的时候,一定会把波兰人打个措手不及的。”   他走到窗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点燃了,用两指夹着放在唇边吸了一口,挑起眉头淡淡地说,“不仅是波兰,这将是震惊全世界的举动。”   “报告将军,波兰方面有消息了。”雅各布上尉进到了屋子里面。   “干的好!”盖尔尼德蓝色的眼底一闪,立刻从窗台旁边来到了中央的桌子旁。   雅各布上尉展开手里的电报,一字一句地读着:“据我们安插在波兰军内的探子回报,波军统帅部已经针对我军制定了专门的‘西方计划’,波军主力驻扎在东普鲁士来破坏我主力部队对北方的威胁,维希库夫战役集群、纳雷夫战役集群、莫德林集团军,总共调集了40个师又22个旅,武器方面:轻型坦克870辆,飞机824架,火炮4300门。在西部边境……”   他轻扬起嘴角,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瞄向身边的梅尔海因准将,打断了雅各布上尉的话,“波兰的斯密格莱元帅和他的将军们真是群痴心妄想的白痴,还在等着英国人和法国人出手相助。”   赫伯特·梅尔海因准将也笑着说,“将军,此次我们的谍报人员,抢在了海军情报处的弗莱姆凯利斯的人前面得到了战略情报,是否将这个消息上报国防部?”   “不,战局紧迫,把这个发送给驻扎在古德里安将军,作为见面礼。要知道,在戈林那里,我们的情报永远是‘无法验证’的。”   “是的,元帅似乎还是衷情于海军情报处。”梅尔海因准将表示赞同。   又是一个传令官的一声响亮报告。   “进来。”   “报告将军,奈克斯大队长带着他的播报员来了。”   “好,让他进来。”   “哈希特勒!将军!”一个身材健硕的德意志党卫队军官,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会议室里。他的身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小个子男孩。   “中士,听说你的波兰语讲的不错。”盖尔尼德微笑着望着这个站立地笔挺的年轻的小个子士兵。他显得有些激动,平日与像盖尔尼德上将这样的高官见面的机会非常难得。   “一个民族,一个政党,争取和平,争取自由!将军!”士兵的脖子高高昂起,用流利的波兰语喊到。   “说的不错,小伙子,不过这次你的任务不是说这个。”盖尔尼德挑起食指,与赫伯特·梅尔海因准将对视了一下,接着以眼神示意雅各布上尉,上尉心领神会地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这个士兵。   士兵双手接过那张纸,眼睛认真地扫了一遍上面的文字,他把那张纸交还给了雅各布上尉,再次立正,情绪更加激动,涨红了脸撕声说:“将军,这是攻击德意志、反对党和背叛元首的言论,请原谅我不能朗读它!”   “这是将军的命令。你要违抗命令么?”雅各布上尉正色说到。   “那么请您处罚我吧!任何污蔑敬爱的元首和我的祖国德意志,哪怕只有一个字,我也无法说出口!”   盖尔尼德笑了,望向站在这个倔强的小士兵身后,一手托着黑色大盖帽的纳克斯大队长,并没有因为小士兵拒绝了他的命令而感到气恼,反而亲切地说:“纳克斯,你提供的这个人选非常忠诚,只是不够圆滑。”   纳克斯大队长上前一步说到:“将军,请原谅,因为您事先交代过一定要严守秘密,所以所有参与的党卫队成员,都不知道内情。”   盖尔尼德点点头,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指着纳克斯大队长说:“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他肩负的使命和为什么要在电台里面冒充波兰人说这些话,纳克斯,在整个‘罐头计划’中,你负责的环节至关重要。它将关系着整个德意志的民众和国际舆论对接下来的战事的态度。”   “是!一定完成命令!”纳克斯大队长立正昂头说到。   “很好,”盖尔尼德再次点头,那双鹰眸里流露出些许赞许,“雅各布,叫米勒进来。除了梅尔海因准将,其余的人都可以退下。”   一声短促的“报告”,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精干的党卫军军官。他的额头突出,双眸深陷。盖尔尼德拍着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那宽阔的肩膀,坚定又亲切地说:“米勒,你已经跟随我多年,从20年你在慕尼黑警察部队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你的忠诚和才干我很清楚,所以这次的计划中最艰巨的任务,将由交你来具体实施。”   米勒一双锐利的棕色眼睛,随着盖尔尼德的话语频繁眨动着。   “你要记住的两点,第一,那些攻击边防哨所的波兰人要扮演的惟妙惟肖,从武器装备,到军队制服,第二,在运送的过程中不得有任何人走漏风声,那12个扮演波兰人的集中营囚犯准备好了么?”   “照您的指示,我安排军医将他们麻醉,两方交火的时候,将他们摆放成试图穿越边境时被我军击毙的样子。”米勒斩钉截铁地说。   “很好,还有一个细节,到时候把他们的脸孔全部毁掉,就像是在斗殴中受伤一样血肉模糊,这样便没有人能将这些死尸指认出来。”   梅尔海因准将轻声说到,“将军,请允许我插一句,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联络好国外的各大媒体,届时将邀请他们来参观现场。”   “非常好。”盖尔尼德点点头,眼睛望向窗户外面的黑沉夜色,“我们要全力配合武装部队做一场戏,这场好戏就要开始。接下来,就看古德里安将军和他的装甲军团了。”   梅尔海因准将沉默地望向这个俊美的金发男人,这种让阴险狡诈的计谋恐怕只有他能想的出来。他跟随盖尔尼德将军多年,深知这便是他的行事风格。尽管他参与策划整个行动计划,当靠近盖尔尼德将军的时候,还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眼神又扫过一直紧闭着嘴巴的米勒,那个额头突出、长相平凡的矮个男人,和将军的俊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内里的那种阴狠和果决却是非常类似的。他暗自叹了口气,这也是自己始终无法成为盖尔尼德将军最宠信的人的原因。   直到深夜,他的几个得力干将和亲信副官方才退下了。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再过48个小时,战斗就要打响,在那之前,他需要把整个计划再从头到尾考虑几遍,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因为这将关系着元首闪击波兰的‘白色方案’计划是否能够顺利进行,也关系着下一步整个欧洲战局的进展。   夜很寂静,他坐在黑色的椅子上沉思了很久,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想抽一根烟,当他的手下意识地摩挲向制服口袋里,指尖却触到一个小东西,他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把那个东西从口袋里面掏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工艺品,用一条红色的绳子编织成的。在他出发到边境之前,那个小女人泪汪汪地把它塞到了他的口袋里面。他不是很清楚这个花朵形状的红色绳结代表什么含义。他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把那个绳结的圈套缠在指头肚上,绕着圈儿,不小心那个绳结掉到了地板上。他弯腰捡起来,握在手心,其实他始终隐隐担心,那个女人能不能在他离开柏林的这段日子里照顾好自己。他的眼睛扫过茶几上的电话机,几次想给她打去电话问候一下。但此次行动是绝密的,他对属下三令五申保密纪律,身为指挥官,他不能以身试法。   “上帝,我刚刚想到哪里。”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对,该怎么向元首汇报攻占波兰之后,接下来的与敌对分子斗争的全盘计划。   碧云并不是很关心政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男人正处于政治的漩涡中心,由不得她不去关心,德意志的消息并不是很封闭,大街上还是能够买到英国和美国的报纸,也能收到各国的广播,但是关于是战是合的传言纷纷,她无从分析。将近一个月,始终没有接到他的消息。   碧云正翻着报纸,女佣进来告诉她,党卫军的沃尔特上尉求见。她来到一楼的门厅入口处。沃尔特上尉正笔直地站在门厅的过道里。   “凯蒂小姐,您好。”   “沃尔特先生。您有什么事么?”面对这个褐发碧眼的英俊党卫军军官,碧云先是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紧接着兴奋了起来,这个军官也是经常跟随他左右的部下,应该是带来了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快请坐吧,沃尔特先生。”   “凯蒂小姐。”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沃尔特上尉向前走动了一步,频繁地眨动着他那双深陷的碧蓝色的眼睛,面色有些犯难,“事实上,我来到这里,是告诉您一个消息。”   果然是这样,有了他的消息了,她想他一定是在什么秘密的地方执行任务,不方便打电话回来,才会托人带来口信。   “盖尔尼德他还好么?”她双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肚子,微笑着问。   “这个……”沃尔特上尉停了几秒钟,还是开口,“弗里德李希将军他,在前线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了一小伙敌军,他……”   “怎么了?”碧云的心跳彷佛漏了一拍,“他怎么了,是受伤了么?你快说呀。”   “不,将军他……”沃尔特上尉垂下蓝色的眼睛,表情很沉痛。   “不,将军他……”沃尔特上尉垂下蓝色的眼睛,表情很沉痛。   86第五幕—9 柏林有雨   “不,将军他……”沃尔特上尉垂下蓝色的眼睛,表情很沉痛。“阵亡了。”   “您说什么?他死了?”碧云愣住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听到这种消息。   “凯蒂小姐,事实确实是这样的,将军很英勇,他单枪匹马地与敌军周璇了一阵子,可是子弹打穿了他的腹部,送入医院的时候,伤口已经感染了,就在昨天凌晨,他去世了。”沃尔特上尉说到。   “不!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去前线?国防军和武装党卫军呢?他是武装警察的上将,他是半个文职人员,怎么可能去前线,又怎么可能遭遇敌人?”碧云的话语有些语无伦次了。   “凯蒂小姐,请您不要激动。”沃尔特上尉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将军生前写好了的,由通讯处转交给您的。”   “盖尔尼德!”她捂住了嘴巴,颤巍巍地望向他手中的那个牛皮信封,这里面是他的遗嘱么?他在临行之前,亲口告诉她的那封遗嘱。她颤抖着打开信封,展开这封长信,一共满满的5页信纸,那字迹的确是他的,一贯的飞扬又劲力的笔迹,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泪水很快地湿透了信纸。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了,沃尔特上尉扶住了她的身体。   “凯蒂小姐,目前总指挥命令封锁了这个消息。当然,即便是公开举行葬礼,你这样的身份也不会被容许参加的。”   “那么,他的遗体……”碧云强忍着悲恸,脑海里全是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色的血从他胸口的弹孔里静静溢出的恐怖画面。   “将军的遗体,现在已经秘密运回了柏林。”沃尔特上尉说。   “沃尔特先生!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这……”沃尔特上尉显得很为难,“抱歉,凯蒂小姐,恕难从命。我只是把这个消息告知您,将军的遗体由专人看管,普通人很难接触到。”   碧云看他的态度很是坚决,暂时强压下心头的伤痛,“沃尔特先生,你跟随盖尔尼德时间不短了,你应该知道,他没有什么在世的亲人,如果举行葬礼怕是连为他送行的家眷都难以找到,我知道我出现在葬礼上不合适,但请您看在将军的份儿上,如果您肯帮忙的话,我一定重金感谢您。”   “好吧,我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在将军的遗体运送到国家公墓之前,安排您看上一眼,但是目前这个消息是被封锁的,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它,因为弗里德李希将军生前交代过我,要全力保护您和孩子的安全,否则后果……”沃尔特中尉似乎被她打动了,但仍旧显得很担心。   “我明白,我会保守秘密的。”碧云惨然答应。   “两个小时以后,我把车子停在后街等您。”沃尔特上尉用他深陷的碧蓝色的眼睛扫过这个面色苍白的黑发女人,“请您听到喇叭声响就独自出来。”   “好的,我知道了。”她失魂落魄地点头。她的大脑里面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沃尔特上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无法估计自己到底对他有多爱,她只知道如果没有腹中的孩子的话,自己会活不下去的,为了孩子,她要活下去。她脑袋里面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出现。她到大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把所有的衣服都抛到了地上,终于找到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子,她戴上黑色的帽子和黑色的面纱,黑色的皮鞋和包,周身都是黑色的。她没有时间让自己去想,为什么突然之间,噩耗从天而降,自己就由他的爱人变成了他的遗孀。   被后院门口的喇叭声惊醒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抓起电话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芷伊,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买一张回国的船票。”   “你想回中国?为什么?”对方笑了起来。“跟他吵架了?你这个丫头啊……”   碧云忍住泪水,低声说:“你不要多问了,帮我这个忙就好。”   “碧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芷伊听出了她的异样。   “帮我弄一张船票,请大使先生帮我办个通行证,求求你,不要问我原因,要多少钱都可以。”   “碧云,碧云!”芷伊被她搞的莫名其妙,但是她已经挂上了电话。   碧云对女仆和守卫说,自己要去芷伊那里,就这样瞒过了他们的眼睛,上了沃尔特上尉的车。   沃尔特上尉迅速启动了车子,一路上,碧云的脑袋里不停地闪烁着他倒地死亡的那个镜头。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停靠在了郊区的一栋别墅外面。周围没有什么守卫,也见不到党卫军的黑色车队。但是碧云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些,她反复地对自己说要坚强,要挺住,却是被沃尔特上尉搀扶着才能勉强下车。一步步穿过院子,进入到房子里面。   她颤抖着推开了房间的门。里面不像她刚刚在车上想象的那样,停尸台上放置着一具用白布覆盖的遗体。这是一间装饰华丽却略显陈旧的房子,里面没有尸体,在一旁的红色沙发上,坐着一个黑衣的妖艳女人。她染着暗红的长指甲,叼着一支细长的烟。   碧云愣住了,她认识这个女人,她叫萨碧娜,外号叫做“小白狐”,那个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的党卫军女少校。“是你?”   “我的小白兔,我们又见面了。”小白狐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缓缓站起身子,她看到碧云眼角的泪水,似乎是好心地安慰她一般,“你先不用着急哭,你心爱的男人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碧云更加吃惊了,她猛地转身望向身后的沃尔特中尉。那个英俊的军官脸上浮起狡诈的笑。她意识到自己受骗了,他们的目的是把自己骗到这栋房子来。   “沃尔特,亲爱的,你的使命完成了,你干的可真棒。”小白狐走近沃尔特中尉,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用一双紫罗兰色的美丽眼睛望着他的鼻梁。   “萨碧娜少校,你该履行你的承诺,把那胶卷给我。”沃尔特中尉此时此刻并没有跟这个女人**的心情。   “哦?你说的是那个么?”小白狐朝桌子上一指,那里摆着一叠照片和一罐胶卷。   沃尔特中尉跑到了桌子旁边,一把拿起照片,翻看了一下,塞进了怀里,又把那个胶卷盒中的底片抽了出来,“太好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东西,我又怎么敢冒着被将军发现的危险,把那个女人骗出来呢?女士们,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了。恕不奉陪。”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沃尔特中尉早就感受到了空气中两个女人之间的火药味儿,他想溜之大吉。   突然间,“砰”地一声闷响,刚刚走到门口的沃尔特中尉停住了,他的脑后中了一枪,他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左右颤动了几步,还没有转过身来,就倒在了地下,一滩红色的血迹迅速渗透进了地毯上。   “啊!”碧云惊叫了起来。   “可惜了这张英俊的小白脸,”小白狐收起了手中黑色的枪,踏着黑色的高跟鞋子,走近地上的尸体,用鞋子的尖端蹭了蹭他的脸,冷哼了一声说:“真是个徒有其表的男人,怪不得他得不到盖尔尼德的赏识。”   “你,你好狠毒!”碧云闭上眼睛,不敢看向那具尸体,鲜血直流的样子让她直感到反胃。   “男人这种动物,就是用来利用的,你不利用他们,他们便会反过来利用你。你这个纯情小乖是不会明白这种道理的。”小白狐挑起又弯又细的眉毛,轻笑着说到。   “你想怎么样?”碧云压抑住心里的恐慌。她知道,面前这个狠毒的女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她的目的一定是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后悔自己不该听信那个沃尔特中尉的一面之词,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她必须想办法跟这只凶残狡猾的狐狸周旋,“我来这里之前,府邸的佣人都知道,你不怕被盖尔尼德追查么?如果他知道是你干的,决不会饶了你。”   “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死无对证了。再说他应该清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让你这样一个黄种婊-子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祸害。他几次想要摆脱你,可都没能实现,他该感谢我。”小白狐说着蠕动尖声红唇笑了起来。   波兰与德意志边境的格莱维茨小镇上,一个党卫军秘密临时指挥部。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正在秘密地策划当中,秘密小组的成员都是经过党卫军武装警察上将盖尔尼德千挑细选出来的得力干将,他则是此次计划的核心灵魂人物。   有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和冷峻脸孔,穿着一身黑色党卫军夏季制服的雅各布上尉手中拿着一份电报,走到了办公桌前面,“将军,这是明天的天气情况,预报边境附近会有小雨。”   “很好,那样的天气更加有隐蔽性,对我军的行动有力。”盖尔尼德从一堆文件里面抬起头,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到:“柏林呢?”   “柏林是晴天。”雅各布上尉迅速回答到,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听了这个消息,他也微笑了起来,冰蓝色眼睛里的焦距似乎渐渐放远了,他脑海里浮现起她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城市,最让人的留恋的,不是风景,而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人。她和孩子是否安好,这份牵挂总是在心头萦绕着,就像那根红线编织成的结扣,一头由她纤细的小手牵着,另一头则牵着他的心。   “报告将军,总指挥的电报。”一个传令官进到屋子里来。   “好。”他捉起桌上的钢笔,在接收函上签了名字,   传令官立正之后走出了屋子。   他快速打开电报,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两行字:   “黑狼:柏林有雨,迟归,罐头计划成功后,立刻实施灰网计划,另,密切注意灰熊动向。秃鹫。”   “总指挥说什么?”看到他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雅各布上尉问到。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放下电报,蓝色目光闪烁着说:“总指挥命令我们,在这次行动成功之后,继续留在波兰,开始实施灰网计划。并且监视国防军的动向。”   雅各布上尉站在一旁,不知道说点什么。他很清楚上司内心的想法,他在牵挂着远在柏林的凯蒂小姐。因为这次行动是绝密,即便与柏林总指挥部也是用电报暗号单线联系,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接到来自将军秘密府邸的任何消息了。   “一切等明天的战役打响再说。”他淡淡说到。   雅各布上尉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把电报按在桌子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亲爱的们,这两章男人戏比较多,写史实和战争会不会觉得枯燥呢,大家要多多留言支持我啊。多提宝贵意见!   87第五幕—10死亡之域(一)   闪击波兰的战略计划得到了空前胜利,首先由帝国空军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轰炸,装甲师与机械化步兵团长驱直入,仅仅3天,铁甲之师就向波兰境内纵深推进了80公里,拿下首都华沙指日可待。没有火线战斗任务的军官和士兵们都在庆祝着胜利,只有一个秘密隐蔽的指挥所里,军官们仍旧在忙碌着。   雅各布上尉被叫到了办公室里,他刚刚接到了上司的紧急传唤。当他迈着极快的步伐走进盖尔尼德将军的临时指挥办公室时,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俊美男人正站在办公桌后,他正双手将桌面上几份文件合拢,看到了雅各布上尉进门,抬起头瞄着他,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雅各布,半个小时后,我们立刻出发。这里的工作暂时由梅尔海因准将接手。”   “是!”雅各布上尉干脆地答到,但是他并不知道去往何处。   “回柏林。”盖尔尼德那冰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元首需要听我的亲自汇报。”   “是的,将军!”雅各布上尉仍旧是冷峻的表情,语气却是轻快温和的。   盖尔尼德低下头,眼底的光似乎瞬间变的幽暗,放低了声音说到:“在我们离开波兰之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办,传令给米勒,把参与此次行动计划的党卫军人员全部清洗。”   “您的意思是……枪毙我军的人员?”雅各布上尉微微迟疑了一下。   “没错,就是那样,绝不能让那些狗嗅到一丝气味。只有死人才靠的住。”   “将军,请原谅我。”雅各布上尉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他的上司语气强硬地回绝了:“为了德意志祖国尽忠是身为骑士最大的荣誉。那些特派队员早在接到命令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一点,他们的死也是尽忠的一种方式。”   “是的,将军。”雅各布上尉垂下灰色的眼睛说。   盖尔尼德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大步走到了墙上的战区图前面,一手卡着腰,微微眯起眼眸,一手指点着这张地图说,“让古德里安的坦克装甲兵团和轰炸机,为我们打开波兰通道,接下来,党卫军要长驱直入,进行强势占领。不过这必然会遭到波兰残余武装分子和少数敌对势力的反扑,那个时候,坚信SD队员们比国防军士兵更加懂得怎么用长刀和利剑保卫德意志失而复得的领土。”   “您的意思是,要立刻对反动分子进行武力镇压?”雅各布上尉跟在他的身后,灰绿色的眼睛也望向地图。   盖尔尼德瞄了他的得力副官一眼,又迅速垂下冰蓝色的眼眸,“雅各布,战争不是在谈判桌上进行的,有时候杀戮和局部牺牲在所难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至于那些在波兰境内的犹太人,他们逍遥地太久了,也是时候在波兰建立几座像样的集中营了。我刚刚提到的这些事情,请你都帮我都写进我明天给元首的报告书里面。”   “是!将军。”雅各布上尉立正了身子,高声答到。   交代完了这一切,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放松,望向狭窄的小窗外,不远处,几颗由轰炸机投射下的炸弹崩裂开来,几乎把天边染成了红色的。他像是欣赏一场绚丽无比的焰火,唇畔发出轻声的呢喃:“柏林。”   “那么你就好好享受吧。你这只小兔子离开了盖尔尼德上将的庇护,看看骷髅师的看守们是怎么对待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异族女人的。通向那里的是一条布满了梧桐树的美丽林荫大道,道路的尽头,也是你生命的尽头。”   小白狐的话回荡在碧云的脑海里。   如今,碧云跟一群犹太和吉普赛女人在这条大道上缓慢地前进,她们刚刚被从运送囚犯的黑篷布卡车上哄了下来,在黑衣看守的冷叱下走向集中营的大门口。这条大道风景优美,道路两旁尽是黄叶,她在这些步履蹒跚的妇女们之间前进着,她比她们更加清楚自己会去向何方,突然间,她看到远方道路尽头的大门,那里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纪念碑式的建筑物。是焚尸炉!她惨然立住了,人生,如春芽吐蕊;人死,如秋叶凋零。   可她得活下去。   因为她知道,在首都柏林的郊区那风景优美的哈维尔河畔,有一座三层的纯白色的夏季别墅。里面从家具到陈设都是按照她所喜欢的样子来装饰的,三楼的半敞开的阳台旁,摆着一架纯白的钢琴,一楼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舞蹈房,那玻璃墙外面是一弯碧绿的湖水。在别墅后面的林地不远,有一座小木屋,冬天下雪的时候,炉膛里面跳动着温暖的火苗,小炉子上是热咖啡。可爱的松鼠争抢她手里的面包碎屑,还有时不时窜出来吓人一跳的野兔。   讽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她们这些女囚被赶入到集中营漆黑的大铁门时,喇叭里放着一首脍炙人口的欢迎曲,不过没有人顾得上听那曲子了。大门旁边树立着一块铁牌子,上面写着“劳动获得生存”这样一行字。她们继续像牲口一样被一个又一个黑衣的党卫军骷髅师的守卫驱赶着,在广场中央集合。广场的另一侧竖立着一排木桩子,这简陋的绞刑架上挂着一排瘦弱的尸体。这几个都是男人,他们的尸体不知道被悬挂了多久,像是几块风干了的肉。带着孩子的母亲们试图捂住孩子的眼睛,可是她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恐惧。   碧云并不是第一次被关进集中营,她记起自己来到德意志,作为红十字的护士进入到慕尼黑的集中营,因为抗议恶毒的女看守玛格丽特被关押了起来。那个时候,她是受了些苦,挨饿、鞭笞、还有玛格丽特的折磨,尽管情势惊险,条件恶劣,却并没有危及她的生命,她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守护者,那便是他,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把自己重新送到集中营里,只是为了驯服她的倔强,她当初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意识到在那对强大的黑色羽翼的保护下,她本质上是安全的。   然而这一次完全变了,阴险狡猾的“小白狐”不是色厉内荏的玛格丽特,虽然她们两个都是暗恋他的女人,玛格丽特的鞭子让人皮开肉绽,小白狐的毒牙却是致命的。   碧云再次想起小白狐的话:“巧合的是,赛克豪斯集中营是盖尔尼德上将与他的上司海德因希司令主持下修建的一座最具现代化意义的集中营。”当她的脚踏入地狱边缘的死亡之域时,碧云突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落在小白狐的手上,她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却没有亲手杀了她,那个恶毒的女人要毁灭的不仅仅是她和腹中胎儿的**,而是她和他之间一切的有形与无形。   广场上的女囚们站了足足2个小时,大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在前面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个神气十足的党卫队中尉坐到了中央的那把椅子上。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拿着纸笔的统计员,身后则是一个摄影队。   “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鬼。”人们小声议论着。   中尉一声令下,守卫开始驱赶这些女人,让她们一个个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只看她们一眼,是否年轻力壮,是否体态匀称,接着他就会握在拳中的鞭子,指示这个人该向左走,还是往右去。但不是每一次的选择都有理由,几个一同来的姑娘,往往要将她们分开,母亲和孩子也被如数拆散,于是广场上充斥着哀号。   女人们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但是大家本能地认为,那些往左边的要幸运一些,老、弱、病、残都被指到了右边。终于轮到碧云了,或许是因为托了前面一个声嘶力竭地不愿意跟孩子分开的高胖茨冈女人,两个守卫都没能把她和孩子掰开,于是她也站到了右边。坐在桌子后面的军官心情似乎很舒畅,几乎没有看碧云以及后面几个女人,他手中的鞭子挥动了四下,她们就被带到了左边。   前面那个木棚子搭建的房间,是用来剃发的,地上的各种颜色的头发堆成了小山。几个女囚在同时操作着。女人们被剥到只剩下近身的内衣,碧云用双手掩着自己的小腹,尽量不让守卫们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很清楚对于那些不能够劳动的囚犯来说,等待她们的命运会是什么。这一批进入的囚犯太多,那些检查的守卫们并不太仔细,她和那些身高马大的欧洲妇女不同,她的骨骼很娇小,小腹也并不是很突出。侥幸逃过了检查,但是她那黑色的如云一般的长发被生生裁去,女囚手里那钝秀的剃刀割破了她的头皮。   她那件自香榭丽舍大街引进来的黑色洋装裙子和丝质围巾,脚上的意大利皮鞋以及身上唯一的一件首饰,一条镶嵌着珍珠的白金项链都被没收,衣服和鞋子被扔进了堆积如山的置衣框里。项链则被拴上细线条码,那个负责收取首饰的漂亮女守卫,挑起紫罗兰色的眸子阴鹜地扫了她一眼。扔给她一件条纹囚衣。   她接过那件衣服,上面带着霉涩的气味,袖子上还有一块黄褐色的污渍。她没有选择,穿上那件条纹衣服,衣服很肥大,袖子挽了几圈。裤子的腰间用一条破布带子勉强固定住。   她和换好了衣服的女囚被带到了属于她们的房间里。这是一个厂房一样的大房间,密密麻麻地排着木头架子,每一个木头格子里,都塞着四个囚犯,在大门口稍微宽敞点的地方,有一张用毡垫子围起来的单人床,那是女囚室长的“房间”。碧云被指定睡在靠窗的第二排架子的下层,她的邻居,是个清瘦的犹太女人,囚房里光线阴暗,看不清女人的长相,只知道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多大了?”她看见了碧云微微凸出的小腹。   “五个月。”碧云望向身边女人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有些惊惧。   “别害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你结婚了?看不出,你显得很年轻。”   “我二十岁。”   “你是吉普赛人么?”   “不,我是中国人。”   “你的丈夫也是中国人,孩子的父亲。”   “不,他是……”碧云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面对这满屋子的犹太女人,她无法说出,孩子的父亲是帝国的军官,不,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官,他是帝国的上将,这些集中营穷凶恶极的黑衣看守的司令官,“……其实我并没有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这几章要开始大虐了,帝国的定位就是虐文呢,大家多多留言支持我吧!   对于亲爱的们,没别的说的,仗义!   88第五幕—11死亡之域(二)   一辆军用卡车,副驾驶上坐着一位黑衣的党卫军军官,尽管是从战场火线上紧急召回首都,他那件黑色的制服依旧是板挺,领带和褐色的衬衣。几场雨过去,道路泥泞。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始终低垂着冰蓝色的眸子沉思。这次是直面元首的最高层秘密汇报,是越过党卫军海因里希总指挥的。一想到这些,他眼睛里就燃起一簇幽暗的火焰,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充分说明了最高元首在某些问题上并不信任总指挥,党卫军与国防军之间是如何掣肘与牵制,何时该展示忠诚,何时该背叛和出卖,他很清楚里面的玄机。由一个普通的预备士兵到今天的帝国上将,一路走来始终是如此,在这条由白骨铺砌的荣誉之路上,没有一个领袖和君主不是靠阴谋与算计起家的,人民是无知而愚昧的,他们总是被外表的光环所吸引,一位领袖能够保持并且拓展他的疆土,那些他之前所有的卑劣的手段就是无上荣光。   真理与正义向来不是他所信奉的神明,他的内心始终只为那一顶最高的皇冠而跃动。通往权利的道路并不平坦,他所向披靡,战胜了多少劲敌。像一只游荡于旷野的孤寂的狼,在最艰难危机的时刻要独自面对,即使在胜利的时候,亦没有同伴来分享喜悦。或许开始只是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利,后来渐尝到了敌人鲜血的腥甜,尝到了权利带来的快意,可是得到的越多,他的内心就越空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这朵弱不禁风的小茉莉,时刻在摇曳着纯白色的善意,只有与她那双乌黑的眼眸沉沉对视的时候,才会勾起他那寥寥无几的温暖的记忆。   红色的绳结在他修长的指尖缠绕。她的话语彷佛在他耳边回荡着:   “阿普费鲍姆先生,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救了你,那当然叫做朋友了。”   “雅各布上尉,果真是个好人!”   “即便是父亲狠心抛弃了你,可夏洛蒂公主毕竟是你的亲生祖母。她临死之前,还是把皇室拥有的几座城堡都传给了你。”   一道道雨滴划过车窗,留下星星朵朵斑驳的印记。很快的,新的雨滴又再次降临,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这个世界本该如此么?温暖只能留给记忆。   这个女人叫妮莎,比她早2个月来到这个集中营里。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她们这些刚刚进来的女囚前一夜是没有晚饭的。而那些以往的囚犯们的所谓晚餐,也不过是一碗污浊的汤,在碗底捞到几块带着污泥的土豆皮就算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碧云从早晨到晚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只能到厕所里的水龙管子上喝了一口凉水。可那爬满蛆虫的粪便池子,又让她吐了一次。当她回到“大房子”的时候,妮莎已经喝完了她的汤,她好心地留了一块带着的土豆皮给碧云。碧云望着那个乌黑的东西摇了摇头,妮莎把土豆块吞了下去,接下来,想说点什么来对抗饥饿。   “其实,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怀孕了,4个月……”   碧云向妮莎的腹部看去,她的小腹非常平坦,甚至可以说是干瘪的。或许是长期饥饿的缘故。   妮莎扯动嘴角苦笑了下,“那得多亏了葛林医生,她是个好人。明天说不定能见到她,她会偷偷地为我们做流产,我可以帮你引见。”   “什么?流产?!”碧云心里一惊,“为什么?”   她刚要追问下去,女狱长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安静!安静!安静!你们这些母猪!明天五点要起来干活儿!谁不想睡,就到门外站上一宿。”   囚房里安静了下来,连呻吟声和咳嗽声也渐渐停歇了。这个像厂房一样大的屋子里,到处弥漫着霉涩的腐烂的气味,这让她一个劲地恶心和反胃,碧云捂着嘴巴,勾起身子,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突然一声鞭响,一阵火辣辣地疼从手背上传来,这让碧云暂时忘记了恶心,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女狱长,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身材魁梧,体态彪悍,头发稀疏,前额凸起,眉毛似毛虫横列,眼睛似比目双排,鼻孔朝天,嘴如猩唇,她的肤色如漆,两颊和额头上布满了麻风病人一般的坑洼。碧云被这个凶神恶煞的女狱长吓了一跳,自从她来到德意志,还没有见过面目如此丑陋的女人。   “嗨,小姐!我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你觉得恶心么?这里不是福利院,你会很快适应的这味道的。”女狱长的鼻子耸动了下,面朝着下床,对着一个蜷缩着不动的老人踹了一脚,发出“咚咚”的声响,那声音不像是人体碰撞发出来的,而像是揣在一堆什么硬邦邦的的木头上,女囚那突出的骨头,似乎是弄痛了狱长的脚,她气急败坏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对着那个女囚狠狠地打了数下,除了低沉的哀嚎,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渐渐女狱长也觉得没趣,骂骂咧咧到:“真他妈的恶心,你又在床上大便!你这懒猪,真该把你送进那个烟囱里去!臭虫、老鼠,下三滥的东西……”   碧云捂住被鞭笞鼓起了一道红印的手臂,眼角闪着泪花。妮莎把她的头颅按在了夹层的木板床上。   大房子里很快的寂静无声了,妮莎也背对着她似乎是睡着了。碧云翻了个身,丝毫没有睡意,空气中充满了腐臭的味道,她刚刚把胃吐空了,这阵子更加饥肠辘辘。她不由地想起她的专属营养师米兰夫人,那个女医生精通营养学与产妇护理。米兰夫人为她列出了长长的单子,每天几点该吃点什么,什么营养品能让孩子发育地更加聪明,每周来为她测量检查。因为每次把牛肉和奶酪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闻不得那股味道,会觉得恶心,所以府邸里面的厨师不再采购这两种材料,佣人们的食谱也随之改变了。她喜欢天津酒家的小包子,于是他的勤务员们便不辞劳苦,一天三次奔波在康德大街与府邸之间。她蜷缩起身子,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因为想到这些,肚子会更加饥饿。她目前能做的,只有尽快睡着,保存一点体力,应付明天。   “你,你,还有你……在墙边排成一队。”一大清早,女狱长拿着鞭子挨个走过木头架子,把女囚犯们从床上敲打了下来。   