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作者:程渊   文案:   传闻谢家小少爷自幼眼高于顶,清冷矜贵,从不屑让异性近他身侧半步。   直到某天,学校空降了个肤白貌美的小妖精。   这小妖精还是他十八年素未谋面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第一次,柳淼淼用马鞭挑起谢灼的下巴,红唇一勾:“喂,反正你将来也是要娶我的,不如现在就从了我吧。”   他目光凉薄,嘲讽地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没多久,谢灼便眼睁睁看着自己未婚妻上了隔壁班王八犊子的单车后座。   还他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那晚谢灼狠狠抽了三包烟。   放学后,他把柳淼淼堵在巷子口,声音冷冷的,散发着百年陈醋的味道:“你和那男的在一起,他能给你什么?”   柳淼淼说:“他骑车载我上学,给我买牛奶,还帮我写作业。”顿了顿,又补了句,“比誓死不从的某人好一百倍。”   谢灼盯着她看了三秒,然后俯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唇:“和那男的断了,老子把命都给你。”   拔带无情人渣小公举VS口嫌体直清冷小少爷   -校园+都市   -学校和娱乐圈背景均为架空   作者微博:程渊大魔王   标签:豪门世家 娱乐圈 甜文 校园   主角:柳淼淼,谢灼 ┃ 配角:一堆被虐的渣渣们 第一章   “快看,她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   “我妈妈说了,让我不要跟这种人玩!她妈以前勾引别人老公,她长大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她,一天到晚阴阴森森的,学校从来没人听过她开口说话。”   ……   “喂!你给我站住!”   一群七八岁的小男生把女孩子堵在巷子口,抬手将瓶子里混合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墨绿色的粘稠液体从她头顶淋下。   恶臭刺鼻,像死了好几天的老鼠和癞蛤.蟆一起打成的汁。   男生们恶作剧得逞,哈哈笑成一团。   小女孩脊背僵硬地站在原地,她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加瘦小,细细的胳膊仿佛一握就碎,肩膀单薄而瘦弱。   她一动不动,指甲用力抠紧了两侧书包的背带。   脏水顺着她的头发淌下来。   她死死盯着面前发笑的男孩子们,嘴唇紧咬。   “哎你看她还瞪我们!”   “了不起了不起,犟给谁看啊!”   小男生说着又要上前推她,拳头刚抬到半空,腿窝被身后的人踢中。男生猝不及防地趴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道歉。”刚刚踢人的男孩子声音冷冷的,带着点童音的稚气。   小女孩抬头望去,男孩子眉目斯文清秀,干净得就连白衬衫上都有股清新好闻的洗衣粉味儿。   他走过来把她往身后一拉,男孩子瘦瘦高高的,遮住了夏日浓烈投下的光线。   趴在地上的男生刚准备爬起来骂人,脑袋又被一脚踩了回去。男孩子居高临下,冷声重复了一遍:“道歉。”   男生们大多年纪小,又是吃软怕硬的主儿,一看带头的都被人踩在地上了,纷纷仓皇失措地跑没了影。   带头男生几番挣扎宣告失败,不一会儿便求饶道:“对、对不起!”   男孩子这才松了脚。   小男生匆忙从地上爬起,脸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抹,便撒丫子逃走了。   男孩子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递到满身都是脏水的小女孩面前:“给你。”   小女孩没接,攥着书包肩带瑟缩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警惕地看着他。   男孩子将纸巾放进女孩子衣服下摆的口袋,对她笑了笑说:“要是以后这些人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小女孩抿了抿唇,缓缓地,点了下头。   之后男孩子总是会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等她,陪她一起上学回家。有男孩子在的时候,学校里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直到某天,男孩子有些生气地找到她的课室,敲了敲玻璃窗。   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抬起头来,望过去。   男孩子趴在窗台边,皱眉问:“我听办公室的老师说,你要转学了。”   小女孩怔了怔,然后点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男孩子问。   小女孩抿着唇,没说话。   男孩子从背包翻出纸和笔,在上面写了什么,递进去给她。   便条纸里还包着一颗她最爱吃的巧克力。   男孩子说:“上面是我家电话,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女孩手里捏着纸条和她最爱吃的巧克力,看着趴在窗外的男孩子,眼瞳安安静静的,一点儿波纹都没有。   男孩子叹了口气,“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趁讲台上的老师转身去黑板写字,伸手进去挠了把小女孩的发顶,“都要走了,你也不跟我说句话。”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还是没说话,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上课铃响了,操场上的小学生踏着铃声噼里啪啦地往课室里冲。   “我要回去上课啦。”男孩子正转身,被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住。   “那个——”   男孩子滞住脚步回头,他不过七八岁,却已生得白净斯文,笑时清亮的黑眸一弯,像蕴着林间星光。   “你终于肯开口跟我说话啦?”   “你把手给我。”小女孩轻声说。   她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其实她的名字很好猜,三个水组成的。   “淼?”男孩子问。   小女孩点点头:“淼淼。”   男孩子趴在窗台边上,歪着脑袋懒洋洋地笑着跟她说:“那我的名字和你的挺配的,我叫——”   ……   枕边手机疯狂震动,将柳淼淼从梦里震醒。   阳光大喇喇地穿透纱窗,将整个屋子染成亮堂的金色。   柳淼淼被光线刺得眯了下眼,用手背遮住眼睛,唇角不爽地向下瞥着,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被无故吵醒的暴躁和不耐烦。   过了会,她重重吸了口气,拧眉掀开被子起身,光脚走到冰箱拿了瓶水,然后打开床头下面的柜子。   里面放着一板白色药片。   她用指甲粗鲁地把药片从银色锡纸里抠出来,就水咽下去。   将药片放回柜子的时候,柳淼淼想到了什么,将原本装药的抽屉推回去,手向下移,拉开了床头柜子最下面那一格。   抽屉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便条和空掉的巧克力包装纸。   时间很久了,纸条的边角已经泛了淡淡的黄。   而上面的那串电话号码,她也从来没有拨出去过。   柳淼淼盯着那张纸条发了会儿呆,努力回想梦里那个男孩的模样。可时间太久,她早已记不清楚。   他当时告诉她,他叫——   叫——什么来着?   柳淼淼早就忘掉了。   就像那个曾经保护过她的男孩子说的,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手机还在响,对方病毒式地把留言消息迅速轰炸到99+后,改为了语音视频。   柳淼淼摁了免提,从衣架取下骑装,挽起长发,脱掉睡裙开始换衣服。   “喂?”她声音冷淡而不耐烦,与那头男生热情奔放的情绪对比鲜明:   “淼淼!你猜我现在在哪?”   柳淼淼站在全身镜前扣骑装外套的扣子,面无表情:“猜不到。”   对方并没有被她的冷漠浇熄热情,“我在尖沙咀!”   她毫无兴致:“你去尖沙咀干吗?”   “我听伯父说你喜欢喝这边的丝袜奶茶,所以我六点钟就起床——”   柳淼淼没听完就把电话挂了,她并不喜欢一大早上喝丝袜奶茶,也不在意这位新上任刚满48小时零38分钟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6点钟起床跑到尖沙咀去买新鲜出炉的第一杯丝袜奶茶。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不乐意听见对方鸭子般在她耳边呱呱叫的声音。   她入眠非常困难,而他吵醒了她睡觉,这是不能饶恕的。   半小时后,别墅小区外停了辆风骚粉的法拉利,十八岁出头的青葱男生从驾驶座款款走出,黑裤白衬衫,领口系着一只同样风骚粉的领结,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手里还举着一杯冒着白烟的丝袜奶茶。   粉领结双手捧着丝袜奶茶,弓腰90度递过去邀功,哪知对方视若无睹,直接把他当作透明空气一样忽略了过去。   柳淼淼坐进车里,取出墨镜戴上,看了眼粉领结鼻梁上的眼镜,唇角略带讽刺地一勾:“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近视?”   “还穿白衬衫?你不是最喜欢粉色吗?”   粉领结还保持着弓腰递奶的姿势,有点尴尬:“这不都是因为——”   因为他听别人说,这位难搞的公主殿下最高纪录一个月换了九个男朋友,个个都是高高瘦瘦,斯文干净,喜欢穿白衬衫的款式。   流水的男朋友,铁打的白衬衫。   柳淼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不止要斯文干净白衬衫。”   粉领结一愣,“什么?”   “还得声音好听。”柳淼淼说。   粉领结自卖自夸:“我唱歌很好听的,听过的朋友都说好!”   柳淼淼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红唇衔住烟卷,点燃,轻轻汲了口,烟雾从花瓣似的唇片间逸出。   她笑得真诚:“那你要好好珍惜你朋友,他们都是好人。”   法拉利飞驰在前往马场的路上,柳淼淼手肘撑在车窗边,掌心托着脸颊,墨镜后的眸子半敛,整个人看起来有股子将醒未醒的慵懒。   新药的药效作用太大,她现在全靠尼古丁的刺激打发倦意。   柳淼淼出神地看着车窗外模糊成片的风景,粉领结在旁边专心开车,她回想自己找他当男朋友的原因——好像是在认识的某一个瞬间,他在阳光底下的侧脸,有点像梦里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孩子。   而她上一个维持了不到三天的男朋友,大概是因为有着同样喜欢穿白衬衫的品味。   上上一个男朋友,笑起来眸子弯着的弧度有点像。   她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有着某些不约而同的共同点,斯文干净,穿白衬衫,眉眼好看,声音好听。   但这也只能给她带来极短的新鲜感,比如面前的粉领结,阳光下的一秒惊艳后,柳淼淼体内的多巴胺在24小时内迅速分泌至顶峰然后急转直下。   很快熊熊燃烧的爱火消失殆尽,只剩下冷淡和不耐烦。   柳淼淼正思考这段脆弱的恋情还能维持几个小时,驾驶座那边擦碰到什么,汽车金属外壳刮出刺耳难听的声音。法拉利和保时捷来了遭亲密接触,稳稳当当地卡在马路正中央。   粉领结低声骂了句操,开门下车,暴躁地敲对方驾驶座的玻璃窗。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   其实是粉领结自己业务不熟拐弯忘了打转向灯。主要这车也不是他的,是他家老子新买的,他不过趁自家老子周末出差悄咪咪地把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想着载女朋友出去装个逼。   眼下刚跑了几小时就刮花了车壳,回去铁定要被家长臭骂一顿,心里就着急了。   司机回头,后座的人因为急刹车把咖啡洒了一身。   “实在抱歉,我下车和对方谈谈?”   “跟你没关系,是对方问题。”谢灼皱眉用纸巾擦着衣服裤子上的咖啡渍,问,“车里有备用的衣服吗?”   “车尾有套校服。”司机说。   “行吧。”   粉领结还在敲车窗,司机老刘是个好脾气的,正准备下车和对方说理,法拉利副驾驶那头车窗降了下来,里边坐着个小姑娘,鼻子高高的,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就是看着有点儿冷淡和不耐烦。   暴躁的粉领结一下子就被打回了乖巧的小绵羊,走到车窗旁点头哈腰听吩咐。   逆着光,女孩子摘下了墨镜,半张脸融化在金色阳光里,看不清细致的五官模样,只隐约见着她上挑的眼尾处有一颗很淡的泪痣。   谢灼眯了眯眼,阳光有些刺目。   “马赛要开始了,你快点。”柳淼淼皱眉对粉领结说,对他的不耐烦又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级别。   粉领结赶紧和对方司机道了歉,赔了双倍钱,上车咻的一下开走了。   粉领结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违规驾驶行为以及他暴躁的处理方式消耗掉了柳淼淼对这段恋情最后一点的耐性,接下来去马场的那段路上,柳淼淼半个字都没再跟他废话。   下了车,粉领结追在她屁股后面到了卫生间门口,嚎得撕心裂肺:“淼淼,淼淼!你听我解释——”   粉领结想拉她的手,被她异常厌恶地甩开。   甩完柳淼淼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在手背被他碰到的地方来回擦拭,仿佛刚刚触碰自己的是什么强力病毒。   “分手。”她连正眼都懒得看对方了,轻描淡写又轻车熟路地宣布了这段感情的终结。   粉领结登时坐在地上大哭蹬腿:“我不同意!”   柳淼淼指间夹着烟,慢悠悠地汲了一口,不留情面:“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得跟个两百斤的大狗子似的,丢不丢人。”   柳淼淼想离开,裤腿被粉领结拽住,“不准走!你要是不答应取消分手,我今天就坐在这里不起来了!”   “你——”她皱眉。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嗤。   冷淡的,轻蔑的,夹着一丝嘲讽。   少年倚在墙边目睹这一场分手大戏,食指勾着备用校服的袋子,饶有兴致地在半空中摇荡。   他漂亮的眸子一弯,懒洋洋地对赖在地上不肯挪屁股的大狗子说:   “麻烦你,借过。”   作者有话要说:   →_→大家不要被开头背景吓到,这真的是个苏爽甜宠文。   由于题材关系,文中部分地方名称是真实的,学校和娱乐圈背景均为虚构,名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循例求接档文《大魔王你今天翻车了吗》预收~作者专栏还有其他同系列预收文,都会在19年开,喜欢的小天使可以一起收藏一下,么么哒!   文案:   【高贵冷艳时尚圈魔头大佬VS身娇体软皮皮虾小可爱】   1.   人人都说时尚圈顶级杂志主编封彦,手段狠绝,不近人情,连身上的血都是凉的。   封彦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爱上谁。   更不曾想,他会栽在了个刚出校园门的黄毛丫头手里。   2.   乔伊早就听闻封彦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于是进公司那天,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夹,躬身90度,连声音都是抖的:“封、封先生你好,我是你新聘的私人助理……”   男人抬眸,窗外清澈天光落进他眼里:   “抖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3.   有回吵架,乔伊蹲在路边哭红了眼睛。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她跟前,车窗降下,露出男人英俊冷淡的侧脸:“上车。”   乔伊哼哼唧唧地别过头:“谁要上你的贼车。”   封彦下了车,径直将她抱进来,扣着她手腕将她压在椅背。   乔伊挣扎无果,气呼呼地瞪着他:“你不准亲我!”   男人的吻压下来,啄了啄她紧抿的唇,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听话,张嘴。” 第二章   第二次碰面,谢灼依然没看清对方长相。   女孩子毫无留恋地将裤腿从粉领结手里抽出,转身时干净利落,长长的马尾辫在空气中甩出一道绝情而犀利的弧度,马靴哒哒哒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唯一看见的,也就是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眼尾那颗娇媚冷淡的泪痣。   -   马场看台区。   卓一为蹑手蹑脚地走到裴子妤身后,捂住她眼睛:“猜猜我是谁!”   裴子妤被吓了一跳,“卓一为你好讨厌!”   卓一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束满天星,“生日快乐!”   裴子妤接过说:“谢谢。”她心思却不在花束上,朝卓一为身后张望,“那个……谢灼呢?”   “我约他了,他说会来。”卓一为琢磨着谢灼这人向来时间观念很强,很少有邀约迟到的时候,正打算掏出手机打个电话,看见谢灼从入口处上来。   还穿着一身校服。   “我去,你这也太爱学习了,暑假最后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穿起了校服。啧啧,学霸就是学霸。”卓一为揶揄道,“晚点了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一下。”谢灼说。   今天马场也不知是办什么比赛,看台区人满为患,他偏偏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加上路上莫名洒了自己一身咖啡,整个人心情都不是太爽快。   谢灼戏谑问:“你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大老远跑来香港,就是为了看马赛?”   卓一为还没开口,裴子妤以为谢灼不高兴了,着急接话道:“对不起啊,我听说你平时喜欢骑马,所以想叫你一起来……没想到今天马场临时要举办比赛。”   谢灼这才注意到裴子妤,他们和裴子妤在隔壁班,平时在学校偶尔会见上几面,倒算不上很熟。   卓一为怕裴子妤为难,打圆场道:“哪有,主意是我出的,子妤也是我约的。本来今天是休赛日,谁知道临时要办比赛。”卓一为用胳膊肘在身后顶了顶谢灼,压低声音说,“哎,今天是人家生日。”   谢灼看了卓一为一眼,对方正对他疯狂眨眼睛。他垂眸问裴子妤:“今天是你生日?”   裴子妤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嗯……之前有跟你说过的。”   谢灼对这事没什么印象,记忆中裴子妤说话总是不敢和他对视,声音细细弱弱的,要人费好大功夫才能听清,一直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   毕竟是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便顺口道:“祝你生日快乐。”   裴子妤很高兴:“谢谢你。”   裴子妤去了洗手间。卓一为趁裴子妤不在,屁股朝谢灼那边挪了挪,脸凑过去,“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   谢灼挑了挑眉。   卓一为接着说:“你不觉得子妤对你——”   谢灼耳朵里塞着耳麦,神情淡淡的,人群的嘈杂声混淆音乐传入耳蜗,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比赛准备开始,骑师牵马在一楼观众席前绕沙圈展示。   “我知道。”   “你知道的意思是——”   “但我对她没有别的想法。”谢灼说。   “噢耶!”卓一为激动地搓搓手,“那我可追了啊。”   “……随你。”   他们身后位置坐的一群人是资深赌客,屁股刚坐下便在讨论投注参赛马匹。卓一为听了个大概,扭头回来跟谢灼哔哔:“我听身后那群人说,原来今天这场比赛是香港一个很有名的珠宝巨子以他女儿名义办的慈善马赛,今天比赛的奖金会全数捐给慈善机构。”   谢灼对这些小道消息不怎么感兴趣,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在场内一名骑师身上。   是个身材很纤瘦的女孩子,盈盈一握的细胳膊细腰,贴身骑装将少女窈窕曲线勾勒,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纤长笔直的腿落入马靴中,挡风镜将巴掌大的脸遮掉了三分之二。   肤白唇红,光看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都有种勾人心魄的美。   马术是当今世上主要运动中唯一允许男女同场竞技的项目,但尽管如此,能获得参赛资格的骑师男女比例也是常年失衡的,速度赛马情况更是。   于是女孩子在一大票膀大腰圆身材高壮的男骑师中格外显眼。   卓一为也愣了下,“女骑师?”   身后看客议论纷纷,说女骑师其实就是举办今天这场慈善马赛的珠宝巨子的女儿。这珠宝巨子是出了名的宠女狂魔,一掷千金举办马赛,不过是为了博他女儿一笑。   早也有闻珠宝巨子女儿沉迷马术,但对赛事并无兴趣,今天突然决定参赛,所有人都感觉很意外。   女孩子抽签排在了四号闸门,她正给马戴眼罩和系马鞍。那匹是英国纯血马,足有17掌高,浑身毛发呈流水一样亮丽的枣红色,四蹄深黑,在国外曾经拿过许多大赛的奖项,几个月前刚以2000万的身价“嫁”到了香港。   英国纯血马无疑是世界短距离马赛中不可动摇的霸主,瞬间爆发力极强,极速时可达到75公里,但相对的,这种马神经系统高度敏锐灵活,通常脾气暴躁执拗,不好驾驭,为了维持赛马性情稳定,公马大多会进行阉割手术。   这匹身价2000万的马在英国有个很拉风的名字,叫“尼古拉斯”,来到香港后便改了名,变成了“柳公公”。   柳公公估计是听见解说员播报自己名字觉得太过丢脸,正扭屁股甩尾巴左右不肯进闸门。而女孩子鼻高唇薄,看上去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偏偏对马匹极有耐性。   柳淼淼伸手在柳公公肚子底下来回抚摸安抚,凑到它耳边说:“乖啊,跑完了奖励你一根胡萝卜。”   柳公公哼哼唧唧继续扭屁股,作为一匹战绩累累的英国纯血马,它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屈的灵魂,怎么可能会轻易折服在一根胡萝卜底下!   柳淼淼宠溺地笑了笑,又说:“十根?”   柳公公满意了,乖乖站定让柳淼淼上马入闸。   女孩子单手持缰,脚踩上短镫,轻盈地翻身上马。   直到开闸前,看客的议论声都没停止过。   今天参赛的不乏港圈内许多头马率很高的骑师,马彩是真金白银下注的,虽说上场的是主办方的亲女儿,但她实力怎么样谁也不好说。   卓一为来了点兴致,问谢灼:“你觉得今天哪匹是头马?”   大屏幕镜头恰好移到女孩子身上,她没用常规或是初学者必须的双手持缰,而是选择了单手持缰,说明她对自己的骑术有绝对自信。   藏在挡风镜后的眼睛平淡,冷静,分明凿着:恕我直言,你们就是个屁。   谢灼突然来了点兴致,下巴朝女孩子闸门所在的方向抬了抬,说:“就她吧。”   枪声令下,2000万的傲娇柳公公驮着冷艳美人率先冲出闸门,四只茁壮的黑蹄子在草地上风卷残云,速度直接快成了一道残影。   赛马经过,一楼看台区的地面轰轰隆隆像地震一样。   1000米短途不过几秒便结束,柳公公与美人首位冲过终点,现场买了柳公公这匹马的观众振臂欢呼,黑马爆冷跑出,赔率肥得流油。   女孩子从马背下来,摘下头盔,挽起的长发散开,瀑布般泄至腰际。她取掉脸上的挡风镜,容貌无遮无掩地出现在大屏幕里,大眼红唇高鼻梁,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   不过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子。她对着镜头很淡地笑了下,眸子礼貌性地微弯,眼尾处的泪痣勾人又娇媚。   谢灼听见解说员播报出了优胜骑师的名字。   柳淼淼。   淼淼。   -   晚上聚会的同学赶到了香港,在酒吧里跟裴子妤庆祝生日。   卓一为情绪很高:“大家想喝什么随便点,这是我爸新开的场子,账单都算我的!”   一大波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围在一起玩游戏起哄。   卓一为开了罐啤酒,谢灼没有喝酒的习惯,稍稍推开:“不了,你们喝吧。”   他点了杯可乐加冰,冰块在咖色的饮料里漂浮,细小的气泡像珍珠手链一样串串地往上冒,玻璃杯壁很快结了层冰凉水雾,酒吧内各色的灯光倒在里面,像颗融化的彩虹糖。   这里环境还算清雅,美酒音乐,装潢精致。   裴子妤见谢灼从出马场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主动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地方,要不我们先走吧?”   男生眉目生得很安静,肤色和五官有种欧洲人的冷淡深邃,指尖轻轻刮去玻璃杯外壁的水珠,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淡淡应道:“没有。”   隔壁包厢坐了一群社会青年,上来便要了几瓶威士忌,看衣着应该是经常出来玩的人,高声阔谈酒吧内哪些姑娘长得漂亮,哪些可以成为今晚的“猎物”。   中间胳膊有纹身的男人指了指吧台方向,笑眯了眼:“你看那妞,长得真漂亮!”   同伴也纷纷附和:“那屁股那腰,太正点了!”   “她好像一个人来的?”   “走,过去看看。”   谢灼抬眸,顺着他们刚才指的方向望过去,女孩子独自坐在吧台高脚椅上,指尖夹着一杯淡蓝色的鸡尾酒,轻轻摇晃着。   光色陆离,折射进女孩子平静无波的瞳仁里,宛如静止的彩虹。   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一滴沿着唇角淌下。她用指腹抹去,刺辣的酒精让她眯了眯眼睛,眼线将眼尾拉得细长向上翘着,末端缀着颗泪痣,像只勾人的小狐狸。   仿佛觉察到这边的目光,女孩子侧眸望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有几秒交接,像是在看他,又像染了醉意般失焦,漫无目的。   谢灼不觉抿了抿唇。   纹身男走到柳淼淼跟前,摘下腕上的劳力士钻表,“啪”地往她面前吧台一拍,“妹妹,哥哥请你喝杯酒呗。”   柳淼淼很轻地“呵”了一声,没接话,从烟盒夹了根烟,噙在唇瓣间。男人立马识相地掏出打火机点烟。   她汲了口,烟卷前端明亮烟火燃烧。白雾慢慢从红唇间逸出,她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笼在轻烟白雾中,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心动。   纹身男被香烟的味道撩得七荤八素,自以为美女不开口拒绝便是有机会了,主动凑上去,手搭在她肩上,“今晚我们——啊!”   纹身男一声痛叫。   柳淼淼将烟头摁在了他手背上。   她冲对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啊,今晚没心情。”   不远处少年看见这一幕,不觉勾起唇。   女孩子跳下高脚椅,转身离开酒吧,被她用烟蒂烫手的纹身男在原地恶狠狠爆了几句脏话,喊了一起来的同伴,嚷着要去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裴子妤察觉谢灼一直往吧台方向望,她看了眼,却没看见什么人,奇怪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谢灼沉默几秒,食指在台面轻轻叩了两下,而后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酒吧外。   走到街道拐角时,突然有个力道握住柳淼淼的胳膊,将她拉进了黑暗中。   少年高高瘦瘦的身影压下来。   柳淼淼皱眉,想把胳膊从对方手里抽出,黑暗中的人轻声开了口:“嘘,别出声。”   少年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嗓音压得很低,有种清润的冷感,像薄薄的冰片划开夏日热浪,清凉地落入人耳。   夜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月辉洒落在衣衫胸前的校徽和名字上。   柳淼淼抬手,指尖抚过那上面金线绣出的凸浮纹路。   花城附中。   谢灼。   记忆中梦里的少年与现实重叠。   那年也是这样的夏天,绿叶蝉鸣,风清意凉,七八岁的男孩子懒洋洋地趴在窗台边上,笑着对她说:   我的名字和你的挺配的,我叫——   谢灼。   柳淼淼有几秒失神,喃喃自语般地说:“是你啊……”   指腹还在他胸前衣衫轻抚,谢灼皱眉抓住她的手腕,眼神警示:“别乱摸。”   巷子口的嘈杂声逐渐逼近,是刚刚酒吧内那群来找茬的。   柳淼淼抬手攥住少年的衣领,将他颈脖向下拉,踮起脚尖,红唇凑上去,“你……会接吻吗?” 第三章   两人的唇悬在咫尺之隔处,停住。   女孩子唇间温热气息缠绕,染着醉人酒香和烟气,宛如致死的芬芳。   隔着月色,柳淼淼看见少年俊秀斯文的面容,微微错愕的眼,以及他烧红与皓白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耳根。   她唇边扬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坏得像个小妖精。   从后面看,两人就像在亲密接吻的恋人。   社会青年的脚步停留在巷子口:“里面那个是不是?”   “不是,一对狗男女罢了。”同伴答。   那群人脚步走远,柳淼淼松开攥住他衣领的手。谢灼看着她,眼里细碎微光闪烁不定,迟疑开口:   “你——”   “谢灼!”卓一为的声音从巷子外面遥遥传来。   柳淼淼安静和他对视:“有人喊你。”   谢灼朝巷子口的方向望了眼,再回头时,女孩子已经转身离开。   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巷子最深处。   -   回到家,柳淼淼脱了外套递给佣人,看见柳景诚从二楼下来。   低胸长腿水蛇腰的美女缠在他身上,一手捧着碗葡萄,摘下一颗喂进他嘴里。   柳景诚见柳淼淼一身骑装,问:“今天去马场了?”   柳淼淼在餐桌旁坐下,喝了口牛奶,好笑道:“您以我的名义举办的慈善马会,我能不去吗?”   父女俩晚餐在偏厅长桌面对而坐。柳景诚原本没想过柳淼淼真的会去,马术是唯一能够让柳淼淼感兴趣的东西,就是单纯想着举办个比赛让她高兴高兴。   他感动道:“阿爸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得多出去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   柳淼淼垂眸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了。”   水蛇腰美女坐在柳景诚隔壁,叉了一棵西蓝花喂进柳景诚嘴巴。   柳景诚笑眯眯道:“谢谢宝贝儿。”   柳淼淼抬眸看了水蛇腰一眼,眉心微拧,努力从记忆里搜索她的名字:“你是……露露?”   美女笑得花枝乱颤:“我是咪咪啦。”   柳淼淼点头:“哦。”   柳淼淼对柳景诚说:“下个月妈妈十周年忌日,我想去看看她。”   柳景诚嘴里嚼东西的速度放慢了点,问:“需要我陪你去么?”   说这话同时水蛇腰又给他喂了颗小番茄。   柳淼淼:“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   柳景诚说:“帮我向薇薇问声好。”   “嗯,知道了。”柳淼淼应着。   晚点柳景诚还有个局,陪柳淼淼吃完晚餐,水蛇腰拿来领带帮柳景诚系。柳淼淼转身朝楼上走,踏上第一格台阶时又顿住,转过身:   “阿爸,我想回学校。”   柳景诚一愣,“你现在的情况……”   “我会按时吃药的。”柳淼淼说,“我要去花城附中。”   柳景诚才意识到自己女儿已经休学在家足足一年了,相比同龄十六七岁总是在阳光底下说说笑笑的年轻女孩子,她身上总是少了股生气。   柳景诚叹了口气说:“也好吧。以前你妈在花城有个很好的闺蜜,回头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去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人照顾你。”   柳淼淼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回到卧室,柳淼淼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想起今天巷子里那个清秀干净的少年。   已经十年了啊。   手机消息震了震,柳景诚把花城那位朋友的联系号码给她发了过来。   柳淼淼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总觉得这数字的排列组合莫名眼熟。   顿了顿,柳淼淼从床上跳起来,拉开床头柜子最下的那格抽屉,泛黄的便签条上写着十年前男孩子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一对比,两串数字一模一样。   柳淼淼:“……”   -   “哎,期末考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一又是谢灼。”   “天哪他好厉害,总分和单科第一全是他霸榜的!”   “就是啊,长得又帅成绩又好,我也好想和他同班啊!”   “你不要做梦啦,重点班最后一名成绩都比我们班第一名高,你连重点班屁股尾巴的毛都摸不到诶。”   “你要死啦,这么说我!”   ……   柳淼淼跟在一班班主任岑香香身后穿过外面走廊,期末考成绩放榜,一大波学生围在成绩单前沸沸扬扬地讨论。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柳淼淼下意识望过去,少年的名字高挂在红榜的榜首,成为众学生热烈议论的中心。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喊班长过来带你去领新书。”岑香香说。   柳淼淼目光从成绩榜上收回来,没应岑香香的话,安静往走廊旁角落一站,与那群沸沸扬扬的学生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岑香香张了张口,原本还想说什么,想起对方家长的嘱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班内。   清澈天光从窗棂泻进来,少年眉目安静,漆黑的眼凝在桌面习题册,一边笔尖流畅如水地解着数学题,一边还能分出心思对人朝思暮想。   耳朵里扣着耳麦,旁边大组前后桌女生吵吵嚷嚷的讨论声混杂着Michael Jackson的摇滚电音倒进耳蜗。   冯晓璐扭头问周晴:“你听说了吗?我们班有个新转学过来的女生!”   “我、我、我……”周晴有些结巴,话还没说完,被旁边陈瑶接了过去,“你问她做什么呀,等她说完太阳都下山了!”   冯晓璐哈哈笑:“也是哦!”   周晴脸一烫,低下头不吭声了。   冯晓璐继续道:“我可听说了,新同学入学考试成绩才300多分,天哪,300分!期末考我们班倒数第一也至少600好吗?”   陈瑶嗤了声,“300分又怎么样。我听说新同学家里超有钱,我们学校去年不是在准备新校区建设的事嘛,一直没动工,就是地皮那块谈了一年都没谈拢。结果新同学爸爸亲自出面,没几天就谈妥了,还给我们学校捐了一栋多媒体大楼和体育馆,她当然想去哪个班就去哪个班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邓波坐在谢灼后座,也听说了这事儿,用笔盖戳了下谢灼后背:“你听说没,咱们班有个新来的转学生,听说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卓一为撑着脑袋,一手转笔,打趣道:“你别问谢灼了,他的魂掉在香港回不来了。”   邓波没参与他们香港聚会,听不懂卓一为的意思。卓一为勾过邓波的脖子,悄咪咪地说:“我告诉你啊,那晚谢灼在酒吧追在一个姑娘身后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后来那姑娘走了,他还傻逼逼地站在路口望着人家离去的方向——”   “那情深深雨蒙蒙的小眼神,连路边的石头都要被感动开花了。”   邓波意味深长地:“哦~~~~~”   谢灼正准备回头把五三拍在卓一为脸上,岑香香走进来敲了敲课室门,清了嗓音道:“安静,准备早读。”   乌泱泱围在一起说八卦的学生顿时作鸟兽散,回到座位化身乖宝宝。   “班长出来一下。”岑香香说。   谢灼放下笔,起身出去了。   “是这样,我们班有个新转学过来的同学,待会你带她去教导处领一下书,熟悉一下学校环境。”   “另外新同学高二的时候休学了一年,学习可能有点跟不上,你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平时多帮助一下她。”   “还有就是……”   岑香香那头还在叮嘱,谢灼却顿住了脚步。   女孩子站在走廊尽头,半个身子趴在围栏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校服衬衫扎进宝蓝色的百褶裙中,裙摆短得风一吹便扬起,小腿白皙纤长,帆布鞋外的一截脚踝纤瘦骨感,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精致少女。   听见脚步声,女孩子回过头,迎着光微微眯起眼,眼瞳淡得像块清透的琉璃,鼻高唇薄,一副标准没良心的倔相。   岑香香还赶着去开会,早读铃响了,原本稀稀疏疏在外面游荡的学生回到课室,一时走廊只剩下他们二人,耳边是课室学生整齐而清朗的读书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面对面站了半会,柳淼淼还维持着趴在围栏边上的姿势,歪着脑袋懒洋洋地对他笑:“见到我是不是特别高兴?”   谢灼静静看着面前女孩子,清黑的眸子里染了点薄光。半晌,他迈步越过她朝前:“走了,带你去领书。”   柳淼淼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好呀。”   十年不见,当年的男孩子长成了清隽的少年,骨架子已有了初成年的成熟俊挺,肩膀很宽,腿很长,迈一步等于她两步。   衬衫衣领没有一般男生的邋遢随意,而是整齐洁净地立好,熨帖没有一丝褶皱。露在衣领外的一截颈脖流畅白皙,发角干净。   走近了,还能隐约闻见他衣衫上洗衣粉混合着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美好得像童话故事里,那些没有任何阴暗面的,阳光干净的少年。   柳淼淼跟在他身后思绪一时飘远,没察觉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脚步。自己没刹住车,笔直地撞进他的背肌里。   薄荷叶的香味儿猝不及防地闯入鼻腔。   柳淼淼揉了揉撞痛的鼻子,抬头碰上对方略微幽深的眸光。他垂下眸,漂亮的丹凤眼有一弯内勾外翘的狭长弧度,睫毛是喷薄而出的长,眼睑下方都投了一层细碎绒黑的影。   好看得让大部分小姑娘都自惭形秽。   “走路看路。”谢灼说。   “噢。”   教导室的老师不在,门没锁,谢灼开了柜子给柳淼淼找新书,头也不抬地问:“你以前的课本呢?”   “烧了。”柳淼淼言简意赅。   谢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本一本将各科课本捡好摞放到一旁。   “你入学考试成绩——”   谢灼回头,见柳淼淼正伸手去够柜子最上方那本化学选修4,架子的书没放好,被她一抽,竟噼里啪啦一大堆砸了下来。   柳淼淼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挡在自己发顶。   书架掉落的课本一本一本地砸在了少年的手背上。   柳淼淼愣了愣,看见他被书角砸红的手背。   谢灼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摞好,整齐放回架子上,然后像撸家里小猫似地,轻轻挠了挠她头顶发丝:   “小心点儿。” 第四章   经过洗手间门口,柳淼淼说:“你先回去吧,我去趟厕所。”   谢灼帮她抱着那一大摞书,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柳淼淼站在水台前把背包顺下来,从里面拿出一板银色的药,指甲抠出一片,就水咽下去。   回到课室早读还没结束,早上一二节化学连堂,老师姓熊名国栋,因为是年级主任兼化学老师,又被学生称为熊化肥。   熊化肥手里提着卷成一根长棍的课本和试卷走进来,气势汹汹:“你们班早读就这点声音?!蚊子都比你们叫得大声!早上没吃早饭是不是?!”   全班同学的朗读声顿时高了一个度。   卓一为把课本和练习册全摞到桌面,人藏在小山高的书本后面吃车仔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靠,熊化肥一大早上吃炸.药了?”   邓波趁熊化肥望过来前眼疾手快地把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我猜肯定是期末考我们班化学平均分没二班高,老熊就炸了。”   柳淼淼进课室的时候,熊化肥正抄起黑板擦不偏不倚地砸中偷吃小笼包的邓波,并伴随雷霆万钧的痛斥:   “早读期间不准吃早餐!”   邓波吓得手一抖,小笼包啪嗒掉在裤子上滚了一圈油,满头粉笔灰。   邓波:“……”   卓一为被嘴里面条呛到,趴在桌子上极力忍笑。   熊化肥让柳淼淼做个自我介绍。新同学走上讲台,底下乌压压的脑袋从课本里抬头,神情茫然困倦,混合着隔壁班同样像没吃早饭一样的朗读声,显然暑假综合征还没过去。   柳淼淼用粉笔在黑板写了自己名字,也没再多说半个字,安安静静在讲台上站了半分钟,和全班五十多个同学大眼瞪着小眼,最后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男生吹了声口哨,然后全班开始起哄。   “安静!安静!准备上课!”熊化肥指了指谢灼旁边的空位,“你们班主任让你坐那里。”   柳淼淼走到课桌前,把书包挂在课桌旁的铁钩,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谢灼闻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儿。   卓一为坐在柳淼淼后面,脑袋趴在桌子上往前凑了凑,非常自来熟地说:“你好啊新同学,我叫卓一为。”   柳淼淼没回头,半敛着眸子,看起来倦意很浓。   “我叫柳淼淼。”她说。   邓波好奇问:“听说你入学考试成绩300多分是真的吗?”   柳淼淼:“假的。”   邓波:“我就说怎么可能——”   柳淼淼:“只考了200多分。”   邓波:“……”   话题就此死亡。   柳淼淼单手撑着脸颊,眸子越敛越沉,随时都可能会睡过去。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女孩子肤色白得恍如透明质感,浅浅的,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谢灼侧眸问她:“不舒服?”   “没有。”   “刚刚你在洗手间吃的是什么?”   柳淼淼顿了顿,道:“普通维他命罢了。”   谢灼挑了挑眉,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聊够了没有!聊够了没有!”熊化肥愤然将课本往桌上一拍,全班同学吓得虎躯一震,寂静如死,而与此同时,柳淼淼同学极力撑着脸颊的手一松,脑袋咚一下栽在桌面。   彻底睡过去了。   “这次我们班期末考化学平均分,竟然比二班低了3分!3分!太离谱了!”熊化肥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熊掌大力拍着讲台桌面,“你们这届学生,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众同学安静如鸡,垂头丧气,默默承受着熊化肥的严厉批评。   “这次的题目很难吗?一点都不难!”熊化肥痛心训斥道,“期末考试卷其实就是11年的高考真题!一个字都没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们平时在下面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高考题!”   卓一为低声吐槽:“我就说为什么那么难。居然拿11年的考题,那年全省平均分历史最低……”   邓波面无表情:“我觉得老熊是忘记了我们还只是刚刚从高二升上来的孩子。”   熊化肥悲从中来:“谢灼同学,拿了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拉高了我们班多少平均分,那些拖后腿的,我希望你们今晚回去能好好反思总结一下!”   卓一为卧槽:“谢灼你变态吧,你一定在补习班偷偷做过一遍真题是不是?”   “没做过。”谢灼手里转着笔,淡道,“但也感觉没什么难度。”   卓一为:“……”   哦,他想起来了,一般人理综三小时都赶急赶忙做到最后一分钟收卷,这人每次都还能空出时间提前交卷的。   卓一为当场就想跟谢灼友尽。   “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看看!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熊化肥敲着黑板上那片用红色粉笔写的,占据了大幅墙角的倒数计时。   300天。   黑板最顶上还拉着一条红色横幅——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熊化肥打开课本:“拿出你们的化学必修1,我们今天开始第一轮复习!”   此时已经开始上课十分钟,在熊化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震撼训斥下,柳淼淼依然八风不动地趴在桌面呼呼大睡。   谢灼很轻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鞋:“喂。”   柳淼淼没动都没动。   睡得像入了土的文物一样。   这让挂在她头顶正前方的那条横幅标语情何以堪。   谢灼:“……”   后桌的卓一为和邓波也纷纷投来如同看革命烈士一样崇拜的目光。   在熊化肥的课上大张旗鼓睡觉,无异等同于在这只大黑熊的屁股上拔毛并且捅他菊花一样找死。   熊化肥显然也发现了倒头大睡的柳淼淼,又粗又黑的眉毛抬了抬,翻开手里的学生名册,一眼就瞄到了她的学号:“55号柳淼淼同学,请你站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实验3-4,铝片放入氢氧化钠溶液中,会看到什么现象?”   全班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   在众人注视下,柳淼淼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先对上的是少年侧头望来的视线,他很淡地皱着眉。   熊化肥眉毛掀上了天灵盖:“柳淼淼同学,请你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柳淼淼站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新药的药效太强了,一吃起码得睡上一天。   她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的人生好迷茫”,原地懵逼三秒后,她从抽屉掏出一本物理书,翻开,认真研究了一分钟,诚心诚意地发问:   “你刚刚说哪道物理题?你再说一次?”   熊化肥:“……”   他老熊在花城附中带高三重点班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嚣张的学生!   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叫再说一次?啊?这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吗?是吗?!   上化学课翻开物理课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化学书的感受!   熊化肥横眉立目正准备螺旋爆炸,柳淼淼在心里想着这老师是打算把她红烧还是清蒸,还是会煎皮拆骨今晚拎回家打火锅的时候,旁边男生压得很低的声音清清淡淡地飘过来:   “将点燃的木条放在试管口,会产生淡蓝色火焰。”   柳淼淼怔了怔,他清淡的眉目望着她:“照说。”   “哦。”柳淼淼扭头对熊化肥把谢灼告诉她的答案复述了一遍。   熊化肥气还没消,拧眉道:“坐下吧,今晚回去把这道实验题连同化学方程式抄10遍明天交上来。”   柳淼淼还在面无表情地翻着自己手里的物理书,寻找刚才那道实验题的出处。谢灼侧身在她手边那摞崭新的课本里找了找,抽出压在最下面的一本给她。   “这本才是化学必修1。”   柳淼淼接过,慵懒地对他笑了笑,唇角只有弧度,没有温度,说不上谢意,礼貌冰冷得像个摆设。   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谢灼微微蹙眉,然后柳淼淼又一头栽进了书里。   熊化肥还在点学号抽人回答问题,抽中了一个叫周晴的女生。女孩子是个短发蘑菇头,身材瘦小,说话有点结巴,回答问题时班上有几个顽皮的男生一直在笑。   周晴支支吾吾的,整张脸都憋红了。   柳淼淼看了她一眼,听见那些暗地里的嘲笑声,忽然觉得很烦躁。她从书包拿出校服外套蒙在头上,把阳光和声音一齐隔绝在外,彻底睡过去了。   柳淼淼一觉睡到了中午午休,屁股都没挪一下。   经此一役,熊化肥直接把她划进了问题学生一栏,堪称花城附中建校百年来重点班的第一污点,下课前恶狠狠地瞪了蒙头大睡的柳淼淼一眼后愤然拂袖离去。   早上三四节是岑香香的课,岑香香还惦记着柳景诚在柳淼淼转学过来前的千叮万嘱,自然也没敢叫醒她。   柳淼淼再次醒来时班上空无一人,正午的阳光被窗帘撕裂成千丝万缕的金线,落在课室五十几张木质桌椅上。   上面堆满了各种练习题和试卷,红黑交织的笔记密密麻麻。   学生都跑到饭堂吃饭去了,操场男生们传球上篮的声音阵阵传来。高三课业紧,早上7点上课到晚修9点离校,体育课大多被各科老师瓜分讲课,也就剩下中午这一点娱乐时间。   柳淼淼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打算喝点儿水,摇了摇杯子,空了。她起身出去打水,撞上门外进来的周晴。   周晴手里的饭盒和她的水瓶一起哐当掉地。周晴赶忙捡起给她,紧张道:“对、对、对不起……”   柳淼淼垂眸看见周晴脚上那双发黄裂开的回力球鞋,记起她就是早上那个被点起来回答问题说话结巴的女生。   她接过水瓶,视线从她身上平淡地移开:“没事。”   柳淼淼装完水回到自己座位,班上同学零零星星回来了几个,有的在做题,有的拿出枕头准备午睡。   隔壁班某位戴红色发卡的女生趴在门口左顾右盼好一会儿,趁别人不注意,猫腰溜到谢灼座位,抬头看见柳淼淼,羞涩问:“请问这是谢灼的位子吗?”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红发卡很激动,往柳淼淼怀里塞了一盒冰冰凉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语速飞快:“你可以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柳淼淼:“……”   没等柳淼淼答应,红发卡咻的一声溜走了。   柳淼淼低头一看,是盒巧克力。   今天8月17号,七夕。   她顿时明了。   谢灼吃完饭和卓一为邓波他们去打了场球。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球场上身姿矫健地运球上篮,每一下动作都能引起场边大波女生的激动尖叫。少年身材清瘦挺拔,肤色很白,额间染了层细细的薄汗,阳光一照,像铺了层莹润金粉一样。   鼻子跟模特儿似的又直又挺,发丝被汗水濡湿成一簇一簇,微乱,淡色薄唇自然抿着。   柳淼淼坐在窗边,隔着二楼窗户望过去,看见谢灼独自带球绕开对方防护,抬手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姿势干脆利落,神态淡然,装了个100分满分的逼。   男生回到课室时身上混合着夏日热浪的气息还未散去,胸腔气息微微起伏,拎起领口随意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余光看见女孩子沿着桌面推来的一大盒巧克力。   德芙的。   还是七夕专款心形的那种。   谢灼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   “隔壁班有个女生送你的。”柳淼淼说,“不知道叫什么,头上夹着一个红色发卡。”   谢灼没接,落在课桌的指尖轻轻叩了两下,声线清润干净:“你是不是没去吃午饭?”顿了顿,又问,“你现在还爱吃巧克力吗?”   两人之间有几秒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静,而后柳淼淼点了点头:“爱吃。”   谢灼反手将巧克力推回她面前:“那你帮我吃掉吧。” 第五章   其实柳淼淼一直很好奇,谢灼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   虽然她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但他一定是认出来了。   吧唧吧唧把巧克力吃完后,柳淼淼重新趴回桌面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下山了。   高三晚上还要留校上晚自习,但柳景诚之前和学校老师打过招呼,如果柳淼淼不想上,她可以不上。   而谢灼每周有三天晚上要回家练琴,那几天也不留校晚修,所以两人是一块出校门的。   前脚刚出学校门口,柳淼淼点了根烟,后脚就被人从唇间抢走,扔到地上踩灭。   谢灼跨坐在自行车上,单脚落地,黑色AJ下是她那根惨遭踏扁灭顶的香烟。   他皱眉:“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坏毛病?”   柳淼淼将唇间一缕烟雾徐徐吹在他脸上,笑了:“你不知道的时候。”   谢灼抬手挥散烟气,他并不怎么喜欢烟味。   夏天日照时间长,六点半的样子,天边余晖还未散尽,夕阳像少女脸上的红晕,潜藏在云层背后,层层晕染开来的,大片大片的瑰红。   校外那条林荫小路很安静,两道香樟树高大繁茂,绿叶盛住红光,斑驳的光色落在少年纯白衬衫上。   他骑的很慢,几乎和她的步速一样,自行车链条慢悠悠地拖着轮子转动,压过地面一片已经枯掉的树叶,咔嚓一声很轻的脆响。   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一臂之遥,安安静静,各走各的。   女孩子背着双肩包,睡足一整天后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沿路闲得慌,脚尖还踢着一颗小石子玩。   走到十字路口,对面人行道斑马线转为红灯禁止,眼看她还垂着脑袋继续往前走,谢灼拉了她胳膊一把:“看路,红灯。”   面前一辆小轿车飞快地窜过去了。   柳淼淼有点不自然地将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低声咕哝:“看见了,我又不是瞎子。”   谢灼:“……”   等红灯间隙,谢灼问:“你走哪边?”   柳淼淼想了想说:“大概左边?”   绿灯了,柳淼淼抬腿拐了右边方向。   谢灼:“……”   敢情这人方向感十年如一日的不好。   谢灼和柳淼淼同时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谢灼挑了挑眉:“你住这里?”   柳淼淼说:“是啊。”   谢灼刷了门禁卡进去,柳淼淼跟在他后面。   两人又同时走进了同一栋楼的同一个电梯里。   谢灼看她的眼神愈发奇怪,他按了楼层,转头问她:“你住哪一层?”   柳淼淼说:“和你同层。”   谢灼:“……”   “27层到了——”   机械公式化的女声响起,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这里是一层两户的设计,谢灼还在想隔壁那户人家分明是对年轻夫妻,柳淼淼到底该住哪。前脚刚出电梯口,左侧自家大门便应声而开,气质不俗的女人风一样迎了出来。   “妈……”谢灼尾音还哽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亲妈视若无睹地绕过他,大力抱住了身后的女孩子。   白曼激动落泪:“淼淼!我的淼淼啊!白阿姨可算见到你了!”   谢灼:“……”   柳淼淼:“……”   被熊抱住的柳淼淼一直从尾椎僵硬到了脊梁骨,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挣开这位热情得有点过了头的漂亮女人,想表示友好地笑一下,但没笑出来,不上不下地扯了扯唇角,很不自然地说:“……白阿姨好。”   问好问得十分勉强,她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能不能别靠我那么近。   白曼激动地握着柳淼淼的双手,仿佛找到了自己丢失十七年的亲生女儿一样热泪盈眶:“好好好,赶紧进屋吧!”   白曼牵着柳淼淼的手进了屋,砰地把门关上了。   被遗忘在门外的谢灼:“……”   谢灼抬手摁门铃。   女人的声音再次从里面响起:“谁啊?”   谢灼嗓音有点儿艰涩:“……妈,我还在外面。”   白曼再次打开门,终于发现了被自己落在外面的亲生儿子:“灼灼回来啦?哎呀怎么那么巧呀,俩孩子一起回来了。”   谢灼:“……”   二十年前白曼是娱乐圈里红透半边天的天后级别女明星,事业巅峰嫁给谢建贤后便宣布息影,专心在家相夫教子。二十年过去,女人美貌不减,更添成熟风韵。   谢建贤炒好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餐桌旁的柳淼淼,眼里是和白曼同一个重量级别的惊喜:“哎呀这孩子,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曼情绪还没平复下来,哭唧唧地说:“可不是吗,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薇薇的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白曼的眼里充满着老母亲的慈爱:“都还是头一回见呢。”   谢灼打断他们对话,迟疑道:“等一下,你们——”   “我和淼淼妈妈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好朋友。”忆起往事,白曼颇为感叹,“想当初我们还没嫁人前就说好了,将来我们要是生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做亲家。”   谢灼:“……”   柳淼淼:“……”   白曼忽然想起什么,边给柳淼淼夹菜边问:“对了,薇薇现在过得怎么样?自从薇薇结婚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她也跟你一起回花城了吗?”   柳淼淼顿了顿,垂眸看着碗里白曼夹给自己的那块炒黄瓜,很平静地说:“她死了。”   白曼:“……”   谢灼:“……”   谢建贤:“……”   空气突然凝滞。   她说这话时神情太过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我妈出去买了个菜。   白曼眼泪如同山洪决堤一样淌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柳淼淼说:“骑马的时候马匹突然失控,她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马压到,头颅骨折死的。”   白曼哭得更大声了。   谢灼侧眸看了眼女孩子,她皮肤薄薄的,灯光底下有种蝉翼一样透明的质感,浓密眼睫半垂下来,遮住了具体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除了她落在百褶裙上,悄然收紧的指尖。   谢灼收回视线,夹了块鸡肉到她碗里:“先吃饭吧。”   柳淼淼小时候曾在花城生活过一段时间,移居香港后这边的房产都变卖了,这次转学回来,柳景诚给她新买了套房子,但装修还得一阵子功夫,所以这段时间都暂居在谢家。   吃完晚饭,谢建贤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曼回房休息,柳淼淼有夜跑习惯,换了衣服便出去了。   柳淼淼沿着江岸一口气跑了四公里后趴在石栏边上休息。花城这边夏天很闷热,夜风像热浪一样袭到脸上,人就跟躺在蒸笼里大火香蒸的包子似的。   柳淼淼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罐冰镇可乐,坐在江边石椅乘凉。   拉开易拉环,白泡汩汩冒出,冰凉的饮料沿着喉管一路滑进胃里,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   柳淼淼边喝可乐边悠闲地吹风,这一带是繁华的商业中心,夜晚灯火璀璨如辉,照得整一条江岸都犹如星光熠熠的童话世界。   广场人群川流,巨大的LED屏幕频繁切播着各式各样的商业广告。   柳淼淼抬手将喝空的可乐罐投进旁边的垃圾桶,正打算起身折返,无意间看见了广场上方大屏幕最新播放的广告——   清俊的少年自一大堆粉红泡泡的簇拥中走出,手里举着一杯同样粉嫩的草莓味酸奶,喝了一口,甜美地笑出一口大白牙来,念出了不知道哪个沙雕创意给他写的广告词:   “XX牌草莓味酸奶,每天喝一口,健康快乐每一天。”   最后少年还对着镜头阳光灿烂地比了个心:“我是谢灼,是你的草莓味小甜甜。”   柳淼淼:“……”   柳淼淼沉默三秒,爆发出了杀猪般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草莓味谢甜甜今天C位出道   谢甜甜:那不是我,大家就当无事发生。 第六章   作为一个标准的富二代+星二代,谢灼打小就继承了他妈白曼精致的五官和艺术领域上的出色天赋,白曼对此也非常满意,谢天谢地谢灼没继承到他爸毫无美感的国字脸和难听的破锣嗓子。   白曼结婚后一直处于息影状态,平时闲得无聊偶尔也会接一些广告代言,帮朋友公司做做宣传什么的。   就在上个月风和日丽的一天,某十年之交的朋友找到白曼,希望她出山给自家产品做个代言,天真单纯的白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合同签了,定金打了,去到拍摄现场白曼才发现自己被坑了,对方要她代言的竟然是一杯充满粉红泡泡少女心的草莓味酸奶!   这和她成熟美丽温婉大方的人设实在太过不符,白曼当场就打算撕合同走人,结果朋友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求她帮最后一次忙,白曼不好拒绝,可自己这把年龄也确实不适合再拍这种受众定位十七岁小姑娘的广告。   白曼思来想去,眸子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儿砸谢灼身上。   俗话说得好,亲儿子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谢灼大概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以草莓味小甜甜的身份C位出道,在广告界一炮而红。   柳淼淼跑完步回到谢家,草莓味小甜甜正在给钢琴调音。   少年指尖敲击在黑白琴键上,他的手生得比许多女生还要好看,颀长分明,指骨每一寸的衔接自然流畅,甲面底处有一段纹路清晰的月牙白。   一看就是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   余光感觉门口有人进来,谢灼弹琴的手停下。   女孩子正抱手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谢灼看了看手机时间。   十点半。   谢灼:“这么晚?”   柳淼淼拿了杯子去接水,反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谢灼说:“在给钢琴调音。”   “哦~”柳淼淼故意将尾音拉得不明所以的长,她喝了口水,舌尖舔掉唇上的水珠,笑得娇媚,“我还以为你是在等我呢。”   谢灼:“……”   谢灼耳朵红了。   她眼里的笑意变得更加放肆。   谢灼皱眉,看起来有点像兔子被撸了把耳朵后的恼羞成怒,转头过去弹他的琴,不再理会她。   清澈的琴声在客厅安静回响。柳淼淼倚在墙边听完这一段,少年挺拔身姿坐在钢琴前,弹琴时的模样很专注。   待他指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想了下,开口:“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谢灼保持着弹琴的姿势没动:“你问。”   “你……”柳淼淼心头有点很莫名的情绪涌上来,说不清那是什么,“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在香港的时候?”   谢灼顿了顿,说:“你的声音。”   “声音?”   “对。”   他从小就有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听觉,只要他听过的声音便不会忘记。哪怕十年,抑或更长的时间。   柳淼淼默了会,心头那种莫名的情绪加深,她感到烦躁想要逃避。   她站直了往浴室走,“我去洗澡了。”   -   洗完澡,柳淼淼想起自己书包还放在客厅,拿完书包折返回去时经过房间门口,雕花木门半掩着,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里渗出来。   少年伏在书桌前写着数学卷子,侧面对着她,下颌线条流畅,鼻子很挺,前额碎发软软地扫下来,眸光半垂。   房间很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很轻的沙沙声。   门口投进来一道纤长影子,谢灼笔尖顿了顿,抬眸看见抱着书包站在门口的女孩子,有点意外:   “怎么了?”   柳淼淼静了几秒,眸子一垂,有点委屈:“我不记得今天老师让我抄哪道题了。”   女孩子刚洗完澡,穿着身鹅黄色及膝睡裙,领口不松不紧地挂在纤细锁骨中间,颈脖纤长白皙,长发用蝴蝶结发带束在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巴掌脸。   嘴唇红嘟嘟的,丰润饱满,像三月的樱桃。   谢灼食指不觉捏了捏笔杆,说:“你把课本拿过来。”   “噢。”   柳淼淼抱着书包蹬蹬蹬地跑过去,很自觉地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低头翻包里的课本。   她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像雨后清新的小雏菊。   柳淼淼把化学课本翻出来,捧到他面前,乖巧得像个给大人上交糖果的小孩子。   谢灼翻到今天上课那一页,用黑笔帮她把被罚抄的题目圈起来,“是这道。”   柳淼淼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那道题目,点头:“噢。”   谢灼侧眸看她,又问:“你会做吗?”   柳淼淼很诚实:“不会。”   谢灼:“……”   柳淼淼眨巴着大眼睛:“要不你教教我?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她眼底有一层很浅的光晕轻轻漾动,眼型先内勾而后上挑,本身是美得很有攻击力的长相,眼尾那颗泪痣点缀却生生将她衬得柔软妩媚。   谢灼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不觉抿了抿唇。笔尖在课本空白处写下两条化学方程式,怕她不理解,又将需要了解的知识点在前面一一画出。   “这道算是基础的实验题,从前面课本就能找到答案。”谢灼说。   柳淼淼盯着两条方程式分析许久,拿了笔,在草稿纸有模有样地写出来,问他:“是这样么?”   柳淼淼对比了自己和他的,明明是同一条反应物和生成物的化学方程式,他年的字提笔走势干脆利落,怎么看怎么顺眼,而她的张牙舞爪,像是隔壁幼儿园三岁孩子的出品。   她居然破天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谢灼看了眼,说:“嗯,是这样。然后配平就可以了。”   “配平啊……”女孩子眉毛都拧到了一起,看起来很苦恼。   谢灼抿唇笑了下,列了条公式,柳淼淼完全看不懂,眉头拧得更深,学了一会儿就没耐性了,撅着嘴巴半倒在桌面上。   哎,好难。   谢灼用笔盖敲了下她的脑袋,嗓音微微严肃:“不准走神,看好。”   “噢。”柳淼淼又努力直起身,双手托着脸颊看他计算。   少年的侧颜专注安静,柔软的额发扫过直挺的鼻梁,淡色薄唇轻启。   怕她听不明白,于是每一道步骤都尽可能地讲解得很细,嗓音清润微沉,有点像夏天悄悄融化在味蕾的薄荷糖。   “把摩尔质量算出来之后……”谢灼抬眸,撞上女孩子的目光。她双手托着脸,像一朵小花一样直溜溜地盯着他看。   谢灼握笔的手顿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仿佛也随之停顿了一拍。柳淼淼歪了歪脑袋,笑得懒洋洋的,眼里带着媚意:“阿灼,你以前也这样教过别的女孩子吗?”   谢灼一愣,“什么?”   她指尖缠了一绺肩头的长发,随意绕着玩,漫不经心地问:“我是第一个吗?”   谢灼看着她,静静开口:“我没有教过其他女生。”   “那就好了,阿灼你只可以这样教我一个人,不可以再教别人。”柳淼淼笑盈盈地说。   女孩子生得太过明媚漂亮,灯光底下的唇如花瓣般鲜红,一翕一合,像诱人犯罪的源泉。   眼见少年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起红晕,她却摞了摞桌上的课本,悠然起身,显然是个劣迹斑斑撩完就跑的芳心纵火犯。   “我要回房间去了。”   女孩子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雕花木门啪地闭合。   谢灼坐在书桌前出了很久神。   草稿纸上还留有她写下的字迹,一个个化学符号张牙舞爪,毫无章法,像在他心里狠狠挠了一道,又毫不留情地走开。   他唇边很轻地扯了一下,又有些懊恼地回落。   明知道她没有良心。   -   柳淼淼做完那道实验题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她把笔收进笔袋,拉上拉链,然后去客厅接了杯水。   拉开抽屉,准备拿那板白色药片时犹豫了一下,又反手将抽屉推了回去。   她将杯里的水喝完,径直上床睡了觉。   没吃药的结果就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她都没能睡着。   柳淼淼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一个晚上,最后气呼呼地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起了床。   磨磨蹭蹭收拾好书包,洗漱完换好校服出门,也才五点多钟,天空泛着清浅的鱼肚白,月亮还有一轮模糊的影子挂在上面。   柳淼淼走在返校路上,睡眼惺忪,脾气烦躁,觉得自己真是披星戴月,感天动地,太他妈勤奋好学了。   学校附近有一条小吃街,时间还早,大多商铺铁闸还拉着,只零零碎碎开了几家包子店,柳淼淼对食物提不起胃口,就随手买了杯豆浆喝。   她叼着吸管往学校方向走,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有争吵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高个子女生把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堵在角落,冷言冷语地逼问:“作业呢?”   柳淼淼眯了眯眼,觉得那个娇小女生的背影有点眼熟,再走近点儿,看清了她脚上那双泛黄的回力球鞋。   同班同学,那个说话有点儿结巴的。   周晴瑟瑟抖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试卷递过去:“是、是、是这个……”   “你别说话了!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烦!”黎欣翻了翻卷子,语气不耐,“怎么只有一份?”   旁边林晓推了周晴一把,“我的呢?”   周晴缩了缩肩膀,害怕地说:“昨、昨、天作业太、太多了……没、没来、来得及……”   林晓冷笑:“逗我玩儿呢?昨天说好让你写两份的!”   “我、我、我今天、再、再给你补……”   “补?今天就要交了!”黎欣大声道。   周晴吓得一直往后退,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你躲什么!”黎欣皱眉,一把抢过她怀里的包,扔了出去。   背包在地上滚了一圈灰,里面课本、试卷、笔,散落一地,橡皮擦滚出好远,停撞在柳淼淼脚尖前。   柳淼淼咬了咬唇间的吸管,眉心很不耐地拧了起来,心头像有人纵了把火一样烦躁。   林晓掀开手里奶茶的盖子,对着周晴当头淋了下去。   瘦小的女孩子身体一颤,来不及躲开,直直地站在那里,咖色的液体从头淋到脚。   白色校服茶渍斑斑,睫毛细颤,挂着粘稠甜腻的奶茶。   女孩子眼睛红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砸。   柳淼淼看着这一幕,眸光忽然便沉了下去。   这让她想起了某些十分不愉快的过往。   身体里像是曾经住了一个魔鬼,原本被按捺下去很久了,已经沉睡了,在这一刻挣扎咆哮,疯狂地苏醒过来。   林晓还想抬手想推周晴,手肘却不小心撞到身旁经过的某个人。   林晓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样貌,下一秒,头顶便有很烫的液体顺着发端眼睛和鼻梁淌了下来。   她顿时惊恐尖叫。   柳淼淼将倒空的豆浆杯扔到一旁,指了指自己鞋面沾的豆浆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给你个机会,跪下来把我鞋边舔干净,给人磕三个响头道歉,否则下回淋在你脑袋上的,就不是豆浆那么简单了。”   林晓高一开始便跟在黎欣屁股后面横行霸道,哪里受过这等屈辱,抹了把脸上热乎乎的豆浆,当场嗷嗷哭了起来。   黎欣冲上去就要打人:“你他妈谁啊你——”   柳淼淼侧身避开,黎欣一拳打空,朝前踉跄了几步,又感觉脑袋后面的马尾辫被人一把拽住,硬生生扯了回去。   柳淼淼反手将黎欣脑袋摁进旁边两道铁栏之间卡着,声音冷冷的,贴在她耳畔说:   “是你爸爸。” 第七章   谢灼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的。   他们卧室挨得很近,柳淼淼起床时还处在整晚失眠的半懵逼状态,脚底都是沉的,拖拖踏踏地路过他房间门口,其间手还滑了一下,水杯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彻底把他砸醒了。   门外噼里啪啦的响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谢灼听见大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走出卧室一看,柳淼淼房间空了。   他皱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五点半。   谢灼换了校服出门,早餐也没来得及在家吃,骑车半路,看见女孩子独自一人走在清晨的大街,彼时天微微亮,很薄一层的天光洒落在她身上。   白衬衫收进百褶裙里,细细一条的纤腰被掐了出来,双腿匀韧修长,硬生生把宽松肥胖的校服版型穿出了很时尚的美感。   正正当当地背着双肩包,脚下一双系带帆布鞋,还真有了那么点乖学生的意思。   他看见她走到包子铺门前盯着餐牌犹豫了会儿,她好像不是很爱吃东西,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食物对她的诱惑力小的可怜。她只买了杯豆浆,从口袋里摸出零钱递给老板娘,然后从旁边的铁皮桶抽出一根吸管,放进豆浆杯,撅着唇吸了起来。   大概豆浆还很烫,她不小心被烫到,吐着舌头吹了几口气。   谢灼忽然便很轻地抿唇笑了下。   她走到巷子口停了脚步,歪过脑袋朝里面望,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心情很不爽快的东西,嘴唇不耐地抿起,磨了磨牙,将齿间的吸管咬扁。   谢灼停在路口,看见里面两个女生正堵着周晴要作业。   周晴是个小结巴,就坐在他们隔壁那个大组,是英语科代表,成绩在重点班的中游水平,除了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几乎不会和人主动说话,属于每个班都会存在的那一两个“透明人”。   高中同班两年,谢灼和她好像还没说过一句话。   至于另外那两个堵人的,谢灼倒是有点印象。   柳淼淼走过去,抬手将豆浆一滴不留地淋在林晓头上,又拽着黎欣的马尾,干脆利落地把她脑袋摁进了栏杆里。   黎欣不上不下地卡在两根铁栏之间,前后使劲脑袋都拔不出来,嚎得惊天动地,抄家带口的脏话通通都骂了一遍。   女孩子冷淡地勾唇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小结巴像条小尾巴一样拉耸着脑袋跟在她身后。   谢灼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街尾的背影,想起当年那个被人围着欺负的小姑娘。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一个人站在街角,被好几个男生围着,那些人用臭得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的脏水倒在她头上。   其实谢灼一直不怎么喜欢管闲事,一个是因为懒得管,另一个是因为天生性格寡淡。打小出身优越的家庭背景,天资出挑,典型是那种从小被人夸到大的“别人家的孩子”,因此骨子里多少有点少爷的清傲脾性在。   但是那天是他第一次想要去保护一个人。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双手紧紧攥着双肩包的带子,她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抿紧了唇死死瞪着那些人。   像是风雨里那一根脆弱无力的小草,飘摇着,摆动着,无依无助,让人不由地心疼,想要为她撑伞,呵护她,想要牢牢地把她挡在身后让那些人再也不能伤害她半分。   曾经她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怯生生的,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小奶猫,你对她好,给她巧克力,她会对你露出小女孩特有的羞赧笑容,那时的她还是可以触摸的。而现在她是娇媚冷漠的,像是戴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把所有人隔绝在外面,谁也不能捉摸透她。   明明这次她才是揍人的那个,可谢灼还是感觉心疼。   “谢同学?”有人在身后喊他。   谢灼回头,是裴子妤。   裴子妤脸颊有点红:“早上好,谢同学。”   “嗯。”谢灼淡淡应了声,心不在焉。   裴子妤想问谢灼吃早餐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去吃。却听谢灼先一步开口问:“黎欣是你表姐?”   裴子妤愣了愣,说:“是啊。”   裴子妤在他们隔壁班,平时下课经常看见楼下有两个女生上来找裴子妤,三个人有说有笑,有次擦肩而过的时候,谢灼听见裴子妤喊了黎欣一声表姐。   裴子妤见谢灼蹙眉,心情不是太好。   “怎么了?”她问。   谢灼朝小巷侧了侧身,嗓音冷淡,“你自己看吧。”   -   周晴跟在柳淼淼后面,低声说:“谢、谢……”   “不用。”柳淼淼走到包子店前,重新买了杯豆浆,听见身旁传来几声细微的抽噎。   周晴眼睛都红了,抽抽搭搭的在哭。   柳淼淼皱眉:“哭什么?”她绕着周晴走了一圈,把她浑身上下瞧了个遍,“好像没受伤啊。”   周晴吸吸鼻子说:“你、你这样……她、她们会、会来找你麻烦的……”   柳淼淼轻嗤:“即使我不这样,她们也还是会找你麻烦不是么?”   周晴一怔,扁了扁嘴,抬手去抹眼泪。   柳淼淼说:“如果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吃软怕硬的,你越是软弱害怕,她们就越欺负你。你要凶一点,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周晴哭着说:“可、可是老师说、说打架是不对的、会、会记大过。”   柳淼淼愣了愣,忽然觉得这姑娘真是傻得可爱。   她说:“记大过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才对。”   周晴还没吃早餐,看老板娘从后厨搬出一笼笼热腾腾的包子,她咽了口唾沫,低头从包里掏钱。   钱包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破掉的夹层里零星夹着几张散钱。   柳淼淼从裙子口袋拿出一张一百块递过去,“阿姨,给我两笼包子。”   周晴忙说:“不用、我、我有……”   柳淼淼:“我没散钱,让老板找了吧。”   -   这件事还闹得挺大的,因为黎欣脑袋卡在栏杆里横竖出不来,最后裴子妤报了警,消防来了拿锯子锯断栏杆才把黎欣从里面解救出来。   等警察来的那半个小时,在花城附中横行霸道做了三年大姐头的黎欣,算是经历了一生中最多的耻辱。由于那条巷子距离学校只有一墙之隔,而围栏内正对学校大操场,当时又恰巧是上学时间,她脑袋卡在围栏里动弹不得,像一只从泥里钻出头来被卡住的地鼠,路过的学生成群结队的耻笑她,伸手拍她的脑袋,还把她照片拍下来发上学校贴吧围观。   并且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钢铁栏杆侠”。   于是黎欣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气炸了。   浑身都是豆浆的林晓颤抖着去扶她,被黎欣一巴掌拍开,咬牙切齿,眼睛发红。   “把今天那女的名字和班级给我查出来,我他妈要她好看!”   -   回到课室时早读已经开始了,科代表在前门领读古诗词。柳淼淼手里拎着包子,趁岑香香不注意,从后门悄咪咪地溜回座位,松了口气。   旁边人淡淡开口:“早上去哪了?”   柳淼淼忽然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食指挠了挠脸颊说:“去跑步了。”   谢灼很轻地哼了声,“小骗子。”   “巷子里的事,我看到了。”他说。   柳淼淼眨了眨眼,把课本立起来,准备藏在书后面吃小笼包,笑眯眯地说:“哎呀,干坏事被你发现啦。”   女孩子嗓音轻软,像小奶猫吧唧一下踩在人心上的肉垫子,有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谢灼不觉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背某处,原本肌肤光洁白皙,多了道很刺目的红痕。学校围栏那处花枝生长茂盛,估计是刚才不小心划到的。   谢灼侧身在旁边书包里翻着什么,拿出一包创可贴,“手给我。”   少年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摊开,很自然地对她说。   柳淼淼有几秒失怔,捧着包子的指尖紧了紧,抿了下唇说:“不用,我自己来吧。”   谢灼没说什么,把创可贴递了过去。   柳淼淼拆开创可贴包装,对着手背那处划伤贴好,然后拿起竹签在袋子里戳了一只小笼包,躲在课本后面偷偷吃了起来。   因为要赶在上第一节 课前吃完,柳淼淼吃得有些急,被呛了一下,满世界找水,才发现刚才进来时太匆忙,忘记去打水了。   杯子空空的。   正压低声音咳嗽着,一盒酸奶沿着桌面推了过来,然后是他干净圆润的指尖,骨节分明的手腕,以及一小截年轻男生线条紧实的小臂。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谢灼说。   柳淼淼盯着那盒酸奶犹豫了下,又迟疑地看他一眼,然后默默伸出爪子,将那盒酸奶捞进怀里。   她撕开酸奶盒,上面结着一层白白的奶盖,粉软灵活的小舌头伸出来,沿着奶盖舔了一圈,再卷进唇瓣里。   唇边沾了点儿酸奶汁,舌尖勾进去,心满意足地喝得一干二净。   像只刚足月的小狐狸成了精,手里捧着酸奶,笑眯眯的往他桌子旁边一趴,歪着脑袋看他,声音也软软的:   “谢谢灼哥哥。”   谢灼:“……”   这他妈没法忍。   作者有话要说:   灼灼冲鸭!!!!!! 第八章   一晚上没睡着的后果就是,柳淼淼又一觉睡过了早上四节课。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柳淼淼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拍了拍她肩膀,轻声在她耳边问:“你不去吃饭吗?”   柳淼淼哼哼唧唧的,起床气很大,扭头甩给对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不去。”   身旁的人沉默了会儿,然后在她桌面放了点东西,便起身下楼了。   没多久柳淼淼醒过来,看见眼前摆了一大盒巧克力。   是她最爱吃的丝滑牛奶口味。   柳淼淼揉了揉眼睛,旁边座位是空的,谢灼应该已经去吃饭了。   她拆开巧克力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撕开包装就开始吃。   “柳、柳同学……”面前坐下一只小小的人影,声音磕磕巴巴,怯弱地看着她。   柳淼淼整个人还处在将醒未醒的低气压中,眸子懒洋洋地半敛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分给她:“喏。”   周晴接过,“谢、谢……”   “你、你不去、去吃饭吗?”周晴问。   柳淼淼没睡醒,混混沌沌地说:“不爱吃东西。”   “那、那怎么、怎么行……”周晴说,“我、我自己、在、在家做了、做了饭团……你、你要一起、吃吗?”   柳淼淼看了眼周晴捧着饭盒的手,指尖微微收紧了,甲盖因为用力而泛着点淡白色。平时她在班上没什么交往的朋友,估计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去饭堂碰上今天早上找事的那两个女生。   柳淼淼顿了顿,将剩下那块巧克力砖塞进嘴巴,起身:“那走吧。”   中午饭堂乌泱泱的全是学生,周晴把自己带来的饭团拿去微波炉那边叮热,柳淼淼站在橱窗前思考了十分钟,对食物提不起丝毫兴趣,甚至还有点想反胃。   早上的包子豆浆酸奶吃太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干净。   柳淼淼随便打了个紫菜蛋花汤,端着盘子四处寻觅空位。   屁股刚坐下,她就看见了谢灼。   他和卓一为邓波他们在一起,三人在说些什么,卓一为属于阳光大男孩的那一挂,往哪都是叽叽喳喳有聊不完的话题,而邓波体态稍圆,看着就比较憨傻老实,经常被卓一为逗着玩。   另外的少年安静站在他们身旁,偶尔接话说几句,抿唇笑下,气质清汤挂面一样的干净,扔在校服款式整齐划一的学生堆里,依然是出类拔萃的扎眼。   柳淼淼单手托着下巴,指尖在脸颊边闲懒地敲呀敲,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谢灼打量。   唇红齿白,低眉垂目地笑,青嫩得跟个能掐出水的小姑娘似的。   真好啊,真干净,真想把他拐回家扒光了绑在床上,撒点儿葱花,沾点儿蒜末,涂上香油两边翻煎,滋滋地变成一道好菜,待她拿上刀叉,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可真香啊。   柳淼淼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很有食欲。   甚至还很馋地舔了舔下唇。   人这种生物存在一种很神奇的心电感应,当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自己往往也能察觉到。   谢灼从走进饭堂开始,就感觉自己被某只小狐狸精给盯上了,目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投过来,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   他抬眸望过去,眼皮子底下跑过来一个女生。   裴子妤跟他打招呼:“好巧啊,谢同学。”   谢灼还没接话,旁边卓一为兴高采烈:“对啊好巧啊子妤!”   卓一为热情邀请:“要一起吃午饭吗?”   裴子妤说:“好啊。”   裴子妤见谢灼好像在饭堂里寻找什么,奇怪问:“谢同学,你在看什么?”   谢灼凭直觉往餐区那边看,恰巧有个很壮实的男生经过挡住了视线。   他把目光收回来,“没什么,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   周晴热好了饭团,拿出一只吹了吹,放到柳淼淼的餐盘,“给、给你的。”   柳淼淼还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谢灼那边,谢灼看起来和那个女生并不怎么熟,偶尔搭话也是冷冷淡淡的,和隔壁热情的卓一为对比鲜明。   她指尖在脸颊敲了敲,侧头问周晴:“诶,我同桌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   周晴咬了口饭团,“谢、谢同学吗?”   “嗯,对啊。”   周晴平时在班上不大爱说话,基本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所以女生讨论八卦的时候完全不会顾及她的存在,一来二去的,小道消息倒是听了不少。   她挠下巴想了会,然后点了下头。   柳淼淼挑了挑眉,意味不明。   周晴顺着柳淼淼的目光看过去,谢灼跟前站着个女生,长发齐刘海,斯斯文文的,有种富家小姐娇生惯养的柔弱感。   “她、她是隔壁班的学、学习委员。”周晴认出了裴子妤,“经、经常看、看见她、来我们班找、找谢同学……”   柳淼淼狭长地“哦”了声,问:“那我们谢同学的态度呢?”   周晴说:“就、就很普通啊……公、公事公办,的那种……”   柳淼淼唇边微微上翘,又问:“你见过他和其他女生说话会脸红吗?”   周晴摇头:“没有。”   柳淼淼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像是她爱吃多年的巧克力终于修炼成了精,蹦垩着挥舞着胳膊朝她跑过来,跟她说以后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只为她生产,全都归她所有。   谁也不能和她抢。   柳淼淼抬眸,不远处的人也正好望过来,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撞在一起,谢灼微微眯起眼,眉梢向上一挑,掀起几分轻佻和反问。   “对了谢同学……”裴子妤话没说完,谢灼心思已经不在这边,在窗口取了餐盘便说:   “你们先吃,我过去找个人。”   裴子妤愣了愣,谢灼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去了餐区左侧那边,在一张桌子前停下。   那边坐着一个女孩子,笑眯眯的,肤白大眼,长得很明艳。   裴子妤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指甲不觉抠了抠手里的餐盘边沿,她又什么时候见过他如此主动地去找另外一个女生?   谢灼抓包了一直盯着自己的“罪魁祸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神情戏谑:“不是说不吃饭吗?”   柳淼淼托着脸,毫不避忌地和他对视,懒懒地说:“突然想吃就下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   谢灼挑了挑眉。   周晴很识相地默默起身:“我、我吃完了,你们吃……”   谢灼将餐盘放下,坐在柳淼淼对面的空座,看了眼她的碗,“中午就喝紫菜汤?”   柳淼淼“嗯”了声,“不想吃别的。”   她不爱吃葱花,懒洋洋地单手托着脸,用筷子一片一片把葱花从汤里挑出来。   还不爱吃蛋黄,汤里蛋白和蛋黄有些混在一起的,她也挑出来,挑的干干净净,一点渣都不剩。   非常挑食。   谢灼点了三肉一菜,配菜有几条脆皮肠,饭堂厨师今天心情异常地好,还在火腿上切了横纹,放在锅里一炒,整根像花一样绽开。   他连吃饭的样子都是斯文安静的。   让人径直联想到了一个形容词。   秀色可餐。   柳淼淼托腮看了他会儿,忽然唇边一弯,盈盈开口:“阿灼,我想吃你的香肠。”   谢灼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把自己盘子里的香肠夹过去给她。   柳淼淼得了便宜继续卖乖:“谢谢……”   谢灼早就知道她一摇尾巴就想干坏事,抬眸冷冷地打断她:“闭嘴,吃饭。”   -   下午体育课,班上男生争分夺秒地冲到篮球场打球。柳淼淼换好运动服下去,拐角正好碰上个捧着一大摞小山高的练习册的男生上楼。   两人迎面结实地撞了一下,男生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刚刚上楼太急了没看见你。”男生抱歉说。   柳淼淼弯腰帮他捡起一本,都是二班的化学作业,男生估计是二班的化学科代表。   “给你。”柳淼淼把练习册递过去。   男生接过,说了句谢谢。   对方长得挺有书生气的,文文弱弱戴着副黑框眼镜,气质有点儿像谢灼那样的低配版,就是显得呆板了些,没有那么干净清俊的模样。   没有谢灼高。   声音没有谢灼好听。   手也没有他的好看。   柳淼淼转身继续往楼下操场跑,男生捧着他的练习册进了老师办公室。   -   体育课内容不多,测试完200米短跑后,学生可以选择自由活动或者回班自习。   体育课一班和二班是一起上的,柳淼淼跑步的时候隔壁班在旁边做热身,刚才楼梯碰到的那个男生也在二班队列,还对她笑了一下。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从他眼前跑了过去。   裴子妤也在二班,做热身运动的时候她认出了柳淼淼,记起她就是香港那时马赛夺得头马的骑师,也是中午黎欣和林晓过来找她时提起的,今天早上把黎欣脑袋摁进铁栏杆里的那个人。   裴子妤看柳淼淼的眼神有点复杂。   老师宣布自由活动了,谢灼和卓一为他们在操场打球,柳淼淼去学校士多店买了根巧克力甜筒,坐在树荫底下边乘凉边看着少年们青春美好的肉体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   一班是重点班,和二班属于侧重点,两班交叉上课的老师很多,每逢考试成绩排名必然被拿来相互比较,接触得多了,两个班平时私下也会偶尔搞个篮球联赛什么的。   理科班最不缺的就是男生,两班各自组了队伍,开始打球。   高俊的少年径直抢过篮板,跃起,稳稳地扣了个篮。   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金色阳光里,像舞台上闪闪发亮的大明星,肤色还很白,和童话故事里那些纯洁美好的天使一样。   生得一副天妒人怨的容貌,叫人垂涎三尺,真是造孽。   柳淼淼独自坐在树荫底下,隔着林荫间细碎光芒,看见谢灼朝她这边望过来。   穿过场边无数激动欢呼的女生尖叫,目光准确无比地锁定在她身上。   一时间,夏风吹过塑胶跑道旁高立的两排大叶榕,枝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躁动。   他漆黑的眸子里染了点薄薄的微光,弧度弯了弯,冲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好像比阳光要温暖灿烂多了。   柳淼淼很配合地抬起爪子给他拍了拍手,然后低头撕开甜筒包装,咬了口边上的巧克力脆皮,心满意足地吃着。   肩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柳淼淼回头,是裴子妤。   柳淼淼咬甜筒的动作没停,情绪很淡地看着她。   “同学,可以跟你聊一下吗?”裴子妤问。   女孩子温声细语,长得又毫无攻击性,让人条件反射想起那种蜷在草窝里的,耳朵长长的,屁股尾巴短短的,眼睛红红的,我见犹怜的小动物。   上体育课怀里都不忘抱着本英语笔记见缝插针地抓紧时间复习,是个标准的三好学生。   柳淼淼只记得对方是中午饭堂主动和谢灼搭话的那个女生。   她舔掉唇边的巧克力脆皮碎,毫无温度地弯唇:“我们好像不认识?”   裴子妤说:“今天早上巷子里那个女生,是我表姐……”   柳淼淼早就把这件事忘掉了。她低眉垂目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你说钢铁栏杆侠?”   裴子妤指甲抠了抠怀里的笔记本,有点尴尬:“早上的事是我表姐做得不对,但她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了,我想替她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不要在意……”   柳淼淼咬了口脆皮,淡道:“不接受。”   裴子妤一愣,“什么?”   柳淼淼看她:“你不是要替她道歉吗?不接受。”她说,“说个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呢。”   “以后让她见到我就绕道走,不然下回我心情不好,可能就不是塞栏杆里了。”   柳淼淼用十分友好的商量语气提议,并且附赠了一发人畜无伤的微笑:“摁火锅里涮一下怎么样?”   “你……”裴子妤一时语塞。对方明明在对你笑,眼底却很冰冷,要不是亲耳听着,她脸上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十年未见的好友在向你问好。   裴子妤脸色不大好了,咬了咬唇,强撑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道理是说给人听的,对待这样的……”柳淼淼认真在想形容词,愁眉苦脸地纠结了好一会儿,蹦出个词:“东西。没有花时间讲道理的必要。”   裴子妤被她的话堵得脸色发白,还想开口说什么,篮球场那头传来的欢呼声打断了这场并不愉快的交谈。   谢灼视线望过来这边,看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眼神询问。   裴子妤也看见了,她和柳淼淼挨得很近,一时判断不出他是在看谁,裴子妤对谢灼回笑了下,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分不落地收进柳淼淼眼里。   柳淼淼对裴子妤主动替黎欣来道歉这件事没有任何感觉,她对裴子妤说不上喜欢也称不上讨厌,没有故意为难的必要。何况她对很多人和事都是这样,提不起任何兴趣。   但属于她的东西,她绝对不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她的就是她的,不允许别人摸也不允许别人碰,哪怕是要看一眼,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柳淼淼将最后一口甜筒尖塞进嘴巴里,站起来,理了理身上衣摆,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喜欢谢灼吧。”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个问句。   裴子妤被人猝不及防地说中心事,脊背僵直地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柳淼淼笑了笑,朝她身旁走近两步,凑在她耳边说:“但很可惜,他喜欢的是我。”   裴子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柳淼淼纯真无害地冲她眨了眨眼:“不信吗?”   裴子妤没说话,指甲抠进怀里英语笔记本的纸页。   柳淼淼绕过她,径直朝球场那边走去。一场球赛打完,男生们退到场边休息,有小女朋友的就一路小跑过去递水抱衣服。   像谢灼这种眉清俊朗身高腿长,浑身上下像是抹了蜂蜜一样的香烤大猪蹄子,自然少不了一众正值青春期芳心泛滥的小姑娘在场边虎视眈眈地守着。   谢灼弯腰拾起放在篮球架下面的水瓶,拧开喝了口。颈脖弧度流畅,喉结随着吞咽动作缓慢滑动,散发着年轻男生特有的荷尔蒙,有种让人垂涎的性感。   女孩子一身白衣运动裤,宽松的校服挂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般稚气。   白皙的腿从短裤里延伸出来,小腿到脚踝的弧度纤长柔韧,长发束成一条很高的马尾辫,随着她步子在颈后轻轻扫动。   肤色如瓷,五官精致到极点,扔在古代,免不了是众人口中那种红颜祸水的小妖精。   她往他跟前婷婷一立,盛夏里的风景都好像突然褪掉了颜色。   谢灼将瓶盖拧好,垂眸看她:“怎么了?”   他刚打完一场球,气息还很滚烫,像夏天吻过脸颊最炽热的风。   额间染了层薄汗,发梢一簇一簇的,有细碎汗珠沿着他面部的轮廓滑下,坠在线条流畅的下巴尖上。   “唔……”柳淼淼低眸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有点笨拙地踮起脚尖,他比她高一个头要多,姿势不是很方便。   她鼓起脸颊,苦恼说:“你太高了,蹲下来一点儿。”   谢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顺从地,稍稍俯下身。   两人的身高差被缩短到暧昧不清的距离,柳淼淼用纸巾细细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笑眯眯地说:“这样就好啦。”   谢灼看着她的眼神都微微变了。   柳淼淼无视掉了一群在场边吹口哨起哄的男生,转身走向垃圾桶,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去,然后重新回到裴子妤旁边。   裴子妤抿着唇,脸色羞涨地瞪着她。   柳淼淼对她笑:“看到了吗,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第九章   回课室的时候,谢灼喊住了柳淼淼。   “刚刚那样是什么意思?”他问。   女孩子站在楼梯更高几阶的地方,手里拿着一盒柠檬茶,红唇叼着吸管,淡茶色的饮料顺着透明管子蜿蜒没入她唇中。   柳淼淼回头,谢灼在楼道拐角,微微蹙眉,心情不是太美妙。   她歪了歪脑袋,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这边是教学楼靠近教师办公室的另一端,周围很安静,对面楼梯隐约传来学生上下楼嬉闹的声音,偶尔零星几个送作业的学生经过,鞋子踢踢踏踏踩在大理石地板,衬得这边环境异常空落。   谢灼上了楼,来到她那层的阶梯处,原先她站在高处的优势一下子失去,视线齐平之处是他熨帖平整没有丝毫褶皱的衣领,以及线条流畅的颈脖。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少年的骨架子已有初成人的宽阔和硬朗,靠近时男性生来更加强势的压迫感被无限放大,光线被他身躯遮挡,她便落在他身前那一小圈阴影里。   柳淼淼靠在楼梯边上,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脊背贴上冰凉的围栏。   要稍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谢灼伸手,指尖拨开她脸侧一绺调皮垂卷的发,绕到她耳后。   她的耳垂软软凉凉,像夏天甜品店里嫩滑可口的冰皮凉粉。被他指腹触上的一瞬,柳淼淼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扭头避开他的手。   谢灼极轻地挑了下眉。   他似乎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俯身靠近她,将两人的距离更加恶劣地拉近了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问:“像现在这样。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她身后已无退路可避。眼底仿佛有一丝真实的慌乱闪过,再次抬眸和他对视时,她脸上又恢复成了平时狡黠的笑容,眸子弯弯的,里头光芒很亮,叫人沉迷,却捉摸不透。   “我不知道啊。”柳淼淼耸耸肩,纯真地笑着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恶劣肆意,像刚钻进鸡窝里叼了只鸡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摇尾巴的狡猾狐狸。   谢灼不觉磨了磨后牙,“你和裴子妤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呀。”柳淼淼轻快地说。   谢灼缄默半刻,说:“我和她私下没有往来,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可以不见她。”   柳淼淼笑起来:“都是学校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要来找你,你怎么避开?”   谢灼盯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脸上神情:“你是在意中午饭堂的事?”   她的手绕到身后的栏杆,指尖一下一下,飞快地在上面弹着,神色轻松:“嗯?我没有在意啊。”   他微眯起眼:“你没有在意?”   柳淼淼向前朝他走了一步,踮起脚尖,身子前倾靠近他,“所以你是在特地向我解释吗?”她眨眨眼,“怕我误会你和她……?”   她苦恼地想了想,像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会怕我误会呢?”   她眼里的嬉色显而易见。   谢灼皱眉:“柳淼淼,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她想也不想:“我很认真啊。”   认真个屁。   谢灼很明显在沉气,用力咬了咬下颌。   “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干什么!下节化学课,还不快点回课室?”熊化肥从办公室出来,碰上楼道拐角的谢灼和柳淼淼。   两人还挨得特别近。   熊化肥视线在笑得娇媚狡黠入学成绩不过200分的垫底差生柳淼淼,以及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优秀清.纯三好学生选手谢灼身上转来转去,最后突然油然而生出一股自己家种了多年的白菜即将要被猪拱了的愤怒。   