碧云也被指了出去,她很紧张。   “别害怕,这是个好差事。”妮莎在她耳边轻轻说。   她们几个被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地上堆着一筐筐发霉长芽的土豆,她们的任务是用地上的钝刀子去削土豆皮。在看守把她们带进去的一刻,这些女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直勾勾的盯向这些土豆。碧云明白了为什么妮莎说这是个好差事。或许可以趁看守不注意的时候,偷吃一点土豆皮,她心里这样想着。   碧云拿起地上的钝刀子,这把小刀的刀刃卷曲地不成样子,她试着削了一下,手里的土豆如同石头一样刚硬,里面是黑烂的泥,妮莎显得更加有经验,她已经偷偷地挑了一个没有发霉,芽也不算长的土豆,贴着地面轻轻滚到了碧云的面前。   几个女人面无表情地干着面前的活儿,但是大家都在等待着时机。终于,那个一直在房间门口踱步的男看守,似乎是跟什么人打着呼,离开地稍远了。像是被触动了开关一般,女人们立刻。   “你这个母猪猡在干什么?你在偷吃!”看守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一个女人因为动作慢而被抓住了,这个看守像是一只蹲踞在墙角后面的猫,不慌不忙的等待着这些老鼠就范。这个不幸的女人就是那只逃跑地最慢的老鼠。   守卫冲进了屋子里,揪着一个女人的领扣让她从地上站起来,她吓得面色苍白,颤颤发抖。他从她的口里把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土豆皮扣了出来,似乎正思量着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突然间,他放松了手臂。朝着门口立正并行了一个举手礼。   “长官!”   门口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长制服,他身材高瘦,面颊瘦削,高挺的鼻梁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冷峻,一双细长的眼睛,黑色的帽檐压住了他金色的头发。这个男人官衔不低,是一个党卫军的少校,骷髅师的!碧云张着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的领章和肩章,喃喃自语着,骷髅图案是熟悉的,她见过几次,这个军团隶属于他口里常常提起的迪特里希将军,还有那位阳光快乐的,大孩子一般的麦克斯威施尔中尉。   这位少校如同黑衣的死神,他迈着大步,走进房间里,那黑色制服带起一阵阴森的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他就是集中营的长官,绰号叫黑衣屠夫。”妮莎小声说了句,“快低头,别让他注意到你。”   碧云听了妮莎的劝告,几乎在那道凌厉的眼神扫过她的脸的同时,低下了头。   “发生了什么事?”少校开口,声音微微沙哑,并且有种金属的质感。   “报告长官,这个女人在干活的时候偷吃,请问该怎么处置?”守卫高声喊到。   站着的女人不停地发抖,脸色如土,沾着黑泥的嘴唇苍白,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甚至没有跪地求饶。   黑衣少校并没有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和中尉短暂对视了一眼。   中尉掏出腰间的枪,抬起胳膊,对准了女囚的太阳穴,这个距离根本不用瞄准,可他仍旧眯起左眼,让眼睛,枪口和近在咫尺的目标成了一线。   所有的女囚都深深地埋着头,彷佛是一只只把脑袋插进沙堆里的鸵鸟,惟独碧云抬着头,黑色眼睛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   黑衣少校那阴鹜的眼神再次扫过她的脸,略略停留了几秒钟,而后被“砰”地一声枪响吸引了他的目光,那红色的血花在他蓝色的瞳孔里绽放,几乎没有任何的颤动。   女囚应声倒下了。   两个穿着条纹囚服体态佝偻的男囚犯进来,把女人的尸体拖了出去,一片寂静,地上只留下一滩猩红的血迹。劳作的女人们,瞪着一双双眼睛,呆滞地望着那血。   “继续干活。”看守用手擦了擦自己的枪,扭头交代了一句,迈着大步子走出了房间,“砰”地一声踢上了门。   女人们都没有动静,像是一座座活的雕塑。   碧云低下头,伸手捡起一块肥厚的土豆皮,把它塞到嘴巴里。   “天啊,你疯了么?”妮莎小声惊叫着。   碧云眼睛里隐隐地含着热泪,她没有时间回答妮莎的话,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那些沾满了黑泥的土豆皮,因为她时时刻刻都能听到那个细小的声音在叫着,妈妈,我饿,肚子里的孩子像是个吸血鬼一样,随时随地地吸食着她的养分。没有人会怜悯她,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她明白自己想让孩子活下去,首先要做的,必须要对抗饥饿。   妮莎木然地望着她在不顾一切地捡拾着地上的土豆皮,绿色的混着的眼睛抽动着,她知道这是母性的本能驱使着这个娇弱的女人这样做,她挪动了下位置,挺直了身子,快速地用钝刀子削着土豆皮,尽量让自己挡住她,妮莎不知道自己是在帮她还是会害了她,总之一切都不是她们所能掌握的……   狭小的房间变得安静,只有穿着条纹囚服的表情木然的女人们,用手中的钝刀子“嗖嗖”地削落土豆皮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坚持住,心脏要强大!特别感谢月色亲贡献的精彩描写OO   89第五幕—12死亡之域(三)   为了节约时间和隐蔽行程,他命令雅各布上尉在路过的一家酒店里,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请秘书处的一个亲信机要员和传令官陪同他去元首行宫,并做好汇报准备。他们在郊区几公里处换乘了车子,司机把黑色的梅赛德斯开到了元首行宫后门的绿色走廊时。他却从传令官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将军,施密特准将这几日一直在等你。我们并未敢泄露您的行踪,可是施密特准将他似乎猜到了您会到这里,所以在二层的偏厅等待您。”   他有些疑虑,但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什么,带领着几个心腹,由专用通道快步走上了楼梯,他的传令官与元首府的传令官正在交涉。在二楼的回廊的拐角会客厅里,他果然见到了那个身材高大,一头银发,穿着灰色制服,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的朋友。   “艾克尔?”   艾克尔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他拉到一旁,“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可是府邸的人,还有米兰夫人都联系不上你……”他的语速很快。   盖尔尼德微微低着头,一手扶住了艾克尔健硕的肩膀,眨动着冰蓝色的眼睛低声说:“抱歉朋友,我有紧急公务在身。”依照他平日对这位沉默冷静的博士的了解,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他绝不会这样失态。但是正此刻正他在等待元首的召见。他想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情更加紧急和重要了。   “你的小茉莉,失踪了。”艾克尔用钢灰色的眸子盯着他,简单明了地说。   “什么?”他怔住了。   “该死,我猜测你可能有秘密任务,这几天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你,芷伊在她失踪之前接到过一个电话,听到她的情绪很不对劲。她拜托芷伊帮她买回中国的船票和办通行证。芷伊很担心,第二天去了你那里,结果人已经失踪了。”   “船票?失踪……”他重复着艾克尔话语里的重点,但是仅仅凭借这几句非当事人的转述,他无法立刻下结论,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失踪了。他的心脏被什么揪紧了,一瞬间蓝色的眸子里绽露出慌乱的神色。   “哈希特勒!尊敬的弗里德里希将军,元首召见您!”一位年轻英俊的传令官清脆响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   他停顿了几秒钟,调转回身,尽管试着调整了情绪,眼角仍不停地抽动着,“好的,京舍中尉。”   “请您跟我来,将军。”传令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等我。”他扭转头对着艾克尔说了一句,眼底颤动了一下。   艾克尔站在通向元首行宫的回廊上,灰色的眼睛望向那个穿着黑色党卫军制服的身材高狭的男人,他在年轻的传令官的引领下,迈着坚定果决的步子走向那扇走廊尽头的大门。   “上帝保佑。”他双手在胸前环抱着,走近小过厅的狭长窗户,抬头望向玻   璃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阴霾的小雨,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沿嘀嗒着雨水的窗檐飞旋而过,远处教堂里的钟声隐隐响起。   “起来,都起来,你们这些母猪猡!”女囚室长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拿着麻绳凝成的鞭子,走过每个木头架子,把女犯们敲下来,她的口气和做派越来越像那个穿着黑色制服裙的女看守。   很快的,犯人们在木头架子前面站成了两排,最病弱的人,也支撑着从床上起身,有人在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面颊,想让苍白的脸变得红润一些,犯人把房间塞的密密麻麻的,一声响亮的是哨子吹过,走过像厂房一般大小的囚房里变得鸦雀无声,女囚室长也跟那个女看守一样,对着进来的军官学着行举手礼。   女看守厉声喝道:“听着,所有怀孕的妇女都站出来,在墙边排成一排,五分钟。”   男军医踱步进入到中间的过道里,面色和蔼地说:“女士们不要担心,孕妇本应该得到更好的照顾。”   碧云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肚子,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五个月大了,与这些西方女人不同,碧云的身材娇小,小腹并看不出多么突出,她站在两排犹太妇女当中,前面的人几乎遮住了她。每个人都穿着条纹的囚服,远远看去,像是站立着的一只只木头雕刻的斑马,在这群呆立不动的“斑马”里面,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往往是极其危险的。   “不,不要让他们带走你。”妮莎按住了碧云,小声在她耳边说,“被他们带走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过。”   他在她的面前停住了,起先并没有发现她是个孕妇,吸引他的是她这张与众不同的脸,这是个黄种的女人,不是犹太人或者吉普赛人,她面色白皙,五官精致漂亮,乌黑的眼睛低低地垂着,她的头发也是如墨染过一样的青黑色。   “你,出来。”他手里的鞭子直指着碧云。   碧云和妮莎一样,意思到事情要糟糕了,然而她没有选择,从前面两个高大的犹太女人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站到了最前排,这次不管她怎么勾着胸膛,小腹的微凸还是瞒不过军医的眼睛。   “你是个孕妇?为什么不早站出来?”他的语气透露出不满。   “对不起长官,我并没有听清楚您的训话……”碧云决定暂时屈服,她知道就算是短暂的沉默也会惹怒这些黑衣的狼,她故意让自己的语言说的不是十分流利,用那种柔顺的,企求同情的口气,这一切,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军医对她的解释和态度还算是满意,没有追究下去,“站到那边去。”   碧云归入了那些大肚子女人的行列里,女看守清点了一下她们的人数,然后被带走了。碧云回头望了一下,那靠近里面第二个木架子的妮莎,妮莎绿色的眼睛也正望向她,似乎在默念着:再见了,我的朋友,祝你好运。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从元首行宫出来之后,他就立刻带着心腹人马,来到了这栋位于郊区的灰色厂房里。这栋房子外观非常普通,然而一天24小时,都有便衣警察在站岗守卫着。附近的居民们不知道这个挂着“丹纳化学工厂”牌子的建筑物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工厂只是掩护,这里实际上是党卫军的一个秘密监狱和审讯所,这里关押的都是高度机密的要犯。只有少数几个高层的领导人才有权限提审这些犯人。   战争打响了,人们忙于热议战局,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秘密地回到了柏林。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面见过帝国元首,将整个事件的经过以及前线的最新战报一一汇报,那是他精心准备的,可是进去之后,面对着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又矮又瘦、眼神犀利的男人。他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这件事本来可以干的很漂亮,如今尽管算不上完全搞砸了,幸好元首并没有从他那顿挫的措辞里面看出什么破绽。反而用异常和蔼和关心的语气,询问他是否因为最近在前线过于奔波劳累,因为他的脸色很苍白。   他又点燃了一颗烟,放在唇边猛地吸了几口。额角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这几天他的确很疲劳,他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向元首汇报的机会,回到府邸里与那个小女人见上一面。虽然他不可能停留太久,但他很想看看她的情况,哪怕是一眼,看到她安然无恙让他放心既可。可当他回到了柏林的时候,得知她竟然在几天就失踪了。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已经按照雅各布提供的名单,亲自审问过了20几个嫌疑人。   期间,他也曾经怀疑过艾克尔的学生,也是她的朋友,那个中国外交部长的侄女孔小姐。他对孔小姐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但是综合分析起来,这件事并不是她所作。尽管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那个出身权贵的东方女人的真实意图,但他很清楚一点,孔小姐的态度是希望凯蒂待在自己身边的。当她左右摇摆,内心波动的时候,孔小姐总是出面好言相劝,这是他从历次她们谈话的录音里得出的结论。   不,不是她,也不是他,那个找麻烦的墨菲斯·珀尔。墨菲斯上尉一直在他安插到国防军的密探的严格监视之中,除了将要得到晋升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动静,雅各布上尉在一个个勾去那些嫌疑人的名字。   “将军,艾米丽带到了。”   审讯照例是由站立在一旁的雅各布上尉发问,他坐在黑色的长条桌子后面。翘着修长的腿,他将烟灰掸落在堆满了烟蒂的铁皮小盒子里。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褐发黑眼睛的瘦弱女人。她比先前更加瘦弱了,他并没有杀了她,只是把她秘密地跟这些要犯一样,单独关押在这栋秘密监狱的地下室里。听守卫汇报说,这个女人的精神有些疯癫,总是在囚室的墙上画着一些诡异的六芒星图案,他向来不信那些鬼怪邪说,他也并没有兴趣去看那些东西。   两个男人扭送着艾米丽进到了审讯室里,他们把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按倒在对面的椅子上。台灯射出的一束强光,刺得她张不开眼睛。但是渐渐的艾米丽,听到了对面那个男人的声音,她冷笑着说:“我已经说过了,你休想从我嘴里再得到什么!”   “既然这样,好吧,有些刑罚是专门针对女人的。”他打了一个响指。   四个高壮的男人抬着一个木质的立柱进到屋子来。台子上面是带着螺丝的铁枷锁,另一个男人托着一个铁盘,掀开覆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一排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尖利的钢针。他的唇角轻轻浮起,露出残酷的笑意,“200年以前,教会用这种刑具来检验一个女人是否是女巫。当时的人们认为,如果这个女人没有说谎,那么当这些穿透她身体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疼痛。”   “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艾米丽瞪圆了黑色的眸子,这个森然的刑具让她恐惧。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海军情报处的人,是怎么跟你联络的?”   “长官,她晕过去了。”   艾米丽被冷水激醒,她被绑在刑台上,汗水和血水沿着她散乱的黑发嘀嗒下来,发出狞厉的笑声,那打鼓一般“咔咔”作响的声音那因为失声喊叫而变得嘶哑的嗓子眼里渗发出来,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这让她布满了鲜血的□身躯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她的脖子被铁夹紧紧锁住,尽全力地左右扭动着,那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也在转动着,彷佛是听到了空气中的声音,在寻找着什么,突然间尖叫了起来:“你害怕了!你不敢杀了我!你这个胆小鬼!你畏惧报应!可那报应就要来了!化作厉鬼冤魂噬咬你!是的!它来了!它无孔不入,它无处不在!撒旦,魔鬼,来自地狱的冤魂!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永远也别想安宁——”   两个行刑官站立在,他们见惯了这类的严刑拷打,却也被这个瘦弱的女人震慑住了。他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这个女人的脑袋转动,可是空气里什么都没有。   他低垂着眼睛,并没有像他的手下一样,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寻找什么,但是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颤动。他夹着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动着。   “带她下去。”他被烟蒂烫了一下,手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烧尽了。他狠狠地挥手把烟蒂甩了出去,搓动着食指和拇指。   “将军,还要继续么?”雅各布上尉凑近他,轻声说:“您是否该休息一下?”   “名单上还有多少人?”他垂着眸子沙哑地问。   雅各布上尉翻开了手中的黑色笔记本,清点了一下,“还有将近一百人,今天是审问不完了。”   “不,继续,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晕,大家要是受不了了就跟我说吧。   90第五幕—13死亡之域(四)   “孩子的父亲呢?”女医生口气很温和,碧云仍然很紧张,尽管她知道这次是真的检查,因为先前进到这个房间里的孕妇都安全地回到了牢房里。她抬头环视着这个手术室的布置,远处的墙上放在一排整齐的铁架子,上面摆着一个个空的玻璃瓶子,都洗刷地非常干净,这通常是用来装标本的,墙上悬挂着一面鲜红的旗帜,中央是那个黑色的万字符号,旗子的两边是几张镶在玻璃相框里的人物胸像,她的眼神定住了。因为在帝国元首、全国总指挥那两张肖像的旁边,还有一张,画像上的男人,是她最最熟悉的。   女医生眼角抽动了一下,沿着她的眼神望去,回过头来报以微笑:“他很英俊,不是么?那是党卫军上将,弗里德里希·艾伯特·盖尔尼德将军,瞧那双眼睛,多么迷人。”   “是的,盖尔尼德……”碧云欲言又止,她知道的远比这个女医生要多的多,他的照片看上去,和本人差距很大,她很想说他本人比这要英俊太多了,这张是领袖标准照,四分之三侧面的角度,把他那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眉弓凸显了出来,一双深陷的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坚定又锐利的光芒。领口和胸前的勋章把那件笔挺的黑色制服,点缀的更加华丽、干练和英挺。   女医生测量好了她腹部的尺寸,又戴上了胶皮手套,拿起了一个鸭嘴形的扩张器,微笑着说:“这或许有点不适应,不过女人在怀孕的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这个时候,心里想着孩子的父亲,就会好多了,你好像不太愿意提起他。”   碧云闭上眼睛,这个冰凉的器械探入了她的身体,医生轻轻地捏动手柄,在两片鸭嘴张开的同时,也把她的身体撑开。她强迫自己做深呼吸,心想在米兰医生那里,她也接受过类似的检查,但她一直用双手紧紧地按住腹部,清楚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着,这本来该带给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巨大的喜悦,可此时此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没错,那高高的挂在墙上的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可她怎么能说,对谁说?是对那些犹太或者吉普赛女人说,自己的男人是害她们到这个恐怖死亡之营的罪魁祸首,求得她们的原谅与宽恕;还是对那些集中营的看守们说,自己孩子的父亲,是一位帝国的将军,请他们网开一面放过她和孩子,并将自己送回到那个风景优美的赫维尔河畔的别墅里。即便她真的说出了实情,像那个集中营的黑衣少校,他们会相信她的话么?或许他们会把她当成个疯子。她只能选择沉默,可她真的很恐惧,不知道这些军医们要拿自己和孩子做什么。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知道如果再不睡上一会,那么身体将难以承受。他刚刚闭上眼睛,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将军,艾米丽她在牢房中自杀了。”是雅各布上尉的声音。   “什么?”他瞪圆了眼睛。   他们来到了关押重要犯人的秘密囚室。这位于这个“厂房”建筑物的地下三层。从地下二层开始,每层中间有一个大通道,通道两侧是蜂巢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铁门,每个隔断里面都有一个曲折的重重门锁的套间,每个房间之间的隔音相当好,谁都别想听到隔壁的一点动静。这里的囚犯都是极其重要的政治犯,少数的布尔什维克党人,敌国的间谍,对于国家安全和情报构成威胁的反对份子,像艾米丽这样的女人原本不可能享受单间“待遇”,但是她掌握的关于他的秘密,注定让她终生被囚不见天日。   这个房间不足5个平方。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安装了上下水的洗手盆。犯人的饮用水、大小便排泄都在这个洗手盆里解决。房间里没有窗,和外界相通的只有位于墙壁顶转的手掌大小的通风口。通常那些关押地久了的犯人们,会在四壁上涂抹一些东西,有的是美丽的风景,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图案。当这些犯人生命结束的时候,守卫们会把他们的这些“作品”用白色的涂料覆盖一遍,于是,新的囚犯进来,继续他的创作。看守们给这些绘画作品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最后的画作”。   这个房间里的“最后的画作”非常特殊,白森森的墙壁上,用人的鲜血写成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间屋子,连天花板也不放过。女尸的脸色惨白,如同墙壁一样的白色,她的死因是失血过多,浓稠的血浆从她的断颈处沥沥而下,她的褐色的眼睛空洞地张着,直直地瞪向房间的铁门入口。   他来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豁然间对上了那双张开着的褐色眼睛,他立在原地,女尸那死不瞑目的充满了憎恶和诅咒的眼神,让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但是下一秒他的手抽了回来,他压制住内心的恐慌,他的副官和那个年轻的守卫就在他的身边。真是可笑,这只是一个死去的女囚,他怎么会害怕一具毫无知觉的冰冷的尸体。   他迈进了房间里,眼睛从那具死相恐怖的女尸上移开,不自觉地瞟向墙壁上的血书,那是一段段参差不齐的文字,有的字迹大,有的字迹小,有的血液浓稠,有的稀释,还掺杂着一些六芒星的诡异图案,象形文字,和人身兽头的异教神灵。但是有些文字的是可以辨识的。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你永远不要妄想停止!它被恶者之血催动永不停止,我以我的血食供奉,撒旦的恶灵即将到来!在最后审判之日!你将不死也不生,你的灵魂将在地狱沉沦永不坠落,你将活着忍受受地狱之苦,在撒旦的恶灵来临之际,你无处可逃!注定要下地狱!!下地狱!!”   “她用什么做到的?!”他猛地揪住了守卫的衣领。守卫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囚犯在进入到这里的时候,都被严格地搜身,绝对不可能带入任何利器。   “她把牙刷的手柄磨成了利刃,”雅各布上尉弯腰拾起了地上一个小物件,略带沙哑地说:“我想她是挨不过那些刑罚,才会畏罪自杀的!”   “这个□!女巫!”他的冰蓝色的眼睛狂乱地一遍遍地扫过墙上的诅咒,再也顾不上有什么人在场,嘶声喝到:“立刻烧了这里!烧了这个房间!烧了这个下贱的肮脏的女巫!”   守卫的脖子被他勒地发青,待他放开之后,不住咳嗽着。   他闭上眼睛,额角的青筋暴起。一阵剧烈的头疼,让他几乎支持不住身体。脑海里浮现的,是墙上那鲜血淋漓的诅咒。他豁地张开眼睛,突然觉得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恍惚不清。   “将军,您太劳累了,请您立刻休息。”雅各布上尉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咬紧了牙关,摆了摆手,挣开了雅各布上尉的搀扶,他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空了一般,但是他用强韧的意志力坚持着迈动双腿,快步走出了这个四壁刷满了血浆的囚房。   他一直在抽烟,仅靠抽烟并不能维持他的需要,他的身体极度疲惫,可是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起鲜血淋漓的墙壁和恶毒的咒语。其实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选择了这条同往至高权利的荣耀之路,就不该对别的什么抱有幻想。总指挥说的对,有时候人会寂寞,只有王者和强者才有权利享受这种寂寞。他的敌人无法直接伤害他,因为他太强大,可是自从有了她他就有了弱点,尽管他想方设法得隐蔽这个软肋,可还是脆弱到不堪一击。墨菲斯是这样,那个恶毒的艾米丽也是这样。该死的,他就不该给那些下流胚子任何机会。   他不相信,艾米丽是因为受不了严刑拷打而选择自尽,与她那个同父异母的柔顺善良的姐姐不同,那个狠毒的瘦小女人在用她的死向他示威,向他施展最后的也是最狰狞的报复。   不论那个女人的报复是否成功,至少她说中了一点,他之所以没有杀了她,而是把她囚禁在秘密监狱里,因为他尝试着结束这一切,他害怕这一切恶果会报应在她的身上,她是那么柔弱,任何人都有伤害她的能力。但如果一切真的不能挽回,他所心爱的女人不能保全,那唯一来自天国的一束纯白的光也泯灭了,那就让这个世界来陪葬,让整个世界都变成血与火的地狱,让所有的人都如同游魂野鬼一样在黑暗中攀索,作恶远比行善要容易地多,原本这个世界就充满了肮脏、虚伪和堕落,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报告将军,失踪的沃尔特中尉,他的尸体找到了!”雅各布上尉冲开了他的门,大声说。   他猛地望向雅各布上尉,坚冰般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可这是全身麻醉,葛林医生,请告诉我,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她大声地喊了出来,“不,盖尔尼德,救救我们的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墙壁上,那张黑色镜框里的画像,那个冷峻的男人,他有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可是这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模糊了起来,因为刚刚注射的麻醉剂已经开始起了作用,她闭上了眼睛,无助地伸向那画像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葛林医生,这个女人真是奇怪。”金发的女助手松开了缠在碧云胳膊上的胶皮带子,她的血管太细,在注射的时候并不太容易找到。   女医生已经穿好了白色的手术服,正在戴上塑胶手套,“她并不是个犹太人人……”   “不是这个原因,她总是盯着墙上的画像,喊着盖尔尼德将军的名字。我想她一定是精神错乱了。”女助手将手术器械的铁盘子准备妥当,端到了小桌子上。   女医生转身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站定了一会儿,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是的,这个女人在看那画像的眼神与其它女犯人不同,她没有仔细去考虑那种目光的含义,她乌黑的眼睛凝视着那张画像,似乎是能够与之交流,但是欲言又止,同时,也在寻找着信心和勇气。以往躺在这张手术台的那些女人眼睛里,除了憎恶和仇恨以及恐惧,不会有其余的表情,即便是那个男人长相再英俊也是如此。   “一切很快会过去的。”女医生对着手术台上这个陷入昏睡的瘦弱的东方女人,似乎喃喃自语着。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虐啊……亲爱的们,要挺住!!我跟大家共勉!!   91第五幕—14 获救   手术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在几个小跑着的黑衣的党卫军上尉的环绕下,一个的穿着黑色制服的挺拔男人,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   葛林医生看向那个男人,他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制服,领口佩戴着一枚大十字勋章,英挺的肩膀上一件将官才有的星。葛林医生和她的助手们吃了一惊,这个为首的长官是那么熟悉又陌生的。大家不自觉地向着墙上挂着的那张领袖标准照望去。他本人比相片上更加英俊,一双冰蓝色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他的五官和冷酷的表情,无一不在宣誓着作为日耳曼人的血统和特征,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看到了手术台上平躺着的那个被床单覆盖住头部、腹部血肉模糊一片的孕妇时,再也掩饰不住震惊和心痛。   葛林医生的塑胶手套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胎盘溺出的□还有黄色的组织液,她的手中承托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准确地说,前一刻还是一条生命,过不了几分钟,这个还没有长出眼睛,没有发育出鼻子的小肉球,就会停止鼓动。   俊美的将军一步步走进手术台,他的副官们尽职尽责地驱散了这个房间里的护士们。   “医生,请。”一个有着灰绿色眼睛面容冷峻的上尉军官示意她也出去。   葛林医生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的血淋淋的小东西。它接触到冰凉的铁盘子,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抽搐了几下终于停止了本能的抗争。   他走到了手术台边,纤长的指尖颤抖地掀开那覆盖在那个被穿肠破肚孕妇头上的白布,并不是她!他的表情有些放松,但是这种释然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冰蓝色的眼睛瞄向了身后的一排铁架子,那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排着福尔马林溶液的玻璃瓶子。里面浸泡着的,是各个时期的胎儿的标本。   正一步步走出手术室的葛林医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虽然她看不见那个高贵的目空一切的男人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想象的到。所有的人都走了出来,那个绿眼睛的上尉军官最后一个出门,在出门的同时关严了手术室的大门。   葛林医生来到了走廊的窗子边上,她空洞的眼睛望向窗子外面,不知道是真的雪,还是烟囱里飘出的尸体的灰。一年四季都漂浮着这些灰色的雪。她以为那些军人天生就是没有表情的,和他们石雕一般的脸一样,他们的心脏也是一块石头,她突然笑了出来,干瘪的红唇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睛,让这笑看上去有些诡异可怖,蹲在一旁的女助手瞪着羚羊一样的眼睛望着她。葛林医生咧开嘴勾着身子笑了起来,但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这样干笑了一会,突然停住了,她的双眼变得更加空洞,她是个医生,妇产科的医生,她曾经亲手迎接过许多的生命,但如今为了活命,她被迫去活生生地取出那些不足月的胎儿,把它们制作成标本,她不知道集中营的医生把这些生物标本卖到了哪里,她不能反抗什么都做不了,军医命令她要一个5个月大的,于是她找了那个东方的女人,在刀划破她的肚皮的前一刻,她发现了女人胸口和后背的刺青,不是因为同情怜悯,而是她贪生怕死,虽然她预感到总有一天,这些党卫军的看守,会把她也送进那个终日冒着黑烟的焚尸炉里,可她还是想活着,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她日复一日用这些孕妇和孩子的死亡来换得自己的生,她不配做个医生。她一边笑着,眼睛望向手术室那紧闭的门。两个黑衣的党卫军分立在门的两侧,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突然间,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地玻璃粉碎的声音。那些守卫似乎没有听到这巨大的响动,那黑色的帽檐下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漫天的灰烬,像是雪花在飞舞,终于一切都很安静了。   过了很久,足够久的时候,他终于从手术室出来。黑色的制服和他的黑色大盖帽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不再像是鹰隼一般锐利逼人,而是如同死海之底的深洞,沉寂地不起一丝波澜。突然间,他怔住了,雅各布上尉就在门外,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黑头发黄皮肤的女人,她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污浊不堪的条纹囚衣,那件过于宽大的衣服把她显得格外瘦弱,四肢和脖子像是小鸟一样纤细,只有小腹是微微凸出。她低垂着脑袋,彷佛是一个靠人牵动的木偶,她那头黑瀑布一般的长发已经被剪成参差不齐的短发。曾经那么灵动鲜活的乌凝凝的眼睛也变成一潭死水。   他的冰蓝色的眼睛闪过万般变换的复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也有愤恨和心痛,最后一切都被恐惧和不安代替,因为无论他怎么抱紧她,呼唤她的名字,她的面孔上都不再有表情。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驶出了集中营的大门,行使在金黄色的梧桐大道上。集中营的中央是一庄高大的纪念碑似的烟囱,那里冒出滚滚的浓烟,那些被关押进集中营的犯人,有的在艰难地苟活,有的则要永远地葬送,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那金色大道的尽头是他们生命的归宿。   “她很虚弱,贫血,营养不良,”艾克尔博士在仔细地检查过了病人的情况之后下着结论,他对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翻查碧云的头发的助手吩咐:“注意她的头发,每一处都要消毒,在那种地方待过几天,会染上虱子和跳蚤。”那个助手点点头,用一把细齿的小梳子更加仔细地排查,在她的头皮上敷上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状消毒粉。   艾克尔注视了助手几秒钟,似乎在确认着她的操作,又对另一个助手说:“把血样留好,回去立刻送到化验室。现在斑疹伤寒、肺结核、痢疾正在流行,个别的地方还有霍乱,感染了那些传染病就很麻烦。”   “芷伊,给她挂上一袋营养液。”   “博士,您看她的口腔,有一块化脓点。”女助手突然间叫了起来。   “什么?”艾克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手电筒,一手拨开她的嘴唇,在助手的协助下,仔细地观察她舌头根部的化脓点和溃烂。   他微微眯着眼睛,笃定地说:“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口腔溃疡,记下来,给她加点口服的维生素。”   “好的,博士。”女助手点点头,埋下头在本子上认真的记录着。   突然间,那个一直呆若木鸡坐在床上的女病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发起疯来。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她撕声喊到。   男助手和女助手停住了手里的工作,正在准备为她输液的芷伊也吓了一跳。   艾克尔反应地迅速,紧紧攥住了她右手的手腕,可是她却暴跳如雷,不知道哪来来的力气,拼命地反抗着他,像一只被赶进了死胡同里的发狂的野兽,用尽一切力量反抗着他,助手还来不及修剪她的尖利指甲,挣扎中抓破了艾克尔的脸颊。   “你这个纳粹军医!魔鬼!”她边喊着边奋力扑腾着,可是她的双手和双脚已经被艾克尔和他的助手们死死按住。   艾克尔低头扫过自己身上那件灰色的制服,他并不是纳粹党员,不过现在他也来不及解释这点,脸颊的伤口渗出了点血,火辣辣地疼,他瞟了呆呆地立在一边的芷伊一眼,冷静地说:“看来我们忽略了她精神方面的问题。”   “你这个纳粹魔鬼!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那双钢灰色的细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碧云,在那冰冷如刃的眼神下,她无助地失声哭了起来,“你们这些纳粹魔鬼,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给她注射一支镇静剂。”艾克尔下了命令。他知道这样对她腹中的胎儿没有好处,但是此时此刻她太过狂躁,不肯接受治疗,“注意剂量不要过大。”   “好,好的。”芷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不要!放开我!”碧云试图挣扎下去,可是针头刺进了她的皮肤,蓝色的药水已经推进了她的血管里。   “冷静一下,碧云,冷静。”芷伊捧着她又黄又瘦的面颊,和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没关系,她会安静的。你在这里陪她一会,我出去一下。”艾克尔。   芷伊默默地给艾克尔一方白色的手帕,让他擦掉脸上的血丝。   艾克尔结果手帕敷在脸颊上,“谢谢,不过我想我也得尽快注射一支破伤风针。”   