熊化肥眼睛瞪圆:“柳淼淼,我们谢灼同学明年可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你可以好好跟人家学习,但是我警告你不要玷污人家啊!”   谢灼:“……”   柳淼淼:“……”   熊化肥说完就抬着他的熊胳膊熊屁股下楼去了。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灼:“老熊让我不要玷污你,我走了,再见。”   “要上课了,你去哪?”谢灼问。   柳淼淼头也不回:“去马场。刚马场给我发消息,我的马从香港运过来了。”   -   学校门口有保安守着,从正门出去不大可能。操场左侧的围墙与外面大马路只有一墙之隔,柳淼淼打算翻墙出去。   但那围墙有两米高,不太好翻。   柳淼淼四周找了找,没发现能垫脚的东西。   “柳淼淼同学?”有人喊她。   柳淼淼回头,是体育课撞上的那个二班的男生。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她问。   “体育课跑步测试的时候老师点了你名字,我刚好听到的。”男生友善地说,“我叫萧晗。”   柳淼淼看了眼时间,“你不回去上课么?”   “刚下课帮老师搬东西。”萧晗看见柳淼淼在四处寻东西,又看了看旁边的围墙,反应过来,“你是准备逃课吗?”   柳淼淼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啊。”   萧晗说:“你这样出不去的,我帮你吧。”   柳淼淼:“……”   萧同学也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立马四肢伏地,变成了一张四脚板凳,很有牺牲精神地说:“你踩我背上吧,这样就够高了。”   柳淼淼:“……”   她看了看自己的鞋,有点犹豫,萧晗对她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的,你踩吧。”   柳淼淼沉默了会,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背上,翻上了围墙。   萧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柳同学,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柳淼淼顿了顿,接过他手机说:“可以。”   -   花城附中隔一条街有个正阳马场,占地面积很大,设备装修都还很新,应该是刚开业没多久。   现在是工作日外加上班上学时间,马场里没什么人。   柳淼淼跟在马场助理身后,见柳淼淼过来,柳公公从木质围栏里伸出一个脑袋,哼哼唧唧像是在表达对她迟来的不满。   柳淼淼抚摸着它的脖子,温声说:“被吓坏了吧。”   马场助理笑说:“这马太认主了,刚到的时候谁牵都不肯,一直在闹别扭,对着您倒是很听话。”   这马脾气拗,又认人,倒是和她很像。   柳淼淼去更衣室换了骑装,马场助理将马具拿来,俯身给马匹绑护腿,柳淼淼接过说:“我来吧,不然怕这家伙不乐意。”   绑好护腿和马鞍,柳淼淼翻身上马。   马场助理在跑道上设置好障碍物,柳淼淼骑马在场内简单跑了几圈热身,然后牵缰绳转了方向,往障碍物那边的跑道走。   马蹄驰骋在沙地跑道上,冲至双横木前,连马带人凌空跃起,换腿,轻松落地。   沙地扬起一片尘土。   马背上的女孩子身姿淡然,干脆利落,游刃有余地掌控马匹每一次的起跳和落地。   赛道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脊背笔挺,虽然初显老态,但俊朗儒雅的五官依然有年轻时的风流模样。   男人对她的马术毫不吝啬地鼓掌赞美:“漂亮。”   柳淼淼下了马,取掉脸上的挡风镜。男人看清她容貌的一瞬有几秒短暂的错愕和怔愣。   她牵马走到赛道旁,男人显然是懂马的,就算是柳公公这等脾气暴躁的英国纯血马,竟也乖乖站定让他抚摸得舒舒服服。   “这是匹好马。”男人说。   “你是?”柳淼淼问。   “我是马场的主人。”   柳淼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没有和陌生人瞎聊的习惯,不一会便上马准备离开,转身时听见男人开口:“你姓柳?”   柳淼淼扬鞭的动作顿住,又听见身后男人说:“或许你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姓裴,叫裴正楠。”   柳淼淼眉心极淡地蹙起,神情从刚才的没有防备变得冰冷质疑。   “你是二十多年前马术界的传奇,我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柳淼淼不带情绪地说。   裴正楠看着面前女孩子,嗓音微黯干涩:“你是景薇的孩子,对么?”   柳淼淼讽刺地勾起唇,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男人,眼神如冰,“你是我母亲曾经的马术教练。”   裴正楠一直交握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你母亲她现在……”   “她死了。”   柳淼淼冷淡地看着他说:“因为你。” 第十章   柳淼淼已经明显表现出不耐烦了。   她牵着缰绳转了方向,声音冷淡,“不知道这个马场是你开的,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裴正楠脸色有几秒非常难看。   马场助理走过来,附在裴正楠耳边说:“太太过来了。”   柳淼淼没走出多远,和一个身着旗袍的中年女人擦肩而过。两人目光极短地接触,女人妆容精致,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髻,年近半百,面容却没有丝毫老态。   许是妆容过于精致的关系,女人的眉眼间透着一股遮不住的精明和刻薄。   裴正楠神情纹丝不露:“怎么突然来了?”   女孩子骑马离开,黎婉珍还一直在打量她的背影。她的长相生理性地引起黎婉珍的不适,尤其她骑在马背上的样子,骄傲淡漠,目中无人,和以前那个女人实在太像。   黎婉珍收回目光,笑说:“今晚我妹妹和小欣她们过来吃饭,刚才打你电话没接,司机正好顺道经过这里,就过来看看。”   话音落下,她仍然不忘瞟了远处那个女孩子一眼,脸上的笑容缓缓回落下来,语气不明:“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了啊。”   裴正楠皱眉,却不再多说什么:“走吧。”   -   天色渐渐暗下,马场里的工作人员基本已经下班了。   围栏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光线下,四周空旷萧索。   柳淼淼联系了其他马场,一时半会那边负责运马的车还没到,她便坐在围栏外的椅子等。   柳公公在旁边哼哼唧唧,偶尔闹脾气了,柳淼淼就投给它一根萝卜,顺便给它撸撸毛。   柳淼淼刷着手机,刚离开学校不久的时候,萧晗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柳同学,你的书包落在围墙那里了。】   大概是见她没回,十分钟后又补了一条:【我先帮你带回家。】   柳淼淼一手抚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单手敲键盘回了句:【回学校的时候我去拿。】   刚点完发送,几道阴影由远至近而来,紧接着各色球鞋在她眼皮子底下停住。   柳淼淼抬头,黎欣带着四五个身材很高大的男生堵在前面。   黎欣站在最前头,抱手冷笑:“给你个机会,今天让我打痛快了,我就放你一马。”   -   天色渐暗,三五成群的学生说说笑笑地离开校园。   谢灼看了眼柳淼淼空荡荡的座位,低声:“居然逃了一下午的课。”   他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学楼,碰上惊慌失措往回折返的周晴。   周晴胆子小,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差点跳起来,三魂都掉了六魄。   “谢、谢、谢同学……”   因为紧张和害怕,她说话更磕巴了。   周晴颤抖着唇问:“你、你有柳、柳同学的、的联系电话吗?”   谢灼看着脸色铁青的周晴,下意识皱眉:“怎么了?”   周晴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整个人因为害怕而在发抖。她离开校门口没多远,碰见黎欣在巷子里,和好几个很高大的男生聚在一起。   那些男生应该是隔壁职校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耳洞成排的打,长得痞里痞气,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晴把自己看到的和谢灼复述了一遍,因为紧张,她声音又抖,所以说得非常艰难,要人费好大功夫才能把逻辑捋清楚。   谢灼眉头越拧越深,条件反射去摸裤袋里的手机,可手指刚碰到手机外壳,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存柳淼淼的电话。   谢灼低骂了句,大步走到外面街道拦下的士:   “去马场。”   -   柳淼淼熄掉手机屏幕,放回裤袋里,站起身和黎欣对视,冷笑:“怎么你表妹没把我的话转告给你?”   黎欣没忘脑袋被她塞进栏杆的奇耻大辱,恨得咬牙,颤抖地指着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柳淼淼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黎欣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冷冷地呵了声,“转学生,我怕你刚来我们学校不是很清楚情况,我才给你个机会向我认错。”   “听说你在转学之前的学校,是犯了点事的。”黎欣笑得发狠,“你好像把人打成脑震荡才休学的,你家里花了很大的价钱,才把事情压下来。”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生,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和她交流的兴趣。   她的眼神很冷,上翘的眼角笑时勾人似的妩媚,不笑时却是冰冷的模样,像一把锐利的刀。   瞳仁漆黑,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漩涡,能把人直直地卷吸进去。   黎欣被她盯得有点毛骨悚然,潜意识竟然想后退,脚下刚挪出一小格距离,又猛地站定。她这边有那么多人,即使对方再厉害,一个女生的力量也不可能跟四五个男生抗衡。   于是黎欣气焰更加嚣张:“怎么办呀,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这个马场刚好又是我姨丈开的,要是我让人在这里把你修理了,也没人会说出去的。”   柳淼淼笑得体贴,仿佛在和她商量意见一样:“你打算,怎么修理我?”   “乖乖站着让我打到心情舒畅为止。”   黎欣扬起手,对着面前女孩子扇下去,刚举到半空,手腕便被对方紧紧一握。   下一秒,柳淼淼握着马鞭的手心一翻——   “啪!”   鞭子抽在肉体上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回荡。   黎欣被抽得歪过头,半张脸顿时浮出一道又深又红的马鞭印子。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尖叫:“你打我,你居然拿鞭子打我?!”   柳淼淼觉得好笑:“打你就打你,我还得挑个良道吉日?”   黎欣怒不可遏,对身后那票男生说:“给我抓住她,把她衣服扒了!”   几个男生同时冲上来,柳公公还站在柳淼淼身边,马匹天生性情敏感猛烈,觉察有人要对主人不利,便本能挡在了柳淼淼身前。   那马从肩隆到马蹄比成年男子还要高,体重将近1000磅,四肢和胸肌十分发达,往纤细的女孩子跟前一挡,像堵牢不可破的城墙。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他们只收钱要来揍个人,哪知道半路还杀出一匹马。为首的男生准备绕开柳公公过去,马匹却十分敏感,转了方向一直挡住他的行动。   黎欣在旁怒叱:“你们几个男的连匹马都搞不定,等下就不要向我拿钱了!”   其中一个男生绕到马后,见马蹄走动,慌手慌脚地扯了一下马尾。   柳淼淼低斥:“别扯马尾!”   话音未落,马匹一声惊叫,抬起后腿一蹄子把男生踹了出去。   男生捂着肚子闷哼,被踢得滚出好远。   马受了惊,开始失控,在跑道四处乱窜,将男生踢飞的踢飞,顶起的顶起,场面混乱不堪。   黎欣对马匹行为也是有一点了解的,深知马在失控状态下有多么野蛮可怕,她害怕被波及进去,便躲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   搞事的男生被马撞飞后瘫坐在围栏旁,他已来不及闪躲,惊恐地看着马匹两蹄腾空抬起,下一秒便要狠狠踩到他身上。   这一蹄子下来,不死也肯定被踩断好几根骨头。   “不……不要……”男生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柳淼淼看着马匹失控撞人的一幕,突然感到头皮发麻,一股恶寒顺着脊柱在四肢蔓延。   尖锐的耳鸣声猛烈炸开,如同百只蚊蝇同时震颤翅膀,夺走了她所有的思想。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腿仿佛被人用钉子牢牢钉在了地上,周遭的一切在经历巨大的耳鸣声后又迅速丧失了声音,视野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画面闪退成十年前的记忆,黑暗寂静的小屋子里,瘦小的女孩蜷缩在床脚,一点点幽光从窗外透进来,她趴在窗户边上,看见女人从马背摔下,马蹄坠落,狠狠地踩在了女人的头上!   头痛得仿佛要裂掉,耳边充斥着女人坠马时惊恐的尖叫,别墅护工和佣人慌乱无措的大喊。男生恐惧的眼神,马匹失控时的声音。   现实和幻觉纠缠冲突,像两只手在她脑袋里疯狂撕扯。   最后理智残余之时,她痛苦地捂住头,两指并在唇间,嘹亮的哨声划破天际,她天生便拥有和她母亲同样对马匹优越的控制力,能够用口令精准无比地控制马匹行动。   哨声三长两短,最后是一声悠长的哨令,尾调如同小尾巴一样轻快地向上翘,然后不留痕迹地没入空气中。   口令传达到马耳的瞬间,马匹忽然平静下来,前蹄稳稳地避开了身下惊恐的男生。   黎欣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耳边嗡鸣不止,柳淼淼潜意识抬起手,发现她已经无法看见,视野被一片鲜红刺目的颜色占据。   “啊……”   她痛苦地撑住头,她甚至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只有一些破碎的,嘶哑的唢呐传进耳朵。   身后有人悄然靠近,拽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扯!   “撕拉——”   脆弱的校服衣料被扯烂,脊背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   凉风灌入从破掉的衣衫钻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去,却没有如意料之中栽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而是跌进了少年温暖的怀抱里。   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还有清淡好闻的薄荷香气。 第十一章   落入怀抱那瞬间,耳朵里的嗡鸣声开始逐渐减弱。   听见他沉声的怒斥,感觉到他的胸腔因为愤怒而用力起伏。   谢灼一手抱着她,抬脚用力踹在那个男生肚子上。   对方整个人朝后被踹进沙地跑道里,碰了一脸的泥灰,见得不到好处,便慌张跑走了。   她渐渐能看清楚东西了。他模样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柳淼淼抬头,看见他怒极而眼尾有些发红的眼睛。   印象中他一直是斯文干净的样子,话不多,还很容易害羞,是那种典型嘴巴上喊着雅蠛蝶雅蠛蝶但实际上很容易推倒的类型。   这还是柳淼淼头一回看见谢灼那么生气。   柳淼淼意识到谢灼的手正扶托在自己腰上,下意识想从他怀里挣脱,这个本能的小动作似乎引得对方更加生气,手腕力度加重,将她扣回怀里。   谢灼声音发狠,俯身在她耳边咬牙说:“你要是再乱跑,我就打断你腿。”   柳淼淼:“……”   这人画风突然变霸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态度柔软下来,眼睫向下一压,声音委委屈屈:“……阿灼,我衣服破了。”   谢灼:“……”   后知后觉的,一片懊恼的红色缓缓从脖子根染上耳朵。   女孩子哪里还有刚才的恐惧失措,狭长上翘的狐狸眼弯出促狭的弧,瞳仁里亮得诱人,分明是在故意戏弄他。   谢灼用力咬了咬下颌,从包里拿出外套披在她身上,“衣服穿好,跟我回家。”   他比她高得多,宽松的校服外套像个大罩子一样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衣摆盖到大腿中段,可以直接当成裙子穿。   柳淼淼拎着他外套领子,鼻尖好奇地嗅了嗅。   他的衣服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浅淡好闻的薄荷香味儿。   谢灼看着她拎着自己衣领嗅来嗅去,冷脸问:“柳淼淼你属狗的?”   柳淼淼扬起下巴,眉梢一挑,“我闻闻看呀,看看这衣服是不是和你身上一样香。”   谢灼:“……”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她是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果刚才他再晚来一步,事情到底会有多严重。   谢灼深吸一口气,感觉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径直转身走向马路旁等候的计程车。   拉开车门,回头见女孩子还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他沉声说:“站那干什么,上车。”   她身上裹着他的衣服,虽然生得还算高挑,但骨架子实在不属于粗壮那一挂,外加身材很纤细,安静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乖巧的欺骗性。   柳淼淼低眉垂目地,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谢灼身后上了车。   这人上车后除了对司机吩咐了目的地,半句话也没再跟她说。   一路望着窗外,下颌线条绷得很紧,薄唇不爽地抿着,一副标准的扑克脸。   看来气得不轻。   柳淼淼穿着他的外套,长长的袖管遮住了她的手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   她用露在袖管外面那一小截手指头戳了戳他胳膊,“阿灼?”   女孩子声音很轻,像颗烘烤过的棉花糖,酥中带软,尾调轻柔,讨好的意味很浓。   然而这块木头还是一动不动,甚至往门边的方向更加挪了一点儿,和她拉开距离,像是要跟她划清界限似的。   柳淼淼索性抬起屁股,啪叽一下坐到他旁边,脸蛋儿凑过去,“阿灼,你生气啦?”   谢灼依然没回头,只是冷淡地应了声:“没生气。”   柳淼淼纯真无害地看着他:“你在生气。”   “我没有。”   “你骗人,你的脸明明比臭水沟里的石头还臭。”   “……”   这人哄人就是这么哄的???   谢灼真他妈觉得自己迟早被她活生生气死。   柳淼淼乖乖垂下脑袋,手指过去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低软:“阿灼,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   谢灼这才扭头看她,眉头蹙着,“你哪错了?”   柳淼淼继续做个低头认错的小学生,这次声音更委屈,还夹了点儿煞有其事的哭腔:“哪里都错了。”   谢灼:“……”   谢灼本想开口说点儿什么,看见她这副委屈巴巴眼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心窝像被人猛地揍了一拳,闷得慌。   他徒劳地启了唇,一股火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沉默太久,柳淼淼悄悄抬头瞄他一眼,视线却正好被他抓包。他眼里神情很复杂,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有点发涩:“柳淼淼,你到底能不能认真一点?”   柳淼淼歪了歪脑袋,大眼睛眨巴着:“我很认真啊。”   “……”   谢灼重重吸了一口气,重新扭头看向窗外,声音很低:“……算了。”   -   黎欣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着出马场的。   她本来只想着找人给那个柳三水一点教训,揍她一顿吓一吓她,撒个气事情也就罢了。哪知道那匹马会突然失控,场面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险些搞出人命来。   黎欣一路上心神不宁,进门裴子妤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厨房准备好饭菜,黎欣接碗的时候还在出神想着刚才马场的事,手没抓稳,瓷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她身体猛地一颤。   黎婉珍皱眉:“你这孩子怎么了,今晚失魂落魄的?”   黎欣本来就有点畏惧黎婉珍,怕她责骂自己,赶紧白着脸摇头说:“……不好意思啊小姨。”   她想弯腰收拾地上碎碗的瓷片,黎婉珍制止了她:“这些事让佣人做就好了,万一伤着手怎么办。”黎婉珍吩咐道,“杨姐,你再去拿一副碗筷出来。”   黎氏企业在城内传统行业中也算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黎婉珍的父亲黎宏最早是个农村出来的擦鞋匠,几十年前做鞋模白手起家,一路将公司做到上市,到了黎婉珍这一辈,家境已经十分富裕。   然而黎宏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黎婉宁,也就是黎欣的母亲,生性懦弱,没有经商天赋,于是家族生意的担子便全落到了黎婉珍的肩膀上。   黎婉珍接管黎氏企业十多年,竟也一路做得风生水起,由于性格强势尖锐,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中,向来习惯手握最大的话语权,人人敬畏。   一屋子人围着圆桌坐下,黎婉珍今天刚从外地回来,面上却丝毫没有长途跋涉奔波劳碌的疲惫。   黎婉珍最先启筷,其他人才跟着动筷子。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她开口询问裴子妤的声音:“马上就月考了,复习得怎么样?”   裴子妤垂眸细细嚼着嘴里的饭菜,轻声应道:“都复习好了。”   “嗯。”黎婉珍心思倒不在这件事上,裴子妤在校学习情况向来不需要她操心,大多也只是随口一问。   她想问的是另一件事,“你暑假的时候去香港马场了?”   裴子妤顿了顿,知道管家会在黎婉珍外出时和她汇报家中事务,无论大小,每个人的行踪,黎婉珍都必须时刻掌握。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裴子妤从小就不会和母亲争辩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声“嗯”。   黎婉珍皱眉道:“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心思应该要放在学习上,不要想着骑马,骑马能有什么出息?”   这话说得过于锋锐。裴子妤下意识看了坐在左侧的裴正楠一眼,他沉默不语,但显然表情不太好。   裴正楠虽说曾经在马术界拥有极高声誉,但运动员和上流商圈之间到底有难以逾越的门第,裴正楠出身农村,当年和黎婉珍的结合,背后没少被人说他其实就是个入赘的女婿,谋着黎家的家产去的。   平日黎婉珍倒不会在明面上那么拂裴正楠面子,但她今晚就是觉得心情哪哪不畅快,在马场碰见那个骑马的女孩子后,她心头那股憋闷的火气一直压不下去。   “你……”   黎婉珍正想把这股无名火撒在裴子妤身上,喉咙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裴正楠不耐烦打断:“行了,好好吃着饭,说这些做什么,你不烦孩子都听了烦。”   原本还只是一簇将息未息的虚弱火苗,这下子被加上了一把猛油,彻底燃烧起来。   黎婉珍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提高声调道:“我说的有错吗?以后要是女儿跟你一样去骑马,能干什么?做个运动员,退役后当个教练,然后成天守着个马场?将来就跟你一样没出息!”   裴正楠脸色一黑,“是啊,我没出息,我没出息那就离婚好了!”   裴子妤心一惊,看向父亲,他很少会和黎婉珍起正面冲突。   近年来,父母的感情也是越来越淡。   黎婉珍没想到裴正楠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天待在马场想干什么,你根本还惦记着以前那个女人,你也觉得今天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像景薇是不是?!”   裴正楠情绪也有些失控,缓了好久,在桌下握紧的拳渐渐松开,黑着脸沉声说:“她死都死了,你老提她做什么?”   黎婉珍不说话了,手环抱在胸前,往椅背一靠,胸口用力起伏着。气得不轻。   裴子妤从小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吵架,黎婉珍性格强势,做事说一不二,只要有一点点不顺她心意的,必然会大发雷霆。而裴正楠看似懦弱,实则惯用冷暴力沉默以对。从裴子妤有记忆以来,父母的感情便不是太好。   她对那个叫“景薇”的女人多少有些了解,据说是当年父亲还在做马术教练时的学生,也是十几年前在海内外赛事拿下大满贯奇迹的著名女骑师。   小时候听黎婉珍说,这个女人曾经插足她们家庭,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景薇”这个名字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时隔多年,不知道黎婉珍为什么会突然提起。   裴子妤很怕黎婉珍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怕父母关系更加恶化,赶紧圆场道:“妈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去马场了,我会好好复习的。”   黎婉珍脸色这才好了点。   裴正楠很重地一声叹息,也不愿再吵下去,放下吃到一半的碗,沉默起身上了二楼。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尴尬,黎婉珍依旧铁青着脸,裴子妤赶急赶忙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拉起身旁整顿晚餐都心不在焉的黎欣说:“……我们也吃饱了,先上楼了。”   -   回到卧室,裴子妤得救般地舒出一口长气,黎欣还坐在椅子里发呆,她奇怪地问:“你今晚怎么了?”   黎欣先是摇了摇头,又抿了抿发白的唇,闷声说:“我放学让人去堵那个柳三水了。”   裴子妤瞪大眼睛:“表姐,你又去找别人麻烦!”   黎欣提高声调:“我没有!我也没干成什么!”她想起马场里那一幕,心里还有些后怕,“当时马匹失控了,那个姓柳的……”   裴子妤胆子小,脸都白了,“马匹失控了?!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黎欣连忙摇头,“那匹马差点踩到一个男生,被姓柳的用哨声控制住了。”   “哨声?”   “嗯,”黎欣若有所思地回忆,“我觉得那段哨声很耳熟。”   -   下了的士,柳淼淼跟在谢灼身后走进小区,他一路都没再说过话,出了电梯才开口问她:   “晚上想吃什么?”   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谢灼摁了密码,一串输入正确的提示音响起后,门锁解开。   他手指在墙壁某处摸了一下,屋内灯光亮起,只有他们两人。   今天是白曼和谢建贤结婚第十八周年纪念日,谢建贤请了一位意大利有名的歌剧家给白曼唱专场,两人过二人世界去了。负责做饭的阿姨又回了老家,没人顾着他们晚餐。   柳淼淼顿了顿,问:“叫外卖?”   谢灼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嗓音还是有点冷淡,“自己做。”   柳淼淼把手缩进他外套宽松的袖管里,露出一截松松垮垮的甩了几下,好奇问:“你做吗?”   谢灼睨她:“不然呢,你会做吗?”   柳淼淼说:“我会做泡面。”   谢灼猜到了。她连饭都不爱吃,怎么会做饭,会煮个泡面已经算是不可思议。   柳淼淼想了想说:“我想吃火腿,就是那天学校饭堂里你吃的那种。”   那天饭堂里女孩子笑脸盈盈的,橱窗里的饭菜不打,非得要在他的餐盘里抢食。   谢灼转头看她,柳淼淼正边脱外套边往房间走。   她后背衣服被撕破了很大一块,大片肌肤裸在外面,肤色是牛奶般的白,腰很细,好像一手就能握住,有很明显的腰窝线条……她比看起来还要更加纤瘦一点。   破掉的校服布料往上,削瘦的蝴蝶骨的位置,露出了一点点女孩子粉色内衣的带子。   谢灼目光滞住,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   柳淼淼靠在卧室门后,脸上笑容垮下来,有点疲惫地仰头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从裤袋翻出手机,摁了个号码拨出去。   那头响了两下,李宗明便接起了。   “稀奇啊,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柳淼淼低下头,有一缕头发从脸边滑落,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不是让我出现幻觉就告诉你么。”   “我又看见了,十年前那一幕。”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相信我!!马上就要开始甜了!!! 第十二章   李宗明和柳景诚是相识多年的老同学,从高中大学到研究生,中学时期在成绩榜上一路相爱相杀,直到进了大学,李宗明读了心理学,柳景诚学了工商管理,两人在课业上的斗争才就此告下一段落。   一年多前柳淼淼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已经拒绝任何外界交流,甚至对身边应激性事件出现了明显的攻击性反应。按照李宗明和柳景诚多年的朋友关系,他本不该成为柳淼淼的心理医生,但那时柳淼淼对人的戒备心很重,柳景诚请来的心理医生无一例外全被她轰出大门,最后迫于无奈才求助了李宗明。   柳淼淼也算是李宗明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数一数二的十分棘手的病人。   因为母亲去世得早,柳景诚又对她过度宠爱,从小柳淼淼要什么给什么,就算她有天突发奇想说想上太空看一看,柳景诚大概也会风云不惊地转身,隔天给她搞架火箭回来。   所以柳淼淼的性格很多时候并不怎么好相处——哪怕是在生病之前。也是一个骄纵的,目中无人的,傲慢的公主病晚期患者。   最开始的时候,柳景诚只是觉得柳淼淼相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沉默一些,她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也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这也没什么的嘛,小公主有点脾气是很正常的事,他的小公主怎么可能和那些打打闹闹喜欢在地里玩泥巴的小屁孩一样呢。   柳景诚看柳淼淼的眼里日常自带50倍滤镜,觉着自家女儿放个屁都是香的,所以对于柳淼淼早期的一些异常举动,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两年前柳淼淼升上高一没多久,班上有个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柳淼淼就是当年那位著名马术运动员景薇的女儿,连同道听途说的八卦传闻,开始明里暗里地讽刺她妈是小三。   那次柳淼淼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抬手将椅子砸在对方脑袋上,当时那个造谣的男生血流得浑身都是,在ICU躺了一个礼拜才出来,老师联系上柳景诚的时候,柳景诚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等李宗明接触到柳淼淼,已经是她休学在家一个月以后了,检查结果出来,她已是双相I型,所有指标全线飘红,重度抑郁和躁狂。   李宗明常年待在香港,对柳景诚那位去世的妻子景薇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景薇也是一位很典型的BP(双相情感障碍症)患者,虽然说后来病情得到控制,但圈子里一直有传,景薇当年是因为病情复发才导致失控坠马身亡的。   而当时柳淼淼七岁,亲眼目睹了母亲整个坠马的过程。   李宗明认为,这是后来诱导柳淼淼发病的根本原因。当然,李宗明直觉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因素,但是对于景薇过去的事情,柳景诚向来不愿意过多言语。   甚至对于景薇这个人,整个柳家都讳莫如深。   李宗明花了很长时间和柳淼淼建立起信任关系,这两年经过治疗,柳淼淼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距离她上次出现幻觉,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李宗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问:“你很久没有出现幻觉了,这次原因是什么?”   柳淼淼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骑马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马匹失控了,差点伤到人。”   李宗明觉得奇怪:“你在私人俱乐部,照理来说只会有助理在场,怎么会突然失控伤到人?”   柳淼淼说:“我不在香港。”   “你不在香港?你在哪?”   “我在花城。”   “去看你妈?”   “去上学。”   “……”   李宗明沉默三秒,爆发了:“我都跟柳景诚那个老贼说了,你现在需要在家静养!静养!尽量减少外界刺激!任何应激性事件在这个阶段都有可能导致你病情反复!”   柳淼淼蜷在床角,懒得拿手机,摁开免提放在枕边,声音有点儿蔫巴:“是我非要回去的。”   李宗明重重揉了揉额角,“你真是胡闹,柳景诚那个老贼也是,什么事都由着你性子来。”   柳淼淼不吭声。   李宗明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说:“无论如何,下周回来一趟复诊,你的药量需要调整。”顿了顿,李宗明迟疑问,“你这段时间按时吃药了吗?”   柳淼淼难得扁了扁嘴,指甲一下一下地抠着床头边缘的木漆,不情不愿地说:“我不想吃那个药,吃了会睡上一整天,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精神病。”   李宗明就知道她一往外跑会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没佣人护工看着也别指望她会做个听医生话的乖孩子,让她每天自主按时吃药复诊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叹了口气,又深知柳淼淼的性子来硬的肯定不行,只能拿出哄三岁小孩的本领耐心劝着:“囡囡,你只是生病了,BP是一种很常见的精神性疾病,你得配合治疗,这样才能好。”   柳淼淼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有点出神。   “我妈也有这个病,如果是遗传性的,也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啊。”她轻声说。   李宗明人在香港,这几天手上还预约了几个病人会诊,一时半会也赶不过去。他现在非常担心她躁狂发作后会交替引发抑郁情绪。   “乖,你先听话,去吃药,吃完药咱们再聊。”   柳淼淼闷闷地“嗯”了声,起身去客厅拿水杯,路过厨房,谢灼在流理台前准备晚餐。   他脖子上系着白曼不久前心血来潮网购回来的围裙,上面印着几只小兔子和大白云朵的卡通图案。   他的侧脸也很好看,鼻梁直挺高拔,走势如峰。淡色的唇刀片似的薄,微微抿着,指骨分明的手握在刀柄上,在给砧板上的火腿切花。   前额的发丝软软地搭下来一些,神情专注,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   柳淼淼内心又莫名涌起那股想把他扒光了绑在床上吃干抹净的冲动……   谢灼切火腿的手顿了顿,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对上柳淼淼直直望来不知道是饥饿还是饥渴的视线。   他挑了挑眉,“饿了?”   柳淼淼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她饿了,虽然她想吃的主菜好像不太对劲。   “很快就可以吃了,再等一下。”谢灼说。   许是厨房氤氲热气的关系,染得少年原本清润微凉的嗓音也变得温柔。   柳淼淼又点点头。   平日眼睛时常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小狐狸此刻居然异常安静乖巧,连戏弄他的话也不说了,只剩下摇头点头作为应答。   这非常不对劲,谢灼一下子不是很习惯。   “你怎么了?”谢灼问。   柳淼淼难得没有和他对视,而是避开了他的视线,看见地板自己投下的一小片影子,她站在门槛外那一小圈阴影里,而他站在内里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芒之下。   两个人就像站在了明暗分隔的两个世界里。   柳淼淼轻声说:“没什么。”   谢灼往她房间方向看了眼,她手机开了免提,隐约听见有声音从屋内传出,但隔得远,不是很清楚。   “我刚刚听见你在房间里说话。”他说。   “嗯……我在和朋友打电话。”柳淼淼说。   谢灼还是觉得柳淼淼今晚情绪不大对劲,但柳淼淼已经转身回卧室了。   柳淼淼将柜子底下的几盒药拿出来,十几颗色彩混合的药丸,就水一鼓作气地咽下去,她难受地皱了皱眉头,然后重新回床坐下。   电话还连着线。   “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花城住?”李宗明不是很放心地问。   “住在我妈以前一个朋友家里。”   “难怪,刚才好像听见有男孩子的声音。”李宗明那边在做病情记录,“这次看到幻觉持续的时间是多久?”   柳淼淼回忆说:“……大概三四分钟?很短,后来有人抱住了我,我就渐渐能看见和听到东西了。”   李宗明写字的手顿了顿,觉得稀奇:“是异性?”   柳淼淼嗯了声。   “你不排斥和别人接触了?”   “……也不是。”柳淼淼有点犹豫,她依然非常厌恶和别人太过亲近,上次白曼那个亲密的大熊抱,差点吓得她炸了毛。   只是对他,好像没有那么排斥。   李宗明问:“可以给我看下他的照片么?”   柳淼淼从门缝望出去,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少年高俊的身影镶嵌在门槛与雕花木门的缝隙之中。   他把鸡蛋敲进锅里,热油滋啦一声炸开,荷包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柳淼淼想了想,起身走到他身后,把手机摄像头调开,举着手机对他喊了声:“诶,你回一下头。”   谢灼正顾着翻锅里那只蛋,应声回头,发现对方正拿着摄像头,轻轻挑了下眉。   咔嚓。   画面定格住。   照片里的男生脖子上挂着卡通围裙,手里举着锅铲,长得肤白貌美斯文俊秀,就像个入得厨房又出得厅堂的居家小厨娘。   柳淼淼突然觉得谢灼除了代言草莓味小甜甜的酸奶外,将来应该也很适合去代言个宝贝爸爸亲亲尿布什么的。   柳淼淼夹着尾巴溜回房间,把照片发过去给李宗明。   李宗明看见谢灼的照片并不意外,感叹道:   “这男生和你心理画像里出现的那个男孩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啊。” 第十三章   两年前李宗明曾为柳淼淼做过心理画像。   当时她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见她母亲坠马的事情,梦见学校里的谣言,梦见有人欺负她。   有的时候,在梦境的最后,会出现一个男孩子救了她。   但时间太久,当时柳淼淼已经记不清那个小男孩的长相。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类型的男生在潜意识里能够带给她安全感,他是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她梦里的。   后来事实也证明,柳淼淼频繁更换的那些男朋友,无论外表和气质都无一例外非常符合心理画像上那个男生的特质。   李宗明也尝试过让拥有类似特质的男生加入柳淼淼的治疗方案,但全都失败了。她很难和这些男生维持长久而稳定的关系,也无法进行正常恋人那样牵手接吻的亲密相处。   她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性质更像是小孩子对于橱窗里新奇的芭比娃娃,看顺眼了就抱回家,过了几天腻了便随手扔掉。   反正同款同样的,街上一抓一大把。   但这次不一样,这个男生能在她产生幻觉的时候让她情绪平复。   李宗明觉得这很可能是几年来治疗的一个突破口。   李宗明沉默半刻,尝试开口:“你并不排斥这个男生。或许,我们可以让他加入到治疗方案中来。”   “不要。”柳淼淼皱眉,“我不想他知道我有病的事……我不想他用奇怪的眼光看我。”   李宗明叹气:“以前我一直不建议你痊愈前谈恋爱,每次你和那些男生分手,都会陷入一段时间抑郁情绪,这对你的病情恢复并不有利。但现在是个好迹象,你不排斥和别人接触了。”   “你对这个男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李宗明问得很含蓄,虽然关系熟稔,到底对方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和以前那些男生相处都没有过的?”   柳淼淼深思三秒钟,少年肤白貌美的样子在脑海里晃来晃去,就像酒店餐盘里刚刚端上来的清蒸白斩鸡,把外皮拨开,里面的肉又嫩又美……非常可口。   柳淼淼严肃地说:“我想吃掉他。”   “……”   李宗明轻咳一声,说:“通常BP患者陷入感情中时,会比一般人更加渴望与恋人的肢体接触,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性.欲亢奋。”   柳淼淼:“……”   柳淼淼居然破天荒头一回感觉到了自己的羞耻心。   她还踯躅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谢灼在外面敲了敲门:“面煮好了,放久了会糊。”   柳淼淼刷的一下站起来,原地羞耻地转了三圈,然后手忙脚乱地挂掉了李宗明的电话。   李宗明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失笑摇了摇头:“小丫头长大了啊。”   谢灼还站在门外,里面的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莽莽撞撞地冲出来,差点迎面撞进他怀里。   她脚下趔趄几步,被他扶住胳膊。   他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小心一点。”   男孩子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袖薄薄的料子覆在肌肤上,指骨微曲,很有力地扶住了她。   柳淼淼想起刚才李宗明的话,脸颊有点异常的发热。她飞快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咕哝道:“你别碰我。”   谢灼:“……”   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嫌弃了。   餐桌摆着两碗面,清汤的番茄鸡蛋面,卖相很好,上面整齐码着几只大虾和火腿。   谢灼将一碗推到她面前说:“这碗是你的。”   柳淼淼看了眼,和他的那碗对比了一下,问:“我的和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谢灼说:“你的那碗煎蛋的时候我把蛋黄去掉了。上次在饭堂看你不爱吃。”   ……他居然留意了她的饮食习惯。   柳淼淼盯着自己的面,色香味俱全,白雾腾腾,有种很舒服的暖意。   谢灼见她一动不动:“看看就能饱了?”   柳淼淼抬眸,扁扁嘴说:“我要葱花。”   上回在饭堂,葱花和蛋黄可是一起被她从碗里挑出来的。   谢灼扬眉:“你爱吃葱花?”   “不爱吃,但得有葱花的味道。”柳淼淼说。   “……”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阿灼,我要葱花。”   谢灼:“……”   谢灼深吸一口气,默默起身去厨房切葱花。   过了会,他切了捧葱花出来,给她的汤面洒上,为了满足她“吃汤面一定要有葱花的味道,但是不能让她吃到葱花”的要求,于是葱花在汤里浸泡一会后,谢灼又好脾气地帮她一点点从汤里捡出来。   “可以了。”他说。   女孩子安静吃着面,汤面热腾腾的白雾氤在她精致的眉眼,很薄一层的水雾晕染开,连带平日娇媚冷淡的气质都变得柔软。   她拿筷子的手势不太正确,吃面的时候面条夹不稳,经常刚夹起来又哗啦一下全都落回碗里。   她吃得很少,只吃掉了脆皮肠和大虾,象征性地挑了几根面吃,然后就撂筷子了。   声音也低低的,像颗被扔进汤锅里涮了一遍的大白菜,整片蔫巴下来:“我吃饱了。”   谢灼看了看她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吃那么少?”   柳淼淼:“速度赛马的骑师是要保持体重的,你不知道吗?”   “根据速度赛马的竞赛规则,要求参赛马匹最低负重不得少于50公斤。”谢灼目光落在女孩子纤细得仿佛一握就碎的手腕上,显然不相信地挑了挑眉,“你有50公斤?”   “当然!还差个七八斤……”柳淼淼替自己辩解道,“加上马具的重量就有50公斤了。”   谢灼不听她解释,用筷子敲了下她脑袋,下巴冲她面碗的方向抬了抬,“吃完。”   “……哦。”柳淼淼又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开始慢吞吞地吃。   ……居然这么听话。   谢灼觉得柳淼淼今晚是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他随口问:“你刚刚拍我照片做什么?”   柳淼淼瞎几把编了个理由,嘴里嚼着一颗番茄,含糊不清地说:“你好看呀,想拿来做屏保。”   谢灼沉默了会,她正乖乖地埋头吃面,唇色被热汤染得嫩红,铺了层诱人的亮泽,又长又翘的睫毛稍稍压下来,像两片停栖的蝴蝶。   水汽氤氲笼着,让女孩子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美感。   柳淼淼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咔嚓”。   扭头,黑黝黝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她的脸。   “你在做什么?”柳淼淼问。   “拍照,”谢灼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淡淡说,“之前的屏保不好看,想换一个。”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光线暗下去的前一秒,柳淼淼看见了屏幕上的照片。   女孩子低眉垂目的,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嘴里正叼着一只小番茄。红嘟嘟的嘴唇像颗樱桃,眉眼有着水墨云烟般的柔软。   美好连她都差点认不出屏幕上的女孩是她自己。   可那只是,她想让他看到的样子啊。   柳淼淼有几秒短暂的出怔,心头涌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懊恼的无名火起,又像被人在心脏淋上了一碗酸涩的柠檬汁。   她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低喃道:“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你是白痴吗,我根本就不是拿你的照片去做屏保。”   她抬眸和他对视着,态度忽然冷下来。   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然后柳淼淼听见对方轻声开口:   “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两人感情进展要有质的飞跃 第十四章   柳淼淼觉得谢灼这人脑子可能有点儿毛病。   哪有人那么傻的,别人说什么都不过脑子,说什么他都信,亏他还是学霸,常年霸榜市重点高中年级榜首,高考分分钟预定省状元的那种。   傻得不可思议。   柳淼淼忽然感到非常烦躁,就像她住进谢家的第一天晚上,她问他,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谢灼的回答干脆又明了,原来在她以为的更早的时候,他单凭声音便记住了她。   他为什么要一直记住那个没有良心拍拍屁股溜了十年都没联系过他的小女孩?   那时柳淼淼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烦躁的情绪。   谢灼觉得柳淼淼情绪有点不太对,问:“你今晚怎么了?”   “没什么。”   柳淼淼第一次想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往卧室走,“我要洗澡睡觉了。”   “……”   谢灼看了眼壁上的挂钟,才八点。   -   谢灼回到书房才想起自己还没问柳淼淼要电话号码,对面卧室门关着,女孩子冲凉淅淅沥沥的水声隐约隔着房门传出来。   “……算了,等她洗完澡再说吧。”   谢灼做完一套物理卷子,抻了抻有点僵掉的脖子,那边淋浴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五分。   这人洗澡足足洗了四十五分钟?   谢灼微微皱眉,然后起身往她卧室的方向走。   他本想敲门,却发现她房门没锁,虚掩的一碰便开。   与此同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女孩子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长发湿漉漉的,末梢带着一点儿懒懒的卷,松散地搭在脸侧肩头。身上只穿了件很薄的真丝睡裙,轻软的料子濡了一点浴室里的水汽,服帖地勾勒出女孩子纤细柔韧的身段。   谢灼微微一愣,下意识别开脸不看她:“抱歉,你洗澡时间太长了,我以为……”   少年的耳尖迅速燃烧泛红起来。   柳淼淼觉得这人有时真是纯.情得太过可爱。   柳淼淼随手扯了件浴巾披在身上,红唇微弯:   “以为什么?以为我在里面晕倒了?”   她笑起来,眼里娇媚狡黠,“那你是不是要像电影情节那样冲进浴室,抱起浑身赤.裸的女主角,然后来场英雄救美?”   这话从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来未免有点过于轻浮。   谢灼皱眉看她,柳淼淼弯腰去拿底部柜子里的吹风机,原本恰好盖过膝盖的裙摆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向上攀爬了一小截,露出浑圆紧致的大腿线条。   肤色如牛奶般白皙,挺翘的臀包裹在薄薄的真丝料子里,弧线柔软。   这次谢灼直接闭上了眼睛,“柳淼淼,你把衣服穿上。”   柳淼淼开了吹风机吹头发,机器嗡嗡的躁鸣声打破了安静。   少年闭着眼睛站在卧室与外面走廊的分界线上,打死不肯再迈进来一步,双眸紧闭着,贞洁不屈得像个倔强的烈士。   柳淼淼笑说:“我穿着衣服呀。”   “穿长袖。”   “天气那么热,外面三十多度诶。”   “屋里开了空调,你头发湿着穿那么少会着凉。”   “我就不要穿,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   谢灼感觉面前站了个人,他睁开眼,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眼皮子底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发丝还有些湿润,长发如丝线般乌黑浓密,几绺紧贴着精致的面庞轮廓。   刚洗完澡的关系,白皙肤色下透着非常暧昧的红,眼里亮晶晶的,像染了水光。   清澈透亮得可以看见她眼瞳深处的光纹。   谢灼猛地一愣,本能要转身出去,衣摆却被女孩子抓住,往屋里一扯。   啪嗒。   房门被关上。   谢灼脊背抵在门板处,别过脸不看眼前的人。她灵活的指尖却像顽劣的舞蹈,沿着他的面颊轮廓滑落,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回来直视自己。   她笑得像只放肆的小狐狸,双眸弯出嬉弄的弧,踮起脚尖将彼此距离拉近,红唇微启,“说啊,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对方清冷的面容步步沦陷,逐渐失控燃起滚烫的温度,无声的博弈之中,她留意到敌手潜意识抿了抿唇,喉结极缓地上下鼓动。   他眸光黑沉沉地盯着她,低沉汹涌,侵略又危险。   几秒后,谢灼哑着嗓子开口警告:“放手。”   柳淼淼舔唇笑了下,捏住他下巴的指尖向下滑,轻轻拨过他鼓动的喉结,轻声道:“哇,你好凶呀。”   谢灼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更沉:“别乱摸。”   柳淼淼耸耸肩,松开手,走回梳妆台前继续吹头发。   隔着机器嘈杂的躁鸣声,她问:“你来找我干吗?”   谢灼把手机递过去,“输一下你电话号码。”   柳淼淼接过来敲入一串号码,又递回去。   谢灼把号码存进通讯录时,柳淼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见他给她输入的备注名是“淼淼”。   是淼淼,不是柳淼淼。   不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柳淼淼吹头发的手莫名有几秒停滞。   “这是我电话。”   谢灼响了声她的手机说:“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柳淼淼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她手上沾了水,没抓稳,手机吧嗒一下摔在地上。   谢灼和她同时俯身,他比她更先一步捡起地上的手机,柳淼淼还保持着半空中弯腰的姿势,原本披在身前的浴巾滑落下来。   恰好盖在了他头上。   谢灼:“……”   铺天盖地涌入呼吸的,是女孩子身上刚洗完澡的,香甜温润的玫瑰花香味儿。   她身前失去了遮挡物,真丝睡裙下的柔韧身段暴露无遗,肩膀处蕾丝镂空处理的设计隐约透出性感的肉色,大片大片雪白的肩胛和肌肤露在外面。   浅浅的V领蜿蜒走过陡峭的锁骨地带,描绘出一点点出圆润饱满的乳白线条。   谢灼扯下头上的浴巾,咬了咬牙,抬手将浴巾给她裹上。   柳淼淼笑着看他:“阿灼,你那么乖干吗?”   她朝他走进了一步,伸手在他肩膀一推,他便失重摔坐在身后的床上。   “反正你将来也是要娶我的,不如……今晚就从了我吧。”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十五章   谢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眼底的情绪从错愕,震惊,蔓延到整张脸的涨红羞愤。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声音微微发颤:“你说什么?”   柳淼淼不知道为什么谢灼反应那么大。   她挑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 不如你现在就从了我吧。”   其实柳淼淼的想法很简单,就像她和以前那些男朋友的相处方式, 觉得对方看得还算顺眼, 那就在一起吧。   合得则来, 不合则散。   可谢灼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他甚至看起来还非常生气。   谢灼脸色微沉:“这算什么意思?”   “嗯?”柳淼淼歪了歪脑袋, 没听懂。   “你是认真的?”他问。   柳淼淼更加不明白了。   这不是谢灼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柳淼淼满脸的茫然迷惑。   谢灼看着她,咬了咬下颌说:“你刚刚的意思,是要和我在一起?”   柳淼淼没搞懂他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随口道:“唔……如果你是这么理解的话, 那就姑且当作是这个意思吧。”   而她随意的态度好像让他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谢灼沉着脸说:“如果我谈, 就要认认真真的谈。”   “我们在一起, 你觉得能谈多久?”   柳淼淼想了想, 真诚地说:“我腻了就分手。”   谢灼:“……”   亏她真能说出口。   又不是三岁小孩在幼儿园玩过家家的游戏。   谢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最长的一个男朋友,谈了多长时间?”   “……”   这个问题把柳淼淼同志问倒了,她拧眉目光向上望, 努力回想。   愁眉苦脸深思熟虑的样子仿佛是在让她当场回想一道奥数题。   谢灼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一共谈过多少个男朋友?”   “唔……”   柳淼淼低头沉思三秒, 开始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1、2、3、4……”   “……”   谢灼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扎进一刀, 声音哽住,“柳淼淼,你……”   “5、6、7、8、9……”柳淼淼皱眉,“你不要打断我,等会我数错了又要重头数起!”   谢灼:“……”   柳淼淼:“诶我刚刚数到哪了?算了重新开始,1、2、3……”   谢灼:“……”   柳淼淼数了好几遍都没数对,不耐烦地皱起眉说:“数不清了,最长那个大概谈了……72小时?”   谢灼:“……”   谢灼想起那天在马场,亲眼目睹柳淼淼神情冷酷,毫不留情,如同对待垃圾般的态度踹掉了一个男朋友。   他忽然由此联想到了自己将来可能的下场。   谢灼铁青着脸问她:“所以对你来说,我在你心里和那些男生没什么区别,等你玩腻了对我没兴趣了,你就会一脚把我踹掉,就跟那天那个坐在厕所门口嚎啕大哭的大狗子一样?”   柳淼淼狐疑道:“你干吗非得坐在厕所门口,挑个别的地方坐不行吗?”   谢灼:“……”   谢灼真他妈庆幸自己年轻力壮,不然铁定被她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猝死。   谢灼嗓音艰涩:“柳淼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怎么能……怎么能把感情当儿戏?”   柳淼淼歪了歪脑袋:“我没有当儿戏啊,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   谢灼:“……”   你他妈认真个屁!   谢灼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再说话了,胸口气血翻涌,再开口可能会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他愤然摔门而出,气得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   柳淼淼头一回吃了药也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都没想明白谢灼到底在气个啥。   她脑子里回荡了一整晚上的——   草莓味小甜甜长能耐了,居然学会冲她发脾气了???   最后柳淼淼想着想着自己也开始生气了。   第二天早上柳淼淼顶着炸毛的头发出了客厅,谢灼正在水槽那边冲洗用过的早餐盘子,见她出来,淡淡瞥了她一眼,神情还夹着点儿不可言说的哀怨,眼底下边一圈宿夜未眠的乌青。   他冷淡地扭头回去继续洗盘子,看也不看她,“起床了?”   柳淼淼靠在门边,抱着手懒洋洋地问:“阿灼,你昨晚为什么生气?”   谢灼冲洗着手里的盘子,冷淡反问:“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谢灼把洗好的盘子放到架子上,用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将书包单肩背上,“我先回校了,今天值日,早餐我做好放在桌子上,你记得吃。”   说完谢灼就真走了。   连声再见都没跟她说。   柳淼淼走过去餐桌那边,用指尖碰了碰桌上的牛奶,还是温热的。   -   柳淼淼一路叼着牛奶吸管往学校走。   谢灼好像是真生气了。   可她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上楼的时候,柳淼淼看见课室外面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谢灼和裴子妤。   裴子妤双颊有点红,怀里抱着一本英语笔记,头发好像剪短了点儿,还是乖巧的齐刘海,整个人的气质都跟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白兔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不敢直视谢灼,眼睫垂得低低的,声音很轻。   谢灼面对裴子妤站着,单手随意落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靠着墙,这头逆光,柳淼淼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   柳淼淼挑了挑眉,索性停了脚步,站在台阶下面边喝奶边看戏。   裴子妤说:“下个月就是校庆晚会了,主任要我们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往年一二班除了独立节目外还要求出一个联合节目,我报了芭蕾,听说……听说谢同学钢琴弹得很好,那天可以请谢同学帮我伴奏吗?”   “伴奏?”谢灼浅浅抬眸,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显心思不在和眼前女生的对话上。   “嗯……”裴子妤脸更红了,紧张抱紧了怀里的笔记,低声说,“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我和舞蹈室的老师说好了,周五和周六下午放学后她可以借场地给我们排练。”   谢灼对校庆晚会登台表演的事不太感兴趣,正想开口拒绝,楼梯口一道响亮的男声径直插了进来——   “柳同学!好巧啊!”   谢灼:“……”   裴子妤:“……”   正在喝奶晃腿看好戏的柳淼淼差点被呛到。   谢灼闻声望去,和楼梯口的女孩子视线对上,她被牛奶呛得轻咳了两声,脸憋得有点红。   谢灼冲她挑了挑眉。   柳淼淼也毫不示弱地挑眉瞪回去。   嘹亮的声音来自那天主动折叠成四脚板凳的二班化学科代表。   萧晗看见柳淼淼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我原本还打算去你班上找你呢!”他把身后书包顺下来递给她,“呐,这是你的书包。”   柳淼淼接过书包,听见那头谢灼鼻息间传来一声冷淡的轻哼。   萧晗:“对啦,我看你们班昨天作业挺多的,怕你今天交不上来挨骂,就顺手帮你做了。”   柳淼淼:“……”   谢灼:“……”   可真他妈贴心啊。   柳淼淼温柔地笑:“谢谢你呀,辛苦你啦。”   萧晗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你要是愿意,我天天都可以帮你写作业!”   柳淼淼:“……”   谢灼:“……”   谢灼咬了咬后槽牙,脸色不太好看。=   简直想回课室抄起五三锤爆那男的狗头。   写作业?   这他妈是谁都能帮她写的吗!   裴子妤看着谢灼,再次尝试开口:“谢同学,联合演出的事……”   谢灼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正聊得火热的柳淼淼和萧晗身上,没多犹豫便回,“抱歉,我那天有安排了,你找别人吧。”   说完谢灼就转身回课室了。   裴子妤独自站在原地,低下头,渐渐收紧了抱着英语笔记的手。   谢灼进课室坐下后,柳淼淼在走廊外面和萧晗聊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谢灼边写着习题,余光瞥她一眼,柳淼淼进来时唇边含笑,怀里还抱着那一摞萧晗给她写的作业。   他写字的手没停,嗓音很淡,仿佛不经意地随口一问:“那男的是谁?” 第一节 是语文课,柳淼淼翻出语文课本和笔在桌面放好,自顾埋头忙着手里的活,还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儿,纯当他的话是在放屁。   谢灼捏着笔的指尖一用力,不小心就把纸给划破了。   谢灼:“……”   他扔了笔,直直地盯着她,“刚你们在外面聊什么那么开心?”   这回柳淼淼没再假装听不见,微笑看他:“关你什么事?”   谢灼:“…………”   柳淼淼见谢灼脸色迅速沉淀下去,笑眯眯地凑近他,眨眨眼,“要不然你答应从了我,我就告诉你我们刚刚聊了什么。”   谢灼冷冷地盯着她,正想开口,岑香香抱着电脑走了进来。   他压低声说:“以后不准让他帮你写作业。”   柳淼淼扭头看课本,手里转着笔,懒懒散散地说:“你是我的谁,人家爱帮我写作业,你管得着吗?”   谢灼深吸一口气,沉着脸往椅背一靠,不说话了。   后桌感受到两人低气压的卓一为和邓波窃窃私语。   邓波:“为为,你有没有感觉今天我们班长情绪不太对劲?跟大姨夫来了似的。”   卓一为正藏在课桌抽屉里偷吃拉肠,筷子夹起一块放到鼻尖嗅了嗅,啧啧道:“我就说今天这拉肠吃起来味道怎么酸溜溜的,原来是醋放多了。”   邓波恍然大悟:“我说呢,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隔壁班有个犊子拉着柳妹子在走廊说话,可特么热情了,班长在旁边那脸臭得跟吃了屎一样。”   坐在前排脸臭得跟吃了屎一样的谢灼:“……”   谢灼回头,冷冷地瞥了邓波一眼:“你们是把我当聋子?”   卓一为看了看趴在桌面已经进入晨间睡眠状态的柳淼淼,压低嗓子用气声道:“阿灼,不是我说,你知道刚才跟柳妹子说话的那男的是谁不?”   谢灼冷呵,“我管他是谁。”   卓一为“啧”了声,“就那个叫萧晗的,上回期末考年级第二,就和你差了10分,追在你屁股后面咬得可紧了。”   谢灼:“……”   邓波:“不还差了10分吗,阿灼都拿了多少次年级第一了,那个姓萧的算个屁。”   卓一为:“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听说姓萧的私下很多才多艺的,这次校庆晚会准备上台表演钢管舞,全校一枝独秀,牛逼透了。”   邓波神情凝重,内心油然升起一股危机意识,拍拍谢灼的肩膀问:“班长,我们不能输给别人啊,姓萧的会跳钢管舞,你会不?”   谢灼:“……”   我他妈会跳钢管舞干吗???   卓一为叹气摇头:“算了算了,我就知道阿灼不会的,他除了会坐在那里弹弹琴写写曲唱唱歌,会个屁的钢管舞。”   谢灼:“……”   卓一为流露出了看待失败者的同情目光,眼神写满了:啧啧啧你连钢管舞都不会,你他妈还追个屁的妹子?   谢灼眉心深宁,受到了刺激,默默摸出裤袋的手机,打开百度网址,输入——   【花城在哪里可以报名学钢管舞?】   【钢管舞速成班】   【如何成为校庆晚会上的一枝独秀】   【怎么做才能不单身十八年】   岑香香进来后简单总结了一下班级上周的情况,然后开始说关于下个月校庆晚会的事情。   “下个月就是校庆晚会了,我们班得出一个节目,同学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谢灼正低头神情严肃地研究着网址里的搜索答案——   【钢管舞,练就你的性感翘臀】   【自从学了钢管舞,老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整个人都精神啦】   【钢管舞,男人的肾宝,男人肾好,女人就别想跑】   【钢管舞,带你解锁108种姿势,带你打开男人的新世界之门】   谢灼:“……”   怎么原来学钢管舞还有这么多神奇的疗效的吗。   谢灼幻想了一下自己穿着高跟鞋黑丝袜紧身衣抹着大红唇在舞台上抱着一根钢管销魂地扭着秧歌的情景——   太他妈可怕了。   谢灼看着网页显示的11600000个搜索结果,眉头越拧越深,关掉手机屏幕,低声问旁边正在睡觉的柳淼淼:   “你一定要看钢管舞吗?”   “喜欢点儿别的什么不行?”   “……”   柳淼淼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揉揉眼睛看他,“唔?”   谢灼表情凝重:“如果你真的很想看,我就去学。”   柳淼淼一头雾水:“你……要去学什么?”   “钢管舞。”   柳淼淼:“……”   您这一大早上的是不是脑子被马桶板夹了。   岑香香站在讲台上,表示没人回应她关于校庆晚会的事情非常尴尬,便问:“班长,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邓波跳起来举手:“有的老师!班长说他要上台表演钢管舞!”   谢灼:“……”   柳淼淼:“……”   众同学:“……”   -   最后岑香香自己做主意定了出音乐剧,班上一共四个大组,由抽签的形式决定参演学生,谢灼负责演奏,而柳淼淼是新来的转学生,按不成文的规定,新同学得上台露个脸。   于是柳淼淼愉快地选择了演出场边的一棵大树。   柳淼淼说她记性不好,记不住台词,演这种不需要台词动作的角色简直太适合她了。   中午饭堂,柳淼淼随便打了个素菜汤,刚在餐区找了处地方坐下,便感觉眼前一道黑影沉沉地从头顶压下来。   柳淼淼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咽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食堂那么多位置,干吗非得坐我面前?”   谢灼垂眸吃饭,安静道:“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看她中午吃东西吃得少,便把自己餐盘里的火腿夹进她碗里。   柳淼淼没动筷子,一本正经地看他:“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们现在在吵架,我拒绝吃你的火腿。”   谢灼:“……”   谢灼真是又气又好笑,“我们吵架,火腿是无辜的。”他下巴冲她餐盘抬了抬,“吃了。”   柳淼淼没说话,用筷子戳了一根火腿塞进嘴巴,鼓着腮帮子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灼:“昨天晚上……”   “柳同学,好巧啊——!!”   隔壁一道熟悉男声横空劈进来。   谢灼:“……”   柳淼淼:“……”   萧晗把手里餐盘“啪”地一放,一屁股坐到谢灼旁边的位置,热情如火地跟柳淼淼打招呼:“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你了,我们真的好有缘分啊!”   谢灼:“……”   柳淼淼:“……”   萧晗:“我听我们班主任说,柳同学也要参加今年的校庆晚会?”   柳淼淼微笑:“是啊。”   萧晗:“哇!!那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柳淼淼:“演一棵大树。”   萧晗:“哇!!你好厉害!!”   柳淼淼:“……”   萧晗说:“对了柳同学,今天周六,下午五点就放学了,最近有部新电影上映,放学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谢灼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我们班放学得排练。”   才发现身旁坐了个人的萧晗满脸困惑:“你是……?”   谢灼:“……”   柳淼淼:“我就演棵大树我排什么练?”   柳淼淼笑着对萧晗说:“好啊,我们放学去看电影吧。”   萧晗:“哇!!太好了!!那放学我在你们班门口等你哦!”   说完萧晗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柳淼淼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盈盈起身,“我吃饱了,再见。”   谢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放学不准去。”   “我偏要去。”   谢灼沉声,连名带姓地喊她:“柳淼淼。”   柳淼淼笑眯眯:“想管我啊?除非你答应从了我咯。”   谢灼黑着脸,不说话了。   柳淼淼身体稍稍向前倾,凑近他的耳边,“不答应就少管我呀。”   -   整一个下午,谢灼和柳淼淼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邓波小小声地跟卓一为哔哔:“你发现没有,早上的时候班长的脸色看上去只是像吃了屎,今天一下午他的脸色好像恶化了,简直像便秘了一个月。”   卓一为叹气:“那份拉肠的醋实在放得太多了,这都一天过去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最后一节数学课,下课前五分钟柳淼淼已经开始收拾书包,谢灼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被数学老师点了名字:   “1号谢灼同学,上黑板来写一下这道题的答案。”   谢灼:“……”   谢灼起身前压低声对柳淼淼说:“等会放学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柳淼淼冷漠脸:“中午没听到我约了人看电影啊,有事等我晚上回家再说吧。”   谢灼:“……”   偏偏他上台写的还是道难度五颗星的压轴题,至少得从四块黑板的左侧最上角一直密密麻麻写到右侧最下角才能把解题步骤写完的那种。   邓波看着谢灼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背影,不禁感叹:“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就是学霸想要恋爱的力量,解题速度比平时快了两倍还要多!”   卓一为啧啧几声,指了指外面走廊,“再快也没用,隔壁班那人已经在等着了。”   下课铃打响。   柳淼淼趁数学老师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谢灼正全神贯注地解最后一个小问的答案,隐约听见外面走廊萧晗那犊子的声音飘进耳朵——   “哇——柳同学!!”   啪嗒。   手里凝聚意念的粉笔断了。   在黑板上刮出一道深浅不一歪歪扭扭的印痕。   邓波沉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进入配音模式:“啊,我的心,我的心好痛——”   谢灼感觉自己手背上的青筋在跳,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从黑板槽拿起一根新的粉笔,接着断掉的地方继续写——   没写几笔,门外萧晗的声音又飘了进来——   “柳同学,现在这个点数不好打车,我骑了自行车,我载你去吧?”   啪嗒。   谢灼手里凝聚意念的粉笔再次断掉。   黑板差点儿被戳出一个洞来。   邓波再一次沉痛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啊,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一起在痛啊!”   外面女孩子轻轻柔柔地接话了——   “好啊。”   啪嗒。   手里凝聚意念的粉笔第三次断掉。   ——好个屁啊!   数学老师眼见着谢灼黑着脸把手里脆弱的粉笔提出了钢刀的气势,每一次笔落,粉笔都在黑板上雕刻出凄惨锐利的尖叫声。   力度之大,就差没把粉笔硬生生嵌进墙里。   数学老师吓得发抖:“谢、谢同学……你没事吧?”   最后一笔写完。   谢灼把手里断掉的半根粉笔往黑板槽一扔,转身问讲台下的众同学:“解题步骤大家看懂了吗?”   众同学:“看懂了。”   谢灼:“很好,那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吧。”   被宣布下课的数学老师:“……”   -   周六休假,商场人满为患,萧晗在手机上查着今晚的电影场次,“早一点的票都售完了,我们看八点半的怎么样?”   柳淼淼漫不经心地答:“嗯,随便吧。”   距离开场还有两个小时,两人在商场里的麦当劳找了个地方坐,柳淼淼点了杯可乐,萧晗则坐在旁边帮她写作业。   萧晗边写作业边拉着柳淼淼聊东聊西,柳淼淼心不在焉,单手托脸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人群,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一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萧晗在自言自语。   刚开始在楼梯口碰上那会儿吧,柳淼淼觉得萧晗和谢灼那种感觉的人挺像的,两个都是书呆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很安静。可稍微接触久了一点,柳淼淼发现萧晗一点都不安静,他简直是台成了精的乡村大喇叭,就算你不说话,他也能自言自语滔滔不绝地讲上两个小时。   萧晗从自己幼儿园班主任的尊姓大名讲到了将来上大学的人生理想,从天文地理到历史文学,再到当初他外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深山里生他妈生得有多么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妈养大,后来他妈生他生得又有多么辛苦,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回报社会之类。   说着说着,萧晗同学陷入了自我感动中,眼眶有点儿红。   柳淼淼觉得自己脑袋里那根脆弱的神经越绷越紧,就像被拉到极致的弦,即将要蹦一声断掉。   柳淼淼把另一杯可乐推到萧晗面前,试图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说了那么多话……不渴么?”   “本来不渴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渴了!”萧晗感动地接过柳淼淼帮他买的可乐,“柳同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冷漠,可接触久了,我觉得你好温柔,好贴心,好会关心人哦。”   柳淼淼:“……”   萧晗大力吸了一口可乐,然后又开始介绍他那个已经入了土的外婆当初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把他妈养育成人的。   柳淼淼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额头。   她想起西游记里唐三藏给孙悟空念的那个紧箍咒,孙悟空捂着快要炸裂的脑袋满地打滚,痛哭流涕地哀嚎:师傅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念啦,求求你放过我,俺老孙求你了啊啊啊啊啊。   大概差不多就这个效果。   期间萧晗手机响了一下,他滑开屏幕解锁时,柳淼淼无意间看见他微信给自己的备注——   柳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柳淼淼莫名想起那晚谢灼给她输入的备注昵称。   “淼淼”。   明明只是一个随手的备注而已,却给人天差地别的感觉。   柳淼淼忽然有点出神了。   她想起昨晚谢灼愤然摔门出的背影,早上看她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桌面上那袋温热的牛奶,柳淼淼心里产生了一点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她看了眼手表,才八点十五。突然就想时间过得快一点。   柳淼淼有点不耐烦地咬着嘴里的吸管,视线漫无目的地转向麦当劳外面的广场。   这个点数广场有音乐喷泉表演,晶莹的水柱射向五层楼的高空,被灯光照耀成七色斑斓的模样,大人牵着欢呼雀跃的孩子拍照留念,气氛很热闹。   人来人往间,柳淼淼看见电梯口处逐渐升上来的人影。   少年身姿清俊挺拔,明明只是简单普通的宽筒裤白色纯棉圆领校服,却硬生生给他穿出了时尚模特的效果。   书包懒洋洋地挂在单肩上,一手落在裤兜里,目光似乎在左右寻找些什么,偶然滑过她这边,那人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弯弧度,口形一翕一合,像是在说:   “找到你了。”   他很高,容貌和气质非常出挑,即使在周末人满为患的商场也依然显眼。   柳淼淼忽地觉得心脏被什么一撞。   萧晗把作业收进书包,起身道:“时间差不多啦,我们过去影厅那边吧。”   -   电影是最近网上口碑一路飘红的《无名之辈》,快开场了,影厅灯光暗下。   萧晗还在一旁叭叭叭地给她讲着这部电影的简介。   柳淼淼心不在焉地听,手里用吸管搅着可乐杯里的冰块,余光看见影厅入口有人进来。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感觉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身影。   而后身旁位置一沉,鼻尖嗅到他衣衫上干净清淡的薄荷香味。   谢灼平静看着大荧屏,画面反射出的细碎光影在他眼里淌动,流畅的下颌线条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柔化成一抹暧昧不清的轮廓。   他转头和她对视,漂亮的丹凤眼稍弯,薄唇翕了翕,夹着一丝讽笑。   “好巧啊,柳同学。”   柳淼淼放下可乐杯,唇边不觉上扬,耸耸肩说:“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谢同学。”   谢灼八风不动地看着屏幕,神色平静地磨了磨后牙,“今晚出来玩开心吗?”   柳淼淼笑说:“开心呀,要是你不来打扰我们就更开心了。”   谢灼:“……”   谢灼往椅背一靠,面无表情地看电影。   柳淼淼笑了笑,凑过去轻声问:“阿灼,你是不是吃醋啦?”   谢灼冷冷地扯了扯唇,“呵,你想太多了。”   “哦~”柳淼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心眼儿大的萧晗同学丝毫没有留意到谢灼的存在,开场不过五分钟,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剧情里。   两个凶神恶煞的憨皮抢匪闯进手机店抢劫了一批模板机,并被网友制作成视频迅速火遍网络,身体残疾的女主角坐在轮椅上,凭借一根毒舌吓退了眼镜和大头。   剧情跌宕起伏,有笑有泪,最后主题曲响起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当然也包括旁边入戏太深的萧晗同学。   萧晗:“呜呜呜呜演得太好了,太感人了,哭死我了呜呜呜呜……”   柳淼淼:“……”   谢灼:“……”   差不多散场的时候,柳淼淼有根睫毛掉进了眼睛里,她眨了几下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就伸手去揉。伴随身后一众妹子此起彼伏的抽噎声,谢灼以为她哭了,掏出纸巾递过去给她。   柳淼淼没接,模仿着电影里的对白装逼道:“我是个杀手,我莫得感情噻。”   谢灼冷笑,“你不仅莫得感情,你还莫得良心。”   柳淼淼:“……”   影厅灯光亮起,萧晗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谢灼。   萧晗:“哇!!谢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灼:“……电影刚开场没多久。”   离开商场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晚间场的观众陆续从里面出来,外面深夜的马路空旷少车,路灯昏黄,显得很空荡。   萧晗去路边把自己的自行车提过来,问柳淼淼:“柳同学你住在哪里呀?这个点数不好打车,我骑车载你回去吧。”   柳淼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手腕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谢灼将她往身后一带,对萧晗说:   “不好意思,我们住在一起的,就不劳烦你送她回家了。”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的萧晗同学被对方竟已火速同居的残酷真相击溃, 饱含泪光恋恋不舍地看了柳淼淼三眼后,蹬着他的自行车灰溜溜地走了。   谢灼回头,女孩子红唇星目, 正看着他笑得很肆意。   谢灼挑了挑眉,“笑什么, 回家了。”   商业中心夜晚十点半的光景依然繁华,天桥下那片街道的宵夜生意十分火红, 厨师在灶头抛着铁锅, 往里头洒上一点儿酒, 火光窜上来, 各色菜香四溢。   谢灼和柳淼淼并肩走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   柳淼淼抬眸:“阿灼,我饿了,没吃晚饭。”   谢灼脚步停住, 皱眉, “你们看电影前没去吃点东西?”   “萧晗说他不饿, 我也就懒得吃。”   “……”   谢灼很轻地叹了口气, 问:“想吃什么?”   柳淼淼周围看了眼,指着其中生意挺旺的一家店说:“想吃小龙虾。”   两人找了桌子坐下,这家店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便上了一盘子热辣辣的麻小。   谢灼对麻辣口味的东西不怎么感冒, 所以基本上都是他负责剥虾, 柳淼淼负责吃。   柳淼淼觉得让谢灼那双弹钢琴的手来给她剥小龙虾,还挺暴殄天物的。   虽然她内心的愧疚感大概也就持续了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   谢灼把剥好的一碗虾推到她面前, 又将另外一只被她吃空的碗拿回来,接着剥。   女孩子一口一只虾,吃得津津有味儿,偶尔嫌味道不够了,还会沾点汁。   谢灼看她吃得如此重口味,眯起眼,“不辣么?”   “不辣啊,”柳淼淼将一只虾肉塞进嘴里,然后嘬了下手指头说,“这家店味道一般啦,我们家那边有家店味道更好,以前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叫外卖,辣的东西能刺激食欲。”   谢灼剥虾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   说起来,她确实一直都不怎么爱吃东西。   就算吃,食量也很小。   “以前得过厌食症,后来好了,但饮食习惯没有彻底改过来。”柳淼淼说。   厌食症?   谢灼微微蹙眉,“之前没听你说过?”   “你也没问过我啊。”柳淼淼很轻松地说。   谢灼剥完最后一只虾放进碗里,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酱汁,对面的女孩子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虾肉,这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食量很大的时刻。   谢灼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移居香港那十年间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   谢灼有点懊恼地抿了抿唇,开口问:“你……为什么会得厌食症?”   柳淼淼嚼虾的动作放慢了点儿,有几秒像是在犹豫,而后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这个不能告诉你。”   “……”   谢灼略微不爽地吸了吸两颊。   柳淼淼吃干净碗里最后一只虾,摸了摸喉咙,吃太多了,有点儿撑。   她拿餐巾纸擦了擦嘴巴,看见少年坐在她对面,一点点灯光从店内透出来,衬着他的皮肤有种宛如月辉般透彻的白净。   鼻子高挺,淡色薄唇抿着,明明天生一副很清冷的五官长相,唯独看她的眼睛里却时常温柔。   其实柳淼淼也不是对谢灼的感情完全一无所知。   他太干净了,就像阳光一样,干净又温暖的东西,又有谁会讨厌呢。   所以柳淼淼觉得自己是单纯想把他据为己有。   柳淼淼第一次感觉自己心理可能是真的有点病态。   谢灼去前台结了账,回来看见柳淼淼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顿了顿,问:“怎么了?”   柳淼淼回过神来,垂眸说:“我吃完了,走吧。”   两人各怀心事地往外走,没走几步,被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拦住了去路。   小女孩扎着两根麻花辫,皮肤黝黑,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黑玉葡萄,手里提着一个竹筐,里头是一枝枝包装精美的玫瑰花。   她怯生生地拽住谢灼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要买玫瑰花吗?”   谢灼还没说话,小女孩又说:“哥哥,这个小姐姐那么漂亮,你给她买束花吧。”   柳淼淼看着那个不过才到谢灼裤腰高度的小人儿,扑哧一下笑出声,“现在的小姑娘都那么会说话了。”   谢灼问柳淼淼:“想要吗?”   柳淼淼怔了怔,一时没做出反应。   谢灼蹲下身,来到和小女孩视线齐平的高度,温声问:“多少钱一枝?”   “30元。”小女孩眨眨眼说,“你要是买得多,我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儿。”   柳淼淼抱手往旁边的灯柱一靠,似笑非笑地说:“非节假日一枝花卖到30,你这有点宰客嫌疑啊。”   柳淼淼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太重,吓得小女孩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躲到谢灼身后,时不时探出半张脸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谢灼啧了声,“你别吓着人家。”   柳淼淼耸耸肩,“您照照镜子,您现在脑门上就凿着‘大肥羊’三个字。”   谢灼没理她,身后衣摆被小女孩扯了扯。小女孩朝自己拼命挥舞小手,示意他把耳朵靠过去。   柳淼淼看见小女孩踮起脚尖,在谢灼这只蠢萌蠢萌的大肥羊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句不知什么,神神秘秘的,期间还伸手指戳了戳她这边。   然后柳淼淼就听谢灼说:“那行,我全买了吧。”   柳淼淼挑眉,“你买那么多,打算明天开花店?”   小女孩兴高采烈道:“我们家店后面还有存货,哥哥你要一起买了吗?”   大肥羊哥哥说:“一起买了吧。”   其实小女孩手里的篮子一共也就三十来枝,谢灼想着小姑娘家店里大概也没多少,便随口答应了。结果小女孩一听谢灼要承包她家的所有玫瑰,高兴得不得了,蹦跶着就往回跑,不一会儿老板老板娘外加小姑娘一家三口捧着一大堆玫瑰花出来。   数了数,一共二百五十枝。   小女孩掏出二维码,终于暴露出了奸商的笑容,“一共七千五,哥哥你要微信还是支.付.宝呀?”   谢灼:“……”   柳淼淼:“……”   凌晨十二点,柳淼淼和谢灼两人沐浴在路边众人关怀智障的目光下,抱着那堆二百五的玫瑰回了家。   柳淼淼看着眼前几乎把自己整个人淹没掉的大束玫瑰,面无表情地说:“那小丫头就是故意在坑你,人小鬼大。”   谢灼也是一手抄着一大捧花,唇角微翘,看上去心情倒是不错。   柳淼淼好奇问:“刚刚那小姑娘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挺想。”   柳淼淼还在往前走,发现身旁的人停住了脚步。   少年站在路灯光影下,身长玉立,夜风扬起几缕他额前的发丝,看向她的眼里蕴着笑意,像夜里微微闪动的萤火。   “她跟我说,这个小姐姐那么漂亮,一枝花是追不到的,得全部买下来才行。”   风中玫瑰芬芳四溢。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柳淼淼微微怔住,心头有些异样的情绪浮上来,大概是夏天的夜晚过于燥热,扰乱了人的心绪。   她别过头,不觉抿了抿唇说:“你就是太好骗了。”   谢灼笑着走过去,伸手挠了挠她的发顶,“很晚了,回家吧。”   -   之后回去的那段路,柳淼淼都显得异常沉默。   到家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门锁输入密码后应声而开,月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屋内黑漆漆的,视野里只剩下家私陈设模糊不清的轮廓。   谢灼把玫瑰花束在沙发放好,转身去摸壁上的灯光开关,柳淼淼站在他身后,犹豫了很久,轻声开口:   “阿灼,你昨晚为什么生气?”   谢灼手上的动作有几秒停滞,女孩子正看着他,一点点从光亮顺着落地窗泻进她的眼里,像闪烁着的星星。   干净澄澈,像初生孩童的眼睛。   ……单纯得让人觉得有点儿欠揍。   谢灼盯着她,漆黑的眼微微眯起,弧度狭长而锋利,像是夜里像是敏锐的捷豹,异常危险。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带着男性与生俱来在力量上更加强大的压迫感。他比她要高一个头更多,靠近时柳淼淼必须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黑暗中,男生的气息滚烫炽热,咬牙切齿:“淼淼,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所以你就羞辱我。”   柳淼淼:“……”   柳淼淼懵了一秒,然后歪了歪脑袋,“羞辱?”   柳淼淼觉得这个词有点儿严重了。   至于去到羞辱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柳淼淼很真诚地说:“我没有想羞辱你,我只是想睡你。”   顿了顿,柳淼淼又郑重补道:“我是真心的。”   ——真心想睡你。   谢灼:“……”   谢灼用力揉了把鼻子,把郁结于胸的那团浊气压下去,哑着嗓子开口:“柳淼淼,你一个女孩子家……”   他深吸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虽说谢建贤和白曼表面上看起来是两个非常不靠谱的浪蹄子父母,但实际上谢灼还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自幼背景清白,品行端正,从懂事起就被爹妈教育要做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看见老奶奶过马路都必须上前去扶一把的那种。   尤其常年受父母纯正度百分之百的狗粮影响,他的感情观非常单纯,高中谈恋爱不是不可以,但态度要摆正,有些事情,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绝对不能做。   同样是对待频繁换男朋友/女朋友的态度,谢灼他老爹谢建贤只会说:你居然用情不专,老子打断你这畜生的狗腿。   而换成柳景诚那边可能就变成了:哦我女儿不喜欢啊,那就踹了再挑一个呗,反正天底下带把的千千万万,干什么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所以谢灼在面对柳淼淼如此坦荡地说出要睡他这句话的时候,内心非常不淡定。   他觉得自己在对方小姑娘心里根本没有名分,迟早有天得被一脚踹掉,跟那个坐在厕所门口嚎啕大哭的大狗子下场一样惨烈。   这是对他十七年来清清白白的贞操的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谢灼咬了咬后槽牙,沉声说:“柳淼淼,你这是在耍流氓你知道么。”   柳淼淼乖巧点头:“我知道。”   “有些事情是和喜欢的人才能干的知道么?”   “知道。”   “那你喜欢我么?”谢灼问。   柳淼淼没说话了。   谢灼看着柳淼淼沉默下去,心里头那股不爽逐渐地升腾起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虽然明知道对方是火坑,但总得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往下跳的理由。除非证明在对方心里自己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否则连死都死得不能甘心。   尤其他这种自幼养尊处优被爹妈老师亲戚朋友捧在手心里活了十多年的小少爷,多少有点儿清高的脾性,他不允许自己如此卑微地去乞求一份对方根本就嗤之以鼻只是想干他一炮然后提裤子跑路的感情。   柳淼淼仿佛想了很久,然后低下头,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这很重要么?”   从小到大,柳淼淼好像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东西。   如果柳公公算的话,那就算上柳公公一个。   柳淼淼听到谢灼问出那句话的同时,她想起柳景诚那个矫情的老男人,以前总是会在父亲节的时候抱着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   爸比那么爱你,你怎么就不说一句爱爸比呢。   其实她是爱柳景诚的,但她说不出来。就像电影院里看的那部电影,所有观众都被感动哭得稀里哗啦,柳淼淼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證 裡~   她有那么瞬间也被电影里的人物感动到了,她却哭不出来。   女孩子眼睫沉下去,黑漆漆的,像两片蝴蝶的翅膀,安静地停栖在眼睑上方,掀起轻微的细颤。   这让谢灼有一瞬间恍惚,是他的问题让她为难了,她现在看起来非常的委屈和苦恼。   柳淼淼说:“我没办法对一件事保持很长久的兴趣和专注力,所以你想听的话,我也没办法说。”她抬眸看他,此刻却异常真诚,“可是你昨晚生气了,我觉得我有点在意,因为我吃了两片安眠药都没能睡着。”   谢灼:“……”   谢灼心里真他妈是艹了。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人把想干他一炮然后提裤子跑路的事情说得如此委屈而又清新脱俗,最后还一脚把锅踹回他头上,反倒变成了是他为难人家小姑娘的不对。   毕竟是他这个王八犊子害得人家小姑娘晚上吃了两颗安眠药都没能睡着。   万恶,该下地狱。   谢灼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教育跟前这个看似是个深谙套路的老司机,但实则根本就是个懵懂不懂感情.事的小魔鬼的时候,又听女孩子轻轻柔柔委委屈屈地开口:   “要是你不肯跟我在一起也没关系,我去找别人也行。”   她抬头看他,眼尾委屈得发红,娇媚的泪痣点缀在那里,像滴摇摇欲坠的眼泪。   谢灼:“…………”   这他妈听起来不大对劲啊。   怎么听着像是他硬生生把人小姑娘逼走的。   谢灼陷入了异常复杂的心情,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正当他打算开口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柳淼淼手机响了。   柳淼淼从裤兜摸出手机,发现萧晗给她发了条语音。   她随手点开,没想起自己平时习惯用的是免提。   萧晗那犊子的语音消息顿时在凌晨一点寂静的客厅中大声回荡——   【柳同学,我回家考虑了很久,虽然你和谢同学现在已经同居了,但只要你还没结婚,我觉得我就还有机会,我会耐心等的,等到你们分居的那一天。】   【晚安哦么么哒!】   柳淼淼:“……”   谢灼:“……”   还么么哒???   谁他妈给他的胆子么么哒???   谢灼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干了坏事的柳淼淼飞快地关掉手机塞回裤兜,一溜烟跑进自己卧室,从门后边露出一只小脑袋,冲他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晚安哦谢同学。”   “么么哒。”   谢灼:“……”   艹。   -   柳淼淼洗完澡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房间里只留了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灯,玫瑰花束安静地摆放在书桌前头,花香随着夜风渐渐溢满鼻腔。   她趴在枕头上,小腿一下一下轻快地敲着床面,盯着那束玫瑰看了好久,缓缓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唇边扬出一抹笑容。   -   隔天早饭,谢建贤感觉到谢灼跌至零度以下的低气压,关切地问:“儿子啊,你这脸色最近看起来不太好啊。”   白曼也留意到了儿子眼皮子底下的乌青,心疼道:“灼灼啊,最近晚上都没睡好吗?”   谢灼看了眼正悠哉悠哉心安理得地吃着早餐的某位罪魁祸首,一声冷哼,“你们问她去吧。”   白曼:“……”   谢建贤:“……”   白曼和谢建贤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中擦出电光火石,想起昨晚这俩孩子背着他们悄悄出去玩到凌晨一点多才回家的事。   与此同时,柳淼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精神困倦的样子。   白曼凭借自己曾经演绎了二十多年玛丽苏偶像剧的丰富的从影经验,顿时脑补了一场大戏,犹豫半刻后,试探开口:“淼淼啊,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   柳淼淼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嘴里叼着一只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嗯,昨晚折腾得太晚了。”   昨晚又吃了两颗安眠药,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个小时才睡着,没多久就起床吃早餐了,不累才怪。   白曼和谢建贤再次相互对视一眼,通过眼神传递了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秘密。   谢建贤看了看黑眼圈浓重的儿子,又看了看满脸疲惫委屈的心爱的故人之女,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对柳淼淼说:   “淼淼,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事你跟叔叔说,是不是阿灼这个臭小子欺负你了?”   一脸茫然的柳淼淼:???   谢建贤已经对儿子深夜把别人家的闺女欺负了的事情在心中盖棺定论,深吸一口气,筷子啪地用力拍在桌面上,站起身来:   “谢灼,你跟我进书房一趟。”   人在餐桌坐,锅从天上来的谢灼:“……”   白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也起身跟着进了书房。   于是餐桌只剩下柳淼淼一个人,伴随着早间电视机里义正辞严的新闻联播,交叉传出隔壁书房白曼和谢建贤此起彼伏的痛心训斥——   谢建贤:“虽然你妈妈和她妈妈小时候给口头上给你们定了婚约,但淼淼还小,你也不能那么着急啊!”   白曼:“你怎么能用心急来形容我们儿子?他这分明是猴急!”   谢建贤:“你看看把人一好好的姑娘累成什么样儿了,你还是个人吗你!”   白曼:“灼灼妈妈这次也不帮你了啊!”   柳淼淼:“……”   柳淼淼觉得白曼和谢建贤真不愧能成一对夫妻,且感情二十年如一日的如胶似漆,这清奇的脑回路居然能够完美契合地搭在同一根线上。   柳淼淼将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吃掉,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书房把谢灼从白曼和谢建贤的男女混合双打中解救出来。   没多久,书房门开了。   谢灼完好无损地从屋里走出,重新在她对面位置坐下,拿筷子夹起刚刚碗里吃剩下的半只虾饺,面无表情地接着吃。   整个过程安静如鸡,半个字都没对她说。   柳淼淼看了眼墙上挂钟时间,觉得谢灼以后肯定是能干大事的,被自己爹妈混合双打足足十五分钟,此刻还能八风不动滴水不漏地继续把早餐吃完。   你看看你看看,这素质,这品格,特别适合去演抗日神剧里被抓去绑在木桩上鞭打泼盐水,还能咬牙和血把秘密死咽进肚子里的那种烈士。   他将来铁定是抗日神剧界一炮而红的杠把子。   柳淼淼不禁在心中把谢灼未来的演艺生涯都规划好了。   柳淼淼内心愧疚三秒,决定象征性地关心一下他。   “阿灼,刚刚叔叔阿姨说了什么?”   谢灼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挑眉,“你说呢。”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会儿,拿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到桌面。   “让我们注意安全,还给了我这个。”   柳淼淼低眸一看。   杜蕾斯凸点螺纹热感安全套装。   还是香甜草莓味儿的。   柳淼淼:“……”   叔叔阿姨心很浪啊。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十七章   柳景诚给柳淼淼新买的房子装修好了, 下午的时候柳淼淼就开始打包收拾东西,准备搬过去。   