二楼的卧室里,医护人员在紧张地操作着。一身黑衣的他端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他听到了刚刚从卧室里传来的她的喊声,但是他强迫自己压制下不安的情绪,没有进到那个房间里去,因为他很清楚艾克尔必定在采取紧急救治的措施,还有一个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他害怕如果亲眼看到了那个景象,会当即制止医生们对她的治疗,那样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怎么样?”他从沙发上猛地起身,因为一身灰色制服的高大男人已经从卧室里出来,轻轻地关上了房门。艾克尔走下楼梯,来到了大厅里。   “情况有些糟,贫血,营养不良,最主要的是她精神方面受了些刺激。迫于无奈我给她注射了一支镇静剂,芷伊现在正在劝她,她们是好朋友,相信凯蒂会有所好转的。”   “上帝……”他垂下蓝色的眸子,眼神散乱。   艾克尔靠近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精神也状态差极了,盖尔尼德,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别人的错误……”他陡然间抬起头,盯着艾克尔的眼睛:“亚利安人和有色人种,到底该死的有什么区别?告诉我,”他指着艾克尔的鼻梁,“你不是个医生么?艾克尔,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区别?”   艾克尔沉默地注视着他,那钢灰色的目光从眼镜片直射出来,彷佛要把什么穿透一般。   “是的,我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那些儿童的脑浆和鲜血,飞溅在我们的制服上,我们看惯了死亡!”他冰蓝色的眼睛逼视着艾克尔,他的声音似乎是不可控制地提高了:“那些玻璃罐子里,那么多的罐子里,哪一个是我的骨血?那些该死的东西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你不能这样失控,你的孩子非常安全,她就在楼上,他们母子都非常安全。”   “不,在这个他妈的鬼地方,没有什么人能够‘安全’!你敢说你的处境安全么?我的处境安全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你,盯着你的实验!我们随时都可能送命,更何况是她!”   “盖尔尼德,你要注意你的言行!我想这不用我来提醒。”这一次艾克尔真的有些担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失态。   “少他妈的给我讲见鬼的大道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双眸直视着艾克尔,冰冷的光在宝石般的瞳孔中攒动着,“因为你从来不曾拥有,所以也不会害怕失去。不,或许是你拥有的太多太多,你是个出身高贵血统纯正的贵族,你是个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的医生,而我不同,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我还拥有什么?”   艾克尔回望着他,许久才开口,“我想你需要一点镇静剂,这个会帮你更好的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获救了,但是继续虐啊,亲爱的们,用评论淹没我吧!!!   92第五幕—15 守护骑士   他的眼睛抽动了一下,略低下头,反思着自己的失态:“抱歉,艾克尔,我的朋友。”   “你该多休息。”艾克尔递给他一个褐色的小药瓶,“每天晚上临睡前一片,可以改善你的睡眠,但是记住一天不能够超过2片。”   “是的,我也想休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上三天三夜,”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但我不知道还能在柏林停留几天。”   艾克尔点点头,他很自觉地没有追问对方下一步的动向,这是他们多年建立起来的一种默契。“我愿意随时为您效劳。还有,如果凯蒂一直不肯吃东西的话,单靠营养液难以维持她和体内胎儿的需要。”他停顿了一下,“必要的时候强行灌食。”   “灌食?那是对付那些绝食的囚犯的招数!不是可以静脉注射营养液么?”   “常规的做法是营养液,那样理论上即使病人不吃不喝,也可以维持10—15天的生命,但现在她是个孕妇,胎儿在五个月大正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仅靠那些营养液供给不足。”艾克尔略停顿了下,“我当然知道那样会让病人痛苦,可她现在这样跟绝食有什么两样?继续营养不良和虚弱下去,我很难保证她会撑几天。我暂时停止了芷伊在实验室的工作,让她留在这里照顾凯蒂,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垂下冰蓝色的眼睛,那眼底如同死灰般沉寂。“我明白,就按照你说的办。”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变得更加沉默了。并且只要一见到穿着制服的人,就会有发疯的前兆。守卫们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不得不另换一身衣服。芷伊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宽慰她,尽管那样做并没有成效。   “碧云,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她始终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   “你要好好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还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它早就死了,”她乌黑的眼睛终于颤动了一下。   芷伊终于听到了她在说话,又惊又喜,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芷伊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她喃喃地说着,“葛林医生把它剖出来,放在盛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要,一个5个月大的胎儿的标本。”   “不,她还在,她没有死,她被救下来了,你也被救了,你们母子都是平安的!”   “它死了,就放在那个玻璃罐子里。”她的眼睛黑沉沉的,彷佛连泪水都落不下来。   “可你总要吃饭的!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你知道么?”芷伊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希望她能够清醒。   可是她却低垂着脑袋,再次陷入了沉默。   芷伊再次陷入了难堪的僵局,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开了,芷伊下意识地望去,为首的是他,他也换下了那身黑色的党卫军制服,可这身便装打扮也并没有让人感觉到轻松,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阴鹜和严肃,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   “你们要干什么?”芷伊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他们并不是医院的护工,而是集中营的军医,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托着一罐粘稠的米糊似的东西,那玻璃罐子的顶端带着一根长长的导管,她立刻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她紧张地望向那个站在面前的俊美的男人,“盖尔尼德将军,我能劝好她,只要给我时间。再给我半天的时间,不,两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   “孔小姐,感谢您对凯蒂的照顾,我想您今天可以先回去了,你的导师施密特准将在楼下接你。”他走近了卧室里,面无表情地说。   “不!这怎么可以?!这太残忍了!”芷伊再也顾不上,“你不能这样对待她!”   “把孔小姐送出去。”他没有理会她的抗议,甚至没有看她,对手下交代了一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僵直地坐在床上的女人。   芷伊被强行请出了卧室。两个军医在摆弄着那个躺在床上的木头一样的女人,开始的时候她毫无反应,也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可当一个人按住了她,另一个将食物导管通过她的鼻腔的时候,她突然发出撕心裂肺般痛苦地喊叫。但是那些军医的力气太大,她反抗不了他们,对于这些集中营的军医们来说,为囚犯灌食这门技术是很娴熟的,稍有难度的是,这次他们得把对方的痛苦减轻,而不是故意地拽扯那根管子,让她痛苦。在几个人的合作下,那根管子终于通过了她的鼻腔,到达咽喉,又插入到了胃里。一个军医按动了活塞的盖子,将食物沿着导管压了进去,刚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是顺利,可是食物到了她的胃里,她还是弓着身子呕吐了出来。   “捆住她。”他沙哑着嗓子说,“不能让她再吐出来。”   一个军医把用麻绳子把她牢牢捆绑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另一个人则继续按压着罐子上的活塞,又是一股粘稠的液体被强行压进了她的胃里,她的食道一直在痉挛,可是她的嘴巴被胶布封住,想吐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呕呕”地声音。   “唔!”芷伊捂住嘴巴,跑下了楼梯,冲进了洗手间里,朝着洗手盆干呕了起来。她实在是听不下去。好端端的女孩子被折磨地不成人形,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咬着嘴唇对着镜子泣不成声,泪水洗刷着她的面颊。可是她能做什么,当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就预感到了可能要出什么事。她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艾克尔,请他帮忙联系到盖尔尼德将军,可做这一切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营救她,而是在洗脱自己,她怕盖尔尼德怀疑到自己的身份。可如果她的组织命令她害这个可怜的无辜的女人,她该怎么办?为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为什么善良和的人得不到好报,而作恶者却逍遥法外。难道单凭一个为了大多数人的自由和福祉而奋斗的口号,就能掩盖一切丑陋的罪恶,能够为人们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良心撑起一把保护伞,为那些肮脏的龌龊的举动蒙上一块遮羞布么?即使胜利,那么这种胜利来的太廉价,也太过昂贵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灌食终于结束了。她因为挣扎反抗,疲劳过度昏睡了过去。护工拔出了由鼻孔插进她胃里的管子,带着那剩下三分之一流体的食罐,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他轻轻俯身跪在地板上,替她把身上的绳结松动一些,但他不敢扯下她嘴上的胶布,他怕她呕吐出来,会让刚刚受的苦前功尽弃了。刚刚他在军医们给她灌食的时候,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他的心比她要痛上百倍,他恨不得拔枪杀了那些家伙。但这一切都是他授意的,其实他可以找个离着卧室最远的房间躲起来,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经,不亲眼见这一幕,但是他没有,他偏偏要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让她所受的折磨的像把钝刀子一样凌迟他的心。因为追究起来,那个带给她痛苦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在用这种极端残酷的方式向自己展开报复。   “原谅我,凯蒂,我已经从前线消失了四天,我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我得在这48个小时之内确认你会好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低垂的脸颊,她是那么焦黄虚弱,像是一朵被烈火炙烤到失却水分的蔫枯花朵。   “你一定要安然无事,在找个世界上,只有你有伤害我的能力。不要给那些下流胚子任何机会。”他的指尖沿着她枯瘦的脖子缓缓下滑,抚摸到了那渗着粘稠的呕吐物的棉质睡衣上。她的心脏在虚弱地跳动,她凸起的小腹,那里面的小家伙也在不安分地动着。是的,它还活着,它和那些玻璃器皿里的浸泡的标本不同,它那么坚强地吸附在母亲的子宫里面,顽强地活了下来。   一瞬间,他的心底竟然充满了希望。他在为什么而战,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仅仅是为了权力、名望和地位么?不,从这一刻起,他战斗的动力又多了一个。不,或许这个理由才是最最充分和正确的。   他并不是一名战功赫赫衣锦还乡的骑士,而是一个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悄然中途折返的士兵,她也不是高贵富有的女领主,而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妇。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并不能影响接下来仪式的神圣。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念头,在他头脑中渐渐形成,他要像天鹅骑士罗恩格林那样,誓死捍卫和守护美丽的人间公主,在上帝面前庄严宣誓永远效忠于她。   他拔出佩带的短匕首,快步走到了窗前,割裂了窗帘和床单,裁成了一条红色和一条白色的绶带,将它们铺开了捧在手上,又轻轻搭放在了她的膝盖上。接着,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弯举起右臂,放在自己的左胸,用低沉而郑重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   “我没有洁净自己的身体,白色象征我内心的洁净,我没有华丽的披风,红色代表我随时准备迎接战斗中的伤痛与牺牲。   我在上帝面前庄严起誓,自今日起,我将效忠于你——我的唯一的女主人,碧云-周,请用你手中仁慈智慧之剑赐予我骑士的封名,玫瑰与剑将是我永远的神圣的图腾。   自今日起,我当牢记谦卑荣誉、英勇牺牲、怜悯灵性、诚实公正,   自今日起,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我将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   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   我将不伤害妇孺,我将帮助我的骑士兄弟,   我将忠实地对待朋友,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他说完了这段话,抬起蔚蓝色的眼睛虔诚而谦卑地仰望向她。她仍旧是低垂着脑袋,乌黑的凌乱短发也垂了下来,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解开了她右手手臂的捆绑,低下头,深情地闭上眼睛,用嘴唇轻轻地碰触她冰凉的手背。   黑色的轿车离开了郊区的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在泥泞的道路上行驶着。车子的驾驶室里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戴眼镜的军官。他的身边,是一位穿着一袭蓝色长裙的东方女孩。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停车!”芷伊突然说到。   “什么?”艾克尔觉得诧异。   “我说停车!”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周身都在颤抖,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如此失态。可是刚刚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让她无法不震惊。   艾克尔停住了车子,灰色的眸子望向这个美丽的东方女人。   “我受够了!我不会再跟你继续做那些**实验!我不要再继续昧着良心做你的帮凶!”芷伊高声喊了出来。   “孔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实验室的成员,我的助手。”艾克尔的声调不高,但是却透露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实验室的那些胎儿的标本来自哪里?如果没有买家,集中营的军医又怎么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生意?正是你们!所谓的大学、医疗机构和医学实验室,你们为了获得廉价的,新鲜的人体器官和组织标本,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那些集中营的军医们把活人解剖和分割!”   “不要诋毁我的实验。科学,不仅仅是为了更多数人的福祉,它是永恒的真理。如非必要,我不会用**实验,即使必要,我的宗旨是物尽其用。”   “是的,如非必要!说的多么好听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你诺贝尔医学奖的那枚勋章是靠什么得来的?你打着科学研究的幌子,堂而皇之地践踏生命!你跟那些虐待囚犯的看守有什么两样?别人用白鼠,用兔子辛苦实验几十年才能得出的结论和成果,在你这里只需要不到十年,你认为这一切都归功于你的科学方法和发达头脑么?那些大量的废弃的试验品,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孔芷伊小姐,好吧,是我看错了你,我当初不该在你考试进慕尼黑大学的时候,因为欣赏你的聪慧思辨和口才,就跨学科接纳了你,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一切,你就不该学医,更不该当一名法医。医学是门科学,如果你从心底把这门神圣的学问当做神一样敬仰,就不会有这种幼稚的胆小的言论。”   “我只知道,医生的道义是救死扶伤。至少在我们中国,自古至今就是如此!施密特准将,我的导师,请让我下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的火焰灼烧着她,她的朋友在椅子上被强行灌食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折磨着她。那些断断续续从她口中得知的集中营里的遭遇在折磨着她,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芷伊……你在想什么?”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   芷伊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她刚刚说了什么?   不,她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一样。她没有用激烈的言辞来讨伐他,他也没有给予同样激烈的回应。可是,她分明感觉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发生了,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里撕声呐喊出来,像是火山喷发一样不可阻挡,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你感到闷气么?”他从观后镜里打量了她一眼,问了一句,“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绅士地为她摇开了窗子,雨后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   “谢谢。”她低头吸了吸鼻子,扭转过圆润的微红的脸庞,朝他绽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   艾克尔钢灰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他的玻璃镜片将那抹光掩盖地很严实。   车子绕过广场,到达了专家公寓。他停住了车子,首先下来为她打开车门。   “晚安,芷伊。”   “晚安,施密特先生。”   她掉转身子,向着公寓大门走去。   他目送她进到了铁门里面,才钻进了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   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本不需要语言。就像是男人和女人的爱情。那是一种发自天然的吸引,让雌性与雄性本能地彼此靠近。   世界上还有一些事,是想说而不能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一点小艾和芷伊的场景。只是为了衬托男女主人公,   他们的故事,我会另写一文——敬请期待《纳粹军医》   93第五幕—16 空中鏖战   一架ME109飞机在天空中飞行,后舱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名罩着空军飞行服的男人,气流的颠簸并没有把他打扰他的美梦。他实在太累了,即使在空中飞行也能睡着。为了尽快地赶到前线,他动用了秘密关系从空军那里借来了一辆飞行训练机,由一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路德维希中尉为他驾驶。   一阵类似空袭警报的凄利的尖啸声响彻云霄,他被那噪音扰醒,猛地张开眼睛,只见远处的空中一群黑压压的轰炸机群,这是一种黑色的海鸥般的轰炸机,他虽然不是个空军方面的行家,他很清楚这类轰炸机是专门为了装甲部队进行近距离支援而配备的。它配备的强大火力能够摧毁坚固堡垒,粉碎坦克部队的反冲击,轰炸交通枢纽和军用设施。那种让人恐惧的警报声,正是它的特殊发生器发出来的。“是我军的斯图卡,他的尖啸声必将横扫整个欧洲。”   “报告长官,前方发生激战。对方好像不是波兰人,而是……”   “是我军的斯图卡机群和英国佬的截击机,该死,他们怎么会参战?”他向着机窗外面望去,英军的飞机在天空中对那数十架图斯卡形成了包围圈,飓风加足了火力,猛烈地攻击,不到几分钟,先后有几架黑色海鸥轰炸机冒着浓烟坠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军的护航战斗机在哪里?”   “将军,我们还是尽快飞离这里。”路德维希中尉时刻没有忘记他此行的使命,是护送这位党卫军的上将到达波兰。   生产一架图斯卡耗资巨大,而培养一个飞行员更不是朝夕之间的事儿,正在迟疑着,又是一架飞机被敌人击中,他咬着牙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次到波兰执行任务的是凯瑟林将军的第一航空队和里尔将军的第四航空队。”   “这应该是第四航空队的机组!将军。您看那个黑色的米老鼠标志,是加兰德和他的Hs—126!我方机群不是没有参与战斗,而是火力有限,敌机太多了!我方只有8架。”   “不,是9架。”   “将军……”路德维希中尉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路德维希中尉,我命令你,立刻离开你的驾驶位,当我的副驾驶,我要跟这些无法无天的英国佬干一架!”他突然喝道。   “将军,我们驾驶的只是一架试飞机,火力配备跟不上,何况对方是英国皇家空军的战斗机群……”   他打断了副驾驶的话,“这只铁鸟再不济也是一架ME109,无论是动力系统还是设计,远比英国佬的‘飓风’要先进地多。”   “将军,请您原谅,我不能执行您的临时命令,司令交代过……”   “要么换?要么现在就给我滚下去!”他冷冷地发出最后通牒。   路德维希中尉瞪大了眼睛,望着机舱外的炮火滚滚的黑云。这位党卫军的上将脾气是出了名的阴晴莫测,他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发冷,他心里很清楚,违抗司令的命令与违抗这位将军的命令,哪一个后果更加严重。   一架黑色的带着万字尾标的战斗机,穿过被炮火染红的乌云,盘旋在他的上方,只听见无线电耳麦里响起了断续的德语。   “我是长机,我方黑色ME109注意,报上你的部队编号。”显然负责掩护轰炸机的战斗机机长,并不知道这架ME109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重复一遍,我方黑色ME109注意,报上你的部队编号。”   听到了长机的呼唤,副驾驶上的路德维希中尉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将军,我们这样做太冒险了!搞不好会被我方机群误认为敌机的!”   “该死!”他眯起眼睛,抓起呼叫器,放在嘴边喊道:“ME109呼叫长机,我的部队编号是SS-619445。”   长机似乎是迟疑了十几秒钟,这在空中激战的情况下,这种迟疑通常是非常危险的,但是这位经验丰富的队长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这架带有德意志空军标志的战斗机竟然不是空军飞行员,而是党卫军的编号。他不得不再次询问:“SS?请报告你的飞行员编号!”   “抱歉长官,我没有战斗机编号,我只有俱乐部滑翔机驾驶员证书-C。”他哼了一声,驾驭着这架铁鹰,轻灵地躲避开了敌人的一次猛烈地炮火攻击。只不过他的躲闪方式是突然俯冲下去的,让坐在副驾驶的飞行员捏了把汗,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报告长机,我是训练机飞行员路德维希·哈特中尉,隶属第二飞行队,正在执行特勤护送任务……”   “废话少说,”盖尔尼德打断了副驾驶的汇报:“长机,你可以叫我黑狼,我随时听候命令。”他干脆地说,心想那个盘旋在他上方的战斗小组的机长,至多也是一名上尉军官,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架突然出现的飞机驾驶员是名上将。不过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他决定暂时放下将军的骄傲,听从这位机长的调遣。   英军的火力太猛烈,德军损失严重,为了不至于全军覆没,长机只能动用这架来历不明的训练机,“长机呼叫黑狼,汇报你机火力配备情况?”   “火力配备充足。”他扫了一眼指示标,自己刚刚飞来,还一枪都没有开过。   “黑狼,我是长机,我在掩护你,快穿云下降与我会合。”   “黑狼收到。”他迅速干脆地回应着长机,心里也打算执行命令,但是他的操作出了问题,机身没有下降穿云,反而是向左侧倾斜,直直地冲着对面的三架皇家空军战斗机撞去。迎面而来的敌机飞行员没有想到对方会不按常理出牌,匆忙躲闪,打乱了原本的攻击队形。   “穿云下降与我会合。左前下方有敌机,向我靠拢,站位攻击!”   他深呼吸,然后稳健地按照长机的命令操作着,突然间回头吼到:“哪个是攻击键?”   “将军,不!距离太近了!”路德维希中尉当了6年的飞行训练员,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危急的情况。为了保证将军的人身安全,这架飞机携带了一定量的弹药,但这些并不足以应付漫天的敌机。   “黑狼,敌机在你左翼,注意躲避!”耳麦里响起了长机指挥员的呼叫声。   眼见两机越来越近,盖尔尼德和他的副驾驶低头缩着身子躲在防弹钢板后,一阵密集的子弹像是暴雨一般扫射过来,子弹嵌入了钢板上。   “混蛋,该我们反击了。”他咬着牙对他的副驾驶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英国皇家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们,在取得了优势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他没有什么让人胆战心惊的标示,只是一家普通的黑色的ME109,像是一只黑色的鹰,疾速冲入到了敌人的机群中,再次搅乱了对方的阵型,硬是在对方严密的防御网里撕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那些德军的战斗机也紧跟其后,把握战机,彻底摆脱了敌方的钳制。   “干的好!黑狼。”长机的惊呼声在他的耳麦里响起,但是还没有高兴几秒钟,一声炮火轰鸣,一震强烈地冲击,整个机身摇晃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被什么击中了,喊着路德维希中尉的名字,他吃力地扭头,只见他的副驾驶浑身是血,晕厥了过去,显然不能给他任何参考。飞机失去了控制在空中急速翻着跟头,耳麦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弱。难道他的生命就要完结了么?原来人死之前是这样的感觉。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没有什么遗憾,遗憾就是不能再次吻到她的嘴唇。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里竟然涌现起这样一个画面,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抛洒下来,她读到了他留下的那封遗嘱。   他是战死的,为了祖国而战,为了荣誉而死。如此单纯的死去,无论是对于祖国,对于人民,对于党,还是对于自己所心爱的女人,也并没有什么遗憾。   他和他的黑鹰在急速坠落,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芷伊轻轻推着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的碧云,来到了卧室的落地窗前。两天过去,灌注食物的法子虽然有些残忍,但是起到了效果。只是她的精神受到了刺激,无论芷伊怎么规劝,都都无法从惊恐中苏醒过来。   芷伊将身子轻轻靠在椅背上,用圆润的手指轻轻梳理碧云的黑色短发,那头乌黑如云一般的长发已经被剪掉,成了短至肩头的五四头。“要打仗了,碧云,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们在心底不希望它发生,怕它发生,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芷伊说着,彷佛是叹了口气,“德意志跟日本人结盟,我们这些人,该如何自处。”   “战争是残暴的,是男人主宰的,在战争中我们女人该何去何从?有时候,我打心眼里羡慕你,能够那么勇敢不顾一切地追求爱情,可是爱情看似永恒,战争却让它变得脆弱,一个微小的变数就能让它一瞬间覆没地无影无踪。更何况女人天性感性,容易在爱情面前迷失了自我,混淆了是非和善恶。这么说来,就不该奢求爱情,像是圣女贞德或者穆桂英那样,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便是最终不再是个女人了。无论哪一种选择,结局都将是对于女人的残酷。或许我们只有等待和坚守,可是谁又敢断定,那个人就是你该等的……”面对着意识模糊的碧云,芷伊把胸中积郁了好久的话吐了出来,她尽力让自己表现地坚强和独立,压抑着心中的感情,她很清楚这种飞蛾扑火的爱情,到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两败俱伤。   突然间,一直僵直不动的碧云颤动着嘴唇,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灰色的天空,喃喃有词地说:“白色象征我内心的洁净,红色代表我随时准备迎接战斗中的伤痛与牺牲。”   “碧云,你在说什么?”芷伊眼中闪过一次惊喜,可是碧云却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发出一个字,脸颊上分明有两道清浅的泪痕。   94第五幕—17 黑色铁十字   波兰驻防营地,德意志空军第四队的亚历山德拉·里尔将军正在和几位参谋共同研究战局。这群专心致志的男人被一阵喧闹声惊扰,营地的守卫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家伙。   里尔将军仔细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看了好久,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只不过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弗里德李希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   里尔将军不愧拥有一副空军上将敏锐如鹰的眼睛,他的参谋官们大跌眼镜,这位素有着“亚特兰蒂斯黑衣骑士”之称的党卫军武装警察上将,是帝国最标致最英俊的男人,与面前这个焦炭球一般的衣着不整的家伙无法划上等号,他那一贯笔挺的黑色制服不见了,上身是被熏黑地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衬衣,□是一件被划得漏洞百出的长裤。   盖尔尼德上前一步,焦黑的面颊似乎是微笑,绽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他双手拍着桌子,灼灼发光的蓝色的眼睛直望向亚历山德拉·里尔将军说:“嘿,里尔老兄,你欠我一枚近战十字勋章。”   里尔将军仍旧没有从吃惊中缓过神来,但是指挥官的素质让他强迫自己镇定,“我刚刚还在和作战参谋分析,从哪里冒出来一架没有战斗编号的ME109!参与战斗,真想不到是你驾驶的它!”   盖尔尼德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路过,那些该死的英国佬在包抄我们的飞行纵队,我总不能眼看着我们的同志被偷袭,见死不救!”   “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里尔将军瞪着他。   “别提了!你那架傻鸟训练机,关键时刻引擎出了故障,害我被敌机击中,紧急迫降。”他所谓的紧急迫降,不是用轮子,而是直接用机身接触地面。   里尔将军望着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这真是的一个奇迹,不过,盖尔尼德,十字勋章的事儿,我劝你还是不要打主意了。”   “亚历山德拉,我一向钦佩你部队的赏罚分明。”他故作出一幅斤斤计较的姿态来,“好吧,我代替你的第四纵队,4机组长指挥了一场战斗,粉碎了他们的偷袭计划,并击落了三架敌机,这至少也是一枚金质格斗勋章!你不要以为我干飞行员是个外行,就想这样糊弄过去,”他竖起三根手指,像个奸诈的商人一样跟对方讨价还价,那气势汹汹的质问引得沙盘后面的几个参谋长和副官纷纷笑了起来。   “弗里德里希!你这样冒然参战,考虑过后果么?要是让元帅、总指挥或者是元首知道了这件事,我这个指挥官会被就地免职!”里尔将军再也控制不住脾气。   盖尔尼德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的本意也不是向这个老朋友邀功,于是他笑着直指着对方的,“里尔,你要记得,你欠我个人情!”说完了这句话,他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下洒脱地转身。   “等等,你钻入云层,把主机当成敌机,擅自发动攻击,至少你得把当时的具体情况跟我讲清楚再走!”里尔将军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并没有回头,轻声哼笑着说到:“随你怎么编吧!谁会看那些见鬼的数据报告!我得回指挥部好好洗个热水澡,我可不想被当成一个黑鬼!”   里尔司令和他的参谋官们呆立在原地,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他们的尊敬的司令员对这个我行我素的党卫军上将无计可施。里尔司令那双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身影,作为一名军政要员,他很清楚,这个金发碧眼、俊美无比的男人,不但是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是元首钦定的皇太子。只不过他这次的冒险举动,并不符合他一贯秘密审慎的行事风格。   “真是见鬼!”里尔司令自言自语地说到。   只听到盖尔尼德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帐篷里高八度响起,“我要一架用于高空飞行BF-109H!”   全体人员目送着那个上下通体那焦糊、衣衫褴褛的身影消失在了帐篷大门。一个参谋官小心翼翼地问到:“将军,真的要给他一架BF-109H么?”   “白痴!快给我查,是谁擅自把那架ME109训练机借给他用的!”   “那么,关于这次的胜利,几架击落的敌军飞机记在谁的账上?”   “蠢货!你不会说是地面部队的高射炮打下来的。”   他洗去了脸上的机油和黑灰,又从洗手间的柜子上面取出了医药包,自行处理了一下额头的伤口。沾着红药水的棉球擦过那道口子时,一阵火辣辣地刺痛让他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该死,该问里尔那个家伙要一枚战伤章。”这道伤口并不是敌人的炮弹和机枪造成的。他从来未曾在空军服役,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跳伞训练,降落在了灌木丛里,被尖利的树杈划伤的。还算是侥幸,那道割伤没有伤到他的眼睛,只是把他高耸的眉弓划破了皮。   “将军!”   “雅各布,你从陆路到这儿,来得可真迟,要知道,我刚刚已经赢了漂亮的一仗。”   “上帝,我在路上已经听里尔将军的传令官说了这件事儿。请您原谅我的冒犯,允许我说一句,您那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不是么?”他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三年前,总指挥就命令禁止您参与任何飞行。”   “你这是怎么了?雅各布,你简直跟里尔那个古板的家伙一摸一样了。说起亚历山德拉·里尔将军,我跟他的交情也不浅,在党卫军和国防军之间很难找出像我们这样融洽的一对儿了,你都不知道,他刚刚看到我的时候,竟然足足用了5分钟才认出是我。”   雅各布上尉没有理会他兴致勃勃的演讲,挑起眸子盯着他的眉毛。“您受伤了么?!”   “一点擦伤!”他下意识地将手背掠过眉弓,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文件?”   雅各布上尉沉吟了几秒钟,开口说到:“是海因里希总指挥的密电,刚刚到的。”   “喔?”他垂下冰蓝色的眸子,“看来总指挥并不知道我回过柏林。”   “是的,他应该不知道,还有几份文件奈科斯中将已经处理了。但是这一份需要您亲自签署。”   “是什么?”他挑目问,随手抽出了那份信封里的纸张,《关于在占领区建立犹太人集中营的……》   他没有看全那个标题,只是“集中营”那个醒目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睛。眉毛上的伤口跳动了一下,他把那几张纸放在桌子上,按住了伤口。他简单的处理过,可伤口仍旧是有血丝的。   “需要军医来处理一下么?”雅各布上尉问。   “不,不需要,我已经处理过了,把文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雅各布上尉立正向他致意,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没有再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子,走到了套间的里间卧室,白色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党卫军夏季制服。他原本的制服脱在了飞机舱里。   他对着这面木框上雕刻着花纹的落地穿衣镜子,指尖抚摸过自己的领章上那三片银线绣织的橡树叶,和两枚将星。这身深黑色的制服,标明了他的身份和地位。他无法像“秃鹰集团”的战斗英雄那样,在天宇中驾驶着战斗机翱翔,实践着那瑰丽迷人的骑士梦想。   是的,他不是一名普通的战士,他也永远不可能像一位骑士那样单纯的为了荣誉和理想而战斗,他的战场,不是在刀光剑影炮火连天的火线,他的舞台,是在那不为人知的幕后,游走在人类心灵里最黑暗和堕落的角落。他的指尖在板挺地竖立着的衬衣领口停驻,那里应该佩戴一枚大十字勋章。他没有佩戴那枚大十字,那是到目前来说他获得的最高的荣誉。那些战斗英雄们,凭借自己卓越的飞行技巧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在31岁的时候成为一名帝国的上将,拥有这颗无上荣耀的黑色大十字勋章。他自然也可以当一名单纯的战士,但他所选择的道路是不平常的,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是一条有效的也是唯一的捷径。   一阵浑厚的男声小合唱,自临时指挥部的外面传来,不知是哪个部队的战士们在排练歌曲。   “当人们不再忠诚,我们仍然忠诚,   这是一个为了荣誉而战的队伍。   我们的青年同伴,他们生于此时,   每一个男人该为美德和爱情而死。   永不会抛弃我们,一直在我左右,   德意志的橡树,月亮太阳的光辉!   忠诚无比的战士,骁勇善战的骑士,   坚定必胜的信念,撒旦正在逼近。   该如何掌控我们的生活和分分秒秒,   我们为之奋斗的荣耀与梦想,   神圣的帝国,神圣的德意志。   ……”   他比谁都了解战争,战争的本质,永远是人类社会中的一小部分当权者利用强权,掠夺大部分弱势群体的财富,甚至是自由与生命,战争的过程,是死亡、杀戮、流血和牺牲。然而他也很清楚,作为一名帝国的指挥官,他必须如闪电之神般所向披靡,没有一秒钟迟疑和思考的权利。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知道我要表达的是什么,并且多多与我交流,OO   95第五幕—18 狙击手   他快步回到了桌子旁边,坐定在了黑色的皮椅子上,掏出他的黑色的依金钢笔,展开签着“绝密”的牛皮信封,在那份文件的落款处签署上了他的名字,写到了一半,那钢笔突然不出墨水了。他金色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向注意保持笔尖的干净和通畅,也随时记得灌注墨水。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甩了甩,这个举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黑色的墨水一下子喷溅了出来,沾到了他的手掌上。   他不得不放下签署了一半名字的文件,和漏水的钢笔。这支金笔是一位同僚送他的礼物。向来是不出什么毛病,他的心情突然坏到极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洗手间里。拧开了水龙头,搓洗手掌和指头之间的黑色墨渍。   可那一团黑色的墨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任他怎么搓洗都冲不干净。他抬起眼睛,扫过洗手盆上方的镜子,突然间,他打了个寒颤,在那面平整光滑的大镜子上,隐隐地浮现出一双褐色的空洞的眼睛,是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女人,她是艾米丽的样子,她面色惨白,脖子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朝他露出狰狞的微笑。   他猛地回头,身后除了一片明晃晃的浴室的瓷砖,什么都没有。他几步跨出洗手间,一瞬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玻璃瓶,那是施密特博士送的帮助睡眠的药剂。他倒了杯水,将一颗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接着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为了追查她失踪的线索,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又在飞经波兰上空的时候,参加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即使是钢铁打造的身躯也经受不住这样连续的疲劳和折磨,眉弓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我的小鸽子,原主保佑你平安无事。”深深地吻了一下红色的绳结,即便是在激烈的战斗中狼狈不堪,这个红色的中国结他始终贴身放着,并没有将它弄丢。或许是刚刚吞下去的药剂产生了作用,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彷佛听到了母亲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用那温柔的慈爱的声音。   “云儿啊,云儿,回来吆。”   “妈妈,妈妈……”碧云张开眼睛,可是眼前昏黄一片,她只能循着那声音的方向,在一团迷雾当中本能地找寻。   警卫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们忙于应付一伙空降武装份子的突然袭击,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会苏醒。她穿过空旷的广场,跌跌撞撞地跨过铁门,她走过那个空空的锈迹斑驳的铁笼子,下意识地怔了一下,又继续向着广场对面的瓦砾走去。   刚刚一阵密集的子弹声,伴随着几声榴弹的巨响,硝烟过后,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躲在破旧大楼里的敌方伤亡惨重,似乎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几个党卫军的警卫员像几只黑色的狼,从遮蔽物后面渐渐显露出来,他们刚刚与埋伏在高处的敌人激战了一番,在他们当中还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党卫军将官,他半跪在地上,背靠着坚固的掩体,手中紧握着一把黑色的毛瑟枪,刚刚他的身手敏捷,弹无虚发。遭遇武装袭击是战争年代再经常不过的事情,局面得到了控制,他本想去查看她的状况,却在烟尘中看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抑制不住的震惊让他从眼前的遮挡物猛地立起身来,冲着那个白衣女孩大声呼喊:“该死的!凯蒂——!”   “将军,您不能过去!那里面很有可能有活着的敌人!”离他最近的一个警卫员试图阻拦住他。   他冲开警卫,向她快步靠近。   碧云木然地回头,他黑色的狭长的身影映在了她空洞的黑眸里。   “碧云,听我说……”他朝她大声喊到,这是他第二次为了她从火线飞回到柏林。她竟然走进了封锁区,他深知那栋废弃的大楼里隐藏的危险,焦急地望着她,眼睛同时扫过大楼那一排黑洞洞的残破窗户,他并不知道在哪一扇窗子后面会射出子弹。但是他心底有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到我身边来!”他站在原地,继续呼唤着她。   她也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僵直着身子,眼神涣散地望着他,彷佛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靠窗的位置,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有一个幸存的狙击手,他知道党卫军的人在这栋大楼里面埋布了炸药,他的同伴都死于刚刚的枪战之中,他受了严重的伤,几分钟之前苏醒过来。他从怀里摩挲出一只小巧的怀表,是一个美丽的褐发女人,她是那么青春可爱。他亲吻了一下那个美丽女人的脸庞,“乌日娜,我金色的小白桦……”他在临走之前,曾经向这个女孩发誓,一定会归来,如今,他无法完成他的誓言了。   狙击手原本以为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这一次,他靠近了自己的有效射程中,这让狙击手兴奋了起来,他捡起同伴手中的枪,检查了一下,这把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就是这颗珍贵的唯一的子弹,给了他唯一的希望。可是现实并不乐观,他的右手瘫痪了,流血的左手也难以瞄准。他的目标在移动着,并没有把握打中他,但是在有一个目标在射程内,而且是静止不动的。   狙击手笑了,他深褐色的眸子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对视。那个男人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终于发现了狙击手的影子,他本该本能地躲避,或者是拔出手枪向对方射击,但是他没有,因为对方瞄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僵直地站在原地的女人。   “Ждnmehr,nrвephycь.toльkooчehьждn”狙击手颤动着嘴唇,与此同时,一颗银色的子弹,射出枪膛,擦过空气。   “不!”他快速向前奔跑着,在扑倒她的前一刻,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猛烈地撞击进了他的脊梁,他的瞳孔骤然扩大,呼吸困难,耳边突然轰鸣了起来,眼前的她不再清晰,闪耀过一阵炫目的光。   他知道自己中枪了,是埋伏在大楼里的狙击手余孽打中了他。在心口的剧烈阵痛来临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轰然一声巨响,整栋大楼倒下了,那个狙击手也埋葬在了瓦砾之中。   碧云从废墟里面挣扎着起来,灰尘布满了她的头发和脸,她终于有了知觉,自己的胳膊被割破了,不停地流血,她看到了他,他就匍匐倒在她的面前,她用手去摇晃他的身子,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把他黑色的制服染成了深黑色的,乌黑的血不停地渗出来。她下意识地想替他止血,手忙脚乱地怎么都找不到子弹穿过的位置,他的血就这么静静地流淌着,很快在身下形成了一滩猩红的血泊。   “盖尔尼德——!”碧云终于嘶声喊了出来。可是他听不到了,他的金发彷佛不再耀眼,周身布满灰尘。他的蓝色眼睛紧紧闭合着,彷佛永远也不会再张开。   党卫军的士兵迅速靠拢了过来,从瓦砾堆里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他的身体,固定住了他的头部和四肢,将他抬上了一个救护担架。   “施密特先生!请你救救他!”   艾克尔与他的医疗小组接到了紧急电话,早已做好了手术抢救的准备,他示意芷伊和护士们把这个满身是血的疯狂女人阻拦在了手术室外。   “相信我,艾克尔会尽力的!”芷伊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碧云从手术室的门边拉回到长椅上。   “我该怎么办?芷伊。”   “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芷伊的眼神落到了她的裙摆上,她那件白色的睡裙上血迹斑斑,“碧云,你也受伤了,我叫护士给你处理伤口。”   碧云懵懂地摇头,只见乌黑的血从她的手臂上淌下来,浸透了她白色的衣服。她乌黑的眉簇动了一下,那是他的血,他的血和她的血混杂在一起。   “我们先去清理伤口,换件衣服吧。”芷伊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的大门,搀扶着碧云,向隔壁的小房间走去。   “只是一点擦伤。”芷伊替她小心地清理伤口,涂上药水,那些血迹,应该是他的。“谢天谢地,你终于清醒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在床上听到母亲在喊我的名字,看到母亲和姐妹们在向我招手,我便下了床,朝她们的方向跑去,可是我又听到他在呼唤我,当我回头的时候,我只知道他向我跑过来,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清醒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他倒在血泊里了。”   “是的,他中枪了。”芷伊点头说。   “他是为我中枪的。”碧云乌黑的眼眸中充盈着泪水,低低地说。   96第五幕—19苏 醒   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白色医师服的艾克尔在几个医生的簇拥下,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的身板很笔挺,神色却有些憔悴,灰色的眸子扫过碧云和芷伊,冷冷地说:“目前情况刚刚稳定,如果伤口不感染的话,不会继续糟糕下去……”   碧云没有听到下面的话,径直地向手术室里走去。   “你需要休息!”芷伊想拦阻。   “不要管她,任他们去吧。”艾克尔捉住芷伊的手臂,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得做最坏的打算,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相聚的时间。”   芷伊的内心有些复杂,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她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到了艾克尔的手上。“你也累了,艾克尔。”   “谢谢。”他灰色的眸子透过镜片挑动了一下,接过手帕,在额头轻沾着,“我还不能休息,我想,海因里希司令正在等待我的汇报。”   他感到身体很轻,像是飘浮在空中,四肢不能动弹,连小指头都不能活动,头脑却渐渐的清醒。他不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么严重,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没有知觉,或许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一只腿。他清楚,在受了重伤之后,痛觉并不可怕,麻木的感觉更让人心慌。   他突然看到了明净的窗台上,摆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浸着一束茉莉花儿,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安然无恙的在他的身边。她似乎是累极了,趴伏在床沿上,瘦弱的脊梁在轻轻浮动着。   “凯蒂……”他想方设法呼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她看上去没有受伤,是的,她平安就好,他这样想着。   “盖尔尼德!他醒了,他醒了!”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用兴奋的声调和他不懂的东方语言在高喊着他的名字。他很想对她笑,可是那双美丽的黑色的眸子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再次昏迷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医生们已经为他做了详细的检查。他周身仍旧是麻木的,仅仅能够启动嘴唇,发出一点声音。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凭医生摆弄,眼睛却始终望向站在病房一角焦急等待的女人。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着那挂白色的窗帘,安静地站在那里,乌黑的眼睛里面波光粼粼。白衣的医生,护工,还有黑衣的警卫在他们之间穿梭奔忙,一时间病房里有些嘈杂,他们一直默默对视着,是如此安静。   几个小时之后,艾克尔回到了病房里,翻查了一遍医生们记录的情况,“现在什么感觉?”   “胸口很疼,像要裂开一样。”他说话还是有些费力的。   “很正常,麻药的作用就要过去了。”“后期骨头和伤口愈合的时候会更疼。好在内脏和脊髓并没有严重损伤。”   “唔……就像在地狱路上走了一遭。”   “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不得不忠告你,虽然炸弹的碎片已经都取出来了,但是要修养上一阵子,住院期间,不要偷着喝酒,还有……不要跟护士□,否则你的伤口会裂开。”   “护士?”   艾克尔笑了,没有沿着他的话深究下去,“你受的伤很严重,也该修养上几个月。”   “几个月……”他合上眼睛沉吟了一声,语气里竟有一丝轻松。   艾克尔低下头,用钢笔迅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我的权限是可以给你开三个月的假条,至于你能否休假,要看你的上司的意思。”艾克尔说着突然停住了,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微红着脸颊,从白色的布帘后面闪身出来,“哦,对不起,凯蒂小姐……我不知道你也在。”   “她是我的护士。”他吃力地仰头,撇了一眼面露尴尬的朋友,隐忍着笑意。   护工在艾克尔博士的命令下为他注射了镇痛用的杜冷丁。终于,所有的人都离去了,他感到舒服一些了,上肢也能够活动。   “那个狙击手打中了我,你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中枪……我看到了你,可是你渐渐模糊了起来,我想说,你这个蠢女人,不知道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射程内么?直到那颗子弹射中了我,我才有些放心了。”   “你说……放心?”她仍然是恍惚的,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对,子弹打中了我,就不会再打中你了,”他略停顿了下,“很显然,那个狙击手很聪明,他知道怎么做才会让我生不如死。但是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不,不要说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扑到他的怀里。   他揉着她的乌黑的发丝,“亲爱的,不要哭……墨菲斯那个家伙说的没错,这份爱情,太昂贵。”他的伤远比她重,知道她也受伤了,手腕上缠着纱布,渗出点点血迹,“别人爱的时候,燃烧的是激情,而我们不同,我们的爱,燃烧的是你的血,我的命……”   她捂着嘴,“呜”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拿命爱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灰色的集中营,密布的铁丝网,呐喊扭曲的灵魂,一切都抵不过这双冰蓝色的眼睛,她不能失去他,一刻都不能。   “告诉我,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她一边呜咽着一边说着。   “是的,不会死。”他的声音微弱,语气却笃定,“因为从我发誓向爱情效忠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的女主人。”   她点点头,“那么,我不许你死,要好好的活着,你是我的守护骑士。要爱惜你的生命,如同爱惜我的生命。要用行动来实践你的诺言。”   “那是我的荣幸,陛下。”他扯动嘴角,勉强露出笑容。   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快速眨动着黑色的眼睛,她的眼窝深陷,肤色暗黄,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失血和虚弱,面色惨白。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他向来是多么强势的一个男人,刚毅、冷峻,却在极少数的时候,向她坦白地呈现出他的柔软和伤痛,每每这样,就会拨动她心底深处的那根琴弦,“你知道我最爱你什么时候么?”   “是什么时候?”他轻声问到,干裂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就是在你住院或者生病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亲切,是在他被伏击的时候,肩膀上中了枪。她为了给他取出子弹,撕裂了自己那件崭新的连衣裙子。   “上帝,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你才离我很近。”她捧着他的脸颊,心疼地凝视着他。   “那么做-爱的时候呢?距离是负数。”   “我说的是心理的距离。”她脸颊微红,认真地纠正他的话。   “可我喜欢跟你做-爱,那个时候,我才有拥有你的实感。”他并没有戏谑或者是挑逗她,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是认真的。他伸出右手的手臂,想要揽着她,“过来,宝贝。”   “你,你要干嘛?小心你的伤口。”她急忙按住了他。   “别怕,我只想吻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它还好么?”   她点点头,握着他的手臂,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摸摸,它很好。”   他的大手在她圆弧型的肚皮上,从这个球一样的核心处,传来了一股温热的悸动,他突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了,连语言也变得不连贯,“对不起,宝贝,是我疏忽大意了,竟然,没有保护好你们……我以为这一次真的要失去你了……或许我该感谢那个狙击手,如果不是他打中了我,真不敢想象,你那样消沉下去,你和孩子会怎么样?”   “孩子……盖尔尼德,因为我无法忘记在。”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泪水在瞬间充满了她乌黑的双眸。   他深深地回望向她,他知道这些回忆并不美好,或许是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的,可是她愿意说出来,向他倾诉,总比闷在心里要好。于是,他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那里,我看到了,老人、妇女还有孩子,焦油的气味儿一个劲儿的往鼻孔里钻,烟囱里冒着黑烟,灰烬刮到人的头发上,衣服上,孩子,是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就像是一只鸡仔儿一样,那么瘦弱,她穿着肥大的条纹衣服,她太小太瘦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什么活儿是她能干的,有几个附近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或者是守卫松懈了,他们并没有阻止她跟这些孩子一起玩,因为其中一个孩子给了她一块巧克力,所以她心甘情愿得在游戏里扮演那个谁都不愿意扮演的角色,可是当他们玩的正起劲的时候,一个黑衣的守卫端着长枪走了过来,毫无理由的用抢把打断了她的胳膊,就当着那些孩子的面,小女孩哭号着,疼地在地上打滚儿,然后守卫逼她,用断了的那条胳膊,一点一点在地上掘出了一个土坑,然后,站在远处的一个守卫,开枪击中了她的脊梁,她那么瘦弱,跌落在坑里,灰尘埋葬了她。那些孩子眼睁睁的看着,守卫对这些吓呆了的孩子说:‘她是个劣等民族的人,不配跟你们玩,他们应该被赶尽杀绝,’盖尔尼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他们还是孩子,是孩子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但是他知道无法回避,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凝视着她乌黑的有些狂乱的眼睛,低沉地说到:“我的天使,我很抱歉,你知道,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但,这就是战争。”   “战争,对,这一切罪恶都可以归咎为战争,可战争只是大人间的事情,为什么要在无辜的孩子身上,这些孩子犯了什么错,仅仅因为是犹太人,就要被赶尽杀绝,与他们相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孩子却那么幸运,即使是孤儿,也会被政府收容,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有衣服、零食和玩具……”   “我的天使,育婴所和孤儿院?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他打断了她的话,剧烈地咳了几声,胸膛上的伤口在针刺般的疼痛,“不,他们并不是孤儿,他们是从亲生父母的身边被搜捕来的,因为帝国需要兵源,这场战争的计划远远不止十年、二十年。想要获得坚贞、忠诚、勇敢而强壮的骑士,是要从小开始培养的。”   他的话让她怔住了,她不知道他还掌握着多少惨绝人寰的秘密。再这样下去,她的神经会彻底崩溃的,她抓住了他的手臂,摇动着他,甚至忘却了他的伤经不起任何的颤动,“盖尔尼德,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参与这些罪恶的勾当!”她泪水粼粼的眼睛注视着他,恳求地说到,她心里明白,他并非传言中的那么冷血无情,他的心底也有一方纯净。   他没有说话,眉头深锁,注视着面前这个黑发黑眼睛的女人,她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只有肚子是凸出的,他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单是这一条,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他的胸膛在发堵,发闷,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要为了我们的孩子,积点德吧。”她把头颅靠在他的右边的胸口。   “你这是在引诱我叛国,我的天使。”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手臂勾住了她的后脑,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碧云空洞地看着远方,泪痕凝固在乌黑的眼眸里,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求他,也不会撼动他的信仰,不能左右他的抉择,她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们的孩子,在一出生的时候,就注定要背负着那么沉痛的命运,那么我宁愿它不要出生。”   “不!我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我会保护你和孩子,会让你们幸福。”他说得情绪激动,一阵眩晕让他闭上眼睛,眼前彷佛出现了点点殷红的血,在集中营的手术室里,那一排排盛满了福尔马林液体的架子,一个一个胚胎或者是已经成型了的婴儿,无数只血淋淋的眼球,彷佛正在狰狞地注视着他,面对死亡和杀戮,他向来都那么镇定,只有那一次,他真的发狂了。   是的,他感到恐惧,从来,刚刚昏迷不醒的时候,彷佛有千万只干瘪的手,撕扯着他,往一滩黑色的水里沉,无数个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呻吟叹息声在他耳边,让他的头痛的要裂开一般,他本来以为已经没有生的希望,可是心底却响起一个声音,眼睛里彷佛看到一束白色的光,他循着那光芒望去……于是,他醒来了,张开眼睛之前,意识已经在复苏,周身火烧一般的痛楚告诉他,自己活过来了。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他所要捍卫的幸福,正如他的功勋和荣誉一样,是践踏了多少生命换来的,可是此时此刻他依然希望,上帝如果还听的见他的祈祷,那么就让所有的罪恶和报应都有他一个人来承担。   97第五幕—20遗嘱的秘密   “这是您要的书。”   “谢谢。”   “罗修说,如果下次再要这类专业的医学书,要到图书馆去借了。还有,院长请您注意休息。”   他对雅各布上尉微笑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书的封面,这让他想到前不久与好友艾克尔的一席对话。   ——“我跟凯蒂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无法给你明确描述,因为目前实验室还没有这样的实例,但是依据推测,假使这个孩子出生,他或者她将不会继承你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卷发,应该是深棕色的,或许这个孩子的体格会健壮一些,不像他的母亲那样瘦弱。”   “可是我的父亲,他并不是金发,正如大多数巴伐利亚的贵族那样。”   “不要忘记您的母亲和祖母,夏洛蒂殿下,都有一头耀眼的金发。”   “如果我们的后代要像当局推崇的日耳曼人那样,那么孩子的母亲要是克里斯汀娜小姐那样的女孩。”   “我们只能期待周小姐从她的父辈身上继承了某些金发碧眼的基因,可是那种几率是微乎其微的。我想我早就提醒过你……”   当时对话的情景历历在目,他倚靠在床头上,注视着面前这个穿着一条棉布裙子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女人。   碧云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用一把小水果刀细心地削着一颗苹果。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微笑说:“多亏了芷伊的老师施密特先生。”   “艾克尔除了是位遗传学的博士,还是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他附和着她的话,但他并没有忘记从集中营将她带回到府邸的时候,她表现出的对艾克尔的恐惧和烦感。   “施密特先生是你的挚友,芷伊是我的闺中好友,他们两个本该是很好的一对……”她的话说了一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亲爱的。”他轻声笑了,望着她乌黑的眼睛。“你想让我撮合他们?”   碧云摇摇头,轻叹了口气,“在一起,也未必就是好事。”   他明白她的心思,便故意说:“其实我不敢确定,艾克尔喜欢女人,至少我从来没见过他跟女人在一起。”   “什么?这是真的?”这句话让碧云大吃一惊。   他被她逗笑了。   “云。”   “啊?”她愣了一下,很少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真正让我活过来的,不是艾克尔。”   她静静地听着,只见他笃定地望着她说:“把我从死神那里夺回来的人是你。”   他在昏迷中,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一样,自己前半生的经历都会回放了一遍,一幕接连着一幕的,彷佛自己能够重新体验那些情感,多数都是灰暗的场景,直到遇见了这个女孩,他的生命才有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她也沉默了一会,开口说到:“你知道么?前不久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可怕的梦。”   “讲给我听。”   “我梦见我们在慕尼黑市政厅的钟楼上,你穿着黑色的大衣,不知道因为什么你突然坠落了下去,就像一只受伤的鹰,可当我跑到前面的时候,你就消失不见了,这是不是一种预兆,喻示着你会遭遇危险?!”   “现在一切都好。”他垂下蓝色的眸子,安慰着说到。   “是的,上帝保佑一切都好。”   “昨天晚上,我给他想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她好奇地问。   “叫罗伊,金毛的小狮子。”   她把苹果皮收拾好,捏着削好的苹果,放到了他的嘴巴前面。   他隐隐皱着眉头,张开口,咬下了一块儿。   “好吧,金毛的小狼生了一只金毛的小狮子。那么再有一个宝宝,就叫大象、孔雀和猴子,过不了多久,家里可以开动物园了。”   他口里嚼着苹果,腮边鼓了起来。   “佳尼特。”她突然望着他。   “你要说什么,亲爱的。”他把苹果咽下去,望着她问。   “你的那个副官沃尔特,他来到家里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封遗嘱。”   “哦?那信里写了些什么?”他垂下眼帘,眼底的光一闪而过。   “看了,然后却一个字都记不住了。当时我情绪很糟糕,”她摇摇头说。“只记得是很长的一封信,有四五页信纸。不过既然是封伪造的信,也没有必要去追究细节了。”   他近距离望着她,“那么你想知道我亲笔写的那封信里是什么,对么?”   她点点头,讷讷地问:“也很长么?”   他敛住了微笑,认真地说:“是的,那遗嘱很长。”   她用指尖点住了他菱角分明的唇,“不要说了,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说罢站起身来,端着苹果皮和核的盘子,步出病房,向走廊尽头走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其实那封信只有一句话,三个词的一句话。他突然间很想看到她看那信时候的惊讶的表情,他刚刚也没有骗她,之所以说那一句话的信很长,是因为,他想对她重复这句话,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抱歉,将军,施密特博士来了。”   “请他进来。”他朝雅各布上尉打了个手势。艾克尔和另一个军医已经站在了门口。   “你好,我的朋友。”   “你的气色不错。”艾克尔步入房间,以医生独有的眼神审视着他的脸说。   “托你的福,我是个守规矩的病人。”   “弗里德里希,我为你带来一样东西。”艾克尔的语气有些严肃。   “喔?是什么?”从艾克尔刚一进门,他已经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   “我刚刚从接手的一批儿童里,很幸运的找到了你想要的。”艾克尔对着门外站立的护工说:“爱丽丝小姐,请把它带进来。”   金发的女护工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走近了病房里,直到她们走近病床边,他才看清楚,这是个女孩。只是她的头发被剃地有些斑驳,露出头皮。脸上也有细小的伤疤。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艾克尔。   艾克尔放柔了口气说道,“过来,孩子,不要害怕。”轻轻地揽过孩子的腰身,掰正了她的下巴,她显得有些恐惧,像是一具小小的木偶娃娃,任凭人摆弄,“这是我从一个地方试验室里接手的,她的身份证明上写着,是一个日耳曼人和亚洲人的后裔。”   他仔细打量了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几秒钟,只见她的左眼半睁着,还有些浮肿,“她的眼睛是怎么了?”   “正如你所看到的,她的左眼被灌进了蓝色墨水,”艾克尔一如既往语气平静地说:“那个家伙根本不懂得基因和遗传学的基础原理,以为那样野蛮的操作就会改变瞳孔的颜色,那样就可以创造出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特征。”   艾克尔的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这个医生朋友向来以专业的冷漠的口吻去讨论病人的病痛,但是他无法对这些没用感觉,他的眼睛再次望着那个瘦弱的孩子,她像只病怏怏的小猫一样弓着身子站着。   “我以为世界上只有纳尔森博士才会蠢到相信注射原理可以改变体貌特征,你看她的头发,黄皮肤还有棕色的瞳孔,都是不可救药的糟糕。”话音落下,他把孩子交给女护工,微笑着说:“请带她出去,爱丽丝小姐。”   “是的,博士。”女人点点头,拉起孩子的小手。   他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瘦弱的背影。女仆领着她的小手,一步步走出房间。   “你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艾克尔才开口,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像一个冷漠的医师,钢灰色的目光看得他脊梁发冷。   他没有回答朋友的话,心里却很清楚艾克尔带这个孩子到家里来的原因。先前堆积起来的快乐被什么沉重的情绪压抑下来。   “很好,完美,让这样一个孩子出生,让人们相信这是亚特兰蒂斯帝国骑士和一个黄种女人的私生子。”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么?”他不可抑制地有些激动,还是压低了声调。   “还不算晚。”   “施密特,我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放纵自己的感情。你一直在逃避选择,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非此即彼,并没有一条中间路线。”   “我以为你了解我,你会帮助我,而不是在这里说些无谓的话。”   “这次你中枪的事,上面已经知道了,或许过不了多久,总指挥会亲自找你谈话。你最好提前想想该怎么应付。”艾克尔灰色的眼睛扫过他床头柜上堆砌的书,“你不是也在担心,那样一个混血的孩子,在帝国将无法生存。”   98第五幕—21 十日之限   黑衣瘦削的党卫军上尉,目送着总指挥的专车离去,转身上了楼梯,轻轻敲开了病房的大门。   他没有卧床,而是背对着大门,站立在窗前,对于报告声并没有回应。   雅各布上尉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想退出房间,却听到他低沉的命令:   “收拾一下,准备出院。”   “可是医生说您的伤势还需要住院观察。”上尉近前一步,站在他身侧。   他似乎是没有听到雅各布上尉的话,“雅各布,你看窗外是什么?”   “外面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我们的头顶上是一个钢铁锻造的苍穹,人们像生活在罐子一样,密不透风。我答应过凯蒂,等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带她去波罗的海度假,可是我的伤势不能达成这个许诺了。”   “我想小姐她会理解的。”上尉谨慎地望着他,内心在揣测他的想法。   “通知医方明天出院。”   “是!”雅各布上尉正身答道,“可是您打算带着小姐搬到哪里住?总指挥他似乎知道了您的住处。”   “那不重要了。”他略思索了一会儿,“就回到河畔别墅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自己的忠实下属告知什么,“这十天的时间,住在哪里并不重要。”   雅各布上尉立正了身子,表情有些错愕。总指挥刚刚来探望过将军,他们在病房里谈话整整进行了一个小时,将军异常平静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窗外,大地笼罩在冬日的阴霾之中。   几个月之前搬离了这里,这次又重新搬回来。频繁地搬家虽然让身体劳顿,但是这个小女人显得很高兴,她很喜欢这栋幽静的房子,还记得夏天河畔树林里鸟儿在鸣叫,冬天雪地里活泼的小松鼠和野兔在嬉戏。   他的身体仍然虚弱,待仆从们收拾好了一切,他站在厚重的帘子后面,从缝隙里窥视着对面树林里的一栋尖顶的房子。他发出冷笑,多么讽刺,他最大的敌人,早已经安插了眼线在他的周边,在前线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没有丝毫放松对于他的监视。   碧云却对于这个危险的信号丝毫没有觉察,她已经不能出门去和动物朋友们玩耍,忙着为宝宝的出生作最后的准备。   “芷伊说,我们的宝宝,将来一定有非凡的艺术才能。”她一边摆弄着一件小衣服一边说。   “我的演奏水平有那么出色吗?”他悄然走进她的身旁,坐在沙发上。   “至少小提琴方面是可造之材。”她握起他的大手,有些粗糙的质感,拇指和食指上是拿枪的茧子和拿钢笔的茧子。“瞧这双手,谁能说这不会是一双小提琴家的手呢?”   他握住她的小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或许我该趁这段休假的日子,认真修习一下我的琴艺。”   