女孩子东西多,化妆品和护肤品一箱, 包包一箱,春夏秋冬衣服各一箱, 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其他物件,行李箱堆得一地都是。   谢灼倚在门边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其实大多东西家里阿姨已经提前收拾得差不多了, 不过有些私人物品柳淼淼不希望别人接触, 便自己动手收拾。   她抱着一摞衣服从衣帽间挪动到行李箱, 一罐药瓶夹在衣服堆里掉了出来, 滚到谢灼脚边。   谢灼正垂眸看,被柳淼淼眼疾脚快踩在瓶面上。   脚丫子正正当当地遮住了标签。   谢灼眯了眯眼,“这是什么?”   柳淼淼挑眉:“口香糖。”   “口香糖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怕你看了嘴馋偷吃。”   谢灼轻嗤。   柳淼淼弯腰把药瓶从脚底捡起,扔进行李箱一同打包装好, 拉上拉链, 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差不多了。”   谢灼说:“我爸妈晚上有事出去了, 我让老刘开车送你过去。”   -   柳淼淼住的地方和谢家小区相隔两条街的距离, 十分钟车程便到。   新房子刚装修好,屋里还有股很新的木质家具的味道,谢灼打开阳台落地窗透风,看了看隔壁空荡荡的两个卧室, 迟疑问:   “你一个人住?”   柳淼淼随脚踹开一只躺在地上碍事的行李箱, 跳进沙发懒洋洋地躺下,打开电视, 拆开巧克力嘎吱嘎吱边看边吃。   “我爸在香港请了私厨,不过对方手上还有工作需要交接,下个礼拜才能过来。”她说。   谢灼看着七横八竖倒了一地的行李箱,以及那位毫无生活自理能力,像条无骨章鱼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的大小姐,沉默了会儿,开始默默弯腰给她收拾东西。   “这箱东西放哪里?”谢灼拉开其中一只行李箱,里面装的全是各种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柳淼淼躺在沙发上懒得动,怀里抱着她的巧克力桶,伸出一条小腿悠悠晃晃地指了指卧室方向,“放梳妆台就行。”   谢灼也真觉得她是懒得出奇,叹了口气,没脾气地帮她把东西拿进去。   他收拾地上最后一只小号箱子,拉链开到一半,柳淼淼突然反应过来,从沙发上跳起:   “等下,那个你别——”   谢灼手上动作顿了顿,刚把箱子打开。   里面是女孩子各色款式的内衣裤。   白的,粉的,黑的,蕾丝边儿的……   谢灼:“……”   柳淼淼趴在沙发椅背上,歪着脑袋懒洋洋地笑着看他:“阿灼,你脸红了。”   “闭嘴。”   谢灼咬了咬后牙,抬手把箱子合上,“你自己过来收拾。”   柳淼淼笑眯眯地跑过去,抱起自己的小箱子往房间里走。   谢灼去厨房看了眼,拉开冰箱,不出所料,里面空荡荡。   “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晚上吃什么?”他问。   柳淼淼在房间收拾东西,双手腾不出空处,便抬腿把拖鞋踹掉,用隔着袜子的脚趾头灵活一勾,书桌底下的柜子拉开。   里面整齐码着各种各样口味的方便面。   “吃这个,或者叫外卖。”柳淼淼说。   谢灼挑眉,“吃这个吃一礼拜?”   柳淼淼骄傲地扬了扬怀里的巧克力桶,“还有这个。”   谢灼:“……”   他再次叹气,“你在家里等我一下。”   -   谢灼回来的时候两只手里提了满满的菜。   大包小包,从油盐酱醋到鸡鸭鱼肉,再到早餐的牛奶吐司火腿和鸡蛋,柳淼淼觉得他大概是搬了个迷你超市回来。   足足够她吃一个礼拜的分量。   柳淼淼说:“你买这么多,我自己又不会做。”   “我做好晚饭再走。”谢灼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柳淼淼破天荒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跳下沙发跑过去,在那堆大包小包的东西里溜了一圈,指着其中一只袋子说:“想吃鸡。白斩鸡酱油鸡手撕鸡和砂锅鸡。”   谢灼不出所料:“嗯,狐狸都爱吃鸡。”   柳淼淼:“……”   谢灼在厨房准备晚餐,柳淼淼就趴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   那档综艺节目实在无聊,看着看着,她眼皮子开始有点儿沉了。   谢灼中途从厨房出来拿东西,柳淼淼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遥控器和巧克力桶,纤瘦的身子蜷在沙发一角,唇边还沾了点儿巧克力的碎渣。   “啧啧啧,吃得脏兮兮的。”   谢灼走过去抽了张纸巾,蹲下身,动作很轻地帮她擦掉唇角的巧克力碎。   刚触碰上,他的手腕便突然被握住了。   “不要……”   “我不要过去……”   “不要把我关起来……妈妈……”   女孩子声音很轻,像是梦中细碎的低喃,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覆在眼睑处的睫羽微微颤动,有一点湿润。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手中最后紧攥的稻草。   她指尖的温度很凉,手心里出了层薄汗,是在害怕。   “是做噩梦了吗?”谢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喊她,“淼淼?”   她的眼睛微弱地睁开一道缝隙,漆黑的眸子里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模糊水色,眸光宛如失焦般散漫,仿佛有几秒清醒,又仿佛没有醒过来。   “是你啊……”柳淼淼看着他,喃喃地说。   selfish   然后她的双臂缓缓地环上他的脖子,抱了上去。   谢灼身体一僵,女孩子半梦半醒时整个人都带着迷糊柔软的娇憨,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一样抱着他钻进他怀里,声音低低软软的,唤着他的名字:   “阿灼……”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脆弱的样子,仿佛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谢灼有几秒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任由她抱着,害怕自己稍动一下都显得过于唐突。   随即谢灼感觉脖子那处有两片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如同过电一般,在浑身激荡起强烈的反应。   女孩子脑袋居然钻进他颈窝里,在他脖子那块儿咬了一口。   像小孩子吸吮母乳那样大力,离开时还有很轻的“啵唧”的声音。   “嘶——”   谢灼歪了歪脖子,不由自主地轻抽了一口气。   他扭头望向旁边柜面镶着的镜子,清楚看见自己脖子上被女孩子吸吮出来的一小块红印。   谢灼闭上眼睛,嗓音有点儿哑,“柳淼淼,你能不能不要在梦里都想着这种事……”   “阿灼……”   又是一声低低软软的轻唤,女孩子身躯依赖般地往他怀抱更深处钻了钻,仿佛他的身体是一处牢靠的避风港,能给她带来温柔的安全感。   谢灼沉下肩膀,以便让她更舒适地倚放脑袋,一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下来,“你怎么了?嗯?”   没人回应他。   怀里的女孩子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睡得很香。   她根本就没醒过,刚才那些行为都是梦里无意识的。   谢灼:“……”   谢灼叹了口气,稍稍俯身,一手穿过她腿窝,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   -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母亲发病时疯疯癫癫的样子,看着她又哭又笑,把她一个人关进黑漆漆的房间里;梦见她很害怕,趴在阳台边上往外看,母亲从突然失控的马背上摔落,满地都是血……   梦见梦境的最后,有个男孩子出现,温柔地抱住了她。   柳淼淼迷迷糊糊地转醒,天花板上水晶灯散落的光线令人晕眩夺目,她被刺得微微眯起眼。   脑袋像是刚被锤完的一片浆糊,混混沌沌的,有一瞬间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   视线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她摸到身上仔细掖好的被子,和身下柔软的床垫。   卧室?   柳淼淼从床上坐起,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走出客厅,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晚林立的高楼和马路川流的车灯交汇成一片光海,夜风撩动阳台的纱窗,在风里安安静静地飘扬。   餐桌上放着做好的晚餐。   柳淼淼翻看手机,屏幕上躺着两条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谢灼:【晚饭做好放在桌子上了,如果冷了就热一下再吃。】   大概是怕她又懒得吃东西,后面隔了几分钟还发了一句:   【一定要吃。】   她忽然想起刚才梦里男生温暖坚实的怀抱,像是冬天厚实又有安全感的被窝,将她牢牢裹在怀里。   ……原来不是梦吗?   柳淼淼走过去餐桌那边,指尖碰了碰瓷盘外沿。   还是温热的。   柳淼淼站在原地有几秒短暂地出神,然后拉开餐桌椅子坐下,开始吃晚餐。   她小时候几乎每天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刚才那个梦,后来随着病情好转,梦见的次数逐渐减少,从一周几次变成一个月几次,现在偶尔压力太大才会做那个梦。   柳淼淼看了眼桌旁摆放的台历。   明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了。   -   第二天一大早,柳淼淼去了趟银河墓园。   清晨的墓园很安静,空气里还夹着微凉潮湿的薄露,彼时天空还未完全亮起,云层后边泛着清浅的鱼肚白,偶然一缕光线穿过林荫洒落,温和却不刺眼。   这地方植物四季都长得异常青翠茂盛,环卫工手里的竹帚扫过白瓷地砖,一下一下的刷刷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回响。   柳淼淼独自穿过低矮密集的黑色墓碑,在其中一处停下。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容貌还是二十多岁时的模样,尖下巴瓜子脸,杏眼薄唇,笑时眼尾细细地向上翘,有着让人一眼心动的纯真和娇媚。   和她童年记忆里那个总是又哭又笑性情乖张的疯女人判若两人。   这个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天才少女,十七岁在马术界崭露头角,二十三岁便问鼎世界级比赛巅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把传奇进行下去的时候,她选择了退出马术界,悄无声息地嫁去了香港。   说来很讽刺,没过几年她便患上了精神疾病,终日疯疯癫癫,从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马背上摔下,当场头颅骨折去世。   景薇死的时候柳淼淼还很小,何况童年记忆里,这个女人给她留下的大多是不太美好的回忆,所以柳淼淼对自己母亲其实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循例,她每年都会回来拜祭一次。   柳淼淼掏出纸巾,给墓碑上的照片擦去灰尘,里面女人的容貌更加清晰起来。   从小到大,见过她和她母亲样子的人,总是会说她们长得像。   只有柳淼淼觉得,其实一点都不像。   现在躺在墓地里的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傻女人罢了。   柳淼淼点了根烟,在唇间汲了一口,仰头望向高高的天际,然后长长地吁出来。   太阳出来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很蓝,像一块纯粹的薄荷方糖。   柳淼淼在墓前站了会儿,将指间燃到一半的烟卷放在女人的石碑前,就算作自己已经来过。   -   柳淼淼每次拜祭完景薇心情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烦闷感,沉默着走出墓园,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喊住——   “柳同学!”   柳淼淼:“……”   萧晗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冲她笑出了八颗大白牙:“好巧啊,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柳淼淼:“……”   柳淼淼也觉得好巧。   这他妈可是墓地啊。   柳淼淼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和萧晗交谈,皱眉迟疑问:“你也来拜祭吗?这么一大早上的?”   萧晗说:“不是啊,我家就住在这附近。”   柳淼淼:“……你家住在墓地附近?”   萧晗:“是啊,当初我和我妈刚从外地搬到花城,卖房子的跟我们讲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打开门窗就能看见无敌绿景,不仅地段安静,价格还很便宜,我们就买啦。”   “搬进来之后才发现,卧室阳台一开窗就看见墓地了诶,也确实很安静了。”   柳淼淼:“……”   您和您妈妈心都挺大的。   -   柳淼淼回到学校还维持着刚从墓园拜祭完出来的低气压状态,魂不守舍地随手把书包挂在椅背,拿了杯子便转身出去打水。   径直忽略掉了从她进来开始,隔壁目光粘在她身上没离开过的谢灼。   谢灼喊住她:“早上去哪了?”   柳淼淼回头,这才发现了谢灼,心不在焉地问:“嗯?你什么时候回课室的?”   谢灼:“……”   他揉了揉额角,“我一直坐在这里。”   柳淼淼“哦”了声,点点头算是应答,然后继续往外走。   这人性格还真是。   高兴的时候像只粘人撒娇的小狐狸精,对你笑得眉眼弯弯的,钻到你怀里又蹭又拱。心情不好的时候冷淡又疏远,巴不得一脚把你踹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谢灼说:“我早上给你打电话没接。”   柳淼淼脚步顿住,低头从口袋翻出手机,刚才去墓园的时候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屏幕上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   全都是谢灼打的。   “手机调静音没听到,怎么了?”她问。   “早上我在你家小区外面等你,没看见你。”谢灼说。   “我很早就出门了。”柳淼淼奇怪问,“你闲着没事跑来等我干吗?”   谢灼:“……”   其实是他昨晚看她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后来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今天才起了一大早去她家小区楼下等她。   结果这一系列举动被对方总结成了一句,你闲着没事干吗?   换了谁心里都会有点不舒服。   谢灼看着她,沉声问:“你觉得我平时是个很闲的人吗?”   挺闲的。   没事干就跑去电影院堵她。   没事干陪她大半夜的坐在宵夜档口剥壳吃小龙虾。   没事干给她捧了好几百朵玫瑰。   没事干帮她搬家搞卫生买菜做晚饭。   柳淼淼觉得谢灼真挺闲的,她无论干什么这人好像都得来插一脚。   不过她没敢说出口,因为谢灼现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应该是要生气了。   就像那晚在房间里,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质问她把他当作什么人一样的神情。   柳淼淼不是故意没回谢灼那条叮嘱她吃饭的消息,只是当时她看见了,也就懒得回了。她很多时候是个不愿意和别人多作解释的人,她不擅长同人推心置腹地打交道,也不喜欢交往朋友。加上从小被柳景诚宠坏,活在一个相当封闭的环境中,习惯了一屋子管家佣人司机老妈子围着她转,也习惯对于别人的给予理所当然地接受。   所以她并不是个懂得照顾和理解别人感受的人。   她能感觉到到谢灼在生气,可她总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柳淼淼觉得小孩子不懂就要问。   她垂下眸,轻声:“阿灼,你是在生气吗?”   她声音听起来很委屈。   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子,理解不了你们大人的世界,为什么没有秒回电话秒回消息就发脾气的这种复杂情绪。   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或者刚好犯懒,纯粹忘记回复而已。   谢灼偏偏最看不了她受委屈的样子。   他重重地揉了揉有点发胀的额角,一时竟然被她这副模样折磨得没了脾气。   他声音有点疲惫地说:“……算了。”   -   谢灼足足憋了一整天,柳淼淼都没再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下午校庆晚会排练,柳淼淼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所幸她演的是一棵不需要肢体语言的大树,整个人懒洋洋地往舞台角落一站,又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谢灼拿了琴谱进来,碰上隔壁班过来的萧晗。   萧晗:“哇!!谢同学,好巧啊!!”   谢灼:“……”   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开场白吗。   萧晗问:“柳同学在吗?”   “我们班下午要排练。”   “噢,那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吧。”   谢灼接过萧晗递来的一套试卷,是昨天课上熊化肥布置的化学作业。   他翻开粗略地看了下,这字迹和解题思路一看就不是柳淼淼写的。   谢灼皱眉:“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   萧晗挠挠后脑勺的头发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柳同学也没让我帮她写,是早上回学校的时候我看她心情不太好,想着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点。这套卷子也不是她给我的,是我从老师那再拿的……”   谢灼顿了顿,问:“你们早上一起回来的?”   萧晗说:“我家住在银河墓园那边,柳同学早上好像是去拜祭什么人,碰上就顺路一起回来了。”   早上去墓园拜祭?   谢灼想起柳淼淼她母亲的事情。   景薇原本是花城人,她今天早上应该是去拜祭她母亲了。   怪不得一大早回来心情看起来那么低落。   谢灼眉头拧得更深,心头有点懊恼的情绪浮上来。一时说不清楚是懊恼自己早上没有再主动问得更多一点,还是在懊恼她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不愿意和他提起。   其实他今天早上生气的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找不准自己在柳淼淼心里的存在感。   他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到电影院去堵人家,大半夜的陪她坐在宵夜店里吃小龙虾。他也是第一次送女孩子玫瑰花,第一次因为要去等一个人而五点钟点还没亮就跑到人小姑娘家楼下巴巴地站着,每隔五分钟都要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了她的消息。   换了是以前,谢灼要是觉得自己干出这种事,他大抵会觉得自己是有病。   但那个女孩子是她。   所有看起来毫无逻辑而又有病的那些行为,都变得诡异的合理起来。   他现在就是骨子里那股小少爷的骄矜脾气在作祟,想服软吧,架子放不下来,想不管她吧,那又做不到。   他明知道对方就是个把“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没良心三要素贯彻落实的小妖精,她撒娇和柔软也许都只是个陷阱,等他中套往里面跳了,没等她玩上多少天,腻了就会把他踹掉。   可他就是忍不住自己想往火坑里跳的这条腿。   谢灼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疯魔了。   萧晗见一班班主任进来礼堂准备排练的事,便说:“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舞台那边有人大声喊道——   “柳同学,小心——!”   某个正在排练走位的同学不小心碰倒了还在搭建中的灯柱,繁琐的电线拉扯着钢铁架子和灯管一同朝女孩子的方向砸下——   柳淼淼本能向后躲开当头砸来的铁架,脚后却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从舞台边缘跌了下来。   尖叫声四起。   男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在她即将摔落地面那瞬间,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十八章   礼堂内一下子乱作一团。   同学和老师一拥而上。   柳淼淼脑子里有几秒钟脚下踏空失重的晕眩, 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她的名字,随后眼前黑沉沉的影子压下来,混夹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将她牢牢护在身体下方。   少年双手在她的耳侧,用脊背挡住了砸下来的灯架。   “柳、柳同学, 你、你们没事吧?”周晴跑过来紧张地问。   “阿灼!”   卓一为和邓波一起将灯架移开,“你没事吧?”   “没什么, 被压了一下而已。”谢灼抻了抻被灯架压到的后背, 庆幸那灯架还没有完全组装好, 砸下来的时候舞台角落放置的道具格挡了一下, 重量不至于完全砸在他身上。   他扶着柳淼淼站起来,低声问:“伤到哪没?”   刚才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柳淼淼还有点出神,摇摇头。   周围老师学生太多, 柳淼淼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 谢灼却没让, 手上的力度加重了点。   周晴磕磕巴巴地指着她的小腿说:“你、你的腿, 受伤了……”   柳淼淼低头一看,发现还真是,应该是刚才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铁架子刮到的,落了道三四公分的血痕, 皮肉混着鲜血往外翻开。   有点触目惊心。   谢灼拧眉道:“我陪你去医务室。”   柳淼淼再次试图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我自己去就行。”   谢灼看着她, 嗓音很沉:“你再乱动,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抱起来。”   柳淼淼:“……”   柳淼淼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羞耻心。   -   草莓味小甜甜看上去又是很生气的样子, 扶她去医务室一路上眉头都皱得跟团麻花似的。   柳淼淼觉得这男人有时候脾气还挺大,到底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强势起来的时候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和广告里那个香甜可口的形象相去甚远。   医务室门开着,里面没人,校医不知道又跑哪儿浪去了。   谢灼扶着柳淼淼在床上坐下,低头检查了一下她腿上的伤口,脸色很不好看,仿佛她不是受了点儿三四公分的刮伤,而是她直接断了一条腿。   谢灼转身去柜子里找碘酒和纱布。   柳淼淼想从床上跳下来蹦跶过去帮忙,被谢灼一眼瞪回去:“坐好。”   好凶。   柳淼淼耸了下肩,只能乖乖一屁股坐回去,冲他吐了吐舌头。   伤口不是很大,但有点深,走过来的路上血已经顺着小腿流到了袜子。   谢灼帮她把鞋袜脱下,手托着她的脚踝,用棉棒沾了碘酒在伤处涂抹,动作很轻。   她的脚踝肌肤微凉,对方掌心的温度却很高,异样的温差混合着酒精的刺激,柳淼淼没忍住轻“嘶”了声。   没了鞋子和袜子的阻隔,被他这样毫无隔档地握住脚踝,觉得有点难以言说的别扭,柳淼淼想把脚踝从他手中抽出,他却握紧了。   “疼?”谢灼抬眸看她。   柳淼淼抿了抿唇,坚强地说:“不疼。”   谢灼看她疼得脚趾头都蜷起来了。   他俯下身,对她伤口那块儿轻轻吹气。   气息清清凉凉的,像夜里的微风,仿佛一下子便将疼痛吹散。   他给她包扎的模样神情安静而专注,眸光淡而温和,每一下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柳淼淼看着原本光洁的小腿突然多了一块很不美感的纱布,嫌弃地说:“你这包的真丑,回头留疤怎么办。”   谢灼将用过的棉棒扔进垃圾桶,淡声道:“留疤我负责。”   柳淼淼突然安静不说话了。   谢灼也静静看着她。   柳淼淼忽然不敢和他对视了,别开脸,指尖无处安放地抠着床单,低声咕哝:“你又不是我的谁,你要怎么负责啊……”   过了很久,柳淼淼听见谢灼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嗓音有些低哑地开口:“真是败给你了。”   柳淼淼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在床边坐下,静静地说:“我答应你了。”   “什么?”   “做你男朋友。”   柳淼淼怔住。   彼时正值傍晚,夕阳余晖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仿佛少年的脸上也染了一层很薄的红晕。他唇边上扬的弧度温淡而真诚,看上去比世界上任何承诺都要更加诚挚。   柳淼淼感觉心底某处缓缓泛开一股异样的悸动。   她竟然有一瞬间不太敢相信这样美好的画面是真实存在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   柳淼淼眨眨眼睛,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问:“阿灼,请问你是阿灼吗?”   谢灼挑眉,“如假包换。”   柳淼淼又盯着他发了会儿呆。   她看见他清黑的眸子稍稍弯起,浮上一丝笑意。   心脏像是忽然被人用手握住,轻轻一捏。   她别过脸去,抿了抿唇,试图压下心头那股异样鼓噪的情绪。   女孩子耳廓那块儿的原先是淡淡的奶白色,夕阳铺在上面,缓慢地,一点点红晕泛上来。   谢灼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这个突然的小动作却惊得她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鹿,往床角那地方缩了缩。   谢灼抿着唇笑,“现在倒学会害羞了,那天晚上谁有胆子把我推到床上的?嗯?”   柳淼淼羞耻心一炸,平时伶牙俐齿的,这会儿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瞪着他,气势汹汹地说:“你考虑好了,我对你可不负责的,万一哪天我对你失去兴趣了,你别坐在厕所门口抱着我的大腿哭。”   谢灼有几秒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开口道:“可以。”   “如果有天你觉得腻了,你可以提出分手,我不会纠缠你。”   “但是同样的,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谢灼说。   柳淼淼歪了歪脑袋,“什么事?”   “第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只能有我,不能再单独和其他男生晚上跑出去看电影,也不能让其他男生帮你写作业。”   柳淼淼撇撇嘴,“那我多亏啊,我自己又不会写。”   “我教你写。”他说。   “唔……”柳淼淼坐在床边晃着小腿,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仿佛很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就暂且这么答应你。第二件事呢?”   “我希望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起人会是我。”谢灼看着她的目光温和下来,“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希望是由你亲口跟我说的,而不是让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你的事。”   “如果你晚上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但不要再半夜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顿了顿,他说:“我会担心。”   他会担心……   所以今天早上他会因为她没有回他消息,没有接他电话而生气,是因为他在担心她吗?   没良心了十七年的柳淼淼破天荒地感觉自己有点内疚,她垂下脑袋,指尖继续抠着床单,低声道:“可我有时候凌晨两三点睡不着怎么办?也给你打电话?”   “可以,以后晚上我手机不会关机。”谢灼说。   柳淼淼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早已习惯自己和自己的相处,无论是半夜做了噩梦浑身冷汗地醒来,还是每个望着天花板发呆无眠的夜晚,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她从没想过要找谁来陪她,她似乎也不需要谁来陪她,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可是现在突然有人说她以后再也不必自己一个人去煎熬那些失眠的夜晚了,他会等她的消息,等她的电话,他会担心她。   柳淼淼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酸涩的,却又让人感觉到浅浅的温暖。   很久,柳淼淼垂下眸轻声说:“好吧,我会尽量的。”   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蔫巴。   谢灼发现她有时候对感情并不是很自信。   “还有一件事呢?”柳淼淼问。   他握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喉咙说:“好好学习,上课不要再睡觉了。”   柳淼淼:“……”   柳淼淼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提学习的事儿,挺破坏气氛的。   柳淼淼睨他,“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是老熊派来监督我学习的。”   “妄图以你的美貌来诱.惑我淹死在学习的海洋里。”   谢灼好笑道:“你那200分的成绩能看吗?”   柳淼淼撅唇,“我考200分碍你什么事了吗?学霸就可以随便训人了哦?”   谢灼说:“是啊,如果有天你成绩比我好了,你也可以训我。”   柳淼淼才不中他的激将法,“我不行,我不要,我做不到,好好读书又没有什么奖励。”   过了半会儿,柳淼淼忽然眸子一转,狡黠地笑起来:“要是我好好学习,有什么奖励没有?”   谢灼眉梢一挑,“你想要什么奖励?”   柳淼淼笑眯眯地凑过去,“比如说……陪.睡。”   谢灼:“……”   他眸光微沉,“柳淼淼,你不要一天到晚都想着……”   “我就是一天到晚都想着了。”柳淼淼冲他扬下巴,“要是你不答应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   “……可以。”谢灼开口道,声音有点哑,“如果你考试能上600分,我就让你睡。”   柳淼淼:“哇!!!”   谢灼:“……”   谢灼觉得只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柳淼淼才会特别有精神。   柳淼淼说:“我爸跟我讲生意人都是很狡猾的,口头上的承诺不能作数。为了防止将来你反悔,我们得把条款落实到白纸黑字上。”   谢灼好笑道:“照这么说,我还得给你拟一份协议画押按手印?”   柳淼淼严肃点头,“名称就叫,‘谢灼卖身协议书’。”   “……”谢灼屈指弹了下她脑门,“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些什么。”   谢灼拗不过她,去找了张白纸,把刚刚说的内容写下来:   协议自双方确认签字之日起,谢灼(以下简称“甲方”)即成为柳淼淼(以下简称“乙方”)男友,如协议期间乙方对双方关系存在异议,乙方有权随时终止协议,且乙方无须对甲方负任何责任。   协议关系存在期间,乙方须保证按时回复甲方消息,按时吃饭,好好学习,且保证对甲方用情专一,不得在未经甲方许可的情况下与其他异性单独夜出,不得找人代笔作业,也不得搭乘其他异性单车后座。   附加协议项:如乙方遵循以上规定,且协议期间表现良好,六科总成绩达600分以上,甲方作为额外奖励,须向提供乙方陪.睡服务。   本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自双方签署后生效。   协议书最后一笔写完。   谢灼真他妈觉得自己是疯了。   人家谈恋爱甜甜蜜蜜地牵个小手亲个小嘴,他还得给自己写个卖身协议书。   柳淼淼还坐在床上吧唧吧唧地吃巧克力,见谢灼停笔,笑眯眯地把脑袋凑过去,“写完啦?”   她目光在协议上溜了一圈,抬头问:“奇怪,为什么你是甲方,我是乙方?我名字为什么非得写在你下面?”   “我不管,我要做甲方,我要在你上面。”   谢灼执笔,干脆利落地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声轻呵:   “以后你就知道你为什么得在下面。”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十九章   柳淼淼一想到考到600分就能睡谢灼, 现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好好学习的动力。   虽说她掐指一算,距离终极目标,差了400分, 大概在全年级也就差了上千人的名次。   柳淼淼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开始玩手机。   她给谢灼发了条微信过去:【男朋友?】   那头很快就回复了。   谢灼:【嗯?】   柳淼淼:【你明天打算送我什么礼物呀?】   谢灼:【为什么要送礼物?】   柳淼淼:【交往第一天纪念日呀, 我以前那些男朋友都会送的。】   谢灼:【哦?他们都送你些什么?】   柳淼淼:【唔……限量款的手链包包高跟鞋什么的。】   谢灼:【无趣。】   柳淼淼挑了挑眉。   过了会儿,那头又发来一条消息。   谢灼:【明天给你个惊喜。】   -   柳淼淼保持着这份期待“惊喜”的心情, 一直到第二天回学校。   谢灼从外面进来, 手里提着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   往她桌面一放。   柳淼淼:“哇!!那么大份!”   谢灼放了书包, 在她旁边位置坐下, 淡淡抬眸:“不拆开看看?”   柳淼淼兴高采烈地将包装拆开,然后,笑容渐渐凝固在唇边。   1、2、3、4、5、6……6本练习册。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金装大礼包。   柳淼淼:“……”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瞪着谢灼:“你是魔鬼吗,你是想交往第一天就分手吗。”   谢灼看着她, 指尖在桌面轻叩了两下, 唇角微翘, “你不好好学习, 将来怎么睡我?”   柳淼淼:“……”   柳淼淼望着堆成一座小山高的五三,气息奄奄地往桌面一倒,委屈巴巴道:“你就是仗着我想睡你,你就欺负我。”   谢灼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柳淼淼觉得这人真是腹黑, 她才是掉进坑里的那一个。   柳淼淼以前接触过许多男生, 其实大多目的都是很明显的,帅哥美女人人都爱, 有些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有些是觉得她家里有钱,当然如果对方长得顺眼,柳淼淼也不介意和对方接触一段时间。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男生都会拿出十万分的热情,毕竟在有钱家小孩的圈子里,喜欢出来玩儿的男生很多,知道怎么说话哄女孩子高兴,送礼物,约会,一个都没落下,只要她表现出有一点点不高兴了,对方马上会巴巴地赶过来哄。   可越是那样,她就越是烦躁。   柳淼淼趴在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在写字的男生。从这个角度,他的鼻子看起来似乎更高挺,弧度狭长的睡凤眼半搭着,眸光很静地落在笔下的练习题上,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整得平润干净。   皮肤很白,眼窝很深,眉峰如高山般走势凌厉。   他不笑而认真时的样子,清冷得就像高山上的一朵雪莲。   柳淼淼突然有点出神地问:“谈恋爱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和我以前谈过的有点不一样。”   谢灼写字的手顿了顿,侧眸看她,在出神的关系,女孩子目光散漫的样子有点儿呆,像是在认真思索,嘴唇微抿,看起来很苦恼。   他静了半会,开口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用过心。”   “……用心?”   “嗯,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柳淼淼顿了顿,说:“记得。”   那天晚上,谢灼对她说,有些事是只能够和喜欢的人做的。   他问她,她喜不喜欢他。   柳淼淼没有回答。   谢灼说:“那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   “但是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为止。”   柳淼淼觉得自己心情有点复杂,可她又说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有点懊恼地说:“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说不出来,我连对着我爸都说不出那句话。”   “那我就等一辈子。”   “要是我看上别的男生了呢?”   “我就打断那男的腿。”   “……”   面前的人斯文温淡,吐字淡然,俨然还是那副标准的三好学生模样。   柳淼淼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肯定得上演那种情深不悔的痴情人设,什么我爱你你爱他那我就忍痛放你飞翔,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伤痛独留我一个人背的这种。   结果草莓味小甜甜一上来就要打断人家的腿。   柳淼淼觉得自己错了,她以前不应该觉得草莓味小甜甜好欺负的。   柳淼淼小小声地嘀咕:“亏你还是三好学生,怎么那么暴力。”   谢灼清清淡淡地笑了下,“知道就好,以后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柳淼淼:“……”   他还开始玩起了霸总人设。   -   一整天课下来,柳淼淼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高一本来就读了个上半学期,之后在家休学了一年多的时间,她脑海里对高中课本仅存的那点儿知识储备无限趋近于零,一下子想让她跟上高三紧密的复习节奏,根本是在做梦。   硬撑到晚修,柳淼淼觉得得找块双面胶贴把眼皮子提起来,才能确保自己不会突然一头栽进课桌上睡过去。   柳淼淼歪倒在桌面上,握着笔瞎几把在数学习题上作画,蔫巴地说:“这些题,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谢灼把她手下边压着的试卷抽出来,看了下说:“这道是几何证明题,得做辅助线,对你现在的基础来说可能会太难,先从简单的做起吧。”   他把试卷往前翻,笔尖点了点前面部分的选择题说:“一般来说前面几道都是基础题,会简单一点,你看下。”   柳淼淼现在只感觉自己精神困倦,大脑一片混沌,像是被人从天灵盖那里灌了一斤浆糊进去,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她拧着眉毛认真在那几道选择题上看了一圈,顿时如同泄气的皮球般再次软趴趴地倒回桌面。   她气若游丝:“全都……不会。”   谢灼:“……”   谢灼拿笔画了一下第一道的题目,“求交集和并集的,也不会吗?”   柳淼淼:“交集是什么,并集是什么?”   谢灼:“……”   谢灼问:“你入学的时候数学考了多少分?”   柳淼淼眼皮子都快合上了,被数学题折腾得不想说话,伸出爪子,五指屈起,比了个“0”。   谢灼:“……”   谢灼沉默半刻,道:“那可能得从初中知识点补起了。”   柳淼淼沮丧地“嗷”了一声。   高中的她都不想学了,还让她从初中的补起。   谢灼在草稿纸上自己出了几道较为简单的基础题,“你看下这几道会做吗?”   柳淼淼已经不想看了,看见数学她就想骂人。她不耐烦地推开,破罐子破摔道:“我突然好想念萧同学,他起码会帮我写作业,不像某人非得逼着我做这种杀千刀的数学题。”   说着柳淼淼直起身,目光认真:“我要去隔壁班找萧同学。”   谢灼皱眉:“柳淼淼。”   柳淼淼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每次这人连名带姓喊她的时候,铁定是因为生气了。   谢灼说:“我可以帮你写作业,但我将来没办法进考场替你考试,萧晗也不行,只有你能对你自己负责。”   他说这话时眉头微蹙,神情很认真,语气很严肃。   跟个教导主任似的。   柳淼淼觉得自己被凶了,鼓起腮帮子,闷闷地咕哝:“某人不是说过会对我负责的吗。”   谢灼一愣。   他用笔盖轻敲了下她脑袋,“这种事你反应倒快。”   谢灼翻开五三练习册给她,“这里面有专题复习,你先把前面的知识点看一遍,然后再推倒运用到习题里,不要靠死记,看例题的时候尽量去理解一下。全部做完之后给我检查。”   柳淼淼默默接过练习册,小小声地吐槽,“学习好难。”   “没有人说过想考好成绩很简单。”谢灼对着她的练习册扬了扬下巴,“快做。”   “……哦。”   柳淼淼把知识点全都看完一遍,然后开始慢吞吞地尝试做专项练习题。   做完时,晚修已经快结束了。   谢灼用红笔帮她批改,全程都是皱着眉的。   柳淼淼都不忍心去看自己习题上的江山一片红,弱弱地问:“是不是全错了?”   “那倒没有。”谢灼改完最后一题说,“十题错了九题吧。”   柳淼淼:“……”   柳淼淼捂脸。   谢灼在练习册空白处批注了解题的步骤和思路,“前面几题比较简单,你应该看看答案分析就能懂。后面几题公式要稍微变一下,我另外跟你讲。”   见柳淼淼还一直羞耻地捂着脸,谢灼拉着她手腕把她捂脸的手扯下来,温声说:“别着急,慢慢来。”   -   回到小区楼下,柳淼淼怀里抱着书包,自尊心已经被数学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折腾得一点儿都不剩,整个人蔫巴得像颗水煮大白菜一样。   她精神困倦,垂眸低声咕哝:“我回去睡觉了。”   正转身,谢灼喊住她:“周日你有什么事情吗?”   柳淼淼警惕起来:“干吗?”   “补课。”   “……”   柳淼淼又是一声哀嚎,身子向前倾,一脑袋栽进他颈窝里,额头在那儿蹭啊蹭的,“你饶了我吧,周六下午五点半才放学,就周日这一天休息时间,你还抓我去报补习班啊?”   “我会猝死的。”   女孩子声音软软的,尾调有点儿蔫巴地向下垂,又带了一点点的娇,像兔子身后边那团毛绒柔软的小尾巴。   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跟他耍赖皮,身躯扭啊扭的,气息一个劲地往他颈窝深处钻。   谢灼身体一僵,声音都不自觉变哑了些,“不是报补习班,我给你补。”   女孩子还在他颈窝那块儿蹭,听起来都快哭了,“我不要我不要,累死了,你就放过我吧好不好?”   谢灼叹了口气,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抱进怀里。   “你这么不听话,什么时候才能考到600分啊。”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章   谢灼在柳淼淼家的小区外面等了一个小时。   第八通电话拨过去, 依然无人接听。   谢灼看了眼腕表时间。   十点半。   是还没起床吗?   门禁处保安来交接班,看见小区外面站着的谢灼,突然惊喜道:“诶, 你是那个拍酸奶广告的草莓味小甜甜对不对?”   谢灼:“……对。”   保安大叔开心地搓搓手,“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妈是白曼对不对?我也是小白菜的一员!年轻的时候是你妈的超级粉丝!”   谢灼:“……”   保安大叔八卦问:“你在等人吗?”   谢灼顿了顿, 说:“嗯,等我女朋友。”   保安大叔笑眯眯, “看你一直在打电话, 是惹人小姑娘生气了吧, 不肯接你电话了对不对?”   大叔边说边拍着他的肩膀, 一副我懂我懂,毕竟叔叔我也年轻过嘛的表情。   保安大叔掏出纸和笔,冲他挤了挤眼睛,“你帮我个签名, 我给你开门禁怎么样?”   谢灼:“……”   谢灼成功通过刷脸潜入小区。   他站在柳淼淼家门外, 抬手摁了下门铃。   十分钟后, 柳淼淼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了门口。   谢灼淡淡皱眉, “怎么睡到现在?电话也不接?”   女孩子揉了揉眼睛,满脸没睡醒的模样。长发还维持着刚起床的凌乱,披在肩头,末梢带着慵懒的卷。身上是薄薄的真丝吊带睡裙, 纤细的胳膊和肩膀牛奶般的白。   打着赤脚, 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还会睡过去。   “昨晚背单词背到三点钟,睡过了。”柳淼淼咕哝地说。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看清眼前人的样子, 她环着他的腰,像只没骨头的八爪鱼一样四肢缠了上去,脑袋搁在他颈窝那儿蹭了蹭说,“阿灼,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困死了。”   她在他怀里像一团小动物一样蠕动,睡裙一边的吊带随着她的动作不安分地滑落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上臂处,露出身前半抹白嫩柔软的弧度来。   谢灼身体滞了滞,食指一勾,帮她把睡裙吊带重新扶回肩膀的位置。   “淼淼,你是个女孩子,不能总是这么毫无防备的。”他无奈说。   “唔……?”柳淼淼仰头看他,“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你啊。”   中午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泻进来,亮堂的金色仿佛秋叶般落了遍地。女孩子看向他的眼瞳清可见底,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   刚睡醒总是人最疏于防备的时候,懵懂的,让人看着有种心疼的柔软。   谢灼抿了抿唇,握着她的肩膀朝卧室转了个方向,“好了,快去换衣服。”   柳淼淼进了卧室,把身上的睡裙脱下扔到一旁,拿了件裙子换上,隔着门问:“对了,小区有门禁,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保安认识我。”谢灼说。   女孩子换了件连衣裙出来,纯黑面料做底,上头盛放着大朵娇艳的红玫瑰。她皮肤白,身材高挑纤细,长得又极为明艳,居然将这样很容易显得艳俗的款式衬得十分出挑。   她在镜前梳着头发,简单抹了点唇红,抿了抿说:“门锁密码是123456,下回要是我再睡过了,你就自己开门进来。”   谢灼蹙眉:“你这密码设置的也太简单了。”   “复杂的记不住。”柳淼淼说。   裙摆只到女孩子白润如玉的膝盖处,走路时自带轻风,仿佛花瓣般微微浮动。她往他身前的沙发盈盈一坐,右腿叠在左边膝盖上,用光洁的脚趾头隔着裤料刮了刮他的小腿,笑得娇媚。   “阿灼,帮我穿鞋。”   谢灼没说话,蹲下身,手托着她的脚踝,将绑带凉鞋给她系上。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热,紧贴着她脚踝细腻的肌肤处,像冰层下面有烈火在燃烧。他原本是清冷骄傲的模样,却愿意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指尖抚过她小腿那处伤口,上面结的痂痕已经脱落,露出粉嫩崭新的肉来,稍稍触碰便像是撩拨般的酥痒。   “快好了。”谢灼说。   -   两人在麦当劳找了处地方坐下,柳淼淼点了可乐和薯条,没做上几题便一直在那边嘎吱嘎吱地吃。   正要伸爪子去抓薯条,被谢灼用笔杆敲了下手背。   谢灼抬眸,“柳淼淼你是老鼠吗?”   “进来两个小时一直吃到现在。”   柳淼淼扁扁嘴说:“阿灼,这题好难,我不会。”   “我看一下。”   谢灼拿过她手里的试卷,帮她把计算题给出的条件勾画出来,“这个地方……”   他在认真为她分析,女孩子双手托着两颊,像朵小花儿一样地撑着脸盯着他看,桌子底下的小腿百无聊赖地勾着他的,像片羽毛一样一下一下地轻扫。   谢灼皱眉,两腿将女孩子那条不安分的小腿紧紧夹住,警示道:“柳淼淼,你认真一点。”   柳淼淼顿时蔫巴下来:“……哦。”她撅撅嘴巴,“认真就认真嘛,你那么凶干吗。”   谢灼:“……”   他哪里凶了?   谢灼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沿着桌面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昨晚自己出的考题,是针对你现在的基础做的,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你先试着做一下。”   少年的字迹清秀俊逸,仿佛秋日苍劲的松柏,笔墨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黑字深深浅浅地印在漆白纸页上,还隐约能嗅到很新的墨水香气。   是一套很完整的理综卷子,题型都是按照高考题型规范设计的,只是难度针对她现在的基础适当地降低了。   笔记本最后页也将每道题的完整答案写了出来,还有相关知识点的运用和解题思路分析,比一般工具书上的知识归纳还要详细。   柳淼淼翻笔记的手滞了滞,声音不觉放轻了:“这些都是你昨晚做的?”   “嗯。”他淡淡地应。   “可我们昨晚回家都快十点了。”柳淼淼犹豫道,“那你岂不是一个晚上都没睡……”   谢灼笑:“你以为我是你吗,做一道题得花两个小时的时间。”   柳淼淼瞪他。   “没有,大概和你差不多时间睡的,三点钟左右。”他说。   柳淼淼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谢灼以为她在发呆,用笔敲了下她的脑袋说:“不要想着偷偷去洗手间上网找答案,题都是我自己出的,网上没有答案。”   他对了下腕表,“计时三个钟头,做完给我检查。”   “……噢。”柳淼淼闷闷地说,这次却认真了点儿。   谢灼发现柳淼淼做到不会做的题目时,会有点碎碎念的习惯。   女孩子撅唇叼着笔,眉心苦恼地皱着,嘀嘀咕咕地念着题目:“如图所示为电流产生的分布图,其中正确的是……”   她伸出左手顺着电流方向摆来摆去,似乎怎么也摆不对。   谢灼叹了口气说:“错了。”   “啊?”   “你记住,左力右电。”谢灼将她叼在唇间的笔拿下来,然后伸手,轻轻握住女孩子的右手。   他的五指捏着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朝内弯曲,将她的手包裹起来,顺着题目里电流的方向轻轻一握。   他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就像日落时海潮渐涌上沙滩,缓慢地,覆过她的心头。   “已知电流方向用右手螺旋定则,图A电流方向向上,所以磁场为逆时针。”   然后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四周微凉的空气又一下子涌上来,他刚才握过的地方像是空缺了一块儿,呼啦啦地透着风。   让人不太爽。   “听明白了吗?”谢灼问。   柳淼淼鼓起脸颊摇了摇头:“听不懂。”   于是谢灼又手把手再教了一次。   “这次听懂了吗?”   柳淼淼还是摇摇头:“听不懂。”她眨眨眼,“要求谢老师再教一次。”   女孩子眼里亮晶晶的,泛着狡黠的微光,唇边弧度翘起,像只准备使坏的小狐狸,要是她身后能有尾巴,此刻一定能摇成一扇螺旋桨。   谢灼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题不好好做,一天到晚脑子里都装着这些坏心思。”   柳淼淼笑眯眯。   他也抿唇很轻地笑了下。   然后少年修长的手轻轻勾住女孩子纤细的尾指,往掌心一带,两人五指交缠,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   “今晚想吃什么?”   两人牵手走在回家路上,夜色初临,天边染上混合瑰丽的色彩,蓝的,红的,深紫的,像毫无章法而又美丽浓烈的布幕,在天际蔓延无边地铺展开来。   “火腿。”柳淼淼想也不想地说。   谢灼侧眸看她,“又吃火腿,吃不腻?”   “不腻啊。”   “行吧。”   柳淼淼边走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准备当餐前甜点吃掉,旁边经过个孩子,看见了便扯了扯身旁母亲的衣摆说:“妈妈,我也要吃巧克力。”   “乖,那是姐姐的。”女人温声哄着。   柳淼淼正准备剥巧克力包装纸的手顿了顿,蹲下身来到和小女孩视线齐平的高度,将手里的巧克力递过去,“喏,给你吃吧。”   女人说:“还不快说谢谢姐姐。”   小女孩很高兴:“谢谢姐姐!”   柳淼淼淡淡笑了下。   那是最后一块巧克力了。   换了平常,巧克力就是柳淼淼的小心肝儿,谁和她抢就和谁急。   可她好像对小孩子的包容性特别强一些。   谢灼问:“你喜欢小孩子吗?”   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渐渐走远,柳淼淼直起身道:“喜欢啊。”   “小孩子和小动物都很单纯,很容易满足,只要一点点好吃的,就能很开心了。”她说。   她望着那对母女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目光落在母亲牵着小女孩的手上,神情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   不知道那一刻她想到了什么,才会流露出这样难过的情绪。   谢灼沉默了会,开口道:“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妈妈的事。”   柳淼淼将视线收回来,继续往前走着,声音很淡地说:“我妈妈不是很喜欢我。而且她去世太早,我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她用的描述不是“我和我妈妈感情不好”。   而是,“我妈妈不太喜欢我”。   谢灼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些顽皮的男生欺负她,嘴巴里说的那些侮辱人的话语。   “以前小的时候……”   他话未说完,柳淼淼却避开脸不看他,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逃避般地垂下眸子,暗下的眸光中混杂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阿灼,我不想提起以前的事。”她低声说。   谢灼也不勉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   童年的事是柳淼淼的心结。   虽然柳淼淼不说,但谢灼多少能猜到一点。   关于柳淼淼母亲以前外界的那些传言,谢灼不可能完全没有听说过。   他问过白曼,可白曼也说她对当年的事并不清楚。   白曼只知道景薇确实曾经和自己的马术教练交往过,两人感情十分要好,一度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景薇彻底消失在大众视线前打给白曼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告诉白曼她准备要和裴正楠结婚了,字里行间全是小女人即将新婚的甜蜜和喜悦。   然而没过多久,裴正楠便对外宣布和当时鞋模大王的女儿黎婉珍订婚,景薇随后也一声不吭地嫁给了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柳景诚。   那时候柳景诚也还没混成珠宝行业数一数二的龙头巨子,只是个刚出大学门没多久,靠着打工的杯水车薪,勉强度日的穷小子罢了。   再后来,圈子里爆发出景薇曾经做小三插足裴正楠和黎婉珍感情的传言,逼得景薇不得不宣布退出马术界,逃难般地去了香港,切断了和外界所有人的联系。   一别十年。   当年事情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   但不管怎么说,上一辈人之间的纠葛延伸到一下辈,孩子总是最无辜而受伤的。   柳淼淼一提起以前的事情心情便不是太好,去超市路上,柳淼淼没再主动说过话,谢灼便陪她安安静静地走着。   两人走到超市电梯前,谢灼忽然牵着她的手,往怀里一带。   柳淼淼下巴在他胸口那处蹭了蹭,鼻尖全是他衣领处干净好闻的薄荷香味儿。   她抬头看他,“你干吗突然抱我?”   谢灼指骨敲了敲电梯旁的提示标语,“上面让我看好小朋友,以免走丢。”   柳淼淼别过脸咕哝:“你才是小朋友。”   进了超市,谢灼推了辆购物车,稍稍俯身,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穿过她腿窝下面,将她抱起来放进去。   柳淼淼本来还在走神,忽然被人腾空抱起放进购物车里,愣了愣,身后男生已经推着她往零食区的方向走。   柳淼淼眼睁睁看着隔壁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和她一样坐在购物车里,经过时那一家三口都在看着她笑。   柳淼淼挣扎了几下,没能起来,面无表情地瞪着谢灼:“我谢谢您啊,我今年十七岁了,身高一米七,您还把我放购物车里,当拍电影呢?”   过路的人一个个都在看着她这只“巨婴”,咯咯咯地笑,并不时伴随着“哇你看那姑娘,好傻啊。”   “我觉得还蛮可爱啊。”   “她男朋友好宠她哦。”   之类的对话。   柳淼淼红着脸,随手从旁边架子上抄了一包薯片挡在自己脸上。   谢灼笑说:“你还会害羞?”   柳淼淼:“我也有羞耻心的好吗。”   “没看出来啊,你说想睡我的时候。”   “那怎么一样,见色起意那是人类本性使然。”   谢灼眯眼,“啧,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害不害臊?”   柳淼淼坐在购物车里悠闲地荡着小腿,心情好了不少,“害什么臊。过来,给爷亲一下。”   购物车停了。   谢灼握着扶把,将车头调了个方向,女孩子转过来正对着他。   谢灼眼里噙笑,“真要亲?”   柳淼淼微微一愣,然后点头,“亲。”   “那你闭上眼。”   柳淼淼把眼睛闭上了。   视野被掠夺,身体的感知在黑暗中被推至最为敏感的巅峰,男生朝她走近了一步,清淡的薄荷香味儿扑鼻而来。   他的身躯修长,遮挡住头顶垂落的光线,用暧昧不安的阴影将她包裹在内。   柳淼淼不觉抿了抿唇,紧闭的眼睫微颤,像蝴蝶破茧时震颤的翅膀。   “张嘴。”他低声说。   随后唇瓣便被一阵微凉而甜腻的触感覆上。   像是冬日悄然落下的初雪,银色的雪片没入唇中,融化时带着清甜的味道,点缀在味蕾之上,浓郁的可可芬芳在唇齿间绽放,随着柔软的唇舌打了个转,调皮地滑入喉咙里。   柳淼淼睁眼。   是MeltyKiss。   谢灼居然给她喂了颗雪吻巧克力。   温热的指尖抚过她的唇瓣,为她擦去唇角无意粘上的巧克力粉末。   “下次月考要是能考进200名,我就让你亲。”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一章   谢老师说, 高考百分之八十考的都是基础题,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内容,基本是给中上游水平的学生和尖子生拉开距离的。   如果基础打得足够扎实, 至少600分以上不会有太大问题。   于是谢灼陪着柳淼淼把整个高一高二的内容都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   柳淼淼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热爱学习过,每天连蹲个茅坑手里都捧着一本英文笔记。   争分夺秒, 披星戴月,巴不得死在知识的海洋里。   为了睡到一个人, 多么的不容易。   柳淼淼都被自己的恒心感动了。   月考放榜那天, 密密麻麻的学生在公示栏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柳淼淼一眼就看见谢灼的名字高挂在红榜榜首。   722分, 其中理综和数学几乎满分。   柳淼淼登时小小声地吐槽:“变态谢灼。”   “找到你的名字在哪儿没?”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柳淼淼还在成绩排行表上找自己的名字, 理科班学生接近千人,密密麻麻地挤在那片榜单上,像上千只成群结队的蚂蚁,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柳淼淼极力伸长脑袋, 试图从一片涌动的后脑勺缝隙中找到自己。   “哪有那么好找, 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她说。   身后的人很轻地笑了下, 朝前走了一步, 四周人潮拥挤,不知有谁胳膊推了她一下,她踉跄地朝后退,却恰好撞进他的胸膛。   她的后背紧靠在他身前, 少年生得高, 下巴在她发顶轻轻刮了一下,骨节颀长的手越过她的脸侧, 在成绩榜单某处轻轻点了点。   “在这里。”   柳淼淼。   405分。   两人差了317分,他在榜首高挂,她却吊着车尾,中间遥遥隔着几百号学生排名的鸿沟。   柳淼淼顿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她神情哀怨,“我觉得你当时就是故意的,那份协议的公平性存在异议,强烈要求重新签署,降低附加条款难度。”   谢灼伸手揉揉她发顶,“有进步了,再接再厉。”   柳淼淼叹气:“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考进年级200名,什么时候才能考到600分啊……”   谢灼唇角微翘,“那么着急啊。”   “急啊。”柳淼淼愁眉苦脸地盯着他,“你就不着急么?”   女孩子看起来有点丧气,像只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整个儿泄气下去。眉心拧得皱巴,认真用手指头掰算起各科成绩的分差,琢磨着该提高多少才能达到他们约定好的分数。   谢灼一时也有些心猿意马,眸光像浸了水般柔软下来,手臂环过她的腰,往怀里拢了拢,俯身在她耳边说:“急,所以你要快一点把成绩追上来。”   柳淼淼抿了抿唇,拉着他的胳膊走到楼道拐角处。   学生嘈杂的讨论声被遥遥地抛在脑后。   他挡在她身前,秋日刺眼的天光被男生修长的身躯辟开一处暗影,她便肆无忌惮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这里是学校摄像监控的死角,又靠近教师办公室,平时很少人会在这边走动。而学生都忙着在公示榜单处查看自己的成绩排名,一时也没人留意到这头。   柳淼淼仰头看他,伸手掐了把他的腰,“你过来,让我咬一口泄愤。”   谢灼眯眼,“啧,这里是在学校,隔壁就是我们敬爱的年级主任老熊的办公室。”   柳淼淼愤愤道:“我不管,我就要在老熊的领地上玷污他最心爱的学生。”   他眸光中有些暗流涌动,像月色下幽深汹涌的暗河,沉沉地看着她,指尖摩挲着女孩子娇嫩的唇瓣,嗓音微哑:“想咬哪儿?”   “这儿。”   她踮起脚尖,纤细的双臂像灵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将他的身躯向下拉近自己。   顽劣的手指拨开少年的衬衫领口,露出他肩膀走势凌厉陡峭的锁骨线条,以及一截光裸白净的颈脖。   美丽的吸血鬼公主嗅到少年身上鲜美诱人的味道,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獠牙,软舌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双唇贴上他的脖子,用力一吮。   “嘶——”   脖子是人最脆弱不安和极为敏感的地方。仿佛有电流瞬间淌遍全身,在血液中掀起惊涛骇浪。   谢灼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子,掌心隔着薄薄的校服衣料扣在她削瘦的蝴蝶骨上,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他哑声说:“轻点儿,咬那么狠啊。”   -   黎欣中午去找裴子妤吃饭,两人从课室出来,边聊边往楼下走,“听说月考放榜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呢,现在去……”刚到楼梯口,裴子妤脚步一滞,视线落在拐角处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少年身材高拔,一手紧紧搂着女孩子的腰肢,一手扣在她的后背,仿佛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进了怀中。   女孩子双唇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因为吸吮时过度的用力,移开时伴随着极轻的,像是木塞从红酒瓶中启开时的气声。   轻微的一声“啵”。   暧昧得足以让人脸红心跳。   女孩子满意地笑起来,微光落进她弯成月牙般的眸子里,狡黠明媚得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狐狸。   她指尖抚摸着他脖子上的红印,凑到男生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眼里满是宠溺,五指穿进她的发丝里,轻轻揉了一把。   “真是冤家路窄啊。”黎欣冷笑说。   裴子妤看着眼前这一幕,低下头,前额垂落的碎发遮住了她此时的神情。   柳淼淼帮谢灼把衬衫扣子扣好,理了理刚才被她捏皱的衣领,余光越过他的肩膀,无意间看见了楼梯上方站着的两个人。   柳淼淼并不在意她们看见了什么,视线只在黎欣和裴子妤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平淡地移开。   “走吧。”她对谢灼说。   两人身影渐渐走远,裴子妤低声对黎欣说:“表姐,我们也走吧。”   黎欣迈步,裤袋里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一下。   她滑开屏幕,最新消息上面显示着:   【之前你让我查关于景薇的事情,有消息了。】   -   黎欣约了陈家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陈家明推了一版CD到她面前,“这是以前景薇参加过的比赛的录像,你看看。”   “谢了。”黎欣接过,又听陈家明问,“不过你单凭那段哨令声,就断定她和景薇有关系?”   黎欣说:“那段哨令很特别。我记得小时候和我表妹一起学骑马,姨丈曾经教过我们。但能学会的学生寥寥可数,这和骑师本身对马匹的敏感度和亲和力也有关系。”   “景薇曾经也是我姨丈的学生,当年以一流的控马技术出名,比赛和表演的时候不仅一次展现过,不会有错的。”   陈家明问:“那你要搞的那个女的是……?”   黎欣指尖在光盘上随意地点了两下,冷笑道:“听说景薇当年和我姨丈有过一腿,后来事情被人传了出去,弄得声名狼藉,匆匆嫁人结婚去了香港,生了个女儿,一直避世不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   “而我姨丈在那之后彻底也退出了马术界,没有再带过任何学生。”   “现在突然有个人能够通过相同的哨令将失控的马匹制服,你说她们会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那女的就是景薇的孩子?”   “只是猜测而已,所以要确认。”黎欣问,“你能搞到姓柳的在香港参加马赛的录像么?”   “不好搞,”陈家明说,“她家有点背景,从小被她爸保护的很好,而且几乎不怎么参加马赛,在香港的时候大多都是在私人俱乐部活动。”   “不过我让人从俱乐部那边的工作人员口中打听到了点消息,说是因为姓柳的之前生过很严重的病,精神状态不大好,不喜欢和别人相处,所以很多活动都是独立进行的。”   “精神状态不大好?”   黎欣习惯性地摸了摸嘴唇,思索半刻后,唇边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让我想起件事,景薇退役结婚那么多年,一直销声匿迹。早几年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她其实十年前就死了,据说是精神病发作坠马死的,但知道的人不多,很快就被人花钱压下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家明点头道:“行吧,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她的病史。”   -   柳淼淼生日赶巧在元旦1月1号那天,谢灼比她早一点,踩在了12月的小尾巴上。   不配拥有假期的高三狗们为了元旦这3天,接连上了20天的课,每天太阳还没升起就从家里出门,晚上离开校门时头顶已是繁星满天。   到了放假那天,柳淼淼一头倒进试卷的海洋里,累得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鲸鱼,只剩下张嘴吐泡泡的力气。   卓一为说他老爸在番禺那边新买了套别墅,请了半个班的同学一起去轰趴跨年。谢灼和柳淼淼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今年天气凉得早,往年花城12月还是穿件薄外套就能勉强抗住的温度,今年已经径直跌到了个位数。   柳淼淼从家里换好衣服出来,谢灼在小区外面等她。   彼时天色微暗,小区内的玉兰花路灯成排亮起,在昏红的傍晚间像是燃烧的火炬。   少年站在树下,一身简洁干净的长裤和黑色卫衣,耳朵里塞着耳麦,曲曲绕绕的耳机线沿着清秀的脸颊滑落,蜿蜒隐没进上衣的口袋里。   斑驳错落的光影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梢淋洒在他的脸上,原本俊朗的五官被夜色抹上一层暧昧不清的影,看不太清楚,轮廓却依然英俊,足以让路过的花季少女为之驻留几拍脚步。   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少年即使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身上也有种无法遮掩的,张扬而浓烈的生命力。   女孩子放轻了脚步,悄悄从他身后溜过去,将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脖子里。   谢灼冻得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很快便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他将一边耳机摘下,转过身,捏着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两下,然后牵着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手这么冷啊。”   于是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面对面拥抱的姿势。   她穿得不多,里面是件黑色蕾丝的连衣裙,长腿裹在微微透出肉色的薄丝袜中,纤长笔直,落进刚过脚踝的咖色小山羊皮短靴里。   肩上只披了件纯白色的斗篷,帽檐处细碎柔软的绒毛随着夜风微微摆动,衬得女孩子肤白唇红,眸子星亮,像是静夜里悄然绽放的玫瑰。   “在听什么?”柳淼淼问他。   谢灼将耳机的另一边放进柳淼淼的耳朵。   是97年张国荣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男人的嗓音醇厚深情,像一泓甘泉,顺着耳机线静静流淌进耳蜗里。   柳淼淼一时听得有些出神,沿着路灯朝天空的方向望去,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傍晚的红霞只一会儿工夫便悄然没入天际。   今夜会是个好天气,夜朗星稀,那皎月高挂天边,美得动人。   谢灼问她:“在想什么?”   柳淼淼一笑:“想你今晚会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我。”   -   谢灼和柳淼淼去到别墅时班上的同学都到得差不多了,大家顾着准备晚上烧烤的东西,来开门的是裴子妤。   裴子妤看见谢灼和柳淼淼微微一愣,目光不觉落在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   柳淼淼今晚心情很好,便顺口打了声招呼:“嗨。”   谢灼也顺口道:“晚上好。”   裴子妤点点头说:“一为他们都在里面了。”   卓一为从旁边沙发蹦过来,一手勾住裴子妤的脖子,笑哈哈地说:“来那么晚啊,赶紧进来,波波他们都吃上了。”   一楼客厅装了KTV系统,烤架放在外面的小花园,二楼是睡房,因为是通宵轰趴,大多都带了过夜的衣物来。   屋内暖气很足,进屋后柳淼淼便把斗篷脱了,谢灼帮她拿上二楼房间,下来问她:“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柳淼淼想了想说:“烤鸡翅吧~其他的羊肉串和牛肉串也要~”   谢灼各拿了点烤串进来,东西是刚烤好的,“小心烫。”   柳淼淼专注吃着手里的烤串,没留意自己唇边沾了点儿孜然粉,谢灼看见了便啧啧道:“吃得一嘴都是。”   手边没镜子,柳淼淼拿着手机屏幕当镜子照,“嗯?哪里?”   谢灼抽了张纸巾,“过来。”   柳淼淼很识相地把嘴巴递过去。   他替她擦掉唇边的孜然粉,“可以了。”   邓波坐在他们对面沙发,手里还举着一只烤鸡腿根,顿时摸了摸脖子说:“这狗粮吃得我有点儿撑。”   卓一为见谢灼一直顾着给柳淼淼拿吃的和倒饮料,问:“阿灼,你怎么不吃?”   邓波接话:“你懂个屁,班长看着柳妹子就饱了,跟我们这些需要靠进食生存的单身狗不一样。”   卓一为:“什么单身狗,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啊。”   卓一为从外面拿了一把烤鱿鱼串进来,坐到裴子妤身边,“子妤你说是不是。”   裴子妤在出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卓一为心里清楚她出神的原因,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说:“你也偶尔关注下我呗,我觉得我也长得还行啊……”   一轮吃喝后,大家唱歌的唱歌,打扑克的打扑克。   裴子妤说她不太舒服,便先上二楼休息了。   邓波和卓一为他们在小桌那边玩得火热,柳淼淼也凑过脑袋去,“你们玩什么?我也要玩。”   谢灼说:“这个输了要喝酒的。”   柳淼淼睨他:“我能喝啊,再说又不一定会输。”   卓一为拉着柳淼淼到旁边坐下,“这个很简单,牌面最大的为2,花色顺序大小由黑桃,红桃,梅花再到方块,拿到方块3的人先出牌,谁先把手里的牌打完谁就获胜。”   锄大地每人手上13张牌,柳淼淼拿到牌顺好,手里最大的才是黑桃A,其他零零散散的不成顺也不成对。   她扭脸问谢灼:“这牌是不是有点糟啊?”   谢灼看了眼说:“是有点。”   柳淼淼愁眉苦脸起来。   方块3在她手上,她顺带出了5张方块同花,卓一为做她下家,上来便打出副同花顺。   邓波:“这太狠了啊,还让不让人接了。”   卓一为问柳淼淼:“要吗?”   柳淼淼看着手里稀巴烂的牌型,拧眉道:“要不起。”   接着卓一为出了副对子,点数不小,也没几人能要的起的。   走几轮后,卓一为手里就剩下了五张牌。   柳淼淼纠结要不要把手里最大的对A打出去,但又琢磨不清楚,便问谢灼:“你说我要不要出这个?”   谢灼还没说话,卓一为赶忙道:“不准搬救兵啊,阿灼那记忆力太变态了,他铁定会记牌。”   谢灼耸耸肩,“没事,出你喜欢的。”   柳淼淼说:“输了要喝酒诶,我手上还剩那么多张,喝得最多。”   “我喝。”谢灼说。   沙发那头的人正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唱的什么柳淼淼听不太清楚,只见屏幕画面有光影折射进少年黑玉般漂亮的眸子里。   光影微澜,倒映着她的模样,仿佛将她深深胶在了眼中。   柳淼淼不觉低头抿唇笑了下,说:“那我随便打了啊。”   结局果然是输了。   卓一为从冰桶拿了啤酒摆上桌,“来来来,人人有份啊。”   柳淼淼心里还有点儿小愧疚,谢灼却没多说,手径直越过她身前,拿了桌上的啤酒,颀长的指勾起易拉罐环,啪嗒一声,白泡汩汩涌出。   他仰头饮尽,颈脖向后拉出一道平滑流畅的直线,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鼓动。   有几滴残留在唇角的,他便随手用指尖抹去。   柳淼淼突然觉得这人喝酒的样子勾人又性感,便托着脸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谢灼将喝空的易拉罐放回桌面,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少年的眸子亮得异常,旁边K歌的声音太吵,他便拉着她往自己身边靠近了些,唇间还染些许尚未消散的酒气。   “怎么一直看着我?”他问。   “阿灼,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柳淼淼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却始终还是没办法将那三个字说出口。   随后又玩了几轮,柳淼淼技术不佳,总是输掉。谢灼也由着她,只是尽数帮她把被罚的酒喝完。   邓波啧啧称奇:“认识班长三年,头一回见班长喝酒。”   卓一为:“开玩笑,我和阿灼可是穿开裆裤起的友谊,从小到大我也没见过他喝酒啊。”   喝得有点多了,酒精作祟,身体开始微微地发烫,谢灼松了下领口,轻轻吁了口气。   柳淼淼托着脸看他,“你原来不喝酒的吗?”   听卓一为这么说,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这人平时烟酒不沾,甚至连饮料都很少碰,饮食也非常清淡克制,从来不吃垃圾食品。   “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一般要保护嗓子,尽量不喝。”谢灼说。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喝?”   “你说为什么?”   他看着她,唇尾微勾,似笑非笑地反问,眸光却很深。   他真是有些醉了,他很少会这样极深地凝看她。   原来他也不是一直清冷克制的模样。在酒精作用之下,情感像开了闸的大坝,喷薄倾泻而出,无须言语,只通过眼神便牢牢将她擒住。   柳淼淼心里莫名一慌,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这样浓烈的情感,竟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他却不让,伸手将她的脸转回来直视他。   柳淼淼有些出怔地低唤他的名字:“阿灼……”   “嗯。”他嗓音微哑,看着她的眸光更加深沉浓厚了一分。   快十二点了,电视画面里跨年演唱会的主持人带领着观众和嘉宾开始大声倒数——   “五——”   “四——”   “三——”   “二——”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转为0。   有人开了香槟,软木塞“砰”地弹飞出去,清甜的酒香顿时四溢。   窗外明亮焰火拖拽着五颜六色的小尾巴冲上夜空,将漆黑夜幕划破一道璀璨光影,随后恣意地盛放大朵大朵的玫瑰。   谢灼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低头深吻了上去。   “淼淼,生日快乐。”他说。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二章   外面夜空焰火盛放, 柳淼淼便也觉得自己脑海随之一炸。   他的唇压了下来,柔软温凉,像某种美味可口的食物。气息却炽热, 沾染着一点点酒香,仿佛也随着身体的温度浓烈地燃烧起来。   舌尖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和莽撞, 闯进她的生命里,深深含吮住了她的。   有人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谢灼拿起外套将彼此罩在衣服里, 手扣在她脑后, 加深了这个吻。   女孩子纤细的身躯被压在了沙发和男生身体之间, 像是要被他嵌入怀中。   柳淼淼莫名想起了那日雪吻巧克力的味道,竟然和他的吻有奇异的相似之处,也是这样微凉缠绵的口感,却甘甜让人依恋。   “阿灼……”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 声音也被深搅成低软的哀求, 他松开她之前, 报复般地, 含咬了一下她的唇瓣。   “嘶——”   这次轮到柳淼淼低声叫痛。   谢灼抱着她,脸埋在女孩子温软的颈窝里,闷闷地低笑:“你也知道痛啊,之前咬我那么大力。”   柳淼淼觉得谢灼是真醉了。   居然敢趁机咬她。   跨年倒数刚结束, 别墅里的狂欢还在继续。他们在不起眼的沙发角落里, 被大衣罩着,只有外界一点五颜六色的光从衣服底下照进来。   柳淼淼看着谢灼撑衣服的手说:“你这是欲盖弥彰, 大家在外面肯定都猜道我们干什么了。”   谢灼弯唇轻笑,“随他们去吧。”   柳淼淼摸了摸他的唇,“这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你还满意吗?”   “可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给你。”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谢灼说。   他的眸光深而专注,像夜幕里最深浓而厚重的那一抹色彩,噙着迷离的微醺,柔情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柳淼淼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凑上去主动吻了吻他。   -   邓波他们还在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柳淼淼在果盘里叉了只小番茄吃。眼皮子底下看见卓一为递来麦克风的手。   “阿灼,你们也去点首歌呗,波波一个人开演唱会好辛苦的,我的耳朵也辛苦。”   谢灼问柳淼淼:“想听我唱歌吗?”   柳淼淼嘴巴里嚼着小番茄,含糊不清地应:“嗯?想啊。”   “想听什么?”   其实柳淼淼对音乐不怎么感兴趣,平时也很少听。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时夜空那抹皎洁的月色,以及少年站在树下光影里安静清秀的模样。   她便说:“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这是柳淼淼第一次听谢灼唱歌。   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平日里只是听他说话便觉得声线干净沉润,今夜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一点点沙哑的性感,像低喃倾诉的情话,缠绵地绕入人耳。   他唱歌时,也是紧紧与她十指相扣的。   ……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   谢灼点的是合唱版本的,到了女声部分,柳淼淼便拿麦万分投入地开始唱:   “轻轻~滴~一鸽吻~已经~打动我~滴心~”   女孩子叽叽咕咕的歌声和舒缓浪漫的伴奏异常违和,顿时引得全场大笑。   卓一为笑得都快趴在地上了:“柳妹子,你这是严重的五音不全啊,月亮听了都想自杀了。”   邓波咳了声说:“这个……好像确实没有一个音是在调上的。”   其他人也全是强行憋笑的模样。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扭脸看谢灼:“他们说我五音不全诶。”   谢灼抿唇很轻地笑了下,然后揉揉她脑袋,温声说:“没有,很好听。”   柳淼淼心情很好,听完谢灼说她唱歌好听后,她马上又专心投入地唱她的歌去了。   邓波捂脸:“完了,班长爱到深处自然聋了……”   卓一为深深叹气:“是什么让音乐才子甘愿麻木了双耳?”   “是爱的力量。”   “一定是。”   -   一直闹到凌晨两点多钟,卓一为和邓波他们都还没消停的意思,柳淼淼有点累了,便跟谢灼说想先上二楼睡觉了。   谢灼回房间没多久,听见房门被敲了敲。   女孩子刚洗完澡,长发松散地缠了一根侧马尾,慵慵懒懒地斜搭在肩头。皮肤白皙,揉着一点儿刚从氤氲水雾中出来的红润,白色珊瑚绒的睡裙将她裹着,看起来就像一团毛绒绒没有攻击性的小动物。   她怀里抱着一只枕头,抬头看他,眼里亮亮的,连眼尾点缀的那颗泪痣都愈发显得娇媚欲滴。   “阿灼,我要跟你一起睡。”   谢灼握在门把上的手不觉紧了紧,看着她的眸光深了点,一时沉默没有动作。   柳淼淼笑着:“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真要进来?”谢灼问她。   “怎么啦,怕我对你霸王硬上弓?”柳淼淼戏道。   谢灼眯起眼,勾唇道:“怕我对你霸王硬上弓。”   他朝屋内侧身,“进来吧。”   房间只开了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灯,柔和的光线晕染开,将屋内陈设都描了一层安静柔暖的色泽。   木地板上铺了很厚一层的白绒地毯,暖气开着,空气中隐约有家具的木香和男生身上清淡好闻的薄荷香味儿。   谢灼身上还穿着今晚来时的衣服,刚在楼下喝了酒,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去。柳淼淼坐在床边,轻松地荡着腿问他:“你不换衣服啊?”   谢灼从包里拿了替换的衣服出来,见柳淼淼还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抬手对她做了个转身的动作。   柳淼淼笑:“我就不转过去,我就要看着你换衣服。”   谢灼轻不可觉地挑了挑眉,自己转过身背对她换衣服。   男生身材高拔,又有固定锻炼的习惯,他将套在最外面那件卫衣脱下来时,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际线条,隐约延伸上去的,清晰而性感的脊柱沟。   他肯定有很漂亮的腹肌。   柳淼淼想。   谢灼还没来得及把里面的衬衫换掉,便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女孩子的手探进衣服里,指尖沿着他腹的肌纹路轻轻挠了一下。   谢灼闭上眼,摁住自己衣服底下那双不安分的小手,“柳淼淼,你这个女色狼。”   柳淼淼在笑:“今晚都落在爷手里了,你就别想跑了。”   她伸手一推,他便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她跨坐上去,弯弯的眼里含着狡黠的笑,像只终于露出了尾巴的小狐狸。   谢灼看着她,“你想干什么,嗯?”   她扬眉,“我刚刚还没亲够呢。”   谢灼一笑,扣着她的脑后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刚才的更加汹涌,唇舌之间交缠撕咬,彼此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炽热。她一颗颗解开他衣领的扣子,露出男生光洁的颈脖和陡峭锁骨。上边还有她之前顽劣吸吮留下的红印。   她脑袋搁在他温度滚烫的颈窝里,声音轻轻软软的,又带着一点儿娇,媚到骨头里,仿佛能将人整个都酥化掉。   “阿灼,我想咬你。”她说。   男生气息还有点微喘急促,胸腔起伏着,声音哑得不像样子,“又想咬脖子?”   柳淼淼摇摇头。她直起身,和他对视。少年平日清黑的眸子此刻却像月色底下幽深汹涌的暗河,强压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欲望。   女孩子抚摸着他的颈脖处凸起性感的喉结滑下,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裤子上。   腰际之下,人鱼线之间的地方。   一点一点,逐渐凸显明显的轮廓形状。   谢灼身体蓦地一僵。   柳淼淼看着他说:“想咬这儿。”   他的喉结极缓地上下鼓动了一下,呼吸变得很粗,然后谢灼握住她的手腕,从他身上移开。   他按着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用力揉了揉她的后背,很长地吁了一口气,哑声道:“明天还要上课,怕你起不来床。”   “阿灼,你明明很想要。”她说。   谢灼很深地看着她,“想要,但不是现在。”   他站起来,将女孩子抱起放到床上,又扯过被子帮她盖好。   “好了,乖乖睡觉。”   柳淼淼被他裹得像一只粽子,从被子后面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谢灼好像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转身去柜子里拿备用的枕头和被子。   “你睡哪?”柳淼淼问。   “睡地板。”   “……”柳淼淼皱眉,“我要跟你一起睡。”   谢灼拿枕头的手顿了顿,道:“乖,听话。”   “不听,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谢灼在床边地毯上把枕头和被子铺好,柳淼淼坐起来,环着他的脖子抱上去,柔软地蹭了蹭他。   谢灼轻声叹气,“淼淼,我会难受。”   柳淼淼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那就牵着手睡。”   她倒回床上盖好被子,把灯关掉。伸出一只胳膊,少年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   “晚安。”他说。   -   昨晚集体通了一晚上的宵,第二天早上众人便如同挺尸般在客厅七横八竖地倒了一地。   卓一为和邓波还精神抖擞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看阿姨准备把早餐弄好了,自己手边抽不出空来,便随脚踹了踹旁边躺着的一个人。   “诶,你们谁上去喊一下阿灼和柳妹子下来吃早饭啊。”   大家都累得不行,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谁都没动。   裴子妤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刚洗漱好出来,便说:“我去吧。”   她折了步子上二楼,在柳淼淼房间门前敲了敲:“柳同学?”   房门没锁,一碰便开了。   卧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裴子妤的房间就在柳淼淼隔壁,昨晚似乎是听见她上楼的声音的。正打算离开,目光却无意间看见柳淼淼留在卧室沙发的那件斗篷上。   衣服外面的口袋露出一个小盒子的边角。   裴子妤犹豫了会,走过去把盒子从口袋里拿出来。   上面是全英文的,大多都是晦涩难懂的药物名称和某些病名的专业词语,她看不太懂,心下觉得奇怪,便用手机按着盒子外面的英文上网搜索——   出来的结果是一种心境稳定剂的药物,用于治疗躁狂和抗抑郁的。   外面走廊传来开门的声音,裴子妤匆忙将药盒塞回她斗篷口袋里。   裴子妤退出去,碰上一起从房间出来的谢灼和柳淼淼。   裴子妤微微愣住:“你们……”   柳淼淼抱着男生的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阿灼我不想起床。”   谢灼揉揉她的头发说:“不行,得回去了,你还有好多作业没做。”   柳淼淼又是一声哀嚎。   手机屏幕还显示着刚才药物的搜索界面,裴子妤摁灭了屏幕,没多说什么,侧身让他们过去。   -   过完元旦,高三的日子一天一天地紧凑起来。   尤其是寒假过后,黑板右上方原本用红色粉笔大幅张写的倒数计时,直接从三位数掉到了两位数。   看得人提心吊胆,巴不得让一天再多出48小时来,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喘口气都是在浪费生命。   第二轮复习宣告结束,正式进入了无休无止的地狱考试模式。   平时各科老师布置下来的大小练习卷和各市模拟卷不算在内,每个月月底必定月考,周五周六固定周测,从早上睁眼开始,到晚上闭眼上床结束,做卷子,评讲卷子,整理错题本,三点一线的操作填满了每只高三狗的生活。   晚自习,指针渐渐滑向了九点,柳淼淼眼皮子拉耸得睁不开,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咚的一下栽倒在桌面上。   “阿灼,我好困。”   谢灼拎着她衣服后面的帽檐,像拎一只小猫一样将她揪了起来,“坐直,会近视。”   ……草莓味小甜甜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   柳淼淼努力撑直身体,双手托腮,盯着旁边的男生看。   他皮肤白,落在课室内的白炽灯底下,像是会发光一样。眉眼衬着白皙皮肤,像新墨在宣纸上描绘的山水画,清隽又干净。   做题时很专注,薄唇微抿着,有种认真的性感。   “不知道这次月考能考多少分。”柳淼淼手里转着笔,自言自语道。   “分数没关系,尽力就好,至少问心无愧。”谢灼说。   “阿灼,你有想报考的大学吗?”柳淼淼托着腮问他。   谢灼还没答,柳淼淼又耸耸肩道:“算了,问了也白问,反正你的分数想考哪都能考上。”   谢灼写字的手停下,侧眸看她,女孩子在出神想些什么,他一时在判断她脸上的神情,想知道她刚才那个问题的真正用意。   谢灼从抽屉里拿出两块巧克力给她,“吃吗?”   “吃!”   她就没有不爱吃巧克力的时候。   柳淼淼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看见谢灼伸手过来拿另外一块,她眼疾手快地用笔杆敲了下他的手,“这是我的。”   谢灼好笑道:“这是我买的。”   “你买给我了就是我的。”   谢灼挑了挑眉。   柳淼淼笑眯眯地凑过去,从自己手里的掰下一小块巧克力砖,喂进他嘴里:   “你也是我的。”   -   月考成绩放榜了,谢灼依然毫无悬念地稳坐年级榜首,而柳淼淼考了520分。   柳淼淼看到的时候还挺吃惊地“哇”了一声。   多么有爱的成绩啊。   谢灼站在她身后,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说:“比一开始提高很多了。”   柳淼淼高兴得跳起来亲了他一口。   身旁有不少人望过来。   谢灼眯眼:“啧,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呢。”   -   高三最后一次春游安排去了肇庆鼎湖山祈愿。   班上五十多名学生,八人一组,谢灼和柳淼淼原是和卓一为邓波他们一组,组里还有班上其他一些同学,但柳淼淼说她跟不熟悉的人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谢灼便带着她独自成队。   现在算是初春,山林间的枝叶嫩芽方冒出一点儿尖来,繁花齐放,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满是缤纷翠色。   早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去,一点淡金色的天光劈开云层,穿过林荫缝隙,便像是千万缕金色丝线般落了下来。   女孩子穿着校服的白衬衫和百褶裙,扎了个很精神的长马尾,还戴着棒球帽,身后一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面装的全是巧克力和各种小零食,看起来倒真像个去春游的小学生。   谢灼牵着她的手,挑了条幽静的石阶小路上山,有风拂过,林间竹叶吹得唰唰作响,翠叶的清芬便扑了满鼻。   溪流沿着上端蜿蜒淌下,鹅卵石冲刷得光滑圆润,水流清可见底,阳光再一照,泛着碎金般的粼粼波光。   走到一处分叉口,上边没有标志路牌,两人对走哪条路的起了不同意见。   “肯定是这边。”柳淼淼指着右边那条小路说。   “我怎么觉得是左边?”谢灼冲那头通向山顶的石阶路扬了扬下颌,“那边路面干净,一看走的人就多,来这边的人大多是去山顶庆云寺祈愿的。”   柳淼淼坚持道:“肯定是右边。”   谢灼啧了声,“信我的,我还能把你卖了?”   柳淼淼哼了哼,到底还是听他的往左边走,一步作两步地往石阶上跨,头也不回地道:“你还舍得把我卖了?”   谢灼微微一愣,低眸轻笑道:“不舍得。”   越往上走,山林便越是蓊郁青翠,清澈天光洒落下来,头顶天空湛蓝一片,干净得连一丝杂扰的云絮也没有。   石阶路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四周峰峦环抱,翠山碧湖,平台之上殿宇恢弘,红墙青瓦,入口处的灰色石碑上刻着精美浮雕,殿内香火鼎盛不绝。   柳淼淼说:“这庙宇看着好长时间了。”   谢灼道:“说是建于明朝,有好几百年的历史。”   柳淼淼了然地“哦”了声,“怪不得那么多人来这边祈愿。”   他牵着她往寺庙内走,四周渐渐清净下来,祈愿的人群被抛在身后,隐约只剩檀香焚烧时浅淡的香味飘来。   殿堂、禅房内祥和安宁,落叶悄然无声,每一处砖瓦石阶,青藤古木,无一不见证着数百年来历史变幻的沧桑。   最里面有棵参天蔽日的细叶榕,枝叶繁茂,几乎能将头顶整片天空遮住。藤蔓盘绕,细细碎碎的榕须垂落,上面系着一条条红色的许愿绸带。   谢灼问她:“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没?”   柳淼淼原想说她其实不信这些,话到嘴边打了个旋,转念想起什么,又道:“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不过不可能啦,所以就算了。”   谢灼挑眉道:“就这么算了?就不能为了我再努力一点?”   柳淼淼说:“您回回考试都七百多分,我就是不吃不喝天天学习,高考人品爆发,顶天了也就是六百多一点儿,怎么追也是追不上的。”   谢灼看着她,林荫间薄光落进他眼里,起了轻不可觉的微澜。   他沉默半刻,问:“为什么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柳淼淼睨他,“不在一所大学的话,那我们不是要分开了么?”   “你不想和我分开?”   “嗯?”柳淼淼觉得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和你分开?”   谢灼忽而没说话了,抿了抿唇,抬手揉了把鼻子。   这是他平复情绪时惯用的小动作。   她大概忘了,当初她说过,她最长的那个男朋友,只谈了72小时。   她说,她很难对某件事或某个人维持长久的兴趣,所以她随时都有可能踹了他。   包括他们签的那份荒谬至极的协议,甚至写明了她可以随时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已经足足半年了。   柳淼淼见谢灼沉默下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干吗突然不说话,傻啦?”   谢灼垂眸,牵着她的手在掌心里用力捏了捏。   柳淼淼问他:“你有想许的愿望?”   “有的。”谢灼说。   谢灼摸出钱包,朝树下那边的木桌走去,买了条许愿红绸,用毛笔沾了墨,俯身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   侧脸专注而认真,前额的碎发抚落下来,扫过如墨般清秀的眉眼,俯身时脊背弯出一道柔软的弧,天光照得他身上的衬衫有点透明如薄翼的质感,是年轻男生特有的青葱和干净。   柳淼淼抱手倚在一旁树下,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在红绸上写字。她有时觉得谢灼这人挺天真的,那会儿在天桥底下被小丫头片子坑着买了几千块的玫瑰花给她是,这会儿对这种封建迷信的许愿红绸也是。   谢灼将红绸系到树梢上,过来牵她的手,“好了,走吧。”   柳淼淼问他:“你刚在上面写了什么?身体健康,升官发财,高考中榜北大清华?”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谢灼摸着她柔软的发,目光一时很温柔。   柳淼淼也没再追问,随他牵着往外走了两步,终究没抵住好奇心,回头看了眼。   清风扬起红绸,少年的字迹干净俊逸,上面写着:   “希望淼淼能继续一直喜欢我。——谢灼”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三章   下到山脚, 柳淼淼说想去趟洗手间,谢灼便帮她拿着背包,在外面等她。   裴子妤从隔间出来, 看见柳淼淼背对着她站在洗手池前,拿出一盒药, 指甲从银箔里抠出一小片,就水咽下去。   是之前在别墅里看见的那一盒。   外面有人在喊她名字, 柳淼淼匆匆将药盒塞回口袋, 却没放好, 跑出去时从衣兜里掉了出来。   裴子妤走过去捡起。   一班女生安排在山门口拍大合照, 男生已经拍完了,在旁边等着返程大巴开过来。   柳淼淼站在女生中间那排,人家都兴高采烈地喊着茄子对镜头比剪刀手,只有她看起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两眼泪汪汪地打了个哈欠, 像只搭着爪子在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小懒猫。   谢灼看着便不觉笑了。   裴子妤有几秒晃神, 阳光底下的那个少年干净又温暖, 明明以前对任何人都总是疏淡清冷的模样,可自从那个女生出现了以后,他眼里好像就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她很清楚,只是因为那个女生。   心里颓然便生出几分不甘心来, 为什么, 那个人不是她?   裴子妤走过去问:“谢同学,你想好要报哪所大学了吗?”   谢灼目光还在那头拍照的女孩子身上, 视线移过来时唇角弧度还很柔和地上牵着,裴子妤明明知道他眼底的温柔不是给她的,却还是不由晃了神。   心中那抹不甘便更加强烈起来。   “还没想好。”谢灼说。   “我听一为说,你家里想让你出国读音乐学院?”   “父母是有这样的意愿,但我还没决定。”   他还没决定……   裴子妤多少也知道,音乐是他的理想。   但他现在犹豫了,也一定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吧。   裴子妤低头抿了抿唇,将心中那片酸涩压下去。她将刚才在洗手间内捡到的药盒递给他,“对了,柳同学的药掉在洗手间了,你拿给她吧。”   “药?”谢灼垂眸,目光落在裴子妤递过来的药盒上。他接过横竖翻看了下药盒标签,上面全是用英文印着的晦涩难懂的药名和病名的专业术语。   谢灼大致看明白了其中几个词眼,眉心不觉深拧起来。   裴子妤见谢灼不语,迟疑开口:“……谢同学?”   谢灼抬眸问她:“你说这个药是淼淼的?”   裴子妤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吗?”   谢灼有几秒沉默,脸色不是太好。   “阿灼!我拍完了!”柳淼淼在那头招手喊他。   谢灼将药盒放进裤袋里,对裴子妤说:“药的事,我希望你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裴子妤没来得及说什么,男生便抬步朝女孩子方向走去。   她还在出神想着刚才谢灼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转身,却碰上身后的黎欣。   裴子妤微愣:“表姐?”   黎欣舔唇笑了下:“我听见了,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   初春气候湿冷,外加山间寒气太重,大抵是出游那天没注意保暖,从鼎湖山回来隔天,柳淼淼便很不幸地中招感冒了。   早上两节化学连堂,老熊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地评讲周测试卷,柳淼淼像根被人踩了一脚的狗尾草,脑袋蔫巴地垂在桌面上,手里握着笔,精神难以集中,写出来的字迹都是歪歪扭扭的。   “很难受吗?”谢灼低声问她。   柳淼淼吸了吸严重堵塞的鼻子,用纸巾一擤,包出了今早上第二十五只馄饨。   她努力直起身子,鼻音很浓地说:“还好,就是头疼,想睡觉。”   谢灼用手背探了下她额间温度,有点烫。   他皱眉道:“好像有点发烧了,等会下课我去医务室给你拿退烧药。”   柳淼淼点点头,然后继续趴回桌面要死不活地蔫着。   下课谢灼去了医务室,柳淼淼额头枕在自己小臂上睡觉,觉得浑身哪哪都不痛快,整个人忽冷忽热的。   她舔了舔发燥的嘴唇,想喝点儿水,摇了摇杯子,发现空了。   谢灼又还没回来,只能自己没精打采地爬出去打水。   柳淼淼把水杯放在出水口底下,摁了热水开关,水流哗哗地泻出来,热乎乎的白雾在脸上扑腾,蒸得人脑袋发晕。   她抱手倚在墙边,因为生病的关系,脑袋混混沌沌的,眸子半搭着,谁也没心思搭理。   有人走过来接水,柳淼淼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脚步,让出点空位给那人站。   是个女孩子的手,粉色水杯往出水口下面一放,另一头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白雾和热水来。   