他的话让她喜出望外,“你真的可以,哪里都不去?不去前线?不去打仗?也不去那个特务工厂上班?”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头,“是的,不去。”   “可是,前天海因里希总指挥来找过你……”   他略顿了顿说,“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去。”   “我们的孩子,会在这里降生么?”   他错开目光,仍旧微笑着说:“是的,在这里,孩子还需要一个教父,一位德高望重的绅士,等……等我的伤好些,我们就举家到瑞士去,去巴塞尔河畔的樱桃庄园。”   “你要做个农场主么?”碧云会心得笑了起来。   “是的,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么?”   “我们的宝宝出生之后,就会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农场主。一年四季,春种秋收,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你这个小农妇。”   “我就是个小女人,小女人的梦想,就是给心爱的男人养娃,伺候他穿衣吃饭。”碧云撬起嘴角,露出娇憨的笑。   “小农妇,我爱你,爱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她的脸红了。   他笑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   “来,亲爱的,”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安坐在写字台前的沙发上。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硬壳的相册,平摊在手中,翻开了一页。   “是什么?”她眨动着眼睛,好奇地问他。   “是时候,让孩子了解它的父亲了。”   碧云有些羞赧地笑了,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小腹,“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冯·盖尔尼德上将。”   “啊,这张照片是你刚刚入伍的时候,”黑白照片上是个俊美的少年,短短的金色卷发,面颊清瘦,轮廓分明,一双深陷的蓝色眼睛里有一丝怯生生的神情,碧云有些兴奋地说:“是你小时候,好俊俏的模样啊!”   “十六岁。”   看到他少年时候的模样,碧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爱,虽然相册里他那个时期的照片很少,她还是反复翻看着,爱不释手。直到她的眼神落在一张年轻士兵们的合影。   “格斯特·珀尔。”碧云心里一震,想将那一页迅速地翻过去,她已经习惯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去触动他的隐痛。   他突然按住了她的手,指着那张合影低沉地说:“格斯特·珀尔中尉,可以说是个正直的‘好人’,我和红衣社的人混在一起,偷盗、打架和放高利贷为生,帝国在招募兵员,为了三餐有着落,我和另一个男孩报名入伍,刚刚入伍不久,和一伙老兵痞起了争执,他们失手杀了他,又怕事情暴露,把受伤的我关在废旧的军用仓库里,是格斯特中尉把我救了出来,如果不是他,我就饿死在里面了。”   “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我骑马和射击,破格把我提拔到了骑兵营,那种地方是那些所谓的高贵的子弟的专利,在那里我得到了良好的训练。”   碧云看向他指尖所指着的那张照片,从整齐地一排几个正装骑马的士兵中,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年轻俊美,身姿格外挺拔,还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只是他的眼神和那些阳光帅气的小伙子们不同,显示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阴郁。   “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争夺生存的权力,我把对方的头目杀了。我以为自己做的很干净利落,可是格斯特还是追查到了线索,”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他没有告发我,如果他那样作了,我将在帝国的监狱里面渡过余生。他怜悯我,把我降职到军用木器场去作苦工。我的头儿是一个粗鲁的酒鬼,粉尘和木屑每天呛到嗓子里,我的肩膀和手上也布满了茧子,我每日都在忍耐,但我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都干这个的,就像我在妓院里作酒保的时候一样,终于有一天,我的机会来了,集团司令到我们这里视察。”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权力,”他挑起嘴角笑了,翻动着相册,指着一张照片给她看,“这是我的第一枚十字勋章。”   “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上尉了。”她读着他的领章和军衔。   “成功策划实施了那次暴动,让司令对我信任有加。”他冷笑了一声,“可是格斯特那个蠢货,我冒着被革职的危险把他从敌对者的名单上划去,可他偏偏坚持他的可笑正义,要揭发我的罪行,他到死也不明白,世界上无所谓黑白是非,只有胜利者才有说话的权力。”   他感到她在自己怀里瑟缩了一下。他翻过那一页相册,一张他身着黑色的燕尾服的单人照片展现在眼前。   “很少见你穿便衣礼服……”   “这是张失败的照片。”他挑挑眉毛,似乎想要快速地翻过去。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碧云从他手里夺过相册,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换上了长身的黑色礼服,只觉得照片上那个英俊的金发男人,没有丝毫军官的戾气,俊俏的身材和标志的五官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模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有几分认真地问到:“我记得听谁说过,你曾经要跟经营俱乐部的薇拉结婚。”   他唇边浮起一丝笑,“是的,我向薇拉求过婚。”   “因为她救过你么?”她又不甘心地追问。   “她的确救过我,但我并不是为了报答她才向她求婚的,”他略顿了顿说:“我祖母的亲信从奥地利带来口信,他告诉我,我是巴伐利亚的王族后代,祖母正在寻找我,我的父亲当年跟一个妓女厮混,丢尽了王室的脸,如今我长大了,要让我认祖归宗。”   “你是为了报复你的祖母?”碧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天鹅堡里的那张画像,夏洛蒂公主,她就是……”   “没错,她是我的祖母,路德维希二世的恋人。在我的父亲死去之后,我的母亲无力抚养我,她把我交给我的养父,我无法原谅那个固执古板的老太婆的所作所为,当时我血气方刚,要烧了天鹅堡,毁灭她和路德维希二世所有的回忆……”   “娶一个妓女为妻,让巴伐利亚王室蒙羞。”碧云接过他的话。   他笑地有些尴尬,“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薇拉拒绝了我的求婚。”   拒绝的好,简直是个无赖!碧云在心里恨恨地想。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虽然那是一场闹剧,但我有了显赫出身和家族遗产,这一切更让我平步青云,我可以追逐我的理想。”他侧眼瞧见身边的女人有些表情木然,“你在听么,还是已经觉得无聊了?”   “这一切造就了三十岁的帝国上将。”照片上那个身着缀满勋章的黑色华服的男人,依旧是英俊无比,那双鹰一般锐利的冰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困惑,如同他身后猩红旗帜上的符号,漩涡一样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在得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失去了什么?”   “亲爱的,我没有时间去患得患失,这是我的命运,我生存的唯一方式就是与逆境抗争。”   她望向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佳尼特,我知道,你厌倦那一切了。”   他点点头,眼底闪烁着说,“是的,我厌倦了。”   “我想一辈子缠着你,不要你去做那些事。你是那么有才干,做任何事情都会出类拔萃的,为什么还要替纳粹政府卖命?”   “是的,我在党旗下宣誓效忠,我像所有人一样行标准的举手礼,可是我心里并不真的信那套说辞。或许他们也并不相信,因为人人都是疯子,做一个清醒者要承担多么大的苦痛,日复一日的思虑会将你的内心磨平。”他的声音渐渐低沉。   “你还加入过空军么?”碧云指着一张照片,他身穿飞行员的服装,英武地站着,身后是一架战斗机。   “不,亲爱的,这只是飞行爱好者协会,一个民间的组织。”他的手掌亲昵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却依旧如丝般柔顺,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有时候,我渴望自己是一名战士,单纯地为理想和信念而战,为了保护爱人而战。”   碧云没有抬头,只是抹唇淡淡一笑,他的这些话彷佛在哪里听过,那么耳熟,却又想不起来。突然她眼前一亮,“这张照片上的女孩是……是我!”   “呃,是的,是你,我的小天鹅。”   “你怎么会有我的这张照片?这是我在圣玛利亚女校新年庆典上的演出照片。”   他簇着眉头,笑的有几分尴尬,“在你不肯接受我的时候,我只能对着这张照片排解思念。”   “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颠倒是非黑白,说的好像你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她早就见识过他的老谋深算,他的相册里出现这张自己在美利坚读书时候的照片,还不为奇,下面的另一张照片更加让她咋舌。   “怎么会有这种照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碧云惊叫了出来。   “就在别墅屋子后面的花园,不是么?”他耸肩摊手,眯着眼睛,一脸无辜。   午后的暖阳,透过藤萝叶片的缝隙,照耀在花园的白色躺椅上,小狗在篮子里面安详地睡午觉,金发的男人穿着一件褐色的制服衬衣,黑色的吊带马裤和长皮靴子,领口是敞开着的,娇小的黑发女孩坐在他的腿上,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他修长的手指探入到了女孩的裙底,两个人的动作那么亲密无间。碧云羞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太过分了,是谁偷拍了这种照片!”   “我想是《冲锋队员》的小报记者偷拍的。”他哼笑出声,“我记得是一组照片。”   她气鼓鼓地,更过分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把这样一张合影放到相册里面,她努力回想那个午后在花园的躺椅上,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回忆了,那些过于暴露的照片都被我销毁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捏了捏她的小脸。   “都怪你,总是光天化日之下要做那种事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到:“我们都没有一张像样的合影。这是张□的照片,一点都不庄重。”   他注视着了她一会说:“那么马上请摄影师过来,为我们拍一张你满意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等你伤好些吧,何必着急。”碧云按住他微笑着说。   他没有说话,仍旧是用眼睛注视着她。   99第五幕—22 抉 择   他捏着一张加急冲洗出来的合影沉思着,照片中间穿着黑色党卫军上将制服的男人笔直地站着,依偎在他身旁的东方女人抱着一束鲜花,她原本就瘦弱,有了鲜花的遮挡,并看不出她是身怀六甲的。这是一张极其滑稽的照片,他从来不跟女人合影,这是唯一一次例外。军队专职摄影师带着镁光灯和器械来到别墅的时候,她还在午睡,就像现在一样,她沉沉地睡着,他不想任何人打扰她,只想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对于该如何向上级汇报这次意外事件,他早已打好了腹稿,然而总指挥的话是出乎他意料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因为他违反了帝国的纪律和命令,并且把上司的规劝和警告当做耳旁风,跟一个黄种女人厮混在一起,而歇斯底里的谴责他,总指挥的态度是那么友善,仿佛是一位年长的老友,语重心长得拍着他的肩膀说,“盖尔尼德,我理解你的苦衷,所以我封锁了消息,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这次受伤的原因上报元首,同时也希望你借这段养伤的时间,认真思考清楚,你还那么年轻,帝国的明天,是我的,更是你的,元首的任期内他的目标是整个是欧洲,我们的目标不限于此,我们的目标是整个世界……”   当他听到总指挥这番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将会前途无量,获得无比尊荣的位置,一个男人所想要得到的权利的顶端。那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了那个瘦小的黄褐色制服的男人。每当岿然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幕的时候,权利的**,让他热血沸腾,他清楚自己内心的渴望。原本他把她藏匿在慕尼黑那栋别墅里,那里是他的老巢,有很多旧部和眼线,相对来说是隐蔽安全的,可是她偏偏不安分地来到了首都。他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甩掉她,在那个墨菲斯出现的时候,他本可以将计就计地离开她,可是该死的嫉妒,让他再一次把大业抛诸脑后。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地在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放任她离开,可是结局总是阴差阳错,每一次都超出了理性的掌控。   大多数时间,他是一个幕后的掌控者,但是,终有一日,命运要将他推到万众瞩目的台前。一个人的履历可以伪造,可以为一个流浪的弃儿寻觅一份没落王子的贵族身份,可以将一个混迹在妓院的流氓粉饰成一个底层贫苦民众的代言人,可以将那些不光彩的过去一一抹平,唯一不能隐瞒的,是这个流着他的血的私生子,它像个定时炸弹,无论他把她们母子藏在什么地方,也会有敌对分子发现她们的行踪,这将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点,是他暴露在敌人手上的最大弱点。   那些并不是决定性的,真正要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他承认自己是爱她的,他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天真浪漫、善良温柔、她的的确确就是个天使,甚至教会了冷血的他,什么是爱情。她让他感到温暖和惬意,还有由衷的感动,甚至是幸福,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在累了一天推开家门的时候,有杯温热的咖啡,让他活得像个男人。   或许尼采是个疯子,但他有一点说的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救世主,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太阳。天堂和地狱,往往只有一界之隔,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自断羽翼,堕天为魔。这种痛苦的根源,就是爱,他并不信佛教——这种缘于东方的古老奥义,但是他清楚这个万字符,代表着永世的轮回,如果他不做个了断,那么就注定永远的痛苦和挣扎下去。   他的枪,刚硬的线条,子弹可以打穿她的脊梁,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可以准确地计算地出这种速度和破坏力,他不需要再她的肚子上再补上一枪,杀了她,也杀了她腹中的小生命。无声无息间,两条生命就会停歇,这对他算不了什么,死在他手中的生命成千上万。他也无数次出卖灵魂,没有什么不可以出卖的,包括爱情,路德维希二世正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断送了一生,他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爱情和信任,那是他**的一部分。   然而,她是他最爱的唯一深爱的女人。   烟就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烧尽。烧灼着他的皮肉发出焦糊的味道,他却没有感到疼痛。   他靠在床头,不停地抽烟,持续了一整夜,那个女人始终是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毫无声息。似乎是睡地很沉,但是他并没有发现,一行清泪沿着她长长的黑色睫毛寂静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大厅里落地的钟响过了五下,第十天,这是最后的期限。是的,他不能再逃避了,他辜负了她的性命,却没有辜负她的感情,他知道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将陷入永恒的冰封和黑暗,他没有时间哀悼今生唯一的一次动情,成大事者,不可以如此软弱优柔,一切都终将被黑暗葬送。   他端起了枪,冰冷的枪口抵在她柔弱的肩胛骨上。一道光线透过窗帘,射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个黑色的万字符仿佛漂浮在了空中,他眯起眼睛,自己肩胛上的伤口骤然紧缩地疼痛了起来。疼的几乎无法呼吸,握着枪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或许是疼痛唤起了记忆,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时候的感受,短短的一周,他却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当飞机被敌机击中坠落的时候,当他中弹昏迷中,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不是拥有什么荣耀、地位和金钱,而是跟亲人和朋友分享过内心的温暖和快乐。他无比留恋世间美好,他多么渴望看到一株洁白的茉莉花,想再次看到她的微笑,想自己的指尖,触摸到她浑圆的肚皮上,那由核心传来的温暖的悸动。无论它将是蓝眼睛,黑眼睛,黄皮肤,还是黄头发,这个孩子都将是父母的珍宝。   如果说在临死之前,他的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让整个世界臣服于脚下,那么,让他觉得死而无憾的,便是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女人真诚地爱过自己,并且始终如一。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他甚至想感谢那个射中他的狙击手,那颗擦过他锁骨的子弹没有要了他的命,却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   这些日子,雅各布上尉被失眠困扰,每天清晨,走过将军卧室前的走廊时候,他很担心一推开门,会看到床上血泊中僵死的女人。特别是最后的一天夜里,他整夜都没有合眼,但是,最终枪声并没有响。电话铃响了,是将军的声音,他快步走上楼梯。在二楼的转角处遇到了他。   “雅各布,我的朋友,我要把她送到瑞士去,对,在那里,威尔莱茵河畔的庄园里,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的情绪很激动。   上尉仰着头,会心地笑着答道:“那太好了!只是要快,凯利斯和总指挥的眼线已经盯了我们很久了。”   “你说的对,至少我们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部署。”他冰蓝的鹰眸里射出着坚定的光。“去叫司机备车,你先去帮我办件事,我要跟凯蒂交代几句,随后就与你会合。”   他下楼去了书房,随后回到了卧室里。   “你要出门么?”她的眼睛有些浮肿,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见他已经穿戴齐整,有些诧异地问。   他将她揽在怀里,俯身吻过她的嘴唇,然后将一个小小的纸包按在她的手心,“这是书房保险柜的钥匙。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但是,你必须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她吸了吸鼻子,问到。   “凯蒂,听我说,”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下面我所说的话,你要每个字都记到脑子里。”他放缓了语速,把声音压的更低:“今天晚上,我会派人护送你到南部边境去。记住,当你到达瑞士境内的时候,要借口甩开护送你的人,因为我们不能信任任何人,到了那里,你用我的口令找老管家马汀奴接头,他会带你到一个地方,那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很安全。”   “盖尔尼德,你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食指封住了她的嘴唇。“什么都不要问,按照我说的做。”   “嗯,我记住了。”   “之后,你和孩子要做的就是等待。这或许有点难挨。”   “你会来的,对么?”碧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的,我会。我发誓一定会去找你们。”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将她的手轻轻捧起,在她的无名指上吻了一下。“在保险柜的上层抽屉里放着金条和现金,你取一些备用,还有一个礼物,是我早就想送给你的,它代表我坚贞的誓言,我将誓死守护你,我的天使。”   100第五幕—23 保险柜   碧云没有去动上面抽屉里的那些瑞士银行的金条和存款单,她对于他到底拥有多少财产毫无兴趣。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包裹着天鹅绒的方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不同于时下党卫军军官们流行的那种珐琅彩鹰饰的对戒,也没有任何宝石镶嵌,一对简洁的素面戒指,在戒指内环刻着一行字母:GtoK.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那个礼物是什么,但是看到它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取出了那枚女式的戒指,放在了手心里,咬唇苦笑了出来。经历了那么多,她很了解他,如果不是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还是不会轻易的抛出承诺。这个心细如发的男人,怎么会在求婚的时候忘记了准备戒指。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安心,能够有勇气和力量只身带着孩子去到另一个国家,把孩子生下来,独立抚养它,然后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想起昨晚的一幕,她仍旧是心底发憷,她又何尝想拿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去赌,可是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她只能沉默的与他内心的魔鬼在抗争,她知道他也在矛盾、挣扎,在奋力与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对抗。他们的爱情举步维艰,但是总算是迎来了黎明的曙光。离开战争和政治的黑色漩涡,离开那些布满铁丝网的饿殍游荡的集中营。她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全身而退,他愿意为了她和孩子脱离泥淖,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清亮明朗的世界。   碧云把戒指捧在手心,喃喃念到:“GtoK,佳尼特送给凯蒂”。   正在她准备按照他的嘱咐,拿着戒指,并带上一些钱,离开这个让她沉闷压抑已久的地方的时候。给保险柜上锁的那一霎那,她的目光落在一本黑色的本子上。彷佛冥冥中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吸引着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小白狐美艳的红唇和狰狞的面孔。在她坚定地说爱着他的时候,小白狐笑着说:“你真的了解他么?”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过往,和许许多多他的秘密,每一个黑暗的秘密都在折磨着她的神经。   碧云就这样神差鬼使地取出了那本黑色本子,翻开来,一张黑白的照片掉落了出来。她定睛一看,那是自己的照片,下面记录了许多关于她的信息,她的祖籍,姓名,家庭成员,教育经历,等等。她内心有些不平静,但是这并不稀奇。他是个极端小心的人,她早应该知道,他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之前,一定在暗中把她的身家来历调查的清清楚楚。   后面还记录着一些信息,中间的几页,是一些人名,被钢笔分成几列勾画的稍显得凌乱。她突然看到“塞缪尔艺术学校”这个词,还有“周逸安”,后面的批注是——秘密枪决。   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她险些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倚靠在了保险柜上,黑色的绒布包掉落了下来,她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一挂钻石项链,满满的钻石闪着璀璨的光,照耀地人睁不开眼睛。这是她给了女间谍伊丽娜,用来贿赂奥地利的市政官员,搭救逸安哥哥的那一挂项链。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将他放生,亲手戴在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原来这条项链早就回到了他的手上,只是从来没有向她提及。   果然,这是个阴谋。他杀害了一切可能把她带走的人,汉斯博士,埃尔夫会长,还包括她的逸安哥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寄回家里的信,再也没了音信。   碧云六神无主地往外走着,穿过后院的空地,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在了结冰的湖面上。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的冰层已经是岌岌可危。   黑色的梅赛德斯在积雪未融的道路上行驶,随行的护士提醒他该换一次药了,他已经顾不得胸口和腹部的伤痛,在他受伤的日子里,收到了不少政敌的消息,他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危急,过去的十天里,他不想去思考这些事情,如何去安排他们的未来,这件事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如今他终于坚定了信念,要活着跟她在一起,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迅速地处理各种安全隐患,那只嗅觉敏感的老狐狸一直在盯着他的行踪。   来到临时指挥部,第一时刻听到副官焦急地汇报:“长官,雅各布上尉急电找您。”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受伤卧床的这些日子,噩梦一次又一次地缠绕着他,他梦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在苍茫的雪地里走,他奋力奔跑着想追上她,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在刚刚要拉住她的手时,她变成了影子,从他手中消失,又突然间出现在很远的前方,终于她立在原地,不再动了,转过头来面对着他,喉管像是被什么利刃割破了,鲜血喷涌而出。他梦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捧着一个死去胎儿,那个孩子像是他的模样,然而,这个噩梦终于成真了。   他命令司机驱车赶到郊区的医院,雅各布上尉抱着一团用旧床单裹着的东西,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在发抖还是上尉那双劲瘦的手在发抖。他定在原地,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境。希望在短暂的心疼之后,能够清醒过来。然而无论他怎么眨动眼睛,这一切还是不会消失。   躺在床上的柔弱的黑发女人,彷佛只剩下一口气。   “凯蒂,亲爱的。”他一步步靠近,“你还好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乌黑的眼睛本来如同一团死灰,看到他的到来,燃起了火光。   “是我们守卫疏忽,凯蒂小姐掉进了冰河里,发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保不住了。”雅各布上尉沉痛地说。   “上帝,这是为什么?”他颤抖的手试图抚摸上她汗湿的额头。   “因为,这个孩子就不该出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凯蒂。莫非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你有什么权利来质问我?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为了让我回到他的身边,心甘情愿地做你的情人,所以设计了这一切,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为你这么做,费尽心机地要得到你,身为女人你会觉得即使是欺骗也可以原谅,并且这是最大的荣耀么?可这种荣耀是建立在我的堂哥、学校的老师们被无辜地枪杀了,或许这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们不是金发碧眼,他们都只是劣等名族,他们的命比蝼蚁还不如……”   他扼住了,惊地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信任,一次也没有,她怀疑他的话,怀疑他的动机,怀疑他所作的一切,他想说为了她和孩子,他已经放弃了很多,如今,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需要费尽心力去算计遗传,你看到了,孩子是蓝眼睛的。他身上流着你这个高贵的日耳曼神祇的血,这个‘高贵’的血统让我感到肮脏……我不愿意让她出生,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嘲弄,”她说完这句话,仿佛拼进了所有气力。   她的话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他是战无不胜的亚特兰蒂斯骑士,这个人类的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他是如此信任她,将他的爱情和希望无所保留的交给她。   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缓缓退出房间,独自走向漫天风雪。   在临时指挥部里,他倚坐在椅子上,胸前伤口外面盖着一条褐色的羊毛毯子。他已经这样静坐了好久,壁炉里的火将要熄灭了。   “将军,您叫我。”   “雅各布,我有一样任务交给你。”   “是的!”上尉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上尉,用指尖将两张信笺推到了上尉面前。   “这是……调令?您要调走我?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失误或者过失?”雅各布上尉错愕的问。   “安德烈斯,你继续在警察机关任职,他们也不会信任你了,况且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平日他只是下命令,鲜少对于命令进行解释。今天他破例说得语重心长。   “所以您要把我调到军需处的闲职去?”雅各布上尉追问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于上级的指令进行质问。   他的口吻仍旧低沉而温和,“秘密警察的工作并不适合你。”   雅各布上尉沉默了几秒钟,“您知道,我是个孤儿,执行命令是唯一的选择,如果您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我愿意始终追随您左右。”   他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笃定地说:“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命令。”   “如果是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解开右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张叠地非常整齐的信纸,平放在办公桌上,退后一步说:“这份申请书已经在我的口袋里保存了很久,我原以为没有机会交给您。”   他捏起那张信纸,展开扫了一眼,眉头紧紧地簇了起来,“去东线?你知道,我们极有可能跟俄国人开战,那场战役将会异常艰难。”   “正如您所说,秘密警察的工作不适合我,我的祖国在战斗,请恕我无法躲在后方苟且偷生。”雅各布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拿起钢笔,在申请书下方签上了他的名字。   “谢谢长官!”雅各布上尉没有对他行笔直的举手礼,而是缓缓地弯曲胳膊敬了一个军礼。   在这个冷寂的冬夜里,他的亲信雅各布上尉转身离开时,复杂的告别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释然。   101第五幕-24驶向远方的船   帝国剧院上演一幕歌剧,大剧院里座无虚席,除了在右排的豪华包厢里,只身坐着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包厢里的光线很暗,让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军衔。他的面容英俊而清攫,像冬日的大海一样冰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中央。   舞台上,是一幕盛大婚礼的场景。骑士跪在公主的面前,献上虔诚的吻手礼。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你是如此的美若天仙。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你。自从我见到你的那天起,我知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嫁给我吗?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请不要询问我的名字。   艾尔莎:嗯,好吧!我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只要你还爱我,我将嫁给你并且服侍你一辈子。   幕布缓缓拉上,又缓缓拉开,艾尔莎公主在屋子里看书,奥特鲁走了进来。   奥特鲁:让我向埃尔萨脑中灌输些怀疑的思想。埃尔萨,你的保护神哪里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谁、他从哪来的吗?   侍女:公主,不要违背了你的誓言。   奥特鲁:傻姑娘,你的骑士在欺骗你。说实话,如果他爱你,他会告诉他的名字和其他关于他的一切。   艾尔莎公主:对啊!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艾尔莎公主质问天鹅骑士罗恩格林。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非常非常爱你。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艾尔莎:据我所知,每对恋人都会深入了解对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罗恩格林:亲爱的公主啊!你违背了你不会问我的名字是什么的誓言。现在我必须离开。   ……   两个便衣警察靠近了他,稍年长的一个用恭敬谨慎的口气说:“抱歉将军,打扰了您的雅兴,元首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我的传令官呢?”他冷冷问,蔚蓝的眼神仍旧停留在猩红的幕布上。   “紧急传召,将军。这是由总指挥亲自签发的命令函。”   他扫了一眼命令函,缓缓起身。在两个便衣警察之间走出了剧院。大厅里,聚集了十几个便衣警察,并没有传令官京舍中尉的身影,为首的是个表情严肃的中校军官。他略略低着头,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径直地走向剧院外停靠的一部黑色梅赛德斯。   “你被逮捕了!”在他进入车厢的一瞬间,两个黑色的枪口同时指在他的脊背和太阳穴上,他眨动了一下眼睛,没有试图反抗挣脱,任凭第三个人飞速地解下他左臂间的配枪。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也很了解目前自己身处的境地,可是他压根不想去理会这些事情,他的思维始终停止在那一幕。雅各布上尉怀抱襁褓中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双半睁着的蓝色的眼睛,他原以为自己思考的很清楚明白,什么才是最想要的,可是伴随着这个艰难抉择后建立起的信念和希望在瞬间泯灭,他的世界也土崩瓦解了。   车子启动了,后面两辆军车也迅速跟了上来。他从容不迫地坐着,与身边几个神态高度紧张的军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渐渐靠近,他看清了来人,是麦克斯威施尔,曾经因为他对她有些冒犯,而利用职权把他调职到了一个在控制之中,又远在视线之外的职位上。这是巧合么?两个荷枪的士官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囚房里。   如今已经是党卫军上尉军官的麦克斯威施尔用低沉的声音说到:“下面我宣布帝国党卫军最高指挥部的决定。帝国党卫军二级武装警察上将,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在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收授贿赂,妨碍国家安全,根据规定,罢免其在帝国党卫军之内一切职务,开除党籍。本决定即日生效。若对本决定不服,可十五日内向上级申请复审。”   “请您脱掉您所有的军衔和勋章。”   他轻轻脱下那盏带着暗银色鹰徽的黑帽子,放在托盘的一角,将双手拢在领口,解下了扣在翻领上的领章,又去摘胸口那枚有着刚硬翅膀的飞鹰徽章,他微微怔忪了下,这个徽章是他经常佩戴的,几乎没有离开过这身衣服,惟独有一次例外,这只鹰徽曾经被她的黑色发丝缠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他不舍得弄断那柔软如丝般的秀发,就解下了这只鹰。两排勋表记录着他参加过的每一次战役,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至高荣誉,在拆下这些的时候,他却没有什么感觉。除却那些金光闪闪的军衔、袖标和勋表,只剩下一身深黑色的素服,这显然不符合习惯,麦克斯威施尔有些发愣地盯了他一会儿。   “您的制服,也请脱下来。”   他脱下了上衣的制服,麦克斯双手接过这件呢子大衣,一件没有任何装饰和军衔的作工考究的上将素服。   他的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衣,胸前伤口外面包裹的纱布若隐若现。士官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满了军衔和徽章的黑色丝绒盘子,麦克斯威施尔将那件黑色大衣搭在胳膊上,紧随其后关上了监房的铁门。   监房里面很暗,只有一扇高高的铁窗,一丝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缝照了进来,将他浅金色的发几乎照成了白色。一盘冰冷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木头床上,他十多个小时没有饮食,岿然不动,门外有些不寻常的响动,几个身材魁梧的便衣男人,他本性警觉,冷冷地注视着这几个男人进入了房间。   为首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男人露出狞笑,“弗里德里希,有个老朋友问候你。”话音刚落,几个男人已经围住了他,如同一群野狗,将一只黑色的狼围困到了绝路之上。   几计重拳落在他的肋骨和小腹上,伤口顿时崩裂开来,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闪,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太阳穴和眉弓淌下来的血已经模糊了视线,这些打手的目的就是让他痛苦,并不会轻易想要了他的命,直到朝他扑来的一个男人亮出一把尖利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小腹。   他一手扶着墙面,一手捂住刀口,试图起身,还是昏厥在黑色的血泊中。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个特护房间的病床上。周边的警卫森严,里面有他熟悉的面孔,是总指挥的副官。是他亲自下的逮捕命令,替元首执行最高指示。   还有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我是奉命给你做康复治疗的。”艾克尔博士表情沉重地说。“你伤的很重。”   “不,我不需要。”他吐出低沉的声音,左肺叶剧烈地疼痛。   艾克尔一边给他推进了止痛药剂,边说:“我知道你内心很痛苦,难道你这样把自己的身体弄的千疮百孔,会让你心里更好受一些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论在什么绝境,都不会放弃希望。”   他冷冷地盯着艾克尔,他的身体无数次被子弹穿过,但那并没有什么,“真正千疮百孔的,是我的灵魂。”   “他们该派个神父来,我只是个医生。”艾克尔检查伤口,“外伤处理的还不错,只是你的枪伤还没有痊愈,缝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可能有些麻烦。”   “派你来,只是想让我活着。”   艾克尔压低了声音,“你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毫不抵抗,任人摆布?”   他对艾克尔的话充耳不闻,缓缓地说:“有一件事你错了,艾克尔博士。”   “什么?”   “你说过我和凯蒂的孩子不会是金发碧眼的,可是我看到他是介于一号和二号之间的,蓝色的眼睛。”   艾克尔钢灰色的目光笃定地望着他说:“那不可能,我的遗传理论是不会错的。”   他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博士,请问您处理好了病人么?”传令官走近说:“总指挥想召见他。”   “你太让我失望了!”海因里希总指挥一踏进病房,难以压抑愤怒的情绪,径直向他走来气势汹汹地质问,“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英雄?神?你把元首对你下的飞行禁令当做耳旁风了么?放下自己的任务不执行,驾驶训练机参加战斗,未经任何允许,私自从前线阵地到柏林,为了一个愚蠢的女人让自己深入险境,暴露在狙击手的枪口下,险些让帝国损失了最优秀的将军和骑士,好吧,这些话我都说过了一遍了,不想再重复第二遍,这些过错都既往不咎!”   “你和我的承诺呢?你答应在十天的期限内,处理好这件事情。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没有杀她们,你打算把那个黄种□生的孽子藏到哪里去?”   “谢天谢地,那个孽子没有留下来,这是上天垂怜你,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海因里希揪住他的领口,胸口和小腹上缠绕的纱布下面渗出的斑驳的血迹让他皱紧了眉毛,略略放低了声音:“反击!盖尔尼德,现在是反击的时候,难道要我教你,用你的狼牙和利爪狠狠反击,难道小小的一个凯利斯能把你置于死地么?把那些妄图借机弄垮你的反对派送进地狱里去!”   面对总指挥的质问,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沉默。长久以来的职业生涯告诉他,在这个时候说任何的话都是极其危险的,或许危险与否,对他并不重要了,就像那些铁拳击打在他的小腹上,**的疼痛已经没有感觉。   “这太不可思议了!太让我痛心了!那个女人竟然动摇了你的意志和信仰,让日耳曼帝国的骑士变成了这样一个完全丧失斗志的行尸走肉。”   信仰……他蓝色的瞳孔中透露出茫然的光,或许元首和总司令有共同的信仰,他却从未有过,他只是这艘纳粹巨舰上的一个狡狭的搭乘者,乘风开辟自己的疆域,差一点他就要成功了,整个世界即将臣服在脚下,他却动摇了,他的世界再次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好吧,既然你这样冥顽不灵,我再说最后一件事,我要那份材料。”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冰蓝色的光,削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多年来,他执掌秘密警察组织,收集每个党内和军队高官的秘密档案,这些弱点全部掌握在他手中,是最有利的武器和政治筹码。   “一直以来我视你为心腹,但是任何信任都是有前提的,虽然我不愿意去听信那些小人的挑拨,他们坚信你所掌握的秘密档案里面也有关于我的那一份,但是基于我对你的了解,”总指挥压低了声音,“盖尔尼德,只要你交出那份材料,我可以让你在党卫军的名单里从此消失,还你自由,你可以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仍旧是沉默不语,这是他为自己留的底牌,海因里希总指挥想拿回自己的秘密档案,以此来交换他的生命,可是生命重要么?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活着,或者活在尖号的痛苦中,比死亡更加可怕。   海因里希司令从他冰蓝色的眼睛中看到了这种几乎绝望的情绪,“好吧,就算你不想活了,有一个人你一定想救。”司令变换了语调,“只不过,我要用那个女人的性命,交换另一份秘密档案。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   他的眼底终于颤动了,能够对党卫军总司令产生威胁的,在整个帝国只有一个人。他低估了总指挥的野心,他已经等不及元首卸任的那一天,而亟不可待地向最高权位进发。出卖这份材料,相当于叛国。   一个月后。   麦克斯威施尔上尉来到了最高党卫军高级军官监狱,传达一份总司令的秘令。   “从现在开始,弗里德里希冯艾尔伯特盖尔尼德上将已经死于暴徒的袭击,总指挥命令明天会向全国公布这个消息,并举行国葬,这是你新的身份……”   他的眉头隐隐簇了下,这一切是总指挥的安排。他的旧上司履行了诺言,还他自由。   这份文件上写的自己的新身份是:爱德华海利克斯。瑞士籍的小提琴家。   他牵动嘴角,似笑非笑。   注意到了对方的表情,威施尔继续说到:“小提琴家是掩藏的身份,总指挥任命你为第三帝国远东情报站的负责人。”   他没有说话,职业习惯让他的眼睛扫过文件上的每一行字,把它们默记在心里,交还给了对方。   麦克斯威施尔接过文件,用打火机点燃了,在字迹将要烧尽的时候扔进垃圾桶里。   “请换上这身衣服。”   衣服是按照以前的尺码制作的,有些宽大,黑色的长及膝盖的风衣,黑色的呢子帽子。   威施尔手中拿着一张照片,仔细比对着照片上的小提琴家爱德华海利克斯与面前的这个冒牌货,不可能要求做到尽善尽美,威施尔的目光停驻在他那头浅金色的卷发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却非常耀眼,尤其是在远东地区,在一群亚洲人当中。   汉堡的夜幕即将降临,这艘远洋轮船也将要起航了,一个高大瘦削的深棕色卷发的男子登上了轮船,他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呢子大衣,灰色的围巾将他尖狭的下巴遮盖住了,露出一双深陷的忧郁的棕色眼睛,人们会认出这是一个小提琴家。因为他是如此洒脱具有艺术家的气质,唯一的行李,就是手中的小提琴箱。他头也不回地沿着阶梯登上轮船的甲板,这种生活是他从军后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孤身一人,背着一把琴浪迹天涯的日子。   岸上,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一位党卫军的上尉和副官。   “他是疯了么?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身败名裂。”副官点燃了一支烟。   汽笛响了,轮船起锚,缓缓地向着火一样的红色夕阳驶去。   “或许,他比我们都清醒。”麦克斯威施尔望着满天残阳,若   102第六幕—1上海   上海,几年没有下过雪了。朦胧夜色中,两岸的灯火昏黄,繁华迷离了双目。沉默无语的江水荡不尽心中的惆怅,在静寂的水面下缠绵的哀怨。   “云儿,你今年可是二十一周岁了。”   “你那个同窗林幕杨一表人才,但我们真的不合适,”碧云婉拒着,“再说要成亲也是长幼有序的。”   “我是男人,你是女儿家比不得我的。”他扶住她的肩膀,“女孩总是要有个归宿的。”逸安哥哥总是这样笑着打趣她,接下来的话他说的有些闪烁其词,“前些日子,我给你的那份材料,帮我看的怎么样了?”   “看了一些,”碧云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厚实的大号牛皮信封,捧在胸前,“这是德文。”   “你在德意志时间久,认的字比我多。”   碧云浅浅皱眉,“但这是份涉及机械和造船专业的文献,我从书局买了本新辞典,不知道能翻译到什么程度。”   “就尽力而为吧。”   “恩。”碧云应着,并没有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从信封里面取出一叠草稿纸,“里面夹带的这封信函,是用密码写的,我只能按照规则把这种组合找出来,如果要读懂它的意思,需要一个密码专家。””这是盖世太保加密文件使用的一种手法,把每页的字母首尾相连,她曾经在柏林的别墅里百无聊赖的时候,跟一个男人做过这样的文字游戏。   “谢谢你,云儿。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过几日学校放假,你打算何时回乡?”   她无奈地摇摇头,父亲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母亲心疼终日以泪洗面,却拗不过父亲的意思,姐妹们也只能从旁规劝。   “你的小妹碧岚,三月初春时候就要出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回去帮忙打点打点。”   “那门亲事本该是年前就办的,因为出了我的事情,才一拖再拖的,好在陆家家长是位开明绅士,我既辱没了父亲的面子,再耽误了小妹的婚事,便是十恶不赦的了。”   “碧岚与陆少爷是沪上师专的同窗,也算是自由恋爱的新青年了。哪里会在乎这个!只是伯父未免有些老古板了,他把你当儿子看待,对你寄望最重,难免苛责了些。”逸安笑着说。   “这不怨父亲,是我不好,不说我的事儿了,你打算何时回家过年?”   “社团的事情多,今年恐怕不回家了。”   “哥哥,答应我,现在时局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她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在德意志的时候,时局更是凶险,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那天你来探监之后离开不久,在牢狱里我见到了他们的长官,一个党卫军的军官,看样子官阶不低,在提审的时候他一直从旁观看,也不说话,看得出审讯官们都是看他的眼色行事,最后我就被单独关押着,过了几天,我就被几个便衣警察押送到汉堡港口,上了回上海的船,其他老师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碧云的眼神停驻在那份德文文件上,她没有想到在保险柜里找到的那个黑色笔记中的枪杀令竟然是假的。是他暗中安排手下把逸安哥哥遣送归国的么?就算真的是他法外施恩,也仅仅是这一次,他手上血债累累是抹不掉的。只是,如果当时她不去听信小白狐的挑唆,探究他的秘密,今日不知会是怎样的境地。   《新民报》的国际时政版上刊登了一条他在边境遇刺不治身亡的消息,欧洲各国风云事件,只是中国老百姓哪里晓得这个陌生的德意志将领的名字——弗里德里希艾尔伯特冯盖尔尼德。   半年前,碧云只身从德意志的汉堡回到了上海。在芷伊的帮助下,产下孩子,用医院里买来的一个死去的新生儿蒙混过关,亲生的孩子则托付给了天津酒家的老板夫妇。大战在即,在德意志时局艰难,中国人开的饭馆难以为继,老板原本就合计带着伙计们归国。临行之际,与老板约定再三于上海会面,下船之时遇到青帮和日本人枪击事件引发骚乱。碧云留在上海多方打听,月余仍旧没有音讯,无奈只得返回家乡,再作打算。   周家是吴兴乡里有名的大户,祖上曾出过一任户部尚书,几位进士及第,周家世代耕读,吴兴又是丝绸之乡,周府名下有数个茧站和缫丝厂,日军侵占东三省,蚕丝外销行情不好价格一路下跌,蚕农们苦不堪言,又有洋行洋纱抢占市场,祖传的丝厂也日渐凋敝。所幸周家祖业丰厚,尚有田地度日。   江浙自古出美人儿,太湖之滨的吴兴亦是美女之乡,周家三个美貌的女孩儿里,模样儿最出挑的当属二小姐碧云,早年绍兴大班来吴兴唱堂会,班主福芝芳在幕后一眼就看中了随母亲听戏的小碧云。这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竟到台上有模有样地学唱了一段《访妻》,周老爷门第清高,自是不许女儿当个戏子,这件事却被乡里传为美谈。周家幼子尚小,周老爷便下了大本钱栽培碧云,她素爱音律,琵琶管弦这些本帮乐器样样不少,周老爷还托人从上海洋行买了架西洋钢琴,又请了乐师专门教习,女师,直至十七岁,在北平叔公的引荐下将她送去留洋。周家二小姐自美利坚学成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吴兴城。   周家的宅子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白墙、灰瓦,栗色门窗,随时几进的大宅院,也如其他江浙民居一般,与青山翠竹、丛林溪流融为一体,宅内的雕刻家具颇为讲究,周老爷最爱古玩字画和藏书,屋里的陈设也是古朴雅致。   先是见过父亲,拜祭了祖母的灵位,碧云便来到母亲的卧房,年过半百的周夫人是大家出身,有着江南女子独特的端庄温润。   “长头发怎么剪了?”周夫人坐在紫檀木榻上,碧云伏在母亲膝上,母亲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小时候你最看重这头长发了。”   “学校让剪的,就剪了。”碧云抬头微笑着答。   “这样倒也挺清秀,”周夫人点点头,目光仍旧舍不得离开她半秒,姐姐和妹妹挽着手站在一旁也笑着。大姐碧霞已为人母,她是个标志的美人,颀长身材,长脖子,穿着一身合体的墨兰丝缎旗袍,胸前戴着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小妹碧岚年方十九,圆脸蛋、大眼睛,眉宇间有股英气,学生打扮,一身浅青衫,黑布裙子。   “我看二妹可不像留洋回来的小姐,衣裳打扮都还是清水芙蓉的朴素。”碧霞走上前去,拍着碧云的肩膀说。   “留洋读书是极清苦的,哪里像你们个个在家里享福。”周夫人眼里泪光点点的。“当初就不该送你去读什么书。”   “是的,是的,”姐姐上前劝慰到:“美利坚万里之遥,云儿你一去数年没有音讯,可把母亲和我们想坏了。”   “那个刘府上的大小姐也是从美利坚回来的,光是行李箱子就装了两马车。”   “刘小姐?”碧云看向小妹,眼里有些慌乱。   “就是镇上刘老爷的大女儿梦萝,比你晚一年去的美利坚。”周夫人攥着碧云的手说,“说起来也是你的同窗了。”   小妹碧岚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刘老爷最爱跟父亲攀比了,二姐跟表哥上了美利坚圣玛利亚学校,他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钻营着把女儿刘梦萝送过去。连我这等不争气的去上海读个师专,也要他家里小女儿效仿。”   “夫人,三位小姐正说着呢,刘府为梦萝小姐摆了酒,知道二小姐回来了,要请周家的人过去赴宴,老爷已经答应了。”佣人香妈进来通禀。   “云儿,快去找你大姐要身衣裳。”周夫人恋恋不舍地松开女儿的手。“晚上要在刘家给你那个爱面子的爹多挣点脸面才是。”   小妹碧岚挽着她的手说,“这几年来,每到春暖秋凉换衣裳的时候,娘不知道给你做了多少身,动都不许我们动,都给你留着呢。”   “走吧,走吧。”姐妹簇拥着她,向内间里走去。   103第六幕-2失踪的学生   第二章失踪的学生   乡绅的聚会,本是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面摆酒,几个圆桌,再请上一台戏,一起热闹热闹的,不知从哪里请了西洋乐手,水榭前摆上几个桌案,布置着白色蜡烛和鲜花。   周老爷一身青黑缎面的长衫,儒雅的打扮,在夫人耳边切切说:“这个崇洋媚外的老刘老儿,总觉得把女儿送去留洋就长了多大的脸面,如今办个酒宴也要搞的洋不洋,土不土,这个场面真不知道是喜宴,还是发丧哩。”   “好了,你少说几句。”周夫人边赔笑边叮嘱道。   “还有那个梦萝,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样子,还是我们云儿,这几年出落的是落落大方,楚楚动人。”   周老爷和夫人同时向女儿望去。   碧云是个极美的女孩,身量比起四年前又高挑了许多,越发地袅娜多姿,她在姐妹们五光十色的裙子里选了件月白色的长旗袍,外面罩了件鹅黄的镂花披肩,静静地立在水边,望着水中银月的倒影,白净的脸上纤尘不染,乌黑的眸子里有丝愁绪。对于她的归来,周夫人又开心,又有些担心,总觉得她心事重重的。   “周瑛,是你!”一身洋装晚礼服的刘梦萝向她走来,上来就展开双臂,来了个拥抱加贴面吻,“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哦!”   “是啊,好久不见,梦萝妹妹更加漂亮了。”   “自从四年前你离开美利坚圣玛利亚,跟着那个万人迷的汉斯博士去了欧洲,我还以为你们到欧洲结婚定居了呢,对了,后来红十字会的人还来学校找过你呢!”刘梦萝环顾左右似乎在寻找,“他人呢?怎么没有带回中国来呀?”   碧云低头没有回答,一旁的周老爷和夫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异常。   “云儿,在想什么呢?”逸安哥哥的话打乱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被几个盖世太保押送到汉堡港口,坐船回到了上海。罢了不提了,今天晚上是平安夜,我请你去淮海路吃法式西菜。”   “别破费了,逸安哥哥。”碧云浅笑着说:“晚上我要去圣依撒教堂奉献。”   她每个周末都会来到圣依撒教堂做义工,为唱诗班的孩子们钢琴伴奏,或者和那个耳聋的老妇一样重复着简单机械的工作,把神坛下面的烛台上烧尽的白色蜡烛根拔掉,再把蜡油清理干净,以便信徒们插上一支支新的蜡烛。   今天,她并没有去教堂奉献。今天晚上,她与一个男子有约,对方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裕丰纱厂的少东家林慕阳,她和他在一家西餐厅吃完晚餐,又被带到了这家酒吧里。   “小姐,这款鸡尾酒是本店的特色,它的名字叫忘情水。”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的侍者恭敬地介绍。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种药水,能让人喝下了就忘记了过去该多好。”碧云说着说着,垂着眸子,乌黑的瞳孔在水汪汪的眼睛里颤动着。   林慕杨注视着这个女人,她那么美,并不是时下小姐们那种富丽堂皇的洋装打扮,她是留过洋的,却打扮的很清丽,穿了一袭素色的旗袍,高高的立领遮住了那长长的脖子,窄窄的袖子匀称白皙的胳臂,谈吐中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独特韵味,他闭上眼睛,满满地嗅了一口,像是茉莉花的清香味儿。   “怎着?周小姐有想忘却的事么?”   她秀美的眉头皱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眼中的愁绪更加浓重,看向舞台上那个红衣浓妆的歌女,她在唱着一首歌。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她凝视着台上,专心地听,他也跟着听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这个歌女唱的特别。   “维特尔!”他打了个响指,在侍者耳边交代了几句。   “女士们,先生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你们现在享用的这杯酒,全由这位先生买单。”服务生说完,场上响起了一阵掌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世界上并没有忘情水,让所有的人陪你一起喝,心情就会好一些罢。”   她不语,这个男人的殷勤并没有什么作用,她的心已经不是用慷慨和殷勤可以打动的了。她很想马上离开,可是今天来赴约的正事尚未完成。   “林先生,我们现在可以谈谈我那几个学生的事么?”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宪兵队的松田长官打好招呼了,相信很快就会放人。至于他们到我的厂子里面大闹停工造成的损失,也既往不咎了。”   “很快?宪兵队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管怎样,你也不该把他们交给日本人处置啊!”   “周小姐,你知道我的厂子大都在日本租界,我当日向警署报案也是出于无奈,谁知道把宪兵队招来。今后就算你那些学生烧了我的厂,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既然林先生这样讲了,我就转告校长等您的好消息,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这酒……”林慕阳指着桌上玻璃杯里的如宝石般荡漾着蓝色光芒的酒。   碧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抿着唇说,“谢谢您的好意。”   林慕阳坚持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这种阴暗狭窄的贫民区在林家少爷眼里看来有趣的很,甚至别有几分景致,他本想再送她上楼,谁知她跟他道了声谢,便像一尾鱼一样钻进了窄窄的巷子里。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这个狭小房间里,碧云褪下外衣想洗个澡,因为酒吧里的烟雾熏染了她一身的怪味道。她来到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用半热半冷的水冲击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很美,水流过她纤长的脖子和纤细的腰肢,洁白如瓷的肌肤在水珠迸溅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浑圆小巧的**上有一块黑色的刺青。镜子里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她有些恐惧地看向镜子里,那只狼又回到了她的胸口。   这个澡洗的很冷,她包裹了一根白色的浴巾,从洗手间出来,立刻钻进被窝里,随手从床头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小册子,这是戏剧社的学生们打算排演的剧本,却没有排演成功,被一场抵制日货的大游行打断了。碧云捧着剧本,掀开一页,在床头小台灯昏黄的光线下读着。   不知道是酒精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陷入了梦境,这个梦彷佛是一幕戏剧,一个穿着黑衣的伟岸男人,坐在华贵的椅子上,她穿着单薄的蕾丝睡衣,匍匐在他的黑色长靴之下。   “亚特兰蒂斯的神祇,暴虐的闪电之君,我甘愿向您贡献。”   “你愿意贡献什么?我可只要你最珍贵的。”   “我将贡献我最珍贵的,我的贞洁,求得您平息您的愤怒,换取我的自由。”   “你愿意用你的身体换取自由?”   “是的。”   “愚蠢的女人呵,我不仅要你的**,还要你的灵魂……”   “不——!”   碧云从梦中惊醒,头发被汗水湿透。房东太太在急促地敲门,“周小姐啊,楼下有电话找你的。”   碧云急忙从床上起身,随手披了件毛线开衫,去打开房门,见房东太太已经回屋了,下了楼梯,拿起楼道门口的公共电话机。   电话是学校打来的,说被宪兵队扣押的学生们已经被放回来了。   她赶到学校的时候,校长和教导主任已经到了,正在安慰那些受了惊吓的学生们。   碧云像和幼崽失散了许久的母兽一样,一个个地扳过学生的头,仔细地查看过,几个学生脸上,手臂上有伤,但都是皮外伤,应是骚乱中被宪兵队的警棍打的。   碧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打量过一遍这三个男生,三个女生。“小晴呢?小晴呢?”   几个女孩只顾抱头嘤嘤的哭。一个男孩开口说道:“开始的时候我们关在一起,可是后来,她被一个日本人带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你们谁看到过她,或者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知道。”学生们纷纷摇头。“周先生,您要救救小晴啊。”   “先让孩子们都回去,他们的家人已经等了多时了。”校长说。   “林慕阳!”她不顾秘书小姐的阻拦,硬是冲进了裕丰纱厂的经理办公室。   “周小姐是你?听说学生今天早晨都被释放了。”   “是,回来六个人,一个女学生失踪了!”   “什么?”林慕阳有些懵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当着株式会社社长的面,松田长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会少了一个。”   “是一个叫晓晴的女学生失踪了,回来的学生们说她第二天就被日本人带走了,求你快救救她,再迟了,我怕她遭遇不测!”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今天晚上在社长的府邸里面有场晚宴,相信会去不少在上海的日本军政要员,我再找机会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去。”   林慕阳想了想说:“也好,你就当我的女伴去赴宴,但是你一定要保持冷静,看我的眼色行事,和日本人打交道圆滑周详才是。”   碧云露出一丝冷笑,“我知道,不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么?”   104第六幕-3重逢   林家的司机殷勤地把她请到了座位上,林慕阳的专车是新购的德意志的梅赛德斯轿车,整个上海也并没有几辆,车内的陈设也是奢华,到了一处哥特风格尖顶窄窗的公馆,远远的只见围墙内草坪上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碧云哪里顾得上看这些,心急如焚地只希望早些打听到女学生小晴的下落。   “这公馆是德意志的建筑师设计的,本来是德意志大使的住宅。社长新娶了个德国太太,为了讨她欢心,便买下这里,做上海的别墅。”   一阵乐声随着轻风回荡在喷泉长廊里,那悠扬而略带忧伤的声音是出自一把小提琴。   “据说今晚的乐师是来自瑞士爱乐乐团的,对了,你是留洋学音乐的,比我懂地更多。”   碧云没有做声,只觉得这段乐曲似曾相识,只是无论多么高妙的曲子,此时此刻她并无心欣赏。   “待会儿我向社长夫人介绍,你是我的女友,该不会介意吧。”林慕阳笑着说,见碧云面无表情,“开个玩笑,请。”一面像她伸出了手。碧云没有否定,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里,如同其他自前厅大门进入的男男女女一般,步入大厅。   小提琴、钢琴和大提琴的三人合奏团里,为主的小提琴声音戛然而止。   她娇小的身影映在他褐色的眸子里。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晚礼服,露出颀长白皙的颈,肩膀和手臂的曲线圆转而优美,纤细地腰身不盈一握,她的手臂不太自然地搭在西服革履气质不凡的中国男人的臂弯里,她略低着头,耳垂和指尖仿佛是透明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美,像一只雪白的天鹅,翩然落在湖水之上。   他低下头,错开那双乌黑的惊诧的眼睛。   碧云怔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看到他。分明是他,尽管这个英俊的乐师有一深棕色的发和一双褐色的眼睛。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变化成这样的,但仅凭着琴声,她也能断定是他。   琴声就这样硬硬地断了许久,其余两名乐师急忙用另一个曲子补上。只听见“蹦”的一声闷响,小提琴的一根弦断了。   她错开眼神,心知肚明,是演奏者无法解释为什么琴音戛然而止,面对观众们纷纷投来的疑惑眼神,演奏者只好而将弦一根硬生生扯断。   “周小姐,我们进去,我为你介绍社长和夫人。”   林慕阳用娴熟的日语和社长寒暄,她虽不懂日语,也能猜出一二,社长在夸赞林慕阳有个漂亮的女伴,夫人是个金发碧眼高挑的欧洲美人,和身材矮小的社长十分不匹配,她显然来中国时间并不长,用德语向宾客问好。夫人用碧蓝色的眸子友善地望向碧云,她装作听不懂这种熟识的语言,无法抑制自己纷乱的思维,把注意力集中在社长夫妇身上。   “怎么了,你不舒服么?”她苍白的面色,额头的汗滴和仓促的呼吸,让林慕阳看出她此时身体极不舒服。   “我去露台透口气。”   她告别了林慕阳,独自来到弯月形的露台上,觉得周围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合奏曲已经停止,大厅里响起了用留声机播放的欢快华尔兹舞曲。男女宾客们纷纷起舞,碧云倚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子,眼睛余光扫向大厅一角,只见乐师们正在整理谱子和乐器,他掏出手帕按在食指上,而后开始收拾那根断了的琴弦。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已经渐渐向他围了过去,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试图与他交流。   红男绿女在成双成对的翩然起舞。这栋豪华的别墅和灯火辉煌的华丽舞池,让人错觉这放佛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欧洲。   她没有和他跳舞,他也并没有邀请她,他们彷佛互相排斥的两块磁铁,在舞池里始终离得很远,可她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会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恰巧他也到了露台上,她回头看见了他,他看了她几秒钟,还是一言不发,而后转身离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她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件事,林慕阳神色匆匆的向她走来。“小云,关于女学生这件事,我已经打听到了。”   “怎么样?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去说。”   碧云依旧是呆呆地立在那里。   “小云,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舞会结束了,宾客们告别主人,纷纷退场。华丽的水晶灯也熄灭了灯光,最后只剩下几个侍者在管家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收拾打扫着。   乐师们的工作也完成了,管家客气地奉上主人的酬劳。   “爱德华,要一起去酒吧喝一杯么?”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提琴师说,“看你脸色可不太好。”   他一言不发地装好琴箱,对同伴的话充耳不闻,大步走出大厅。   “真是个怪人。”另一位琴师耸耸肩膀。“别理他了,我们去吧。”   他高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夜色阑珊中绵绵细雨洒向黄埔江水,像情人在低声呢喃。   碧云回到栖身的小公寓里,对着枕边一串檀香木的小佛珠发呆。每当她被噩梦缠绕的时候,便念想着这串佛珠有着驱邪避凶的作用。那是前些日子离开家乡,路经灵隐寺参佛时,遇到一位在井中汲水的老僧所赠。   老僧请她止步饮水。   “是苦的。”碧云喝了一口说到。   “不是水苦,是女施主你心中有所苦楚。”   想到种种遭遇和别离,碧云落下泪来,“我愿像师傅这样,远离红尘,脱胎换骨。”   “女施主尘缘未了。即便是勉强皈依佛门,依旧解脱不了心结。”   “可是生逢乱世,我只看到恶者猖,善者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老僧笑道:“不知死,焉知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她要放下他,放下对他的痴恋和仇恨,继续寻找到她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上海。但是她知道,倘若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她是无法躲避他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也逃离不了他的掌控。   105第六幕—4日伪特务机关长   他来夜总会并不是为了买醉,丽娜小姐是今晚的主唱,这预示着他还有一个任务需要完成。   伪装成歌女的丽娜,是个黑发的美丽女特务,她是个混血儿,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让她得到了这个职位。但她始终认为遥远德意志才是自己的祖国,她难以想象自己身上有这个肮脏贫穷的国家的血统。   丽娜并不想在这个行业里面有多大的发展,在夜总会结识的达官贵人不少,可在这里找不到让她倾心的日耳曼小伙子。在上一任又老又色的长官被枪杀之后,这位柏林派遣来的上尉军官是那么英俊,却那么冷漠,似乎连看她一眼都是多余的,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对情侣。她煽动着长睫毛,打量着他。   他鼻梁挺拔,眼睛深陷,高大瘦削,举止不凡。她找不出比他长相气质更加典型的德意志男子了。如果他是金发碧眼的,就更像她的偶像,那位已经殉职的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   今天晚上他破例在等她的时候多喝了一杯酒。以往在他的办公室里,如非必要,他不会启用女下属,跟女人共事时常让他觉得头疼和效率低下。   “丽娜,有什么要汇报的?”   “刚刚接到了总部的电文。”   “说什么?”   “总部指示,近日有两位我们的军事工程专家抵达上海,要秘密地交接到日本宪兵队。”   “我们有多少可以调用的人手?”   “加上发报员,一共7个人。”   “德意志大使馆呢?为什么不以常规的程序交接?”   “上海的情况非常复杂,专家们掌握着德意志对日出售的两艘军舰的技术资料,这里的几股反日势力都想暗杀他们。”   他略停顿了下,这个任务并不棘手,虽然可以调度的人手有限,但在上海滩有人比他们更加急切地想得到这些专家的帮助。   “替我约宪兵司令部,明天我有行动。”   “是的,长官。”   “还有,帮我跟酒保要一瓶伏特加。”   “怎么,您今晚心情不好?”丽娜坐到了他的身边,“要我陪您喝一杯么?”   “谢谢你,丽娜小姐,我想一个人静静。”他冰冷而礼貌地拒绝。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了宪兵司令部,后座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日军驻上海特务机关长,野田敬一,他穿着褐色的军装,肩背笔直,身体微微前倾,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伏在膝盖上,单薄的黑瞳中透着一股森然的冷峻。日伪特务机关在他的指挥下破获地下情报站,搜捕革命党人,在上海滩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的扫荡。另一个男人是穿着一身灰黑色军服的,一位德意志的国防军上尉军官,他身体靠后倚在座椅上,他的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右手却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武装带的枪,黑色帽檐遮住了他额前的卷发,和一双深陷的忧郁的眼睛。   野田用熟练的德语招呼,“弗里德里希先生,您是我敬仰的前辈,我在德意志留学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大名。”   对于这个日本特务机关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并不吃惊。   “这是招待贵客的一道菜品。”   两个厨师抬上来的并不是一道菜品,而是一个黑眼睛黄皮肤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平躺在铺满了冰块的竹台子上,一动不动像是昏睡着。   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女孩,听闻在日本有一道名菜,是用女孩的**作为盘子为客人呈上生的鱼片。而在女孩的身下铺满了碎冰块,是为了让鱼片有更好的冰冻的口感。   “我废了许多力气,才找到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盘子。只有少女才有这样纯洁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野田轻轻掀开女孩子身上覆盖的白色布,青春可爱的**就这样□地呈现在面前,女孩还是没有醒来,所以也不知道羞怯,她的胸口,小腹几片排列整齐猩红的生鱼片和什么绿色的叶子被女孩光滑白皙的皮肤衬托地格外鲜艳。   “请用!”野田为客人斟上一杯清酒。“以往屡次想拜访您都没有机会,真没想到竟然在中国见到您。您怎么会……亲自来上海?”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我只是个政治斗争的失败者。”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原因,我也就不追问。”   德日是有共同利益的友邦,合作起来自然愉快。与日军特务机关长野田谈了一个多小时。