快上课了,外面嬉闹的学生都很自觉地回到班上,走廊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注水流汩汩砸在水杯里的声音。   身旁的人忽然轻笑一声,开口道:“柳同学,你以为你不说,你母亲以前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女生的嗓音尖锐刺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故意刮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噪音。听着让人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柳淼淼不悦地皱了皱眉,抬眸,对上黎欣阴冷讽笑的脸。   身体的病倦大大降低了她的忍耐性。柳淼淼伸手啪地把出水口开关摁掉,冷淡问:“你有事么?”   黎欣笑道:“没事。”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将手里水杯盖子拧上,转身往课室走。   黎欣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飘入她耳朵,噙着一丝冷笑:“你妈是景薇,对么?”   “你妈有病,你也有病。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在学校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你啊?一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小三的女儿,还有严重精神病,大家都会觉得你很恶心吧?”   柳淼淼停了脚步,转身,眼瞳平静无波:“怎么你找人调查我的时候,那人没跟你说清楚?”   黎欣不明所以地扬了扬眉。   “我当时的确是因为把人打成脑震荡才从原本的学校退学的,”柳淼淼看着她说,“你知道那人为什么被打成脑震荡吗?”   柳淼淼走到黎欣身边,静静看着她:“因为那个人做了一件让我觉得很不爽的事。很不凑巧,就和你现在想做的,一模一样。”   黎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柳淼淼耸耸肩,“你要是想进ICU全景深度游,你不妨试试。”   柳淼淼说完便走了,看也没多看她一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黎欣咬牙,神情发狠地掏出手机,给陈家明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   【给我找人弄死她!】   -   柳淼淼晚上回到家就发高烧了,隔天直接没回学校,谢灼给她打电话也没接。   下午谢灼向学校请了假,去了柳淼淼家。   摁了门铃,意料之中无人响应,他在密码锁输入了柳淼淼告诉他的那串数字,大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乱糟糟的,衣服鞋袜满天飞,书包挂在吊灯上,电视遥控器坐在冰箱里,客厅更不用说,几个没吃完的泡面桶堆在桌子上,随手可见的巧克力纸和零食包装袋,混乱得像地震过后狼藉的难民营。   谢灼绕过地上的衣服袜子,把书包在沙发放下,看见沙发垫子里卡着一条黑色的系带,他脑子一时抽了筋,顺手用食指将那带子从缝隙里勾出来。   底下压的是一件黑色蕾丝文胸。   谢灼:“……”   谢灼向来知道她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却不想她还真能把日子过程这样。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敲她卧室房门。   “淼淼?”   依然没人应他。   房间没下反锁,一拧便开。卧室混乱的现场和客厅惨状不分伯仲。   女孩子一大团地蜷在床角,身上卷着厚厚的羽绒被,从头到脚盖着,只露出半张脸蛋来。   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病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呓语。   “难受……唔……”   谢灼过去抱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淼淼?”   “昨晚让你吃药你吃了吗?”   柳淼淼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他,脑子混混沌沌的,仿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摇摇头,撒娇般环住他的腰,脑袋蹭上去。   “阿灼,我好难受。”   谢灼叹气:“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难受也不知道乖乖吃药。”   他帮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去储物柜里找应急药箱,拉开最底下那层时,谢灼的手却滞住了。   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药盒和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全是晦涩难懂的药物成分。有一盒跟裴子妤在鼎湖山捡到给他的外包装一模一样。   谢灼忽然记起柳淼淼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他看见她在洗手间里吃的药,他问她那是什么,当时她目光闪缩了一下,告诉他那只是普通的维他命。   还有那天搬家,她从衣服里滚落的药瓶,被她万分紧张地用脚遮住了标签。   原来她当时就想向他隐瞒什么。   可他却疏忽了。   谢灼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被人用针扎那样的刺疼。他一盒一盒地将那些药盒拿起来看,有抗抑郁的,治疗躁狂的,精神分裂的,大大小小十几种,还有她平时惯吃的安眠药。   “阿灼……”床上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地喊他。   谢灼取了退烧药,将柜子推回去,又到客厅倒了温水,坐到床边将她扶起来喂她吃药。   柳淼淼却异常排斥,摇头左右不肯听话。   他也只能温声哄着:“乖啊,吃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吃完药睡下了,柳淼淼枕边的手机一直嗡嗡在震。   来电人显示是“李宗明”。   已经响了好几通了。   谢灼怕吵醒柳淼淼,便抬手摁掉,可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再打。   他犹豫了会,拿起电话去客厅接通。   对方先一步开口道:“囡囡,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下个月我这边空了去花城看你。”   谢灼说:“你好,淼淼她今天不舒服在休息,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李宗明听到陌生男生的声音顿了下,但柳淼淼向来不喜欢与陌生人独处,能让她在生病时在一旁接触的,肯定不是一般关系。   他很快便猜出对方是谁,便说:“这样啊,那回头她醒了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李宗明刚要挂断,谢灼迟疑道:“您刚才说吃药的事……”   李宗明自觉自己说漏嘴,之前柳淼淼说过,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病的事,以柳淼淼的性格,要是让她知道他趁她生病把事情抖了出去,回头八成把他诊所闹翻天不可。   李宗明咳了声,“没什么,我这头有事,先挂了。”   -   柳淼淼一觉睡到傍晚,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她撑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下床,从昨天开始一直病得浑浑噩噩,整个人都云里梦里的,这会儿才好了一点。   她看见谢灼正在客厅给她收拾东西,揉揉眼睛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谢灼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把他当成是在做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将洗好的衣物晾上阳台,开口道:   “大概三四点的时候,那时你烧得很厉害。”   柳淼淼见谢灼手里正拿着一条她的内裤,破天荒觉得脸热:“……你帮我把内衣裤都洗了?”   “不然呢,你一屋子脏衣服能看吗?”谢灼情绪很淡地说。   柳淼淼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光着脚丫站在地上,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谢灼从阳台进来,见她两脚丫光光的,皱眉道:“感冒还没好就不穿鞋子?”   柳淼淼本想转身回卧室穿鞋,谢灼却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径自去拿了棉拖鞋过来。   他刚洗完衣服,手上还沾着微凉的水,女孩子脚踝被触上时不觉被冻得缩了一下,谢灼指尖滞了滞,又懊恼自己的疏忽,用纸巾将手上的水仔细擦干,再去拿袜子给她穿上。   他单侧屈膝跪在地上给她穿鞋袜,低眉垂目的模样异常温柔,只是他今天好像比以前更加安静,话少得反常。   柳淼淼病好了,小动作又开始多了,用脚趾头一下一下不安分地勾着他的裤腿,咯咯咯地笑。   谢灼给她穿好一只脚的袜子,又托起她脚踝给她穿另外一边,却就是不搭应她。   “喂。”柳淼淼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不悦地喊他。   谢灼抬眸,“怎么了?”   “你今天话怎么那么少?”   “我平时不都这样?”   他居然还反问她。   柳淼淼总觉得谢灼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谢灼帮她穿好鞋袜后便起身去厨房:“我煮了粥,你等下喝一点,不能不吃东西。”   柳淼淼点点头。   谢灼盛好粥端出来,柳淼淼坐在沙发上没动,伸长胳膊对他说:“抱抱。”   谢灼没说话,走过来将她抱到餐桌前的椅子。   她懒洋洋地撑着脸,看谢灼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轻轻吹凉。粥是刚煮好的,一直冒着滚烫的热气,他将瓷勺放到唇边碰了碰,确定温度合适不会烫到她后,才喂到她唇边。   “张嘴。”他说。   柳淼淼听话地张嘴吃掉了。   他又去舀下一勺,神情平淡安静,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柳淼淼记忆中他总是会看着自己很温柔地笑。   现在的样子却是清清冷冷的。   柳淼淼托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很笃定地开口道:“阿灼,你在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她问。   谢灼将下一勺粥喂进她嘴里,又抽纸巾给她擦去唇边残留的粥水,抬眸静静地看着她:“你睡觉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   “嗯?是谁?”   “你给他通讯录备注的名字是‘李宗明’。”谢灼说。   柳淼淼吞咽白粥的动作顿了顿,有半会儿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说话,仅是平静的对视着,男生漆黑的眸子里有细微波澜,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的反应和神情。   柳淼淼忽而皱眉:“你接了?”   “他打了好几通,我怕吵醒你睡觉,就接了。”谢灼坦诚道。   “他说什么了?”   “他问你有没有按时吃药,说下个月过来看你,让你醒了回个电话给他。”谢灼看着她问,“淼淼,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柳淼淼突然沉默下去,没回答。   谢灼又问:“你要吃什么药,打电话给你的人是谁?”   他的眸光太过直白和清淡,仿佛早已将她看穿。可她还在犹豫到底是否应该向他坦白,她没有把握对方知道所有事情后的反应,他也是个普通人,也许知道了她的病后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嫌弃她,厌恶她,用对待异类的眼光看她。   她不愿意去下这个赌注,她一时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输掉他的后果。   柳淼淼避开了他的目光,落在椅子皮面上的手不觉抠了抠,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数被对方收在眼底,他那么聪明,她却依然选择撒了谎。   “是家庭医生,他知道我生病了,来叮嘱我吃退烧药的。”柳淼淼说。   她不敢看他,她感觉谢灼有一瞬间眸光失望地黯淡下去。   两人就这样僵持地面对面坐了很久,谁也没出声。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生病没好,柳淼淼觉得空气窒息得难受,她深吸一口气,慌忙起身道:“刚刚睡觉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洗澡。”   没走出几步,身后男生开口说:“我看见你柜子里的那些药了。”   谎言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柳淼淼心底猛地一颤,有种被拆穿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她脚步滞住,转身,皱眉:“你翻我东西?”   谢灼看着她说:“那些不是退烧药,也不是普通的药。”   柳淼淼紧了紧落在身侧的双手,冰冷地重复反问他:“谁让你翻我东西了?”   谢灼也没让步,期盼她亲口和自己坦白,再一次询问:“那些是什么药?”   柳淼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冰凉凉地盯着他看。   谢灼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警惕又防备,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妄图闯进她禁地的危险的陌生人。   可那也是最令他心痛的地方。   她竟从未想过和自己坦白。   柳淼淼不吭声,而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眼神很疲惫。   “淼淼……”他主动服软示好地想伸手去牵她的,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柳淼淼抱着手后退了一步,防备冰冷地看着他:“你都看到那些药了,你不会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谢灼不想跟她吵架,他揉了把鼻子,哑声道:“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我不想是——”   不想是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   柳淼淼冷笑打断了他:“好吧,那我告诉你,我有病。特别严重的精神病,就你看见柜子里的那些药,我每天都得吃,吃一大把,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的,而且还有可能会遗传,发起病来可能会伤人,会被人当成疯子,我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样子,你满意了吗?”   谢灼眼底沉痛:“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她以为他是在怪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像一触即发的地雷开关,不管不顾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管我——”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可已无法收回。   谢灼红着眼睛,神情中有几秒短暂的不可置信,声音很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在你心里……你把我当作是你的谁?”   他眼里悲伤沉痛,像很深的暗河,玻璃被打碎了揉进去,衬着灯光,连眸光都变得破碎。   她伤害到他了。   柳淼淼身体晃了晃,突然有种想不顾一切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可她其实从来不是个善于主动的人,她骨子里到底是敏感自卑的,就像十年前他曾给过她一张电话的字条,她记得,可她从来没有勇气拨出过。   李宗明说过,心理疾病是否能够痊愈,大部分源于患者自救意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有过那么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正常人,她其实也是活在阳光底下,和其他人别无二样。   可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好过,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不相信自己,也不愿相信任何人,她把自己关在内心深处那一扇黑黑的小房子里,明明阳光已经照到了门口,只要她愿意走出去,愿意打开那扇门,她就能握住那缕阳光。   可她从来不敢迈前一步。   他对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不敢给他任何承诺和回应。   她怎么会如此自私。   柳淼淼怔然地一步步后退,退进卧室里,谢灼想靠近她,她却突然崩溃地冲他大喊:   “你别过来!”   谢灼身体一滞,眼睛更红。   “淼淼……”他低唤她,声音哑得听不清。   “你走吧。”她说,“我想自己一个人。”   “淼淼,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不想谈,出去。”   “淼淼……”   “出去!”   她歇斯底里地对他吼。   谢灼不说话了,神情疲惫而沉痛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此时的样子,她迅速地躲进房间,将门关上,把自己隔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柳淼淼脊背贴着门沿,无力地滑坐到地板上,屈膝把脸埋进去,身体蜷成没有安全感的一团,像一只避世的鸵鸟。   她伤害到他了,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其实她对她自己也是,她明明不想这样,可她却无力改变事情的真相。   她努力地隐瞒,努力想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是个很美好的人,可她依然改变不了自己每天要靠服用那么多的药物稳定情绪的事实。   他一定很失望吧。   然后就会用和其他人一样的,像看待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渐渐地远离她。   在以前的学校,家里曾经的那些护工,外界的窃窃私语,包括小时候亲眼目睹自己母亲发病时的样子。   那就是一个疯子的样子啊。   她为什么还要对这个世界有所期盼?   她自己一个人就好了啊,就像以前一样,自己上学,自己吃饭,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别人陪伴,更不会期待在自己深夜睡不着觉做噩梦的时候,有人会在那头电话等着自己,有人会在她不愿意吃东西的时候给她做饭,有人会在她手冷的时候给她捂手取暖。   他太好太干净了,他身上拥有的,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所以她想把他据为己有,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忘记,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门外安安静静。   柳淼淼希望他闯进来,又不希望他闯进来。   过了很久,柳淼淼听见外面大门传来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走了。   柳淼淼缓慢而麻木地站起身,去柜子里拿出安眠药,随手倒出来,不知道吃了多少颗,也懒得去喝水,就这样硬生生干巴巴地咽下去。   喉咙卡得生疼。   可身体里好像有个地方,比以往受过的任何伤都要更疼。   她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就这样睡着了再也不醒来,其实也很好。   她想。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四章   柳淼淼隔天没回学校, 也没有请假,课上熊化肥点到她学号的时候发现没人响应,一声长叹, 改口道:   “那同桌来回答一下这道题吧。”   谢灼手里拿着笔,看着柳淼淼空荡荡的桌椅出神。   卓一为在后面用笔帽戳他背, 低声提醒道:“阿灼,阿灼, 老熊喊你啊。”   谢灼这才反应过来, 起身道:“嗯, 选C。”   熊化肥:“……”   众同学:“……”   邓波捂脸:“完犊子了, 老熊让答的是道推断题,结果班长说选C。”   卓一为在下面疯狂暗示:“阿灼!阿灼!你看错题了!”   谢灼还在出神,目光落在女孩子放在桌角的巧克力包装纸上,过了半会, 他开口:“老师, 我去趟洗手间。”   熊化肥又是一声长叹, 心说早恋真是害人不浅啊, 让优秀的三好学生朝思暮想肝肠寸断。   他摆手,示意谢灼出去。   谢灼站在走廊尽头,给柳淼淼打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三十四通电话。   漫长待接听的提示音响后,依然无人接听。   他有点后悔了。   他昨天不应该就这样负气出了门。其实他没有走, 他一直站在她家小区楼下, 等到他半小时后再想上去找她,柳淼淼却已经将门锁密码改了。   通话界面被系统切断, 自动跳转回设置的屏保照片上。   女孩子很漂亮,肤白唇红,漂亮的大眼睛宛如星辰般,鼻子高高的,是很洋气的小翘鼻,嘴里正叼着一只小番茄,看起来乖巧又温顺,美好得不像样子。   她很挑食,吃面不爱吃葱花却还得有葱花的味道,吃鸡蛋不吃蛋黄,特别爱吃鸡和火腿,偶尔爱吃虾,但自己懒得剥,得让别人剥好了喂给她吃。是个不折不扣的肉食主义者。   除此之外,最爱吃的是巧克力还有各种小零食。   脾气很奇怪,高兴的时候像只粘人的小狐狸,跑到你怀里又钻又拱,亲昵地示好。可不高兴的时候又会对你很冷淡,巴不得一脚把你踹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她也会是防备冷漠的,歇斯底里地对你吼,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感情和信任撕成碎片,防备警惕如对待一个危险的陌生人。   可在她将自己彻底反锁进卧室前,谢灼分明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孤单和脆弱。   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她孤零零地站在街角,被顽劣的男孩子们欺负,却倔强得一动不动,那时她眼里也有这样的神情。   他的心顿时便疼得像是被粉碎。   她没变,其实她一直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只是她变得更擅长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了,他责怪她的不信任和不愿坦诚,他自己竟也从未更主动深一步地去了解她。   很久很久,谢灼仰头看向头顶天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重新拿出手机,点开柳淼淼的微信头像,敲了一段消息发过去:   【淼淼,你看见了给我回个消息,不论多晚,好吗?我们好好谈一谈,别让我担心你。】   谢灼边打字边往回走,路过教师办公室门口,熊化肥和岑香香的交谈声从里面传出。   熊化肥叹气说:“你们班那孩子今天又逃课了?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啊,马上就要高考了还——”   岑香香面露难色:“本来准备和您说这个事,柳同学家长打电话给我说,她准备转学回香港了。”   谢灼脚步一滞,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   谢灼下午向学校请了假,去了趟香港。   “您在这边稍等片刻,我去通知柳总您来了。”前台漂亮的秘书小姐让他在会议室稍作等候,过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随后过来说:   “柳总在里面等您。”   男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却依然显得年轻俊朗,严谨的西装革履,明明身居高位却温和不失幽默,见到谢灼便毫不吝啬地来了个大熊抱:   “噢,草莓味小甜甜,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谢灼:“……”   谢灼被柳景诚抱得有点窒息。   这一整层都是办公室作用,白色浮雕壁上装裱古典名画,全红木的陈设古色古香,地上一袭厚沉的赭色绒地毯铺开,空气中隐约飘着浓淡适中的男性古龙水味。   柳景诚和谢灼在红木茶桌旁坐下,浅色茶水自紫砂壶嘴汩汩淌出,气味清淡却芬芳怡人,是今年的龙井新茶。   空间很大,沏茶倒水的声音显得异常空落。   “听说你是我女儿的第三十八任男朋友?”柳景诚问。   “……”   谢灼默了会,道:“是。”   柳景诚笑说:“不错啊,居然能谈半年多,看来我女儿是真的很喜欢你。来之前我还在想,要是你的颜值达不到我们柳家标准,我就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我女儿呢,哈哈!”   谢灼:“……”   柳景诚也不拐弯抹角,“这么大老远跑来一趟,怕不只是就想提前见见我这个未来岳父吧?”   谢灼沉吟半刻,说:“我听说您要给她办转学了。”   “这不是我要给她转的。昨晚淼淼给我发消息说,她不想在这个学校读下去了,要我帮她处理转学的事。我对她想转学的理由并不关心,一切只以我女儿高兴为主。”柳景诚凑近谢灼小小声道,“何况你也知道吧,淼淼那个性子,她不愿意告诉人的事,就是拿扳手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   谢灼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不过除了哄着也没别的办法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得自己奶。”柳景诚喝了口茶,仰头望着天花板感叹道,“说起来,这不都是我宠坏的吗,我真是自讨苦吃。”   谢灼:“……”   您还挺有自知之明。   柳景诚自然也不是傻子,对方这么大老远跑来,总不会是闲着没事来和他唠唠家常的。   “你们吵架了?”柳景诚问。   谢灼说:“我无意间知道了她生病的事……虽然她不愿意跟我说,但我总觉得她的病和她母亲有些关系。”   “我想了解淼淼以前的事,和她母亲有关的。”   柳景诚倒茶的手顿了顿,很淡地抬眸看了谢灼一眼。   “你很大胆,上一个知道薇薇事情的人,现在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柳景诚不带情绪地说。   谢灼:“……”   没严肃半会儿,柳景诚又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谢灼肩膀道:“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可是正经生意人,杀人灭口的事我才不会做。”   “你想听关于哪方面的?”他问。   谢灼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和淼淼见过,那时我看见她被人欺负,那些孩子口中一直喊她是小三的女儿……”   这问题多少有些冒昧,所以谢灼开口到底是小心斟酌过。   柳景诚却没在意,只是没了方才玩笑的态度。他抿了口茶,回忆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和薇薇小时候家里都很穷,就住在隔壁邻居,我家是种番薯的,她家是卖土豆的。”   谢灼:“……”   柳景诚道:“我爸挂得早,薇薇家里也是单亲,后来我妈便随了她爸一起生活,我们就理所当然地住在了一起。”   “之后的故事就很容易猜想了吧,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柳景诚笑了笑说,“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薇薇一直把我当成是哥哥。”   “薇薇从小就喜欢骑马,而且很有天赋,她十六岁那年有机会接触到了马术队,并且很快在一些赛事中斩头露角。而裴正楠当时是马术界最顶尖的那拨骑师之一,刚刚拿完海内外赛事的大满贯,从一线运动员退役下来。”   “薇薇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   “一个英俊有为的年轻教练,一个极有天赋的美丽少女,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柳景诚淡道,“我看得出来,薇薇当时很喜欢他。每次她回家跟我提起裴正楠的时候,她的眼里都在发光。”   “如果她曾经有一刻也用那样光彩四溢的眼神看我,也许我就会有勇气去把她从别的男人的手里抢回来。”柳景诚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笑容里却有些苦涩和遗憾,“当然,我那时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没办法像当时的裴正楠那样,给她好的生活,带她去她梦寐以求的世界级赛场。”   “所以只要能看着她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男人有几秒钟安静沉默,指腹出神地摩挲着手里的紫砂茶杯,神情黯淡下来。谢灼也不打扰,静静等待他再次开口。   “薇薇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想完成她的梦想,然后和自己爱的男人结婚,生子,平淡地过完这一生。”柳景诚说,“但裴正楠却不仅仅甘心于做一名出色的马术运动员,抑或是退役后成为一名声名显赫的马术教练。他在事业上的野心很大,没多久便搭上了鞋模大王的女儿,对方家境雄厚,带来的助力当然不是一个出身贫困的女孩子可以比拟的。于是裴正楠顺理成章地和对方订婚。而在这之间的事情,薇薇毫不知情。”   “直到新闻媒体发布了裴正楠和黎婉珍订婚的消息,薇薇崩溃了,我从来没有看过她那么伤心的样子,那是我爱了二十多年的姑娘,我捧在手心里疼的人,却被他们这样玩弄践踏。”   柳景诚舒了口气,泄力靠在身后软皮椅背上,转了方向面朝落地窗。   天光自窗外洒落,照得偌大的办公室辉煌一片。   不过短短十多年间,当年那个一穷二白,仅靠打工的杯水车薪勉强度日的穷小子,早已成为了亚洲最大的珠宝集团巨子。   “小伙子,你知道这里取名为‘King’的原因吗?”柳景诚问他。   谢灼说:“因为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景’字?”   “你很聪明。”柳景诚淡淡笑了下,接着说道,“当我看见薇薇哭着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后悔,因为我的自卑,所以我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我的爱意。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早一点告诉她,也许事情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于是我说了,请她嫁给我,五年之内,我会给她最好的生活。”   谢灼犹豫问:“那她……”   “她答应了。我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柳景诚望着窗外,目光变得遥远起来,“不久后,薇薇发现自己怀孕了。”   说到这里,他有几秒短暂的沉默,“中间有些事我不方便与你说,但我会尽可能的把能说的告诉你。”   “薇薇生下淼淼后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期间裴正楠那个狗娘养的狗屎玩意儿来找过她,说想和她重新开始。”柳景诚说话直率,形容裴正楠的用词丝毫不留情面,“薇薇当然是拒绝。但他们见面的事被媒体拍到,被大做文章,后来就有了你知道的那件事,她被人传成了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谢灼皱眉:“但事实分明是颠倒的。”   柳景诚笑:“事情真相如何大众向来不会关心。媒体捕风捉影,有权有势的人颠弄是非黑白。那时我事业刚起步,远远没办法和黎家背景抗衡,只能任由别人摁在地上摩擦。”   谢灼沉默了。   “为了躲避流言,我们几乎像逃难一样逃到了香港。”柳景诚说,“不久后我的事业有了起色,家里房子越住越大,但我也越来越忙。”   “那天我人在国外签合同,突然接到家里阿姨电话,说薇薇坠马了。”   说到这里,柳景诚取下了脸上的眼镜,重重地揉了揉鼻梁,看起来有点疲惫苍老。   “薇薇的病一直是有的,但她是想被治好的,一直也听从医嘱服用药物控制,已经很久没有病发过了。”柳景诚说,“护工告诉我,就在我走后没多久,裴正楠来找过她,之后她的情绪就开始不稳定。”   “她一直有骑马的习惯,当然心理医生也是建议她尽量多参与一些户外活动,这对病情康复有帮助。”   “以薇薇的马术,谁也没想过她可能会在马背上出事。”   谢灼迟疑问:“是在家里的马场?当时没有护工和助理在场么?”   柳景诚说:“薇薇当时把护工都支开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在身旁陪同,只留了一名跟了她很多年的助理,那匹马也是她惯骑的赛马,脾性向来温顺。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助理眼睁睁看着马匹失控将人摔下踩死,随后就疯了,人也不知所踪。”   谢灼道:“助理疯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能确定是马匹失控把人摔下马背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柳景诚揉了揉额角说,“当时淼淼七岁,她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整个坠马的过程。”   “淼淼?”谢灼皱眉。   “你知道……这个病发作的时候,有时候会出现攻击性的行为。薇薇也许是害怕自己会伤害到淼淼,所以那天把淼淼关在了储物间里。”   “储物间是能够看见马场的,她还那么小,却眼睁睁地看见马匹失控,将自己母亲摔了下来。”   “我从国外飞了一天一夜回来,家里佣人没人知道她被关在哪,她就自己一个人躲在储物间的箱子里,足足被关了一天一夜。”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可也不说话了,她被吓坏了。”   “心理医生说,这件事的阴影,很有可能就是诱使她长大后发病的根源。”   “这也是我的疏忽,我总以为孩子不会记得太多,可是我错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本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所以这些年我都在尽可能的弥补她。我们尝试和她沟通,用尽了各种办法,可她始终不愿意再和任何人提起与当年有关的事情。”   “她的心理医生也说过,她只是看起来像被治好了,实际上只是让自己更封闭了。”   谢灼不说话了,只觉得心很痛。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自己一个人被关在窄小黑暗的储物间里足足一天一夜,当时有多么的无助和害怕。   他突然很迫切地想见到她。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包臀皮裙长发及腰的性感尤物。   长腿大胸的姑娘走过来,俯身亲吻了一下柳景诚的脸颊,用温柔的嗓音说:“亲爱的,今晚还有宴会呢,别忘了。”   “噢没忘,我这就让司机准备。”   柳景诚站起身,将西服外套扣子扣上,搂着尤物姑娘的腰对谢灼说:“我希望你待我女儿是真心的。要知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   柳景诚说完便离开了,尤物姑娘礼貌性地和谢灼说了声再见,笑时明媚杏眼一弯,像是含着星辰。   谢灼想起自己好像曾经在母亲年轻时的合照中见过景薇,那也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精致的面孔,漂亮的杏眼,面前这位尤物姑娘笑时的眼睛,确和景薇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灼从King的办公大楼出来,发现刚才在办公室内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在拼命闪烁不停。   接起电话,卓一为的声音着急传来——   “不好了,阿灼你快点看一下班群和学校论坛,柳妹子出事了!”   -   柳淼淼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明明是下午四五点钟,外面的天色却阴得可怕。   阴云沉沉压至天际,将世界染成浓墨的黑。   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颗安眠药,整个人醒来时还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柳淼淼捂着胀痛欲裂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干涩,咽下去的时候满是刺痛。   她重新回到床上坐下,双手环抱着小腿,把脸埋进膝盖里,缓了好久,才渐渐清醒过来。   睡得太久,她甚至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梦境。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自己母亲从马上摔下,满地的鲜血;梦见有人欺负她,将恶臭熏天的脏水倒在她头上;梦见在梦境的最后,有一个男孩子出现,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第一次不想从梦里醒来。   柳淼淼盯着空荡荡的客厅出神,眨了眨眼睛,里面又涩又痛。   她想起男生最后疲惫而失望的目光,其实他一直在给她机会,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向他坦白。   然后他走了,是她亲手将他赶走的。   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柳淼淼将环抱着自己双腿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坐在床角处,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空洞而木然。   枕边手机像发了疯一样疯狂震动,班群和校内的论坛贴吧炸开了锅,如意料之中的,黎欣并没有放过这个可能将她一脚踩进地狱的机会。   标题刺眼醒目,却陈旧毫无新意可言。   就和以前一样,无非说她是小三的女儿,说她患有严重精神病,说她换男友成性,从里到外都不是个好东西。   真是无聊至极。   柳淼淼平淡而漠然地将那些帖子一字不漏地看完,把班群和发消息来问她情况的同学消息一一点了删除。   然后她退出了班群。   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会再回去了。   指端往下移到一条消息界面时,她的动作滞住了。   男生的语音被数十条消息框冲刷到了最下层,名称是“XZ”,她没有给他改过任何备注名称,可他给她备注的始终是“淼淼”。   她点开,将听筒放到耳边,听见他因为宿夜未眠而有些疲惫沙哑的声音:   【淼淼,你等我回来,乖乖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她想起了跨年那夜,月色皎洁,少年的歌声清澈宛如流水。   想起那夜外面焰火璀璨,他的吻微凉甜腻,如同香浓缠绵的雪吻巧克力,与她交缠于唇齿之间。   他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发了很多很多消息,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没有停止过。   柳淼淼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撒入了大把玻璃渣子,被人用手捏住,大力地揉捏,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剧烈的疼。   “啊……”   她看着男生满屏的消息,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她崩溃地用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所措得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起身,来不及换上衣服和鞋子,穿着拖鞋和睡衣便冲出了家门。   柳淼淼像发了疯一样往学校方向狂奔,经过下班高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她等不及红灯转变,硬生生闯了过去。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伴随司机各种愤怒的叱骂,她却没办法再顾及任何。   她其实不知道他会在哪,可她就是觉得,他会在那里等她。   她急切地抄了近路回去,在巷子里碰上了黎欣那一群人。   黎欣看见柳淼淼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嘲讽地笑起来:“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怕得躲在家里不敢回学校了呢。”   “让开。”柳淼淼冷眼看她,“我今天没空收拾你。”   她想过去,黎欣却让人拦住了她。   三个高大的男生将柳淼淼围堵起来。陈家明为首,他舔着唇用极其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痞笑道:“就这女的?长得不错啊。”   黎欣冷笑,“不错吗?那就交给你玩好了。”   柳淼淼盯着面前的人,眼神如冰。   陈家明步步朝她逼近,目光愈发猥琐恶心。她还穿着单薄的睡裙,身上只套了件薄外套,光裸的小腿踩在棉拖鞋里,女孩子身材纤瘦,对比面前高大的男生显得异常单薄。   陈家明想伸手扯她衣服,可手指刚碰到她肩头,只觉眼前拳风一闪,紧接着鼻梁传来断裂的痛,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溢满鼻腔唇齿。   陈家明吃痛地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猛地后退。   柳淼淼一怔,手腕上倏然多了一道力度,少年颀长的身体挡在前方,用力一带,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你他妈再用你那脏手碰一下她试试!”谢灼沉声说。   是他。   他的温度真真实实地落在了自己手腕上。   柳淼淼有片刻没回过神,怔怔地看着男生的背影。   “你他妈谁啊你——”陈家明捂着鼻子怒吼,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老大!”其余几个男生赶忙过去扶他,被陈家明甩开手,“全都给我上,把他给我打趴了!”   男生冲上去与那些人厮打之前,回头对她说:“乖乖躲在我后面,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甚至,对她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柳淼淼有一瞬间恍惚,如梦回十年前的那天早上,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帮她把坏人赶跑,对她说,以后有我,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其实他一直都在啊。   柳淼淼从来不知道谢灼打起架来那么狠。   平日那个斯文清淡,仿佛只该穿着干净整洁的礼服,手拿红色奖状证书,温淡有礼地站在礼堂之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男孩子;那双本来只该握笔写字,在黑白琴键上优雅地弹奏乐章的手,此刻却在为了她握拳打架。   他神情发狠,凶得像一匹嗜血的狼。   对方人多敌寡,少年脸上也挂了彩,却始终没让那些人近她身侧一步。   路人匆匆而过,看见斗殴场面惊得快步离开。   最后校内保安冲出来,合力将闹事的几个男生按住。   柳淼淼怔然地看着谢灼朝自己走来,有血迹从他乌青唇角渗出,漆黑的眸子里还染着方才深暗汹涌的狠劲,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颓然温软下来。   他牵过她的手腕,携夹着血的腥气,将她用力摁进怀抱里:   “有我在,就不允许别人说你半个字不好的。”   “不管你好的坏的病的残的,你都是我的。”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五章   几声雷鸣闷响划破天际后, 大雨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谢灼怕她被雨淋坏,便脱了外套盖在女孩子头上,“走吧, 跟我回家。”   男生的衣服还有他身体上的余温,混合着淡淡的薄荷叶香味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 柳淼淼还在出神,就已被他牵着上了车。   谢灼向司机报了她家地址, 一路上的手都是紧紧牵着她的。   他的手很大, 修长有力, 指骨流畅漂亮, 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白净的手背处挂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是刚才打架时无意弄伤的。   柳淼淼心莫名一颤,下意识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握住, 没有给她半点逃脱的机会。   车停在小区楼下, 谢灼下了车, 见柳淼淼还坐在里面, 指尖攥着自己的裙摆,一动不动。脑袋埋得很低,就是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谢灼唇角一弯,“不下来?要我抱?”   她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酸涩, 愧疚,无言面对或是别的,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和他对视:“阿灼,我……”   他却不等她说完,径自俯身将她抱出车内。   女孩子很瘦,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般被他抱在怀里,身上罩着他的大衣,被他保护的很好,他却站在雨中。   冷雨砸在他的脸上,混合着唇角血迹,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条坠落。   她脚上的棉拖鞋被踩得脏兮兮的,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裙濡湿了雨水。谢灼很深地看着她,嗓音又有一丝无奈:“让你不要乱跑在家里等我,怎么老是不听话。”   柳淼淼垂下眸子,一时安静没吭声。   她就这样任他抱着进了小区,到了家门口,谢灼本想伸手按门锁密码,可抱着女孩子双手挪不出空处,便低声喊她:“淼淼。”   柳淼淼怔然抬头:“嗯?”   “我要把你放下来一会儿,得按密码。”   “……”   柳淼淼脸颊莫名一热。   他说这话时眼里是含笑的,分明是在戏她明明有腿却不肯好好走路,连进个家门都得他抱着,现在要按密码,还得征询她能不能少抱一会儿的意见。   柳淼淼别开脸咕哝道:“又没人叫你抱。”   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   谢灼将她放下来,在门锁输入了密码,系统提示错误,他才想起柳淼淼昨晚把密码改了。   谢灼问她:“新密码呢?”   柳淼淼心思还在别处上,压根没想起这件事,被他这么一问,条件反射地歪了歪脑袋,“唔?”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是干了坏事后还一副理直气壮满脸无辜的样子。   谢灼指骨在门锁上敲了敲,挑眉道:“昨天我走了之后又回来,发现你把密码改了,新密码不打算告诉我?”   柳淼淼微怔:“你回来过?”   谢灼说:“我就在楼下站了会儿,又上来了。”   柳淼淼捏着裙角的指尖不觉紧了紧,垂眸低声道:“可你昨天明明走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两人有片刻没有说话,女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纤细骨架子上罩着宽大外套,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衬得身姿愈发削瘦单薄。   她低眉垂目不敢看他,从这个角度,谢灼恰好能看见她发顶一圈小小可爱的青色发旋,和女孩子微微细颤的浓密眼睫。   谢灼静静看了她很久,轻不可闻地叹了声道:“我也是被你气的。”   柳淼淼也知道那时自己有些话说得伤人过分了,可她还没做好准备敞开心扉地面对他,只能选择逃避。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谢灼伸手揉揉她发顶,“好了,进去再说。”   柳淼淼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慢吞吞地说:“……新密码是六个一。”   谢灼:“……”   谢灼也不知是气是笑:“你也不知道改个复杂点的,回头半夜有坏人闯进来怎么办?”   柳淼淼小声辩驳:“哪有坏人,这小区安保好得很,平时除了厨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只有你会来。”   谢灼心里一涩,发现她其实有时候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待陌生人冷漠防备,可另一方面却又对亲近的人毫无所防,那天她口不择言地说了伤害他的话,其实也不过是她自我防护之下最后那层脆弱的防线在作怪罢了。   谢灼开了门,柳淼淼正想往里走,脚下却一空,又落入了他的怀里。   “我抱你。”谢灼说。   他抱着她穿过客厅,却没将她在沙发放下,而是径直走向卧室。   柳淼淼被他放在软绵绵的床上,脑袋里忽地警铃作响,男生高大身躯站在跟前,她下意识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抱膝往床角缩了缩,抬头问他:“你抱我进卧室干吗?”   谢灼扬眉:“有些事得在床上干才合适。”   柳淼淼:“……”   谢灼在她面前坐下,显然要将新账旧账在今天和她清算清楚。   “一天一夜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当初签协议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嗯?”   柳淼淼自觉是自己过分了,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抱着双膝的手紧了紧,低头不肯跟他说话。   然而她此刻已落入他的手里,他又怎么会轻易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谢灼双手捧起她的脸,“看着我,淼淼。”   他漆黑的眼瞳如窗外深浓的雨夜,眸光深深地将她胶在眼中,柳淼淼心一颤,竟本能地抱着身体又往床角怯缩了一点点,决心要变成一只逃避的鸵鸟。   谢灼没了和她玩你追我赶游戏的耐性,他上了床,按着她手腕将她压在身下,柳淼淼一惊,想用腿去蹬他,双腿却被他用膝盖钳住。   男生颀长有力的四肢紧紧扣着她的,宽阔的脊背遮住了天花散落的水晶灯光,他俯身压在她身前,落下的阴影将她牢牢圈住,强硬霸道,不给她丝毫动弹的机会。   柳淼淼挣扎无果,徒劳地瞪着他:“你放开我。”   谢灼低头吻她,她却避开,只留给他一边青丝下白软带粉的小耳垂。   他含住了她的耳垂,唇舌炽热的触感让柳淼淼脑袋整个一炸,感觉他用舌尖在她耳蜗深处轻轻勾舔了一下,微哑声音混着灼热气息丝丝入扣地直达她耳蜗深处:   “还乱动?欠收拾?”   柳淼淼哪里见过他那么没正形的样子,霍然睁大眼睛看他,谢灼却不再给她躲开的机会,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少年的唇瓣温凉薄软,带着他唇角淡淡的血腥味,以及窗外湿冷生涩的雨汽闯入唇齿。   “唔……”柳淼淼挣扎着想推开他,他却不让,四肢像紧紧缠绕的蛇,双手锁着她的手腕压至耳侧两边,将她圈锢得更紧。唇舌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炽热气息涌入,将她的思绪全部搅乱。   这个吻充满了不由分说的占有欲,没有给她丝毫反抗和辩驳的机会,她只能顺从地蜷在他身下,被动地迎合他交缠的唇。   柳淼淼想起他刚才和人打架的样子,眼里深涌暗沉,不管他平日里多么清淡克制,他骨血里分明住着一头嗜血凶狠的狼。   她气息被他吻得支离破碎,连反抗的声音也不觉变成了娇吟。   他身体一点点地变化,紧紧压在她的腹上,柳淼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成了一只小火炉,脸憋得通红,终于那层冰冷伪装的外壳被他吻得碎掉,连开口都变成了娇吟的求饶。   “阿灼……”   他终于满意地放过了她,和她分开前惯性在她唇上用力地含咬了一下,疼得她眼泛泪光。   女孩子嘴唇微微肿起,被他吻得鲜红欲滴,一小个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你这是趁人之危,我们又还没和好。”她说。   谢灼将她拉进怀里,双臂环抱着她,给她安全感:“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去找你爸爸了。”   柳淼淼一怔:“你去香港了?”   “嗯,你爸跟我说了以前的事。”   她没想过他竟会因为这件事特地去了一趟香港。   自己过往的事被人窥见,柳淼淼忽然觉得有点羞耻。她像个被大人偷看了日记本后闹起小情绪的孩子,咕哝道:“我爸真是多管闲事。”   “他很关心你。”谢灼说,“淼淼,我们都很关心你。”   柳淼淼抿了抿唇,垂眸低声说:“我知道……我只是……”   她只是还没有完全做好和他谈起过往的准备,她是信任他的……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的世界已经封闭太久了,想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他的下巴搁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说:“外面说的那些事,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只相信你对我说的。”   柳淼淼心里觉得更加愧疚:“可是我有病的事是真的……这个病,你不在意吗?”   “我在意的是你不信任我。”谢灼说,“只是这样而已。”   “可能治不好的。”   “治得好治不好,我都会陪你。”   他说得那么笃定,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她一直不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还阴暗地揣测他和其他人一样,知道她有病的事后一定会嫌弃远离她。   柳淼淼现在才觉得自己当时那些想法有多么可笑,她对他的质疑,有多么伤人。   柳淼淼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最坚硬那块仿佛被人温柔地捧在手心里,那人不顾她的寒冷坚硬,也不顾她身上偶尔的倒刺扎人,终于将她融化成一片。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和他对视,少年眸光温柔依旧,美好得令人心动。   柳淼淼指尖抚摸着他唇角的乌青血迹,轻声问:“疼么?”   谢灼淡淡弯了弯唇,“不疼,你亲一下就好了。”   她难得没反抗,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   谢灼笑了:“今天这么听话啊?”   柳淼淼说:“干了坏事就得听话一点,不然把你气跑了,以后就没人给我买巧克力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像颗口感缠绵轻软的棉花糖,眸光还有些怯缩,又抱着腿往旁边挪了一下,看起来异常无辜和可爱。   谢灼失笑道:“你也不知道找点东西帮我处理一下,一点也不温柔。”   柳淼淼这才反应过来,她以往哪有帮人处理伤口的经验,向来都是一屋子佣人护工围着她转,几乎没什么需要她亲自动手的事。   她其实真的算不上是个细心和温柔的女孩子。   可他依然还是那么包容她。   柳淼淼腾地站起跳下床,盲头苍蝇似地在屋内到处转了几圈,才终于想起医药箱放在柜子的最底层,匆匆跑过去拉开,噼里啪啦一阵翻找,历尽千辛万难才取了碘酒和棉棒回来。   柳淼淼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然而还是耐不住她缺乏匮乏,碰到伤口时谢灼很轻地“嘶——”了声,然后微微怪责地看她一眼。   柳淼淼缩了下脑袋,内疚道:“是不是很疼啊?”   “你说呢?你这是拿着棉棒直接就往我伤口上捅。”   “……”柳淼淼心里更加内疚,脑子一抽,说,“那你咬我一口好了。”   谢灼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咬你一口?”   柳淼淼心虚地看他:“你咬我一口,我帮你分担点儿疼。”   谢灼觉得她的逻辑有时候是真不太好。他轻叹,抱着她在怀里揉了揉,“哪里舍得你疼。”   柳淼淼竟破天荒地觉得眼睛发酸,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低声说:“阿灼,我不好。你为我做的很多,可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谢灼抱着她说:“傻瓜,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为你做的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那样不公平。”她说。   谢灼说:“你要答应我,以后遇到事情我们要沟通,不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钻牛角尖,也不要不听我电话,那样我会难受,也会担心你。”   柳淼淼点点头说:“嗯,我答应你。”   谢灼笑了:“这次答应得那么爽快啊,又在忽悠我?”   柳淼淼摇了摇头说:“因为我以后不是一个人了,我有你了。”   谢灼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凑上前吻了吻她。   柳淼淼站起来,目光认真:“我决定要为你做点什么。”   谢灼看她忽然严肃的样子,唇角微牵,“嗯,你要为我做点什么?”   柳淼淼拧眉深思半会儿,目光落在旁边书桌的小时钟上。   差不多晚上八点了。   柳淼淼灵机一动,道:“我要为你做饭!”   谢灼:“……”   谢灼想起她毫无生活自理的能力,揉了揉额角,“淼淼,你冷静一点……”   他想起身,被柳淼淼按着肩膀压回床上。   柳淼淼说:“我要去做饭了,你坐在这里乖乖等我弄好。”   谢灼:“……”   柳淼淼进了在厨房,像模像样地围上围裙,中途怕他偷看,还做贼般小心翼翼地把厨房门关上了。   谢灼安静如鸡地坐在客厅,看着厨房琉璃上隐约印出女孩子忙忙碌碌的身影。里面不时传出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声响,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做饭,而是在用心地轰炸厨房。   谢灼觉得再这么下去,这屋子可能保不住了,他刚准备开门进去,柳淼淼却出来了。   手里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泡面。   看着泡面陷入沉默的谢灼:“……”   柳淼淼很有成就感地说:“做好了,快点来吃吧!”   谢灼被她拉着在餐桌坐下,他屈指弹了下她额头,“我给你打一架,你就煮个泡面报答我,你也是抠门。”   柳淼淼理直气壮:“我爸说了,小富由俭,大富由天,巨富就是因为天天靠吃方便面。”   谢灼明显不会相信她鬼扯,扬着唇角看她,等她自己绷不住露出破绽来。   柳淼淼也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肩膀向下一卸,诚实招道:“好吧,因为我只会做这个。”   谢灼失笑摇了摇头,揉揉她脑袋,“没事,以后家里我做饭。”   两人吃完泡面,谢灼去厨房洗碗,感觉腰身被女孩子从身后抱住,她的声音低低软软地传来:“阿灼,你今晚不要回家了好不好?”   谢灼放下手里的碗,转身抱住她,“我没带换洗的衣物过来。”   “那就不要穿了。”   “……”   女孩子身躯柔软,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似地蹭啊蹭的。谢灼捧着她的脸温声说:“淼淼,今天不行,你需要好好休息。”   柳淼淼今天难得没有逗他,眸子一垂,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觉,就是盖着棉被睡觉觉什么也不干的那种。”   柳淼淼抬头看他:“阿灼,你好色,干吗整天想着那种事情。”   谢灼:“…………”   -   柳淼淼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谢灼手里拿着浴巾,坐在床边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女孩子便乖乖地走过去坐下。   谢灼用浴巾为她擦干头发,屋内灯光柔和,衬得男生眉目愈发安静俊秀,五官似青墨般描绘的细致好看,淡色薄唇微抿着,动作温柔而专注。   “阿灼。”柳淼淼轻声喊他。   “嗯?”   “我明天不想回学校。”   谢灼给她擦头发的手没停,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淼淼,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柳淼淼抿了抿唇,“我就是不想去面对那些事……会觉得很烦。”   “有我陪你。”谢灼说。   男生抬眸,微醺灯光落进他清黑的眼里,那里面倒映着她的模样,柔和得像是浸了水光。   柳淼淼第一次想不留余力地去信任一个人。   很久,她慢慢点了点头。   她钻进他怀里,像只撒娇的小动物般拱了拱,在他颈窝处挑了个舒适的地方放脑袋,抱着他的胳膊轻声问:“阿灼,你以后会离开我么?”   “不会。”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过了会,谢灼问她:“你会离开我么?”   柳淼淼摇摇头:“也不会。”   -   这件事闹得很大,当时谢灼那一拳下去太狠,直接就把陈家明鼻梁骨打断了。其他两个男生各都受了点轻伤,后来被学校保安控制住,留校察看了一晚。   因为事情出在一班学生身上,第二天岑香香和熊化肥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学校,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一看,当场就震了个惊了。   要不是录像视频确凿,没人相信平时那个次次考试稳坐年级榜首,斯文清淡,几乎只会在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以及各种全国竞赛金奖现场出现的男生,居然在巷子里一挑三打得那么狠。   反正是拳拳到肉,后来那两男生回忆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腿抖后怕。   因为校外斗殴事态严重,除了黎欣隔天没回学校,闹事的三个男生分别被退学处理,事端虽然不是由谢灼引起的,但到底是学生打架,免不了被处罚。   上午化学课下课,熊化肥说:“班长,你跟我出来一趟。”   那会儿谢灼还捏着柳淼淼的手玩,听见老师喊他,谢灼正起身,柳淼淼扯了扯他衣角,目光愧疚担心。   他却只是牵着她的手捏了捏,说:“没事的,别担心。”   柳淼淼说:“我陪你一起去。”   办公室内,熊化肥痛心训斥的声音隐约传出。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面对自己最心爱的学生,熊化肥气得高血压都犯了,当场从柜子里拿出药磕了两发。手背在身后,人在面前直打转,“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被记在档案里,会影响你的操行,我听说你父母想送你出国,你要怎么和他们交代?”   “我不会出国了。”谢灼说,“父母那边,我会自行和他们解释。”   熊化肥叹气:“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们,但这次事情严重,我也保不了你。大过是肯定要记的。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忍忍,打人也就算了,怎么下手还那么狠——”   谢灼也不辩驳,淡淡开口道:“老师,您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有喜欢的姑娘吧。”   熊化肥:“……”   熊化肥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初恋,目光充满了回忆和感慨。   谢灼说:“我喜欢她,所以我不能看她受半点委屈,如果我读了那么多书,却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保护不了,我会不知道自己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柳淼淼站在办公室门外,少年背对而立,只能看见他颀长的背影和熊化肥满脸忧愁又感慨的神色。   隔着厚重的玻璃窗,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听不太清楚,柳淼淼走近了想把耳朵贴上去偷听,却见少年突然回过头来。   视线触不及防地对上,少年有着最美好的模样,青葱干净,肤白明眸,笑时眸子微弯,里面盈满温柔。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在外面乖乖等我。”   柳淼淼便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真实地,温柔地握在了手心里。   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记得那天,十八岁的校园葱葱郁郁,金色天光很薄一层地落在身上,轻柔得像是少年的吻。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六章   黎家。   “黎小姐, 有电话找您。”   管家敲门进来,黎婉珍坐在深咖色的麂皮沙发中,目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她摘下脸上的眼镜, 重重揉了揉鼻梁两侧,疲惫不耐烦道:“我不是说了, 今天一整天都不要来打扰我。”   管家顿了顿,说:“是从香港打来的电话, 好像有要事。”   黎婉珍拧眉:“香港?”   “是一位姓柳的先生。”管家说。   黎婉珍有几秒迟疑。   管家把电话递过去, 男人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 轻松明朗得仿佛多年好友的相见会谈。   “老朋友, 好久没联系了。”柳景诚说。   黎婉珍先是一愣,没料到对方竟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她放下手里文件,往身后沙发椅背懒洋洋一靠,皮笑肉不笑道:“你我恐怕算不上是朋友关系吧?”   柳景诚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商场上哪有什么永远的敌人, 昨天你我兵戎相见, 明天说不定我们就相亲相爱地滚到一张床单上去了。”   黎婉珍打小含着金汤匙出身, 又时常活跃在各大交际圈,说话自然习惯三回九转暗地捅刀,心里再怎么讨厌对方的,明面功夫还是做得滴水不漏。她早就听说自从景薇死后, 柳景诚便风流成性, 身旁女伴不断,但她好歹已结婚身为人母, 柳景诚上来就甩这话,摆明了是要给她难堪。   她还没说话,又听柳景诚哈哈笑道:“放心好了,我对你这把岁数的不怎么感兴趣。”   黎婉珍不耐地挑了挑眉。   最近公司烦心事太多,她这会儿没多大心思跟柳景诚绕弯子,挑明了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柳景诚也不和她拐弯抹角,“你有个侄女,叫黎欣的。”   黎婉珍道:“怎么,我那小侄女今年才刚满十八,你就惦记上了?”   柳景诚笑:“虽然我不介意老牛吃嫩草,但我一向喜欢温柔听话的姑娘,喜欢无事生非的,就有点不大讨人喜欢了。”   这话黎婉珍没听明白,她这一整个月都在天南海北到处飞,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靠挤的。今天前脚才刚着家,就连着开了一整天的视频会议,还没来得及听管家汇报最近家里的情况。   柳景诚说:“你那小侄女在学校闹事,给我女儿惹了点麻烦,我女儿不太高兴。当然了,我女儿不高兴,我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太爽快。”   黎婉珍不会不知道黎欣在学校一派的作风习惯,大多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闹得太过了,她才会说上两句,但黎婉珍一般不会插手。她们黎家人在外面绝不低人一等,黎婉珍倒是觉得小姑娘有时候做事偏激点也很正常。   她显然不想管黎欣的事,再加上以她和柳景诚的关系,她就更不想管了。   黎婉珍凉笑道:“不过是家里小丫头片子打闹着玩儿,你也至于那么上心?要是回回我都管,那我这公司还要不要做了,改明儿我改行去当居委会主任好了。”   “那是,我们黎总是得管大事的。”柳景诚笑说,“不过我听闻黎老爷子上个月去世了,董事局震荡很大,你接手之后公司股票连续跌了两个月,董事局那帮老家伙一个个对你的位置都是虎视眈眈的。”   柳景诚的话正中黎婉珍命门,她脸上顿时变了变,强撑道:“我们黎氏根基稳固,哪有那么容易——”   “这可不好说,你看我二十年前还在乡下种番薯,二十年后都能和你平起平坐了不是?多少公司今天还是业内龙头,明天就破产清盘了呢——啊不是,我就是随口举个例子,你可千万别对号入座,毕竟你们黎氏根基稳固,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黎婉珍脸色铁青地磨了下后牙,感觉额头青筋在跳。   “柳景诚,你——”她话没说完。   柳景诚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和CM接触项目融资。”   黎婉珍心底一震,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柳景诚说:“刚好我和CM那头有点交情,对方主动来问我对这次项目感不感兴趣。说实话我不大感兴趣,但我现在想一想,自己玩有什么意思呢,得和别人抢才有意思。”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他是打算以本伤人。   黎婉珍冷声道:“你不可能开得出比黎氏更好的条件,你要做亏本买卖?你图什么?”   柳景诚说:“我图开心呀。对我来说亏个几千万算不了什么,但你要是拿不到这次融资,你就会被踢出董事局,到时候你们黎氏就得改名跟别人姓。”   黎婉珍脑子里那根神经绷得刺痛,“你到底想要什么?”   柳景诚说:“让你那小侄女公开道歉,话说真诚点儿,让我女儿高兴了,从此消失在我女儿面前。”   黎婉珍眯起眼:“你在命令我?”   柳景诚笑说:“不敢。我可以给你48小时考虑一下,我当然相信以黎氏的实力即使拿不到这次融资也有办法顺利度过难关,但我并不认为你那个小侄女在你心里会比这次的增资案重要。”   柳景诚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些年,他们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止过。柳景诚说的一点都没错,以黎氏的资本,即使拿不到这次融资也照样能找到其他办法,只是稍微有点麻烦,而她黎婉珍也不是轻易任董事局那帮老东西摆布的。   但要说用整个企业的风险护着一个小侄女,孰轻孰重黎婉珍分得很清楚。   黎婉珍冷脸起身,“啪”地把手机往桌面一拍,喊来管家:“小欣在哪里?”   管家道:“就在书房,和子妤在一起。”   -   黎欣也没想过事情会闹得那么大,被学校保安逮个正着,三个闹事男生被校方强制劝退,陈家明又被打断了鼻梁骨,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给她打电话。   黎欣冲话筒大声尖叫:“你们昨天三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你现在还好意思问我要医药费?你他妈要不要脸?”   陈家明在那头骂得难听,黎欣黑着脸把电话挂了。   裴子妤写卷子的笔尖顿住,她不太清楚事情经过,只知道这几天柳淼淼的事在学校闹得风风雨雨,校方一连开除了好几个学生,谢灼也被记了大过。   裴子妤看着骂骂咧咧的黎欣,将这几天的事联想起来,她错愕问:“表姐,柳同学那件事是你搞出来的?”   黎欣还在气头上,听裴子妤这么一问,马上就爆炸了:“什么叫我搞出来的?要不是那个柳三水一开始就和我作对,我会搞她?”   裴子妤有点害怕她这个样子,紧张地抿了抿唇,问:“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的?”   黎欣没好气地说:“就一混混,被那个谁……叫什么谢灼的,就总考年级第一那个,打断了鼻梁骨,来找我要医药费——靠,亏他真好意思。”   裴子妤捂住嘴巴:“他被打断了鼻梁骨?那谢同学呢?谢同学受伤了吗?”   “他受个屁的伤!”黎欣听裴子妤张口闭口都是谢同学,怒道,“你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表姐,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裴子妤多少看见了之前学校贴吧论坛和各大班群里流传的那些消息,迟疑问:“表姐,你让人查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么?”   “难道有假的?”黎欣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知道从小姨母姨丈感情就不好,姨丈他早就和柳三水她妈有一腿了,她妈就是破坏你家庭的那个小三,你还帮他们说话,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裴子妤心一震,咬着唇不说话了。   书房的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开,黎婉珍冷着脸站在外面。   黎欣被吓了一跳,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见黎婉珍脸色不好,立马没了刚才凌厉气焰,唇齿打颤道:“小姨……”   裴子妤也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低声喊道:“妈。”   黎婉珍下巴朝门外点了点,皱眉说:“你先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裴子妤忐忑地看了黎欣一眼,黎欣眼神求助,可裴子妤哪里敢和黎婉珍顶撞什么,便低头出去了。   门被关上,黎婉珍朝黎欣走过去,尖细高跟鞋敲在房间大理石地面,一下一下,清脆冰冷。   女人抱着手,身姿高挑修长,精致的装束让她即使没有任何表情动作,也显得极为冷厉严肃。   黎欣不觉后退了一步,心虚地开口道:“小姨,您不是在公司开会吗?怎么会在家里?”   黎婉珍没答她,冷声问:“说吧,怎么回事。”   黎欣舔了舔发燥的下唇,还打算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你还撒谎?”黎婉珍忽然提高了声调,吓得黎欣一颤。“你在学校惹了事,现在校方要把你开除。”   黎欣立马就慌了,过去拽住黎婉珍衣摆说:“小姨!我不能被开除,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黎婉珍冷笑,“我总惦着你做事是有分寸的,在学校的事我也不多加管你,这次我不在,你竟然做出这种蠢事。”   黎婉珍从小都是很疼她的,以前在学校闯了祸,黎欣都是求着黎婉珍帮她摆平,却不想她这次生了那么大的气。   黎欣被吓哭了,拉着黎婉珍的衣摆一直说:“小姨!我这也是为了你呀,那个柳三水,就是当年姨丈在外面搞外遇的那个人的女儿,我整她,我也是为了帮你出气!”   黎婉珍冷呵:“你帮我出气?你懂什么?”   黎欣慌忙辩解道:“她妈当年勾引姨丈,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我才让人去整她的!”   黎婉珍彻底没了耐性,讽刺道:“所以你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全世界都知道当年那个女人和你姨丈有一腿?这就是你所谓的帮我出气?我们黎家的颜面全让你这个蠢货丢干净了!”   黎欣顿时哑然。   她知道这次黎婉珍是真生气了,哭着说:“小姨,我错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黎婉珍从小最疼爱这个小侄女,现在只觉得异常烦躁,她冷脸说:“明天你就回学校,当众对姓柳的道歉,然后主动向学校提出退学。我会让你妈把你送去国外,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再回国。”   黎欣不可置信:“您让我去跟姓柳的道歉?我打死也不会去的!”   黎婉珍没再说话,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打了下来。黎欣没想过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小姨居然会亲自动手打她,捂着半张被打麻的脸呆坐在地上。   黎婉珍深吸一口气,道:“小时候我教没教过你,与人过招,至少得想好三五步之后的路数,要么拿足了把握一下子把对手摁死永不翻身,要么你就给我憋着,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惹自己一身骚。”   见黎欣还在捂着脸哭,黎婉珍叹气道:“行了,出去吧,哭得我心烦。”   黎欣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临出门前问:“小姨,你就这么放过姓柳那家人?”   黎婉珍背对她站在落地窗前,不带情绪地道:“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   -   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就这么悄然无声地翻了篇。   那天之后柳淼淼再也没在学校见过黎欣,只是听说黎欣主动向学校申请退学了,然后公开发布了一条道歉视频,表明那天所有发布的有关于柳同学的不实传言都是她一手捏造的,把柳淼淼塑造成了一朵无辜可怜饱受迫害的小白花,而她自己是个善妒丑陋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视频中黎欣态度用词极为诚恳,声泪俱下,情感之真实,让柳淼淼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拿刀戳着黎欣脊梁骨逼她说的。   中午饭堂,周晴坐在柳淼淼对面,问她:“那个黎欣,她发的,的道歉视频,你,你看了吗?”   “看了。”柳淼淼平静地喝着勺子里的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地说,“演技不错,我还去给她点了个赞。”   周晴怕柳淼淼难过,安慰道:“你,你别在意,她那人,就那样。大家都知道,一开始就,就没人相信。”   柳淼淼见周晴安慰得认真,反倒笑了:“真没事。”   周晴点点头。她见谢灼端着餐盘过来,便起身道:“那我先,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谢灼放了餐盘,在她面前坐下,问:“聊什么呢?”   柳淼淼心情很好,托着脸看他,桌下面的小腿又不安分起来,脚尖一下一下勾着他的。谢灼用两腿把她夹住,啧了声道:“柳同学,这里是学校,注意影响。”   柳淼淼咯咯咯地笑:“聊你一战成名,优秀学生代表单挑三个狂野校霸还能全身而退,把全校女生都帅得土拨鼠尖叫。”   谢灼面上八风不动,见柳淼淼吃得少,把自己那份火腿夹过去给她,道:“哦?那你当时给我尖叫了没?”   柳淼淼笑眯眯道:“我当时在心里也叫了。”   谢灼想说那时柳淼淼分明就是在发呆,哪有什么尖叫。他挑眉道:“我觉得你还是在别处叫的好听。”   “哪处?”   “床上。   “……”   柳淼淼脸一热,抬腿踹他,又被谢灼快一步夹住,眼神戏谑:“小心点儿,别踹坏了,不然以后你得少多少乐趣。”   柳淼淼:“……”   她以前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草莓味小甜甜单纯又好欺负呢。   谢灼在吃饭,问她:“对了,一为他们最近在讨论毕业旅游的事,你有想去的地方没?”   “我啊……”柳淼淼还没想好,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通陌生来电,柳淼淼以为是一般的骚扰电话,便随手摁掉了,过了没多久对方又坚持不懈地打。   谢灼问:“怎么了?”   柳淼淼说:“估计是打错了,我去听个电话。”   饭堂人多嘈杂,柳淼淼走到安静一角,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黎欣的姨母黎婉珍,找个时间,我们见一面。”   -   柳淼淼对这个女人有印象。   几个月前在马场见过,一袭端庄旗袍,妆容精致,长发优雅而严谨地挽成一个髻,虽然年过半百,却不显丝毫老态。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和白曼那样成熟温厚的美不同,面前的女人美则美矣,却太过锋利尖锐。   见面地点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露天咖啡厅,地方是柳淼淼选的,她来时黎婉珍已经先到了,穿西装戴白手套的司机站在不远处的宾利旁等候,女人姿态优雅地抿了口骨瓷杯中的咖啡,见她过来,对她礼貌温淡地笑了笑。   “来了?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随便帮你点了一杯。”黎婉珍让服务员将咖啡送过来,浓郁的咖啡味混合着女人身上说不出牌子的香水,柳淼淼一时觉得有点刺鼻。   柳淼淼并不爱喝咖啡,只淡淡看了面前咖啡一眼,没动。   黎婉珍好歹比她吃多那么多年的米,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放心,咖啡是店里准备的,我没下毒。你若不放心,可以再叫一杯。”   柳淼淼直接道:“我不爱喝咖啡。”   黎婉珍道:“那需要我让服务员帮你点点儿别的?”   柳淼淼说:“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   柳淼淼向来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她也对黎婉珍叫她出来见面的原由没有丝毫兴趣,从进来坐下到现在,冷淡和不耐烦都是摆在脸上的。   还年轻。   黎婉珍在心里这样评价她。   黎婉珍淡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种过场话的问题真是多余。柳淼淼没什么情绪地说:“你在电话里说了,黎欣的姨母。”   黎婉珍说:“我那小侄女自幼横行霸道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件事是她不对,就当给她长了个教训。”   “道歉声明是你让她发的。”柳淼淼说。   黎婉珍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又听柳淼淼道:“黎欣看起来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黎婉珍倒没想柳淼淼会这么直接。她也直白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受委屈了,这口气不那么容易咽的下去,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我提出。”   柳淼淼勾唇笑,反问道:“您是说这件事的补偿,还是另有所指?”   两人目光交接,彼此都明白对方口中指的是什么,心照不宣地有几秒安静。   黎婉珍道:“当年你母亲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   “您可能有什么误会。”柳淼淼早就猜到黎婉珍要说什么,以她这样地位的人,不可能为了自己侄女在学校打架惹事这种无聊小事特地大费周章地约她出来见一面。   柳淼淼平淡地看着她,“我对你们长辈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并不感兴趣。”   黎婉珍也不恼,淡笑道:“你好像对我有很大敌意。也应该的,毕竟我和你父母,确实有很多误会在里面。”   柳淼淼愈发不耐烦起来,反问:“你在担心什么?”   黎婉珍没想到面前这小丫头竟会妄图掌握这场交谈的主动权。她有几秒被看穿心思似的挑了挑眉,“我担心?”   “你找我出来,一定不是为了黎欣的事。”柳淼淼说,“你一直在试图跟我解释当年的事。我们不过见面两次,对你有敌意,说不上。但也没能友好得可以和你面对面坐下喝一杯咖啡闲聊的地步。”   还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敢这么和她说话。   黎婉珍有几秒眼神冷了冷,面前女孩子毫不避忌地和她对视,冷淡高傲的样子,让她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女人。   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柳淼淼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向窗外,谢灼站不远处在广场等她。   “我还约了人,先走了。”她说。   黎婉珍本还想说什么,桌面上的手机响起,看清来电那瞬间,她脸色轻不可觉地变了变。   她接起电话,沉着脸听对方说了几句,压低声冷道:“看好那个疯女人,别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   “那人是谁?”谢灼问她。   柳淼淼一路小跑过来扑进他怀里,他摸了摸她脑袋,咖啡厅内的女人接完电话后便匆匆钻进宾利,司机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淼淼耸耸肩,“就一无聊人。”   谢灼眯眼:“无聊人你还和她喝半小时咖啡?”   柳淼淼说:“所以才无聊嘛。”今天难得周末,她牵着谢灼的手晃啊晃的,“不说她了,我们去逛街吧。”   谢灼买了两张八点的电影票,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半小时,柳淼淼就牵着谢灼在商业街闲逛。   中途柳淼淼饿了,去买了盒鸭头啃。   她吃得津津有味,谢灼便问:“好吃么?”   柳淼淼说:“好吃啊,你要试试么?”   她拿起一小块送到谢灼嘴边,谢灼低头准备咬,柳淼淼马上眼疾手快地收回来,得意洋洋地塞进自己嘴里:“不给你吃,这是我的鸭头。”   谢灼看她护食的样子不禁失笑:“嗯,这是你的鸭头。”他揉揉她发顶,温声说,“这才是我的丫头。”   周末的商业街人来人往,美食服饰和各路珠宝首饰店穿杂,经过其中一家,谢灼顿了脚步,问柳淼淼:“想进去看看么?”   柳淼淼还在专心啃鸭头,看了眼说:“你想买珠宝?”   谢灼说:“有点想。”   他们走进去,店员小姐迎上来,询问他们看什么类型的首饰。谢灼便问:“有对戒吗?”   柳淼淼嘴里咀嚼动作放慢了点儿,抬眸看了看身旁男生。   店员引他们到对戒的展示柜,里面琳琅摆放着十几对款式不同的戒指。   谢灼问她:“你看看喜欢哪一对?”   柳淼淼看了眼,其中一对白金对戒款式简约漂亮,雕着玫瑰花的纹路。   她道:“这个吧。”   店员拿出来给他们试戴了一下,尺寸正合适。   谢灼说:“就这一对吧,可以刻名字吗?”   店员道:“可以的。”   柳淼淼看着那对戒指,眨了眨眼说:“你真的想要?”   谢灼说:“嗯,你不想吗?”   “那我买给你吧。”柳淼淼指了指门店Logo,“这珠宝城是我家开的。”   柳淼淼豪气干云道:“你看看要不要给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姨也买点儿,都记我的账。”   谢灼这才抬头看,头顶一个巨幅黑字花体的“King”。   谢灼:“……”   最后还是谢灼去刷的卡,毕竟第一次买戒指送给女朋友,怎么也不能占老丈人的便宜。   两人走出店外,柳淼淼才想起问他:“你干嘛突然要给我买戒指?”   女孩子手里还举着最后一只酱鸭头,唇边沾了点茶色酱汁,谢灼这次没再用纸巾帮她擦,而是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丫头不能吃,老婆才能吃。”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七章   6月8号下午最后一科外语考试长铃作响, 监考老师下来逐一将答题卡和草稿纸回收,宣告高三300天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的奋斗终于划入历史。   升入大学前最后一个夏天的主题是阳光沙滩和海洋。   毕业旅行来了大半个班的同学,一行人下飞机后到酒店登记入住。柳淼淼睡了一整个机程, 这会儿还没彻底清醒,像只树懒一样挂在谢灼身上, 懒洋洋地打哈欠。   前台问:“你们要什么房型?”   谢灼说:“大床。”   卓一为听见了,胳膊搭在身旁裴子妤的肩膀上, 玩笑说:“子妤, 我们也要大床吧。”   裴子妤脸一红, 匆忙推开卓一为的手:“你说什么呀。”   裴子妤受到惊吓跑得老远, 邓波万分同情地拍了拍卓一为肩膀道:“为为,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睡吧。”   酒店正对海湾,推开窗便是180度全景大海景,今天天气很好, 阳光宛若碎金般洒了满地, 微风一拂, 海面波光粼粼。   柳淼淼进房间便往床上大字型一倒, 懒懒地说:“阿灼,我好困。”   谢灼将行李箱放好,问:“昨晚没睡好?”   “唔,今天想着要出来玩, 太兴奋了。”   谢灼走到床边, 托着她脑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抚摸她柔软的发, “那待会不去海边了,在房间补觉。”   “不行!”柳淼淼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高三这一年每天都朝五晚九的出门回家,我都多久没晒过太阳了,再不晒晒太阳我会缺钙的。”   柳淼淼跑去行李箱找泳衣,进浴室换衣服前,她看见谢灼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从裤袋拿出来,放进床边的柜子里。   -   晚上一群人在海边举行篝火晚会,木材烧得噼啪作响,巨大火光燃起,衬着夜晚宁静深蓝的海洋,是月色下唯一亮眼的颜色。   卓一为还煞有其事地搭了个舞台,摆了很多粉色气球和玫瑰,麦克风音响一应备好,神神秘秘的看起来要搞什么大事件。   男男女女围在烤架旁烧烤,柳淼淼闲着没事也说要去帮忙,拿竹签串火腿和烤韭菜的简单活儿,虽然帮的基本都是倒忙。   柳淼淼盯着烤架上噼里啪啦烤着的火腿肠发呆,谢灼从身后握住她捏着竹签串的手腕,轻轻一翻。   火腿便翻了个面,底下靠炭火那层绽开了点儿皮,肉香溢出来。   “要翻一下,会烤焦的。”谢灼说。   “那边我烤好了的,你要试试么?”柳淼淼跑过去把她烤的肉丸子拿过来,认真承诺道,“没烤焦,很好吃的。”   谢灼顾着烤架上的火腿串,手边没空隙,柳淼淼便踮脚尖将肉丸子送到他嘴边,谢灼微微俯身,叼了一只出来。   柳淼淼很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谢灼笑说:“不太熟,不过总比泡面好吃。”   柳淼淼凑上去亲了他脸一下。   裴子妤抬眸时恰好看见这一幕,有几秒微微出神。有人喊她:“子妤,你过来搭把手!”   裴子妤收回视线,低声应:“嗯,来了。”   “咳咳咳——试音试音。”卓一为站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在调试。邓波在下边给他调灯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说,“加油啊兄弟!”   柳淼淼吃着手里的火腿,往卓一为那边看了眼,“一为今晚要干吗?开演唱会?”   谢灼也不太清楚,耸了耸肩。   卓一为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捧着玫瑰,敛了平日大男孩的嬉皮笑色,站在舞台上说:“今晚在大家的见证下,我有些话想要对一个人说。”   这开场白十分暧昧熟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眉来眼去,几个男生开始大声吹起口哨来。   卓一为转了方向,面对台下的女孩子:“子妤,我刚上高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记得那时候你站在二班军训队列第一排第八个,穿着迷彩服,扎马尾,白色帆布鞋,头发还没有现在那么长,大概只到这儿。”卓一为比划了一下自己耳朵根的位置,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篝火照耀的关系,他的脸有点红。   “你是所有女生中最娇小的,可你坚毅如同猎豹的眼神却深深打动了我,让我足足魂牵梦萦了三年。”   柳淼淼噗嗤一下笑出声,“这谁给他写的词啊?”   谢灼道:“看这行文风格,像是邓波写的。”   柳淼淼笑得肚子疼:“波波他语文不是不及格吗?”   卓一为走下舞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深情道:“三年了,我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喜欢你,虽然我们即将各奔东西,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你继续走下去。”   裴子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   卓一为趁裴子妤还没反应过来,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柳淼淼啧啧道:“一为可以啊,平时看不出他是个行动派。”她拿胳膊肘捅捅谢灼,调侃道,“比你当时主动多了。”   谢灼伸手捏她脸。   全场都在起哄。   裴子妤惊愕过后,眼睛一红,嗷地就哭了。   卓一为吓了一跳。   裴子妤用手捂着自己嘴巴,生气地拍了卓一为肩膀一掌,视线朝柳淼淼他们这边匆匆一瞥,然后红着眼睛跑走了。   表白大会遗憾收场。   卓一为手忙脚乱地追着裴子妤跑了出去。   烧烤结束后柳淼淼和谢灼牵手在沙滩散步,一点点清凉海水扑腾着涌上海岸,海花舔舐上细沙,浅浅地蔓延开。   柳淼淼踢了鞋子蹦进去,脚丫踢踏着海水玩儿。   谢灼说:“晚上凉,别下海了。”   柳淼淼没理他,想起裴子妤跑走前的那一眼,漫不经心地问:“诶,你觉得裴子妤为什么拒绝一为?”   谢灼说:“这是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柳淼淼眯眼看他,“你那么聪明,我才不信你不知道呢。”   谢灼摸摸她脑袋,只道:“我有你了。”   -   回到酒店,谢灼在浴室冲凉,柳淼淼无聊坐在床头玩手机,想起谢灼今早上藏起来的那只小盒子,她琢磨半会儿,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翻身拉开抽屉。   盒子是深色丝绒面的,手感很好,印有“King”的Logo,是他们上回买的对戒,因为要刻名字,所以工厂那边花了一些时间。   柳淼淼取出一枚,灯光底下照耀着精致的玫瑰花纹,内环里面手工刻着“X&L”的英文字样。   谢灼和柳淼淼。   柳淼淼身后忽然被人抱住。男生刚洗完澡,身上沾着点儿湿润清凉的薄荷香味,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她拉进怀里,吻了吻她脸颊:“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谢灼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揉捏着女孩子纤细的无名指,缓缓套进去,便像是牢牢抓住了她。   “这样,你以后就是我的了,想逃也逃不掉了。”他说。   浴室里带出的水雾氤氲,男孩子的眉眼愈发显得漆黑清秀,柔暖光泽落进他眼睛里,温柔得仿佛一幅会流动的山水画。   柳淼淼也取了戒指,学着他的动作套进他的无名指,对他一笑:“那你也是我的了。”   谢灼低头吻住了她,俯身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女孩子的手勾掉他腰间系带,浴袍剥落,露出男生身体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谢灼捧着她微红的脸,很深地看她,“这么着急脱我衣服,嗯?”   女孩子有点紧张,薄光闪烁的大眼睛像只藏在丛林后面害怕又反动的小鹿,她勾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唇。   谢灼牵着她的手往下,柳淼淼指尖一颤,感觉被什么烫到,下意识想缩手,他却不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谢灼哑声说:“淼淼,摸摸它。”   她的动作青涩,生怯地问他:“是……这样吗?”   “嗯,”他的唇向下移,吸吮她细嫩的颈脖,声音更哑,“再紧一点儿。”   柳淼淼听话地收紧了手上的力度,耳边男生喉咙里很低的一声闷哼,肌肉都不由自主绷紧了。   手指沿着薄薄的三角形料子边缘滑入,沾着薄露的花瓣被开垦,浅浅地朝里刺了一下。   “呜——”她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人。   谢灼半支起身,柳淼淼看见他从旁边衣服口袋里拿出个什么,他用牙撕开套子包装的动作异常野性,俯身亲吻她的唇,温声道:“会有一点儿疼。”   她的双腿被摆成盛放的姿态,紧张得攀住他的腰,男生额间薄汗滑落,他托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怀里。   “阿灼——”   她的声音娇娇尖尖的,像夜里缠绵温柔的晚风,他被刺激得身体一绷,怕她不适应自己,始终克制得很好,可终归有些难耐。   柳淼淼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沉抑的低吼,少年唇齿忘情地啃吮她的颈脖,她脑子里如同烟花四散般地一炸,他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抵死的缠绵。   谢灼起身去拧了热毛巾给她擦拭身体,她被他折腾得没有力气,倚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柳淼淼是在窒息的早安吻中被吻醒的。男生覆在她身上,动情地唤她的名字。   柳淼淼趁他不备,大力啃了一下他的唇瓣,听见对方轻“嘶——”了声。   柳淼淼抬腿想踢开他,刚动一下腿心那块儿便蔓延开撕痛感。她哀怨地看他:“阿灼,你昨晚把我弄得好痛。”   “我看看。”谢灼说。   男生埋头钻进被窝里,紧接着藤蔓密布的花园被人闯入,指尖摘下了那朵刺痛的玫瑰,放入唇中,温润柔软的唇舌沿着花瓣的轮廓细细地勾舔含吮。   “嘤——”她被刺激得脚趾都蜷起来了,浑身都在发抖,哀求地喊他的名字,“阿灼……”   柳淼淼被谢灼这个没人性的折腾到早上十点,才被拖着虚脱的身体下楼吃早餐。其他同学也刚来不久,见他们进餐厅,便招呼他们过来坐下。   柳淼淼身上穿得严实,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围巾。卓一为道:“今天三十度,你穿成这样不怕中暑吗?”   柳淼淼哼了哼,兀自低头啃着手里的吐司,幽怨地瞪了谢灼一眼,“你问他去吧。”   旁边服务员过来收盘子,不小心勾掉了她的围巾,原本白皙如瓷的脖子满是紫红印痕,几乎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邓波:“我去,柳妹子你昨晚是被人打了?”   柳淼淼微笑:“是啊。”   邓波研究了会儿,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种草莓?不对,这他妈是开垦草莓地吧?”   卓一为也看见了,惊得手里的鸡蛋都掉了,对一旁气定神闲吃三文治的谢灼说:“阿灼你还是个人吗,把人柳妹子的脖子啃成这样。”   柳淼淼继续微笑:“他不是人。”   卓一为、邓波:“啧啧啧……”   谢灼捡起地上的围巾,一圈一圈给柳淼淼围好,揉揉她脑袋说:“嘘,床事别在外面说。”   柳淼淼更加幽怨地看他,心里暗骂这人平时装得斯文温柔,内里根本就是头十足的凶狼。   她以前不过是偶尔心血来潮捧着他脖子啃上两口,结果这人居然一直暗戳戳地记着,昨晚抓着她啃了个够本儿。   柳淼淼觉得自己脖子迟早要完。   裴子妤一直安静坐在桌角,脸色不太好,起身低声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   毕业旅游回来,在白曼威逼利诱之下,谢灼去参加了电视台举办的比赛《花城好男声》,以他的颜值和声音,毫无悬念地俘获了一众评委和观众芳心,一路顺利打怪升级,进入总决赛。   总决赛地点在北京,前期路演彩排外加赛后十强联合圈钱巡演,零零总总得去一个多月。   柳淼淼洗完澡,往床上一趴,抄了遥控器开电视,男生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画面里。   不得不说这人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歌唱的好听就算了,长得还好看,外加斯文有礼,笑起来漂亮丹凤眼一弯,舞台璀璨灯光都打不过他天生自带的发电机。   柳淼淼看每场比赛都有几个姑娘声嘶力竭地在台下嗷着谢灼谢灼,然后激动过度被医务人员抬出去的。   柳淼淼边啃着苹果边色眯眯地打量电视机里秀色可餐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旁边手机在震。   是谢灼打来的。   柳淼淼接起电话,那头背景声音有点嘈杂,估计还在总决赛搭建现场,彩排刚结束就打给她了。   “在干吗呢。”谢灼问。   柳淼淼目光还恋恋不舍地黏在电视机上,嘎吱嘎吱地咬着苹果说:“在看你前天的比赛。”   “我发现你左边脸比右边脸更上镜诶。”柳淼淼一本正经地评价,过了会儿,又道,“算了,好像又没什么区别,可能这就是360度无死角美颜吧。”   谢灼说:“让你陪我过来你不肯,看电视能比真人好看?”   “远,懒得去。”柳淼淼道,“再说了,一为不是陪着你吗?”   谢灼好笑问:“那能一样?”   柳淼淼说:“一天到晚都看着你我会腻,我们要保留一点神秘的距离感。”   谢灼道:“行吧,交往不到一年,女朋友对我的感情就日渐寡淡。”   柳淼淼被他幽怨的语气笑得在床上打滚。   今天高考成绩放榜,谢灼问她:“你查成绩没?”   “查了,”柳淼淼故作神秘道,“你猜猜多少?”   “600?”   “605!”柳淼淼开心地说,“比预期还高了5分诶,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谢灼发自内心地夸赞她。   柳淼淼问:“你考了多少?”   “623。”谢灼说。   柳淼淼坐起来,换了只手拿手机,皱眉道:“喂,学霸,你怎么才考这么点儿分?是不是忘记涂答题卡了?”   “有可能。”谢灼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学霸总有失手的时候。”   柳淼淼还在思索,又听谢灼问:“想好报哪所大学没?”   “还没想好。”柳淼淼说。   “这几天想想,后天我回来一趟,跟你一起填志愿。”   “后天?”柳淼淼问,“你不是还要留在北京比赛吗?”   “偷偷溜出来一天不碍事的。”   “棒!”他们也一个多星期没见了。柳淼淼一下子便把成绩的事抛在了脑后,兴致勃勃道,“那我待会儿去查查看有没有什么新上映的电影。”   “嗯,等我回来。”他嗓音温柔。   挂断电话,柳淼淼趴在床头,心情很好地用小腿一下一下敲着床面,手指飞速地滑着手机屏幕,浏览新上映的电影信息。   手机震了震,屏幕顶端弹出来一条短信:   【柳同学,现在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消息是裴子妤发的。   -   柳淼淼没想到裴子妤会约她在马场见面。   柳淼淼牵马出来,裴子妤换好了骑装在沙地等她,见她过来,裴子妤有几秒安静,本想等柳淼淼先开口,可柳淼淼看起来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她只能主动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找你出来?”   面前女孩子气场怯弱,又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绵羊模样,和人对视总是不敢超过三秒,私下紧张得连说话都是抖的。   柳淼淼笑:“你总不可能是想杀我灭口吧。”   裴子妤抿了抿唇,说:“我想和你比一场。”   柳淼淼看她系鞍的动作十分生疏,耸耸肩道:“可以。不过我没有欺负生手的习惯,我让你16磅。”   说完柳淼淼便让助理去拿负重过来,挂上马鞍。裴子妤没说话,兀自踩蹬上马。   结果裴子妤自然是输得很难看。   不过她对自己和柳淼淼之间的马术差距心中有数,对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两人在更衣室换衣服,裴子妤突然开口道:   “其实我很羡慕你。”   柳淼淼系衣扣的手顿了顿,听她继续说:“我不知道我表姐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我爸以前是很有名的骑手,退役以后也依然是很有名的教练。但其实我在马术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小的时候还很害怕马,我爸教了我好久,我才敢上马的。”   “也许我爸对我很失望,所以他从小也不怎么喜欢我。”   柳淼淼不知道裴子妤为什么要跟她提起这些,换了平时她早就不耐烦地打断,但这女孩子的模样看起来太过柔弱可怜,她也就没说话,任由裴子妤说下去。   “而我妈妈性格很强势,控制欲也很强,从我有记忆以来,父母感情就不是很好,三天两头的吵架。我被夹在中间,我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很多时候我连帮忙说一句话也不敢。”   裴子妤看着她说:“所以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有什么说什么……甚至敢跟我表姐对抗。可能,谢同学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吧。”   柳淼淼问:“所以,你今晚喊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裴子妤抿了抿唇,道:“当然了,我也很嫉妒你。”   柳淼淼轻轻挑了下眉,“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谢灼喜欢的是我。”   裴子妤说:“我知道。”   柳淼淼搞不懂她今晚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也不是个乐于去揣测别人心思的人,意兴阑珊地转身:“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走出几步,她听见身后的人轻声开口:   “你知道谢灼为了你,高考理综化学交白卷的事吗?”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八章   “他为了你, 高考理综化学交了白卷。”   “为了你,连出国留学的机会都放弃了。”   “这些你都知道吗?”   ……   柳淼淼回想今晚打电话时谢灼说话的态度,根本就是滴水不漏。   他没打算让她知道。   柳淼淼心里不是太爽。她突然能理解, 为什么上回谢灼知道她瞒着他吃药的事会那么生气,原来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最重要的是, 他是为了她。   那时她说想和他考同一所大学,她只是无意间随口一提, 可他却记住了。   柳淼淼心里一下子愧疚和憋闷交集。   柳淼淼抱膝坐在床边思索了会儿, 翻出谢灼号码拨过去, 响了好久, 那头没接,估计是在忙。   后来谢灼看到了回过来,柳淼淼已经睡着了。   -   周末谢灼从北京回来,两人约在天河城外面等。柳淼淼遥遥便看见少年玉立在来往人群中, 半个月没见, 他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儿, 额发柔软地扫过漆黑俊秀的眉眼, 身姿挺拔,安静往那一站,便犹如一幅名师手下精心勾画的风景。   耳朵里塞着耳麦,曲曲绕绕的耳机线沿着俊朗的面部轮廓滑落, 延伸没入上衣口袋里。   他听歌时气质会变得很宁静温和, 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应该很喜欢音乐吧。柳淼淼想。   见她过来,谢灼摘了耳机, 唇边扬开一抹温柔的笑,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喃:“好想你。”   柳淼淼忽然觉得心脏有点酸疼,却没说话。   谢灼说:“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电影《神秘巨星》,大致讲述了一个出身印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常年忍受丧病父亲家暴却依然坚持不懈地追寻音乐梦想,最后成为大明星的女孩子的故事。   故事感人,音乐更是打动人心,中间电影里那个女孩子有句话让柳淼淼印象很深刻。   她说: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柳淼淼问谢灼:“你说要是当时那个女孩子没有坚持她的梦想,她以后会不会觉得后悔?”   谢灼只当她是在讨论剧情,便说:“也许吧。”   柳淼淼不说话了。   谢灼觉得今天一天柳淼淼情绪都不大在状态,从电影院出来更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天色渐暗,谢灼叫了车,两人坐进车里,谢灼跟司机报了她家地址。体育西路六点多的路况堵得像便秘三个月的老大爷,汽车汇入车流,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柳淼淼从上车起便一直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谢灼牵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温声问:“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   他温和的声音和态度却让她觉得心里烦躁火更起,柳淼淼并不想和他吵架,只闷声道:“没什么。”   谢灼打量她脸上神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这位祖宗了,问她:“我特地回来一趟你都不肯理我?”   “又没人让你回来。”柳淼淼随口道。   谢灼眉心蹙了蹙,往椅背一靠,也不说话了。本来上个礼拜一直在忙比赛和排练的事,每天几乎只能睡四个小时,为了赶这天回来,把事情都挤在前几天一并完成。这样也只能空出白天一天的时间,还要赶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回去。   精神疲惫之下,人难免脾气有些不好。   柳淼淼看汽车行驶方向,才反应过来谢灼上车报的是她家地址。她看了眼时间,这点数他应该赶去机场了。   “你不是说买了今晚机票回北京?”柳淼淼问。   这下她倒主动跟他说话了。   谢灼道:“不回去了。”   柳淼淼皱眉:“你干吗不回去?”   谢灼没说话。   柳淼淼深吸一口气,对司机说:“调头,去白云机场。”   “不准调头。”谢灼制止。反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司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哎呀你们年轻人吵架归吵架,我很难做的好吧,到底是回家还是去机场啊?”   “回家!”   “机场!”   两人同时出声。   谢灼真他妈是被她气笑了,他舌尖顶了顶脸颊内侧,把脾气压下来,拧眉问:“你现在是要赶我走?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下周总决赛,你本来就该回去。”柳淼淼说。   谢灼说:“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会回去。”   柳淼淼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高考化学交白卷了。”   谢灼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淼淼,你听我说——”   “谁让你交白卷的?”柳淼淼盯着他,“就为了要和我考同一所大学?你傻不傻?”   谢灼沉默半刻,忽然一声轻笑,仿佛自语般哑声说:“对,我是傻。”他看着她,“所以,你还要赶我走么?”   柳淼淼心里一疼,道:“你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理想?”   “你更重要。”谢灼说,“何况我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实现理想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   柳淼淼不想听他解释,心里被内疚和酸涩填满:“你马上给我回北京。”   “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   “你回去。”   “不回。”   他那么坚持。柳淼淼急红了眼,扭头对司机道:“停车!”   司机吓得一脚刹车,轮胎在沥青路面划出尖锐躁鸣,猛地停在了路边。   柳淼淼下车绕到谢灼那边,拉开车门,站在路边看着他:“下车。”   谢灼沉默不语,也不动。   柳淼淼拉他的手,想把他拉出来,没拉动,反被他手腕力度一带,整个跌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的怀抱温柔宽阔,叫人眷恋。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不回去了,好不好?”   柳淼淼心底一颤,身体僵硬地被他抱着,很久,她还是低声道:“……不好。”   其实在被他抱入怀中的那一刻,她是想说好的。   换了是以前的她,她也会说好的。   可是她不能那么自私,他已经为她付出了很多,她不能让他连自己的理想也放弃。   柳淼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谢灼推出车外,慌慌张张地合上车门下了反锁,不顾车外的人拍打车窗,喊着冲司机说:“开车!快点!”   汽车启动了,她眼睁睁看着少年追在车尾奔跑喊她,包里的手机一直震动作响,可她却视若无睹。   拐弯之后,少年的身影与倒退的街景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柳淼淼沉沉地吁出一口气浊气,闭上眼睛倒进椅背,有点疲惫。   -   为了防止谢灼去家里找她,柳淼淼直接把手机摁了关机,让司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绕到晚上八点,才重新开机。   她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卓一为:【你现在和谢灼一起在机场么?】   卓一为很快便回复了:【在啊。他就在旁边。】   这个点数,他应该准备登机了。   卓一为:【你干吗不直接找他?你们吵架了?】   柳淼淼有时候觉得卓一为的性格大概装傻成分居多,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心眼大得很,但身边朋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柳淼淼没有和别人讨论感情.事的习惯,便随手淡淡地回了个:【嗯。】   卓一为:【你们干吗吵架?他现在睡着了,上个礼拜几乎都没睡过觉,等会他醒了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柳淼淼顿了顿,想起车上他有些疲惫的样子,明明时间不多,却还赶着回来陪她这几小时,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也心疼。   她回道:【不用了,让他睡吧,你把大腿借他枕一下,不然睡醒了怕他脖子疼。】   卓一为:【……这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差不多准备登机了,柳淼淼让卓一为下飞机跟她说一声,但别告诉谢灼,便结束了聊天。   自己又在外面磨磨蹭蹭地逛了半会儿,回到家里,柳淼淼钻进浴室泡了一个小时热水澡,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她拿浴巾擦着头发出来,看见桌上的手机信息提示灯闪了一下。   谢灼给她发了首都机场的定位:【我到了。】   柳淼淼自言自语地咕哝:“都让卓一为不要多嘴了。”   柳淼淼在纠结要不要回点什么,还是干脆直接装死装到这男人总决赛结束,免得他脑袋一热隔天又买机票飞回来。   柳景诚的电话插了进来。   柳淼淼把浴巾扔到一旁,从柜子里翻出一盒巧克力,盘腿坐在床上边吃边和柳景诚打电话。   柳景诚:“宝贝啊。”   柳淼淼咬着手里的巧克力砖,含糊不清地道:“咋啦?”   柳景诚说:“你什么时候回一趟香港啊,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听说你高考考了605分,高兴得不得了,夸你是个小天才,都吵着说要见你和你吃饭。”   柳淼淼一想到应付亲戚就觉得头疼,嗷道:“……不想回去。”   柳景诚知道她性子,也不勉强,换了话题道:“你最近和小谢相处得怎么样?”   “阿爸,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了?”柳淼淼说,“你以前不都不管我这些事的吗?”   “这回不一样,他将来要进我们柳家门,阿爸当然要多考察考察了。”   柳淼淼:“……”   柳淼淼觉得柳景诚这用词是不是哪里有点儿不太对劲,但她今晚心情不太好,没什么心思和柳景诚耍嘴皮子,抱膝发了会儿呆,想起谢灼今天在车内抱着她说不回去的语气,觉得心脏又疼又酸。   柳淼淼出怔地说:“爸,我觉得他好傻。怎么办,我好嫌弃他啊,他怎么能傻成这样。”   柳景诚道:“你不能这么说人家,人家是待你真心,一个男人要是不爱你,他比你们教导主任都精明。”   柳淼淼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咕哝:“反正他就是傻。”   柳景诚知道她纯粹是在闹小孩子脾气,笑道:“那阿爸在那些富家公子哥里再给你物色个聪明的?我看那小谢长得也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你要嫌弃人家,不如就让给其他女孩子吧。”   柳淼淼立马道:“不行,他傻也是我的。”   手机震了震,屏幕顶端推进来一条消息,是谢灼发的。柳淼淼匆匆道:“不跟你说了,他给我发消息了。”   柳景诚装模作样地叹气:“女大不中留了啊,有了男朋友就忘了爹。”   柳淼淼只好又哄了这个三岁老爹几句,才挂了电话。   谢灼给她发的是下周总决赛酒店现场的定位,文字消息是:【我想你来。】   柳淼淼盯着他的消息发呆,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看见那头显示正在输入,过了会儿,又发过来一条:   【淼淼,我主动很久了,会累。】   柳淼淼又开始愧疚心泛滥了。   说起来,好像确实一直都是他在主动,哪怕她那时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一心只想让自己变成一只鸵鸟,可他从来没放弃过她,硬生生把她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如果纯靠一方主动去拉着另一方,时间长了,是人都会觉得疲惫。   所以柳淼淼这次勇敢地决定,她要主动一回了。   -   为了给谢灼一个惊喜,柳淼淼没告诉谢灼自己会去北京的事,悄咪咪地买了总决赛当天的机票,去了酒店。   总决赛时间在晚上八点半,下午四点进行最后的总彩排。柳淼淼让柳景诚用关系帮她搞了张工作人员证,浑水摸鱼地溜进现场。   怕被发现,柳淼淼把长发盘起藏进棒球帽,换了现场工作人员的服装,躲在观众席后面。   男生站在舞台光芒之下,耳朵里放着监听器,工作人员在台下冲他比了个手势,清澈伴奏流出,他的歌声宛如清泓。   流程走一遍过,男生长腿一曲,轻松跃下舞台,上边灯光太炽,温度比其他地方要更高一些,他的额头上染了层细细薄汗。   卓一为抛了瓶矿泉水过来,他接过,指骨微微用力,啪嗒拧开。   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鼓动,男生年轻又长得太过好看,简单一个喝水的动作都能挑起勾人的性感。   柳淼淼趴在椅背后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那头男生似乎察觉到什么,原本正和工作人员说着话,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柳淼淼吓得一缩,躲到椅子后面。   “今晚的流程大概是这样……”工作人员嘱咐晚上录制事宜,见谢灼微微眯起眼望向观众席那侧,卓一为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看什么呢。”   观众席那边还没布置好,舞台这头灯光又太亮,照得人眼睛看不太清楚。   许是眼花?   谢灼平淡地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查看消息。他和柳淼淼的微信记录还留在上一周,发了定位后便一直没有收到对方回复。   谢灼指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消息:【你来北京了吗?】   手机震动。   柳淼淼低头刷着屏幕,她抿唇笑了下,把手机重新装回裤兜。   她决心就是要今晚突然出现吓他一跳。   柳淼淼溜出现场,去洗手间把棒球帽摘下,掬了捧清水拍拍自己被憋得闷热的脸。外边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女人。   居然是黎婉珍。   看见对方,两人同时愣了愣。   柳淼淼想起现场布置的时候看见他们公司的产品广告,估计黎婉珍也是这次比赛的赞助方之一。   黎婉珍随手把手机放在水池边上,从包里拿出口红在镜前补妆,随口问:“怎么会来北京?”   柳淼淼在洗手,也随口答道:“朋友参加比赛,我来玩。”   黎婉珍说:“北京很多地方挺漂亮,有时间可以到处去逛逛。”   “嗯。”柳淼淼应着。   两人象征性寒暄几句,黎婉珍转身进了厕所隔间,柳淼淼在烘干机底下把手吹干,准备离开,水池旁的手机却响了。   她和黎婉珍的手机是同一款,一时以为是自己落下的,便走过去拿起。   刚摁下接通键,听筒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大叫——   “黎婉珍!你把我放出去!我没疯!你就不怕你做的那些缺德事被别人知道吗?!当初是你让我给那匹马注射兴奋药物才害得它失控的——”   柳淼淼拧眉:“你是……?”   那头隐约有人在喊:“王佳!快,快抓住她——”   紧接着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   柳淼淼问:“喂?”   电话猝然被人从手里抽走。   黎婉珍脸色铁青:“谁让你接我电话的?”   柳淼淼愣了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机,它明明好端端地放在自己裤兜里。   刚才那台手机不是自己的。   黎婉珍质问:“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柳淼淼还在想电话里那个女人。她听到那些人喊她“王佳”?柳淼淼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电话里的是谁?”柳淼淼问。   黎婉珍冷声:“这跟你没关系。”   说完她便推门快步离开了。   柳淼淼回了酒店,一直在想电话里那个女人说的话。她越想越觉得那个名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才五点,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三个半小时。   柳淼淼脱掉身上的工作服,去衣柜拿换洗的衣物,指尖触上衣柜门的那一瞬,脑海猛地闪过了些什么——   那年她七岁,她被景薇关在家里的储物间,她很害怕,自己一个人缩在类似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柜子里,隐约听见景薇在外面对自己的助理说:   “王佳,准备一下,我待会要去骑马。”   柳淼淼忽然感觉脊背一阵恶寒。   十年前的事情突然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天她被母亲关在储物间内,透过里面唯一的窗子往外看,看见马匹暴狂失控,将人摔下马背。   家里佣人都说助理当场就疯了,随后不知所踪。   她开始隐隐觉得头痛,当年事情的阴影始终是她内心深处难以逃脱的梦魇,她本能想要逃避,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柳淼淼从包里拿出药,就水吃了几颗,把脸埋在双膝里重重地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然后给柳景诚发了条短信:   【阿爸,你还记得王佳这个人么?】   -   黎婉珍从酒店出来,车和司机已在外面等候。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管家见她脸色不大对,顿了顿,问:“怎么了?”   黎婉珍指甲深抠着车内沙发的真皮椅垫,冷声道:“王佳的电话被柳家那个小女儿听到了,精神病院那些个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   管家迟疑道:“那——”   “那丫头聪明的很,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这件事她不会善罢甘休的。”黎婉珍眼神冷下,“我们必须先下手。”   沉吟片刻,黎婉珍神情之中闪过一丝狠戾,开口道:“老孟,托人去帮我办件事。这次的事要做得干净利落,别留下手脚。”   管家道:“是。”   -   那药有安眠成分,柳淼淼吃了以后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两个小时,后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从床上起身,揉了揉还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男人,酒店服务人员的统一穿着,中等身材,脸上戴着一次性口罩,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和巧克力礼盒。   服务员将东西递给她,“这是您朋友给您订的鲜花和巧克力,您查收一下。”   柳淼淼愣了愣,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暴露行踪了?她明明没告诉谢灼自己已经到酒店的事情。   柳淼淼没多想,估计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让他抓到了。她看着那盒巧克力和玫瑰,心里有一处温软下来,接过东西说:“谢谢。”   男人口罩外面的眼睛淡淡弯了下,礼貌道:“不客气,祝您今晚愉快。”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二十九章   晚上八点整。   《花城好男声》总决赛现场。   造型师正在给谢灼弄头发, 卓一为担任起了助理职责,和舞台总监沟通等下现场的录制细节。   谢灼看了眼墙上挂钟时间,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消息空荡荡的,始终没有收到女孩子的回复。   化妆师拿了粉扑过来给他补粉, 道:“头抬高一点儿,别看手机了。”   谢灼把手机塞回衣兜, 心不在焉地说:“嗯, 抱歉。”   休息间外的走廊站着两个候场的工作人员, 压得很低的交谈声细细碎碎地传进来:   “诶, 你听说了吗,旁边酒店起火了,火势好像还挺大,从5层那里烧起来的。就是主办方包下来给我们员工住宿的那层。”   “幸好比赛今晚结束, 昨天我就收拾好东西搬出来了, 不然也得遭殃。”   “说是从505那间房烧起来的, 酒店经理说里面还住着人, 但门怎么都打不开,现在火烧得太大,根本没人敢靠近,消防也还没能赶来。”   “住着人?不会是我们这里的人吧?”   “就是!不过不知道是谁, 就听说是姓柳的。”   谢灼猛地想起下午现场彩排时在观众席隐约看见的那个人影, 心里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霍然站起,冲出去揪着门外说话的男生问:“你刚才说什么?她姓柳, 叫什么?”   男生被吓了一跳,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个临时工,证件登记也不齐全,只留了个姓氏,谁知道叫什么!”   谢灼二话不说便转身往外跑,卓一为匆忙拦住他:“阿灼,你冷静一点,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要去哪?”   “不对,她来了,她现在就在酒店里。”谢灼推开卓一为的手,“让开!我要去找她!”   -   柳淼淼是被房间里的浓烟呛醒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身上没有力气,半跪在床边,扶着床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硬生生把自己撑起来。   浓烟刺鼻,火光已经从洗手间蔓延到了卧室,屋内木质橱柜和白绒地毯又都是易燃的材质,浓烟和高温呛得人喘不过气。   头顶天花上的水晶灯被烧得断开坠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前。   她捂着口鼻剧烈咳嗽,手边不小心打翻了酒店工作人员送来的那盒巧克力。   是这盒巧克力。   她签收后只拆开吃了一颗,随后便不省人事。   这盒巧克力有问题!   柳淼淼顾不上更多,她剧烈咳着,拖着虚软的身体跑向门口,大火已经将木门烧得扭曲变形,手柄滚烫如红铁,根本没办法触碰。   她想找自己的手机,可手机放在床上,火舌席卷着床垫棉被将手机吞噬,金属外壳过热猛地爆裂开。   柳淼淼隐约听见酒店外围有警笛和消防车的声音,可这边火势太大,等到救援上来,她很可能已经被活活烧死。   她被大火逼得步步后退,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木质衣柜的门板被烧到断裂,夹着火光猝不及防地砸上她后背。   薄薄的衣裙料子被烧出一个大洞,柳淼淼一声痛哼,后背皮肤蔓延开灼烧的刺痛,感觉有火舌在她身上舔舐。   她有几秒倒在地上眼前发黑,脑海里闪过少年的模样。她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眼睛,可四周除了火光不断爆裂燃烧的声音,根本什么都没有。   几乎要丧失意识之前,她看见了房间角落已经被席卷成一片火幕的窗帘。   柳淼淼猛地记起什么,努力撑起身体,在屋内左右看了一圈,视线落在那张还未完全烧毁的木质梳妆凳上。   她顾不上凳子被烧得滚烫,用尽全力举起,往窗台狠狠一砸——   玻璃碎裂。   女孩子身影一闪而过,从窗户跃了出去。   -   谢灼比消防更快一步赶到现场。   酒店五层已是浓烟滚滚,巨大火光不断从上层破碎的玻璃窗窜出,爆鸣和尖叫声不绝于耳。工作人员和住客惊慌四窜,每一个跑下酒店大堂的人他都没有放过,可里面没有女孩子的身影。   电梯已经暂停使用了,谢灼推开安全楼梯的门往上跑,被卓一为着急拦住:“你疯了!你没看见上面火势有多大,你上去是送死!”   谢灼红着眼睛道:“她在上面,我必须要上去。”   卓一为更急:“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在上面,世界上姓柳的那么多,柳妹子说不定根本就没来,你先冷静一点,等消防——靠!”   卓一为话还没劝完,谢灼推开他往上跑。   越到上层,浓烟越重。刺眼火光从楼道隐隐渗入,温度高得几乎要把人融化。   谢灼跑到四层的时候,与一个戴口罩穿着酒店工作制服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手里拿着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转告对方,她要我办的事已经完成,那个女生在里面,逃不掉的。”   只是一瞬间,男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整个五层已经空了,火势很凶,浓烟呛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大火逐层蔓延过来,505房间内不断有火光从被烧得通红的木门底下窜出,谢灼用手捂着口鼻,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淼淼!”   没有人回应。   谢灼想拉开门把进去,滚烫的钢铁烧得他手心一痛,他咬牙,用力踹在门上。可这家酒店安保系统结实,门又哪里是能被轻易踹开的。   “阿灼!你跟我回去!”卓一为被浓烟呛得猛咳,拽着他衣服阻拦道,“你别去!你看看这里都被烧成什么样了!”   “你先走,我一定要找到她!”谢灼推开卓一为,一脚又一脚,大力踹在门板上。   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最后男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去用肩膀猛地一撞,大门轰然倒下。   火舌从内部猛地窜出,连带着上方熊熊燃烧的门框坠落,狠狠砸在他手上。   手背上的皮肤顿时被灼烧,皮肉绽开来,鼻腔中满是烧焦刺鼻的味道。   “淼淼!”   他顾不上手上伤口,冲了进去,房间内浓烟滚滚,家具陈设几乎全被大火吞噬,除了火光和黑烟,屋内空无一人。   他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眼睛通红地喊她的名字。   她不在。   卓一为在大火将人吞噬之前,硬生生将谢灼拽了出来。少年几乎失去意识地摔坐在地上,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小臂的伤口皮肉外翻,血肉黏连的鲜红。消防赶过来,给他戴上了氧气面罩。   他被医务人员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卓一为听见他声音嘶哑悲伤地说:   “我希望她来……但是今晚,我突然,很庆幸她没有来……”   -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   咚!   紧接着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车前窗的玻璃溅上一片血迹,扭曲的人影掉落,车头被砸得变形。   陆沉猛地踩了刹车,后座的男人淡淡皱了眉。   “怎么回事?”封彦问。   这边是酒店后区的街道,他们刚回国,本就不想在媒体前引起太大骚动,特地绕了偏路,却不想遇上突发情况。   街道灯光昏暗,陆沉开了照明,看不太清情况,只感觉车头那儿砸了个人。   男人夜里的眼睛漆黑凉淡如水,轻描淡写地滑过车头那边,不带情绪地问:“是撞到人了?”   陆沉说:“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死了?”   “我去确认。”   陆沉下了车,去前头查看了一下情况,回来应道:“还有气,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他迟疑问,“封先生,要怎么处理?”   封彦看了眼一街之隔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要是报了警,他低调回国的事不可能掩住,媒体必然会抓住大做文章。   “人带走,找人联系她家人。媒体那边封锁消息。”他说。   陆沉道:“是。”   -   谢灼在火场内吸入了过量浓烟,送到医院后紧急抢救了一晚上才渐渐转醒。   醒来时右手从手背到小臂裹满纱布,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他想说话,喉咙却干燥刺痛,发出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张口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卓一为见他醒来,匆忙去喊医生,“他醒了!医生!他醒了!”   卓一为给他倒了杯水,谢灼想伸手去握,但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水杯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他的手是抖的。   医生进来给他简单做了检查,烧伤最严重的是右手手背到小臂。医生知道谢灼身份,提醒他后期对疤痕增生处理要非常小心,而且要坚持康复锻炼,否则他的手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弹琴。   医生叮嘱完注意事项便离开。谢灼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沙哑问:“我的手机呢?”   卓一为叹气:“我帮你给柳妹子打过电话了,没人接,以柳妹子的性格,这会儿说不定在家睡大觉,你别瞎操心了。”   谢灼躺在病床上,一时没说话,手背下的眼睛很酸胀。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应道:“嗯。”   酒店失火的事警方很快便介入调查,但那天酒店监控录像很不凑巧地坏了,所有时间段的监控视频均显示空白。   火势太大,火场内的物品几乎全被烧成灰烬,现场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时,酒店一位工作人员向警方承认,说是他那日帮客人收拾房间的时候躲在洗手间抽烟,烟头掉在地毯上才引发了这次火灾。   而那天碰巧酒店外面的主干道发生了连环车祸,造成道路交通堵塞,导致消防车一直无法进来。   在这个每天信息量爆炸的时代,一场微不足道的酒店意外失火事件,很快便悄然无息地被大众遗忘。   -   谢灼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出院,他给柳淼淼打电话,发现号码停机了。   他去了柳淼淼住的地方,没等他摁开密码锁,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是这边的房产中介,后面还跟着几个来看房子的客人。   “你是?”中介奇怪地看着他。   谢灼没有回应,兀自走进屋内。屋子早就在不知道的时候被收拾得一空,客厅,卧室,床头,衣柜,任何有关于女孩子的东西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唯独他拉开柜子最底下那层时,看到了一盒忘了被带走的巧克力。   谢灼心头忽地一痛。   “原本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孩子呢?”他问。   “我不太清楚。屋主是一位姓柳的先生,前天他的助理找到我们,托我们把房子转卖出去。”中介说。   于是谢灼去找了柳景诚。   这里还和上次印象一样,高大恢弘的CBD耸入云天,一整层宽阔敞亮的办公室,精致的白壁浮雕和名师挂画,空气中飘着男性高级的古龙水味。   秘书小姐漂亮亲和,让他在会议室稍等片刻,随后便带他去了办公室。   “柳总,人到了。”秘书小姐说。   “请他进来。”   谢灼在男人面前坐下,他刚出院便马不停蹄地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回来,一路奔波劳碌,此刻看起来很疲倦,但脊背依然倔强地坐得很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柳景诚淡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把你心爱的姑娘吃了似的。”   “她在哪里?”谢灼开门见山地问,“你让人把房子卖了,淼淼的号码也停机了,她在哪里?”   空气有几秒缄默,耳边只有清淡茶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柳景诚将谢灼面前的紫砂茶杯倒满,开口道:“她出国了。”   “出国?”   “欧洲那边有马术比赛邀请她去,所以她出国了。”   “她没跟我提过这件事。”谢灼问,“她要去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谁知道呢。”   “你在骗我。她到底在哪?”   柳景诚说:“年轻人,有些话我想不必我说得太清楚。”   谢灼直直地看着他,落在膝头的双手微微收紧,右手还未完全康复,他连握拳动作都做得异常吃力。   为了遮掩手上的疤痕,他特地穿了长袖,但柳景诚还是注意到了。   柳景诚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他说:“我这个女儿,从小到大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她总是跟我说,阿爸,那个娃娃很可爱,很想要。我给她买回来了,可她玩不了几天便会失去兴趣,然后丢弃在储物间里。”   “长大以后吧,她也喜欢漂亮的男孩子,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漂亮的男孩子对她来说就像是小时候的娃娃,喜欢的时候抱在怀里,不喜欢了就随手扔掉。当然,也有例外的,但也只不过是保质期稍微长一点的玩具罢了。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阳光从全景落地窗外照进来,刺得人眼前晕眩。   少年抿了抿苍白的唇,闭上眼睛说:“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   柳景诚有短暂的沉默,而后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沿着桌面推到谢灼面前:“你们签过一份协议,对吧。”   谢灼心底一颤。   他翻开那份文件夹,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是他亲手写的卖身契。   协议的右下方,张牙舞爪地签着女孩子的名字:   柳淼淼。   女孩子的字迹像狠狠地刮在了他心里,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哑声道:“她连协议的事也告诉你了?”   柳景诚看着少年紧握微颤的双拳,安静地说:“她走之前让我转告你,协议解除了。”   “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我女儿的照顾,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可以尽管向我提出。”   “呵,补偿。”谢灼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般,轻不可觉地扯了扯唇角,弧度讽刺又自嘲。   他撑着晕眩得几乎无法视物的身体起身,颤抖的手握上办公室的冰凉门把,沙哑地说:“我会遵守协议条款,从此不再纠缠她。”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柳景诚坐在沙发里,摘下脸上的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   桌上手机震动。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听对方说了几句,便道:“我现在过去。”   -   私人病房外站着三人,李宗明住得近,要比柳景诚先一步赶到,另外的,是那天晚上将柳淼淼送到医院的两位。   柳景诚也是第一次和对方见面,对方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二十六七的样子,看着面熟,似乎在哪家杂志媒体上见过。但柳景诚此刻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事,便道:“很感谢你及时将我女儿送到医院并且通知我们。”   “举手之劳罢了。”封彦说。   “因为这件事关系复杂,还希望封先生对外保密。”   封彦耸了耸肩。   他本身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病房内的女孩子浑身插满了管子,裹得像一只活生生的木乃伊。她身上骨头断了四根,后背烧伤,脑震荡,肺部挫伤,动一下也要异常小心,咳出来的几乎都是血。   尽管如此,她从五楼坠下,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至于落成残疾,已经实属奇迹。   她醒来不久,意识还很混沌,眼瞳涣散,干燥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嘶哑地低喃:“疼……”   柳景诚心疼地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轻声问:“哪里疼?跟阿爸说,啊。”   李宗明也坐在床边安抚道:“囡囡,没事了,别害怕。”   女孩子异常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缓慢地扭头看床边的人,艰涩虚弱地开口:“……阿爸?”   检查报告出来,柳景诚坐在诊室里,看起来有点疲惫苍老,问:“我女儿已经醒来两天了,为什么她连我们是谁都认不出来?”   医生将柳淼淼的脑内CT影像放在透光板上,指着其中出血部位说:“她坠楼的时候脑部受到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迫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她出现了记忆丧失的症状。”   柳景诚问:“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医生说:“一般有两种方案。一种是采用手术放出积血,另一种是等待人体自然吸收。但现在病人身体情况非常虚弱,恐怕承受不了开颅手术。”   柳景诚不说话了。李宗明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小时候的事一直以来是囡囡的阴影,现在她全都忘记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淼淼出事那天,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她提到了王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次的事情不可能是意外。”柳景诚说。   柳景诚走到病房外,透过门口小窗子往里望。   女孩子身体连接着各种仪器,虚弱得连呼吸都要依靠呼吸机来维持,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茫然又无助,醒来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疼。   是啊,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怎么会不疼,他作为父亲,也不会比她更少痛一分。   “有时候我情愿,她再也不想起有关她过往的任何事。”柳景诚说。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章   【五年后】   上行至25层。   “叮——”   电梯门打开。   系带高跟踏出赭色大理石地面, 漂亮女人一袭黑色开叉长裙,走路带风,藕带般纤白的腿藏在雪纺裙料之间若隐若现。   腰肢细如杨柳, 颈脖修长,宛如翩翩欲飞的高贵天鹅。   唐玥将怀里文件夹递过去:“柳总, 这是设计部新交上来的设计图。”   “嗯。”漂亮女人接过,淡淡地应着。   她进办公室坐下, 随手翻开新季的珠宝设计图纸, 女人肤白唇红, 明眸大眼, 上挑的眼尾处缀着一滴浅色泪痣,仅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便给人无限遐想的风情。   她生得太过漂亮,不, 漂亮二字似乎已经不足以形容, 她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美得连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忍不住会心动。   只可惜这位总身居高位, 性格冷淡,对趋之若鹜的追求者一概视若无睹,高傲得就像一捧清水洗过的白莲。   唐玥今年刚大学毕业,才成为总经理助理一周, 此刻正抱在文件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女人发话, 顺带在心里暗戳戳地想着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起这样的女人。   柳淼淼感觉到小助理的目光,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发呆, 问:“还有事?”   唐玥一怔,马上脸红道:“噢!有的有的,我来给您汇报这周的工作安排。”   “今天下午四点要和封先生一起前往冬季珠宝发布会,明天您需要去花城和夏华签订增资案的合约,周末晚上八点参加《风向》举办的鸡尾酒宴……”   “嗯。”   柳淼淼淡淡应着,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不过刚回国接手公司事务不久,工作强度突增,难免有些吃不消。   唐玥主动问:“需要给您拿头痛药吗?现在时间还早,您可以休息一会儿。”   唐玥上任不久,对这位总的背景稍微做过一些功课。听说她五年前出过一场很严重的意外,一直在国外养病,后来虽是治好了,但落下了后遗症,现在时不时就会头疼。   “不用了,等下还有视频会议。”柳淼淼合上文件递过去,“图纸我看了。可以,让设计部定稿吧。”   “是。”唐玥翻开手里的备忘本,想起什么,道,“对了,昨天我帮您查邮件的时候收到您高中同学的群发消息,说是明晚在花城那边举办同学聚会,您要参加吗?”   “高中同学?”柳淼淼茫然地抬眸。   唐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她进公司前董事长就曾让人叮嘱过,说五年前这位总在意外中脑子受了伤,似乎是得了失忆症,把过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而董事长并不想让自己女儿记起当年的事,所以吩咐她日常要格外注意,避免谈及她的过往。   唐玥心怦怦直跳,唯恐说错话丢了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害怕地低下头,不时小心翼翼地打探自己老板的神情变化。   女人纤细的手落在办公桌面上,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但脑海里有关的记忆一片空白,她十八岁以前的事,成了她生命中一个未知的断层。   柳淼淼指尖随意轻点了两下,若有所思地道:“高中聚会啊……”   办公室门被推开,柳景诚笑着进来:“怎么样,还没忙完?不要太辛苦,要劳逸结合才是。”   唐玥恭敬道:“董事长。”   柳淼淼下巴抬了抬,说:“你先出去吧。”   唐玥:“是。”   柳景诚在她面前坐下,问:“刚回来习不习惯?”   柳淼淼翻着手里新一季的珠宝样品图册,耸耸肩说:“还好吧,在国外发了五年的霉,总算在患上老人痴呆前找到点事做了。”   “阿爸这是关心你,怕你身体吃不消。”   “能有什么事嘛。”   柳景诚抽掉她手里的文件,故作严肃道:“和阿爸说话的时候就不要顾着工作了,阿爸年纪大了,需要多一点你的关爱。”   柳淼淼:“……”   柳淼淼心说您还年纪大了呢,心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浪的多了,女伴换得比衣服还勤,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一夜七次郎都不带折腰的。   柳淼淼换了话题道:“我听说您最近在竞投C市海湾沿岸土地开发和使用权,外面炒得很凶,房地产这块儿我们没接触过,会不会——”   她话没说完。   柳景诚笑着打断道:“小丫头长大了,还操心你阿爸的事,阿爸能从一个种番薯的把你这个小麻烦精养那么大,阿爸肯定不是普通人了。”   柳淼淼也就随口一提,耸耸肩道:“好吧,当我没说。”   柳景诚道:“不谈公事了。你老这么憋在公司里不行,应该出去多走走,谈谈朋友——对了,你觉得封家那个小儿子怎么样?你不是和他走得近?”   “封彦?”   “阿爸看他长得还行,这几年两家商业合作也多,要是合适先谈着也无妨。”   “您是不是最近听了媒体什么风言风语,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柳淼淼道,“当初还不是你说他从路边把我捡回来的,我感激涕零,就认他做干哥哥了。”   柳景诚说:“那我让你那些叔叔们给你介绍其他男孩儿?”   “不要,不感兴趣。”柳淼淼想也不想地拒绝。   柳景诚说:“你以前小的时候换男朋友的速度还挺勤快,怎么长大了就对男人没兴趣了?”阿 甘   柳淼淼顿了顿,忽然问:“我以前……很喜欢换男朋友吗?”她觉得有点不可置信,“您别污蔑我。”   柳景诚说:“还行。比阿爸换女朋友的速度稍微差了一丁点儿。”   柳淼淼还在出神思索,柳景诚道:“好了,阿爸早就跟你说过,过去的事不重要,别多想。”   秘书过来提醒柳景诚晚上饭局,柳景诚起身道:“注意休息,别太累。”   柳淼淼点了下头。   -   下午封彦来接她去King的冬季珠宝发布会现场。陆沉帮她拉开车门,柳淼淼出来的时候感觉眼前被闪光灯晃了一下,几家媒体早就匍匐在公司门口,拿着长.枪短炮对着她。   柳淼淼坐进车内,不耐烦地拧眉:“现在的媒体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一点点小事就捕风捉影,我昨天看到个报导,我不过就是被风吹鼓了裙子,媒体就写我怀孕三个月了。”顿了顿,柳淼淼又补道,“还说我怀的是双胞胎。”   前面开车的陆沉极力忍笑。   “待会发布会顺带澄清。”封彦说。   “我觉得很有必要。”柳淼淼说,“连我爸都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了。”   “叔叔也是关心你。”封彦在看《风向》二月号的样本,随手翻了一页,懒懒地道,“前几天他私底下托我给你物色合适对象。他说你五年没谈恋爱了,连在国外养只狗都是挑母的养,这不正常。”   柳淼淼:“……”   柳淼淼简直能想象到柳景诚到处跟别人卖力推销自己的样子,哭唧唧地说他有个对男人没有兴趣也根本不想谈恋爱的女儿,谁家汉子大发慈悲做做好心来领她回家吧。   神情悲怆,态度恳切,就跟街边叫卖十块钱一堆买一送一的过期苹果似的,唯恐她嫁不出去。   柳淼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那也不合适吧,再说你身边也不缺女人,我爸想象力近年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封彦耸了耸肩,不可置否。   前面大概出了交通事故,路况很糟,他们的车子被卡在了正对广场的十字路口。   柳淼淼觉得车里有点闷,便降下车窗透透风。   商业广场上的大屏幕正播着某明星出道五周年的特别专访。   美女主持人一袭纯白长裙,笑容淡雅:“今天距离你发布第一张专辑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有什么特别的话想对粉丝们说吗?”   画面中的男人安静坐在沙发中,身姿挺拔修长,藏青色的礼服勾出他长得逆天的腿,眼眉漆黑清隽,宛如一幅会流动的山水画。   落在交叠膝头的指尖微不可觉地轻点着,仿佛在思索,气质远淡又疏离。   镜头扫过观众席的粉丝,一个个都双手托脸爱心眼,身体呈罗曼蒂克式扭动,疯狂喊着好帅好帅,谢男神就连沉思的样子都帅得让人昏厥,他一定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反馈粉丝的表白。   只有柳淼淼觉得他其实是在发呆。   这人居然在专访直播的时候发呆。   时间大概就这么安静如鸡地过去了整整一分钟,尴尬的气氛在主持人头顶无声盘旋,主持人脸上的笑容逐渐从婉约变成僵硬,疯狂抽搐的唇角抖出了MMP的弧度。   主持人心想这他妈可是现场直播啊,又不能直接喊CUT。   美女主持轻咳了下,低声提醒道:“阿灼,阿灼?”   男人这才慢悠悠地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收回,浅淡抬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嗯?”   美女主持:“……”   主持人决定直接把这个问题跳过去,改口问:“记得你第一张专辑的发布时间是在五年前的1月1号,而今年出道五周年的特辑也是选在这个时间。这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   前面十字路口出了连环车祸。三辆车追尾相撞,宝马车头被撞得变形,保时捷车主被一前一后卡成了夹心饼,奔驰车主屁股尾巴被撞凹,三位车主势力不分伯仲,对谁是罪魁祸首这件事争得面红耳赤,报了警,一时还没拿出合适的处理方案。   于是马路后面被堵了一大排长龙。   暴躁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柳淼淼单手托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里的专访。   那个男人听完主持人的问题之后似乎又开始发呆了。   就在柳淼淼下意识地低头瞄了眼手机时间,准备数秒计时一下这男人短短十五分钟专访到底能发多少次呆的时候,她听见男人声音很淡地开口道:   “不能。”   主持人:“……”   主持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这他妈跟台本上说好的不一样啊,谁跟她说谢男神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好相处的,今天开场就一个劲地走神,还一问三不答,不能不想不知道,这不是存心要害她这个小新人丢饭碗吗。   美女主持都快哭了,那个莹莹泪花溢于言表的,挂在眼眶里直打转。   柳淼淼不由在内心深刻地同情起这位主持人。   美女主持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哭腔哀求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最后的环节,男神今天是准备给我们带来新歌演唱吗?”   这回男人没拒绝。   柳淼淼看见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地方,镜头一带而过,似乎有枚银色的,小小的东西套在上面。   不知道为什么,柳淼淼和这个男人动作同步地,也摸了摸自己锁骨的位置。   圆润微凉的,被一根银链子串着,坠在她心口处。   她在那次意外事故中醒来后便一直戴着,戴了足足五年,她不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也没人愿意告诉她。   她在出神,听见画面中的男人很安静地说:“今天是1月1号,那就唱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伴奏流出,男人的歌声异常动听,深情的,带着一点沙哑。   柳淼淼心底某处莫名一颤。   前面路口的连环撞车事故终于得到解决,排长龙的车队开始慢吞吞地朝前使动,封彦想起什么,从后座提给她一个礼品袋。   “生日快乐。”   柳淼淼这才回神,接过低声道:“谢谢。”   封彦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方向看了眼,问:“怎么了,认识?”   “不认识。不过歌唱的不错。”柳淼淼说。   封彦说:“近几年窜起的新秀,影视歌都拿了几个大奖,周末风向晚宴也给他递了邀请函,你要感兴趣,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没兴趣。”柳淼淼这么说,却不由自主地回头朝广场方向望去。   刚才专访画面被中途切断,换成了一个不相干的饮料广告。   柳淼淼低头在包里翻找烟盒,敲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狭长地汲了一口。   又长长地将烟雾吁出。   她忽然扭头问他:“哥,你当初是在哪捡到我的?为什么我会……我会伤得那么重?”   封彦说:“你爸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出了车祸,司机跑路了,被丢在路边没人管。”   “那就听你爸的。”封彦说得云淡风轻。   柳淼淼盯着他看了半会儿,这男人天生冷淡,厌恶麻烦更不爱管闲事,做事滴水不漏又让人察觉不出端倪。   她越看越觉得他是跟自己老爹一个鼻孔通气的。   估计是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话了。柳淼淼没意思地往椅背一靠,拧眉道:“我总觉得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车停在发布会现场的红毯前,封彦下了车,绕到她的方向拉开车门,绅士地扶她出来,问她:“听过《命运之门》里面说过的一句话没?”   柳淼淼把手递过去,看见外面铺天盖地的闪光灯迎面而来。   她被强光刺得眯起了眼,“什么话?”   “好奇心害死猫。”封彦说。   -   谢灼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   他的嗓子出了问题。   直播被强行终止,一大群人围上去斟茶递水,卓一为在善后,吩咐现场工作人员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对外泄露。   上了保姆车,谢灼开始抽烟。   卓一为把烟抢过来,摁进烟灰缸里。   “再抽你嗓子就真废了。”他警告道。   谢灼没说话,兀自摘了手套扔到一旁。那次火场意外后,右手能力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手背到小臂的皮肤被烧伤,难免留下了很难看的疤痕。   他也从此不再弹钢琴了。   曾经那个干净清秀的少年,仿佛就死在了五年前火场的那一天。   他对卓一为和助理的劝阻充耳不闻,唇间咬着另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靠在椅背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   卓一为无声叹了口气。   陈凡把卓一为拉到旁边,小小声问:“灼哥这是什么情况?”   “你新来的,你不懂。”卓一为满面忧愁道,“他这是为情所伤。”   “我靠,我们灼哥那么帅,还能被人甩啊?”陈凡也是个反射弧超长的,“不对啊,入行五年,我从来没见过灼哥和哪个女明星传过绯闻,清心寡欲得跟个神仙似的,就因为这样,媒体每隔一阵都要造谣他性取向的问题。”   陈凡抄出手机滑到昨天的娱乐版头条:“你看看这个女明星X某,就是因为上次拍电影灼哥拒绝和她拍吻戏,硬生生让编剧改成了清水剧,结果这女的追求不成恼羞成怒,找媒体爆料污蔑我们灼哥不举!”   卓一为:“……”   谢灼:“……”   卓一为拍掉陈凡手机,坐到谢灼旁边说:“阿灼,五年了,她要是惦记着你,她早回来了。”   谢灼抽着烟,明亮烟头在他指间闪动。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在他眼底流水般划过。   他不带情绪地说:“她回来了。”   “是啊她回来了。”卓一为重重揉了把脸,扔了份杂志到他腿上,绝望地说,“她不仅回来了,她身边还有别的男人了。你看看这份报导,都说她怀孕了,怀的还是双胞胎。”   谢灼只看了一眼,封面女人穿着黑色长裙,她还像当初那样好看,只是更加成熟妩媚了,精致的妆容将她包裹得更加冷淡高傲,美则美矣,却显得凉薄而无情。长发披散腰际,风拂过,裙摆像花瓣一样飘了起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应该是两人在某次公开场合无意被拍下的照片。   报导标题鲜明刺眼,一个是风向时尚集团总裁兼主编,一个是背景雄厚的珠宝巨子的女儿,男的英俊,女的貌美,简直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业内足以被奉为传奇的佳话。   媒体一顿瞎几把乱吹乱传之后,事情最近还演变成了他们即将奉子成婚。   谢灼面无表情地将那本杂志撕成两半,说:“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好吧,你不信。”卓一为用手心撑着额头绝望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去找她?把她从别的男人手里抢回来?”   谢灼没说话。   他神情默然平静,像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他很深地汲了一口烟,烟雾弥漫在他疲倦的面容上。   烟卷燃成灰烬,一小段坠落在车内的黑绒地毯上。   卓一为知道他不会去。   自己用尽全力爱过的人一声不响地消失了五年,他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他可以为了爱情无所保留的付出,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卑微地去乞求对方的施舍怜悯。   谢灼沉默地抽完手里的烟,将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两侧,沙哑地问:“接下来有什么行程安排?”   卓一为看谢灼哪里是能正常工作的样子,其实这几年他都是在死撑罢了,为了不让自己疯狂地寻找思念一个人,所以把自己的工作排得密不透风,人又不是钢铁之躯,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废。   何况嗓子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卓一为叹了口气,道:“除了几个去年就谈好的商业活动外,工作先放一放吧。”他说,“最近有时间就出去散散心。”   谢灼这次没反驳,也许是太累了,他很淡地应了声:“嗯。”   卓一为说:“对了,上周我收到了高中聚会的邀请函,时间就在明天,你要去么?波波他们都在。”   “去吧。”谢灼望着窗外,没什么情绪地说。   -   媒体发布会结束,司机将柳淼淼送回了公司。   刚回国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柳淼淼这一周几乎都是睡在公司里的。   她进了办公室,在壁上某处开关摸了一下,内里打开一扇门。是她平常在公司临时休息的地方,大床,浴室,衣帽间,里面挂着几大排用于出席各种场合的礼服,各种款式各种季节的高跟鞋和配饰。   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揉了揉久站酸疼的小腿,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检查邮件。   电脑屏幕反射的白光落在女人的乌黑的眼瞳里,泛着一点微微的亮泽,平淡无波的,像是一枚精致的琥珀。   鼠标滚轴向上滑动,停在早前唐玥跟她汇报的,那封高中群发的邮件消息上。   “花城附中,高三一班……”柳淼淼点开邮件,低声喃着正文里的内容。   邮件内容套路普通,估计就是宣传委员和语文课代的联合之笔,前半段煽情肉麻地阐述了多年未见的同窗之情,邀请你我共同相约,后半段附上了聚会时间和地点。   柳淼淼飞快将内容浏览了一遍,准备关掉邮件时,留意到邮件末端最不起眼处,随着邀请函一齐发来的附件照片。   是高三一班的毕业大合照。   校园背景郁郁葱葱,头顶上是蓝天白云,五十多个青涩稚嫩的大孩子身上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冲镜头龇牙咧嘴地一笑。   看口型,估计喊的是茄子。   柳淼淼在照片中找到了自己。   她微微一怔。   女孩子穿着白衬衫和百褶裙,梳着长马尾,几绺发丝调皮稍卷地垂在脸侧,唇边笑意很淡,眼尾眉梢有着少女时期独有的青涩,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眼里还泛着点困倦的泪光。   她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印象。   在她生命空白断层的那段时间,好像有什么,被她从记忆里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想不起来。   柳淼淼眯起眼仔细打量那张合照,试图通过这张照片在脑海里搜索回忆出一些与过去有关的信息。   她眸光一转,落在隔壁与自己并肩而站的男生身上。   男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被老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标准好学生长相,明眸皓齿,笑起来如沐春风,漂亮的丹凤眼狭长而微微上扬,隐隐约约勾出一点长大后斯文败类的潜质。   最重要是这人的手。   居然悄咪咪地勾在她的手上!   干什么呢,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懵懵懂懂的十七八岁少男少女的青春情怀时期,他居然趁着拍大合照的时候偷偷牵她的手!   还他妈笑,外表斯斯文文的一个男生,内里竟然如此的浑浊不堪!   柳淼淼顿时明了当时自己眼里的泪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绝壁就是因为这个小兔崽子大庭广众之下偷偷牵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良家少女的手,仗着自己是三好学生的头衔便耀武扬威,欺压弱势女同学。   她就说她当时怎么两眼泛着泪光,现在越看越觉得那泪花里头盈满了自己当初饱受恶势力压迫的屈辱和反抗!   她从小到大这么个清白干净的小姑娘,从来不谈男朋友以至于老爹一天到晚地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居然就在高三毕业的时候被这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小兔崽子玷污了她的手!   柳淼淼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唐玥在门口敲了敲门:“柳总,您的咖啡。”   柳淼淼目光死死黏在电脑屏幕上,头也不抬地道:“嗯,放在那吧。”   唐玥见自己老板脸色铁青,目露凶光,愤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登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事了,忙问:“柳、柳总,怎么了?”   柳淼淼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屏幕对着唐玥那边,指尖绕到合照某处点了点,问她:“你认识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子么?”   唐玥忐忑不安地把脑袋凑过去一看,微微惊讶道:“柳总,这是您高中时候的照片?”   柳淼淼眉心深拧:“没错。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很奇怪对吧。”   唐玥:“……”   唐玥突然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悄然无声地把这封邮件毁尸灭迹的,不然她怎么对得起进公司前董事长对她的千叮万嘱。   她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柳淼淼思忖片刻,道:“你去查一下我高中时候的资料。”顿了顿,她说,“这件事要瞒着我爸,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不会同意。”   果然。   唐玥绝望地闭上眼:“可、可是柳总,董事长吩咐了,不让您去查以前的事情……要是他知道我帮你,他一定会炒我鱿鱼的。”   柳淼淼道:“如果你不帮我,我现在就炒你鱿鱼。”   唐玥:“……”   唐玥一秒反叛,站直身体道:“是的柳总,我马上去办。”   唐玥转身往外走,柳淼淼喊住她:“等一下。”   柳淼淼指尖往屏幕旁侧移动,指着照片中那个悄咪咪地牵自己手的男生说:   “顺便,也把这个吃我豆腐的小兔崽子也给我找出来。”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一章   唐玥查到, 原来在柳淼淼在失忆以前,曾经患过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柳淼淼坐在车里,看着那份心理检查报告的副本眉心深拧。   医生诊断最右下的那一栏, 写着Bipolar Disorder,双相情感障碍症。   还是最严重的II型, 重度抑郁和躁狂,在早年的病例里, 记录了她曾经不止一次出现攻击性行为和自杀倾向。   可问题是, 她现在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   除了因为老毛病头疼失眠, 偶尔需要服用头痛药和安眠药之外, 她根本没有任何疾病。   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 家境强大, 每天早上坚持早起跑步游泳, 周末偶尔还陪老爹去打打高尔夫, 除了会抽烟以外没有不良嗜好,从不和富二代的公子哥们儿姐们儿出去厮玩鬼混,是个从头发到脚趾都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媒体眼里就是传说中的玛丽苏之光, 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就连柳景诚那只老狐狸也偶尔会对着天空感叹, 她现在的样子可真是比以前可爱柔软多了。   所以她以前是得多有病?   柳淼淼陷入了迷茫。   她啪地合上那份文件,扭头问唐玥:“只有这些资料吗?还有没有别的?”   唐玥说:“柳总, 时间紧迫,暂时只找到这些。”   柳淼淼点了下头,靠进椅背里,若有所思。   和夏华的增资案合约是早就定好的,今天来花城只不过是走个正式签约的过场,前后不过半小时便结束。   汽车驶上海印桥,彼时暮色初临,火烧云将傍晚的天空燃成一片瑰丽的红色,巨大的咸蛋黄沉沦在江岸与天色的交接之处,红光倒映江面,像是燃烧的火海。   遥遥望去,小蛮腰很细一条地夹在林立高楼之间,肩宽腰细臀饱满,如同少女窈窕的身段。   柳淼淼觉得这座城市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看得出神,唐玥轻咳了一声,好意提醒道:“柳总,当初您的高中就是在这边读的。”   柳淼淼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六点半。   “七点,是高中同学聚会是吗?”她问。   “是。”唐玥应道。   “距离这边远吗?”   “不远,大概半小时路程就到。”   柳淼淼再次神游在外地点了点头,说:“那顺道去看看吧。”   -   五年一度的高中同学聚会定在了白云区某家高档酒店的宴会厅。   宣传委员挺会玩的,声势浩大地策划了一场假面舞会,邀请函做得气派十足,要求每个人必须身着奇装异服出场,不得在舞会过程中将假面摘下,参与派对的人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否则将会收到发起人的神秘“惩罚”。   虽然会场里全是相识多年的老同学,但大家都藏在伪装面具之后,会场黑暗又灯光迷离,谁也认不出对方是谁,平添了几分陌生的刺激感。   卓一为和邓波是最先相认的。   高中毕业后,邓波便被家里人送去了国外,五年没见,当初憨厚圆润的大小子现在变得更加的憨厚圆润,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肉肉一堆,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线。   卓一为和邓波在那头聊得火热,谢灼和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吧台,向服务员点了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入。   意兴阑珊。   其实“猜人”游戏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他的听觉天生过于敏锐,只要听过一遍的声音便能牢牢记住,更何况现场每个都是高中朝夕相处了两三年的同学,即使戴着伪装十足的面具,只要一开口,他便能通过声音判断对方是谁。   卓一为走过来说:“阿灼,难得出来聚一聚别喝酒了,大家都那么多年没见了。”   邓波也道:“是啊,你看看我们班那些女同学,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初高中的时候一个个穿着校服剪蘑菇头,现在打扮一下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   邓波想起什么,顺口问:“对了,阿灼你找新女朋友没有?”   谢灼没说话,只是兀自又喝了一口酒。   感情的事是他最大的禁忌。   卓一为见邓波口无遮拦,赶紧使眼色让他噤声。   当初他们那对在高中太过出名,在一起的时候全年级几乎无人不知,不过后来的事,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大多人只知道他现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模样,却不知道当初学校里那个阳光干净的男生,近几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沉迷烟酒,自暴自弃。   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卓一为又是一声长叹。   舞池里摇滚电音像震荡的鼓锤,一下一下锤得人心肝发颤,穿着奇装异服男男女女在里面群魔乱舞,尽情狂欢。   一曲结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起来的,让班长上去弹琴。   卓一为在心里暗道不妙。   自从五年前的事故后,谢灼就不再弹琴了。   与右手恢复能力与否无关,卓一为单纯觉得,他是在逃避过去。   他手上的伤,会让他想起弃他而去的那个女孩子。   包括任何媒体采访,谢灼都拒绝谈起有关他过往的事。   卓一为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处理这个场面,换了是工作场合,他还能以经纪人的身份提前和合作方谈好合作要求,但今晚这可是高中聚会,他总不能也拿出大明星经纪人的架子,去压自己的老同学们吧?   他还在想,坐在高脚椅处的男人便已静静起身,将手边第三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冰凉酒精滑入喉咙,像烈火撕扯着冰川在胃里灼烧。   谢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恋上酒精的,他只是觉得,这样的自我折磨会让他有一种诡异的放松和愉快感。   他没办法忘记痛苦的根源,他只能寻找极端的方式麻痹自己。   鼎沸人声安静下来,藏在各色假面之后的人们看着那个矜贵优雅的男人静静走到三角钢琴前,打开琴盖,然后坐下。   他的左手白净而颀长,指骨流畅分明,那是仿佛是一双天生就该为音乐而生的手,却极少人知道,另一边的黑色手套之下,有怎样难看丑陋的疤。   只是因为一个人。   她离开了,所以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   -   柳淼淼来到会场的时候,恰好听见男人指尖抚落在黑白琴键上的第一声清响。   男人是经典吸血鬼伯爵的装扮,内里的马甲勒出窄腰,双肩处扣着繁复古典的及地的披风,肤色冷白,鼻梁高挺,清俊的下颌线条像刀一样冷锐的弧度。   他戴着黑色的假面眼罩,脊背笔挺如松,眸光寂静地半垂,清澈的琴声便从他灵活的指尖跃出。   他安静坐在那里,明明四周全是聆听的观众,却依然显得他冰冷孤寂。   这让柳淼淼想起自己在欧洲留学时看见的,那些装裱于浮雕墙面之上,矜贵又高雅的宫廷油画。   男人仿佛留意到宴会厅这边的动静,稍稍抬眸朝她这边望来,两人视线在半空有几秒平淡的交接。   柳淼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也许只是无意的一瞥,他便淡淡地转了回去。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即使他隔着面罩。   柳淼淼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白色蝴蝶蕾丝假面,意外的,和这男人脸上的是一对儿。   柳淼淼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虽然在这个美貌可以流水线生产的时代,帅哥美女都是大同小异,不排除她自己也存在一些见色起意的因素。   唐玥换了一身性感小野猫的打扮,挑了个豹纹面罩戴上,跟在柳淼淼身后浑水摸鱼地进了会场。   会场人多,灯光迷离昏暗,大家又打扮夸张,谁也没注意到舞台旁侧多了两个人。   柳淼淼和大多沉醉在琴声中的人一样,站在会场一角,有些出神地望着舞台中央的那个男人,低声问唐玥:“那个人是谁?”   “天哪好帅……”唐玥星星眼道。   柳淼淼:“……”   柳淼淼皱眉:“我在问你话。”   “……噢!”唐玥猛然回过神,“他就是谢灼啊,没想到他和柳总您居然是高中同学诶,要是每天都能见到男神真的太幸福了,唉,都怪我没有早生两年,没办法和男神上同一所学校念书。”   柳淼淼:“……”   柳淼淼沉思半刻,提出疑问:“谢灼是谁?”   唐玥不可置信:“您没听说过他吗?怎么可能!您平时都不看娱乐新闻吗?”   柳淼淼说:“我一般不关注这些。”她问,“所以他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   “什么十八线!”唐玥差点跳起来,但转念又想起对方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只好怂怂地道,“我男神不仅唱歌好听演技又好,每年拿奖拿到腿软,是超一线的大牌!”   “哦。”柳淼淼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柳淼淼想起他是谁了。   那天她在车上偶然看到的某明星的特别专访,主持人喊了他一声“谢灼”。   是那个在直播现场拼命走神发呆的男人。   怪不得那么眼熟。   这男人皮相耐打,唱歌一流,天生就易于博得别人好感。   柳淼淼听他弹琴,道:“好听是好听,就是好像有点太伤感了。”   她想起那时男人在专访里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也是如出一辙的深情又悲伤。   隔着灯光,柳淼淼隐隐看见男人右手礼服袖口往下,与黑色皮手套交界之处,露出的一小截皮肤。   他的手受过伤。   鲜红扭曲的,像是火吻的伤口。   柳淼淼有几秒出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那个疤痕的模样,和她后背的很像。   她有一点想不通,如果按柳景诚所说,她当年是因为车祸出事的,为什么她后背会有留下烧伤疤痕?   柳淼淼还在出神思索,旁边唐玥忧愁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早年男神不是这样的。”   柳淼淼微微回神:“嗯?”   “听说男神在出道之前有个爱得很深的女朋友,两人还是高中同学,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前女友对我们男神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只是一心贪图男神美色,睡到男神之后就拍拍屁股无情地跑路了,男神情伤过深,一直就这么等着她。”   “这几年男神的音乐变得越来越沉郁悲伤,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男神等着等着,已经彻底绝望了吧。”唐玥说。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一个皮相扛打,唱歌好听,品德兼优,并且深情不悔的男人。   让人讨厌不起来。   柳淼淼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确实蛮可怜的。”   唐玥越说越沉浸难过无法自拔:“而且近年媒体还爆出,男神自从被他那个人渣前女友甩了之后,不仅对女人失去了兴趣……还……还……”   唐玥难以启齿。   这激发了柳淼淼强烈的好奇之心,她眨眨眼,问:“还怎么了?”   唐玥憋红着脸道:“还不举了!”   柳淼淼:“……”   这也太惨了吧。   这是怎样的一部青春爱情疼痛剧本,这样一个皮相扛打,唱歌好听,品德兼优,并且深情不悔的绝世好男人,不仅在自己最懵懂的年华里爱上了一个人渣前女友,挨了对方一炮,还被对方一脚踹开拍拍屁股跑了路。   结果从此对女人失去兴趣不止,还他妈不举了。   太惨了。   太他妈惨了。   这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人渣前女友啊。   柳淼淼越听越开始同情心泛滥,越听越觉得这男人琴声中那股子深情缠绵的幽怨哀愁并非空穴来风,于是迅速加入唐玥的讨伐大队:“他这个前女友的确挺没良心的。”   唐玥咬牙切齿:“何止没良心,她这么对我们男神,简直是渣渣!”   柳淼淼认同:“渣渣!”   唐玥:“辣鸡!”   柳淼淼:“辣鸡!”   唐玥:“应该拖去浸猪笼!”   柳淼淼:“浸猪笼!”   柳淼淼和唐玥一唱一和地骂了那个拔带无情的人渣前女友足足十五分钟后,终于觉得内心火气消了一点儿了。   唐玥感动地红了眼眶:“柳总,以前我总觉得您特别冷淡,好像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您的内心这么有正义感,小玥真的太激动了,您就是小玥的女神!”   柳淼淼被唐玥这一通360度无死角的七窍玲珑彩虹屁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道:“哪里哪里,谴责人渣,人人有责。”   唐玥拉着柳淼淼叽叽喳喳给她科普了一下娱乐圈最新的八卦知识后,柳淼淼觉得话说得久了,有点儿口干舌燥,于是扭头去吧台那边寻觅喝的。   她边走边问:“对了,之前我让你帮我找的,那个吃我豆腐的小兔崽子,你找到没有?”   花城附中高三一班总共五十多名学生,一个晚上的时间唐玥根本来不及收集完所有人的名单和资料。   但柳淼淼这么一提,唐玥突然想起,其实她觉得合照上那个摸柳总手的小兔崽子长得特别像她男神谢灼。但唐玥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毕竟两人气质相差迥异。男神近年愈发的沉郁内敛,孤独得就像荒原风中一匹狼,平时连个绯闻都传不出来,怎么会做偷鸡摸狗吃女孩子豆腐这种凑不要脸的事?   而她新上任的女神柳总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内心充满着正义感和使命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可能会和男神以前的人渣前女友扯上关系。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唐玥摇摇头,决定暂时不汇报这件事。   她说:“资料还在搜集当中,需要您给我一些时间。”   柳淼淼也不急于一时,想那吃她豆腐的小兔崽子也是飞不出她手掌心的,便点了点头。   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舞池内重新换上震耳欲聋的摇滚舞曲,唐玥在和柳淼淼汇报最新的资料收集进度,但唐玥生得娇小,柳淼淼今晚又穿了双十厘米的高跟,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便被拉成了遥遥的二十公分。   柳淼淼听不太清唐玥说什么,本能朝她那边侧身,却碰上手里端着托盘经过的侍应,高跟鞋崴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朝旁侧倒去。   完犊子。   就这样穿着晚礼服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实在不符合她高贵冷艳优雅迷人的形象。   柳淼淼还在心里绝望地想,却意外栽倒在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男人胸膛宽阔温暖,衣襟处沾着点淡淡的烟草混合着薄荷的味道。对方也是一愣,条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臂弯护在她腰上,将她托了起来。   男人很高。   柳淼淼抬头,先是看见他白皙漂亮的脖子,清秀的下巴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黑色面罩后边那双清冷的睡凤眼上。   柳淼淼微微失了神。   是那个被人渣前女友睡完就甩从此性冷淡还不举的男人。   这么好看的男人。   为什么睡完一次就甩?   起码要多睡几次啊。   柳淼淼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到。   转念,她猛地甩了甩脑袋,不对,她在想什么,作为一个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内心充满着正义感和使命感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可以干出一夜情这种事,要是她哪天和男人滚了床单,那必须是对对方负责到底的!   男人的手托着她,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服料子熨在她腰上,清黑的眼睛寂静如月色下的湖泊,与她对视上的一瞬,却起了微不可觉的波澜。   清冷,锐利,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柳淼淼莫名地心慌。   她还在他怀里手足无措着,男人已地将她扶稳,眼里那一瞬间的波痕悄无声息地归于平静,只淡淡开口道:   “小心。”   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一点点哑,十分性感磁性。   柳淼淼心底倏然抖了一下,慌张避开对方视线,她总觉得对方一直在打量她,视线片刻没有在她身上离开过。   奇怪,这人在看什么?   他们又不认识。   想搭讪吗?   看起来也不像。   柳淼淼犹豫着要不要跟对方道句谢,男人却先一步开口道:“你眼尾的泪痣很特别。”   “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话情绪很淡,听不出任何含义。   柳淼淼微怔,听见那头有人在喊男人的名字。   卓一为过来说:“阿灼,我们玩扑克差一个人,你过去吧。”   谢灼两手随意插兜,兴致不高地说:“不了,你们玩吧。”   卓一为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扑克还是得凑够四个人才能玩,这会儿只有他和邓波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人数不够。   卓一为目光落在柳淼淼这边,顺口招呼道:“诶同学,一起过来玩啊!”   柳淼淼有点茫然地伸出食指,拐了个弯儿戳着自己的方向,歪了歪脑袋。   意思是:在叫她吗?   卓一为道:“哎呀一起来玩吧,你自己一个人傻站在那干什么呢。”   柳淼淼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这里的人她一个都记不起来是谁。她本能地看了眼刚才那个男人。   男人也在看她,眸光很平静。   “一起来玩吧。”谢灼说。   柳淼淼怔了怔,然后点点头,跟着他们走到沙发坐下。   两只双人小沙发面对面摆着,中间是张过膝高的玻璃矮桌,卓一为邓波他们挤在对面那张,这头便只剩下男人身旁还有一处可坐的空位。   那张沙发是真的小,两个成年人坐下去都是肩膀挨着肩膀,屁股挨着屁股的局促。男人坐下了,那地方便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三分之一。   可她总不能站着吧。   柳淼淼犹豫半会儿,还是挨着男人坐下了。   距离太近,他衣衫上的薄荷香味好像更浓了一些。   从侧面角度看去,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山根直挺高拔,长眉走势如锋,浓密而直的眼睫懒洋洋地半搭着,还是个清.纯的单眼皮,不笑的时候显得异常清冷。   唐玥一直跟在柳淼淼身边,怕她露出破绽,凑过去小小声地和她咬耳朵:“我刚刚帮您打听好了,坐在您对面左手边戴狼人面罩的那位叫卓一为,坐在您对面右手边戴山猪面罩的那位叫邓波,都是您以前的同学。”   柳淼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了解。   虽然唐玥已经很有意识地把音量控制得很低,耐不住身旁男人听觉敏锐,两人交谈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柳淼淼转头,碰上对方目光。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神情中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打量的痕迹更深,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犹如夜晚隐匿在丛林中面敏锐的猎豹。   他似乎在试图判断确认些什么。   柳淼淼被他这样看着,竟没来由地缩了缩脑袋,起了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邓波也注意到了她:“话说同学,我觉得你好面熟啊,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   卓一为也觉得这女孩儿面熟,只是对方戴着面罩遮去了大半张脸,愣是没认出对方是谁。   女孩子面罩外面徒留一抹漂亮的红唇和精巧的下巴尖,冷白的皮肤和高挺的小翘鼻,明媚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以及末尾那滴娇媚的泪痣。   越看越眼熟。   柳淼淼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局促地用指尖扣着沙发的皮面。   男人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的目光仿佛在她脸上灼烧。她被看得心脏怦怦狂跳,那人眸光太深,仿佛要将她整个儿吸进去。   就在柳淼淼觉得自己心跳过速差点崩掉之前,男人淡淡收回了视线,从矮桌底下抽出一副扑克,颀长漂亮的手熟练地洗着牌,随意问她:“会玩扑克吗?”   柳淼淼莫名紧张,抿了抿唇,然后摇摇头。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又问:“平时不爱出来玩?”   柳淼淼还是摇头。   “那么……”   男人仿佛故意地,将语调恶劣地压低拉长,用很低的声音,恰好只能滑入她的耳朵。   他静静看着她:“锄大地,会吗?”   柳淼淼本来条件反射想继续摇头,但她转念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游戏的名词,于是慢吞吞地开口道:   “我……不太会玩这个。”   她说话那瞬间,男人眸子里迟疑打量的目光忽然落定下来,像四散的漩涡飞快地朝中心凝成一个点,里面沉冷锐利,暗潮汹涌,直直地盯着她,像刀一样狠狠扎进了她心底。   好凶。   这人干吗突然连眼神都变了。   柳淼淼被吓了一跳。   这哪儿是在亲切友好地看待一个老同学,分明是爱恨纠缠,相爱相杀,想把她剥皮拆骨,吃得一干二净的眼神。   只是半刻,男人便收回了目光。   “好,那就玩锄大地吧。”他说。   柳淼淼悄然松了口气,被他盯着绷紧的脊背力度卸下来。却又隐约看见男人唇边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1 2 20的讽笑。   这人好奇怪啊。   一下子那么凶看人,一下子又笑得那么讽刺。   柳淼淼心底升起一丝丝的不爽。   虽然她可以理解这人惨被无情人渣女友甩后受了情伤,可能也间接导致他受刺激过度脑子出了点问题,但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是无辜的,凭什么把怨气转嫁到她身上?   柳淼淼觉得有点儿生气。   卓一为发完牌,柳淼淼把手里的牌按花色大小顺好,眉心一拧,总觉得牌型不太妙。   虽然她不太会玩锄大地,但了解过规则,手里这副牌最大的才是黑桃K,其他稀稀烂烂的不成顺又不成对,唯一的同花还是最小的方块,这他妈要怎么打。   柳淼淼内心绝望,气若游丝地出了一副对三。   邓波马上接了一副对Q,而卓一为接了一副对A,两人一前一后,毫不留情地把她这种无辜弱小摁在地上摩擦。   卓一为问:“你要吗?”   柳淼淼拧眉:“要不起。”   卓一为一脸狡猾地笑,亮了下手里的牌。   “我这边就剩3张了啊,输了得罚酒的,手上剩一张就罚一杯,妹子你要好好考虑啊。”   柳淼淼看着手里剩下厚厚的一叠牌,沉默了,纠结不知道该出哪张。   身旁男人看出她犹豫,安静开口道:“打吧,喜欢打哪张就打哪张。”   柳淼淼为难地咕哝:“我还剩9张牌诶,要是输了得喝9杯,我哪儿喝的了那么多。”   她说这话声音很轻,带着点儿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无辜和娇嗔。   谢灼轻不可觉地挑了挑眉。   柳淼淼还在犹豫纠结,身旁男人道:“打吧。”   “输了我帮你喝。”他说。   柳淼淼下意识抬眸看他,男人眸光漆黑深静,意味不明。   柳淼淼抿了抿唇,随手出了一张。   结果当然是输得很惨烈。卓一为一张黑桃2压下来后出完了手里最后一副对子,柳淼淼手里还剩8张,得喝8杯。   晚会没备啤酒,侍应送过来的是那种小杯倒的洋酒,虽然体量不大,四十来多将近五十的度数,接连8杯下去也是够呛。   但良好的家教告诉柳淼淼,做人愿赌就要服输。   她想伸手去拿,指尖触上酒杯的一瞬,手腕却被身旁的男人轻轻挡开。   他掌心温凉的触感落在她腕上,有种不着痕迹的刺激感。   他干脆利落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直到桌面所有酒杯被喝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柳淼淼一怔。   她原本以为这人的意思是打算帮她分担几杯,却不想他一口气全帮她喝干净了。   和柳淼淼同样陷入震惊的还有对面沙发的卓一为和邓波。   邓波小小声道:“为为,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卓一为应道:“我也觉得……”   男人放下空杯,看着她,眸色很深:“还玩吗?”   宴会厅内光影迷离,细碎光亮在他深黑的眼瞳里闪烁,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胶在眼中。   柳淼淼没来由地心一颤,竟本能想逃跑。   她慌张起身道:“……抱歉,我想起我临时有事,我先走了。”   她提起沙发上的手提包拔腿就跑,踩着恨天高一阵风似地钻进洗手间,合上门,脊背靠在门板上,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调整好久,胸腔里那颗疯狂乱炸的心才恢复了安宁。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居然会对着一个性冷淡又不举的男人脸红心跳。   太他妈羞耻了。   唐玥在外面敲门:“柳总?您怎么了?”   柳淼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果然今晚不应该来这种人多太吵的场合。   “我没事,待会我就回去了,你先下班吧。”她说。   柳淼淼走到洗手池旁,摘掉脸上的面罩。明明今晚没有喝酒,两颊的温度却火烧似地滚烫。她掬了捧清水拍拍脸,努力让温度降下来。   柳淼淼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发呆,回忆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深刻沉郁的,又饱含着长久未见的幽怨和深情。   真的好奇怪啊。   难不成她长得很像他前女友么?   柳淼淼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她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在脑后。戴好面罩准备离开,脚步却在看见不远处的男人时,倏地一滞。   男人静静倚在长廊尽头,头顶一盏破碎如星的水晶灯洒下,光华流连在他清俊的面庞和挺拔的身姿上。   宴会厅内噪杂的摇滚音响被厚重的隔音木门阻断,只隐约有一点模糊的声音飘出。   世界安静无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男人脸上还戴着吸血鬼伯爵的黑色面罩,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他的唇色很红,像是染了鲜血的颜色,衬着冷白皮肤,看上去更加像西方世界中那些高雅矜贵的血族。   他在抽烟,白雾弥漫在他的面容上,见她从洗手间内出来,男人抽烟的动作有半秒的停滞,而后抬手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池中。   单手落进裤兜里,抬步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男人的皮鞋和女人的高跟鞋敲击在地面的声音,一边沉静,一边清脆,一下一下,像是宣告着某种无声的博弈的开始。   柳淼淼不确定他是在走向自己,还是正好路过,但她显然不擅长应对这样窒息的氛围,何况对方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感到很不舒服。   柳淼淼下意识加快脚步想从这里离开,却在与男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手腕倏然被他锢住,他的身躯压下,将她抵在墙角的间隔处。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和薄荷香味混合纠缠在一起,蛮横霸道地闯入她的呼吸。   他面罩下的眼睛沉默痛苦,深深地看她:“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柳淼淼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到墙壁上,后背撞了一下,吃痛地皱了皱眉。男人意识到自己动作过于激烈,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唇,放松了一点五指锢住她的力度,但依然牢牢地压在自己身前。   好像在捕捉一只家养的小狐狸,费尽全力地,生怕一眨眼她便会跑了似的。   柳淼淼愈加确认这男人是因爱成狂,认错了人,脑子出了点儿毛病。   她冷声命令道:“放开我。”   “放开你?”男人仿佛听见了笑话般,讽刺地勾起唇角。   清冷的凤眼微微弯着,冰冷如锋,又噙着一丝报复的邪性。   他凑近她的脸,男人唇息间的酒香宛如烈火燃烧,炽热得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   “五年,终于舍得回来了?嗯?”   这话几乎是贴在她耳畔上说的。   从柳淼淼有记忆以来,追她的公子哥们数不胜数,当然其中也不乏被拒绝之后死缠烂打的,但介于她家的背景,她不感兴趣的,谁也不能强迫她半分。   如今眼前这个男人,态度轻浮,语气轻佻,脑子有病不止,竟敢贴在她耳朵边上说话。   简直是反了他的。   “你……”   柳淼淼心头怒火起,正要发作,男人的手却越过她的脸侧,指尖缠上她脑后的系带,轻轻一勾。   蝴蝶面罩翩然飘落。   谢灼微微眯起了眼。   女孩子肤白唇红,明眸大眼,眼尾的泪痣勾人又致命。很美,连愤怒和震惊都有一种迫人的美。   像安静盛放的玫瑰花,美丽带刺,冷漠无情,和他当初的印象毫无偏差。   柳淼淼双手抱在身前,警惕地盯着他:“你破坏了假面舞会的游戏规则,你无权摘下我的面罩,你应该受到惩罚。”   “呵,惩罚。”   谢灼冷笑。   他恶劣地靠得很近,柳淼淼倔强地别过了脸。   女孩子的白软耳垂藏在浓密青丝后面,隐隐约约的,透出一点儿可爱的粉。   像某种可口让他惦念了五年都无法忘怀的食物。   柳淼淼身体猛地一颤。   男人吻上了她的耳朵,像黑暗中贪婪的吸血鬼,唇舌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耳廓舔舐,含吮她的耳垂,然后向下,来到女孩子细嫩如瓷的颈脖。   她浑身被掀起触电般的颤栗,想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却被他更加紧密地压在墙壁上。   “呜——”柳淼淼仰头,不由自主地低吟出声。   他深深地吮咬着她的脖子,埋在她颈窝深处,嘶哑地说:“这几年……你惩罚我的,还不够吗?”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二章   “淼淼……”   他紧紧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嘶哑低喃她的名字。   柳淼淼浑身一颤,感觉这男人是想抱着她把她脖子啃断。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用尽全力推开了身前的人。   “你放开我!”   她捂着脖子被他吮咬的地方, 脸色涨红,又恼又羞, 瞪圆了眼睛看他。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奋力地反抗,向后趔趄了几步, 神情有一丝微微的错愕和迟疑。   柳淼淼满脸羞愤, 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他, 舌头打结:“你……你……你凑不要脸!”   柳淼淼愤然一跺脚, 气得挑不出合适的词来骂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抱着她脖子当鸭脖子啃的男人。   男人神情明显有几秒微怔,仿佛面前人语言逻辑和行为反应超出了他对她过往印象的判断。然后看着女孩子踩着两只高跷,脚底生烟地原地打了个转,逃命般地溜了。   那反应, 就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一样。   ……有这么可怕吗?   谢灼刚往前走了一步, 便听见女孩子撕心裂肺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你别过来——!”   谢灼:“……”   柳淼淼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烧成了一只小火炉, 面罩被他扯掉, 没了那层自我安慰的徒劳的安全感,毫无遮掩地被对方看见,她总觉得莫名羞耻。   她边跑边慌张地往回望,以确认男人是否有追上来。经过拐角处没留神, 柳淼淼迎面撞上了一个中年男人。   五十多岁的样子, 普通相貌,中等身材, 酒店服务生的打扮,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微微一愣,神情中有转瞬即逝的惊慌闪躲,很快便低头快步走开。   司机早已在酒店外等候,柳淼淼拉开车门,一阵风似地钻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司机说:“快!快开车!”   汽车缓缓启动,柳淼淼靠进柔软的沙发椅背,得救般地吁出一口长气。心脏还声势浩大地狂跳着,仿佛要砸穿胸膛。   她扭头透过车窗朝酒店内望去,陌生男人还站在门口,没有追上来,也没有离开。只是这样静静注视她离开的方向。   他摘下了脸上的假面,清隽的模样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夜里,也许是平日工作繁忙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电视上更加瘦一点,神情也疲惫。   柳淼淼看见那人嘴唇一翕一合,仿佛是在跟她说什么。他们明明隔得很远,她却能够从他无声的唇形中猜出他的话语。   他在喊她的名字。   “淼淼”。   柳淼淼的心没来由地一酸。   她居然有些不忍。   他看起来太悲伤落寞了,像夕阳底下笼罩的深色海面,巨大的海潮缓缓地将人吞噬,从上而下,逐渐地、慢慢地没过头顶。   他的感情那么沉郁,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柳淼淼觉得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可他嘴里分明喊的是她的名字。   -   黎家。   孟伟从酒店回来,上了二楼书房。   黎婉珍听见敲门声,放下手中文件道:“进来。”   孟伟身上还穿着酒店侍应的服装,黎婉珍问:“怎么样,柳淼淼那丫头也去同学聚会了?”   孟伟道:“她也去了。”   黎婉珍挑眉:“所以传闻是真的?她失忆了?”   “这个暂时还没办法确认,她没有在派对待很长时间。”孟伟说,“不过她身边确实跟着个小助理,一直在帮她打探以前高中时候的消息。”   黎婉珍道:“之前算她命大,竟然能从火场逃出来。要是真失忆了就算她走运,就怕是柳景诚那个老狐狸故意放的假消息,想让我们信以为真。”   “我们找个机会去试一试她?”孟伟说,“我知道她周末需要出席风向举办的鸡尾酒宴。”   黎婉珍道:“这件事要做得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   孟伟道:“是。”   -   柳淼淼回到入住的酒店,洗完澡躺在床上,愣是翻来覆去滚了两个小时没睡着。   脑子里全是刚才男人独自站在黑夜里,看着她神情悲伤的模样。   明明他才是那个言行无礼的人,为什么她内心的愧疚感那么强烈?   “啊……”   柳淼淼把脸埋进枕头里,在床上痛苦地滚了两圈,最后决定起床去吃安眠药。   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前半夜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后来勉强靠着药力睡着了,又开始乱七八糟地做梦。   她梦见她穿着白衬衫和宝蓝色的百褶裙,很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听课,看试卷上的元素符号,应该是化学课。   讲台上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声线粗犷大肚腩,轻度谢顶,正在口沫横飞地哔哔说“你们这届学生,真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   她正专心致志地订正错题答案,结果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突然被人握住,正是照片里吃她豆腐的那个小兔崽子。   柳淼淼又羞又急,拎起笔杆子就扎在他手上,男孩子委屈巴巴地收回手,低眉垂目很轻地问她:“淼淼,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然后梦境破碎,转眼她又成了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晚礼服,被一个脸上戴着黑色蝴蝶假面的男人紧紧压在墙壁上,那男人肤色冷白,鼻梁高挺,假面后的眼睛深黑如潭,像是欧洲故事中高雅神秘的吸血鬼族。   她想挣扎,身体却一动不能动,男人看着她冷笑,露出尖锐的獠牙,狠狠刺破她颈脖皮肤,饱含恨意怨念地说:“你睡完我就跑,我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你要给我生十个猴子。”   她在梦里嗷嗷叫痛,一个劲地推他:“谁睡你了,谁要跟你生猴子!”   然后柳淼淼就被吓醒了,梦境的最后她不仅和那个丧心病狂的吸血鬼男人结了婚,还和他生了十个孙悟空满屋跑。   父慈母爱,儿孙满堂,一派诡异的美好和谐。   吓死个人。   柳淼淼抱膝坐在床上怀疑人生,足足缓了十分钟才缓过劲来,然后开始唉声叹气。   她怎么会梦到那个男人。   一般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梦见谁不好,偏偏梦见个性冷淡还不举的。   柳淼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觉得自己最近头疼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她起身到冰箱里拿了瓶水,然后去找自己的头痛药。   没找到。   这些出行的时候一般都是唐玥帮她准备的。   柳淼淼打电话让唐玥把头痛药送过来,然后转身进浴室洗漱。   她脱掉衣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玻璃镜中的女人皮肤很白,身材纤细,明明是张很漂亮的脸,有时她看着却会觉得很陌生。   柳淼淼对着镜子转了个身,从颈后延伸到背部的烧伤的疤痕触目惊心。   一整片的,横穿在两侧蝴蝶骨之间。   她问过柳景诚和当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可他们都对她背后伤口的来历避而不谈。   他们越是隐瞒,她便越想知道。   柳淼淼指尖抚上坠在锁骨间的那根戒指串成的项链。   戒指是很简单的款式设计,白金的材质,戒臂刻着玫瑰的花纹,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   可这仿佛是能将现在的她与过去五年前的她连接起来的唯一证明。   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柳淼淼洗完澡走出客厅,唐玥送了头痛药过来,问道:“柳总,您要现在吃吗?”   柳淼淼正用浴巾擦头发,一时没工夫,便说:“先放那吧,我待会儿吃。”   她穿着V领浴袍,侧头擦头发的时候,唐玥留意到她光洁修长的颈脖上,一处很深的红痕。   唐玥指着她脖子那处问:“柳总,您脖子怎么了?”   柳淼淼擦头发的手一滞,下意识侧身看了眼全身镜中的自己,顿时羞耻心又起。   昨晚男人吮咬过的地方,一大片的,又红又紫,看起来像被人打过的一样。   柳淼淼在心里暗骂。   这人昨晚居然啃得那么用力,是想杀了她吗?   唐玥眨眨眼说:“柳总,您脸红了诶。”   “谁脸红了!”柳淼淼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慌张辩解道,“我这是刚才洗热水澡洗的!”   “哦……”天真单纯不谙成年人复杂感情.事的唐玥点了点头,又问,“对了柳总,昨晚您怎么突然就走了呀?我看您原本和他们玩得挺高兴的。”   还不是因为那个因爱成狂丧心病狂的男人把她错认成了别人。   柳淼淼满腹怨念,想起什么,问道:“你能找到以前关于那个谁谁的前女友资料吗?比如照片什么的?”   唐玥没听明白:“谁呀?”   柳淼淼并不是很想提起他的名字,不情不愿地说:“谢灼。”   “可能有点难,男神的经纪公司向来对他的隐私把控得很严格。”唐玥奇怪问,“不过您平时不是对明星没兴趣吗?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他的事?”   “我是没兴趣。”柳淼淼胸闷道。   但换了谁被认错成另一个人,还平白无故地被对方咬了一口泄愤,谁都不会爽快吧。   柳淼淼不想再去想他,换了话题道:“今天早上有什么工作安排?”   唐玥说:“上午有一个记者采访。”   柳淼淼拿吹风机吹干头发,然后倒出头痛药就水吃了两颗,说:“那让司机准备一下吧,我等会就下去。”   -   这几天在外地,行程安排并不算紧密,最近冬季珠宝刚刚投入市场,柳淼淼循例要接受几家媒体采访宣传,不过时间不长,一个早上便结束。   从电视台出来,司机问:“柳小姐,现在是回酒店吗?”   难得有半天休息时间,柳淼淼不想回酒店待着,但一下子也想不到好的去处,便让司机在路上开着随处兜兜风。   这个城市仿佛没有冬天,一月初的天气,头顶上的天空还蓝得很纯粹,大朵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金色阳光洒落下来,很是温暖。   下了一座桥,人群街道变得密集起来,几个穿着相同校服的女孩子手挽着手经过斑马线,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中午午休出来吃饭的。   拐了个弯,学校的红色围墙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门牌上写着:花城附中。   柳淼淼微微出神了,按那张高中发来的聚会邀请函说的,花城附中就是她当时的母校。   柳淼淼道:“在这里停一下车。”   她做了访客登记,保安便放行让她进去。   开阔校门往上是深色砖红石阶,她脚下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往里走。金色天光穿过葱郁的林荫洒落,仿佛被打碎的星光,斑斑点点地落在地面。   里面的一草一木,操场,篮球场,带着崭新塑胶味儿的跑道,学生教学楼,食堂,都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去当初的课室看一看。   柳淼淼站在教学楼底下疑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随手拉住一名过路的老师问:“那个……请问高三一班在哪里?”   脚步停下的是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有啤酒肚,遗传性谢顶,脸上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一本卷成长棍撞的化学必修1。   隔壁有学生经过,恭敬地喊了声:“熊老师好。”   熊化肥推了推眼镜,面前女孩子很漂亮,黑色连衣裙搭着白色风衣和小山羊皮短靴,虽说时隔五年不见,女大十八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人。   “柳淼淼?”   柳淼淼微愣:“您认识我?”   老熊笑说:“怎么不认识,你不就当初那个化学和数学都考零分的学生嘛!”   柳淼淼:“……”   柳淼淼心说我在国外名校留学归来,门门拿A,天资卓越,是个实打实的三好学生,您可别污蔑我。   老熊自顾自回忆感慨道:“当年你高考考得不错,虽然成绩在重点班还是属于吊车尾,但相比你一开始的成绩,也算是进步很大了。”   柳淼淼一头雾水地问:“您是……我当初的老师吗?”   老熊道:“啊,怎么了,五年不见就不认得我啦?对了,谢灼同学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谢灼。   怎么又是他。   撞邪了吗?上哪都能听见这男人的名字。   柳淼淼问:“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回来?”   熊化肥啧啧教育道:“你们小年轻又吵架了是不是,哎呀有什么好吵的,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咳咳……”   老熊反应过来虽然对方不再是当初那个十七八岁需要进行早恋教育的小姑娘了,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这还是在跟自己学生说话,不能把老师的架子掉了。   熊化肥颇为感慨地道:“其实当初你们在一起我是极力反对的,毕竟你的成绩和谢灼同学成绩相比……”   他一声长叹:“但谢灼同学跟我保证了,他会负责把你的成绩拉上来的,我才答应。”   回忆着,老熊摇摇头说:“后来你的成绩是上来了,谢灼同学他……哎真是个傻孩子。”   柳淼淼从老熊这番话中快速地寻找出了关键信息,茫然迷惑地问:“……我和他在一起?”   熊化肥说:“啊,不然呢,别告诉我你们现在分手了啊。”   柳淼淼:“……”   柳淼淼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连这男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熊化肥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跑过来的同学叫走了。   柳淼淼闲来无事独自在教学楼里逛着,午休时间的课室空无一人,她顺着班级门牌一层层地找到高三一班,里面五十几桌木质桌椅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桌面堆成小山的各科试卷和笔记本。   上面红黑笔记交织一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青春奋斗的气息。   柳淼淼挑了个窗边位置坐下,从这个地方,恰好能看见学校的篮球场。   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们在场上身姿矫健地运球上篮,正是个青葱得能掐出水的年纪,没有装逼的摩丝,没有拉风的西服,男生们一个个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理着款式简单的黑碎发。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跳起来将球扣入篮筐,估计是学校里挺受欢迎的一个男生,场边女孩子尖叫声阵阵。   忽然,柳淼淼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男生大概也是这样的年龄,穿着和他们同样的校服,在场上一跃而起,干脆利落地将篮球投入篮筐。   汗水沿着他清秀的眉眼滑落,他转过身来,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柳淼淼莫名地失怔了。   -   回程路上,柳淼淼出神地想着刚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   她记不太清那个少年的模样,只觉得那个少年的笑容干净又温暖,让她有种心软的熟悉。   她试图再回想起一些什么,可回忆却像触手不及的云雾,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   想不起更多的了。柳淼淼感到没来由地心烦,司机将车驶入酒店外围,柳淼淼便道:“就停在这里吧,我想自己走走。”   下了车,柳淼淼沿着酒店的花园小路散心,脚下的小高跟踩在铺得平整漂亮的白瓷地砖上,一下一下,敲出清脆的声响。   脚尖抵上个小石头,柳淼淼轻轻一抬脚,石头便圆润地滚出好远,然后撞在一双黑色皮鞋处停下。   柳淼淼抬眸。   男人倚在车门边抽烟,指尖轻点烟身,一小段灰烬便落了下来。   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见她走来,谢灼稍稍直起身。   昨晚那件事还没完。柳淼淼脑里顿时警铃大作,捂着脖子上被他深咬出来的红痕,警惕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灼汲了口烟,将剩下半段扔在地上,抬脚捻灭。单手落进裤兜,走到她面前,懒洋洋地扯起一边唇角,笑容温淡却听不出情绪:“这么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你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居然还想登堂入室?   昨天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都对她干出那么……那么羞耻的事,单独相处那还得了?   柳淼淼本能后退了一步,更加警惕:“你想干吗?我和你又不熟。”   “不熟?”男人眉目斯文安静,生得就是一副极易博取别人好感的长相。他明明神情中噙着讽刺,深黑的眼里却让人误以为里面蕴了几分难掩的柔情。   他看着她,缓步走到她跟前。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直到她退无可退了,脚下的细高跟卡进花园瓷砖缝隙,险些朝后摔倒,男人朝前跨了一步,揽住了她的腰。   两人距离被骤然缩短,男人衣襟上浅淡的薄荷香味儿扑鼻而来,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夹着淡淡的烟草香。   柳淼淼顿时心一震,感觉昨晚一幕又要重演。   她觉得愤怒,这人认错一次人就算了,怎么回回都认错。   “你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柳淼淼冷冷地说。   谢灼置若罔闻,兀自收紧了揽在她腰上的力度,目光笔直毫不顾忌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生生将她的脸烧穿一个洞。   谢灼扯了扯唇角,讽刺道:“怎么了,怕被你那个新男朋友看见?”他指尖缠住一缕垂落下来的发丝,替她捋至耳后,声音很轻,如同故意的撩拨:“我的淼淼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谁是你的淼淼!   柳淼淼气不打一处出。   她大概是猜到了,很有可能她不仅和这丧病男人的前女友长得很像,名字估计也所差无几。   目测是叫赵淼淼,李淼淼,王淼淼,张淼淼之类。   柳淼淼想挣开他,可她刚才脚下崴了一下,现在脚踝那处刺痛发疼,不好支撑。   男人也注意到了,见她从刚才开始脚踝便使不上力,他有半会儿不易察觉的沉吟,然后竟兀自弯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柳淼淼像一只布娃娃一样轻易落入他怀中,惊道:“你放我下去!”   谢灼没动,下巴朝自己车方向抬了抬,问她:“想去我车里还是想去酒店,你自己选一个。”   柳淼淼:“……”   柳淼淼觉得好羞耻啊。   这他妈是什么破问题。   柳淼淼憋红了脸,硬是没吭声。   谢灼抱着她便朝酒店内走。   “你放我下去!”   柳淼淼在他怀里乱踢乱蹬,鬼哭狼嚎,引得一路上的人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   谢灼纹丝不动:“你可以叫再大声一点,把媒体喊来,明天我们俩一起公开上娱乐版头条。”   柳淼淼:“……”   柳淼淼闭嘴了。   庆幸这家酒店保密功夫做得极好,而花园这头人也不多,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谢灼一路抱着她走进酒店,大堂经理帮他拉开玻璃门,见状稍稍一愣。   经理认出了谢灼,见他怀里抱着一姑娘腾不出手,识相地问:“谢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您的吗?”   谢灼道:“不用,我自己处理。”   柳淼淼:“……”   几度挣脱无果,柳淼淼平时又饱受媒体关注,心里也不想就这样被个陌生男人抱着登上娱乐版头条,毕竟她怀双胞胎那事儿还没过去几天。   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形象和名声多么重要。   柳淼淼欲哭无泪,连声音都不觉软了下来,带着一点哀求的意味:“……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啊?我保证不会跑的。”   谢灼垂眸看了她一眼,女孩子可怜巴巴地蜷在他怀里,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动物。清澈的眼睛里泛着一点点水光,像块透明漂亮的琥珀一样。   她今天穿的系带高跟鞋有些紧,脚脖子都勒红了。   谢灼想起那年女孩子也是这样,来不及换下睡裙便匆匆跑到学校找他,脚上穿着被踩脏的棉拖鞋,身材纤瘦得让他觉得心痛,后来便一路抱着她上楼进了屋。   可当时的他毫无意识,她最擅长的便是在他生气的时候佯装出可怜的模样,欺骗他心软,一步一步地,沦陷进她的陷阱里,甚至让他心甘情愿地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然而他已不再是五年前的他了。   男人有几秒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没出声,柳淼淼被他盯得有些发怵,总感觉此人来者不善,不是来寻仇就是来找茬的。   柳淼淼脑袋一抽,原本挂在他脖子上的手向下移……抚摸过男人的脊背,腰,再到他的屁股。   别说,还挺翘。   手感不错。   五星好评。   谢灼:“……”   谢灼冷眼看她:“你摸我做什么?”   柳淼淼的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走,理直气壮道:“我摸摸看,万一你带了什么斧头小刀和电锯,想把我杀人分尸。”   男人似是觉得她想法好笑,扯唇干巴巴地哼了声:“是也是先奸后杀。”   柳淼淼:“……”   谢灼抱着她进了电梯,淡问:“几层?”   柳淼淼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直线,打死也不说。   谢灼自然有办法收拾她,落在她腰间的手滑了一下,掐在她痒痒肉上,柳淼淼身体一弹,顿时笑得打滚,扭啊扭的,“不准掐我腰!”   谢灼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又在她最怕痒那处拧了一把,他看着她在他怀里笑得打滚,声音不由放柔了一些:“几层?”   柳淼淼缴械投降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十、十六层……”   电梯上行,到了十六层后打开。   这层楼都是套房,房间不多,装修明亮而宽敞,出了电梯便是一道厚厚的吸音地毯,横折至房间门口。   刚才在电梯里还觉得没什么,这会儿到了房间门口了,柳淼淼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这人进去,想尽办法想要从他怀里逃出来。   柳淼淼放轻了声音,可怜巴巴地说:“你放我下来好不好,这样我没办法按密码的。”她有理有据地说,“而且你现在抱着我,你也没有手按密码的,是不是?”   谢灼挑了挑眉。   他左右看了眼,这层刚才来时就没看见服务生。   柳淼淼内心窃喜,以为自己这回能从他怀里逃掉了,谁知道听见头顶落下男人一声轻讽。   谢灼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设置的密码不是六个一就是六个二,复杂的你记不住。”   柳淼淼:“……”   卧槽。   这丧心病狂的男人居然连她设置什么密码都知道。   下一秒,男人单侧手用力,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膀上。   就像那些菜市场送猪肉的,彪形大汉肩膀上扛着一头老母猪,大声一吆喝——嘿,老板您要的猪来嘞!   ——此刻她就是那头奄奄一息的老母猪。   谢灼一边肩膀扛着她,腾出手去摁密码,柳淼淼倒挂在他后背上乱踢乱蹬鬼哭狼嚎:“你神经病!放我下来!”   男人偏生是极好脾气的,任由她胡乱踢蹬一通没有丝毫反应,进了房间,谢灼径直穿过会客厅,进到卧室,将她放到床上。   一进屋就直闯房间,肯定没安好心。   柳淼淼觉得这个性冷淡还不举的男人可真是身残志坚。   柳淼淼万分警惕地缩进墙角,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谢灼没理她,去浴室去了条小毛巾,从冰箱倒出冰块包好,重新走到床边坐下。   他拍拍自己身旁的空处:“过来。”   柳淼淼双手紧紧抱着小腿,倔强地待在自己的萝卜坑里,瞪着他:“我干吗要听你的?”   谢灼挑眉。伸手拉她胳膊,把她从萝卜坑里硬生生拔了出来。   柳淼淼又是一顿杀猪般的嚎叫。   他帮她把高跟鞋脱掉,然后将裹着冰块的毛巾敷在她红肿的脚踝处。   “你再乱踢乱动,明天这脚踝就不用走路了。”谢灼不带情绪地说。   柳淼淼一怔。   男人低眉垂目,前额的碎发柔软地抚过他直挺的鼻梁,眸光温淡,一时竟有种他其实很温柔的错觉。   ——不对,温柔个屁啊!   谁昨晚把她摁在墙上当鸭脖子啃的!   柳淼淼拼命挣扎道:“脚断了也不要你帮我!你放开我!”   她身体扭得厉害,冰敷包几度差点掉下。谢灼也失去了劝她的脾气,索性抓着她两腿往自己腰上一盘,身体压过去。   他卡在她身体中间的位置,强制性地将她的腿压在身体两侧。柳淼淼顿时不动了,满脸羞耻地望着他。   男人半撑在她身体上方,似笑非笑:“不乱动了?原来淼淼喜欢用这种姿势冰敷?”   柳淼淼脑袋一炸,整张脸红得滴血,拼命用手想推开他:“你走开!”   他却抓住她两侧手腕,往上一提,固定在她头顶上方。   这下柳淼淼全身都动不了了。   男人气息近在咫尺,笑时漂亮的丹凤眼微眯,黑玉般的眸子里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恶劣和邪性。   “我的淼淼脸怎么这么红?害羞了?”   柳淼淼死死地瞪着他。   谢灼俯身贴近,压低声在她耳边说:“现在知道害羞了?晚了。当初你把我推倒摁在床上的时候,我他妈还未成年呢。”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三章   柳淼淼觉得这人有完没完。   一下子说她躲了他五年, 一下子说什么我的淼淼以前不是酱紫的,一下子又说当初她把他推倒摁在床上,而且当时他还未成年。   可能吗?   这可能吗?!   她如此一个内心阳光, 性格开朗,积极向上, 海外名校留学归来,品德兼优, 内心富有正义感和社会使命感的中国十佳好青年, 走在路上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从不做偷鸡摸狗使坏逃避的事儿, 怎么可能会把一个未成年青春美少男推倒在床。   像她这样史诗级别美貌的超级白富美,想追她的人得从香港九龙排到尖沙咀,她至于去推倒一个未成年人?   虽然他长得好看是好看。   但她是有尊严的,她这么一个矜持羞涩的好姑娘, 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凑不要脸的事!   柳淼淼冷眼瞪他。   谢灼轻佻地笑:“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是向来只想睡我, 现在如你所愿。”   柳淼淼心里怒极, 面上还是尽力保持着大家闺秀的良好素养, 半句脏话也没骂,只一字一顿地警告道:“谢先生,请你自重。”   “呵,自重。”谢灼嘲讽地说, “当初是谁他妈把我推在床上, 主动脱我衣服,睡了我就拍拍屁股跑路了?你让我自重?”   柳淼淼觉得自己清清白白二十多年的人生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她憋红了脸, 冷声道:“你再污蔑我,我就告你诽谤。”   “从我身上起开!”她怒道。   柳淼淼死命挣扎,可男人身躯太沉,修长的四肢牢牢锢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柳淼淼心里一急,抬起脑袋便对着男人的脖子啃了下去!   她这一咬用了十足的力气,亮出两颗小虎牙,硬生生叼住他一块颈部皮肤,扎进他脖子里。   谢灼很低的嘶了一声,松开了手。   柳淼淼手脚灵活地从他身下钻出来,拼命后退缩到床角,手边摸了电视遥控器护在身前,生怕他再过来对她干什么。   她刚刚咬得大力,应该是咬出血了,柳淼淼舔了舔唇,满嘴都是血腥味。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真的狠心咬那么大力,捂着脖子,站在原地有几秒出怔,忽而神情有几分难以明说的落寞。   “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么?”他哑声问。   柳淼淼皱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却对我做这些事,你不觉得自己很失礼吗?”   “呵,不认识。”谢灼哑声低笑,沉痛地看她,“你为了逃避我,都不愿意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吗?”   “你一声不吭走了五年,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一句什么?”   “我欠你什么?”柳淼淼觉得莫名其妙,可面前男人神情沉痛认真,又不像是随口胡诌的。她想起中午在学校碰见的那个老师,口口声声说她和这个叫谢灼的男人当初有过一段什么。   也许这个男人因爱痴狂认错了人,但总不会老师也认错吧。   柳淼淼抿了抿唇,探出一点儿脑袋,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难道我们以前除了同学关系,还有点儿别的什么关系吗?”   女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闪着纯真无邪的光亮,提问的模样真诚又饱含怀疑,却不知道她的质疑便像是一把大刀,狠狠砍在了他的心上。   全盘否定了过往他付出的真心。   谢灼的身体痛苦地晃了晃,落在身侧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嗓音艰涩:“柳淼淼,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有啊!”柳淼淼立马为自己辩解,“所以我才问你的啊。”   谢灼闭上眼,似乎很疲惫,不想再说下去。   柳淼淼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唐玥说这男人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爱得很深的人渣前女友,而她那个高中老师又说她和谢灼有过一段关系。   既然老师这么说了,那她就姑且假设自己确实和他有过点非同学以外的正常关系,但像她这样内心充满着责任感和社会使命感的中国十佳好青年,绝不可能是他传闻中曾经交往过的那个人渣前女友!   柳淼淼思索半天,心里还是纠结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真心诚意地发问:“那个,冒昧问一句,你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   顿了顿,柳淼淼又小心翼翼道:“……我们总归不可能是炮友吧?”   谢灼:“……”   谢灼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柳淼淼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唐突,毕竟有几个女朋友有几个炮友是人家的私事。可她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还指着这男人跟她说点和自己以前有关的事,说不定能帮她找回记忆。   柳淼淼清了清嗓子,想主动表示友好地为自己解释一下:“主要是因为我五年前出过一场意外,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她心虚地搓搓手,道:“你放心,要是以前我们真有点儿别的什么,我会负责任的……”   “够了。”谢灼沉声打断,痛苦地说,“你连骗我都不愿意,用这种离谱的理由来敷衍我。”   “我没……”   柳淼淼还想解释,他却不想再听下去。   谢灼抬手捏住自己无名指节某处,缓缓褪下来一枚银色圆润的小东西,用力攥在捏在手心里,指骨被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五年,我没有一天忘记。”   “你却问我有没有过别的人。”   他哑然失笑,眼底悲痛,“柳淼淼,你有心吗?”   柳淼淼:“……”   面前男人说得太过痛苦逼真,以至于她福至心灵真心实意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胸口处,感受着自己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肝,严肃回应道:   “我有的。”   谢灼:“……”   谢灼神情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沉默无言。柳淼淼迟疑要不要再问他点什么,门被叩响。   唐玥站在门外道:“柳总,我来提醒您下午五点和合作方那边有个饭局。”   房间一时很安静,面前男人似乎不愿意再和她说些什么了,柳淼淼自己又莫名心虚,想问又不敢问。   唐玥在门外催促:“柳总?”   柳淼淼还没开口,谢灼便说:“既然你下午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到卧室旁侧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便条纸和签字笔,俯身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将他刚才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与便条纸一同压在桌面。   “这是我的电话,我想你已经忘了。等你想好,再来找我吧。”   说完男人便开门出去了。   神情哀怨,背影凄凉,对她无情的控诉溢于言表。   柳淼淼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又毫无来由地加深了一分。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内疚自责个啥。   柳淼淼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走到书桌,看见他刚才压在便条纸上的是一枚戒指。   她拿起来,上边还有男人指尖温凉的余温。戒指是白金的材质,戒臂刻着精致的玫瑰花纹,只是很普通的大众款式。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那枚,与这枚款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男人戒指的尺寸稍微大了一圈。   是巧合吗?   柳淼淼出怔地看着那枚戒指,她转动戒身,灯光落在上面,她隐约看见,戒臂内侧有一处手工雕刻的痕迹。   “X&L”   柳淼淼倏然怔住。   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将两枚戒指对比。   如果说戒指款式可以用恰巧相撞来解释,但内臂的手工刻痕如出一辙,明显是私人定制。   这分明是对戒。   唐玥走进来,见柳淼淼正出神地揣着手里的戒指,走过去看了眼,道:“咦,这不是King五年前夏季系列的老款吗?”   柳淼淼猛地记起什么,对唐玥说:“你帮我查一下五年前这对戒指在全国各分店的购买记录,有没有一个叫谢灼的人买过。”   “谢灼?”唐玥为难道,“可是King在全国有两千三百多家分店,这枚戒指是大众款型,当时发行量很大,而且时间隔得实在太长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保存……”   柳淼淼心里没来由地发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忘记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对戒指内臂刻痕是手工的,要求手工定制的客人不多,工厂那边一定记录。”她说,“我要确认一些事情。”   -   话虽然说得容易,但这枚戒指当年是作为夏季情侣系列主打款推出的,发行量在全国上了几百万,即使手工定制的客人相对减少,但时隔太久,工厂那边要将订单记录调出来也需要时间。   唐玥一直在跟进,暂时还没有得到工厂的回复。   而那天之后谢灼没再来找过她,柳淼淼心里的事还没确认,又想起那天这男人沉痛悲伤的神情,看上去当真她曾经把他怎么了一样。   柳淼淼自己也鼓不起勇气主动再去问他当年的情况,于是戒指的事就这么搁着。   周末风向鸡尾酒晚宴,造型师和礼服师提前过来酒店为柳淼淼做造型。柳淼淼坐在梳妆镜前,一手搭在椅背上让美甲师给她弄指甲,一手噼里啪啦地在刷着手机打发时间。   边无聊地刷着微博,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哎呀,您别动,眼线都画歪了。”化妆师怪嗔道。   柳淼淼抱歉地说:“啊,太困了。”   要不是这两年King和风向合作紧密,风向时尚几乎承包了King全季珠宝系列封面,而风向在时尚界地位不菲,两家合作几乎是双赢的局面,看在封彦的面子上受邀出席,不然她一向懒得参与公开社交活动。   唐玥走进来道:“柳总,我来提醒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过去现场了。”   柳淼淼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满眼泪光困倦地点点头。不情不愿地把脚从舒适的棉拖鞋中拔出,伸进细高跟里。   她起身道:“走吧。”   车子开到晚宴现场,当天碰上股冷空气从粤东杀来,夜里温度骤降到个位数,风再一吹,冻得那些穿着性感晚礼服的女明星们一个个缩脖子缩腿喊娘骂爹的。   当然,那也只是坐在车里,当各种身着Oscar de la Renta、Chanel、Yves Saint-Laurent的晚礼服,提着Judith Leiber的包包,脚下蹬着十几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的明星超模们,从豪车里面伸出一条白得会发光的长腿,像美人鱼一样优雅地钻出来,媒体闪光灯一开,她们又马上会笑成春暖花开的模样,拖着长长的礼服裙摆在红毯上争奇斗艳,慢悠悠地走着。   柳淼淼看见封彦在红毯前端,臂弯里挽着一条全场最漂亮的美人鱼,正循例在红毯上逗留给媒体拍照的时间。   她向来对娱乐圈时尚圈的人际关系网不太感兴趣,今晚参加晚宴的大多宾客她也没什么印象,唐玥便跟在柳淼淼身边低声为她介绍熟悉,那美人鱼好像是现在风头正盛的某位超模,刚从巴黎时装周回来的。   柳淼淼无心恋战,提着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走完红毯,然后一溜烟钻进暖气充盈的会场,将媒体刺眼的闪光灯隔绝在身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她宴会厅内走了几步,听见外面传来一浪粉丝嚎得很高的尖叫声,然后她听见了谢灼的名字。   原来他今晚也在。   柳淼淼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人,于是决定被他发现前,自己先悄悄躲起来。   她独自走到宴会厅一角,长桌摆放着各种各样模样可口的法式点心,颜色亮丽迷人的鸡尾酒,精致烛台点缀在长桌中央,被折成千鹤模样的白手巾翩翩欲飞。   柳淼淼拿了杯酒,又懒得碰上人来和她寒暄,便挑了处最不起眼的地方站着。   刚抿了口,旁边忽然有人喊她名字。   “柳同学?”   柳淼淼侧眸,看见是个女孩子,长相是邻家女孩的那种乖巧,穿着白色斜肩礼服,款式比较保守,只有胳膊和小腿露在外面。   柳淼淼不认识她,只当她是来套近乎的,毕竟这样的场合,大多都是交换人脉资源相互结识性质居多。   她没回应。   裴子妤见柳淼淼态度疏离,主动走过来道:“很久没见了,五年前听说你去了国外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意外。”   唐玥附在柳淼淼耳边小声介绍道:“这位是黎氏集团黎总的女儿,今晚作为谢灼男神的经纪人,卓一为先生的女伴来的。”顿了顿,唐玥补充道,“她和您也算是高中同学,不过是在您的隔壁班。”   柳淼淼点了下头,心里却有点奇怪。黎氏?King和黎氏往年没有业务交集,而今年黎氏有意扩大版图进军房地产行业,几个项目都和King存在竞争关系,私下竞争激烈,两家员工自然也就互相看不顺眼。   排除工作套近乎的可能性,那就是老同学叙旧?   一个隔壁班的,能有多熟。   柳淼淼依然没说话,裴子妤自顾道:“你和谢灼……我原本以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提到这个名字。   柳淼淼极轻地扬了下眉。   裴子妤说:“其实这几年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我不知道当初你出国和我跟你说的话有没有关系,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恶意。尤其是我看见你走了以后,谢灼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一样,包括这几年,他其实过得并不好。”   面前这位小白花模样楚楚可怜,语气低声委屈,柳淼淼通过女人的直觉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   当年高中的时候,这女生肯定喜欢过谢灼。   如果按其他人口中所说,她高中没失忆的时候和谢灼有过一段非同学的正常关系,那么这个女生,很大概率就是情敌。   柳淼淼在心里盖棺定论。   哦,情敌。   柳淼淼这么想到,心里就不太爽快了。   这激起了她心中久违的占有欲和胜负欲。   柳淼淼懒得和不熟悉的人佯作老同学叙旧拐弯抹角,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现在还喜欢他么?”   裴子妤怔了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说:“谢灼他是真的喜欢你。”   柳淼淼将手里空掉的高脚杯递给服务生,不带情绪地说:“我知道。”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不管是新的旧的还是已经不要的,那都是属于我的。”柳淼淼看着她,平淡道,“既然是我的东西,我便会自己负责,就不劳你费心惦记了。”   裴子妤语滞,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垂头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对不起,便离开了。   柳淼淼觉得这女生性格真是别扭,说来故意挑事的吧,说话气势又那么弱鸡,感觉也不像。说是真心来道歉的吧,她又总觉得那语气里有股子酸溜溜不甘情愿的味道。   说白了就是小女生嫉妒的情绪在作祟,说不上是什么坏人,但也谈不上是个爽快的人。   柳淼淼本就不喜欢待在这种场合,加上碰上莫名跑出个老同学找她“叙旧”,心里更不是很痛快。   她撇撇嘴,转头去寻酒喝。   碰上从外面进来的封彦,他身旁的美人鱼公主正和他低语谈笑些什么,美目红唇之间满是妩媚风情。   见柳淼淼过来,美人鱼识相地道:“彦,我先过去一下。”   封彦点了下头。   封家是主她是客,她既然受邀出席了,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按规矩她还是得去跟人打声招呼,礼数不能缺。   柳淼淼耸耸肩说:“打扰你和美人说话啦。”   封彦笑道:“怎么,今晚就你自己一个人,没找个小哥哥陪你一起来?”   “没有,没看上的。”柳淼淼随口说。   见柳淼淼兴致不高,封彦问:“今晚心情不好?”   柳淼淼努努嘴说:“刚碰上个莫名其妙的高中同学。听她说的,我老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很重要的事,但又记不起来,所以不太爽快。”   封彦问:“还想着去查你高中以前的事?”   柳淼淼说:“想啊,可惜没什么头绪。”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嘴快说漏了,警惕道,“你别告诉我爸,他好像特别不喜欢我去查以前的事。”   封彦道:“如果有些事是你亲近的人都不愿意告诉你的,那你最好也不要试图打探,说明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柳淼淼说:“可万一我忘记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和事呢?”   封彦知道拦不住她,便说:“如果你一定要去查,我有个温馨提示给你。”   柳淼淼竖起耳朵:“什么温馨提示?”   “当心别死了。”   “……”   柳淼淼愤怒道:“有意思吗!你有意思吗!你这么跟女孩子说话你这辈子会孤独终老的我告诉你!”   封彦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   谢灼刚进会场便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她今天穿了件深蓝及地长裙,抹胸的设计露出大片纤细的锁骨和手臂,肩上皮了件浅色皮草,裙摆像泡沫一样由上而下层层散开,薄薄的裙纱内是若隐若现的白皙长腿。   在美女云集的时尚晚宴里,她的模样也不输给任何一个现下活跃在台前正当红的明星模特。   往那一站,很是惹眼。   她正跟身前男人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时而笑时而有些不高兴。   他的心情仿佛也随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而起起伏伏。   卓一为也注意到了,好心劝道:“哎别看了,那个,不就双胞胎孩子他爹。”   谢灼:“……”   谢灼随手抄起长桌上的焦糖布丁塞他嘴里:“吃你的东西。”   晚宴邀请了几个品牌合作方,卓一为也没闲着,调侃几句后便忙着和人打招呼去了。谢灼这边也有几个圈内的朋友好久没见,见面循例也要聊上几句。   现场媒体不多,风向只安排了几家合作熟悉的进入内场负责等下拍摄,晚宴还未正式开始,几家记者在长桌那头边吃边聊。   “今晚封先生好像还邀请了他之前的绯闻女友过来,大家原本还很期待,结果封先生挽着走红毯的是其他女伴啊。”   “什么绯闻女友,人家早就澄清了,那就是认的干妹妹。”   “听说那个女生来头不小,好像是King空降的总经理。”   “空降很正常,她爸本身就是集团董事长,再加上之前一直在国外养病,为人比较低调。”   “养病?不是说在国外留学五年吗?”   “对外是这么说,我认识King内部高层,说是五年前董事长的女儿出了场很严重的意外,当时人都快不行了,在国外养了很多年才养好的。”   “还有这种事?”   “嘘,别在外面乱传。听说不只是这样,后来病虽然是养好了,但他女儿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在国外那几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重头开始学习起的。”   那两人说话声音已经刻意压得很低,却还是被他听见。   谢灼脸色不是太好。   五年前的意外,出国养病,把以前的事全忘了。   他想起那天她窝在床角,低声委屈地跟他说,她之前出了意外,把过去的事全忘了。   而他当时没有相信。   他以为她是为了敷衍打发他,随意编造的理由。   那晚假面舞会上……女孩子与过去判若两人的言语和行为,以及看见他的反应。   都像是在看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谢灼心底猛地一震,抬眸四处寻找女孩子的身影。可她刚才站的地方早已换了另外一波人谈笑,四处不见她踪影。   -   封彦今晚是主人,晚宴上过来同他打招呼的,攀交情的,寒暄笼络的人自然洛泽不绝。柳淼淼没和他聊几句,封彦便被陆沉喊走。   柳淼淼意兴阑珊,转身去长桌拿酒,她随手挑了杯蓝莓味,不知道混着什么的鸡尾酒,颜色是晶莹剔透的蓝,在灯光底下照着像是星空一样,很是好看。   她没打算在晚宴待很久,便吩咐唐玥去提车过来。她往宴会厅出口走,无意被经过的服务生撞了一下。   手里的酒杯险些泼洒在对方身上,服务生眼疾手快地托了她杯子一把,然后低声向她道歉说:“不好意思。”   柳淼淼没太在意,仰头将杯子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咙,她总感觉喝起来的味道好像和一开始的口感有些不太一样。   她倚在墙边等了会儿,唐玥还没将车开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柳淼淼觉得身体有些奇怪地发烫。可她本身并不是个酒量很差的人,而且这种混了果汁的鸡尾酒,度数也不会很高。   柳淼淼看着手机时间,才过去了五分钟,她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身体愈发地滚烫,视线晕眩起来。   她脚下站不太稳了,本能用手扶住墙壁,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有人在身后扶住了她。   是宴会厅内的服务生。   “女士,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对方问。   柳淼淼晕的看不清对方的脸,摸索着将自己手机塞过去,“帮我……喊我助理过来。”   服务生左右看了眼:“我刚刚没看见您助理呢,您看这样,我扶您出去坐一会儿可以吗?”   柳淼淼实在晕得厉害,便点了点头。   服务生扶着她走出宴会厅外,并没有带她去休息处坐下,而是扶着她径直走向门口停放的一辆黑色汽车。   柳淼淼眼前模糊,努力聚焦看了看面前的车,那车型并不是她来时司机开的那一辆。   服务生扶着她往车里坐,柳淼淼下意识觉得不对,挣扎着想推开他:“不是……你别碰我!”   服务生依然保持着礼貌:“怎么了,我现在是扶您去休息啊。”   “别碰我!”   她用尽全力想推开对方,可脚下虚软根本站不稳,服务生拉扯着她,想把她拽进车里,她身上没有力气的只能任人摆布。   忽然,拉扯她的力度被卸去,在她被人扯进车里之前,有人冲了过来,揪着那人的领子,沉声怒斥:   “放开她!”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四章   “你干什么!”谢灼低斥。   这边是宴会厅偏门, 几乎不会有宾客和媒体过来,服务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手上动作一滞, 衣领被对方用力拽住。   “是这位女士喝醉了,要求我安排车辆送她回去的。”服务生着急解释道。   谢灼脸色很难看, 刚才他看见的不像是一个服务生扶着宾客进车,更像是企图把她强行塞进车里。   柳淼淼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一手扶着她肩膀, 用自己身体给她支撑。   女孩子倚在他怀里, 身体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含糊不清地说:“好难受……”   旁边花园传来细碎交谈的声音,谢灼看了眼,是某家媒体的记者。今晚还在别人家的宴会上,不好把事情闹大, 便松了攥着服务生的手。   “你走吧, 我会送她回酒店。”谢灼说。   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裴子妤从宴会厅出来外面吹风, 刚推开玻璃门, 便撞上匆匆跑进来的服务生。   她的手提包被撞在地上,化妆品和车钥匙掉落一地。   裴子妤皱了皱眉,那名服务生神色匆忙,撞到宾客居然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 就这样径直跑走了。   她兀自蹲下身收拾手提包里的东西。   柳淼淼下榻的酒店就在举办晚宴地点的附近, 唐玥取了车匆匆赶来,见到自己老板和谢灼在一起, 愣了愣。   谢灼问:“她住在哪一层?”   唐玥无心窥探老板私事,反应过来道:“噢!柳总住在24层2401。”她匆忙将房卡和车钥匙一齐递过去,又感觉自己老板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有点不放心地问,“柳总怎么了?”   “应该是喝醉了。”谢灼接过房卡说,“等下我送她回酒店。”   谢灼将柳淼淼抱上车,期间她一直很不舒服,嘴里嘀嘀咕咕地说她难受,神智也不太清醒。   到了酒店,谢灼抱着柳淼淼,服务生替他们摁了电梯楼层刷卡进去房间。   谢灼将柳淼淼放到床上,俯身替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女孩子身上没有力气,一离开他的怀抱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下来,手臂环上他的腰,脑袋顺势钻进他颈窝里。   她挪了挪脸蛋,在他颈窝处挑了个舒适的地方枕着,闷闷地哼了声难受,眉头不舒服地拧着。   她身体温度很高,谢灼被她脸颊的温度烫了一下,呼吸都有些变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淼淼?”   女孩子还是很不舒服,作为回应的只有一声很不愉悦的闷哼。   “你到底喝了多少……”谢灼轻叹,将她抱着平躺放在床上,又扯了被子替她盖好,然后起身去拿水。   刚站起来,忽然被人扯住了他的衣摆,谢灼没防备,一下子跌坐回去,单手撑在她脸侧。   两人一时面对面地隔得很近。   谢灼不觉抿了抿唇。   柳淼淼眼睛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隙,眸光散漫迷糊,哼哼唧唧地说:“好难受……”   见她这样,谢灼不由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你难受,我去给你拿水,然后让服务生煮醒酒汤。”   “唔……”柳淼淼仿佛听见了,迷糊地点了点头。   谢灼去冰箱拿了水,扶她坐起,拧开瓶盖送到她唇边,“喝一点。”   柳淼淼顺从地咽了一点水下去,水温清凉,滑进胃里,刺激得她不由自主地反胃。   柳淼淼拧眉,没憋住,哗啦一下吐在了谢灼身上。   谢灼:“……”   谢灼眼疾手快地抄起旁边地上的垃圾桶给她接着,给她拍抚后背。   大概吐了三五分钟,柳淼淼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感觉有好一点了,但头还是晕得厉害。   谢灼脱掉身上弄脏的外套,让服务生送去干洗。女孩子抱膝窝在床角,额头很难受地枕在自己的膝盖里。   她身上的皮草披肩也不小心沾到了一点呕吐物,谢灼扶她重新躺下,顺手帮她把身上的披肩除掉。   披肩从身上滑落,谢灼看见了她从后颈根部一直蔓延到蝴蝶骨之间的,暗红扭曲疤痕。   谢灼指尖一滞。   他想起那两个记者说的,她五年前曾经出过一场很严重的意外,随后便被送去了国外养病,并且将过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当年真的出了一场意外?   她后背的疤痕与他右手上的十分相似。像是烧伤。   谢灼心底莫名一痛,指尖抚上那道火吻的伤口,女孩子脊背敏感,身体颤了颤,本能扭动身躯闪躲着:“痒……别碰我……”   他却不由地抱紧了她,哑声说:“乖,别动,让我看看。”   指尖沿着她脊背的疤痕滑下,看疤痕的恢复程度,应该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伤口了。   谢灼轻声问她:“淼淼,你后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唔……”女孩子在他怀里意识模糊地低应了声,仿佛思考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不知道……我爸爸说,我出了车祸……”   车祸?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车祸地点在哪里吗?”谢灼问她。   柳淼淼努力回想,可觉得头疼得厉害,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她难受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记得了……我醒来之后……谁都不认识……”   谢灼牵着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害怕稍一松开,她便会像五年前那样,再次离开无踪。   他哑声问:“淼淼……你还记得我吗?”   柳淼淼模糊地睁开眼睛,面前男人眉目如青墨勾画般干净温柔,眸光很深,像月色下的大海。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记得。”   谢灼眼底有了一丝微熠。   紧接着又听她说:“……那个不举的男人。”   谢灼:“……”   谢灼抬手用力揉了把鼻子,这是他试图平复情绪时惯性的小动作。他眼底痛苦挣扎,可转瞬又有一丝释然。   她把所有的事都忘了,也包括他。   可她终究是回到他身边了。   谢灼牵着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眼睛有些发红。   柳淼淼虽然现在意识不清醒,但也能朦胧感觉面前男人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她知道自己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本来就心虚愧疚,趁着脑袋混沌,鼓起勇气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一起过?”   谢灼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很低地应:“嗯。”   柳淼淼身上滚烫,可男人的体温却是温凉的,像火焰撞在冰山上,被他浇熄融化。他的怀抱宽阔又舒服,很有安全感。   她便任由他这样抱着,又轻声问:“那……我是你的第几个女朋友啊?”她有点不满意地咕哝,“排在那个人渣前女友的前面吗?”   谢灼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嗓音温柔:“只有你。”   谢灼不太确定她有没有听见,话音最后,女孩子已经倚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只在彻底睡过去前,她仿佛安慰般地,抬手轻轻抚了抚他后背说:“我把你忘了,你是不是很生气……?不过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不要气太久哦,等我想起来就好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灼身体微微一颤,心中泛起酸涩,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抱着她在床上躺下,她像只小树懒一样缠在他身上不肯撒手,他稍稍一动,她便撒泼打滚地难受地哼哼。   最后谢灼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枕着自己胳膊。   夜已深了,窗外墨蓝的夜幕上缀着几颗稀疏明亮的星子。   明明是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夜,但怀抱中女孩却很温暖。   她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熟睡时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警惕,变得异常乖巧。   谢灼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我没有生气……我很开心,你回到我身边了。”   -   黎家。   “今晚怎么回事?”黎婉珍皱眉问。   男人垂首站在黎婉珍前,慌张回道:“本来已经快成功了,可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废话。”黎婉珍斥道,“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男人不敢说话了。   孟伟道:“虽然计划出了意外,但对方也没发现端倪,我们可以下次再找机会。”   黎婉珍心里的火气没那么容易消下去,刚打算开口,书房门却被推开。   裴子妤进来说:“妈,我回来了,这是……”   裴子妤手里端着刚炖好的燕窝,听佣人说黎婉珍在书房,本想亲手拿上来,却不想书房内有人。   除了黎婉珍和孟伟,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心虚匆匆低下头。   裴子妤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   黎婉珍皱眉道:“下回这种事让家里阿姨做就行了,你早点休息。”   裴子妤一愣,感觉书房里的气氛不大对劲,点了点头,放下燕窝便打算出去。   合上书房门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刚才那个男人一眼。   忽然记起,这人就是在晚宴上匆匆撞到她的那个服务生。   黎婉珍的声音隐隐在门后传出:“派人去盯着那个柳淼淼,有什么情况再向我汇报。”   -   柳淼淼第二天早上醒来,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她居然睡在那个性冷淡还不举的男人的怀里!   柳淼淼抬脚就把他蹬下了床,颤抖地用食指戳着他的鼻梁骨,羞愤道:“你、你这个凑不要脸的……”   这次男人看起来淡定多了,也没有邪魅狷狂地扯唇一笑了。   谢灼神色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八风不动地往床边一坐,抬眸看她:“睡饱了?”   柳淼淼抄起手边的枕头扔在他脸上,继续鬼哭狼嚎:“你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男人扯下脸上的枕头,神情纹丝不动:“你忘了你昨晚对我说什么了?”   柳淼淼气得牙齿打颤,“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会对我负责的。”   “……”   负个屁的责啊!   柳淼淼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没有。   一片空白。   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断片了?!   服务生送来了昨晚拿去干洗的衣物,谢灼站在她面前就开始脱衣服。   一件一件,从领带,马甲,衬衫……再到长裤。   男人的胸肌,腹肌,人鱼线,脊柱沟,大长腿,全都在她眼前近距离的3D立体震撼呈现。   柳淼淼羞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嗷嗷叫着:“你居然在我面前换衣服,你要不要脸?!”   谢灼道:“我昨晚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脱,你就把我摁在床上了。”   柳淼淼:“……”   谢灼:“再说你又不是没看过,害什么羞。”   柳淼淼:“……”   卧槽。   柳淼淼脸色涨红,瞬间变成了一只疯掉的西红柿。   她弱小而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床角颤抖地问:“我们昨晚干什么了……”   谢灼随手把裤链拉上,又去穿衬衫,毫无情绪地道:“我不举我能干什么。”   柳淼淼:“……”   柳淼淼一想也对。   他不举他能干什么。   柳淼淼瞬间就放松了警惕。   谢灼见她不再那么紧张,无声牵了下唇角,站在全身镜前系衬衫衣扣,问:“头还疼不疼?”   他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柳淼淼觉得自己脑袋是有点晕。   柳淼淼迟疑问:“我昨晚怎么了?”   “喝多了,我送你回来,你吐得我一身都是。”谢灼说。   柳淼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想不明白:“那你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这个问题问得好。”   男人扣好领口最上边的那颗衣扣,转了方向,一步步走近她,然后俯身。   他的身躯高大,遮住了从窗外洒进来的光。   柳淼淼不觉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个太过好看的男人。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   谢灼伸手一抽,把压在她身下的手机拿出来,看着女孩子羞红的脸,眼里满是促狭。   “一大早上,想什么呢。”   柳淼淼蹬腿疯狂后退,决定尽可能地远离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谢灼发消息给卓一为,让他晚点过来接他。然后将手机揣进裤兜,对她说:“本来我昨晚没打算留下来睡的。”   “我把某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送进房间后,有人拽着我衣服死缠烂打不让我走,我连睡觉换个姿势都有人不满意,非要我抱着她睡——所以你说,我为什么会睡在你床上?”   柳淼淼:“……”   敢情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不让人家走的吗?!   柳淼淼只感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她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怎么能做出这种凑不要脸的事?!   柳淼淼瞬间呆滞,抱腿石化。   大脑经历了一系列卡机,死机,重新启动后,柳淼淼缓缓抬头看他,生无可恋地问:“我昨晚还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了?”   谢灼被她这副表情逗得无声笑了下,说:“你问我,我们以前是不是在一起过。”   提起以前的事,柳淼淼立马来了精神,竖起耳朵道:“所以呢?我们真的在一起过?”   “嗯,在一起过。”谢灼说。   柳淼淼点了下头,这件事她已有所耳闻,所以当事人承认的时候,她心里并没有太多意外。   虽然她依然想不起以前的事,对眼前这个不过只见了三次面的男人也谈不上有太多心动爆灯的感觉,但至少他长得好看,只要颜值高,感情问题皆可抛。   是的,至少他长得很好看。   没错,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对于这个猝不及防地跳出来的前男友,柳淼淼凭借着强大的自我安慰能力,很快便说服了自己。   既然已经确认对方是正牌前男友了,柳淼淼仔细一想,觉得有些事很有问清楚的必要,于是连珠炮发般地抛出夺命断魂题:“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在一起了多久?我是你第几任女朋友?你爱我多还是我爱你多?我们进展到哪一步?后来我们为什么分手?在我之前你有白月光吗?你和白月光在一起了多久?你爱我多还是爱白月光多?那个人渣前女友是你白月光吗?你爱我多还是爱前女友多?如果有多个前女友请分题分点详细作答。”   谢灼:“……”   谢灼略微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好脾气地一一答道:“高中时候的事,在一起了一年,第一任……应该是我爱你比较多,你没说过爱我。”   柳淼淼:“……”   柳淼淼怎么莫名从他最后一个回答里听出了点儿凄凄惨惨戚戚的幽怨。   柳淼淼内心又开始愧疚了。   她手握拳放到唇边,干咳了一声,试图跳过这个尴尬的问题:“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继续往下。”   “我们进展到哪一步?牵手?接吻?还是抱抱?”她问。   谢灼轻不可觉地挑了下眉,然后坐到床上,用手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床垫。   柳淼淼:“……”   柳淼淼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儿脑袋,学着他动作,也拍了下床垫,试图理解他这个肢体语言的含义。   半晌,她脑袋一个激灵,弱弱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滚过了?”   “滚过了。”谢灼说。   柳淼淼:“……”   柳淼淼愤然抄起一只枕头砸过去,“你要脸吗!我当时还在读高中!我还只是个孩子!”   谢灼:“……”   谢灼觉得柳淼淼果真是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柳淼淼双手抱膝呈鸵鸟状,崩溃地把自己埋在沙坑里,试图用对方的美貌麻痹自己绝望的内心。   她如此一个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在校成绩优异,门门拿A,被一众老师捧在手里的小心肝儿,拥有着史诗级美貌的超级白富美,媒体眼中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玛丽苏之光,她竟然在高中的时候违背校规早恋不止,还和对方滚了床单!   柳淼淼崩溃了。   她完美的人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柳淼淼扶额痛定思痛,努力安慰自己和前男友滚了就滚了,至少对方长得好看,是的,只要颜值高,一切问题皆可抛。   而且她是第一任,至少比那个人渣前女友的地位要高级一点点。   没错。   柳淼淼凭借强大的自我安慰能力再次说服了自己。   柳淼继续问道:“你说吧,你爱那个人渣前女友多还是爱我多?”   谢灼:“……”   谢灼沉默了。   他不知道她在失忆这段期间脑回路发生了怎样奇异的变化,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这他妈要他怎么说。   敲门声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卓一为已经在酒店楼下了,他上午还有个品牌代言的活动要出席。   谢灼见柳淼淼还在思索人渣前女友的问题,默了会儿,道:“你在酒店等我,我工作结束了过来找你。”   柳淼淼点了下头。   谢灼开门出去的时候唐玥正在外面,唐玥看见谢灼,微微一怔,然后条件反射地说你好。   谢灼颔首回应。   谢灼走之后,柳淼淼还抱膝坐在床上作沉思状,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唐玥递过去一份文件,说:“柳总,您之前让我查关于戒指的事,工厂那边有反馈了。”   柳淼淼接过翻开,不出所料,那对戒指就是谢灼订的,时间在五年前。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震撼打击,她现在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在高中时期和这男人有过一腿的事实。   柳淼淼合上文件递回去,气若游丝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您已经知道了?”唐玥微微惊讶,神情之中又有些复杂,她怀里还抱着另一份文件,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开口,“另外,您之前让我帮您查的,关于谢灼男神那个人渣前女友的事……”   柳淼淼茫然抬眸:“人渣?”   唐玥突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马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什么!”   柳淼淼手心一摊:“把文件拿给我看看。”   唐玥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把怀里的东西给她,汇报道:“根据我的调查,谢男神高中的时候只谈过一任女朋友,而您刚才也看见了,谢男神五年前订的那枚戒指,是情侣对戒,是和您一起戴的……而且分手以后,谢男神一直戴了五年,期间没有摘下来过,也就说明,他除了您之外,并没有交往过其他异性。”   唐玥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害怕,得出推论道:“所以……您很有可能就是他传闻中那个人渣前女友。”   柳淼淼:“……”   柳淼淼手一颤,文件啪地摔落在地上。   她苍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相信,她这样一个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在校成绩优异,门门拿A,被一众老师捧在手里的小心肝儿,拥有着史诗级美貌的超级白富美,媒体眼中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玛丽苏之光,不仅在高中的时候违背校规早恋,和对方滚了床单,她还在事后拔带无情,干完对方一炮之后便提裤子跑了路。   从此导致这样一个皮相扛打,唱歌好听,品德兼优,并且深情不悔的绝世好男人变成了性冷淡不止,还他妈不举了。   是的,是她害得他不举的。   她就是那个人渣。   她就是那个猪狗不如应该被送去浸猪笼的前女友。   柳淼淼内心悔恨,万分愧疚,绝望得无以复加。   唐玥怕她打击过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柳总……您还好吗?”   柳淼淼倒在床上,神情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你走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唐玥走后,柳淼淼躺在床上开始思考人生。   她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接受了自己曾经是个人渣的事实。   俗话说得好,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曾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但过去的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从良了,是个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富有正义感和社会使命感的中国十佳好青年。   对方五年前还只是个无辜的青春美少年,在懵懂的年华里爱上了她这个拔带无情的人渣,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的美好便生生枯萎在了摇篮里。   从此不仅性冷淡,还不举了。   她失去的是记忆,可他失去的却是爱情啊!   柳淼淼越想越觉得心情悲痛,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必须为自己过往犯下的罪恶负起责任来。   柳淼淼默默从床上起身,抱着壮士赴死般惨烈的心情,一番洗漱后,拎着车钥匙出了门。   -   品牌活动现场。   谢灼结束媒体采访从台上下来,陈凡过来喊他:“灼哥,外边有人找你。”   卓一为顺口问:“粉丝吗?今天不安排粉丝会面。”   陈凡说:“看着不像,特别漂亮一姑娘,开着法拉利来的。”   陈凡话音刚落,就见外面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玫瑰色开叉长裙的女人翩然走入。   她怀里捧着一束玫瑰,长腿藕带似的白,若隐若现地藏在质地轻盈的裙摆之后,庄严而神圣地走到谢灼面前,鞋跟落定。   然后她优雅地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谢灼眉梢轻轻一挑。   柳淼淼认真而平静地看着他说:“我决定好了,既然是我害得你性冷淡还不举的,我一定会对此负起责任。”   “你不要害怕,虽然你只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但我不会嫌弃你,我是一个知错能改,敢作敢当,勇于承认错误的女人,从此往后,我们二人风雨同舟。”   谢灼:“……”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把玫瑰花塞进他怀里,一锤定音:   “安排一下,找个时间,我们去民政局把证扯了。”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五章   马路上, 柳淼淼开着她的风骚红法拉利,一路风驰电掣。   “我们现在去哪里?”谢灼问。   “回香港,去见我爸。”   “……去见你爸?”   听出男人口中的迟疑, 柳淼淼以为他是在害怕。心里一想,也对, 他只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上专访的时候还会发呆, 看起来业务能力也不怎么行的样子。而她就不一样了, 她这样一个海外名校留学归国, 父亲身为亚洲最大的珠宝集团董事长,家境富裕,貌美倾城,媒体眼中无懈可击的玛丽苏之光, 突然天仙下凡说要和他扯证结婚, 他心里一定会感到巨大的落差, 从而表现出自卑害怕。   没错, 一定是这样。   为了照顾对方情绪,柳淼淼非常温柔体贴地从方向盘腾出一只爪子,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安抚道:“你不要害怕, 我爸爸很疼我的, 我要娶谁,他都会同意的。”   谢灼:“……”   谢灼神色复杂:“淼淼……”   “好了, 嘘。”柳淼淼温柔地打断了他,“我现在要专心开车,有什么话我们留着回家说,乖啊。”   谢灼:“……”   汽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到King办公大楼楼下。   柳淼淼停好车,见谢灼站在那里没动,问:“怎么了?”   谢灼看着办公大楼最上方的Logo,平静地收回视线,淡道:“没什么。”   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在五年前。   办公室的装修没有太多变化,前台秘书小姐的模样倒是变了,换了个长相更加漂亮的女孩子。   秘书敲了敲门,说:“董事长,柳总回来了。”   柳淼淼推门进去:“阿爸,我带个人回来给你认识。”   柳淼淼还没来得及介绍,柳景诚目光径直越过她肩膀,看见了身后的男人。   柳景诚眼里微微错愕,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   谢灼先开口道:“好久不见了,您近年过得好吗?”   柳淼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灼脸上神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这话却不像是和初次见面的人说的。   柳景诚淡笑道:“挺好的,坐吧。”   柳淼淼狐疑问:“你们认识?”   柳景诚说:“怎么不认识,人家是明星,我总该在电视上见过。”   柳淼淼点了下头,心想King每年新款珠宝系列总要挑选合适的明星代言,谢灼和她爸估计是在商业应酬上打过照面,所以还算熟悉。这样也好,就省得她做介绍了。   柳淼淼开门见山道:“阿爸,我要和他结婚。”   柳景诚没什么过多反应,抿了口茶,唇边依然挂着淡笑:“这么着急啊?日子选好了没有?”   柳淼淼说:“还没有,今天临时决定的,我高中时候把人睡了,我得对人负责。”   柳景诚看她一眼,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偷偷让唐玥去给你查高中时候的事情。”   柳淼淼咂舌,自觉嘴快说漏了,心虚地道:“阿爸,那也是我过往的一部分,我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   柳景诚也深知她的性子,只要她想做的,没人能拦得住他。   这件事多说无益,他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和谢先生单独说。”   柳淼淼没动,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谢灼。男人脊背笔挺地坐着,神情平静,读不出情绪。   柳景诚见她迟疑,笑说:“怎么了,还怕阿爸把人吃了不成?阿爸把你养这么大,你要同别人结婚,当然不能那么随便了。”   柳淼淼起身道:“那好吧,不能太久噢。”   柳淼淼对谢灼说:“我在外面等你。”   谢灼对她一笑,安慰道:“去吧,没事。”   柳淼淼走后,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而坐。   安安静静。   五年前还只是个初成人的年轻小伙子,如今已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了。   柳景诚替他把面前茶水添满,平静地说:“你心里很恨我吧。”   谢灼顿了顿,说:“没有。”   柳景诚说:“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棒打鸳鸯的事有点缺德,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和爱人分离的滋味并不好受。”   谢灼也不拐弯抹角:“我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柳景诚沉吟半刻,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再隐瞒你的必要。”   “五年前淼淼去了北京找你,遇到了一场事故。”   她当年果然去了北京。   谢灼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我只知道她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她说是因为一场车祸。”   柳景诚扯唇笑了下,神情讽刺:“车祸是我们编造的,因为我不想让淼淼记起当年的事。”   他目光落在谢灼右手手背处的疤痕,问,“你还记得当年酒店失火的事情吧?”   谢灼心里一震,道:“记得。”   柳景诚说:“当时她就在那家酒店里,据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她的房间被锁死了,谁也打不开,而那晚酒店外又恰巧出了连环车祸,消防被堵在外面,无法及时赶到救援。”   “她为了逃生,从五楼跳了下来。”   “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浑身都是伤,人已经快不行了,抢救了好多天才渐渐苏醒。”   “醒来之后,她就把一切给忘了。”   谢灼双手紧紧握成拳,他以为她当年狠心没有去找他,随后消失无踪,这五年来,也不是没有恨过怨过她。   他却不敢相信,原来当时她就与他在那么近的地方,也许他再早一点赶到,就可以避免后来的事。   除了心痛,谢灼感受不到别的。   柳景诚见谢灼神色沉重,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自责,我知道你当时也去了现场,你已经尽力了。”   他犹豫半刻,终究还是决定说出全部:“那场火灾,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而为。”   谢灼拧眉:“有人故意的?”他听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景诚说:“我跟你说过,淼淼妈妈是坠马身亡的,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意外。就在淼淼坠楼前的几个小时,我收到了她的短信,里面提到了一个叫王佳的人。”   “王佳?”   “王佳就是当年一直跟随淼淼母亲的助理,她在目睹坠马之后就疯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声讯。”柳景诚说,“只有一个可能,淼淼无意中发现了一些对方极力想隐瞒的事情,惹急了对方,所以才策划了那次的火场事件。”   谢灼道:“您的意思是,有人想害她?”   柳景诚说:“是。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我让人找王佳的下落,但是五年了,一直没有消息。”   谢灼沉默不语。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当年在火场中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   眉心愈发深拧。   柳景诚无声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没想过你会一直等着我女儿,等了那么多年。其实换个角度想,淼淼把一切都忘了也许是好事,你也知道,她一直无法走出童年阴影,现在她忘记了,那些痛苦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几年我看她过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年轻女孩子,天真开朗,也爱笑多了,这是她很久没有过的。人有的时候,也许无知一点,会过得比较幸福吧。”   谢灼不可置否。   柳景诚说得没错,现在的柳淼淼,不再是当初那个总是悲观消极,看起来阴阴郁郁需要靠大把药丸活着的女孩子了。   他在她眼里看见了光,她天真可爱得像个傻白甜一样,她摆脱了病魔的困扰,也许真的过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但这样的相处,谢灼总觉得是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又说不出来。   柳景诚说:“作为父亲,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孩子过得开心更重要的。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女儿再受伤害。”   谢灼道:“您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   从办公大楼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冬天的夜显得格外深暗萧索,最近气温又低,路上行人稀稀疏疏的。   女孩子安静倚在灯柱旁,似乎是等了太久,有些无聊了,嘴里念念叨叨的,在数今晚天上的星星。   星辉落在她的眼睛里,清澈,透明,像夜晚萤火虫满布的森林。   路灯光芒流泻下来,照得她肌肤仿佛蝉翼般透明白皙,美好的模样就像一碰就碎的泡沫,下一秒便会消失在眼前。   他们好像真的已经分开太久了。不知不觉,已经五年了。   他们人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又有多少个五年呢。   谢灼心底莫名一酸,不由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淼淼……”   他低声喃着她的名字。   柳淼淼正数着星星发呆呢,没想到后面会突然来人抱住自己,一惊,猛地挣开了他。   两人同时一愣。   谢灼看着女孩子错愕的神情,才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于她来说,其实只是个陌生人。   “是我吓到你了。”他说。   柳淼淼一时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用食指挠了挠脸颊,局促地说:“……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是很习惯……”   谢灼说:“没关系。”   柳淼淼低头抿了抿唇,有点懊悔和内疚。   谢灼怕她为难,看了眼时间,顺其自然地转了话题道:“很晚了,饿不饿,去吃东西吧。”   柳淼淼点点头,摸着自己的肚皮说:“饿了,想吃肉。”   回程是谢灼开车的,刚才在办公楼谈得太晚,这会儿已经晚上十点了,商业街关门的关门,饭店打烊的打烊,在路上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   柳淼淼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有气无力地说:“要不回家自己弄吧,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也行。”谢灼说。   车开到小区,出了电梯,到了家门口,准备要摁密码的时候,柳淼淼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她怎么把这男人带回家来了。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柳淼淼摁密码的手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眸看身旁的人。   谢灼也在看她,见她动作滞住,扬了下眉说:“怎么了,害怕我偷看你密码?”   柳淼淼舔了舔下唇,有点局促。   然后耳根开始慢慢地泛红。   算了,反正这男人不举,他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   柳淼淼如是自我安慰道。   “我设置什么密码你都猜到了,还用得着偷看吗。”柳淼淼不满地咕哝,摁了密码,推开门说,“好了,进来吧。”   进了屋,柳淼淼穿着高跟鞋在外面跑了一天,这会儿累得不行了,把高跟鞋随脚一踹,抱了浴巾便钻进浴室,打算去泡个热水澡舒缓一下。做饭的苦力活自然就落在了谢灼身上。   谢灼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简单的几个鸡蛋吐司和火腿。   路过客厅的时候,沙发茶几上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也是扔得满地都是,一看就知道这屋里的主人生活极其粗糙。   他无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柳淼淼洗完澡出来,谢灼也正好做好晚餐。   她抬起屁股往餐桌一坐,一副懒洋洋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   “今晚吃什么?”柳淼淼问。   “吃面。”谢灼说,“家里只有这些。”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就是简单的鸡蛋火腿和肉丸子,汤色煮得很清透,闻起来很香。   柳淼淼看见男人用筷子一点一点地帮她把面碗里的葱花挑出来,然后推到她面前说:“好了,可以吃了。”   柳淼淼微怔:“你怎么知道我吃面不爱吃葱花但得有葱花的味道?”   谢灼道:“你以前就这样,难伺候。”   “喂!”柳淼淼不满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我很好伺候的。”   谢灼轻笑:“嗯,在床上的时候挺乖。”   “……”   柳淼淼当场就想把面碗扣在这男人脑门上。   都不举了就不能把话题说得清心寡欲一点吗!   中途应该是工作上有事,谢灼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推进来一条消息。   屏幕亮起,柳淼淼看见了他屏保上的照片。   女孩子低眉垂目的,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嘴里正叼着一只小番茄。红嘟嘟的嘴唇像颗樱桃,眉眼有着水墨云烟般的柔软。   是她自己。   柳淼淼一怔。   她犹豫地问:“那是我五年前的照片吗?”   谢灼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说:“是。”   柳淼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果然很可爱。”   谢灼:“……”   谢灼好笑道:“有人这么夸自己的吗?”   柳淼淼睨他:“我要是不可爱,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了五年那么长时间?”   谢灼扬了扬眉。   柳淼淼又问:“话说,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追的我还是我追的你?”   谢灼神色自若地说:“那时候你考试老考零分,还不好好读书,一看到我.就.色.眯眯地笑,追在我屁股后面说要睡我。”   柳淼淼:“……”   柳淼淼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清纯完美的形象再一次遭到了毁灭性的颠覆。   她义正辞严地打断:“停!好汉不提当年勇,请跳过这个话题!”   吃完晚餐,谢灼在厨房洗碗,他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屏幕显示是个叫“卓一为”的人打来的电话。   柳淼淼边看电视边磕巧克力,拉长嗓子冲厨房那头嚎了一声:“诶,你电话响了。”   谢灼走过来接听,屋里安静,柳淼淼隐约听见电话里面是个男人,估计是在谈工作的事,说什么他下午说走就走了,品牌方那边很生气,现在要解约赔偿,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然后柳淼淼听见谢灼说:“今晚不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视线恰好碰上,柳淼淼看见他微微眯了眼,神情危险,看起来就不安好心。   柳淼淼本能地抄了沙发抱枕护在胸前。   挂断电话,柳淼淼警惕地打量他:“干吗?你还有工作吗?那你回去吧,反正我已经吃饱了,留着你也没用了。”   谢灼:“……”   这话说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良心啊。   谢灼指了指墙上挂钟时间,挑眉道:“女士,现在晚上十一点半了,这里是香港,我人生地不熟的被你拐骗过来,你让我回哪去?”   柳淼淼脑袋里警铃作响:“那……你可以去外面酒店住啊,我让助理给你安排。反正你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外出又不会有媒体跟拍你。”   谢灼:“……”   谢灼觉得柳淼淼自从失忆以后,从内到外,从生理到心理,都对他产生了严重的误解。   手机又震了震,卓一为发来合作方那边的书面解约通知。   这是个法国知名的时装品牌,一线明星都要为之抢破了头的顶级时尚资源。当时光是签约代言的费用就高达3500万,下午活动才出席了一半,柳淼淼横空杀出,二话不说把他拐到了香港,整天的工作安排理所当然地泡了汤,现在品牌方要求解约赔款也是情理中事。   按签约时的约定,无故违约得按签约金的双倍价格赔偿。   也就是直接翻倍,赔7000万。   柳淼淼也瞄到了他的消息,看见那消息后面跟着的一串零,迟疑问:“……这是干吗?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谢灼眸子一垂,干脆将计就计。   “淼淼。”他低声唤她。   男人嗓音低哑,神情黯淡,毫无预警地伤春怀秋起来。   柳淼淼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怎、怎么了?”   谢-双料影帝-三届金影奖蝉联得主-灼低声说:“其实来的时候我没跟你说,下午原本我还有工作安排,但是为了要陪你回香港,工作全都推掉了。现在合作方那边要告我违约,得赔双倍违约金。”   果然。   事情很严重。   他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接到个工作肯定很不容易,好不容易谈到个代言,现在还因为她的任性搞丢了。   柳淼淼愧疚得无以复加,着急询问:“那怎么办?要不我亲自去跟对方说说?”   谢灼继续低眉垂目:“没有,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要赔7000万而已,这一点钱,我倾家荡产还是赔得起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万分艰涩地说:“就是可怜我出身牛头村,我们村里三十年就出了我这一个大学生。我们家是果农,我爸是种葡萄的,我妈是卖葡萄的,父母都指着我出人头地挣钱给他们养老……还完了这7000万,我连今晚出去住酒店的钱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眼里透出绝不屈服于命运的沧桑和隐忍:“没关系,这些都是小事,钱没了可以再挣,还不上我可以卖血,住不起酒店我就去睡大街。”   这是怎样一个出身大山,贫穷励志,坚韧不拔,感人肺腑的中国好男儿的故事。   如此一个皮相能打,唱歌好听,品德兼优,即使身无分文命运多舛也从不屈服,依然坚强地想要扼住命运的喉咙的十八线小明星,就在自己事业即将有起色之时,遇见了她这个任性无情的小公举,活生生把人家从工作现场拉走,害得品牌方雷霆大作,一份解约通知书砸下来,向他索赔7000万!   太惨了。   太他妈惨了。   柳淼淼霎时同情心大作,眼泪都快下来了。   柳淼淼走到他面前,愧疚地牵起他的手,安慰道:“不要难过了,反正7000万而已,也就是我少买两辆车的钱,不是什么大事。以后你跟我说,你想拍什么电影,我出钱投资,让你做男一号。”   女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和自己的紧紧交扣在一起。   谢灼牵着她,垂眸坚强说:“不要紧的,我赔得起的。”   柳淼淼内心更加愧疚,道:“你和我之间,就无谓分得那么清楚了。”   谢灼感动地唤:“淼淼……”   柳淼淼以为他是要拒绝自己的好意,匆忙抬手捂住他的唇,“不要再说了,今天太晚了,你要是不想住酒店,就留下来睡吧。”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六章   柳淼淼换好睡裙, 在进行惯例的睡前护肤。谢灼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路过她卧室门口的时候,柳淼淼顺带瞄了他一眼。   谢灼是临时被她挟持到香港的, 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物,现在又夜深了, 也不好让唐玥专门去买一套换洗的衣服送来。庆幸柳景诚平时偶尔会过来这边陪她住上一两天,所以家里也留了几套男士的睡服。   不过人到中年, 身材肯定要比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子要稍微更宽壮一些, 所以衣服穿在身材精瘦的男人身上, 多了几分居家闲适的宽松。   浅灰色的睡服柔柔软软地勾出男人修长的身躯, 腿依然是逆天的长,袖口半挽至小臂,露出一小截骨节分明的腕骨,宽松的弧形圆领挂懒散地挂在锁骨处, 颈脖白净线条流畅。   柳淼淼眼睁睁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床被子和枕头, 非常有自觉性地走进她卧室, 往她床上一放。   她床头原是只有一个枕头的, 男人还特别自觉地,把她的枕头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把自己的放在她枕头的旁边。   两只枕头暧昧地挨在一起。   柳淼淼正噼里啪啦地往脸上拍护肤品的手一顿,警惕地看他:“你干吗?”   谢灼挑眉:“十二点了, 当然是进来睡觉。”   柳淼淼:“这屋子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 你干吗跑我这儿来?”   谢灼气定神闲道:“你今天才说要跟我结婚,对我不离不弃, 风雨同舟,哪有当天晚上就要把我赶去隔壁分房睡的道理?”   柳淼淼:“……”   柳淼淼一时竟挑不出话反驳。   也是,是她自己说要对人家负责,要跟人家结婚,还说绝不嫌弃人家,要与他风雨同舟,做个敢作敢当,勇于负责的好女人。   她堂堂一个上市集团公司总经理,一人之下,数千人之上,说话必然要一言九鼎,驷马难追,遵守自己的诺言的。   话已出口,虽然还没和这男人扯证把关系落实到同一户口本上,但也算是实打实的未婚夫妻的关系,哪有未婚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再说了……他们高中时候不都滚过了?   柳淼淼在心里纠结万分,理性告诉她应该和这男人睡在同一张床铺盖同一个被窝,可感性上……他对她来说还是一个几乎陌生空白的男人啊。   柳淼淼抹完了眼部精华,放下手里的护肤品,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走到床边,犹豫问:“……真的要一起睡?”   思忖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两眼一闭,用壮士赴死般惨烈的心情作出决定道:“算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她抬手关掉灯,怕自己反悔般,一骨碌钻进被窝里,身子一卷,掠走了大半张棉被,像条肯德基老北京鸡肉卷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警惕地睁着,心脏怦怦地狂砸震响。   柳淼淼觉得这房间真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背对男人睡着,黑暗中男人的一举一动变得格外清晰敏感起来,感觉他走到床边,坐下,双腿从地上挪上床,然后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她上床的时候忘了开暖气,可屋里的温度却在异常地升高。   她感觉身旁的男人一点一点地,挪到她身边,掀开落在外边的那小半张棉被,盖到自己身上。   柳淼淼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   然后男人的手钻进被窝里,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温软的颈后,低声唤她:“淼淼……”   柳淼淼脑子一炸,整个人就像气压过强的压力锅,砰的一下,盖子被炸飞,她这块满脸烧红的香闷红烧肉被弹出来,浑身都因为过热而滋滋冒着白烟。   然后柳淼淼条件反射地,使出了她封印二十三年的武林绝学佛山无影脚,一脚把男人蹬下了床。   “不行——!!!”   柳淼淼啪地打开卧室灯光,受到惊吓般卷着棉被缩在床角,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被她踹到地上的男人。   谢灼捂着腰从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叹了口气,看着她神情无奈地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柳淼淼心里愧疚,可是又抵不过那一份陌生怪异的害怕和紧张,她抿了抿唇,心虚地开口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虽然我们以前是发生过关系……但我想不起来那些事了……”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按照一般情侣相处套路,小别胜新婚,重逢再相遇想让感情升温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先啪为敬,看看她那个浪蹄子老爹一贯的秉承的金石良言,爱都是靠行动做出来的。   何况一个男人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分别了五年,心里有些着急……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柳淼淼心里就是觉得别扭。   就算全世界都告诉她,她曾经和这男人确实有过一段很亲密的关系,可她记不起来,他于她而言,就还是一个空白陌生的男人。   柳淼淼怀里抱着枕头,垂眸低声说:“对不起……”   卧室里昏黄灯光柔暗,一浅层淡淡的暖黄色洒在女孩子的面容上,长睫微微垂低,带着歉疚的细颤,浓密的,像停栖在眼睑上方的蝶翼。   她身上又穿着粉色的珊瑚绒睡裙,把自己一整团卷在棉被里,看起来像一只缩在了一起的那种迷你小刺猬。   有种让人心疼的柔软。   其实她又有什么错。   她不应该说对不起的。   谢灼轻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他自觉将被子和枕头搬到床边的地毯上,“我今晚在这里打地铺,可以吧?”   柳淼淼从被窝里探出一点儿脑袋,看见男人异常可怜地一大只躺在地上,想开口让他去隔壁睡,可她一时又不是很想他就这样离开。   于是心情极其矛盾复杂地,点了下头。   谢灼没有关灯,只是调暗了照明,平时她习惯了一个人睡觉,这会儿房间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人,她会有些不习惯。全黑的环境会让她感觉不舒服。   柳淼淼盖着被子,平躺睡着,刚刚这么一闹,一下子没了睡意,眼睛直溜溜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忽地,床边伸过来一只手。   “牵着手睡吧。”谢灼说。   牵个手手的程度柳淼淼还是能接受的。   柳淼淼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缓慢地沿着床铺挪过去,一根一根,手指勾上他的。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颀长,一节一节的,能摸出很硬朗的弧度。他的掌心温热,而她的微凉,触在一起有很奇特的舒服感。   柳淼淼一时觉得心里某处竟觉得很安定,不由与他牵得紧了些。   指腹无意扫过他的手背,上面的皮肤有些凸浮不平的纹路,像一块疤痕。   柳淼淼突然假面舞会那夜,她看见他在弹琴,袖口与手套连接处的那块皮肤,暴露在外的,暗红扭曲的疤痕。   他的右手受过伤。   柳淼淼问:“可以告诉我,你手背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   谢灼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因为公众人物需要出镜,他大多都是戴着手套遮住伤口,再加上公司早就和媒体打过招呼,凡是公开采访,一律不允许问私人有关的问题,所以知道这个伤口的人并不多。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是烧伤。”   柳淼淼微怔:“……烧伤?”   谢灼记起今天早上柳景诚与他的谈话,柳景诚说当年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对方不惜大费周章制造火场事故,就是为了要她把秘密永远地咽死在肚子里。   这足以证明,当年柳淼淼无意间发现的那个秘密,对对方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五年前她侥幸从火场逃生,现在回国,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他也可以理解,柳景诚一直不希望她再着手去查与过往有关的事情。   在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抓住当年事情的幕后凶手前,她对过往的毫不知情,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谢灼牵着女孩子软若无骨的小手,从她的掌心到指尖,一寸一寸地揉捏着把玩,珍惜眷恋的,像是握在手里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柳淼淼也任他这么捏玩着自己的手,一时有点出神,轻声问:“那个伤……一定很疼吧。”   “嗯,很疼。”男人应着,嗓音带着夜晚特有的微微沙哑,“不过不是因为手上的伤。”   柳淼淼不明白。   谢灼牵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左边的心口上,“是因为这里。”   男人的胸腔温热,那里面有什么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跳动,隔着他柔软的衣衫,温柔地传递进她的掌心。   “不过现在不疼了,因为你回到我身边了。”他看着她,眸光深似海。   柳淼淼有几秒怔然,心猛地跳空了一拍。   她被他深深地注视,不觉红了脸,又如鸵鸟般匆忙缩回被窝里,把自己的脸盖住,声音闷闷娇娇地传出来:“哎呀很晚了不说啦,睡觉睡觉。”   谢灼不觉轻笑,牵着她的指尖放到唇边吻了吻,“嗯,晚安。”   -   第二天一大早,卓一为和陈凡就带着今天准备参加活动的礼服匆忙赶过来了。   谢灼在厨房弄早餐,去开门的是柳淼淼。   门外两个男人手里大包小包,原本还在交谈,看见柳淼淼,不约而同地一愣。   柳淼淼没认出面前的人,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陈凡惊奇地开口:“诶,这不就是昨天在现场把灼哥劫走的那位仙女嘛!”   卓一为和柳淼淼也许久没见了,虽说信息里谢灼简单和他说了一下情况,但昨天只在活动现场匆匆一见,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这还算是相别五年后第一次的正式会面。   见柳淼淼满脸迷茫犹豫,卓一为也略有些尴尬地冲她挥挥手:“嗨,我叫卓一为,还记得我吗?”   明显是不记得了。   柳淼淼冥思苦想好一会儿,觉得这名字听起来熟悉,开口道:“我们好像在同学聚会上一起打过扑克。”   她这么一说,卓一为就想起来了。   “我说呢,那天阿灼怎么会帮一姑娘挡酒,原来你那时候就回来了。”   柳淼淼点点头。   谢灼从里面走出来,柳淼淼身上还穿着珊瑚绒的睡裙,他拿了自己外套给她披上,让她进去换衣服。   陈凡看谢灼身前围着个围裙,手里还提着个锅铲,心想这还是平时媒体眼中那个清冷孤高沉默寡言的荒原风中一匹狼吗,这他妈明明是个温情小厨娘啊!   陈凡下巴都惊掉了:“我靠……灼哥居然打扮得这么居家贤淑,敢情是一个晚上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啊!”   卓一为啧啧道:“你看看他那个紧张劲儿,冬天睡裙那么厚,能看到什么啊,这还是对着我们俩,换了其他外人,他指不定会直接把他媳妇儿藏进屋里谁也不给看。”   两人一唱一和地进了屋,陈凡闻到早餐香味,饥肠辘辘道:“灼哥,请问我们有份吃吗?”   卓一为道:“你懂个屁,人家这是煮给媳妇儿的爱心早餐,你是媳妇儿吗,你不是。”   谢灼打开冰箱,拿出一袋吐司扔过去,“废话那么多,自己烤来吃吧。”   卓一为:“……”   陈凡:“……”   两人看着餐桌那头这人准备给媳妇的鸡蛋吐司三文治营养丰富的爱心早餐,再对比自己怀里这袋干巴巴的白吐司,不由感叹世界的不公。   柳淼淼吃着手里的三文治,旁边卓一为和陈凡正在跟谢灼说今天的工作安排,顺带提了一嘴昨天品牌方提出解约的事。   柳淼淼自觉认为造成违约是她的责任,便主动插话道:“他没有钱的,回头把对方的对公账户发给我,我晚点让人把违约金划过去。”   卓一为:“……”   陈凡:“……”   陈凡默默看了眼公文包里躺着的三份电影企划,全是现在国内一线导演投来的剧本邀约,好几个两年前已经在洽谈,指定要谢灼担纲男一号,片酬过亿,制作班底雄厚,人物角色都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放眼望去,整个圈子里也只有最顶尖的那一小拨人才有的待遇。   这人从出道第二年开始,就稳坐国内收入最高的男艺人榜首,收入让排名第二的小鲜肉望尘莫及只有干瞪眼的份。   就这样一个男人,在他媳妇儿口中,不知为何就轻描淡写地变成了一句,他没有钱的。   至于没有钱的本人,正气定神闲地吃着早餐,一脸完全没有打算解释的态度。   陈凡和卓一为相视一眼,不知所措。   谢灼吃完早餐,换好衣服出来,对柳淼淼说:“你在家乖乖等我,今晚我工作结束了回来找你。”   柳淼淼奇怪地看他:“你今晚还回我这里睡?你自己没有房子住吗?就算没有,公司也应该会给艺人安排住宿吧?”   谢灼眸子一垂,低声道:“原本是有的,但是为了还违约金,我今早已经托中介把房子卖掉了,为了做一个自力更生不依赖他人的人,所以我让公司也不要给我安排住宿了。”   柳淼淼:“……”   柳淼淼皱眉:“我不是说由我来付违约金吗?”   谢灼道:“不行的,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你是女孩子,要给自己多留点钱防身。”   柳淼淼说:“你操心我这个干什么,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我开心,我把巴黎铁塔买下来给你都可以。”   卓一为:“……”   陈凡:“……”   卓一为和陈凡被柳淼淼这一副豪气干云的霸总气派直接吓萎,再看看那个平日媒体面前清冷孤傲从不屑与异性多说半句话的荒原风中一匹狼,此刻正低眉垂目,委屈巴巴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   你看看你看看,不亏是蝉联三届的金影奖影帝,演技如此动人,情感如此真挚,只是用一排眼睫毛轻轻一垂,就将一个贫穷的饱受资本主义欺压的,面对命运不公却依然顽强不屈的十八线小明星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完美!   实在是太完美了啊!   两人不由在心中由衷地鼓掌。   卓一为福至心灵,心领神会地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柳妹子,你看看他这个样,为了赔这7000万,房子盘了,车也卖了,裤兜里穷得连个硬币都没有,你要是把他赶出去,他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啊!”   陈凡也马上配合道:“是啊,你看看灼哥这个样,他平时穷得连喝口水都不舍得,一块泡面掰成三份当三餐吃,最后一口汤汁留着做宵夜,马上大过年的,本来街上乞丐就竞争激烈,就不要让他出去跟别人抢饭吃了!”   谢灼:“……”   你们是不是有点夸张。   柳淼淼深深地沉浸在这样一个出身大山,贫穷励志,坚忍不拔,感人肺腑,宁可把一块泡面掰成三份当三餐吃,也倔强得不愿意伸手问她要钱的中国好男儿的故事里不可自拔。   她眉头一拧,大手一挥,做了决定道:“行了,那就暂时让他住在这边,你们找个时间把他东西都搬过来吧。”   谢灼感动地唤:“淼淼……”   柳淼淼认真严肃地挥了挥手:“赶紧出门,努力工作,争取早日从十八线变成十七线,我也准备回公司开会了,你们退下吧。”   陈凡和卓一为就差没俯首躬身,配合地吼出一声“喳!”,然后夹着尾巴溜出了门。   -   下午柳淼淼没有其他安排,便带着唐玥到线下几个大型卖场的门店考察。   从卖场出来,两人经过一处办公楼下,唐玥顺口提醒道:“柳总,谢男神的唱片约签的就是这家公司。”   柳淼淼抬头看了眼,又听唐玥说:“他现在在筹备新专阶段,所以下午会在公司录制新歌,您要上去看看吗?”   柳淼淼想着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而且自己好像确实没见过他工作的模样,一时起了老板突击检查的心思,但又不想在下属面前表现出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于是干咳了声,佯作漫不经心地道:“嗯,那就顺便去看看他吧。”   其实唐玥是有私心的,虽说谢灼是她男神,可明摆男神心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老板兼新上任女神,唐玥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男神和女神十分般配,心里固然也是很开心的。   最主要的是她另外喜欢的歌手也签了这家唱片公司,柳淼淼同意进来看看,她便顺理成章地利用老板的特权溜进人家公司问偶像要签名。   一进去,唐玥便追着自家偶像跑没了影,柳淼淼向工作人员打听了谢灼所在的录音间,摁了电梯楼层上去。   陈凡坐在录音室外面,看见柳淼淼,微微一愣,主动问:“灼哥还在里面录音,要我进去跟他说一声吗?”   柳淼淼说:“不用,我也就顺路经过。”   陈凡点头,以为是女朋友的临时突查,主动替谢灼说话道:“你放心吧,灼哥平时走在路上都目不斜视的,他心里除了你谁都没有。”   柳淼淼微红了脸:“谁在意这个。”   透过录音室门口的玻璃窗往里看,男人今天穿了件很闲适的黑色休闲装,头上戴着耳机,额前碎发软软地搭下来,肤色很白,还保留着男大学生那种干净和纯粹的气质。   应该是在录一首情歌,为了更方便情绪带入,里面灯光调得低暗。   淡淡的光晕在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揉开,狭长而微微上扬的眼睛微垂,眼睫直而浓密,像一小排羽毛那样沉下来,眸光半敛,显得慵懒而清冷。   但他开口唱歌的样子,却是温柔和深情的。   柳淼淼想起他唱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深情而沙哑,像恋人在耳边低喃缠绵的情话,久久地荡在心中。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仿佛似曾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生紧紧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窗外的夜幕烟花绚烂,人声嘈杂,却遮不住他动听清澈的歌声。   少年的眼睛清黑而深刻,倒映着她的模样,仿佛将她深深地胶在了眼中。   柳淼淼一怔。   她不知道自己脑海里怎么会突然闪过这样的画面。   柳淼淼还在出神地想,录音室的门打开了。   谢灼一愣,“你怎么来了?”   柳淼淼怔然回过神,道:“我……我也是顺路经过,唐玥跟我说你今天在这边录音。”   谢灼问:“等很久了?怎么不让陈凡跟我说一声?”   柳淼淼摇头:“没有,就刚来一会儿。”   这边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谢灼和录音师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柳淼淼离开。   出去时天色已黑,谢灼在开车,柳淼淼从坐进车里就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他见她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的,便问:“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柳淼淼总觉得自己是想起什么了,可又不确定。   脑海里的画面转瞬即逝,少年的模样像隔了雾般模糊,薄唇一翕一合,仿佛跟她说了什么,可她听不清楚。   半晌,柳淼淼还是摇头说:“没什么。”   路过一家冰淇淋店,柳淼淼隔着车窗,一眼看见了店门外挂着的大幅海报,上面的巧克力甜筒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便扯了扯隔壁开车的人说:“我要吃那个。”   谢灼找地方停了车,“那我去买,顺便在这边吃完东西再回去。”   柳淼淼点点头。   谢灼去拿后座的口罩和墨镜,柳淼淼看见了,奇怪地睨他:“大晚上的,你又戴口罩又戴墨镜干吗?演盲人72小时?”   谢灼动作一滞,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的角色是个穷困潦倒身无分文即将要流落街头的十八线小明星,他该怎么和人解释自己要是就这样大张旗鼓走在商业街上,很有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柳淼淼却不等他解释,兀自拉着他下了车。   “走啦,我饿了。”   幸好现在冬天,雪糕店内的人流量并不算多,谢灼被柳淼淼催促着去买甜筒,他只能把衣服后面的帽子兜上,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脸,让自己在街上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今天雪糕店在做生日活动,老板姓谢,所以活动说明,所有相同姓氏的顾客都可以享受买一送一的优惠。   特惠活动需要登记顾客姓名和生日,谢灼本来就怕引起旁人关注,想速战速决地买完走人,忙说不用优惠,按原价给两支甜筒的钱就好。   他刚从裤袋摸出钱包,便被柳淼淼一把夺过。   柳淼淼义正辞严,为他的生计操碎了心:“有优惠干吗不要?一为不都说你穷得连硬币都没有了吗?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是不行的,特殊时期,要懂得节俭。”   谢灼:“……”   柳淼淼不记得他生日,于是从他钱包翻出身份证递过去:“喏,你们看着填吧。”   服务生是寒假兼职的大学生妹子,接过身份证一看,顿时舌头打结:“谢、谢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身份证,又抬头对比面前站着的男人,气沉丹田,一声惊嚎——   “啊——!!是谢灼——!!!”   谢灼:“……”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本他一身黑裤黑衣极为低调地融化在黑夜里,只要行为低调点还不至于显得太过引人注目,这下倒好,经过雪糕店服务生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狼嚎,引得半径数十米内的行人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谢灼?谢灼在哪里?”   “谁喊的谢灼啊?!”   “啊我看到了!在雪糕店那边!”   “在那里在那里!”   “天哪好帅!!!”   “捕捉到一只活的谢灼!姐妹们冲鸭!!”   ……   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涌现的大波人群,以他们为中心迅速聚拢,像围观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尖叫着,举着手机疯狂按下闪光灯快门,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柳淼淼还在茫然:“奇怪,我已经那么出名了吗,我明明只是上过两次娱乐新闻而已。”   谢灼眼看人越来越多,赶紧牵起她的手道:“快跑。”   夜幕深浓,繁星点缀,月光皎洁如水。   两人手牵着手,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疯狂尖叫的妖魔鬼怪大军,绝命逃亡在这无情的城市里。   谢灼拉着柳淼淼足足被人群追赶了三条街,场面之壮观,声势之壮大,堪比每年6月坦桑尼亚的东非动物大迁移。   柳淼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谢灼四周看了眼,经过一个巷子口,趁身后的人不注意,谢灼拉着柳淼淼躲了进去。   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跑过,脚步震响,四处寻找他们的身影:   “奇怪,刚刚还看到人呢,去哪了?”   “我看到好像往右边走了!”   “我感觉像是左边!”   “这样吧,大家分头,你们去右边,我们去左边!”   妹子们分头行事,僵尸大军一拥而散。   柳淼淼见人都走光了,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累死我了。”柳淼淼抚着自己胸口,气喘吁吁地说,“怎么突然跑出来那么多人。”   谢灼手里还拿着刚刚买的甜筒,递到她面前:“喏,你要吃的。”   柳淼淼看了眼,不满道:“本来有三个雪糕球的,现在都只剩下一个了!”   谢灼说:“刚才跑那么快,能保住一个就不错了,还嫌弃?”   柳淼淼哼哼唧唧,勉为其难地接过开始吃。   巷子幽深,只有一点点月光从头顶洒落,跑步过后女孩子脸颊稍红,肤色是剔透的莹白,皮薄得像是新鲜蒸出来的水晶虾饺。   粉软的小舌头伸出来,心满意足地绕着雪糕球舔了一圈。   只要是和巧克力有关的东西,她吃起来都是一本满足的模样。   谢灼不由微微扬了唇。   柳淼淼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甜筒,忽然听见有一声不太真切的,女孩子轻轻娇娇的声音从巷子更深处飘出。   她正打算偏头去看,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捂住了眼。   男人声音很轻:“嘘,别看,别人在干坏事。”   柳淼淼脸一热,忽然意识到刚才那声娇吟是怎么回事了。   她咕哝道:“干吗要在这种地方。”   头顶落下一声轻笑,“现在夜黑风高,小巷幽静无人,是要干点坏事才应景。”   柳淼淼抬眸,男人此刻也正看着她,眼眸深黑,像月色下波澜微起的湖面。   她心忽地被一撞,结巴道:“干、干吗,不要告诉我你也想……”   “我是想。”谢灼眼里带笑,坦诚地说,“不过也就想想。”   他这话后面就说得有点委屈了。   柳淼淼想想其实这几天这男人也挺乖的,没什么越矩行为,虽说昨晚他在床上想抱她,可被她踹下床之后也没做什么勉强她的事,就牵着手睡了一晚,早上还做早餐给她吃。   老人家说,打一巴掌都还要给颗枣安抚下呢。   她老这么欺负人家,万一把人欺负跑了,以后不就没人给她买巧克力甜筒了吗。   柳淼淼犹豫半会,问:“……你真的想?”   谢灼轻挑了下眉。   柳淼淼把最后一口巧克力脆皮吃掉,舔了舔嘴唇,咕哝道:“那好吧……那我们就从抱抱开始吧。”   谢灼一笑,张开怀抱说:“过来。”   女孩子脸颊微红,一步步,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近他,然后伸出细细的胳膊,环上他的腰身。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腔处,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就抱一会儿噢。”她轻声说。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七章   隔天陈凡便让人把谢灼的东西搬到了柳淼淼家, 不过两人虽说名义上住到一起了,但实际能碰上面的时间并不多。   柳淼淼觉得他这个十八线小明星还挺忙的,天南海北到处飞, 偶然听见卓一为说了句,他工作行程早就被排到三年后了。   而柳淼淼这边, 春季珠宝系列筹备在即,自从柳景诚有意投入房地产行业, 公司原本的事务大多都放手交给了柳淼淼管理, 各方面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不少, 基本也处于公司连轴转, 在外地到处跑的状态。   柳淼淼下午的飞机到北京工厂,车从机场开出来,恰好碰上晚高峰,路况显示整片拥堵, 为了节省时间, 司机绕了条比较偏的小路过去。   她在看市场部交上来的策划方案, 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整个月都在接连开会,休息时间被压榨得可怜,时间长了,人多少有点吃不消。   唐玥拿了头痛药给她, 柳淼淼从瓶子里倒出几颗, 和水一起仰头咽下,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路段偏僻, 拐弯后便进入一处高档酒店的后街区,道路还算宽敞,成排绿荫繁茂,往上是酒店装修漂亮的外围,层层叠加上去,高得仿佛耸入云天。   柳淼淼托着脸颊,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视线朝上移的时候,无意看见酒店五层中间某处,在一整排精致的外围装修中,只有那里是用白色玻璃窗封闭的,显得十分诡异。   柳淼淼心里莫名一紧,吩咐司机道:“开慢一点。”   司机降慢了车速。唐玥看了眼时间,在旁提醒道:“柳总,我们等会去完工厂,子公司那边还有一个会议要开。”   柳淼淼仿佛置若罔闻,她看着酒店五层被白色玻璃窗围起来的那个地方,怔然道:“那里是……?”   唐玥顺着她目光看去,也奇怪说:“咦,为什么只有那里被围起来了?”   柳淼淼微微拧眉。   她对司机说:“在这里停一下车。”   柳淼淼数了数那层房间的位置,径直走进酒店,问前台:“帮我开505那间房。”   前台为难道:“不好意思,505我们是不对外提供给宾客的。”   柳淼淼皱眉:“为什么?”   前台面露难色,却没多做解释。   柳淼淼心下觉得奇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酒店罢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偏得进来看个究竟。   她就是莫名觉得心慌,这个地方,她感觉好像不大对劲。   柳淼淼问唐玥:“以前我到北京的时候,有没有入住过这家酒店?”   唐玥回道:“没有的。”   柳淼淼更觉得奇怪,指尖在前台桌面随意点了点,道:“那给我隔壁的房间吧。”   开了房,唐玥随柳淼淼进电梯上楼,“柳总,您来过这里吗?”   柳淼淼抱手看着电子板上无声跳转的红色数字,楼层每向上走近一步,她内心的不安便加深一分。   “我觉得自己来过,但我没有印象。”她说。   她出了电梯,甚至不需要去看电梯口两头分岔的房间号码指示牌,径直便拐了弯朝505房间的门口走去。   单单只是凭借直觉,如此轻车熟路的。   柳淼淼更加笃定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前台给她开的是507的房间,505就在隔壁,厚重的吸引地毯将高跟鞋的声响悄然吞没,柳淼淼脚步在505房间门口停下。   红木精雕的大门,墙壁白漆,装修精致典雅,与其他房间看上去并无二致。   然而从后街外围看,这间房却显得十分怪异。   唐玥见柳淼淼脸色不对,关心问:“柳总,您怎么了?”   柳淼淼眉心拧着,没说话。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房间,身体仿佛被人用钉子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股寒意直直地从尾椎窜上脊梁骨,却说不出任何缘由。   柳淼淼舔了舔干燥发白的下唇,抬手,缓慢而僵硬地,触上门把。   金属冰凉的触感刺得她指尖一痛,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血肉被割裂,鲜血滴落在地上,蔓延燃起熊熊的大火,浓烟熏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记忆像被打碎的拼盘图片,杂乱无章地闯入脑海,那夜站在门口送来花束和巧克力的男人,房间蔓延的大火,破碎的玻璃窗,然后……然后……   柳淼淼忽然捂着头痛苦地低吟,几乎要站不稳。   唐玥着急地扶着她:“柳总,柳总,您怎么了?”   柳淼淼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凝固住了,浑身冰冷,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她一定来过这个地方!   唐玥陪她回到车内,汽车启动,街景渐渐被抛在脑后。   柳淼淼又加吃了两颗头痛药,努力把脑海里的不适压下去。她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里,闭着眼略带疲惫地说:“我来过这家酒店,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就在刚刚那个房间里。”   唐玥犹豫:“那……”   柳淼淼无意识地伸手,隔着衣料抚摸自己后背的疤痕,怔怔地说:“不是车祸……一定不是。”   -   黎家。   裴子妤正准备出门,碰上从外进来的孟伟。   孟伟见到裴子妤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稍稍点头作为示意。   裴子妤也点了下头。   孟伟匆匆上了书房,裴子妤奇怪地朝他方向看了一眼。   书房内,黎婉珍在看助理发来的关于紫藤湾沿岸土地开发竞投最新资料,C市本身是旅游业极为发达的城市,近十年市内各处海岛开发已经接近饱和,游客商业化被发展到极致,海水环境质量逐年下降,许多开发商便将目光投到了稍微偏远一点的海湾处。   根据内部最新消息,位于C市边缘还尚未被开发的紫藤湾沿岸,即将要在下半年划入C市重点开发区,如果能拿下紫藤湾沿岸土地开发权,在未来,这块地区所带来的利润将是不可估量的。   黎氏近年本就有意进军地产行业,黎婉珍自然不愿错失这次的大好机会。   各大集团为此争得头破血流,招标尚未开始,内部已经传底价被推至230个亿。   孟伟进来,递给黎婉珍一份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我们派去的人反馈过来的最新消息。”   黎婉珍接过,拆开文件袋上的线圈,将里面照片取出。   照片中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从黑色宝马中出来,正仰头看着上空某一处,侧脸看不太清神情,只见着她隐隐皱着眉。   从下车,进入酒店,再到去前台登记开房,进入电梯,一系列的行踪都被记录在照片内。   黎婉珍越翻那些照片眉心便拧得越深。   她目光落在照片中的酒店大门,这家酒店,就是五年前发生火场的那一家。   黎婉珍捏着照片的手不由收紧,指甲抠进去,在胶面上留下一弯很深的印痕。   她神情阴冷,“她为什么会去这里?”   孟伟道:“也许是正好路过?”   “不,如果她只是路过,她就不会特地上去。”黎婉珍仔细打量照片中那个女孩子,警惕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孟伟手机有电话进来,他接通,那头说了几句,挂断对黎婉珍道:“我们的人说,她的助理折返回那家酒店了,估计是想查当年的事情。”   “不能让她想起当年的事!”黎婉珍厉声道。她眯起眼,将照片在手心用力攥成一团,“我本想放她一马的,既然她自寻死路,就不能怪我了。”   -   自从上回柳淼淼知道自己不小心把谢灼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品牌代言搞掉了,还害得他砸锅卖铁倾家荡产赔了对方7000万,柳淼淼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一下自家那个贫穷倔强的十八线小明星未婚夫。   春季珠宝系列定稿,设计部将图稿提交到工厂,第一批样品生产出来,市场部和策划部便开始着手准备广告和推广方案。   为了补偿谢灼丢掉的那个代言,柳淼淼便主动提出让谢灼成为King接下来全年男士珠宝系列代言人。   合同拟好了,她让唐玥发过去给卓一为,没多久,对方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然后她收到了谢灼的消息。   谢灼说,合约上面所有的宣传拍摄计划他会无条件配合,只不过签约金那一栏,被改成了零。   他没有向她收任何费用。   柳淼淼觉得这事儿不妥,毕竟她是一个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敢作敢当,说一不二,主动提出要和他风雨同舟的女人,怎么能做出这种白嫖人家不给钱的事。   这不符合江湖道义。   柳淼淼还在内心琢磨着该怎么让谢灼收下这笔钱,桌上手机震了震,推送进来他的消息:   【都是自己人了,收什么钱。】   柳淼淼:“……”   柳淼淼觉得这男人自觉性还挺高,就这么把自己代入她家一份子的角色了。   柳淼淼敲着键盘回道:【不行,我们又还没领证,我不能占你便宜。】   这几天谢灼在外地拍戏,这会儿回得挺快,估计在休息。   谢灼:【我不是一个低俗的人,不接受现金交易。】   柳淼淼挑了挑眉,回:【不接受现金?支票也行啊。】   谢灼:【我要肉偿。】   柳淼淼:“……”   柳淼淼满脸羞愤地回:【滚!】   打完字,柳淼淼把手机愤然拍在桌面上。   这个凑不要脸的男人,自从让他登堂入室住进她家,她开始以为自己是包养了一个居家小厨娘,不说别的,这男人的厨艺十分不错。但时间长了,柳淼淼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引入了一条大尾巴狼。   明明房子里还有好几间腾出来的空屋,他偏不睡,就赖死在她卧室地板不走了。   大冬天的,晚上只有个位数的温度,他放着好好的棉被软床不钻,非得睡在她卧室地板上!不能抱着睡,就偏要跟她牵着手睡!   柳淼淼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哪天这男人趁她睡着了偷偷爬上她的床,虽说传闻他不举,但她生得如此貌美倾城,万一他哪天看着看着,就举了呢!   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跟这男人说清楚,让他滚到其他房间睡去。   -   为了防止新季珠宝样品提前曝光流出市场,King早春系列的广告拍摄将会在游轮上进行,为期两天一夜。   游轮驶出海岸,放眼望去,四周被一望无际的大海环抱,看不见尽头。   此次拍摄禁止任何媒体上船,拍摄现场员工必须关闭自己的电子设备,严禁任何照片泄露,所有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并未对外界透露任何风声。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宛若碎金般洒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海水碧蓝清澈,光芒之下,晶莹剔透得像一块蓝宝石。   用于拍摄的是King今年以1亿1000万的价格从市场竞拍回来的著名蓝钻“洛蓓”,为了衬托这枚珍稀蓝钻,所以整个广告会以海洋为主题。   拍摄在游轮甲板进行,工作人员正在忙碌搭建现场。柳淼淼上了甲板,脚下高跟鞋险些绊到电线,唐玥在旁边扶了她一把,“柳总,其实拍摄让专门的人跟就行了,您最近不老说头疼,应该趁这段时间多休息一下的。”   柳淼淼摆手道:“没事,我就是来看看。”   她目光在甲板上溜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人,侧头问唐玥:“谢灼呢?”   唐玥顿时了然:“噢~我知道了,您是特地为了陪男神才来的对不对?”   “谁说我是为了他特地来的了!”柳淼淼义正辞严地解释,“我今年才刚回国,对公司各部门运作还不是很熟悉,当然要多了解一下——”   唐玥狐笑道:“柳总,您脸红了哦。”   柳淼淼:“……”   柳淼淼愤愤道:“甲板太阳大,给晒的!”   唐玥:“哦~~~”   主要近期谢灼的新专辑在筹备阶段,录歌,拍摄MV,策划今年年底的全国巡演,外加手上已经定好要拍摄的电影档期和综艺录制,工作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柳淼淼前阵子也忙,她那天忽然想起算了算,居然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不对,见不见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找个机会跟这男人说说清楚,让他别再霸占自己卧室的地板了。   没错,就是这样。   并不是特地来见他的。   谢灼在游轮二层的休息室,柳淼淼从甲板下去,挨个去找他房间。   甲板工作人员忙碌嘈杂的声音被抛在身后,进了游轮内部,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距离上次去北京那家酒店,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柳淼淼边走边问:“之前让你去查关于那家酒店的事,有消息了吗?”   唐玥道:“我去问了酒店的工作人员,那里工作人员的口风很严实,都不愿意跟我说505那间房的事。后来我又在网上查了关于这家酒店的资料,也没有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看见有一个五年前的报导,说是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火灾。”   柳淼淼一怔:“火灾?”   唐玥说:“起火的地方好像就是5层,但这件事后续相关报导并不多,当年的新闻上说是因为酒店员工打扫房间时不下心留下烟头,点燃地毯引发的。”   “这样吗……”柳淼淼有些出神。   唐玥问:“您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新闻上说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   “我不知道……”   柳淼淼摇摇头,她想起后背的疤,这五年来,柳景诚和医院的医生护工众口一致地告诉她,她当年出事是因为车祸。可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解释后背那道火吻的伤口。   她的直觉告诉她,周围的人一定有什么是在故意隐瞒,不愿意让她知道的。   那天她经过酒店楼下,脑海里想起的那些画面,她更加笃定了这一点。   “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唐玥突然道,“就在这场火灾发生的那天,谢男神也在这家酒店!”   柳淼淼怔住:“他怎么会在?”   “我不会记错的,虽然当时男神还没有出道,只是去北京参加一个选秀比赛——比赛名称叫……叫什么我忘了,但关于偶像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很清楚的!”唐玥说,“他当年本来是总决赛夺冠的大热门呢,可当晚临时退赛了。”   “退赛?”   “嗯!虽然这件事并没有被媒体报导出来,但我很早就加入男神的粉丝后援团了,有渠道收集一些小道消息。”   “听说当时男神本来都准备登台了,可他不知道听说了什么,突然像疯了一样跑出去,好像说是要去找什么人。”   “后来比赛没去成,他是被医务人员从火场里面抬出来的。”   唐玥指了指右手背处,“虽然这些都只是听说的小道消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确实有留意到,男神右手背上有伤口,烧伤和其他疤痕不一样,很明显的。所以我觉得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这一点柳淼淼知道。   她也见过那个伤痕。   而且谢灼也亲口承认了,那是烧伤。   所以他当年也去过那个地方,他进去火场,是为了找什么人?   走到二层谢灼所在的休息室,唐玥不好打扰二人,便识相在外面等待。   柳淼淼推门进去,化妆师正在给谢灼打底。   不过说是化妆,这男人皮肤几乎没什么瑕疵,肤质好得连女孩子见了都不免要牙痒痒,化妆的工序也变得极其简单,不过是做一些基本的修饰。   虽然是这样,化妆师是个女孩子,手里拿着粉底液在他脸上拍拍拍的时候,柳淼淼心里略微腾起了一丝莫名的不爽。   摸什么摸,她的东西是随便能让人摸的吗?!   柳淼淼安静如鸡地在门口站了半会儿,谢灼正垂眸认真看着等下的拍摄脚本,而化妆师也在专心致志地顾着手上的工作,两人竟谁也没发现她。   被忽略的感觉让柳淼淼更加不爽了。   “咳。”   柳淼淼一声清咳,打破了安静的房间。   化妆师妹子正在专注欣赏面前男人的美颜,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手一抖,粉扑都摔在了地上。   “柳总好。”化妆师忙道。   “嗯,”柳淼淼懒洋洋地抱手倚在门边,下巴点了点外边,“你先出去吧,我有事找谢先生。”   谢先生。   生疏的称呼让谢灼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说起来两人到现在还是不见得光的关系,虽说柳淼淼主动说要对他负责,但名分还没落实到户口本上,他们也没有一起出现在公开场合,就是有外人在的地方,比如现在,柳淼淼都会非常礼貌而疏远地喊他谢先生,或者直接喊谢灼。   仿佛就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似的。   化妆师说:“可是柳总,拍摄马上就要开始了。”   柳淼淼道:“延后。”   化妆师看了看谢灼脸上刚打了一半的底,犹豫道:“那谢先生的妆……”   柳淼淼:“我来化。”   化妆师:“……”   谢灼:“……”   化妆师诺诺地退出房间,把门合上。   并不大的休息间内只剩下两人。   刚才那个化妆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男人,爱慕之心溢于言表,就差没把四肢盘到他身上抱着他当绝味鸭脖啃了。   柳淼淼想起来就非常不爽。   非常非常不爽。   她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拿起粉底液在手背上挤了点,然后匀开抹到男人脸上。   谢灼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这种脸色?谁惹你了?”   柳淼淼没理他,心情愈加烦躁,越看越觉得这男人为什么能长得那么招人,鼻子那么高,眼睛那么大,眼睫毛那么长,长那么好看像话吗,像话吗?!   一个十八线小明星,一天到晚招蜂引蝶,一点都没有身为她未婚夫的自觉性!   没有!   成何体统!   柳淼淼给他上粉底液的手愈发粗鲁暴躁,人家用抹的,她是用扇的。   一巴掌一巴掌,扇的可响亮了。   谢灼道:“你这是要公报私仇?你这么个抹法,粉底能抹匀?”   柳淼淼面无表情:“你皮肤那么粗糙,不用力点怎么把粉底抹开?”   柳淼淼越抹越气,这男人的肤质,摸起来比看上去还要光滑,就像那个啥,剥了壳的鸡蛋,刚凝好的果冻,刚端出锅的燕窝——手感好得让人爱不释手。   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像话吗,这像话吗?!   谢灼也不恼,任由她折腾自己的脸,伸手揽她的腰,柳淼淼没有防备,直直跌坐进他怀里。   谢灼抱着她问:“吃醋了?”   柳淼淼毛一炸,立马跳起来辩解道:“吃什么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   谢灼眼里噙笑:“刚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了,一直盯着人家化妆师看,杀气腾腾的。”   柳淼淼羞愤道:“你知道我进来,你还假装看不到?!”   谢灼戏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把人赶出去。”他手一摊,耸耸肩道,“果然,你没让我失望。”   这男人就是故意的!   柳淼淼愤怒地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要出去,被谢灼牵住,往怀里一带。   两人面对面抱着。   男人埋在她的温软的颈窝处,嗓音低低的,微哑而性感。   “这个月太忙了,没办法抽时间回来陪你,是不是生气了?”   柳淼淼身体一僵,其实她还不是很习惯和这男人那么亲密的抱着,可自从上次有了小巷里的开端,她也不是特别排斥和他的亲密接触。   柳淼淼感觉自己耳朵烫得慌,但还是硬着嘴皮子道:“才没有,你工作忙不忙关我什么事?”   “一个月不见,你就不想我?”   “我想你干吗?”   男人双眸微眯,细细地打量她脸上神情,“真没想?”   “没有。”   柳淼淼被他这样看着,脸上温度更高,心里一慌,匆忙想别过脸,却被他双手捧住,把她的脸掰了回来,逼着她直直地和他对视。   男人的眼睛生得太过清明好看,乌黑的眼瞳像是一汪深潭,仿佛能将人深深吸引进去。   柳淼淼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怔然的,羞怯的,逃避的,那些她都不曾在面对其他人时见过的,陌生的自己。   谢灼很深地看着她,说:“我好想你,怎么办。”   柳淼淼心被猛地一撞,匆忙想从他怀里逃出,去拉身后的门把。   休息室的门刚被拉开一道缝隙,便被男人用力一摁。   “砰!”   门被他抵住,他身躯压着她的,将女孩子纤瘦的身体圈禁在门板与自己身体之间。   两人身体紧紧贴着,柳淼淼一时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柳淼淼双手推着他想逃,“你放开我,我要出去了,拍摄马上要开始了。”   女孩子半张脸都烧红了,小耳朵藏在浓密的青丝后边,露出一点点白嫩带粉的尖儿,看起来像口感嫩滑的牛奶草莓味布丁。   她连羞怯的模样都显得太过可爱。   谢灼俯身,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粉软的耳朵,“喊声老公,我放你出去。”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八章   男人的唇舌沿着女孩子小巧的耳朵轮廓一点点地舔舐描绘, 舌尖钻进耳蜗里,轻轻一勾。   “呜……”   仿佛蚁群在慢悠悠地啃噬神经,酥麻又不至于让人致死的温柔折磨, 她不由地低吟出声。   “你放开我……”   柳淼淼想挣脱,身上却失去了力气, 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哑的嗓音带着勾人的性感:“喊啊。”   门外声音响起, 唐玥提醒道:“柳总, 导演跟我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问您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外界与他们仅有一门之隔, 游轮上的房间隔音并不好,只要她稍稍出声,门外的唐玥便能清楚地听见。   柳淼淼着急想要推开他,压低声道:“你快把我放开, 我助理还在外面。”   谢灼看着她整张脸都红得像只西红柿一样, 唇边扬笑, “淼淼这是害羞了?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柳淼淼羞愤地瞪他:“快点放开我!”   拍摄时间有限, 唐玥见他们没回应,又敲门询问了一次:“柳总?”   工作要紧,谢灼也不再逗她,替她将一缕发丝捋至耳后, “今晚再收拾你。”   -   虽说现在还是二月, 但广告拍摄地属于热带地区,气候宜人, 冬天依然维持着二十多度左右的温度。   阳光折射在碧色的海水上,波澜万顷,衬着远处蓝得没有丝毫杂质的天空,剔透得像一块薄荷方糖。   这次King春季珠宝系列广告分为三个部分,男士和女士专属系列各一支,以及为了即将到来的情人节,每年设计部都会应时推出相应的情侣系列。   男人一身深灰色的修身礼服,内里剪裁恰到好处的马甲勾出他精实的窄腰,肩宽腿长,鼻高唇薄,随意地半倚在甲板围栏边。   手里拿着的是那条“洛蓓”蓝钻切割镶嵌而成的手链,他的五官和肤色本就更偏向于欧洲人的冷白,清冷气质与神秘高雅的蓝钻竟异常贴附,上镜效果很好,就连一贯严厉的导演都赞不绝口。   广告进行得很顺利,每个镜头都几乎一遍就过,原本拟定两天完成的,不过半天时间便结束了。   甲板上太阳大,柳淼淼坐在不远处,唐玥站在旁边给她撑伞,目光一直粘在倚在围栏边的男人身上,星星眼道:“天哪,男神好帅。”   柳淼淼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隔着墨镜,太阳在视野里都变成了一小圈灰灰的影。谢灼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和导演沟通最后一组镜头的细节。   不得不说,他的侧颜也很好看,工作时认真严谨,与对方沟通清楚每一处拍摄细节,自我要求也很高,对现场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彬彬有礼。   偶尔冲你浅淡一笑,清黑的眸子弯出一道漂亮又有蛊惑性的弧,便让人觉得你就像是住进了他心里。   ——要不是这男人曾经把她紧紧地抵在墙上,贪婪啃咬她的颈脖,把她禁锢在怀里,强迫她喊他那么……羞耻的话。   她差点就要被这男人斯文温柔的假象骗了。   柳淼淼在心里一声冷呵。   男女专属系列广告是分开进行的,拍完时太阳还未下山,为了节省时间,导演便决定今天先提前拍几组情侣广告的镜头。   搭档的女明星是韩国籍的艺人,长得也是韩国偶像剧女主角标准的清纯女孩那挂,轮廓精致毫无攻击性的鹅蛋脸,高挺的鼻梁配上圆润的鼻头,往上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外加不是很熟悉中文,偶尔会在现场闹一些笑话,十分讨导演和工作人员的欢喜。   女艺人叫朴仁娜,过来甲板这边随着经纪人带领跟柳淼淼打了声招呼,笑得眉眼弯弯的,懂礼又乖巧,还叽里咕噜跟她说了一串韩文,柳淼淼听不懂,唐玥便在旁边充当翻译,大多是第一次见,请多多指教之类的客套话。   柳淼淼平时不怎么不关注明星的事情,谢灼的事算个例外,公司代言人向来是由市场部提前考察,然后交给柳景诚拍板决定的。   柳淼淼觉得这个朴仁娜真是完美符合自己老爹的品味。   甲板风大,韩国女艺人上来时肩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大外套,准备开拍了,她便把大衣脱下交给助理。   里头穿着件白色及地的大露背鱼尾裙,走路时裙摆摇曳,四肢纤细,方才清纯可人的邻家女孩气质褪去,变得妩媚性感起来。   看得现场不少工作人员一愣一愣的。   朴仁娜也是第一次跟谢灼见面,貌似是谢灼粉丝,一见到便呈双手托脸状,身体罗曼蒂克式扭动,嘴里叽里咕噜地喊他“欧巴”。   柳淼淼没想到谢灼会一点简单的韩语,竟然还和这女明星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柳淼淼心里那股不爽又莫名开始升腾了。   她侧头低声问唐玥:“谢灼在和朴仁娜说什么?”   唐玥道:“柳总,甲板风太大,他们那边太远,我听不清。”   柳淼淼面无表情问:“‘欧巴’是什么意思?”   “欧巴就是韩语里面‘哥哥’的意思,一般用来表达喜欢和亲近。”唐玥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分析道,“柳总,看来朴仁娜也是男神的粉丝啊。”   柳淼淼心情愈发暴躁不耐烦,她往椅背重重一靠,双手抱在身前,冷笑道:“呵,朴仁娜是不是他粉丝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谢灼只是和朴仁娜大致沟通了一下等会要拍摄的脚本内容,朴仁娜确实是谢灼的粉丝,又惊奇地发现对方会说一点韩语,所以表现得格外激动。   不过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谢灼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纯粹出于礼貌。   中途谢灼余光看见柳淼淼这边,女孩子双手很有防备地环抱在身前,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面若寒霜。   即使脸上隔着墨镜,以她为中心,半径十米以内的工作人员都能感受到她暴躁的情绪。   愿 卿 独家   情侣系列的广告免不了两人要做一些亲密的Pose,搭肩膀和搂腰避不可免。   现在又正值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暧昧的红,晚风徐徐,风景浪漫,满世界都飘荡着恋爱的酸臭味儿。   朴仁娜脸上微红,低头娇羞地抿唇一笑,还真带出了点儿小女生在恋爱中羞涩的感觉。   唐玥也在一旁感叹道:“没想到朴小姐的演技还挺好的,演得好像啊。”   柳淼淼额头青筋一跳。   她起身走过去,问导演:“太阳都快下山了,今天拍摄还没结束吗?”   导演见她过来,忙道:“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要衬着光线还可以,再多拍几组?”   柳淼淼看向谢灼那边,谢灼也正看着自己,两人隔空有几秒对视,她分明看见了这男人藏在眼底深处的促狭。   柳淼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用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   甲板的工作人员作鸟兽散,拆道具的拆道具,拆电线的拆电线,在这片宁静无波的海面上,是唯一动态忙碌的景色。   柳淼淼摘了墨镜,倚在甲板最前端的围栏吹风,傍晚巨大的咸蛋黄没入海沿线,藏在云层背后,只剩下一道温柔的红光。   海风带着清爽的凉意,直面扑在人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眼前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游轮朝前缓缓驶动,衣裙和长发扬在风里,一时竟有种自己在飞翔的错觉。   有人从背后无声抱住了她,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男人的怀抱宽阔又温暖,下巴搁在她颈窝那块儿。   柳淼淼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谁,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还没消呢,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道:“松手啊,谁允许你抱我了?”   这男人竟全然不顾不远处还未完全离去的工作人员,恶劣地把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嗓音噙笑:“我发现你这几年不见,嘴皮子变硬了,醋劲也见长了。”   他说着便要偏头去吻她,柳淼淼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指甲不留余力地抠进去。   “嘶——”谢灼掰着她肩膀把她转过来,双眸微眯,“你还真下得去手。”   柳淼淼哼哼:“我为什么下不去手?”   谢灼也不恼,戏道:“轻点儿,抠坏了以后谁给你做饭,晚上谁牵着你睡觉?”   柳淼淼脸倏然一热,“谁要你牵我睡觉!”   她推开他便匆匆往回走,甲板下层的人还没完全离场,有人在上面拆卸大摇臂,钢铁支架不小心砸落下来,正对柳淼淼的方向。   唐玥看见了,惊慌地提醒道:“柳总!”   柳淼淼一愣,想躲开,可脚下鞋跟太细,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   眼看头顶支架朝着自己正正当当地砸下来,身后忽然有道力度将她圈进怀里,男人抱着她往旁边迅速一躲。   “哐当——”   支架重重落地。   柳淼淼还没反应过来,惊魂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谢灼拧眉问她:“没吓到吧?”   柳淼淼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一拥而上,纷纷担心柳淼淼受了伤,一怒之下害得自己饭碗不保。   只有刚才在拆卸大摇臂的男人匆忙地往回走。   “站住。”谢灼冷声道。   男人停了脚。   他缓缓地转过身,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四十到五十岁之间,身材中等,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谢灼拧眉问:“刚才你明明看见有人往那边走,为什么还要拆卸大摇臂?”   男人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对不起,我刚刚没看到……”   谢灼往他身前看了眼,没有看见他身上挂着工作人员的证件,心下有些奇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以为对方要迁怒自己,紧张得来回搓着手,额头都冒了一层细汗:“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我刚才真的没看见……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求您不要辞退我。”   其实谢灼只是想问一句对方名字,倒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   柳淼淼见状,走过去在底下拉了拉谢灼衣摆,低声说:“我也没事,算了。”   男人感激道:“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柳淼淼说:“下次小心一点吧,拍摄现场人多。”   男人又深鞠躬向她道了好几回谢,匆匆将拍摄用的东西收拾好放进箱子,和其他人一起搬回室内。   -   晚上游轮内的宴会厅办了晚宴,这次参与游轮拍摄的员工都有出席,柳淼淼原本不喜欢往这种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但抵不住员工的热情邀请。   因为是内部聚会,柳淼淼也不想太过显眼,便回去换了套还算低调的水蓝色小礼服,随意补了点妆就准备过去。   柳淼淼抬眸看见镜中的自己,礼服是抹胸的款式,颈脖锁骨的地方坠一条细细的银链,心口处串着一枚刻有玫瑰花纹路的戒指。   她想起什么,打开包包翻了翻。   另外一枚男士对戒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包里。   说起来,她一直忘了还给他。   毕竟是对戒。   只有她一个人戴,好像显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索性也不摘下换其他配饰了,就这样戴着去了宴会厅。   服务生替她拉开厚重的玻璃门,虽说是内部晚宴,但宴会厅的布置还是花了心思的,盛开的百合花水晶灯显眼地高吊在厅内正上方,长桌上美食美酒,V形香槟塔稳稳地搭在长桌末端。   有人开了香槟,木塞砰地弹出,清透的液体混合着白泡从上至下汩汩淌下,顺着杯壁杯角,逐渐填满。   芬芳四溢。   谢灼自然是整个宴会的中心,柳淼淼发现,这男人有种不论走哪都很容易变成人群焦点的能力。   工作现场有工作现场的规矩,不允许员工在拍摄的时候去索要签名和合照,这会儿到了晚上休闲时间,一群人便把他围着,排队追着签名和合影。   谢灼也是个好脾气的,都一一满足。   柳淼淼在一旁看着,下意识摸了摸手拿包装放戒指的位置。   那天他眼睛发红地站在她面前,应该是真的被她气坏了,将戒指摘下,说他五年了,没有一刻忘记。   五年,他没有一刻忘记她。   可她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他当时那么生气,也是应该的。   换了是她,对方一声不吭地跑了五年,她也许不会再有主动去找对方的勇气。   不远处的人像感应到什么,毫无预警地定住了正在签名的手,抬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目光交接,柳淼淼没来由地心一虚,匆匆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在室内待久了有些闷,柳淼淼推门出去,站在外面甲板上吹风。   夜晚的大海像是一片深蓝色的布幕,海水无声流淌,耳边只剩下螺旋桨拍打水花的声音,以及宴会厅内隐隐传来的人声。   有绺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柳淼淼刚抬手,身后却被人抱住。   她手上动作顿住,男人的气息温热地在脸侧铺开。   “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谢灼问。   “里面太闷,出来吹吹风。”柳淼淼说。   甲板这边正对宴会厅门侧,晚宴刚开始,里面的人大多聚在厅内各处谈笑,一时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   但只要有人稍稍望过来,便会看见拥抱在一起的二人。   柳淼淼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低声道:“会被人看见。”   谢灼没动,眯起眼道:“你怕被人看见?”   柳淼淼语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兀自埋头在包里翻找东西,快速转了话题道:“对了,你的戒指。”   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小小圆润的东西,边角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内环里面有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是手工的刻痕,象征着独一无二。   谢灼垂眸,目光停留在她身前的锁骨项链。冬季衣服大多穿得厚实,她后背有伤,一般在公众场合也不会穿过于暴露的礼服。   这还是他们分别五年后,第一次看见她戴这枚戒指。   柳淼淼也不是个善于摸索别人心思的人,只感觉男人的眸光很安静地在自己身上流淌,有半刻的沉默。然后他伸手拿走了她掌心中的戒指,戴回自己的无名指上。   谢灼很淡地牵了下唇说:“我以为你不打算还给我了。”   柳淼淼垂着脑袋,捏了捏自己耳垂,咕哝道:“我留着也没用,而且这是大众版的,也不值什么钱的。”   谢灼说:“我当然不是指这个。”   “当时我说给你时间考虑,你考虑清楚了吗?”   心里的疑虑被对方毫不顾忌地摆上台面,柳淼淼慌乱起来。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她……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想不起以前的事,不管如何道听途说,他曾经和她在一起的事情,总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虽然她现在对他不是那么排斥了,可有的时候,她还是不免觉得他陌生。   柳淼淼目光闪躲,条件反射地鸵鸟思维起来:“我……我不是说好要跟你结婚了么。”   谢灼看着她说:“淼淼,你要和我结婚,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责任,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他问她:“你爱我吗?”   “我……”柳淼淼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只觉得心里很乱。她感觉头顶有阴影沉下,慌张地抬头,看见对方俯身朝她这边靠近。   她眼睛微微睁大了,眼看他马上要吻上自己,柳淼淼心里一惊,竟然本能地推开身前的人。   “别——”   柳淼淼不敢去看他的神情,慌忙转身道:“我,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房间了。”   柳淼淼匆匆下了楼梯往回走,她也觉得自己行为过分,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她却没办法抵抗自己的本能反应。   逃似地往前走了好一段路,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柳淼淼莫名松了一口气,心里同时又对他愧疚。   宴会厅内的人声逐渐被抛在身后,游轮前端安静无人,甲板上只开了几盏照明的小灯,光线昏昏暗暗,视野不甚明朗。   唐玥不在,四周一下子也找不到经过的工作人员,柳淼淼索性倚在围栏边上,从包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   打火机刚燃起,游轮内部各处的灯光却倏然一闪,然后无声熄灭。   四处变得漆黑一片。   柳淼淼皱眉:“怎么回事?”   皮鞋踏在木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   有人朝她这边走来,柳淼淼借着手里打火机的光,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   是傍晚拆卸大摇臂差点砸到她的人。   柳淼淼以为他是来检查灯光的,便收了打火机,顺口问:“为什么会突然停电?”   男人道:“电力系统出了问题,已经通知电工抢修了。”   柳淼淼点了下头,说:“你知道住客区在哪吗?我迷路了。”   男人说:“我带您过去吧。”   柳淼淼走在前面,男人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游轮四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外界只剩一点很淡的月光洒落在甲板上。   越往深走,越是黑暗,整艘游轮仿佛都被大海吞没成了一体。   柳淼淼随着男人的指示往前走了好一阵,却没看见住客区,反而离宴会厅那边的人声更加遥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全黑的环境让人多心错觉,她来时并没有感觉住客区距离宴会厅有那么远的距离。   “还有多远?”柳淼淼问。   男人在身后道:“下了前面的楼梯就到了。”   男人话一出口,柳淼淼便觉得不对。   从住客区到宴会厅,哪有经过楼梯?   柳淼淼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身后的人没有随之走上来,而是也同时放慢了脚步,无声跟在她身后。   柳淼淼将手拿包移到自己身前,在里面翻找手机,随口问他:“你在King工作多久了?”   男人应道:“不久,今年入的职。”   “我也是今年才回国,新入职的员工我应该有印象,为什么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男人道:“之前一直在后勤部,最近才调的部门。”   “从后勤调到市场策划?”   气氛愈加地寂静诡异起来。   耳边只剩下高跟鞋和皮鞋混合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海浪冲刷着船身,微微晃动。   身后男人没再说话,过了前面拐角,便是男人口中所说的那个楼梯。   “到了。”他说。   男人站在她身后,停了脚。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颀长,漆黑地投映在木地板上。柳淼淼余光看见影子中那人的手动了动,绕到了身后,做了抽拿的动作。   柳淼淼指尖触碰到手机的金属外壳,但夜里屏幕的光实在太过显眼,只要稍有动作便会被对方发现。   脚步停在下层的楼梯前,这里并不是通往住客区的。   是储藏船舱货物的杂物间。   楼梯顺延向下的地方,逐渐被黑暗吞噬,连甲板上的月光都照不进去,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洞。   柳淼淼沉声道:“你不是King的员工,你是谁?”   黑暗中,子弹上膛的声音格外明显,男人影子中的手缓缓抬起,将漆黑的枪口抵上她的后脑勺。   “你不需要知道。”男人不带情绪地说。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三十九章   “砰——!”   消.音.器吞噬掉了开枪的震响, 枪口刺眼火光炸裂,子弹打偏擦过甲板的铁栏。   铁栏剧烈地震荡,金属发出刺耳的鸣叫, 刮出一连串的火花。   有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撞开了持枪的男人。   “快走。”谢灼紧紧攥着她手腕, 拉着她跑入拐角,顺着楼梯上了游轮三层, 身后男人紧跟着, 子弹好几次挟着凛冽风声贴着她的耳旁擦过。   谢灼推开一扇门, 两人藏了进去。这里空间很大, 看装修,应该是游轮内部的餐厅。   柳淼淼看着紧攥在自己腕上的手,还没回过神,讷讷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   谢灼很淡地笑了下, 猜出她心中所想:“以为我生气了?”   柳淼淼抿着唇, 没说话。   谢灼轻声说:“记得高中有一次, 我惹你生气了, 想牵你你不给,想抱你你也不让,你就把自己反锁进房间里,赶我走。那时候你就这样, 想把我气跑, 当时我走了,但我后悔了很久。我上过你一次当, 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柳淼淼一怔。   谢灼牵着她一直往餐厅深处走,游轮内部总共有5层,大致分为住客区,餐饮区,娱乐区,货物区。   内里四通八达,极为复杂。   他上船前偶然看过这艘船的结构设计图,大致记得一部分位置。   餐厅的门被打开,冷淡的月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空间内闯入了第三个人。   谢灼眉心一拧,带着柳淼淼躲进拐角左侧。   脚步逐渐朝他们逼近,两人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   谢灼垂眸看着倚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因为紧张,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眸子一转不转的,像一只警惕的小鹿。   他唇边看着便不由扬了一抹很淡的笑,抚摸她刚刚因为快跑而凌乱的发。   柳淼淼察觉到,抬头看他,歪了歪脑袋。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谢灼指了指手边那扇门,压低声音用气声道:“等会你顺着这扇门后面的楼梯向上走,你会看到一条很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楼梯,那条楼梯通向顶层甲板,外面应该会有定时巡逻的船员和保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柳淼淼问:“那你呢?”   谢灼侧眸看了眼在黑暗中步步靠近的男人,说:“我去引开他。”   外面一点月辉洒进来,落在皓白英俊的男人脸上,他的眸光很深,像夜晚的大海,静静看着她,语气没有丝毫慌乱。   她却觉得他脸色不太对,仔细看,他额头布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微抿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白。   柳淼淼移开一直扶在他肩膀的手,感觉指尖有些温热粘稠的液体,从他衣服内里渗出来。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只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柳淼淼一愣,“你受伤了?”   刚刚男人一直追在后面,甲板过道狭窄,根本没什么遮掩物,他便一直把她护在身前,她竟然现在才留意到。   柳淼淼顿时心里内疚:“你伤到哪了?让我看一下。”   她只顾着想扒开他衣服看,全然忘了外面正有人举枪对他们发出死亡威胁。谢灼摁住她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轻声道:“没伤到要害,在肩膀上,没事的。”   她的手被他攥在手心里,大概是受伤的缘故,男人的掌心不如平时的温热,有些微凉。   柳淼淼莫名觉得心底一痛。   外面的人离他们越来越近,谢灼不放心,又重复一遍道:“听清我刚才说的路线了吗,沿着这条楼梯往上走,一直到顶层,不要回头。”   柳淼淼脊背僵硬地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谢灼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摸了摸她发顶,眸光温软下来,“听话。”   “砰——!”   子弹打在他们旁边的置物架上,骨碟瓷盘被打碎,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   柳淼淼身体一颤。   谢灼拉开门,将柳淼淼用力推了进去,柳淼淼心一惊,下意识回头,隔着玻璃窗,她看见他冲了出去,和外面的男人撞在一起。   光线太暗,她看不太清情况,不时有枪口火花在眼前闪过,子弹打在地板上,吊灯上,骨瓷碗碟上,一片狼藉破碎的声响。   男人虽然上了一定岁数,但身手很灵敏,年轻的时候应该从事过特定的私人保镖之类的工作,有握枪习惯,虎口和食指上结着很厚的老茧。   谢灼右肩受伤,每动一下伤口都是撕裂的疼。他趁男人没有防备,冲出去撞掉了他手上的枪,男人想弯腰去捡,被谢灼一脚踹开。   “火场的事情也是你们做的?”谢灼冷声质问。   男人不语,没料到他会知道火场的事,眼睛微眯,里面闪过冷厉的寒光。从身后掏出一把小刀,朝他刺过去。   谢灼避开,牵制住他的手腕,两人僵在原地,刀锋距离自己的眉心只有拃远之隔。   他肩上有伤,力气落了下风,血从他礼服里渗出来,染红了下摆的衣衫。   刀锋只差一点便要插.进他的眼睛里,男人突然一声闷哼,手上力度一松,刀掉在地上。   谢灼一愣。   女孩子喘着粗气,手里举着一张凳子,狠狠地对着男人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阿灼!”她径直扑进他怀里。   游轮内的照明恢复了,光线照亮每一寸角落,外面甲板经过的保安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哪个犊子把电闸关了,害得老子一阵好找。”   男人见有人来了,匆忙从地上爬起,拉开门想往外逃,谢灼呵斥道:“抓住他!”   保安一愣,看见谢灼身上全是血,地上又掉落着枪支和刀械,感觉事情不对,喊了身后的人便追上去。   男人伸手敏捷地越过围栏,跳进了海里。   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下面老早停泊了一艘快艇接应,没一会儿游轮底下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海面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将水流劈开。   快艇驶远,消失在深黑的海面上。   -   游轮拍摄行程是不对外公开的,船上的工作人员大多聚集在宴会厅,谢灼和柳淼淼在游轮另一头的地方,所以除了在场的几名保安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大多数员工只知道,当晚柳淼淼让游轮紧急开回了市区,然后跟着谢灼从另一处私人通道口径直上车离开。   卓一为收到消息后便匆匆赶到了医院,一开始听说谢灼受伤,以为只是在拍摄时期不留意受的小伤。结果赶到一看,居然是枪伤。   哪个丧心病狂的在工作的时候会带违禁枪械?   从谢灼受伤起,卓一为手边的电话便没停过,虽说他受伤的事没有对外泄露,但既然是公众人物,这世界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枪伤这么严重,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行程都得强制取消。   向来敬业的人一下子取消掉了那么多既定行程,外界一时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   卓一为处理完了工作上的事,索性将手机调了关机,在病房里像脚底板踩了炭火的猫一样浑身炸毛,跺来跺去。   他为了这件事也好几天没合过眼,拉过椅子,坐在谢灼病床旁,严肃道:“我觉得这事不行,要么我们还是报警吧,这他妈是谋杀啊!”   谢灼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我们在北京参加比赛,酒店突然起火的事?”   卓一为道:“记得,怎么了?”   谢灼说:“五年前酒店起火不是意外,这一次也不是。有人要害淼淼。”   卓一为嗷的一声,绝望地捂住了脸,“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冷静半刻,卓一为问:“你认为上次火场的事,和这次游轮上的事,是同一个人干的?”   “不是。”谢灼说,“原本我没有留意,上次我在火场里碰见了一个很奇怪的男人,那个人应该和火场事故脱不了干系,但和这次在游轮上持枪的,不是同一个。”   “你怎么能确定?”卓一为问。   “声音不一样。”谢灼说。   卓一为深吸一口气,靠进椅背。换了是其他人,他铁定要骂对方一句神经病,火场的事过了五年,这人居然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擦肩而过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但他是谢灼,一般人辨析不出来的声音,他都能记住。   卓一为说:“好吧,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要把当年纵火的人,还有整件事背后指使的人抓出来。”谢灼说。   病房门被叩响,柳淼淼在外面。   卓一为起身道:“不打扰你们了,这次事太突然,很多工作都要临时调整,我先回公司去了,你好好休息。”   谢灼说:“辛苦你了。”   柳淼淼和卓一为稍稍点头示意,卓一为便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病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谢灼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子,拍拍自己床边的空位说:“过来,站那儿干什么。”   柳淼淼见他现在气色好了很多,只是肩膀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那枪子是为她挨的,她看了心里固然不会好受。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低眉垂目,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谢灼伸手一拉,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柳淼淼本能要挣扎,却听他很轻地“嘶——”了一声。   谢灼道:“医生早上才来过,说我现在右肩要尽量避免活动,以免导致伤口撕裂,特殊时期,你就不能乖一点儿?”   柳淼淼心里愧疚,一下子便不动了,居然就真的像一只被按了暂停键的小人偶一样在他怀里乖乖趴着。   她的耳朵贴在他左边胸腔处,听见里面那颗心沉稳有力的跳动。   柳淼淼忽然轻声开口问他:“你疼不疼啊?”   “疼。”谢灼看着她,手一下一下地温柔地抚摸怀里人柔软的发,“麻醉药效快过了。”   柳淼淼一时有点无措:“那怎么办?”   谢灼唇边微微牵起一抹弧度,“要不然你亲我一下?能让我麻醉的时间长一点。”   柳淼淼抬头瞪了他一眼。   谢灼也不逗她了,换了话题问:“你当时怎么会回来?”   柳淼淼说:“我走到一半把你说的路线忘了,找不到路,就回来了。”   谢灼眯眼,“你在说谎?那头明明全是直路,这也能忘?”   柳淼淼眸子一垂,低声说:“就是忘了。”   她心里那点小心思,他又怎么会看不穿。   这人演技太差,嘴皮子又太硬,不管是失忆前后,都不算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人。   过了会儿,头顶落下男人一声很轻的叹息。   “下回不要再这样了,很危险。”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柳淼淼静静地说,“阿爸在骗我,五年前我不是因为车祸受伤的。前段时间我去了北京,经过一家酒店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场大火。”   谢灼微怔,“你想起来了?”   柳淼淼摇头,“只有一些很琐碎的片段,想不起来全部,我只知道自己一定去过那里。当年醒来以后,我总觉得很奇怪,阿爸和周围的人为什么要瞒着我,不让我去查以前的事情?直到这次的事,我觉得全都不是意外。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想把你也卷进去。”   柳淼淼从他怀里慢慢地支起身,和他对视:“唐玥跟我说,五年前你也去过那家酒店,也在那次的火场里,是不是?”   她的手覆上他的,指尖摩挲着他手背上的疤痕,“这里的伤……就是因为那一次的事?”仿佛有感应般,指尖触上他手背的一瞬,心里某个地方也随之狠狠抽痛,“是因为我吗?你之前还没有跟我说,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呢。”   “只是一点小事,也不算分开。”谢灼看着她,声音很温柔,“我们约好在北京见面,你没有告诉我你来了,那晚酒店突然起了很大的火,我听人说你在,所以我着急赶过去,但我来晚了,没能找到你。”   传闻的事得到证实,柳淼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果然忘记了很多事……”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重要。”谢灼牵着她的手说,“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柳淼淼看着他手背上的伤,他身上的伤,全部都是因为她。在曾经他们高中的照片里,男生的模样清秀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阳光。   可五年后第一次见面,他是疲惫的,他抽着烟,喝着酒,甚至有段时间失去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声音,只是因为被她遗忘掉的那五年,将他生生折磨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这样一点也不公平,不管是他们是出于保护她,为她好,所以才不想让她回想起曾经的事。可她凭什么自己躲在别人的保护下,把一切都扔给他来承担呢。   他本来不该卷进这一切,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也许还是当初那个阳光干净的少年。   柳淼淼觉得眼睛发涩:“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我们以前的事了,怎么办?你惦记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却把你忘了,这样会显得我很没有良心,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这次她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出了神。   男人的唇温凉柔软,轻而疼惜地印在她的唇上。   谢灼说:“如果回忆让你觉得痛苦,那我宁可你一直都无法想起。但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记得,不管是开心的,痛苦的,爱的,还是恨的。如果可以选择,那就由我来承担吧。”   她任由他辗转亲吻着她,她想起那夜他问过的问题,低声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想起你是谁呢。我也没办法确定,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你。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在意,”谢灼捧着她的脸,很深地看着她,“所以你要好好努力了。努力再爱上我一次。”   未婚妻你是魔鬼吗 第四十章   谢灼为King拍摄春季珠宝广告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行程被强制取消,King办公大楼和家里的小区门口堵满了粉丝和记者,网络上一片腥风血雨, 卓一为迫于无奈之下,在微博上代为发声, 只说是拍摄时不小心被机械砸中,肩膀受了伤, 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外界的谣言才渐渐停息。   为了避免出行被拍, 谢灼索性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直到这件事热度退下去, 卓一为才安排了车从医院后门避开人群把他接回家里。   出院那天柳淼淼也在,她从停车场出来,碰见医院内往外走的裴子妤。   两人看见对方皆是一愣。   大众只知道谢灼受伤住院,但不知道医院的具体地点。这里地方隐蔽, 又是私人医院, 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并没有任何消息对外界流出。   卓一为和裴子妤现在虽然是正在交往的关系, 但工作上的事,卓一为向来很有分寸,他应该也不会对外说出去。   柳淼淼迟疑道:“你……”   裴子妤反应过来,说:“我爸爸生病了, 就住在这家医院。”   柳淼淼点了下头。   裴子妤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柳淼淼, 她平时多少有关注一些网上新闻,加之卓一为和谢灼走得近, 最近卓一为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她不可能一点不知道消息。   裴子妤问:“我在报导上看见说谢灼受伤了,他还好吗?”   柳淼淼说:“他今天出院。”   裴子妤也不多问,只道:“没事就好。”   -   那一枪虽然伤口很深,但没伤到要害,愈合情况还算理想,一周后拆线,医生只叮嘱这段时间尽量减少活动,避免伤口二次撕裂。   为了弥补心中愧疚,柳淼淼主动承担了家里的做饭工作。   谢灼看见柳淼淼煞有其事地戴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里忙碌,内心非常感动,然后试图阻止道:“淼淼,家里不是有做饭的阿姨,你不要这么辛苦了。”   柳淼淼翻箱倒柜,找出两碗红烧牛肉方便面,兴致勃勃地说:“不辛苦啊,只是做个饭而已,有什么好辛苦的。”   说完,柳淼淼回头冲他温柔一笑,“你在客厅坐着等一下,很快就有得吃了。”   谢灼:“……”   谢灼想起了当初高中被方便面支配的恐惧。   柳淼淼刚把泡面盖子撕开,手里的面桶便被身后的人夺了过去。   柳淼淼眨了眨眼,抬头看面前的人,他却微微俯身将她抱起。   柳淼淼一惊,“你的肩膀……”   谢灼说:“嗯,所以你不要乱动。”   他一路抱着她进了卧室,把她放到床上。身前男人将她拥在怀里,今天刚出院,在医院住的时间长了,他身上还有很淡的消毒水味和药水的味道。   柳淼淼在他怀里想挪动一下,男人环在腰上的手臂力度便收紧了一些:“别动,想好好抱一抱你,医院人太多,不方便。”   柳淼淼便不动了,安静蜷在他怀里,底下的手扯了扯他衣摆,“阿灼,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谢灼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淼淼,我们结婚吧。”   他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与她锁骨上挂坠同样的,那枚圆润微凉的对戒嵌在他的无名指上。   延伸往上的,是手背上火吻的疤痕。   柳淼淼微怔,一时失去了反应。   他的唇很轻地,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不急不缓,温柔致死。   “怎么了?嗯?”   厨房传来水烧开的鸣叫声,柳淼淼猛地推开了他,“啊,我忘了我还在烧水。”   她慌慌张张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跑进厨房噼里啪啦一阵捣鼓,谢灼站在身后静静看着她,喊她名字:“淼淼。”   柳淼淼却装作听不见,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慌忙道:“家里好像没有酱料了,我下去买。”   “淼淼。”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柳淼淼抓起包包,逃似地冲出了门。   她一溜烟跑进电梯里,摁了关闭键,两扇银色小门镶嵌咬合,把从家里追出来的男人隔绝在外面。   电梯随着重力不断下坠,柳淼淼脊背靠在冰凉的板面上,目光出神地看着电子版上不断减少的红色数字。   电梯间的玻璃清晰地反照,她慌忙而不知所措的脸。   柳淼淼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鸵鸟。   她不是不想和他结婚,只是那一瞬间,她看见他手背上的伤,他肩膀上的伤口,他为了她戴了五年的戒指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却把他丢失了。   柳淼淼出了电梯,往前走了两步,感觉脚下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出门匆忙,连鞋也忘了换,穿的是拖鞋。   她在心里唉声叹气。   又不想这么快回去。柳淼淼只能硬着头皮溜进了小区附近的超级市场闲逛,随手推了辆购物车,在零食区兜兜绕绕,期间包里手机一直在震,柳淼淼没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有时候这男人温柔细心得让人觉得可怕,好像她想什么都能被他猜中,她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们已经住在了一起,结不结婚不过是一张纸的关系,他只是想给她安全感。   自从五年前醒来以后,仿佛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这样的态度,对过往的事避而不谈,只希望她成为一个待在象牙塔里,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得无忧无虑,被保护得一丝不苟的小公主。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周遭的人越是隐瞒,她便越是在意。   他的好让她觉得愧疚。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呢,她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   可看见他为他受伤的时候,她的心是真实地疼了一下。   柳淼淼心思不在这里,随意在零食区拿了几桶巧克力和薯片,便转了方向去收银台结账。   走出超市,柳淼淼掏出手机看了眼,谢灼给她发了短信,问她在哪,柳淼淼想了想,没打算回,随后对方又发了一条:   谢灼:【今晚我要赶回花城,有个电台通告一定要上,是这次新专既定的工作,没办法推。回到家跟我说一声,别让我担心。】   柳淼淼又是一声叹气。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恶,一方面不想给人家名分,一方面却又觉得他对她的好,让她觉得不舍和依恋。   柳淼淼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回他点什么,她低头敲着键盘往外走,面前却停了辆黑色宾利。   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来到她面前。   “请问您是柳小姐吗?”   柳淼淼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孔。   “您是?”   “我是裴正楠先生的助理,他想见您一面。”   “裴正楠?”柳淼淼奇怪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助理耐心解释道:“您的母亲是景薇,对吗?”   “裴先生是您母亲曾经的马术教练,关于当年的事情,他想和您亲自谈一谈。”   -   柳淼淼坐在车里,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世界像被倒进高热的大锅炉里,变成一片色彩模糊的光影。   她忘掉了所有的事,也包括她的母亲,她的童年。柳景诚只跟她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她母亲年轻时是位很有名的马术运动员,生下她不久后便患上了抑郁症,骑马时不幸坠马身亡。   她没跟柳景诚说过,她醒来不久的那段时间,她偶尔会做一个梦,梦见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躲在一个漆黑小的房间里,外面人群尖叫声嘈杂,她透过窗子往外看,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女人从马上摔下来。   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也不知道这女人是谁,这个梦只是做过一两次,醒来便忘记。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她也没再想起过那些事。   在柳景诚的口中,父母感情恩爱,并且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只是母亲不幸早逝,但这没关系,父亲给予了她双倍的宠爱,所以有没有母亲,柳淼淼似乎也觉得无所谓了。   但柳淼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的人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有些东西,她一定要亲自证实。   助理带着她上楼,在长廊尽头的私人病房前停下,敲了敲门。   隔着房门,里面有道沙哑的男声开了口,声音很低,听不真切。   助理推门进去。病床上躺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精神状态很差,身上连着医疗仪器,脸色是不正常的暗黄,整个人瘦得脱形。   柳淼淼不记得自己和他是否有过接触,但只要是对马术稍微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他曾经在马术界的名气。   几十年前在马背上意气风发,拿遍世界级比赛大满贯的年轻男人,如今却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   裴正楠见她过来,费力地支起身,因为身体虚弱,他每一下动作都显得格外迟钝困难。助理想上前搀扶,却被他拒绝。   他摆了摆手,示意助理出去。   病房门被合上,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正楠倚在床头,对她很淡地笑说:“来啦?过来这边坐着吧。”   柳淼淼抱着手,站在门口的位置没动,本能保持着警惕:“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裴正楠说:“几年前我们在马场见过一次,不过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   柳淼淼直接道:“你说要跟我谈当年的事?你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裴正楠见她防备心重,倒也没在意,“病房外的人我都支开了,你看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对你做什么的,不要害怕,过来吧。”   他太虚弱了,只是动动嘴皮子和她说上几句话这样简单的事,已然耗尽了他身体的全部力气。   双颊瘦得凹陷下去,显得眼眶又深又大,应该是得了什么重病。   裴正楠看出她眼中犹豫,道:“是肝癌晚期,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柳淼淼有几秒沉默,终究还是很慢地走了过去,在他床边的椅子坐下。   裴正楠侧头静静看了面前的女孩子很久,眸光深远又细腻,柳淼淼竟然在这将死之人的眼中,看见了仿佛跨越时光的温柔。   他很淡地笑了笑,说:“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看着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和薇薇见面时的样子。”   “我还记得那一天,她大概像是你现在的年纪,从飞驰的马背上轻盈地跳下来,一身骑装,对我笑着。那笑容干净又漂亮。”   男人说着,陷入了回忆当中,略微呆滞的目光中饱含着复杂的情感,情深的,愧疚的,忏悔的,悲伤的……她读不明白。   柳淼淼觉得心里某处莫名地不舒服和不安,淡淡皱起眉:“你……”   裴正楠说:“我很后悔,年轻时候追求名利,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我后悔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吧。”   “现在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希望求得你的原谅。”   他枯瘦苍老的手,缓缓地,颤抖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柳淼淼指尖猛地一颤。   裴正楠看着她,神情悲伤地喊:“我的女儿……” 第四十一章   “我很抱歉, 一直到将死,我才知道这辈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知道我给你们带来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但我还是希望在我走之前, 能够做些什么,尽力地弥补你……”病床上, 重病的男人眼眶缓缓地泛红,清泪漾在他眼里, 溢满眼尾深深的沟壑, 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这些年, 我没有一天不是痛苦内疚地活着。当年我知道薇薇生下你以后, 我曾经去找过薇薇,我想放下一切和她重新开始。可她却不愿意了。”   “后来这件事被媒体拍到,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污蔑,被流言逼得走投无路, 却因为我的懦弱, 始终不敢站出来为你们说话。”   苍老枯瘦的男人悲伤地看着她,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颤抖。他的手很粗糙, 掌心有常年勒缰绳而留下的厚茧。   他紧紧地握着她,仿佛在握着这世界上最后唯一的眷恋。   “不,不是这样的……”柳淼淼僵硬地坐在椅子里,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她感到胸口一阵没来由的翻涌, 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 记忆像被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喷薄闯入。   “不是……不是这样……你们都骗我……”她讷讷地说着, 然后猛地将手从男人的掌心中抽回,站起身,大脑一阵强烈的晕眩,眼前几乎看不清东西。   她压下胃里的恶心,冲出病房就开始呕吐。   她想起了一切。   她根本不是出生在什么父慈母爱的和谐家庭,不是什么性格开朗,积极向上,内心阳光,海外名校留学归来,从不和富二代的公子哥们儿姐们儿出去厮玩鬼混的负责任的好女人,更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什么父母感情和谐美满,妈妈很爱她,她的童年很幸福,全都他妈都是屁话。   柳景诚给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她深坠其中,让她相信自己是个拥有一切,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母亲去世得早,她对母亲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生下她之后却开始变得疯疯癫癫。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从她有记忆开始,母亲没有抱过她,甚至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有时母亲人前像个正常人一样,会对所有人笑,甚至是佣人眼里亲切近人的好雇主。可下一秒,母亲看到她就会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哭,把手边能拿到的东西摔得稀碎,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从前她不明白,她只是以为母亲单纯的不喜欢她。   可这世界上,又哪有什么毫无来由的不喜欢。   现在她明白了。   他们都在骗她。   她是那个背弃了她,伤她至深的男人留下的孩子,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别人口中恶臭熏天的小三的女儿,每每看到她的脸,就会勾起母亲心中最痛的往事。   她母亲的病,全都是因为她。   柳淼淼单手撑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昏天暗地的吐,直到胃部被搜刮干净,吐出来的全是又酸又苦的水。   她靠在墙壁上,脊背无力地顺沿滑落,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在椅子里,目光空洞,失去了焦点。   她望着医院天花板上漆白刺眼的灯光,无声失笑,一下一下,胸腔剧烈地震动,她把脸深埋进双手间,有冰冷的眼泪顺着指缝落下。   柳淼淼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的可笑。   她拖着虚脱的身体起身往外走,看见了站在病房外不远的裴子妤。   裴子妤脸色煞白,柳淼淼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从前她对这个女孩子毫无观感,长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话弱势又胆怯,甚至与人对视也不敢。   那天晚上,她鼓起勇气把她约到马场,说她很羡慕她,也很嫉妒她,一个著名马术运动员的女儿,却毫无马术天分,父亲胆小怯弱,母亲性格强势,她被夹在中间,成为了一个可怜的磨心。   其实她又有什么可以让人羡慕的,生长在这样的背景里,她们同样的可怜。   裴子妤手里紧紧攥着保温饭盒的袋子,她原本是来给裴正楠送晚餐的,却不想在门外碰上了他们的谈话。   裴子妤手慌脚乱地从背包掏出纸巾递过去,柳淼淼没有伸手接,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   出租车火急火燎地停在King办公大楼楼下,柳淼淼打开钱包,随手从里面掏出一百元,“不用找了。”   下了车,摁了电梯,直奔25层。   秘书见柳淼淼过来,匆忙起身道:“柳总好。”   柳淼淼问:“董事长呢?”   秘书说:“董事长还在开会,您——”   秘书话未说完,柳淼淼径直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桌前的众人皆是一愣。   正在投影前做汇报的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柳淼淼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对柳景诚道:“我有事要说。”   她身上还穿着下午从家里临急临忙跑出来的居家服,脚上一双棉拖鞋,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下车便直奔25层,气息还未调整过来,微微地喘息。   脸色很不好看,甚至看起来有点狼狈,像和家长闹了脾气,离家出走的女学生。   柳景诚不动声色地对下面人说:“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你们先出去吧。”   会议室里的人渐渐退出去。   秘书小姐过来把门合上。   柳景诚道:“怎么出来都不换身衣服,在阿爸面前可以不顾忌,这是在公司里,穿着双拖鞋跑出来像什么话。”   柳淼淼走过去,拉开椅子,在柳景诚面前坐下,一系列动作沉默无声,眼睛平静得仿佛没有波动。   “我下午去见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她看着他说。   柳景诚没说话,兀自喝了口茶。他纹丝不动的模样让柳淼淼心里没来由地冒火。   柳淼淼收紧了放在膝头的拳,有被隐瞒的怒火:“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囡囡。”柳景诚抬眸看她。   柳淼淼心底一颤,抿了抿发白干燥的唇,艰涩地说:“我都想起来了,你不用骗我了。”   柳景诚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   她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平静!   从五年前她从火场坠楼重伤,醒来忘掉那一切开始,他给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无数的美丽的谎言。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但她不能接受。   柳淼淼扯了扯唇角,逸出一丝自嘲的笑,“柳景诚,你牛逼啊。”   柳景诚眉心一拧,啧了声道:“怎么跟你阿爸说话的。”   “我又不是你女儿。”   “我一个种番薯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你拉扯这么大,父兼母职,含辛茹苦。现在你长大了,翅膀硬了,阿爸老了,你就不认阿爸了,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斗嘴皮子。   看他这副态度,显然从开始就是知情人。   柳淼淼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疲惫地道:“您明知道我不是——”   “在我心里你是。”柳景诚打断了她。难得敛了脸上嬉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你大了,你有知情的权利。但你得记着,不管那个姓裴的狗屎玩意儿跟你说了什么,你身上流着谁的血,你都是我的孩子。”他用手比划着,“从你刚出生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襁褓里,你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坏脾气的。晚上半夜哇哇大哭地吵着要奶喝,弄湿了纸尿布要我换,咿咿呀呀地开始学说话,第一次叫我爸爸,第一次扶着我学走路,撒娇要我抱。你是我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   柳淼淼有半刻哑然,眼眶渐渐泛红,她垂下头,低声说:“既然我脾气那么坏,你应该开始就把我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趁早再生一个,那样对大家都好。”   柳景诚笑说:“你这话说的,养你一个还不够累啊,哪有精力生二胎?”   柳淼淼说:“你这是替别人养娃,就不怕我长大了忘恩负义,跟着别人跑了,你就白养我那么多年了。”   “这点阿爸自信还是有的,你看看阿爸长得比那个姓裴的帅,比他高,还比他有钱,而且阿爸身强体壮,一看就还能比他多活好多年,阿爸有什么担心的?”顿了顿,柳景诚哈哈玩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想去认那个姓裴的狗屎玩意儿做老爹,阿爸第一个不同意,你要是走出这扇门,阿爸就当场心脏病发给你看。”   柳淼淼:“……”   柳淼淼无语地说:“我没那么善良。”   柳景诚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收到消息,姓裴近年应该是病得很严重了。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恨,但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最起码,他失去了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他不会活得好过。”   “说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若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你就去见见吧,阿爸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柳淼淼一时没有说话。   柳景诚笑说:“怎么,是被你阿爸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柳淼淼沉默半会儿,开口道:“您这是傻。”   柳景诚叹了口气说:“人有时候要傻一点,才能活得开心,像你就是太聪明了,什么都想刨个知根究底,什么都瞒不住你,一点都没个女孩子可爱的样子。”他感慨地道,“还是失忆的时候可爱,像小时候一样,阿爸说什么就信什么,多听话啊。长大还是太娇纵咯。”   柳淼淼看着他问:“阿爸,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柳景诚说,“阿爸这辈子过得很幸福了,原本阿爸只是个乡下种番薯的,最后娶到了自己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还有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儿,阿爸有什么后悔的?”   柳淼淼心里百种情绪交杂,滋味难品。她垂下眸说:“您就是傻。”   “一个男人为了自己所爱的女人,能够付出和忍受的,超出你的想象。”柳景诚笑说,“阿爸以前也跟你说过,要是一个男人不爱你,他比你教导主任都精明。”   柳淼淼一时无言,感觉裤兜里手机在震,屏幕上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   熟悉的名字印入眼底时,她目光不由温软下来。   柳景诚起身,看了眼她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笑了笑说:“傻男人来找你了,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第四十二章   其实柳淼淼对于自己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这件事, 除了刚开始知道的震惊和条件反射的抵触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她本身就是个情感比较淡薄的人,用句柳景诚和谢灼时常评价她的话, 就是没有良心。她不可能像那些矫情的电视剧电影里演的桥段那样,柳景诚含辛茹苦地养了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二十多年, 只是因为临门一脚冒出来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得到了亲缘血统的召唤, 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扑进对方怀里, 哭天抢地地上演晚间黄金八点档, 失散多年的父女相认的苦情大戏。   柳淼淼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那个所谓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 现在时日无多了,身患绝症躺在病榻上,用颤抖枯瘦的手握着她,恳求她原谅的时候, 要说她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也是不可能的。   曾经的恨也好, 爱也好, 上一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也是时候该到此为止了。   失忆那段时间,她像个傻白甜一样活了五年,现在回忆与现实相撞, 柳淼淼一下子还没缓过劲来。   柳淼淼起身走到门口, 与进来的秘书小姐擦肩而过。   秘书递过去份文件:“董事长,这是黎氏紫藤湾招标的最新情况。”   