女孩昏迷的药物过劲了,身子底下的阵阵凉意让她渐渐苏醒过来。她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几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侍者立刻冲上前来,压制住了她。被吓坏了的女孩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野田摆手喊到,“小心,不要弄坏她的皮。”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挣扎中切割鱼片的小刀划开了女孩的脖颈,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混账,你们这群废物!”野田愤怒地跃起,朝一个侍者脸上重重的扇了一耳光。   “野田君,你的盘子已经碎了,如果我是你,就杀了她。”他注视着这一幕,低声道。   野田的眼睛里似有一丝惊异,也有片刻的犹豫,却还是摆手示意手下将女孩抬了下去。   106第六幕—5舞女樱桃   她就是那种八个大洋打扮起来的舞女。   十六岁那年家乡遭了灾,裕丰纱厂的包工头来村里招女工,给了父亲三十块大洋就把她领走了,十九岁那年她从纺织厂逃了出来。她可不愿意再起早贪黑的做工,和一群猪猡一样的工友住在肮脏的帐篷里。   今天晚上她本来不想接客了,一年下来也赚了不少钱,除了贴补老家的父母弟妹,虽然不够她过那些洋楼别墅里小姐的日子,也穿上毛皮衣,用上了洋货香水。   在租界港口上总有洋船停靠,有些舞女专做那些美国大兵的生意,一个老太太学会跳艳舞也能大把的赚钞票。她可不想涉足这行,她怕花柳病,干这行的姐妹十个里八个是染了花柳病去的,最后整个人浑身腐烂生疮,怕人的很。   这几天那个高瘦又英俊的洋人夜夜都到酒吧来,找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要一瓶酒,然后从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她对他有些好奇,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也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总是色迷迷的盯着她。樱桃会的英文不多,却足够和洋人**用的。   “这位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姐你有什么事?”   樱桃吃了一惊,他的中文说的不错。她举起一个玻璃酒杯。“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他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个穿着红旗袍,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是个歌舞厅的舞女,以往他的身边都是些身材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德意志女人,他却偏偏钟情于那个清瘦娇小的黑发的东方女人。他的家族、朋友乃至副官们大多不赞成他的选择。尽管她有一口熟练的英语和过得去的德语,了解西方文化,但她在他们当中无疑是个异类。如今,所有一切就这样戏剧性地颠倒了过来,他来到了她的国家,这个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的东方国度,他的身边尽是穿着各色旗袍的东方女人,他的小鸽子在这里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他还是喝了很多酒,樱桃扶着他的臂膀,那突如其来的重量简直要压弯了她的柳腰。他把这个穿着旗袍的东方女人揽在怀里。   清晨,他从那个舞女的居所回到了他租住的客房。打开大衣橱,上面整齐悬挂着他的几套衣服,其中有那套灰色的制服,中层是个小保险柜,下面是一个黑色的琴箱。德意志远东情报站,听上去名头不小,却没有多少实际工作,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一个情报老手来说,充其量也只是掌握各方的动向,为柏林做下一步的决策做参考。或许是他许久不再是位于柏林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上,与死敌周旋的种种,也渐渐淡忘了这样一个身份,而更乐于接受另外一个身份,一名小提琴师。前日的演奏上他的琴弦断了,琴身也有些损坏,需要专业的师傅修补。他拿起琴箱,走出酒店的大门。   曾经,他的生命很沉重,沉重压抑地像是在铁罐子里面一样密不透风。如今,他感到的是另一种难以承受又不可表达的东西,他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盈,飘荡在江南这潮润的空气中。他推开乐器店的大门。一个穿着素色小团花朵旗袍的中国女人,正用熟练的德语跟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子交谈着。他的母语是种发音生硬低沉的语言,但是从她的口中吐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是柔和的,他低下头,想笑,如果说缘分这种东西不存在的话,那么连上帝都要发笑了。   “是你!”碧云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看到了推门进来的黑衣男人,立刻像是老母鸡一样护住了两个孩子,又把站在稍微远一步的小男孩捞到了她的怀里,不知所措孩子的被她抓得发痛,“你想做什么?”   他将她的表现受尽眼底,她一定是以为他会伤害这些犹太儿童,而这并不是在德意志,他也并不是在执行任务,他只是听到了同行的介绍,才到这条街道里面找到了这家店铺,为了修他的小提琴,那把产自瑞士的琴弦断了。   她见到他立在原地不动,也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面前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不再是那个党卫军的武装警察上将。在这个犹太人的聚居地里,他是不可能伤害这些儿童的。但是在德意志的那些日子,让她已经形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本能地认为他要带走他们,把他们关进集中营里。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走到老板的面前,用熟练的带点口音的英语说到:“先生,请帮我检查一下这把琴。”   “这把琴作工很好。”   “是的,它来自瑞士。”他向店主说,目光却望向碧云。   他的英语说的很好,骗的过任何人,却欺骗不了她,但她没有揭穿他的伪装。“老板,我想先告辞了。”   “再见,周小姐。”   他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发呆。   “周小姐是个好心的中国女人。为了躲避德意志纳粹政府的迫害,在我们的船刚刚抵达的时候,她为我们找工作,并帮助我们开办学校,让孩子们读书。”   他没有做声,心底却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店主抚摸着孩子的头,小家伙有一双纯真的蓝色的眼睛,他朝孩子露出笑容,这样的和一个犹太家庭的和睦相处,在德意志的时候,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如今褪下那身黑色的制服,他似乎不必面对迫害无辜者的种种压力和良心的谴责。   他突然间想,假使他们的孩子还活着,安全顺利地生下来,会不会像这个孩子,他清楚地记得艾克尔所说的话,他和她的结合,是不可能生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样子的孩子,那双蓝色的眼睛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以为时间可以平复一些痛苦,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这道伤口却依旧如此新鲜。   “先生,先生,你的琴需要时间修补,请过几天来拿。”孩子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不过下周我有一场演出。”   “请您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尽快修补好的。”   “谢谢您。”   他走出店铺,漫步在狭窄的街道上。天色依然是雾蒙蒙的,他的心情格外晴朗,或许是刚刚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早在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前,国民政府收留了这些犹太人。这一个苦难深重千疮百孔的国家,对于这些难民,却如此慷慨。这里的条件算不上多好。拥挤的街道上处处是搭建的临时房,女人们在清洗衣服,孩子们在街边玩耍。但比起奥斯维辛好千百倍。他听到这些人说熟练的德语,语音和语调让他觉得亲切。他只身行走在他们中间,身后没有黑色的党羽,再也没有人向他投来恐惧的目光,像一道冰墙,将他和众人隔绝孤立。或许这一切本该如此。这一刻,他甚至想做点什么,来守护这难能可贵的平静。   107第六幕-6德意志少校   碧云本不想参加这样的晚宴,尤其是和德国人日本人扯上关系的宴会。可是裕丰纱厂的老板林慕阳说,他见过今晚出席客人名单,那里面可能有人知道小晴的下落。晚宴在日本大使馆举行,林慕阳作为当地亲日的工商界名流而被邀请,碧云则是他的女伴。   他也来到了宴会上,今天的欢迎仪式是日军占领政府为了德意志派遣到中国布希曼少校而举办的,这位上校是他一手培植的老部下。当他再一次见到那个娇小美丽的身影时,忍不住笑了。这一次真的不是他费心安排的结果,尽管她可能并不相信,命运总是让他们一次次重逢。于是他就这样走向她,来到了她的面前,礼貌地请她跳开场前的舞。   碧云想逃开,林慕阳就在她几步之遥的位置和几个高官太太们谈笑风生,音乐声起来的那一刻,他却趁机将她揽在了怀里,林慕阳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还以为自己的女伴只是跟这个高大英俊的洋人跳舞。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儿,自然会有人邀请她跳舞。   她就像一面冰壁拒人以千里之外,尽管跳的是优美的华尔兹,脚步却是僵硬的。不过在外人看起来,并不损害她舞姿的优美,她的舞蹈向来打动人心,带领她跳舞的男人是那么高大伟岸,她就像一盏小帆,芊芊地停靠那黑色的港湾。只听见他在她头顶用小声的德语说:“听那个乐器店的老板说,你帮助过犹太聚居区的那些难民。”他停顿了一会,带着她转了个圈儿,“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那么防备森严。我并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你没有必要感谢我,我只是为了让我的良心好过一些。在德意志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迫害,却没有尽我的力量去拯救他们。”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他冷笑着问:“尽你的力量,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拯救他们。”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双冰蓝色的瞳孔变成了褐色的,目光却是依旧,“杀了你,弗里德里希上将,党卫军总部自然有人会接替你的位置,我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比起奥斯维辛杀人工厂的速度和效率来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上海是这些犹太难民唯一的家。”   “是的,这里很好,我的心在这里能够感到安宁。”他也注视着她说。   她冷笑了声,“那是因为那些犹太人并不知道你是党卫军的武装警察上将。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迫害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元凶,你认为自己还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   他带领着她的舞步,走出众人艳慕的眼光,将她渐渐带到人少的露台上。停下了步伐,华美的落地水晶灯金色的光下,穿着丝缎紫罗兰色礼服的她是那么美。他郑重地对她说:“我不再是帝国的上将了,我被除职了,开除了党籍和军籍,在党卫军的档案里再也找不到我的名字,”他顿了顿说:“我想你知道,德意志政府已经发表了我遇刺身亡的消息。”   “那么,你来上海做什么?你伪装成一个小提琴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希姆莱总指挥策划的又一次阴谋吗?可是你们的战线在欧洲,这是中国,你和你们的日本盟友,到底要在我的国土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真是个有见识的女人。你这些话说出去的,足够让中国任何一个情报机构刮目相看了。”他自嘲地笑着,“我现在隶属于国防军海军情报处,没错,就是我的宿敌弗莱姆凯利斯的机构,只是他不会想起过问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尉军官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死么?”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三年之间,有的是机会。”   “是的,三年,从我十九岁那年冬天遇到你开始,我的心里就很满,满满地塞着你那些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好不容易清空了,我再也不想让那些东西进入到我的心里,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并没有杀害你的兄弟。你看到的那份名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知道你没有杀我的堂兄,你把他偷渡回国了,我在上海见到了他,但是红十字会的埃尔夫会长呢?汉斯博士呢?那些奥斯维辛的烟囱里烧的黑烟呢?”   “我并没有选择,那个时候杀人是我工作使命所在。”   她停止了争论,她深知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被他欺骗不如说她自己在欺骗自己,她甚至可以躲在哈维尔河边的别墅里,不去看他黑色制服袖子上的血迹,不去想他的公文包里埋藏着多少惨绝人寰的秘密。   “那把顶在我后背的枪呢?杀掉你的情妇和私生子也是你的使命。”   他沉默了许久,“你说的没错,当初我的确险些被诱惑冲昏了头脑。海因里希总指挥为我勾画了一副通往权利顶端的金光大道,我太想得到它了。我的犹豫也是因为这个,但在真正失去了你和孩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才是我的全部。”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她错开他的眼神,冷冷地说。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该向你解释,那样就能留住你,我并非不清楚笔记本和名单也在保险箱里,我只是简单地以为,你不会去选择相信一纸文字,而不相信我。你知道尽管我曾经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是在德意志的境况,我想和你在一起并不容易,在我与敌人周旋,为了捍卫我们的幸福而战的时候,你却因为误解而背叛我,我被无边的痛苦笼罩着,世界上的一切对我都不再有意义。”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背叛,你向我做出的承诺实现过么?每一次我只能被动接受,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想选择一次,让命运回到我的手里。”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你,”他自嘲地笑了声,“这不是你的错,我给你的爱并不是你想要的……”   她侧着身子,故意冰冷地对着他,却把他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停了。她奇怪地转身看他,只见他的眼睛望向主席台的位置。   在一队日本兵和几个德意志士官的簇拥下,日本驻军司令和今晚的主角布希曼少校来到了主席台上,还有一个穿着日伪制服的中国翻译官。   碧云没有心思听他们在台上讲话的内容,大致是些欢迎的致辞。这个布希曼少校是从柏林过来的纳粹高官,必然在德意志见过他,熟悉他,他难道他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泄露么。她抬头看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的脸,只见他的神色镇定自若,并没有丝毫的仓惶。   怀里的人儿像冰人一样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点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擎起她的手,在那双柔若无骨的小巧的手背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女士,谢谢你赏光陪我跳舞。”说完转身离去。   碧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林慕阳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小云,我找你好久了。”他拉起她的手,有几分羡慕地说:“你是留过洋的,刚刚那个洋人跟你说的是什么语言?我听起来怎么跟万国商会那些英文不太一样。”   “是德文。”她自知瞒不过林慕阳,便说了实话。   “德文?你真是个才女,怎么学会的德文,这个年头在上海滩做生意,会几门洋文是必不可少的了,我非常想结识德意志大使馆的参赞,不知道你可否替我翻译。”   “抱歉,林先生,我只是辅修了一门德文,说的不好,还不能做翻译,怕给你弄巧成拙。”她在德意志待了三年,德语相当熟稔,但是她不愿意跟德国人打交道,那些大使一定能从她熟练的德语中听出什么端倪。   108第六幕—7刺杀   离开了大厅的舞池,他悄然来到了二楼,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他巧妙地支开了德国士兵和日本宪兵,朝二楼的会客厅走去,推开那扇木质的沉重的大门。正在端着一杯葡萄酒的德意志少校军官独自站在那里,他对这个年近五十却身材笔挺的少校说:“布希曼先生,别来无恙,恭喜你荣升少校。”   布希曼少校转身,站在面前的黑衣男人让他大吃一惊。随后便是心领神会的笑到,“弗里德里希将军,没想到在中国再见到您,真是荣幸之至。要知道,元首在您的‘葬礼’上可是白费了不少眼泪。为了给您报仇雪恨,迪特里希将军的部队让我们的敌军血流成河。您为什么来到上海?莫非真的像传言中的那样,为了那个中国女人。”   他沉默不语,反问到:“布希曼,你从柏林来,想必是肩负着重要使命。”   布希曼少校略微停顿了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把少校的表情看在眼里,小声说出了一句接头的暗语。   布希曼少校恍然大悟,“是的将军,我奉命替凯利斯将军海军谍报处保护两名德意志的专家来上海,交接给远东情报站的负责人,可没想到竟然是您亲自负责。”   “我要的人现在哪里?也在今天的现场么?”他不记得见到过这样两个人。   “将军,我当然不可能把他们带到舞会上,他们和我们一行一同来到上海,因为是秘密行动所以专家们现在在友谊饭店,有我们盖世太保秘密守卫着,非常安全,这是房间号和钥匙。”布希曼少校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笑,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柄金色的钥匙,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接过钥匙,小心地收入上衣内层的口袋里。布希曼少校是他培养的一条猎犬,本性凶残而嗅觉灵敏,曾经是他用来血腥镇压地下党的一把利器。这一次柏林总部把他派遣到上海,想必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海因里希总指挥还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总指挥的交代?”布希曼少校笑了,“如果您指的是在上海建立犹太人集中营的这件事的话。”   他的眼底一闪,果然自己猜的没错,再继欧洲占领区内建立集中营之后,上海成了柏林当局的新目标,总部对待犹太人的态度是赶尽杀绝,无论他们躲藏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德意志在中国的势力并不强大,但如果跟日本占领军联手,这项计划实施起来并不困难。他想起了在犹太聚集区的种种,如果真的把那些犹太人关在集中营里,那么下一步腥风血雨的屠杀染指到这片已经是苦难重重的东方国度。   布希曼少校望着这位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却是他的老上司了。多年来跟随他的经验告诉自己,他的这种神情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布希曼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出现在上海,以海军情报局远东情报站负责人的身份,而不是帝国的上将军官,这让他猜测种种,他清楚元首个人对这位年轻将军极其偏爱,也知道他曾经是党卫军总指挥的直系亲密属下。他在上海“复活”不知道是哪方面的授意。   他思索了几秒钟,开口说:“我希望你取消这项计划。”   “您说什么?在德意志以外的地方建立犹太人集中营最先可是您的主义。”   “但是上海不同,这里不是欧洲,并不是我们的战场。布希曼,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听命于谁对你最有好处。”他边说边踱步到了布希曼少校的身后。   布希曼少校微微侧过头说,“弗里德里希将军,如果您要收回成命,最好还是由党卫军发电命令。”   “好吧,既然你作出了选择。”他利落地拔出手枪,朝少校的后脑砰砰射了两枪,顿时血花四溅。布希曼少校倒在了桌子上。   他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这种情况就像他第一次举枪杀人那样。杀了布希曼少校似乎是他在几秒钟内迅速做出的决定,甚至来不及遮掩血迹。枪声惊动了门外的日本人和德国守卫,他迅速从阳台的窗子跳了下去。   碧云来不及整理自己慌乱的情绪,只听到二楼一声德语喊叫,“布希曼少校!来人!”接着是大厅里面一阵混乱。生性机警而敏捷的野田敬一第一个冲到二楼,高声叫道:“少校被刺杀了,先生们女士们,你们谁都不能离开,必须接受搜查。”大厅一片哗然,突然间又响起了枪响,这次是对着在二楼楼梯中央的野田开枪,他俯身躲过了这颗子弹,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人们呼叫着四散奔逃。   碧云被湍急的人流冲倒在地毯上,林慕阳早已不见了踪影。正在躲避不及,她被一个黑影猛然拽到怀里,力道大的她无法抗拒。   “是你!”他把她带出了大厅,来到了庭院里的灌木丛边,相对安全的地方。她却看到他黑色晚礼服映衬下的的白衬衣袖口,沾了鲜红的血迹。   “是你杀了那个男人!”   他急忙捂住她的嘴巴。   “那个少校是你的政敌,所以你暗杀了他,对么?”   “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么更多的人会死。”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戏!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   “听我说,柏林党卫军总部的命令早就下达了,要在上海建立一所犹太人集中营,原本驻军司令是温和派军官,他一直找理由拖延,但是柏林方面派来特派员布希曼少校是来督办这件事的,他曾是我的旧部下,是纳粹党的忠实信徒,他很快就会实施这项指令,到时候你的犹太朋友们,就会被关进奥斯维辛,一个不剩。”   “你想拯救上海的犹太人?”碧云愣住了,直直地盯着他。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波兰前线接到了总指挥的密电,要在波兰占领区建立集中营,本以为,那是我邀功的筹码。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我筹划这件事的时候,我心爱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被关进了集中营里,变成对我我最严酷的惩罚。”   她垂下眼眸。她不会忘记在恐怖的集中营,那些魔鬼想加害她腹中的孩子。   他继续说到“你走之后。我被关进了柏林秘密监狱。在那段日子里,我反复在想,为什么上帝会这样安排。”   “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德意志的时候每天都发生那样的惨剧,我真想不通,总指挥和汉娜夫人也有三个孩子,怎么忍心杀害千千万万的无辜的犹太儿童呢?”   “我试图说服自己,是这个疯狂的世界秩序让我那样做,可这样的理由掩盖不住真相,我早已厌倦了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日子,来到上海,目睹了你们贫弱的政府在犹太保护区做的这一切,还有你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我很抱歉,虽然战火已经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你的国家,但我不希望在德意志发生的那些,在你的国家重演。”   “或许这真是上帝的安排。”碧云想起灵隐寺老僧的那句话,“未知死,焉知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只是那些逝去的生命,不会再回来。其中包括我们无辜死去的儿子。”   “我们的孩子……”碧云欲言又止。她看到了他的转变,但她不敢完全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的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空地,林慕阳和林家的司机正在焦急地寻找碧云的下落。林慕阳已经看到了她,朝她跑过来。   他松开紧紧抱着她的手,低声说:“和你一起来的男人正在找你,你还是跟他回去比较安全。”   碧云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啊,是林慕阳。”   他渐渐松开她的手,直到她的指尖从他温热的掌心滑离。   在她的记忆里,他鲜少把自己交到另一个对她有好感的男人的手上,她转身向林慕阳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他仍旧是直直地站在树木的阴影中,似乎在守望着她安全离开,“盖尔尼德,这一次是个例外,也是最后一次,你可以答应我不再用你的枪杀人么?”   “我答应你,”他凝望着她,“我发誓。”   109第六幕—8最后的演出   上海大剧院有着五十年的历史,是全上海滩最大的一所可以演奏西洋交响乐的剧院。虽然日本人占领了上海,秩序混乱,失去了往日的人声鼎沸,但是遇到好的演出团队前来献艺,上海大剧院仍是座无虚席的。最近吸引观众的是来自瑞士的爱乐乐团,尤其是那位英俊气质忧郁的小提亲师特别受女观众的追捧。   现在并非是演出时刻,剧院里非常安静,守门的职员正在清扫。一队日本士兵蛮横无理地闯了进来,门子哪敢阻拦。剧院的金经理亲自出来赔笑脸,为首的日本军官只是问了句话,便一个手势,指挥着士兵冲上了大厅的旋转楼梯,向二楼而来。   黑衣的小提琴师正独自在演播厅里排练。   “真是精彩的演奏。”野田敬一摘下白色手套鼓了几下掌。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对于这个日本特务机关长到来的原因,他已经猜出了九成。   “弗里德里希先生,关于贵国少校被暗杀的事情,希望你给我一个一个合理的解释。”野田屏退了左右,冷冷地说。   “野田君,你是在质问我?”他放下琴,这把提琴刚刚从犹太区取回来。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是少校的尸体上找到的子弹。那个型号的手枪德意志才生产。”   “这是德意志军队的家务事。”   “对你贵国党卫军内部的矛盾,我不便参与。但是贵国特使在上海被暗杀,如果柏林方面找东京问罪,我的长官追问起来。不是我能够承担了的。”   “你不必担心。柏林方面我自然会出面解释。”   “那就有劳你了。弗里德里希先生。再会。”野田向他深深地鞠躬,带着日本兵离开。   今天他反复地拉着一首曲子,一首熟悉的《茉莉花》。当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他总能回忆起跟她的种种过往。或许是累了,他站在排练厅的落地窗帘下,望向窗外。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娇小身影,似乎想进入剧院,却遭到了门卫的阻拦。   他从二楼的休息室拨通了门子的电话,“叫那位小姐进来,告诉她我在二楼的排练厅等待她。”   她一进门,看到的是整洁的排练厅里,他在柔和的晨光中安静地练琴的样子。就在昨天下午,她到林府去找林慕阳的时候,听林家人说他一早就被日本人带走了,家人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在林家的司机机灵,不然她自己也险些被那些日本特务带走。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与日本人交好的林慕阳凭空得罪了他们,总觉得这件事情与他有关系。   “是你下令抓的林慕阳,对么?”她问他。   “你说什么?”他正在掀开曲谱的手停在半空。原本见到她的惊喜荡然无存。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样的事情在德意志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无论是墨菲斯还是麦克斯,所有试图接近我的男人都被你处理地一干二净。你或者是你的日本盟友,把林慕阳关押在什么地方?”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他原本以为她是来找他的,没想到却是来问罪。   “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是发生第一次了,在德意志你的领地,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举起你的枪,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在上海,你当然不便于那样,但是不代表不会借刀杀人。”   他没有解释,眉头越皱越紧。她的确是任性而冲动的,但这一切错误的根源在于他,以前他出于种种考虑,对她隐瞒了太多,如今想重新得到她的信任并不容易。   “让日本人放了我的林慕阳,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是为了别人,有求于我。不过很遗憾,这里不是德意志,我不是一手遮天的党卫军情报总长,也不是奥地利的行政长官……”   “那是你的事!我只要那个结果。”   “我做不到。”他低下头,余光却看见她握着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手腕上。眼睛里尽是决绝的光。   “那个男人,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对,他值得。”她点头,却埋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闪烁的光。   他注视着她,在心里暗自发笑,她的回答如此缺乏底气。“放下刀,你的手不适合拿刀。”他去抓她纤细的手腕,她情急退后一步,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并不想真的自裁,却没有想到他抢先一步,将那柄刀尖握在了手中,牢牢攥住。   她一惊,突然记起在灵隐寺参佛的时候,她说自己放不下往事。老僧笑而不语,只是请她抓住一只青瓷的茶盏,然后便往里蓄水,终于热水漫出了茶盏,烫地她放松了手指,茶盏也掉在了茶海上。老僧笑说:“施主明白了么?”她点点头,原来痛了,便会放下。她曾经认定这是常理,也渐渐试着放下,可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霸道和倔强,他是死也不会放手的。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怕自己会溺死在他的目光里,心一横,用力将那把刀子从他的指间抽了出来。   顿时,锋利的刃上淌满了血,但他只是眉间动了动,眼睛仍旧是注视着她。   “你,何必要这样……”她的泪水不知道何时滴落了下来。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松手。   他挑起鲜红的唇,露出微笑。擎起手臂,血沿着他的袖口滴下来浸湿了白色的衬衣。“好吧,我答应你。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中国商人为什么会被抓,但我会设法说服日本人释放他,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眉头一颤,抬眼望着他。他会像以前那样,要求她回到他的身边么?自己会不会再次沦陷,她没有想过,即将到来的一切会带给她怎样的纠缠。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注定与他纠缠不清了。   “明天晚上八点,这里有一场演出,有我的独奏,这是门票,我希望你来听。”   她颤抖地接过那张沾着他血迹的入场券。   她走出剧院大门,林家的车子正停靠在门前,司机阿康从车里出来招呼她:“周小姐,周小姐,你让我们好找。我们家老爷已经有信儿了,他正在宪兵队,我接你一同去见他。”   她上了车子,“怎么林先生会在宪兵队?”   “周小姐放心,”阿康边开车边回头笑着说,“一早我家老爷就来电话了,说一切都好,我家老爷怕您担心,让我先接您一起过去,早晨一路看您上了黄包车,跟您来了大剧院这里。”   “啊,原来他没事,没事就好。”碧云手里攥着一张演出的票,上面沾着点点猩红的血迹,想到他流血的样子,难道他打算用那只受伤的手演奏。   林慕阳已经被释放了,一个商会的朋友还有上海滩青帮的白爷陪着他,还同那个日本翻译有说有笑的。看来日本人也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因为那晚德意志少校被枪杀的事件,对是夜参加晚宴名单上的人进行常规的询问。   “听阿康说你在找我,刚刚遇到了两个老朋友,所以就多聊了会儿。”   “看到你平安就好。”她对这个林老板并没有过多的关照,只是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无辜受害。   林慕阳轻声对她说:“对了,刚刚听徐翻译官说,凶手已经找到了。”   “什么?”碧云一惊,“凶手是什么人?”   “听说是共党地下分子,日本人正在戒严搜索呢。”   “哦。”她提起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别担心,既然凶手找到了,我们就安全了,周小姐,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压压惊。”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今晚晚上大剧院有一场演出。”   “真巧,我也爱看西洋乐,我陪你去看。”   “可是只有一张票。”她手心里一直攥着那张入场券,已经有些汗湿了。   “放心,那不是问题。”林慕阳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只要周小姐肯赏光。”   林家的梅赛德斯载着他们,来到了剧院门口。司机下车为她开门,林慕阳拉起她的手,把她带进了剧院大厅。   “林老板。”剧院的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拱手道:“多日不见,可好,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周瑛小姐。”   “幸会幸会周小姐,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林老板你金屋藏娇啊!”   “周小姐才从美利坚学成归来,正准备报效祖国。”   “请进,请进,二楼请,包厢已经给二位预备好了。”   “这是……”碧云狐疑地四望。下面的观众席座无虚席,可是包厢却空无一人,临开场只有十分钟了。按理说观众们应该都已经就坐了。   “我只想单独跟你欣赏一场音乐会,不想别人打扰。”林慕阳侧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所以就拜托剧院的金老板,将二楼的包厢卖出的票都退掉了。”   包厢的票全部退还,恐怕不光是将票款退掉那么简单,“林老板您何必这么破费。”在德意志的时候,周末去剧场看戏是优雅的传统又是社交的手段。无论身份高低,都是坐在剧场中自己的位子上,她没有见过这样包场子来讨好女人的做法。   “放心,没花我一块钱,都是些老朋友的人情而已。”林慕阳边笑边指点着场下:“看戏,看戏。”   碧云也向下面舞台中央看去。演出的铃已经响了三次。大厅中一片寂静。幕布缓缓拉开,灯光下主持人缓缓走来,“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第一首曲子,是瑞士爱乐著名小提琴家爱德华艾利克斯为大家演奏的中国民歌改编的《茉莉花》。”   身着黑色晚礼服的英俊的小提琴师来到场地中央,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   他向观众们鞠躬致敬,眼神扫过全场,给她留的是第三排中间的票,而她却出现在了包厢里。原本票都售出的包厢里却空无一人,那个打扮的西装笔挺的中国商人坐在她的身边。他冷笑了声,轻轻把琴端好,对于那个垂涎她的养尊处优的富商,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因为他自信,没有什么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其实他的演奏水平并不是顶级,如果不是柏林的特别安排,爱乐著名小提琴家的声名他也担负不起,好在这些观众中并没有几个真正懂琴的,他只需要很用心地演奏这一首曾经打动她的乐曲。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中心,静静地听他的琴声将一切娓娓道来。与她第一次在天鹅堡路德维希二世为瓦格纳建造的音乐厅里,聆听这首乐曲的心境不同。不同于当初的迷恋,德意志的岁月和种种经历已经让她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琴声可以让两人远隔天边的距离拉得很近,他的琴技提高了许多,不知道是得了哪位名师的指点,那声音婉转动人,她放佛能透过这声音看到他的内心,的确是如他所说的,平静了许多。   110第六幕—9祭奠   一曲完毕,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个不寻常的黑影出现在二楼看台的中央。他机警地朝那个黑影望去,那个男人举着一把枪,枪口是对着他的。   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妄图买凶杀人。他有点后悔再一次放过了她,那个已经消失了许久,却又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失过的美女谍后,小白狐。就在他来到上海不久,德意志的特使布希曼少校被枪杀之后的那一夜,他便见到了她。就在他命人去转移二位德意志的军事专家的时候,那个房间是空无一人的,谍报员丽娜给他带回来一张字条。于是他按照字条的指示,在一个咖啡馆里见到了那个女人。   “盖尔尼德,我们在上海见面了,”这个穿着一件白色雪貂皮大衣的美艳女人正在优雅地吸着一根纤长的女士香烟,“你不用否认,别说是你改变了发色和瞳孔,变换了身份,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小白狐,”他轻轻叫着人们给她的代号,坐在了她的对面“你是替凯利斯找到我,还是你自己?”   “我猜凯利斯将军自然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棺材里是空的。”她用手指在玻璃缸里掸落烟灰,“但是伟大的元首本人更想念你。”   “我已经退出党籍和军籍,党内人才济济,有很多人会盯着这个位置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小白狐挑起眉毛,“那些柏林的高官和将军们都清楚,你才是元首心目中最佳的王太子人选,你也不必等到海因里希将军之后,你已经看到德意志的胜利了,我们的鉄骑在欧洲战场所向披靡,迟早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属于你的。”   “萨碧娜,”他看到她紫罗兰的美丽眸子中的疯狂,“我看到了胜利女神奏响号角,但我也看到死神在挥舞着镰刀。”   “为了胜利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而且那些低劣的种族本来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冷冷地盯着他,“布希曼少校的死我想是另有原因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搪塞柏林当局让他们不再追究,但是上面指示,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这两位专家安全护送到达,完成使命。”   “你把他们转移了?”   “放心,我已经把他们安全地教到了日本人的手上,就在你和你的东方情人花前月下的时候。”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脸颊,“弗里德里希,我十九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你,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你还是党卫军的一名上校,你穿着华丽的黑色制服来到我们这些年轻的新学员面前,向我们灌输了让我们毕生追求之信仰。”是他教会了她,如何用枪在虎狼横行的世界上生存,却又再次要她放下枪。她接受不了他的逻辑,也不允许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谅我女士,我向来都没有把那些当做是什么至高无上的信仰。我也希望你自己想清楚,你内心想要的是什么。”   “你应该是黑衣的死神,至高无上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但从那个女人走入你的世界开始,你的心里渐渐有了温情和柔软。变得不再是你了。”小白狐挑起猩红的唇,露出迷人的微笑,“而且最致命的是,即便是你为她牺牲了一切,放弃了你的名誉、骄傲和信仰,对她来说,你还是不可信赖的。”   “萨碧娜,我对你以往的所作所为不想追究,但并不代表我忘记了。”他眯起眼睛,眼底寒光乍现。   “对,这才是你,我高贵的狼王,我喜欢你威胁我的语气。我最恨那个女人惺惺作态自以为是个天使,她不是你的救赎,你们本来就是属于不同的世界。如果她真的爱你,就不会轻信我的挑拨,为了这样女人放弃你的世界不值得。”   “无论她相信或者不信,无论她爱抑或不爱,我对于她的爱就在那里,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他顿了顿说:“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   “好吧,那就趁早杀了我。”小白狐把手按在他的左胸上,她知道那里有一把枪。即使他的狼性要以鲜血唤醒,她也在所不惜。   他垂眸看着这个美丽的金发女间谍,一手轻轻揽过她的腰身,另一只手熟练地在她的脖颈后面敲击了一下,力道并不会致死,却足以让她昏迷。   “我答应过她,不再开枪杀人。”他凑在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白狐耳边说,把她抱出了咖啡馆。   即使是演出,他的上衣内侧仍旧是藏着一把枪。   他已经看到杀手的位置,低头把手伸进口袋里。   小白狐的唇瓣浮起了得意的笑容,下面她只要坐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她收买的那个杀手只是个替死鬼,他是只本性凶狠的狼,即使是在打盹,也可以随时跃然而起置对方于死地。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掏出来的不是一把枪,而是一方白色的手帕,他旁若无人地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滴,继续擎起他的提琴。   “砰”地一声枪响了。小白狐先是震惊,而后气的浑身战抖。他竟然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违背誓言。   碧云亲眼看着那个枪手打中了他,他的身子倒下去,她放佛看到鲜血浸透了他黑色的晚礼服,就像在德意志的那一次,他为了救她暴露在一群狙击手的射程中,在爆炸的最后一刻,被一个狙击手射中了胸膛,殷红的血在他黑色的制服上肆无忌惮地蔓延。那一刹那,她记得他的嘴角扬起了微笑。人群里一片骚乱,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记不清是被谁拽出了大剧院。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长街上走着,终于夜色深沉的时候迈入一家她从不光顾的酒吧,她喝了很多杯酒,直到脑袋不再清醒,可是心底却越来越清楚的感受到,一个不能放纵自己喝醉的人内心是多么痛苦。他是只狼,有高贵的尊严,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不会在人面前显露出哀伤和虚弱,必然会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独自舔血。   “你跳的不好……”她踉踉跄跄地来到了舞台上,指着那个穿着的舞女说。“因为你不懂什么是诱惑。”于是她开始脱下大衣,跳着别人看不懂的舞蹈。   最后,像只受伤的鸟儿一样,整个人坠落了下去。   她本不是个放浪形骸的女人,昨夜却忘记了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一早房东太太的敲门声叫醒了她,想必是为了催促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公摊,她昏昏沉沉的起床,从门外报箱里取出今晨的报纸。   《申报》上刊登了一则新闻:“大剧院发生枪击,原因不明,瑞士国乐师死于非命,明将于上海外国人公墓举行葬礼。”   他,死了。   她换上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黑色的丝袜和黑色的鞋子,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打扮的像是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孀妇。叫了辆车子,来到在上海郊外的洋人公墓区,天下着蒙蒙细雨,给墓地上参加追悼会的人们那原本阴郁的心情又添了些悲伤。   远远的,只见正在举行一场葬礼,一群洋人围绕着黑色的棺材,牧师正在念着叨词。碧云忙乱地从提包里拿了几张钱塞给车夫,失魂落魄般地跑了过去。   她没有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只是见棺材缓缓地沉入土中,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哭了许久,只见一男一女两个洋人,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朝她走了过来,他们脸上都带着悲伤的神色,那个女人用英语温和而友善地问她,“小姐,感谢您的到来,我的母亲想问,您跟我刚刚过世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碧云愣住了。这个老太太白发苍苍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是她的亡夫,想必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女人和银发老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以为她听不懂英语,无奈地摇摇头走开了。   一把黑色的大伞笼罩了她,为她遮蔽了如丝的细雨,碧云抬头望去,她眼角的泪水都来不及擦拭,脸上出现了更加惊愕的表情。   “你还活着?”她抿了抿唇颤抖地说。   他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臂,她有些不情愿地被他搀扶了起来。   “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不,不要哭。”他直直望着她,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她的泪水让他心痛。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她止住了泪,他深邃的眼睛凝望着她,“我以为,我只能靠回忆活着。”   “回忆。”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是的,碧云,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对我来说,都是最最珍贵的,这些回忆是我在昏暗中幽浮的生命,唯一的光明。”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记起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回忆,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最最恐惧和痛苦的,是地狱。”   “……对不起,对于我曾经带给的痛苦和伤害。”   “你不需要道歉,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命运,让我们重逢。”   “如果命运再这样作弄我,我就死给你看。”她恨恨地说,转身逃离他的黑色大伞的笼罩,让自己置身于雨中,只觉得这蒙蒙细雨不再冰冷。   他敛住微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总跟着我干嘛?”   “我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我手臂有伤。”   “子弹不是没有打中你么?”那惊险一幕分明就是演戏给她看而已。   “打伤了我的手臂。”他挤出一丝笑容,“是擦伤。”   “你……”她咬着嘴唇,不想再跟他争辩。   111第六幕—10租客   他跟在她身后,钻进窄窄的弄堂,又七拐八拐的上了狭窄的堆满了杂物的楼梯,见她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紧里面那间屋子的铁门。   他从门缝里向内打量着这个小房间。房间里家具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头的单人床,一个高高的五斗柜,一个矮柜,铺了一条蓝色小团花的棉布,上面放着些瓶瓶罐罐的女人东西。   碧云将他拉进屋子里面,急匆匆地关上门,挂上门锁。又屋里屋外收拾了一会儿,这几日顾不上在家里吃饭,柴米油盐几乎都用完了,只剩一小袋面粉和一个鸡蛋,她又站住打量了他一眼,他站在屋子中间,那身高和体型将这个小屋子衬托地更加狭窄和局促。   “你,你到床上休息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他点头,目送她出门。   他放下伞,脱下长风衣,手向门后的衣帽伸过去,架子上面挂着一件她的羊毛的月白色的开衫,他柔软的羊毛衫,将风衣轻轻覆在上面。   床虽然不大,铺着干净的白色床单和叠齐整的棉被子,坐在上面软软的,暖暖的,床的长度不够他完全躺着伸展开来,倚靠在床头上,整个屋子里面都弥漫着她的气息,这种清新又温暖的味道让人沉迷,他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碧云到集市上,买了一棵白菜,用线栓着梆子,半斤肉,肉摊的阿伯问她要不要其它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东西装进布包里,走到集市口招呼了一辆黄包车。   他好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睡一觉了,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隐约听到门外有细碎的声响,他张开眼睛,敏捷地翻身下床,来到门口。   只听见她在门外小声叫到:“开门,是我,快给我开门。”   她拿着两袋沉重的东西,从纸袋里面一件件把东西掏出来,排在柜子上。   他顺手拿起一个铁盒罐头,看了一眼标签,“啊,是美国货,还是军供。”   “现在市面上物资紧缺,买不到牛肉,再说中国老百姓平日里也是不吃这些的。”   “那这些是怎么买到的?”他看得出,她花了不少心思。   “最近有搜美**舰停在港口,这些东西就流散到了黑市上,我去换了点。”   “让我来帮你。”   “不用,你歇着吧,我去准备就好。”   他回到床上,从床头的楠木书架上取下一本英文书,百无聊赖地翻开来看,时不时抬眼看她忙进忙出的。   “我刚刚洗好的白菜呢!”碧云在灶台旁边转着圈儿,找着什么。   “菜,你打算怎么做?”他的嘴巴里面嚼着什么东西。   “当然是……炒。”她刚刚掰了半颗白菜洗好,一转眼就不见了。   “唔,对我来说,还是生吃比较习惯,真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总喜欢把青菜煮烂。”他从背后拿出那个只剩下一点芯的白菜。   “都被你吃掉了?!你是兔子么?”碧云瞪大了眼睛嗔怪道。   他高声笑了起来,不但吃了她准备烹饪的白菜,还有一罐牛肉罐头和一袋烤面包片。   她收起空的罐头盒子,丢到洗手间的垃圾桶里。   他四处打量着找餐巾,“美国人的牛肉罐头味道还过得去,让我想起慕尼黑的烤牛排,就是我们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碧云脑海里浮现出往日在吃的那些东西,烤的明晃晃的猪肉肠,搭配酸菜的熏制猪肘子,味道鲜嫩肥美的牛小排,两面煎的金黄的鳕鱼,蘸满了甜蛋液的面包和各种甜点,金黄的芝士焗土豆……她浅浅叹了口气,“一个月三十块钱的收入,不够养他一个礼拜的。”   他听到了她的抱怨声,似懂非懂地轻笑着。   用完了她费力做的一餐中西合璧的饭,她取来了医药箱,坐在他身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么?”   “我想不用。”他的眼睛向挂在墙上的大衣口袋望去。   “我知道你想找什么。烟没收了,葡萄酒,伏特加统统没有。”   “至少来杯咖啡。”   “你不是号称自己是伤员么?好好养伤才是你任务。”   他挑挑眉毛,伸出右臂,她轻轻卷起他的袖口,一道道拆开纱布,是子弹擦过的血印,撕裂了皮肉,并不是太严重,也不需要缝针,本来处理起来应该很快,只是他的手臂毛茸茸的,为了看清伤口的状况,她决定先小心地用刀片刮掉一层,再用镊子夹着棉球给他消毒,换了点药,又用新纱布包好。   她应该是累了,很快沉入梦乡,他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到床上,盖上软软的被子,他握起她的小手,包在掌心,坐在床边双手合十静静地望着她。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的床原本就不大,自己占据了主要位置,整个人陷入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面。他俊美的脸越发瘦削了,让人有种淡淡的心痛。   他缓缓张开眼睛,金色的睫毛下是宝石般的瞳孔。   她有点害羞,因为离他如此近,他不失时机地将她搂地更紧,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缓解了她羞怯的情绪。   她伸出指头抚摸他的脸颊,又轻轻点在他高耸的鼻梁上,“大剧院海报上说你是瑞士人。”   他挑挑眉毛,“对于普通的中国人来说,德意志和瑞士有区别么?”   “你怎么让蓝色的眼睛变成棕色的?”   “这是一种彩色假虹膜,用于改变眼睛的颜色。这是间谍工作惯用的手段,好让那些并不太熟悉我的人,认不出我的本来面目。”他笑着说。“当然瞒不过你。”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用手指头拨弄他发心那些新长发出来的金色头发,嗔怪着说:“可你分明就不是褐色的眼睛,棕色头发的那种人。”   “忘记荒谬的人种理论吧,我喜欢待在这里,和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东亚人在一起,没有人再把我当成模特。”   “当我第一次在舞会上重见你的时候,以为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眼睛可以骗你,心却不能。”他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我能够清楚的听到当我靠近你的时候,你心跳加速的声音。”   碧云低垂下头,眼睛里闪烁着娇羞。   “多么迷人的黑色的眼睛,还有黑色的头发,自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深深地为它们着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个家伙不怀好意地向我靠近。”   他笑而不语,握起她的小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好吧,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那么我就不向你靠近,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你。”   “我才不信。”她皱着眉头盯着他。   他点点她的鼻尖,“我会让你自己主动爬到我的床上。”   “不要脸!”她想都不要想那些事情。   突然隔壁传来床板咚咚声,紧接着是几声女人的媚叫,让原本暧昧的气氛变得更加窘迫。   碧云急忙从床上站起身来,脸红着说:“这个公寓墙壁老旧了,二房东为了多赚租客的钱,就用隔板搭了几间,所以隔音不好。”只见他饶有兴味地听着,女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碧云羞得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都在他视线之内,只得躲到洗手间里,开了水龙头,佯装在洗手。   过了两三分钟,隔壁那让人尴尬的声音渐渐停息了。碧云才从洗手间里钻出来,两颊绯红的。   他朝她挑挑眉毛,一幅意犹未尽的表情。   “隔壁王太太的先生是做生意的,难得相聚一次的。”   “就这样结束了?”   “你还想怎么。”   “我想我能让你叫一晚上。”他笑着说。   112第六幕—11风信子   他攥住她齐肩长的乌黑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渐渐靠近自己。   她害羞心领神会地张开嘴巴。   他眉间颤动,轻咬着嘴唇。被她含在口中的感觉那么美妙。他的思维几乎是空白的,什么都做不了,只希望她吞入更深,持续的时间更久。他抓紧了她的头发,继续将她按向自己,把他的阳-具吞入更深,直到她发出被骨头哽住一样地呜咽声。他深知她做这件事的本领不算太高明,再继续下去说不定真要呕吐出来。   “你的小腹上怎么会有伤口?”他的小腹上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一条蚯蚓。   “在你走后,我被几个人带到了秘密基地,关押了起来,其中一个人,用一把匕首捅进了我的小腹,该感谢那个麦克斯威施尔,如果不是他及时叫来了军医,我就会失血过度死亡。”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抬头凝视着他消瘦的脸颊,眼睛里闪着泪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捧到了唇边深深吻了一下,“这不重要,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失去你。我在黑暗中游荡,是你为我开了一扇窗。”   “我知道你在泥潭中挣扎,我想把你拉到我身边,可是每一次都失败,我倍受挫折。”她抚摸着他高挺的眉弓,注视他深陷的冰蓝色的眼睛,“我很高兴,如今你终于在我身边了。是你暗中帮助了那些犹太人。”   他垂下眼睛,“我只想尽一点力量,守护你所心爱的。”   她的脸颊还是红的,为自己在激情中的放荡表现羞愧不已,想念他的不止是她的意识,还有她的身体。她渴望他的亲吻,他的爱抚,渴望跟他肌肤相贴,一切都那样充实而美好,让她完全忘记自己今天身处何地,明天会在哪里,只想感受他炽热激烈的爱。   她租住的这个公寓宿舍并没有采暖设备,平日里凉丝丝的被褥让人彻夜难眠,即使睡到半夜也没有一丝暖意,如今躲在他温暖干燥的毛茸茸的怀抱里,像个火炉一样源源不断地提供热力。她勾住他的脖颈,尽量让他的身子向里挪动,不至于掉落到床下面,让他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腰身,又尽量侧着身体和他贴紧。   这一切是不是梦,如果是梦,但愿不要醒。   一束温暖的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照在木头窗台上玻璃瓶子里那颗开着蓝色花朵的小风信子上。   他在翻动她的书,隔得如此之近,她看到了他眼中异常一闪而过。原来是书中夹着一张照片,是自己跟学生的合影。   “她叫俞小晴,是我班上的一个女学生。几天前失踪了。”   “她在日本宪兵司令部。”   “你怎么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生是死?”   “她……还活着。”他轻咬着嘴唇。   “我一定要救出她,林老板答应我出钱去赎她。”   “那不可能。”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她在日军上海特务机关长野田的手上,你不可能救出她。她是他的爱人。”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碧云气急。   他没有分辨,只是轻点头望着她,她终于被他笃定的眼神说服。   “可我不想让小晴受我受过的苦。”碧云扑进他的怀里。   他皱着眉,尽量不去想这话语里面指责自己的成分,轻轻揉着她的黑发,温柔地语气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你应该知道,她踏入司令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你放了我!”   “是的,我舍不得杀你。我和野田敬一对于爱情的理解不同,我坚信,活着才能在一起,他却认为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一大清早她就出了门,蹑手蹑脚地穿过楼道,路经房东太太的窗户外面时特别小心,里面黑着,想是房东太太还在休息。白天在路上走着,总觉得自己身上弥漫着他的味道,怎么都散不掉。   “是周小姐呀,又买这么多东西啊!”眼尖的房东太太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花睡衣裙把她拦在了狭窄的楼道里。   “哈,是啊。”她讪讪地笑着。   “周小姐,你这几天越来越漂亮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魅力。头发去新做了卷吧,真好看,这身旗袍料子在哪里买的呀。”   “下次我介绍你去。”她从房东太太身边挤过去,快速地闪进门。   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曼特宁的苦涩香气,高大的男子半躺在床上,床边摆着一个放着瓷制咖啡壶的简易小桌板,一手优雅地端着咖啡杯,一手捧着一本书。   “亲爱的,你回来了。”   “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来,到我身边来。”他把身体向床里面挪动了下,让出一个窄窄的地方。   她放下两大油皮纸袋子的食物。坐到他身边。书架上的几本书,已经全部被他翻了一遍。   他在她额头深吻了一下,拉着她的手,蓝色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许久,她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了,只听到他问:“早饭吃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走出过这个屋子了。“你整日无所事事,不会觉得闷么?”   “不会闷,我喜欢这种生活。”   她转过身子,把随意搭在床尾的一件白色衬衣叠放整齐。   “难道你不喜欢这样?你不希望和我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人。”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受伤。   “哼。我去做饭,你继续躺着吧。”她有点拿他没办法。   “女人真是奇怪,”他目送她提着食物袋子去了厨房,端起他的咖啡杯,提高了声调对着她忙碌的身影说:“在柏林的时候,是谁整天嚷着,不要去保安局上班,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要去前线,你又不是国防军的军官,不要去开战斗机,你又不是飞行员……”   她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刚洗干净还带着点水渍的梨子。塞到他口里。“闭嘴吧,你这么大声嚷嚷也不怕坏人来把你抓走。”   “我就是坏人。”他把梨子从嘴巴里拿出来,咬了一口。仰面躺在小床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神态悠然自得,仿佛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头顶是无尽的蓝天,“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一片果园,一座城堡,一个海边的别墅,还是在大城市生活,周末我们出去吃饭,看歌剧。”   她把手伸到他的嘴巴边上,“梨子的果核是要吐的。”   “为什么不早说,我已经吞下去了。”   “你离开德意志,你名下的产业和城堡怎么办?”   他挑挑眉毛,“或许家族会有人继承,或许政府会接管。”   “听你的口气,像是说处理一台旧自行车,哪里像一座城堡。”   他笑了,又转成郑重的口气,“云,没有你,一切荣誉和成就都是泡影,我所拥有的地位和财富也失去意义。我的小公主。如果现在是在德意志,我愿意把天鹅堡粉刷一新让你住。”   “好,那我要刷成粉色的。”   “就如你所愿。”   她扑哧一声笑了,把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整个人陷入他温暖的怀抱中。“你的头发芯儿都长出好长的金发来了,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两截的。”   “你知道的,也不是每一处毛发都染成褐色了。”   “真不正经。”   ……   碧云已经穿戴整齐,从门口的衣帽架上绕下驼色的羊毛围巾,对着镜子,正准备围在脖子上。房东太太观察的没错,是媚,和他在一起,她的曲线更加柔美了。   “你要去哪里?”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答到,“去学校,寒假过了,眼看该开学了,教导主任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去帮帮他。”   他起身几步走到镜子前面,笑着盯着她,她被他看得愣愣地,“你笑什么?”   “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让我的女人去工作。”他微微俯□子,展开臂膀揽着她的腰身。   ”别弄我,”碧云有些羞报地挣脱他的束缚,”早餐放在厨房。"”宝贝,你的工作太忙了。”他皱着眉头说:”你平时要去学校,教课还要负责勤杂事务,周末休息日又去教堂奉献。   第六幕—12珍珠港   是夜,她跟随他来到了浦江宾馆的一个套间,虽然只是临时的居所,她仍让能感觉到这里是他的领地,拉开墙壁上衣橱的门,下面隐蔽的角落是个上着锁的保险柜。上面的衣架上整齐得挂着一排白色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还有一件笔挺的军装,是属于德意志国防军的,上尉军衔。不再有当年那身党卫军上将黑衣的妖冶,料子和做工也差了许多。   他从后面抱住她纤细的腰身,替她把毛衣挂在衣架上,这件鹅黄色的长衫让整个黑白色调的衣橱显得柔美了许多。   她打趣他说,“你终于不用再做帝国的模特了。”   他笑了,顺势搂住她,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拎到床上。“还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元首的御用裁缝来给我量身订做新的制服。你觉得那件衣服怎么样?”   她回忆了一下说:“单说衣服,很好看。”   “单说衣服?不包括人?”他挑眉反问。   “你很英俊,这一点还需要我来赞美吗?”   “既然如此,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难道女人见了英俊的男人都要扑上去才对?”   “很显然,你可不是那种肤浅的以貌取人的姑娘。”他为自己打了个圆场。   “还说你无家可归,这不有地方住么”她嗔怪道,如果不是逸安哥哥来,他还不知道要赖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多久。轻松的谈话氛围让她暂时忘却周围潜在的危险。他轻轻将窗帘拉开一个缝隙,向对面倪虹闪烁的街道望去。她早已经见惯了他的这种异常的警觉。   “是什么人?他们在跟踪我们吗?”她也沿着他的眼神看去,对面的巷口停着两辆黑色的轿车,几个穿着黑衣黑帽的特务正从车里下来。   “是日本人。”   “日本不是你们德意志的盟友吗?”   他闭合了窗帘,迅速地在床底摸出了他的枪,又从保险箱的夹缝里取出一本黑皮的《圣经》。   “从我踏上上海滩的第一天开始,日本人的特务就一直跟踪着我,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谁是德意志真正的盟友,他们关注的只有利益,国与国之间是这样,纳粹党内部也是这样。”   她清楚他为了脱离纳粹党利益核心而受的种种磨难,也明白他为了追求挚爱而做出的牺牲和割舍,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她无法再用她对于正义的标准去衡量他的作为,如今她只想笃定地追随他,“你说在带我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件事是什么?”   “不久前我的电台截获了一条情报,如果它是真的,那么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人类世界命运的情报。”   “情报?是关于日本人的?”   “是的,每天有上百千条原始的情报在电波中流动,哪个是真相,哪个是虚假,需要后期人为分析和判定。”   “我判断这是真的,日本人何其狂妄,他们想利用海上军事优势,进一步扩大太平洋地区的海上霸权,现在我有两个选择,上报柏林,或者隐匿不报。如果上报柏林,元首和海因里希司令不会让日本人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他们的决策或许可以拖延美国参战的时间。”   “那如果不上报呢?”   他的表情沉重起来,“那么一直摇摆不定的美国会立刻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身陷泥潭的德意志会腹背受敌。”   她看的出,他来到中国后的些许快乐和轻松,是由于他脱离了罪恶的纳粹集团核心,不需要再用非人的手段去攫取利益,但是他无法脱离的是他骨子里对祖国和故土的热爱。她才恍然明白,她是他口中的天使,一直以来拷问他的良心的并不是她,救赎他灵魂的也并非是她,因为他从来就不曾放弃过,灵魂深处的善良。   “我彷佛能看见元首所热衷的日耳曼尼亚,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尽管那个城市从来没有给过我温暖和归属,她虚伪,肮脏和堕落,但我仍试图拯救她,因为她是德意志,我的祖国。”   “佳尼特,我知道你热爱它,没有一个人不热爱自己的祖国。但是如今的德意志已经变成了为少数当权者服务的冰冷的战争机器,你的国土家园也变成了种族灭绝的屠杀场。”   “德意志像一艘巨舰,正在风头浪尖,但是他已经被凿的千疮百孔,只是元首视而不见。我只是无数次梦想,我是个飞行员,单纯的战斗,单纯的赴死,哪怕我捍卫的是一场错误的梦。”   门外楼梯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什么人已经快到了房间门口。   碧云的心脏跟着那脚步声加快了跳动,他的枪已经上膛,注视着她,或许她原本应该害怕,然而如今她什么都不畏惧了,不畏死,也不畏艰难的偷生,她只想跟他在一起,无论死生,“佳尼特,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并没有背叛你的祖国。你在试图拯救她,拯救这个世界,你是我的罗恩格林,我的天鹅骑士。”   “背叛始终是背叛,无论因何理由,”他闭上眼睛,眉头深锁,“我背负的十字架已经够多,看来这注定是我终生都要背负的命运。”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淡淡地说:“佳尼特,我爱你,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就算是下地狱也可以。”   他张开眼睛,蔚蓝的眼底有一种沉重的温柔,“再这样下去,德意志的男人要打光了,总不能让女人和孩子上战场。”   浦江饭店燃起了大火,那烈火燃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   2010年,上海,广场上,阳光明媚。   “小芸!小芸!”   “你知道了吧?这张照片的故事就是这样。现在你满意了吧?”女孩转身盯着他,她的眼睛已经湿润。   “他们死在一起?”他递给她一张纸巾。   “是的,他们死在一起,听我姥姥说,尸体都烧成了灰无法辨认。”   “那么那个男人呢?”   “他是战犯,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黑色的大眼睛边擦拭了一下,又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所以说,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OK 我的姨姥姥就这为了这个男人死了,我又是生在一个传统的家庭,家人都痛恨你们这些德国鬼子,一定不会允许让我跟你交往的。”   “我承认,你长的很高很帅,牵着你上街很有面子!但是我那个当历史系主任的姥姥和我的老妈,她们会吃了我!”女孩张牙舞爪的,彷佛要抓狂。   “小芸……”他蔚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清亮的黑眸,“其实,我想你看看这个。”男孩在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可女孩并没有看到他的这个举动,而是突然沉浸在幻想里,“也不知道姨姥姥她为之殉情的那个男人长的什么样子。听说,他貌似很英俊的。”   他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看……我也有一张这样类似的照片。”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这个分明就是我的姨姥姥年轻时候的照片啊!”   “小云,你听我说,我也来自一个传统的家族,我的家族非常尚武,我听爷爷说过,在二战的时候,家族里曾经出过一位将军,当然,我知道那场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伤害,我并不是宣扬武力,我想说的是……我在爷爷的箱子里发现了这张照片,上面是我爷爷的兄弟还有一个东方的女人,我很想知道这个美丽又神秘的东方女人是谁,也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我才来到了中国,来到了这里。”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女孩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对,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冒着被你当做一个国际流氓的危险,在大街上追着你跑到这里,就是因为你非常地像这个女人。”   “家人都说,我长的很像我的姨姥姥,那么说来,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她殉情而死的人了。天啊,他真的帅呆了,如果在今天他一定能当个明星。”   她黑色的眼睛和他蔚蓝的眼睛共同望向这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秋风萧瑟,摄影师抓拍到了如此一个生动自然的场景,那背景彷佛是电网密布的集中营,男人穿着笔挺的党卫军的黑色军装,他的金发在风中飘起,那么优雅而又孤傲地站立,女人则恋恋不舍地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腰,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伤心难过,那美丽清秀的脸上带着泪水,可能伏在他背上的她并不知道,他忧郁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他坚硬的心已经被这温柔的泪水融化。   “你知道,我刚刚开始学,这背面的一行子是什么意思?”   “这是德语, Speziell für die Leute, die ich liebe,Biyun, Du hast meine Seele erlst意思是献给我最爱的人——碧云,是你救赎了我的灵魂。”   “我……我想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哭。”女孩捂住嘴,这张照片让她莫名地激动,她已经哽咽地哭了出来。   “在爷爷的箱子里那本回忆录只有一半的故事,下面的一半,发生在中国,谢谢你终于让我完整的知道这个故事,你想知道前面发生了些什么么?”   “不!我不要听!为什么要给我看这张照片!我宁愿没有看见它,这么美好的爱情,被无情的摧毁,这太惨了!”   “我想我该感谢它,因为是它让我遇到了你!”男孩朝她微笑,替她轻轻擦拭掉脸颊上的晶莹的泪水。“你们中国人不是信命么?我的天使,我想,这就是宿命。”   广场上,几个孩子奔跑着赶着在地上啄食的鸽子,它们煽动着雪白的翅膀,成群结队地绕着圈飞翔到广场上空那蔚蓝色的天上,广场上耸立着一座巍峨的纪念碑,铭刻着,历史不会忘记——献给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逝去的灵魂。   结文的话:帝国魅色结文,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老读者们,老朋友们,在这里我就不一一点名了,你们伴随我走过了几年的时光,不少读者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看文,一直追到了毕业、工作、结婚……对于大家的支持我只能说感谢感谢还是感谢!本文将陆续推出几个番外,对大家所关心的情节和人物做一些交代。番外篇将以免费形式更新在正文之后,算是给大家辛苦追文的一点点补偿,还有大家关注的定制印刷,也将近期开始。 ━━━━━━━━━━━━━━━━━━━━━━━━━━━━━━━ 本文内容由【寒寒】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