柳淼淼顿住脚步。   黎氏?   她受伤后便被柳景诚送到国外休养, 五年后回国,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柳景诚打算进军内地地产行业,而黎氏涉及这块也不过是近年的事。早有内部消息传出,紫藤湾即将划入C市重点开发区地带,未来能够带来的经济利润不可计数,必然是各大商家相互争抢的一块肥肉。   黎氏的出价高达235个亿,这样天文数字,已经让绝大部分竞标的商家望而却步。   但内部消息总归是内部消息,如果政策最终无法落实到台面上,这235个亿,无异于等同打了水漂。   黎婉珍本人倒是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女人强势,接管黎氏那么多年,商业决策从未出现过什么重大失误,向来对自己眼光很有自信。   紫藤湾的竞标,黎婉珍估计志在必得。   只是柳淼淼想不明白,柳景诚为什么偏要在这件事上插上一脚,King多年来专注珠宝行业,柳景诚毫无预警地进军内地,为了一块政策还没落实下来的地皮,拿真金白银和黎婉珍硬碰硬,并不算是个明智的选择。   柳淼淼迟疑开口:“您——”   她话未说完,柳景诚已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道:“阿爸的事,阿爸自有分寸。”   柳淼淼顿了顿,拧眉说:“妈妈的事不是意外,当年黎婉珍让王佳给马匹注射了兴奋药物,才导致马匹失控的。”   当时柳淼淼发来的信息并没有来得及明确说明,柳景诚也早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有片刻沉默,开口道:“你出事那天,阿爸收到了你的短信,说实话,这是我们上一辈人的事,阿爸一直以来最不希望的就是把你也牵扯进去。薇薇去世很多年了,阿爸也没什么看不开的。人活到这岁数,别无所求,阿爸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柳淼淼看着他说:“阿爸,您其实一直没有放下。”   “这些年您身边女人很多。妈妈死后,您一直没有去探望过她,不是因为您放下了不在意了,而是您始终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她。”   到底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哪怕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彼此的感情也早在朝夕相处中融入骨血,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外界只知道那个赫赫有名的珠宝巨子,在妻子死后便风流成性,换女人换得比衣服还勤快,又哪里有人知道,其实他心里一直还住着当初那个贫穷的少年,他一无所有,只有满腔的热诚,和一颗始终如一的心。   哪怕后来他在物质上再多的富足,也无法弥补当年心中的缺陷,以及爱人早逝的遗憾。   柳景诚忽而失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平日让你多关爱点阿爸,没见你上心,这些事你倒是看得仔细。”   柳淼淼说:“我不小了,今年二十三了,您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马上都准备喜当爹了。”   柳景诚啧道:“怎么跟你阿爸说话的,没大没小。”   柳淼淼唇角扯出一抹很淡的笑,转身往外走:“我失忆了五年,让黎婉珍逍遥快活了五年,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囡囡。”柳景诚喊她。   柳淼淼顿住脚。   柳景诚道:“阿爸不想让你记起当年的事,就是怕你再受到伤害。阿爸亏欠你的很多,不想让你再卷进这些事里。小谢对你是真心的,你多放点心思在人家身上。”   柳淼淼轻挑了下眉,觉得柳景诚这话题跳转得真是毫无逻辑。她好笑道:“我怎么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谢灼给您交广告费了,您这么帮着他说话?”   柳景诚叹了口气说:“当年阿爸有私心,一心想让你和以前的事情做个了断,所以干了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现在想起还总是觉得亏欠了人家小谢。”   柳淼淼:“……”   柳淼淼说:“没事儿,他是我的人了,您打不走的。”   柳景诚看了眼柳淼淼手中屏幕一直闪烁的手机,她权当没看见,压根就没打算接,把人活生生晾在那儿。   柳景诚说:“你别老对人家男孩子爱理不理的,阿爸也年轻过,男孩子是脸皮厚,但有时候也得哄哄,你老这么仗着人家喜欢你,就把人往死里欺负,回头人家哪天不要你了,你都没地方哭。”   “要学会珍惜眼前人——”   “知道了。”柳景诚大道理还未讲完,柳淼淼匆忙打断。她向来是不喜欢听人念叨的性格,往外走道,“欠他的,我会补偿给他。别人欠我的,我也一样会讨回来。”   -   柳淼淼是真没想过谢灼有天会离开她,不要她这种可能性。   在她的认知里,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无论她干什么说什么,他都是宠着让着她的,她在他心里必须是最好的,半句不好的也不能说。   所以理所当然的,对于谢灼打来的电话,她也并不着急去接。反正第一通她没接到,谢灼还会打第二通,第三通,第四通。   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会一直在那里等着她。   五年了,哪怕她把他忘了,他也依然在原地等她不是吗?   柳淼淼让唐玥去查了谢灼今天的行程,然后去车库取了车,直奔目的地。   -   新专发布在即,原本录歌和宣传工作已经将档期排得密不透风,前阵子受伤住院那一星期,为了避开媒体纷争,几乎停掉了所有工作。   现在只能把一天拆成两天用,用成倍的工作量把之前落下的功夫补回来。   录完最后一首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谢灼进电梯按了B2层,刚走到停车场,正对面不远处停着的红色法拉利车灯亮起,灯光笔直而嚣张地照射向这边。   女孩子倚在车门边上,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烟。烟头明明暗暗地在光线并不明朗的地下停车库中闪动。两片花瓣似的红唇微启,烟雾便从她唇间逸了出来。   白雾弥漫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她朝他这边望来,微微眯起眼,眼尾被眼线勾得细细向上挑着,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尾端点缀着一滴泪痣,更显得娇媚,冷淡。   谢灼想起那时在香港,他们相遇在光影迷离的酒吧里,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坐在高脚椅上,五官笼罩在轻烟白雾之中,看不太真切,却更加勾人心魄。   柳淼淼将一根烟抽到尽头,烟蒂扔在地上,银色细高跟轻轻在上边捻了一捻,将星火息灭。   现在还是初春,夜晚微凉,空气中挟着春季特有的潮湿,女孩子一身长裙飘曳,藕带白的长腿若隐若现在长裙之后,纤细的锁骨上搭着薄薄的镂空披肩,皮肤白皙如牛奶。   她缓缓走到他跟前,见男人望着她不说话,眸子一弯,扬唇一笑,漫不经心地问:“见到我是不是特别开心?”   谢灼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上连接着通话界面,始终提示无人接听。而柳淼淼手提包里有什么一直在震,显然她是知道的,却故意不接。   谢灼说:“从下午到现在我一共给你打了20多通电话,发了30多条短信,你也是一条都不回?”   柳淼淼问他:“你生气了?”   谢灼哼笑:“我还以为某个胆小鬼又要食言逃跑了。”   柳淼淼仔细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好像是五年之后,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在她失忆那段时间,她对他始终是逃避的,外加柳景诚对她的催眠大法太好,她还真信了邪,以为自己真是个矜持羞涩,品德兼优的黄花大闺女呢。   五年了,他好像没变,但好像也变了。记忆中那个总是如阳光般温暖干净的少年,清高冷淡得仿佛不染尘埃。他看见她抽烟会皱眉不高兴,为了保护嗓子,向来不沾烟酒。   那手颀长又漂亮,又弹得一手好钢琴。   可在她把他遗忘掉的那五年里,他学会了抽烟,酗酒,差点丢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声音,甚至手上留了很难看的疤,也不再喜欢弹钢琴了。   柳淼淼说:“我以前答应过你,以后不会不回消息,不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不会让你担心,我会做到的。”   谢灼微怔,眸光复杂而深地看着她:“你……”   “嗯,我都想起来了。”柳淼淼说,“你出身牛头村,你们村里三十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你们家是果农,你爸是种葡萄的,你妈是卖葡萄的。”   谢灼:“……”   柳淼淼:“能耐啊谢灼,我怎么不知道谢叔叔什么时候弃商务农改行种葡萄了?白阿姨什么时候从息影影后变成山野村姑了?”   “出身大山,贫穷励志,坚忍不拔,砸锅卖铁卖房子还债以至于没钱睡大街,要赖在我家地板上?”   柳淼淼还在掰着手指头一遭遭地数着他的罪行,面前男人却俯身,用力吻住了她。   柳淼淼微微一愣,随后也很深地回吻他。   唇舌之间抵死交错缠绵,你进我退地掠夺彼此身体里赖以生存的氧气,他的手用力锢在她的腰上,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地下停车场到底不是个太好的选择,四处都是监控摄像头,一不小心还会有被潜伏记者拍到的可能。谢灼索性将柳淼淼打横抱起,拉开车门将她放进去。   他刚要合上绕到驾驶座那边,却被柳淼淼勾住脖子不让他走。   谢灼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唇息间还有刚才深吻留下的紊乱的呼吸。   “乖,先回家。”   “不回。”柳淼淼没松手,稍一用力,把他扯进车内。   她调低了座椅,将他压在身下,跨坐上去。   谢灼看着她的眸光都变深了。   手划在他皮带上,轻轻一扯。   啪嗒。   裤子被松开。   她褪掉上半身的衣裙,俯身靠近他耳畔,轻声说:“阿灼,要我。” 第四十三章   衣裙懒懒散散地挂在腰间, 前扣的款式轻而易举地被扯开,圆润柔软冒出头来,女孩子的皮肤如牛奶般的白, 凝着两朵娇粉的荷尖。   他闯进了满园绯色的花池中,摘下了花, 捧在手中细细亲吻,听见她尖尖娇娇的嘤咛。   双腿被压成盛放到极致的姿态, 用早已湿润的玫瑰将他纳入其中, 突如其来的温度将他困绞。谢灼忍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俯首去咬她滚烫滚烫的耳垂:   “太紧了。”   他的声音都不由地哑了。   柳淼淼跨在他身上尽情沉浮, 她从小就是骑术高手,马背上的驰骋向来是她的长项,现在不过是灵活地学以致用。   汽车尾部因为剧烈的拍打而大幅度地震荡起伏,封闭的车内温度急剧升高, 玻璃窗上也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她抱着他的脖子, 低声娇吟喘息:“阿灼, 还不够, 我还要。”   微微的光亮透过蒙了水雾的车窗照进来,朦胧如隔纱。女孩子白皙的肤色因为两人贴合的高温而染上暧昧的潮红,她眼里清亮清亮的,有孩子气的娇嗔和执拗。   此时此刻, 她就是说要他的命,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男人俯身压下,将她严丝合缝地摁进柔软的椅背, 大开大合地惩罚她将他忘却了五年的恶劣罪行。   “啊……”柳淼淼紧紧抱着身前的男人,尖锐的指甲滑过他紧实的肌背,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痕。那是只能属于她的痕迹。   这男人是被她教坏了,从前不烟不酒,说话斯文有礼,稍一调戏还会跟个小姑娘似的面红耳赤。现在却轻车熟路地摸准她身体每一处的敏感区域,懂得高.潮时是她最不安和渴求的时候。   她浑身颤栗,谢灼将她用力地扣入怀中,埋头吸吮她的脖子。   柳淼淼估摸着自己明天又得穿高领回公司了。   她颤抖地拽着他裤子的手收紧又松开,听见他在耳边压抑的喟叹。然后他退了出去,将套子摘下扔进一旁的垃圾袋里。   女孩子软绵绵地趴在他怀中,他身上衣衫还算齐整,只是领口被她扯得微微凌乱,裤子褪至半腿,相比起她的一.丝不.挂,他简直斯文整齐得令人不悦。   柳淼淼内心不满,扑过去就要啃他的脖子。   谢灼啧了声,将她脑袋拉开,摸了摸自己的裤料,故作怪责地道:“回家再收拾你,裤子都被你弄湿了。”   柳淼淼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笑。   -   唱片公司和谢灼住的小区还有一段距离,开车到楼下时柳淼淼已经倚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她微微侧着脑袋,睡颜安静无防,长睫浓密而卷翘,像两片蝴蝶停栖在眼睑上方。   身上盖着他的大衣外套,露在外面的那片光洁颈脖上有他新鲜种下的深红痕迹。   谢灼不忍心吵醒她。   他下了车,拉开车门,动作很轻地把她从车内抱出来。   回到家里,谢灼将她放到卧室床上,她却醒了。   柳淼淼迷迷蒙蒙的不愿睁眼,整个人像条没骨头的八爪鱼,四肢懒洋洋地往他身上缠。   谢灼看见她胳膊有块地方被压出了道红痕,估计是刚刚他动作太大不小心弄的。他揉揉她的发,安抚地道:“刚才跟你说先回家,在车里做弄得你不舒服。”   “嗯,”柳淼淼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应,“在车里做一次,回家再做一次。”   她这么直接。谢灼倒真信她记忆是全恢复了。相比起他刚知道她失忆那会儿,他连碰她一根手指头都吱哇怪叫的,羞涩得不行。   谢灼难免忍俊不禁。   “开了那么久车过来,不累?”谢灼问。   “有点儿。”柳淼淼咕哝地说,“先去洗个澡。”   她赖在他怀里没打算起来,手臂往他脖子一勾,双腿往他腰上一盘,脸颊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抱我去洗澡。”   谢灼起身抱着她往浴室走。   浴缸热水放满,谢灼试了下温度,替她一件一件脱去衣服,女孩子像条光溜溜的小鱼,被抱起来放进水里。   温热的水冲刷掉身体的倦意,人也变得舒适慵懒起来。柳淼淼懒洋洋地趴在浴缸边缘,毫不留情地使唤身后的“搓澡工”,指了指放在旁边架子上的沐浴露说:“我要那个。给我抹花香味儿的泡泡。”   谢灼好笑道:“女士,我出场费很贵的,这得收费。”   柳淼淼笑眯眯地看他:“以后长期包你了,打个折呗。”   谢灼:“这都是体力劳动,挣的辛苦钱,就给你个9.9折吧。”   “嗤——小气巴拉。”柳淼淼笑着拿水泼他。   玩笑是这样开,谢灼去旁边架子拿了沐浴露,往手心里挤了点儿,在她身上抹开。   浴室里的灯光是温暖的柔黄色,湿润白雾弥漫,为男人漆黑清秀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温柔。他动作轻又仔细,为她洗去身上每一寸的疲累。   他低眉垂眸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少年时的模样。   斯文的,干净的,多么的秀色可餐。   柳淼淼趴在浴缸边上歪着脑袋静静看他半会儿,忽然没了让他慢悠悠地替她洗澡的兴致,伸手一扯他衣领,把他也拉进浴缸里。   然后柳淼淼开始扒他的衬衫扣子。   谢灼抹了把脸上的水,眯起眼道:“啧,这么着急?”   他说话时脖子中段那处的喉结微微鼓动,上面沾了水珠,柳淼淼莫名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她凑上去一点点舔掉,舌尖绕着他鼓起的喉结打转,轻声说:“急呀,听说你离开我之后就不举了,得确认一下,这关系到下半辈子的性福。”   谢灼五指穿进她发丝里,难耐地揉。他被她吻得起了反应,呼吸也变得粗重些许。   “我举不举,你不知道?”他戏问。   柳淼淼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很深地看她,揽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面,身体覆在她背上,“趴着。”   柳淼淼也听话照做。   他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深挺到底。   “呜——”她满足地轻哼,两手扣紧浴缸边缘,双膝屈着跪趴在池底,不由自主地抬臀迎合。   浴室灯光氤氲,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投映在墙壁镶嵌的白色瓷砖上。   一个澡洗完,柳淼淼也被彻底折腾得没了力气。她一整团软乎乎地任由他把她从浴缸中捞起,裹进浴巾里揉揉搓搓,然后抱上床。   她趴在床头懒得动,擦身子的工作自然交给了身后的男人。谢灼帮她把头发擦干,拨开她后背披散的长发,她颈后蔓延至蝴蝶骨中间的那片火痕触目惊心。   深红绽放开来的,像大片玫瑰荆棘的模样。   他低头亲吻她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温柔地顺延向下。   柳淼淼阖着眼趴在床头,安静地说:“阿灼,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谢灼动作稍稍一滞,眸光仿佛掺了水般更加温软下来。   他抱着她往怀里揉,低声说:“好。”   -   两人第二天早上就去了民政局。工作日人不多,前边只有几对新人在等待。   新婚夫妻们面上大多是欣喜和紧张交织,一路上激动得嘀嘀咕咕,到了柳淼淼这边,早上刚醒又被谢灼抓着折腾了一番,这会是半点儿紧张劲儿也没有,趴在他怀里两眼泪汪汪地直打哈欠。   要不是谢灼说领证还得拍照,照片是要在红本本上留一辈子的,她简直连衣服都懒得换,累得巴不得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出门。   柳淼淼打着哈欠道:“阿灼,我腰疼。”   谢灼啧了声:“让你醒来别乱摸,谁点的火谁负责熄。”   轮到他们了,柳淼淼捂着自己的老腰站起身:“到我们了。”   谢灼看她还一脸困倦,无奈叹了口气,双手捧着她的脸揉了把,“淼淼,醒醒,别睡了。”   起床困难户的柳淼淼同学,艰难地把眼睛睁大了点儿,直直地瞪他:“醒了醒了。”   谢灼忽问:“真醒了?不是以为在做梦?”   “嗯。”柳淼淼点点头,“真醒了。”   谢灼不是很相信,再次确认地问:“知道这里是哪?知道我们今天来干什么?”   “知道。”柳淼淼点头,“这里是民政局,我们今天来结婚。”   两人安静无声地对视半会儿,柳淼淼看见自己的模样印刻在男人清黑的眼眸中。他的眸光柔软下来,看着她说:“过了今天你就不能反悔了,这辈子都是我的了。”   柳淼淼眨眨眼,故意逗他:“行,那我再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她说着作势往外走,谢灼伸手一勾,将她牵回怀里。   谢灼眯眼道:“落我手里了还想跑?”   柳淼淼一笑,凑上去吻了吻他,“不跑了。”   手续走得很快,填了表,拍了照,工作人员把红彤彤的相片往小本子上一贴,再戳个猪肉章,柳淼淼就顺利从花季少女升级成了已婚妇女。   出来时好像有几个女生认出了谢灼,但他们走得利索,所以没引起太大骚动。   谢灼晚上还有工作,两人坐进车里,他启动了汽车,问柳淼淼:“我找个时间向媒体公开结婚?”   柳淼淼本想顺口答应下来,但转念想起什么,沉默片刻,道:“先不公开吧。”   谢灼打了方向盘,汽车缓缓汇入马路车流。   “嗯,为什么?”   “你是公众人物,这个年纪突然公布结婚对你的发展弊大于利。”柳淼淼有理有据地说。目光却停留在他扶在方向盘的手背上。   那手颀长分明,好看得让许多女孩儿都会嫉妒。上边却偏偏攀上了狰狞的疤,硬生生地毁掉了那个原本完美的少年。   还有他肩上的枪伤。   柳淼淼眸光不觉沉了沉。   他和她在一起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他公开和她在一起,只会把他也卷进危险中来。何况他还是公众人物,所在的位置过于明显,并不算是件好事。   她亏欠他的实在太多,已经还不清了。   “先缓缓吧。”柳淼淼说。   谢灼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女孩子侧眸望着车窗外,眼瞳平静,像没有波纹的湖。   在一起久了,他多少能猜出她想法。谢灼犹豫半刻,本想提火场那天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陌生男人,但时隔五年之久,人海茫茫,毫无头绪地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他不揭穿也不勉强,只道:“嗯,听你的。”   -   柳淼淼是不会轻易放过黎婉珍的,她本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善茬,更不是宁愿躲在别人的保护伞后,做缩头乌龟的人。   从她恢复记忆开始,她便让唐玥去找王佳的下落,只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谢灼晚上有个电台节目要上,为新专宣传造势。柳淼淼便坐在录音室外等他。   八点半。   DJ推门进来,“阿灼,差不多准备开始了。”   谢灼点头,将耳机戴上,转头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在门外的女孩子,她大概实在困得不行了,歪倒在椅背上毫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谢灼不觉抿唇笑了下,“小懒猫。”   一段前奏音乐播完后,DJ对着麦克风道:“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里是《潮流新歌最前线》,我是DJ王扬。今天我们为大家请来了一位神秘嘉宾做客,相信大家一定都非常熟悉。”   谢灼笑说:“大家好,我是谢灼。”   王扬说:“听说阿灼的新专马上就要和大家见面了对吗?”   谢灼说:“是的,就定在这个月23号。”   “哇哦,我相信你的歌迷们一定都非常期待。”王扬说,“今晚的节目我们也将会从来电中抽选出三位幸运粉丝。你们可以向男神点唱你们想听的歌曲,无论什么都可以哦!”   谢灼笑:“还希望大家留点面子,《青藏高原》之类的歌是驾驭不上去的。”   王扬一阵哈哈大笑。   进入通话环节前,循例播了新专辑的主打歌。旋律进入尾声,王扬对谢灼比了个手势,谢灼点头表示确认。   王扬将调音控制台上话筒打开,神秘兮兮地道:“那么,今晚第一位幸运听众会是谁呢。”   前两通电话都是谢灼粉丝,女孩子们接通后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各种激动和开心,然后点唱了他出道成名的经典曲目。   谢灼也自然满足。   王扬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今晚节目的尾声了,让我们来接听最后一名幸运听众的电话——”   谢灼扶着脸边的收音耳机,静静等待最后一位听众的连线。   电话接通。   不同的是,这最后一位来电听众,是男性。   约莫三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   “你好,今天是我五岁的女儿生日,她是你的粉丝,我想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来电男人说。   DJ王扬还在亢奋地和对方交谈,谢灼目光却沉下,寒意顺着脊柱,一节一节地,攀爬而上。   他过滤掉了一切的杂音,只将男人的声音牢牢地刻入脑海。   他生来便拥有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听觉。   只要他听过的声音,无论多久,他都不会忘记。   五年前的那一天,在火场之外,他与楼道上的陌生男人擦身而过,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说——   “转告对方,她要我办的事已经完成,那个女生在里面,逃不掉的。” 第四十四章   谢灼在全国各地一连开了72场签售会, 最密集的时候,一周内跑遍13个城市,吃住基本都是在交通工具上解决。   晚上七点。   最后一名歌迷拿着亲笔签名的专辑心满意足离开会场, 谢灼把今天签断墨的第15支马克笔扔进纸皮箱,揉了揉几乎僵得已经动不了的手腕。   卓一为递来一瓶水, 谢灼接过说:“谢了。”   卓一为问:“还是没找着?”   谢灼拧开瓶盖,往喉咙里倒水。一整天都没怎么喝水, 喉咙干得像火烧。   他指尖抹去唇边的水珠, “还没。”   卓一为叹气:“你知道你在全国有多少歌迷吗?何况那男的也不一定会来——”   “总得试试。”谢灼说。   陈凡走进来说:“灼哥, 外头有人找你。”   卓一为条件反射地问:“谁啊?”   陈凡耸耸肩, “还能有谁。”   柳淼淼过来,从后边拍了下卓一为的肩,亲切地喊:“一为。”   卓一为一愣,看了眼头顶上谢灼全国签售会巨幅海报, 心想完犊子了, 被人现场抓包, 十八线小明星的谎言就要露馅了。   卓一为赶紧打圆场道:“你怎么来了?你千万别看这海报上吹得厉害, 其实阿灼他没什么名气的,刚才那些粉丝都是买的临时演员——还是赊公司的账。”   柳淼淼不屑地“嗤”了声。   谢灼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提醒道:“她都想起来了。”   卓一为嘴巴张得能生吞鸡蛋,“你、你都想起来了?”   柳淼淼扬眉:“早想起来了, 当年高中你坐我后边, 你最爱上老熊课的时候偷吃拉肠,邓波坐你隔壁, 陪你吃小笼包。”   “我去。”卓一为捂脸,“露馅了露馅了。”   柳淼淼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专门趁我失忆诓我。”   “不是,柳妹子你难得傻白甜一回……”卓一为怕被揍,干咳着赶紧把话题绕过去。他勾着陈凡的肩膀,揉揉鼻子道:“那个,我们先撤了啊,不打扰你和阿灼说悄悄话。”   卓一为说着就拉着陈凡跑远了。   谢灼问:“你怎么来了?”   柳淼淼说:“King在这边有工厂,今天过来这边看看,顺道过来看看你。”   谢灼挑眉:“我是顺道的?”   柳淼淼一笑,抱着他的腰缠上去,“顺道今晚再陪你睡个觉。”   -   按道理说新婚夫妻头几个月正应该是如胶似漆,上哪都形影不离跟个连体婴似的时期。但两人近期事情都多,去民政局扯完证已经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大多还是分隔两地的状态。   柳淼淼在公司忙日常,谢灼这段时间撞上新专宣传期,则是全国各地的飞签售。   难得见上一面,自然是直奔酒店。   谢灼洗完澡出来,柳淼淼正趴在床头玩手机。她懒得出去找东西吃,便在手机上刷着附近的餐饮外卖。最主要还是因为谢灼身份关系,明目张胆地走在商业街上的后果上次已经领教了一回,她可不想再尝一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全程马拉松的滋味。   女孩子纤细的身躯裹在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袍中,轻薄的料子勾出窈窕的腰际和臀线,一双腿玉葱般的白和长,心情很好地趴在床上敲敲踢踢。   谢灼上了床,拨开她散在肩后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颈脖,衔住她的耳垂,俯身慢条斯理地吻啄描绘。   柳淼淼转过身,双臂挽住他脖子,和他接吻。   情到浓时,柳淼淼手机却响了。   “唔……”她推了推身前男人,声音低低娇娇的,“阿灼,我电话响了。”   “等会儿再接。”   “不行,好像是唐玥打来的。”   柳淼淼伸手去摸被扔在床头的手机,接通那一瞬,男人仿佛故意为了惩罚她的不专心,用力地吮她的颈脖。   柳淼淼咬着牙,差点没忍住一声低吟,狠狠瞪了他一眼。   男人眼里带着恶劣的嬉色,附在她脸侧,唇舌一点点地描绘她滚烫的耳垂,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低声说:“接啊。”   电话接通,唐玥在那头道:“柳总,之前您让我查王佳的事,有消息了。”   两人身体贴得近,即使电话没开免提,谢灼也能清楚听见对方说话的内容。   “嗯……”柳淼淼脑袋有点晕。感觉世界都伴随着身下的床板在摇。这酒店大床质量不不过关,总感觉能听见细微的声响,怕电话里的人听见,莫名让人犯了羞耻。   她指甲抠进男人的肩膀里,努力控制着正常的声音问:“查到什么了?”   唐玥说:“我查遍了全国的精神病院,都说没收过一个叫王佳的病人。但我周末的时候去家里附近的老人院做义工,无意中听那里的人说,老人院五年前曾是私立的精神病院,后来投资的人撤资,没多久就空置了。今年才改成老人院的。”   “你是说王佳以前被关在那里?”柳淼淼问。   唐玥说:“这个我不能确定,有关当年收入的精神病患者的资料都找不到了。但我查到这家医院院长和黎氏集团的黎总是好友,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   “柳总,您说王佳会不会已经被带走了?”   这也并非全无可能。   当年她无意间听到了黎婉珍的电话,黎婉珍估计早就起了防备之心,她不可能把一个会蹦会跳,还会趁医务人员不注意偷手机向外界求助的大活人常年关在同一个地方。   挂了电话,谢灼起身去浴室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身体。   柳淼淼脸颊烧得通红,蜷在他怀里微微地喘息,他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   “还在查王佳的事?”谢灼问。   柳淼淼心思在刚才电话上,忽然听见谢灼这么问,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知道王佳?”   谢灼说:“当初你带我回香港见柳叔叔,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柳淼淼不明白,皱眉道:“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事?”   谢灼抚摸着她的发,“柳叔叔是怕你再受伤。我也答应过他会好好保护你。”   柳淼淼目光落在他没有遮掩的肩头,上面枪伤的疤痕触目惊心。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鲜血从他的礼服里渗出来。子弹很深地卡在他的血肉里,即使送到医院,也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血止住。   柳淼淼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谢灼看着她说:“淼淼,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柳淼淼心底一颤,她会和他结婚,是因为觉得自己亏欠他的实在太多。而她自己本身,似乎除了这个男人,对别的男人也不再能提得起兴趣。除此之外……她对结婚这件事的意识度实在太低了。   对她来说,结婚不过是多了一张纸,两人的关系、相处模式,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他还是他,她还是她。   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柳淼淼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对他说不出那几个字,以前是,现在也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自己的没良心感到懊恼,别过脸逃避道:“这不一样。”   谢灼看她半会儿,无声而疲惫地叹了口气。两人一时各怀心思。   谢灼怕她太累,没再多说什么。兀自关了灯,抱着她说:“好了,不说这个,先睡吧。”   柳淼淼也自知自己理亏过分,抱着他的腰往他怀里钻了钻,蹭蹭他,算作讨好的意味。   谢灼揉揉她脑袋,吻了吻她额头,两人相拥而眠。   -   第二天起早,谢灼接下来还要几场签售会要开,而柳淼淼也要赶回公司。   她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难得七点不到就要起床,整个人还在迷迷瞪瞪的睡梦中,疯狂尖叫的手机闹钟被无情掐断,然后顺手塞进枕头底下。   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继续睡。   谢灼只能整个儿把她抱进浴室,帮着她洗脸刷牙换衣服。   一顿梳洗后,柳淼淼清醒了。   她在镜前化妆,谢灼在后面抱着她问:“忙完这段时间我让公司给我排三个月假期,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柳淼淼还没反应过来,用唇刷涂着口红,迟钝地问:“嗯?为什么要放假?”   谢灼说:“新婚不去度蜜月?”   新婚度蜜月。   好像是有这么个习俗。   柳淼淼心思不在这上边,刷完了口红又去描眉,随口道:“我都可以,你决定吧。”   谢灼见她不上心,淡淡“嗯”了声,又问:“婚纱照总得拍的。有喜欢的品牌没?还是另外请设计师设计?”   “婚纱啊……”柳淼淼拧眉努力认真地想了一圈,没什么头绪地说,“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你也一起决定了吧。”   谢灼叹了声:“我们的婚礼你这么不上心。”   柳淼淼实话实说:“主要是觉得麻烦。”   想一想结个婚还要昭告天下,费时间费精力去试婚纱,拍婚纱照,穿那种特别繁琐又不舒服的礼服,在宾客前边一站站一天,她就觉得麻烦。   谢灼没说话了。   柳淼淼化好妆,看了眼时间,匆忙道:“不行早上会议要迟到了,我得走了。”   她胡乱把东西一股脑塞包包里,一时顾得了手上又顾不了脚上,偏偏那系带高跟的扣子又和她作对,横竖系不上去。   谢灼看她手忙脚乱的,索性走过去把她抱起放到椅子上,然后俯身拾起地上的高跟鞋,托着她脚踝给她穿上。   上回柳淼淼在酒店花园差点把脚扭伤,穿的也是这样的高跟鞋,谢灼便说:“以后不要穿这样的鞋子,伤脚。”   现在还是清晨,阳光温柔干净得像是用水洗过。透过飘窗洒落在男人英俊的眉眼上。柳淼淼想起当年高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懒得自己穿鞋,便坐在沙发上撒娇让他给她穿。   他自幼出身优越,又受的良好的家庭教育。打小就有着少爷孤高清冷的脾性,却总是为她一次次破例,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柳淼淼有片刻恍惚,心底某处像是被融化般的软。她指尖不觉抠了抠坐下的皮质椅垫,轻声道:“噢,知道了。”   -   匆忙出了电梯,唐玥给她发消息说路上有点儿塞车,大概还要五分钟才能到。柳淼淼便在酒店大堂等着。   她埋头刷着手机,无意间刷过一条新闻。   黎氏以240个亿的竞标价格,拿下了紫藤湾最终的土地开发和使用权。   柳淼淼目光停留在那条新闻上,心里掠过一丝没来由的怪异,又说不清那是什么。   她还在思索着,一双男士的黑色皮鞋由远至近而来,在她跟前停下。   柳淼淼抬头,是上回见过的,裴正楠的助理。   助理说:“裴先生昨晚病情恶化了,他希望能见您最后一面,您方便跟我去一趟吗?” 第四十五章   医院。   男人更加苍老枯瘦了, 蜡黄的脸色看上去糟糕透顶。他近乎全无生命气息地躺在床上,此刻唯一能证明他与这个世界连接的,只有一旁检测仪中微弱起伏的心电数据。   肝病晚期给病人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他昨晚已经陷入过昏迷, 如果不是还有事情要亲自交代,强撑着想见她最后一面, 怕是昨晚就挺不过去了。   柳淼淼走进病房,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助理拍了拍病床上的男人, 不知道他是在睡觉还是昏迷, 很轻地喊:   “裴先生, 柳小姐来了。”   喊了好几次, 男人的眼睛终于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他的眼白有些发黄了,整个人瘦得脱形,腹部高隆积着腹水,病痛的折磨让他无时无刻都想得到解脱。   他极为艰难地缓缓转头望向床边的女孩子, 唇角扯出一丝虚弱的笑, 嗓音枯哑:“来了?”   她的模样和她母亲实在太过相似, 仿佛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女孩子再生坐在他面前。这也许是他临死前最后的安慰与解脱。   柳淼淼没动, 也没说话。   二十多年前,这个男人为了前途与名利抛弃了她的母亲。这世上有人看重爱情,有人更看重前程,这只是个人选择, 本身无可厚非。但不可置否的, 是这个男人当年的抛弃和背叛,导致了两个家庭悲剧的根源。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绝不会单纯因为生物学上的亲缘定义,便承认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她会来这里,只是因为人之将死,前尘往事都即将被烧成灰,化成土,就连原谅也变成一件无从谈起的事。   她的内心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求得你的原谅。”裴正楠说。他连说话也十分费力,每说一小段,便要停下休息很久。呼吸带着沉重艰难的嘶声,像某种动物濒死前痛苦的挣扎。   “我辜负了薇薇……我也没有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我这一生,辜负了许多人……”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选择这样地活……”   柳淼淼静静看着他,听他说,眼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人生只有一次,有些选择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再重来的机会。”她轻声说。   “是啊。错了就是错了。从开始就错了。”裴正楠喃喃地说,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回忆被牵到很久很久以前,仿佛看见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骑马飞驰而来,轻盈地越下马背,对他笑。   转眼一切却如云烟消散。   很久,裴正楠望向助理道:“把东西给我。”   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柳淼淼面前。   柳淼淼迟疑问:“这是什么?”   裴正楠说:“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   裴正楠说完这句话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旁边心电监测仪的波形杂乱无章,助理慌忙跑出去喊医生。   大波医生护士冲进来抢救,把柳淼淼推出了病房。   柳淼淼翻开手里的文件。   是股权转让书。   合同上写明,裴正楠离世后,他手中所持有的15%的黎氏集团股份,都将归入她的名下。   柳淼淼往医院大门方向走,与匆匆赶进来的女人擦身而过。   黎婉珍墨镜后的眼睛极冷地看了她一眼,脚步顿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还是五年之后两人头一次正面碰上。   柳淼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文件合上,淡道:“与你无关。”   黎婉珍冷冷地打量她半会儿,身旁助理在催促,她沉气磨了下后牙,抬步继续朝病房内走。   医生说裴正楠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黎婉珍抱手站在病床旁,冷脸质问:“你把黎氏那15%的股份搞到哪里去了?!”   裴正楠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道:“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   -   唐玥已经提前在医院外等着了。她为柳淼淼拉开车门,柳淼淼还在埋头看手中的股权转让书,眉头拧得很深。   唐玥问:“柳总,我们现在是回公司吗?”   柳淼淼合上文件,正准备开口,抬头看见不远处广场高挂的大屏幕正在播放着一条时事娱乐新闻。   签售会场面混乱,密密麻麻的粉丝人挤着人,面色惊恐地低声议论着什么。男人的模样在画面中一闪而过,他受了伤,身上礼服有新鲜血迹,一路在保安簇拥开道下送上救护车。   唐玥也看见了,立马打了通电话询问情况,向柳淼淼汇报道:“柳总,男神签售会好像出事了,暂时不知道原因,只说是粉丝挟刀伤人。”   柳淼淼心倏地一颤,“查一下是哪家医院,我们现在过去。”   -   一个小时前。   专辑签售会现场。   谢灼和排队上前的歌迷一一签名、握手。今天这场签售会参与的歌迷数万人次,有的为了抢到牌号,提前一个晚上便在会场外通宵等候。   卓一为看了眼一直从会场门口延伸排到外面人头攒动的歌迷,压低声问谢灼:“要不要休息一下?怕你吃不消。”   这大半个月他就没怎么休息过。   谢灼维持着脸上礼貌斯文的淡笑,与面前的歌迷握手,然后接过下一名歌迷递来的专辑,笔端流畅地在封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用。”他说。   卓一为叹气说:“你的粉丝群体百分之八十都是二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小姑娘,你看看这会场,基本全是女孩子。我觉得就算那个男人想来,他也不好意思来吧。”   “那男人说话有口音,很有可能就是这边地区的人。你让会场出入口的保安监控好,如果类似身材年龄的男人进来,第一时间告诉我。”谢灼说。   他话音未落,拿到亲笔签名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走下台。下一位排队的歌迷上前,与女孩子纤细身躯不同的,宽阔的阴影从头顶斜斜压来。   男人骨节粗犷的手,捏着他的专辑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卓一为也突然沉默下去。   谢灼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约莫三十五六岁。   他指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低眸在专辑封面上签好名字,递回去。男人接过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转身便打算离开。   谢灼喊住他:“您稍等一下。”   男人顿住脚步,疑惑地回头。   谢灼看了眼他腰间挂着小女孩稚气的布偶熊钥匙圈,问:“您是带孩子一起来的吗?”   男人稍稍一愣,回道:“我女儿是你的粉丝,我替她来排队要你的签名。”   谢灼眸光不觉沉下,指尖很轻地笔身前端划了划,不动声色地说:“你刚好是今天签售会第1000名粉丝,按活动规定我们可以合影一张。”   他转头对卓一为说:“让人准备一下。”   卓一为点头。   男人目光中有一丝迟疑,下意识看了眼谢灼身后的人,都是些签售会上普通的工作人员。他犹豫半刻,缓步朝谢灼走过去。   五步。   四步。   三步。   ……   谢灼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男人与自己不断缩短的距离上——   一步!   两人距离缩短到半臂之隔时,谢灼猛地上前一步,趁男人无防备,攥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扣在身后,用力一压。   男人被死死地摁在了桌上。   “就是他。”谢灼沉声说。   “干什么?!你干什么?!”男人被猝不及防地摁在桌上,拼死挣扎,谢灼却不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   后面排队的歌迷低论纷纷。   现场的媒体记者也面露惊愕之色,此刻他却无法顾及那么多。   谢灼对卓一为道:“报警。今天的签售会暂停。”   卓一为马上去办,喊了几个保安过来控制住男人。谢灼刚一松手,男人却趁着空隙奋力反抗,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眼看男人要硬闯出会场,谢灼上前控制,手臂被冷不防地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涌出。   男人被几名保安死死摁住。   卓一为疏散了现场的媒体和歌迷,报了警,警察很快便到。他看见谢灼手臂上的伤,“阿灼,你没事吧?”   谢灼说:“没事,被划了一下。”   -   伤口不深,到医院简单包扎好,卓一为和谢灼在病房内跟随行的警察做笔录,门口被人敲了敲。   柳淼淼拧眉站在门外,匆匆赶来的,气息还有些微喘。   警察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我们再联系你。”   谢灼点了下头。   卓一为借尿遁溜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面前男人礼服外套上还有血迹,右臂衬衫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有隐隐血色从里面渗出。   柳淼淼脸色很难看:“怎么会这样?”   谢灼拉着她在沙发坐下,揽过她的腰,安抚地吻她:“没事了,别怕。”   柳淼淼显然不是容易被敷衍过去的人,她避开这男人向来擅长的温柔攻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粉丝挟刀伤人的事?”   谢灼说:“淼淼,五年前我去火场找过你,当时我遇上了一个男人,我怀疑今天签售会上的这个男人,就是当年的纵火犯。”   柳淼淼一怔,随之眉头拧得更深,“……你早就知道当年酒店失火不是意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担心,何况我之前并不能确认——”他话没说完,柳淼淼却倏然站起来,情绪略微激动。   “我说过不希望你卷进我们家的事!”   谢灼问:“你和我,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这不一样。”柳淼淼紧了紧身侧的手,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心里情绪复杂,“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牵扯进来?”   “你说为什么?”谢灼反问。很深地看她,“淼淼,两个人在一起,很多事是计较不清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柳淼淼心底颓然一颤,用力抿了抿唇。   她内心挣扎许久,终究不想直视他的目光,垂下眸说:“可我不想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愧疚、亏欠,我心里会不舒服。”   谢灼静静看着她许久,忽问:“淼淼,你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所以才和我结婚的吗?”   柳淼淼微怔。男人眸色黝黑,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情绪,难过的,伤感的,怀疑的,被她伤害的,像揉进了打碎的玻璃渣,沉而痛地凝视着她。   柳淼淼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揉捏的疼。她本能地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徒劳。   “我不是……不只是……”   门被敲响。   两人同时望去。   柳景诚站在门外,笑说:“打扰你们了?”   柳淼淼愣住:“阿爸,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景诚说:“来这边自然是有事。签售会的事闹得那么大,我也看见了,知道你们在医院,就顺道过来看看。”   护士来提醒谢灼拿药。谢灼起身道:“我先离开一下。”   柳景诚道:“去吧。”   谢灼经过柳淼淼身侧时,两人目光不经意擦过,他眼里有隐隐的暗痛和失望,柳淼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逃避地垂下眸,将视线移开别处。   直到谢灼离开病房,柳淼淼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懈下来。   柳景诚走到沙发坐下,叹息道:“要是阿爸不及时来,你们小两口得吵起来。”   柳淼淼心里不悦,撇了撇嘴,咕哝道:“阿爸,你怎么在门口偷听别人讲话?”   柳景诚道:“你们这才结婚多久?你也是的,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非得说这些伤人的话。”   柳淼淼低声反驳:“我哪有说伤人的话……”   柳景诚说:“人家为了你闯火场,为了你挨枪子,今天又为了你被人划了一刀,你却不领情,话语里都是让人家别多管闲事的意思,一个劲地把人往外面推,拿他当外人,还不够伤人?”   柳淼淼一时语塞。   柳景诚说:“你就是从小被我给惯坏了,脾气太娇纵了。人家对你好,你权当理所当然,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柳淼淼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垂着脑袋,硬着嘴皮子反驳道:“……当初你不把家里的事告诉谢灼,他就不会这样了。”   “你们现在结婚了,他是你丈夫,是一家人。”柳景诚发现自己女儿对婚姻这件事真是毫无自觉性,难得多训了几句,“何况以小谢的性格,你以为即使阿爸不说,他就会撒手不管你?”   柳淼淼哑然。   想起这男人确实从小到大都爱管她的闲事,小学的时候把她从被欺负的男生手中救出来,长大了管她学习,管她吃饭,管她睡觉……一直到现在。   伶牙俐齿的柳淼淼头一回被训得无话可说,垂着脑袋闷不吭声。   柳景诚叹气:“以前你还小,谈的那些男朋友玩玩就当算了。你既然决定要跟人在一起,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婚姻不是谈恋爱,不是一场游戏,人家拿真心对你,你也要回报同样的。如果两个人总是有一方不平等地付出,这段感情会维持得很辛苦。”   同样的话,谢灼似乎也跟她说过。   五年前去北京的前几天,谢灼给她过的短信,他说他主动很久了,会累。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等她,找她,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   可她始终没办法对他说出那句话。   柳淼淼觉得胸闷,低声道:“您当初不也是这样一直等了妈妈好多年,最后和她结婚,把我养大,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吗。”   “那是因为我爱她。”柳景诚说,“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阿爸可能不会选择再重来一次。这样的感情会让人很累。我不希望你们也这样。”   柳淼淼不说话了。   柳景诚让她好好想想,他等下还有事,随助理准备出去。柳淼淼心里无声叹气,漫无目的地抬头,无意间看见病房电视内播放的新闻。   漂亮的女主持人在四四方方的电视画面里端庄地道:“前段时间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的紫藤湾开发区即将划入C市的消息,近日经由相关部门确认纯属谣言。”   “黎氏集团以240个亿高价投下紫藤湾土地开发使用权,将面临血本无归……”   “股市开盘以来,黎氏集团股票遭到股民恐慌抛售,跌至历史新低……”   心里那一丝打从开始便觉得怪异的预感得到证实,柳淼淼淡淡拧了眉,望向柳景诚离开的背影。   平静,沉定,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   黎氏。   刚花天价竞投回来没多久的地皮,便被打脸宣告240个亿全打了水漂。纵然黎氏有资本承担这240个亿的亏损,但连累公司股票插水式下跌,让董事局内原本平日对黎婉珍就诸多不满的人趁机煽风点火,大有要拉她下台的意思。   一时集团内部纷争四起,都说主席的位置不久将换人。   董事局会议上,刘江看着下面递交上来的关于这次竞投失误的损失预估报告,冷笑道:“有些人没这个能力就不该坐主席的位置,这次连累公司损失几百个亿,劝某些人趁早让出主席位置,不然全公司上下几千名员工,迟早跟着一起站在街上喝西北风。”   黎婉珍脸色铁青,脊背坐得笔直,气场丝毫不减:“刘江,我看你是和我父辈一同打下黎氏江山的人,平时说话才对你客气,你现在当我面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刘江冷哼,“你也会说是你父辈。黎老爷子在的时候,带领集团发展轨迹是这样,你现在是这样——”他做了个过山车缓慢爬升到顶点,然后急转直下,直插谷底坠毁的手势。   “你看看公司股票,开盘就他妈跌停了。”   黎婉珍脸色更冷。   没等黎婉珍说结束会议,刘江便挑衅起身,合上西服扣子,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和你手上持股数所差无几,现在裴董去世了,你们自己人都搞不清那15%的股票长了翅膀飞哪了。加上这次竞投的事,如果这周内得不到解决,我将召开董事会议,要求罢免你主席的位置。”   办公室内。   “那个刘江是什么东西!仗着和我爸一起打下黎氏江山,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黎婉珍狠狠地将文件摔在门板上,胸腔因为愤怒而用力起伏,眼睛发红。   纸页像雪花一样漫天翻飞,裴正楠的遗嘱公证清楚写明,在他离世后,手上持有黎氏15%的股份,将转让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这个人竟然不是裴子妤。   她黎婉珍强势了一辈子,控制了一辈子,竟然在丈夫临死的时候才知道,他早在外面有个私生女!   黎婉珍一时崩溃地大叫,一时嘲讽地嘶笑,模样癫狂。   “裴正楠——你厉害啊,死了还要阴我一回!”   孟伟走进来,看见情绪临近崩溃边缘的黎婉珍,有半刻沉默。黎婉珍看了他一眼,自知失控,深吸一口气,将乱掉的头发捋至耳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查到这15%的股份去向没?”   孟伟道:“没有。律师嘴巴很严,给钱也不肯说。”   “一定要找出来!”黎婉珍冷声道,“这些年刘江在外头收购了不少散股,我自己手上的股份和刘江手上的几乎持平。下周的董事局会议,刘江一定会拉拢其他董事一齐罢免我。我不能让他得逞!”   孟伟没说话,黎婉珍提高声道:“我让你去办,没听见吗?”   孟伟道:“听见了。只是还有一件事……”   黎婉珍拧眉:“什么事?”   孟伟说:“我们派去酒店纵火的那个人,被抓了。”   -   纵火的男人叫王丰,开始警察盘问时还对当年酒店的事闪烁其词。后来警察调出了他在酒店临时登记的员工证件记录,以及一笔来向不明的巨额转账。证据事件时间吻合,王丰见逃不过去,便老实把所有事都招了。   他承认当年酒店失火事件不是意外,是有人找到他,说愿意给他一笔可观的报酬,让他替人办件事。但对方具体是谁没有透露,接头的是个男人,只知道姓孟。   柳淼淼和谢灼也指证,这人就是那个负责送巧克力花束和在楼道擦肩碰上的男人。   从警察局出来,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道:“谢谢你们的配合,如果案件新有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   谢灼颔首道:“麻烦你们了。”   柳淼淼也点了下头。   自从上回谢灼抓人受伤,试图和柳淼淼沟通无果后。两人陷入了婚后第一次冷战。   谢灼虽说平时大多都让着她宠着她,但到底也是个有脾气的人,该说的,该做的,不该说的,不该做的,他全都已经做了,可柳淼淼就是无动于衷,像块臭水沟里的石头,劈不开,也感动不了。   换了是谁都会觉得有些疲累。   再加上两人工作并无交集,这段时间双方事情也多,谁也没联系谁,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战。   等柳淼淼想起,他们好像都有一个礼拜没说过话没见过面了。   两人沉默地走出警察局,柳淼淼局促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通知了唐玥,唐玥一时还没来接她。现在这个点数,估计是路上塞车。   谢灼去取了车,看见柳淼淼还站在原地,像只就地刨坑的鸵鸟,也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地板,仿佛地上有金子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似的。   他沉默半会儿,终究主动开口道:“我送你?”   他忽然发声,柳淼淼吓得一个激灵,有几秒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谢灼已经从车里出来,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门,“过来吧,穿高跟鞋站着不累?”   柳淼淼闷闷应了声“噢”,然后垂着脑袋走过去。   谢灼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上,她低眉垂目的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又慢吞吞地挪进车里。   她总是这样,明明她才是那个习惯把人真心撕烂摔碎踩在地上的人,却总在事后一副无辜可怜的受害者模样,让人不由心软,不由地……沦陷。   谢灼抬手把车门合上,绕进车内坐下。   他启动了车,驶入马路。柳淼淼一路都在假装玩手机,余光不时看看他。他也满腹心事的样子,一手随意搭在车窗,晚风吹进来,微微扬起他的发。   前面是个拐弯处,他扶着方向盘的手稍一撑开,抹着方向盘划了一个大圈。   等到过了弯,五指松开,方向盘便自动落回原处。   那手颀长漂亮,手骨分明而流畅,有温柔却不张扬的力道。柳淼淼不由想起他轻轻抚摸她头发的模样。   柳淼淼抿了抿唇,犹豫半刻,开口道:“阿灼。”   红灯,车子在道路标线前缓缓停下。   谢灼转头和她对视,等她开口。他已经主动太久了,何况两个人的关系,不应该只是一方面单纯的主动。   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回应……什么时候,才能了解他的心?   柳淼淼不知道怎么启齿,嘴唇微微翕合,却发不出声音,神情懊丧。   谢灼静静看她,眸光深如月色下的湖。他轻声说:“淼淼,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五年了,没有一刻改变过。” 第四十六章   男人眸光很深, 仿佛把她深深胶在了眼里,他在期待她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可她始终没说出口。   “我……”   柳淼淼微微启唇,红灯转绿, 后面车辆催促的鸣笛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谢灼启动了车,余光看见她在自己目光移开那一瞬, 肩膀线条松懈下去。   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压力了吗?   接下来一路上, 两人各怀心事, 谁也没说话。   谢灼静静开车, 单手搭在车窗上, 屈指无意识地揉了揉这几天因为休息严重不足而发痛的太阳穴。   柳淼淼望着窗外,街景飞速地后退,傍晚的霞光被撕扯成模糊的绯色,在她眼底流水般划过。   唐玥原本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下榻的酒店, 但谢灼没把她送去酒店的意思, 而是停在了自家小区楼下。   两人都冷战一礼拜了, 又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 之前各自忙碌,不在同一座城市被迫分居还好说,现在来到同一座城市了,她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还说要去睡酒店, 怕是会闹得更僵。   谢灼泊好车, 从裤袋摸出一串钥匙,递过去:“这是家里钥匙, 很早就配好了,但你一直没回来过这边,所以现在才给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股子哀怨怪责的味道。   柳淼淼接过,看见钥匙圈上挂着一颗红彤彤的小草莓,充满少女心的装饰,一看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你今晚不回来睡吗?”柳淼淼犹豫问。   谢灼说:“嗯,有场夜戏要拍。”   “这样啊……”柳淼淼不知道在想什么,指尖一下一下地搓着那只软乎乎的草莓公仔,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几天都是杀青戏,可能要待在剧组一段时间。”谢灼看着她,“你想我回来陪你?”   “……也不是,工作要紧。你忙吧。”柳淼淼说。   谢灼有几秒静静的没说话,垂下的目光落在她局促地揉搓草莓的手上。   “你好好休息。”他说。   柳淼淼点点头。   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心里有块地方却总觉得不太舒服,像憋了一股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谢灼准备倒车出去,柳淼淼抿了抿唇,走过去敲敲驾驶座车窗。   谢灼转方向盘的动作顿了顿,车窗降下来。   柳淼淼稍稍俯身,脑袋凑到车窗高度,对上车里人的视线。   她纠结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道:“你下周能回来一趟吗?”   “怎么了?”谢灼问她。   “也没怎么……就是……”柳淼淼竟觉得脸热,她挠了挠耳朵,说,“前几天唐玥给我发了几家设计师的婚纱款式,我觉得有几款挺漂亮的……想你陪我去试试。”   谢灼看着她,沉静半刻,道:“好。下周末我回来。”   柳淼淼心里松了口气,乖巧点头道:“那我等你噢。”   “嗯。”谢灼对她很淡地笑了下。   柳淼淼目送谢灼开车出小区,才转身上了楼。   -   柳淼淼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长。   这段时间她留在花城,一是为了配合警察对当年的事进行调查,二是为了处理裴正楠留下的资产。   裴正楠留给柳淼淼的不只是黎氏集团15%的股份,还有他生前所有的股票,基金,不动产,根据遗嘱上写明的,在他离世后都一并划入柳淼淼名下。   裴正楠葬礼那天,柳淼淼也去了。   柳淼淼一身低调黑衣,带着墨镜,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葬礼上一片沉郁的黑色,殓葬师站在最前头哀悼致辞。盛开的白色百合簇拥着四四方方的长方形木盒,躺在里面的男人穿着寿衣,冰凉而死寂。   哀乐起,亲属坐在最前方,柳淼淼一眼便看见了同样一身黑衣的黎婉珍。   葬礼上一部分是黎家亲属,一部分是裴家人,还有一部分是出于礼义参与的商业伙伴。   一部分无动于衷,一部分痛哭流涕,一部分听到哀乐时,意思意思地垂头从眼角挤出几滴眼泪。   黎婉珍坐在无动于衷的那部分人里。这个女人,在自己丈夫的葬礼上也依然保持着平日的肃穆和强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脊背很直,黑色墨镜遮掉了大半张脸,看不出难过的情绪,墨镜下方紧绷的唇线给人极度不耐烦的印象。   中途她手机响个不停,有几通是警察局打来的,这让她更加暴躁。   好不容易等到这该死的沉闷的哀乐结束,亲属们在殓葬师的指示下绕着长方形木盒里的男人进行最后的缅怀,宣布葬礼结束。   木盒子被合上盖,工作人员抬走,送去火葬区。   葬礼上的人渐渐散去。   裴子妤跟着去了火葬区,后面还有一些拾骨灰的手续要做。   后天黎氏就要召开董事局会议,现在那15%的股份还不知下落,刘江那群人早就虎视眈眈她董事会主席的位置。   黎婉珍脸色铁青,压低声问孟伟:“我让你查的事,你查到了么?”   “裴先生的遗嘱——”孟伟还未说完,门外走进来几个穿制服的人。   警察出示了证件,道:“孟先生,现在怀疑你和五年前北京一家酒店纵火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接受调查。”   黎婉珍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警察,握拳的手因为指骨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孟伟自知这次逃不掉,也没多说,便跟着警察走了。   孟伟在她身边跟了她十年,知道她所有见不得光的事,这次孟伟被带走,恐怕是逃不掉了。黎婉珍慌乱起来,害怕孟伟把之前的事说出去,抓起手机想拨电话。   一双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徐不缓地走近,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惶惶。   黎婉珍顺着那高跟鞋的方向抬头,看见女孩子慢悠悠地摘下脸上的墨镜。   一张年轻的面孔,冷淡的眼,以及眼尾浅色的泪痣。   这张脸,看见就会引起她生理性的不适。   黎婉珍目光冷厉:“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淼淼冲她一笑,“你不是在找黎氏那15%的股份下落么?我知道在哪。”   -   咖啡厅内,两人面对而坐。   柳淼淼扬手唤来服务生,点了杯热巧克力。记得五年前她们头一次坐下来说话也是在学校不远的咖啡厅里,那时女人妆容精致,冷淡,强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人到中年,却不显丝毫老态。   而今不过短短几年过去,面前的女人却显得老了很多,精致的妆容也遮不去她眼尾和颈脖上松弛的皱纹。   她现在也已没了当初悠然和她喝咖啡的兴致。   从进来坐下开始,黎婉珍抱着手,警惕地打量她。   柳淼淼抿了口热气腾腾的烤榛仁巧克力,问黎婉珍:“味道还可以,要不要也帮你点一杯?”   黎婉珍现下没有和她拐弯抹角的兴致,直截了当地道:“那15%的股份在哪里?”   柳淼淼将瓷杯放回碟中,说:“在我手里。”   黎婉珍多少能猜到一二。   呵,裴正楠在外面的私生女,除了她,还会有谁?   倒不想这小丫头片子五年过去长大了,也更嚣张了,她还没有去找她,她却自己送上门来。   黎婉珍道:“你开个价吧。我可以用市值两倍的价格回收你手上的股份,对你来说不会是个亏本买卖。”   柳淼淼指尖点了点瓷杯外壁,巧克力的味道香甜让人感到心情愉悦。她说:“我又不缺钱。除了黎氏股份外,裴正楠生前所有的股票、基金、不动产,全都给我了。我让律师大致清点了一下——”柳淼淼佯作思索,微微吃惊道,“你们黎家一半的财产都留给我了。”   黎婉珍额头上青筋猛地一弹,脸色非常难看。   她对裴正楠是有过真感情的。一个年轻英俊,名满海内外的马术界传奇骑师,没有哪个女生见了不会为之动心。当时她还年轻,自然也逃不过作祟的荷尔蒙。一个多少女孩子求而不得的男人,激起了她的占有欲和胜负欲。   她知道裴正楠在事业上的野心,所以明知道裴正楠身边已经有了女人,她还是暗自动了心思。   黎婉珍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她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上流社会拥有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这是裴正楠最想走进的圈子。而这些,是景薇那个从贫民窟出来的女孩子无法带给他的。   她用了手段,拿名利和权势诱惑这个男人,让他和自己订婚。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也终于得到了这个男人。   可婚后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想,一个本就是由功利而萌生的婚姻,又能幸福到哪里去呢?   于是嫉妒的心与日俱增。她黎婉珍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她怎么欺骗自己,她都清楚自己只是在面上赢得了这个男人,这男人的心却始终在其他女人身上。   她用尽了手段,把这个男人囚禁在自己身边,她强势了一辈子,掌权了一辈子,却不想在这男人死后,将她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剜出一大半,留给了那个女人的孩子!   黎婉珍觉得可笑。   她和裴正楠的婚姻走到最后,竟成了她人生中最可笑的笑话。   黎婉珍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咖啡厅周围的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柳淼淼纹丝不动:“你笑什么?”   “你以为裴正楠把一切留给你是因为爱你?”黎婉珍抹掉眼角笑出的一滴泪,讽刺地说,“这个男人,最爱的只有他自己。他太清楚自己的目的,没有名利的时候,他想要名利,所以他选择了和我在一起。后来什么都有了,他却开始缅怀他所谓的初恋了!如果他真如他口中所说那么爱景薇,他当初怎么会选择离开景薇和我在一起?他在马术界再出名,也不过是个运动员。是我带他走进我的圈子,带他结实人脉,带他走进黎氏,没有我,他裴正楠就只是个破骑马的!”   “现在他死了,竟然为了报复我,把原本属于我家的一切,全都留给了你!”   黎婉珍看上去情绪已经崩溃了。柳淼淼静静听完,轻声说:“你真可怜啊。”   黎婉珍被她一句话击中命门,倏然站起,恼羞成怒地掀掉她面前的骨瓷杯。   杯子砸在地上,瓷片碎了遍地,很大的声响。热巧克力飞溅,有几滴沾到到她的衣角上。   服务生慌张过来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您的?”   柳淼淼目光毫不退怯地和黎婉珍对视,摆手道:“不用,给这位女士拿一杯冰咖啡。”   黎婉珍死死瞪着柳淼淼,咬牙切齿地说:“你同情我?柳景诚那只老狐狸故意放假消息,害我花了240个亿买了块烂地!你妈勾引我丈夫,你一个小三生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却要继承我们黎家家产,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到如今,柳淼淼已经懒得和她再多做辩驳。她背了“小三女儿”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足足二十三年,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活在这个罪名的阴影里,然而今天对峙,她却没了再和她争辩的兴致。   黎婉珍已经疯了。   柳淼淼看着她,平静地说:“孟伟已经被抓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黎婉珍身体猛地一震。   柳淼淼说:“十几年前,你买通王佳,让她在我母亲惯骑的马匹里注射兴奋药物,害我母亲坠马身亡。五年前,你让王丰送我放了麻醉剂的巧克力,在酒店纵火,我差一点活生生被烧死。之前游轮有人持枪追杀我,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吧。”   “孟伟已经被抓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玩弄权势,颠倒是非黑白,把自己佯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但这些,都不是你犯罪的理由。”   “你逍遥快活了十几年,下半辈子,你等着在牢狱里忏悔吧。”   黎婉珍有几分钟没法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睛睁得很大,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她忽而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柳淼淼轻挑了下眉。   “你以为你是什么?敢这么跟我说话?”黎婉珍模样癫狂,已经失去了理智,“你要我坐牢?景薇都死了十几年了,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指使的?”   柳淼淼说:“这五年间,你一直把王佳藏在郊区一所私人的精神病院,院长姓柯,是你的表亲。”   黎婉珍脸色一变。   “当年你指使王丰做的那些事,他供认不讳。现在孟伟被抓了,你以为你还能平安无事地逃过这一劫?”她句句话直击黎婉珍命门,“你以为你把王佳藏得很好,但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柳淼淼起身,从桌前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刚刚被热巧克力溅上的衣角。   “临走前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董事局里有个叫刘江的,对么?”   她冲黎婉珍一笑,“我看他好像很有诚意的样子,主动联系了我好几次。所以我把那15%的股份五折卖给他了。等董事会结束,你们黎氏应该就要改名跟别人姓了吧。”   黎婉珍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眼珠子死死地盯在柳淼淼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她眼睁睁看着柳淼淼走到车旁,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悠然提起裙摆坐进去,甚至微笑温柔地摆手对她说再见。   黎婉珍被激得大叫一声,发疯似地将桌椅狠狠掀起砸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   -   孟伟落网,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减轻罪行,他自然不会再帮着黎婉珍。他把所有幕后指使的罪名都推到了黎婉珍的头上。警察冻结了黎婉珍名下所有资产,要求她回警局配合接受调查。   紫藤湾竞投出现严重决策失误,自家人手里15%的股份不翼而飞,主席又被刑事案件缠身,黎婉珍算是失去了黎氏集团里一切地位。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找不到王佳,就无法证明景薇当年坠马的事是受她指使的。   除了那通误接的电话,一个废弃变成养老院的私人精神病院旧址,王佳这个人已经足足消失五年了。是生是死柳淼淼都不知道。   柳淼淼一时觉得有些烦闷,降了车窗,清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扑走心头的闷气。   只差一步了。   她绝不会让黎婉珍轻易逃过这一次。   她出神地想。手机震了震,是谢灼发来的短信,说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们约好今天下午一起试婚纱的。   柳淼淼还在敲键盘回复,唐玥电话插了进来。   唐玥说:“柳总,我查到王佳的消息了!”   -   裴子妤替裴正楠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串从来没见过的钥匙。   她向来对家里的资产不多过问。这段时间黎婉珍又总是不在家,裴正楠的身后事都是她处理的。   清点的时候裴子妤问了律师,这是裴正楠和黎婉珍名下共同的一套房产。地方偏远,是她听都没听过的村地。   清理完家里的东西,裴子妤让司机按着地址开车过去   出了市区,繁密的高楼大厦和平铺齐整的沥青公路渐渐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低矮的楼房,开阔的土地,以及满眼放纵生长的花草和树木。   车停在郊区的一个小区前。   裴子妤下了车,迟疑地走进去。保安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正坐在保安亭里昏昏欲睡,有人来访也不知道。   小区的大门还是那种老式的大铁门,看上面的锈迹,应该已经使用很久了。没上锁,一推就开,发出难听艰涩的声响。   这地方在城市边缘,一路上连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未修缮好的楼房被绿色手脚架围着,只偶尔有几个建筑工人经过,看起来很萧索又潦倒。   裴子妤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走这种不平的泥路十分辛苦。她在小区四处看了看,这边物业形同虚设,里边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栋楼房,有的还没建好。   她按着地址找到了那栋房子,钥匙放进楼底下的大门锁孔里,轻轻一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楼道里黑漆漆的。   裴子妤去摸壁灯开关。灯光也很暗,看上去已经用了很久却无人替换,中间二三层的灯光坏了,她只能摸黑上去。   明明外头天色还未彻底暗下,这里却一点光都照不进来。   越往上走,裴子妤便越是觉得怪异。   黎婉珍怎么会在这种荒郊野外投资房产?先不说这个地方交通极度不便,房价低得令人发指,五到十年内根本没有升值的可能。   买下这里的房子,和直接把钱扔进大海里有什么区别?   她在一扇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防盗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灰尘,应该定时有专人过来打扫清理。   裴子妤犹豫半刻,刚将钥匙放进锁孔,门内却传出一阵沉闷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动的声响。   裴子妤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人,吓得手一颤,钥匙整串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大门打开,女人被粗绳子绑在木椅上,嘴上粘着黑色封箱胶,披头散发,惊恐无助地看着她。   女人眼睛瞪得很大,支支吾吾地发不出声音,看神情,像是在哀怜地求助。   裴子妤犹豫了下,走过去撕开女人嘴巴上的胶布。   王佳惊恐地喊:“放我出去!求求你!我一直被关在这里!放我出去!求求你了!”   裴子妤没来由的手心冒冷汗。她讷讷地问:“……你是谁?”   “黎婉珍一直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五年了!你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黎婉珍?”裴子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咽下一口唾沫,试图压下内心恐惧,“你是说我妈妈?她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王佳顿时警惕起来:“你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是她让你来的?她想干什么?我都已经这样了,她还不肯放过我吗?!”   “子妤。”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裴子妤脊背一颤,黎婉珍站在她身后,眼神冰冷。   裴子妤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起来:“……妈?”   王佳死死盯着黎婉珍,惊恐如视鬼魅。她本能想后退,可双手双脚都被绑在结实的木椅上,动弹不得。   她失去理智地尖叫起来:“黎婉珍!你这个疯女人!你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你会有报应的!你让我害死景薇!你才是小三!你放我出去!你这个疯女人!”   黎婉珍冷笑。   “什么景薇……?什么意思?”恐惧快让裴子妤的大脑都转不动了,她一时竟分辨不出来,王佳口中喊的这个“疯女人”是自己母亲?可黎婉珍在她心里向来是高高在上的,优雅而强势。   裴子妤怔怔地问:“妈,你和这个女人认识……?”   “不关你的事,出去。”黎婉珍命令道。   “不对……这不对……”裴子妤怔然看着绑在木椅上满嘴咒骂的女人,因为长期接触不到阳光,她的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身材也很瘦,一看就是遭到了长期的囚禁和虐待。   她忽然回过神:“妈,你把人关在这里,这是犯罪!”   “她就是个杀人犯!”王佳还在尖叫,“她疯了!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黎婉珍目光不带情绪地滑到裴子妤身上,说:“我再说一次,这不关你的事,我让司机现在送你回家。”   裴子妤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面,动也不能动。王佳的话一直在她耳朵里回荡,她不可置信地道:“这个女人……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黎婉珍用力抓住她的肩,情绪激动失控,“你爸爸死了!他把一大半的财产都留给了那个姓柳的!那是属于我们黎家的东西!而柳淼淼那个不识好歹的,竟然转手就把股票卖给了刘江那个贱人!现在孟伟被警察带走了,刘江要联合其他董事罢免我——就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裴子妤像只无力的木偶,被黎婉珍扯在手里,疯狂地晃动。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爸爸的股份——”   “对!姓柳的就是你爸爸和景薇那个贱女人生的女儿!柳景诚那只老狐狸,还有柳淼淼那个小三生的女儿,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把我们家害成这样!”   “你才是小三!”王佳不顾一切地指正她,“当初是景薇和裴正楠先在一起的,是你横插进来,硬生生把人拆散的!”   “你给我闭嘴!”黎婉珍一巴掌扇在王佳脸上,发狠地说,“我要是要坐牢,你们都别想好过!”   “妈!你别这样!”裴子妤痛苦地喊,“如果……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您……您去自首吧,您不能把人关在这里……”   “自首?”黎婉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疯狂地大笑,随后目光狠下,抓着裴子妤往门外一推,命司机将她带上车。   她冷笑看着王佳:“柳淼淼不是一直都想找到你吗?我就是死!也要拉着那个姓柳的一起死!”   -   柳淼淼接到唐玥电话后便让司机调了头。   唐玥说她也是突然收到的消息,正在赶过去的路上,地址很偏,在郊区边缘,开车过去要将近一个半小时。   中途谢灼给她打了几通电话,但她和唐玥通话连着线,没接到。   地方越走越偏,路人越来越少。直到司机把车停在一个看起来几乎完全没有人居住的偏僻小区前。   柳淼淼下了车,高跟鞋踩进泥水里,她淡淡皱了眉。   门口的保安大爷正睡得香熟,四周半个人影也没有。   “……你确定发来的地址没错吗?”柳淼淼想问唐玥,发现电话那头已没了声音。   这边地方太偏,信号时有时无,通讯被切断了。   微信里还躺着谢灼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他问她在哪,柳淼淼试着回复,但消息一直显示正在发送中,小小透明的圆圈在信息气泡框旁艰难地滚了几圈后,终于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小区内人很少,只有几个建筑工人在外面搬运水泥和砖头。里头寥寥可数的几栋矮楼,有的才只建了一半。   柳淼淼按着唐玥发来的地址找到那栋楼,楼底大门没上锁,虚掩着。楼道内照明很暗,这地方地段不好,阳光长期照不进来,白墙上的漆斑驳得像落了泪,还有些许青色的霉斑和蜘蛛网。   一直向上走。楼道静得只有自己脚下高跟鞋的声响。下边几层还有楼道照明,到了这层,不知是灯坏了还是开关没开,楼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隐隐约约的,有木质椅子拖动时难听的摩擦声不知道从哪传出。   身后仿佛有很轻的脚步声在靠近。   柳淼淼脊背一寒,倏然回头,身后空洞的楼道像漆黑的深渊,空无一人。   她缓慢收回视线,手摸向衣兜,想拿手机出来照明,指尖碰到金属外壳的一瞬,身后猛地扑出一道人影,捂住了她的嘴巴。   -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话筒公式化的女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无人接听。   谢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眉心不觉皱起。   店员走过来说:“谢先生,柳小姐订的婚纱送到了,要现在拿过来吗?”   谢灼拨了唐玥电话,也是同样无人接听。   “不用,她还没到。”他说。   “好的。”店员应声退下。   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打电话回King,让柳景诚的秘书查柳淼淼今天的行程。但秘书的回复是柳淼淼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安排。   谢灼收了手机,走出婚纱店,迎面撞上从外面一阵风跑进来的裴子妤。   裴子妤气还没喘过来,一见到谢灼便惊慌地望他身后张望,紧张问:“柳淼淼呢?她在哪?”   谢灼拧眉:“你找她做什么?”   裴子妤说:“我妈……我妈她……”   谢灼电话响了。   他垂眸,屏幕上显示的是柳淼淼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将听筒移至耳边。裴子妤看他一语不发地听那头的人说了几句,面色沉下,说了句“好”,挂断电话便从婚纱店飞奔了出去。   紧接着他惯开的车从停车场驶出,车速在几秒内拔高到顶点,车轮高速拐弯滑过沥青地面,车尾急速漂移过去,像支离弦的利箭。   -   濒临疯狂边缘的人非常可怕。对方在暗处,巨大的力道把柳淼淼扯了过去,她感觉手被粗壮的绳子绕住,死死绑在一起。她被人拖着往上走,听见钥匙在黑暗中一阵乒乓作响,天台门被霍然推开。   高处的冷风和月光同时闯入,柳淼淼看见黎婉珍狰狞的脸。   她想挣扎,黎婉珍把刀抵在她腰后,威胁道:“你要是再乱动一下,这刀马上就会捅进去。”   柳淼淼抵不过她的拉扯,硬生生被黎婉珍拽上天台。   这边地方属村,四处照明不足,不过七点的天色,便暗得像城区深夜的光景。   尖锐的刀口紧贴在她的喉咙上,让她连咽下一口唾沫都必须小心翼翼。   柳淼淼觉得黎婉珍已经彻底疯了。她就在天台边缘上,下意识朝脚下望了一眼,高楼的虚空让人不由双腿发软,加之天色漆黑,楼底看上去像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天台围墙很矮,不过到人腰际的位置,只要黎婉珍稍一用力,轻而易举便能把她推下楼。   王佳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嘴上重新被封了胶布,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黎婉珍唇边勾出残忍的笑,对王佳说:“你别急,等我解决完了这个小姑娘,就来解决你。”   她把通话中的电话塞到柳淼淼脸边,命令道:“说,让他来找你。否则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淼淼!”   “阿灼!”男人熟悉的声音让柳淼淼眼睛一酸,她急切地道,“你别过来,你——”   电话被抽开,黎婉珍说:“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好三百万美金。劝你最好别报警,否则你就在楼底等着替你心爱的小姑娘收尸吧。”   说完黎婉珍挂了电话,将手机从天台抛出去。金属机身凌空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笔直坠落。   “啪啦——”   楼底遥遥传来手机摔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   柳淼淼绑在身后的手试图挣扎,她稍动一下黎婉珍手里的刀便逼紧一分。   下颌肌肤被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几滴鲜血霎时沿着刀刃滑落。   柳淼淼怕他会来,也怕他不会来。内心恐惧又纠结。她强忍住声音颤抖,和黎婉珍对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别人进来?”   黎婉珍笑容狰狞:“这个男生挺厉害啊,为了你,连逃了五年的人都能抓到。如果不是他,王丰根本不会落网,谁会知道纵火的事?一切都平安无事,孟伟不会被抓,我也不会被警方调查,更不会遭到董事局罢免!”   “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我根本没有错!”黎婉珍眼睛布满血丝,癫狂地说,“错的是你们!我当年没想让景薇死!是她不断地勾引我丈夫!还有你!我本来想放过你的,但你为什么要偷听我的电话呢,是你活该!你们该死!”   黎婉珍情绪激动,又拖着她往天台边缘靠近了一分。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柳淼淼浑身一颤,她指甲狠狠嵌进自己手心里,强迫自己冷静。   “你想要什么,我还没有正式和刘江签署股份转让协议,我可以把黎氏股份还给你。”   黎婉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这张漂亮的面孔,越是看,她越是觉得反胃!她目光发狠:“我看这个小男生挺喜欢你的,等下他要是亲眼看着你掉下楼摔死,他心里一定会很难过吧。”   -   汽车飞驰在夜晚的马路上,速度快如残影,路灯被撕扯成急速倒退的流水,从谢灼漆黑的眼底划过。   他把油门踩到底,一连闯了三个红灯,与对面交汇车辆擦身而过。   上了高速,谢灼看了眼时间,距离刚才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漫长得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车速一路狂飙,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蓝牙耳机里卓一为的声音着急传来:“阿灼,我觉得这个事不对,你不能自己去,这摆明就是个局——”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局。王丰和孟伟先后落网,对案件事实供认不讳。警察已经对黎婉珍进行调查,黎婉珍却逃脱了,被列入了通缉的名单。   黎氏一生心血砸在她手里,她公司资产被冻结,从神坛上摔下来,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一切。   黎婉珍不会不知道当今下警察办事效率有多快,天网恢恢,以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和警方对抗。即使她的资产在调查期间被冻结,但以黎婉珍曾经的地位,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三百万美金,她的傲气也不容许她下半辈子在牢狱中度过。   一个人被逼上绝路,不是要钱财,不要活路,是要一条命。他明知道这是个局,却不能不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谢灼想起女孩子在电话里惊慌无措地喊他的名字,呜咽的声音,他的心每分每秒都犹如刀绞。   “没时间了。你去联系陈局,我父亲和他有些交情,请他帮忙,一定要保证淼淼的安全。”   说完谢灼便摘了耳机,将油门踩到底。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警方赶到以前,尽量拖延时间。他必须尽快赶到,他没办法等待和忍受她自己一个人在那样的疯女人手里。谢灼害怕自己再迟一点,就会失去她,会再也看不见她。   他无法想象,她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无助和惊恐。   -   小区外传来车轮猛地刹车的声音,车灯将寂静的黑夜划破一道光口,停在楼下。   有人从车里走出。   黎婉珍朝外看了眼,冷笑道:“看来他确实很喜欢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通往天台的楼道缓缓传近脚步声,看见男人身影出现在面前的一瞬,柳淼淼忽然眼睛一红。   “阿灼!”   谢灼眼尾之处稍稍动容。转眼看见她被黎婉珍用刀架着,双手被绑,威胁地压在天台边缘上。锋利的刀在她脸上划了伤口,有新鲜的血迹掉下来。   只要她再后退一步,坠楼的命运将避无可避。   “站在那里,不要动。”黎婉珍手里的刀往柳淼淼喉咙上更逼紧了一点,“我要的东西呢?”   谢灼提了提手里一只沉甸甸的黑色帆布包,“在这里。”   黎婉珍说:“扔过来,我看看。”   谢灼抬手,把装了一百万美金的袋子扔到黎婉珍面前。   黎婉珍稍俯身,将袋子拉开一道口,佯装自己是在意这笔钱款。她大致看了眼,“数目不对。”   谢灼指尖上挂着车钥匙,“还有一部分在车里,三百万美金有几十斤重,你等下总不会就这样抱着跑路。”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车停在楼下,钱就在车尾箱,你从这里能看见。”   “你最好别给我使什么花招。”黎婉珍用力攥紧了拴在柳淼淼手上的绳,冷声道,“把车钥匙也扔过来。”   谢灼说:“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伤害她?”   “你把钥匙给我,我把人给你。”   听起来是很公平的买卖。但柳淼淼很清楚,今夜黎婉珍根本不在意这三百万,她想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命!   她要下地狱,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阿灼!”她忍不住喊出声,黎婉珍刀锋逼紧,脖子上的皮肤被划破了口。“闭嘴。”   谢灼落在身侧的指尖紧了紧,把钥匙抛过去,“给你。”   他突然动作,黎婉珍视线随着钥匙被抛出的弧度移开。扔出时谢灼故作手滑了一下,车匙叮叮当当掉在边上。   黎婉珍警惕道:“捡起来。”   谢灼缓步走近,黎婉珍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空气安静得犹如凝滞。   突然,黎婉珍将柳淼淼猛地推开,拿刀刺向他!   “阿灼——”柳淼淼恐惧地喊。她脚下不稳,向天台外面倒去。   眼见柳淼淼马上要跌出天台,谢灼顾不上亡命扑来的黎婉珍,大步上前拉住柳淼淼的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   却不想她腕上的绳是和黎婉珍连在一起的,牵扯着黎婉珍直直朝这边扑来。   刀刃只差半米,谢灼一脚踢在她手腕上。黎婉珍手上脱力,刀飞了出去,哐当落地。   谢灼和黎婉珍视线同时落在不远处的刀上,冲过去抢夺。谢灼更快一步,将刀拿起,看准时机,利落地斩断了连接两人的绳子。   黎婉珍见拴着柳淼淼的绳子被砍断,疯狂地大叫朝他们扑来,谢灼来不及闪避,将柳淼淼往天台内猛地一推,自己被黎婉珍迎面扑中。   柳淼淼踉跄地跌出去,还来不及回头,听见不远处有声枪响,黎婉珍胸口炸开一个血洞,她忽然失去了所有动作,笔直地翻出天台。   紧接着肉体从高空坠落,砸在地面上,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柳淼淼惊恐地看着天台边缘的一幕,她想伸手,却什么也握不住。谢灼的侧脸从她眼前一划而过,也从边缘坠了出去。   和黎婉珍坠楼时同样的,一声闷响从楼底传来。   柳淼淼崩溃了,眼泪霎时决堤而出。她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呜咽声,她冲到天台边上向下望,看见黎婉珍摔在水泥地上,四肢以一种奇诡的姿态扭曲着,像个支离破碎的木偶,一动不动,满地是血。   她四周看了一圈,却没找到谢灼。   她脑袋里嗡地一炸,浑身冰冷,连站都站不稳了,整个人摔在地上,没几秒,她又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站起,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不过是几层高的楼梯,漫长得像是走过了好几年的光景。   楼道漆黑,像一个永无休止的深洞。她一路向下狂奔,脑海里无法遏制地想起曾经少年的模样。   想起他看见她抽烟时拧眉不悦的脸,会不由分说地夺过烟扔在脚下踩灭;想起他看见她上课睡觉会揪她小辫子,把她拎起来,告诉她趴着写字会近视;想起她不爱吃饭,他就亲手做给她吃;想起她睡不着觉,他就陪她打电话到深夜;   想起那天在医务室里,少年动作很轻地给他吹着腿上刺痛的伤口,气息轻轻痒痒的,仿佛能抚走一切的痛,然后他抬眸,目光中盈满温柔。他说,真是败给你了,我答应做你男朋友了。   想起那时学校流言四起,斯文干净的男生和那些流氓们不顾一切地厮打,他唇角带血,眼睛发红地把她抱在怀里,说不论她好的坏的病的残的,她都是他的。   “阿灼……”柳淼淼哭得呜呜咽咽,连路都走不好了,一路走一路摔,膝盖和手心被蹭破了皮。   她像疯了一样冲到楼底,看见男人倒在花园泥地里,身上拉扯着电线和坠下时砸中的雨棚,有血从他身下淌出来。   柳淼淼身体猛地一颤,灵魂仿佛被人整个从身体里抽出,浑身发软。随后她崩溃地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了他。   “阿灼!阿灼!”她崩溃地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都叫哑了。   眼泪簌簌落下,滴落在男人的面容上,他身侧的手很轻地动了动,然后极难地睁开了一丝眼。   他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东西,只听到女孩子绝望又让人心疼的哭声。他伸手像是想要替她抹泪,手上却没有力气,指尖虚虚地点在了她眼尾的泪痣上。   柳淼淼猛地一颤,抓住了他的手,呜呜咽咽地喊:“阿灼……对不起……对不起……”   谢灼翕了翕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嘴唇虚弱地一开一合,那口形,是在喊她的名字——   淼淼。   柳淼淼更加泣不成声,心痛得好像无法呼吸。   她想起那年高三晚修,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安静坐在木质桌椅前,干净得仿佛不染一丝杂质的清泉。眸光专注而认真地看她,说那个答案对他而言很重要,但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告诉她的那一天。   想起在车里,他说五年了,他对她的爱从来没有改变。   那些时刻,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真心。   她总是选择逃避,总是把他对她的好视若无睹。想着反正他会一直在,有什么关系呢,他永远都离不开她的。   可柳淼淼发现自己错了。   他现在倒在这里,看上去好像快要死了。   她后悔,为什么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不是源于年少时对他的依赖,对他的占有欲,和他结婚,也不是因为对他的愧疚和心亏——   她会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在一起,那只是因为……她爱他啊。 第四十七章   【三个月后】   七月的天气一片灿烂, 天蓝如水洗,没有一丝杂质。金色阳光穿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地上投下一格格明暗交织的影。   女孩子蜷在旁角的沙发上休憩, 修长而苗条的身体滚成没有安全感的一团,像一只小小的虾米。   夏季太忙了, 要敲定新一季珠宝系列的图纸,市场部递上来的宣传策划案, 线下卖场巡视, 公司会议, 偶尔还得亲自去工厂盯着……好忙好忙。她好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漂亮的妆容也掩不住眉眼间的疲倦。   她睡得很不安稳, 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眉心微拧,红唇抿着,梦中呢喃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见柳景诚过来, 唐玥匆忙起身道:“董事长。”   唐玥本想去敲门, 柳景诚看见柳淼淼在里面休息, 便摆了摆手道:“让她睡吧, 别吵醒她了。”   唐玥点点头。   柳景诚动作很轻地开门进去,看见女儿蜷在沙发上休憩,怀里还抱着一份文件。应该是看着看着文件毫无意识地睡过去的。   自从那一天……她便一直这样,把工作安排得密不透风, 全公司上下, 该她干的活儿,不该她干的活儿, 她都争抢着来做。态度过于积极,以至于后勤部的清洁阿姨都害怕自己丢了刷马桶的饭碗。   柳景诚无声叹息。   柳景诚怕她就这样睡着会着凉,便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将搭在自己臂弯上的西服外套扬开,披在她身上。   尽管他动作已经很轻,可柳淼淼睡得不深,稍有动静便醒来。   她一怔,从沙发上坐起,被窗外落进来的阳光刺得眯了下眼。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柳淼淼完全没印象了,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是坐在沙发上看设计图。   柳景诚说:“囡囡,你太累了。”   柳淼淼刚睡醒,脑袋还有点懵。她咽了下干燥的喉咙,转头去摸桌上的杯子。拧开喝了口水,道:“没有,就是不小心睡着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翻开文件准备接着看,被柳景诚从她手中抽走:“好了,工作归工作,也该适当休息一下。”   “我不累。”柳淼淼说。   柳景诚静静看她半会儿,道:“阿爸知道你——”   柳淼淼知道他想讲什么,又害怕他提起这件事。三个月来,她一直在逃避,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没事,我真不累。”柳淼淼为自己辩解道。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柳景诚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思。他终究没说下去,只关心委婉地道:“阿爸到底不是专业人士。你李叔叔这段时间待在香港,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去找他聊聊?”   柳淼淼很淡地扯了下唇角,里面有苦涩:“妈妈的事……我已经不再介怀了。我现在在意的……李叔叔没办法帮我。谁也没办法帮我。您是知道的。”   柳景诚只能无声叹气。   唐玥过来敲了敲门:“柳总,外面有位姓裴的小姐找您。”   柳淼淼迟疑:“姓裴的?”   -   咖啡厅内,柳淼淼和裴子妤面对而坐。   柳淼淼依然点了她最爱的热巧克力,裴子妤则点了杯花茶。   她捧着瓷杯喝了口,香甜的味道能让人紧绷和疲劳的神经短暂松缓下来。柳淼淼看见裴子妤无名指上的戒指,放下杯说:“听说你和一为准备结婚了,恭喜你们。”   “谢谢。”裴子妤说,“婚礼定在下个月,到时我给你们发请柬。”   她的婚戒很漂亮,承载着幸福的东西总是如此耀眼。柳淼淼目光也不由落在自己手上的戒指。这是个对戒。戒臂有玫瑰花的刻纹,不过很普通的款式,在King每季层出不穷的推新中,这款五年前早已被淘汰,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   以前她其实不太喜欢戴首饰的,总觉得累赘束缚,反正家里就是做这个的,一抓一把,也不懂得珍惜。   直到她终于懂得了,竟再也舍不得摘下来。   两人安静坐着,有片刻缄默。   柳淼淼和裴子妤虽是高中同学,但高中时期也算不上是朋友关系。后来家里又牵扯着那档子事,见面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三个月前黎婉珍被逼入绝路,在天台拿刀挟持她,后来警方及时赶到,开枪击中了黎婉珍。黎婉珍当场从高楼坠下。   后来黎婉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醒来后也是高位截瘫,颈部以下不能动弹。没多久又中了风,现在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呜呜咽咽地叫唤。   当年的事水落石出,王丰,孟伟,王佳,都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制裁,而黎婉珍也无法避免,要在牢狱里度过下半生。   柳淼淼本以为这样的结果会让她感到痛快,但真当判决下来的时候,除了心里的释然,还有一丝可悲的苍凉。   这场从上一辈延伸下来的闹剧终于结束,整整占据了她人生二十三年的阴影……终于结束了。   裴正楠留下的资产她不感兴趣,没多久她便委托律师转赠到了裴子妤名下。这个女生说不上坏,至起码是非黑白她拎得很清。她不过是不幸地生在了黎家,有黎婉珍这样的母亲,到最后柳淼淼反而有一丝同情起她。   裴子妤今天来找她的目的,柳淼淼也多少能猜测。   裴子妤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了——”   “不用说对不起。”柳淼淼静静地说,“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裴子妤垂眸低声说:“我妈妈她做错了很多事。”   她们坐在露天的咖啡厅,头上的遮阳伞挡住了倾盆而下的灿烂阳光。不远处的大广场上有喷泉表演,水柱在阳光底下绽开晶莹透明的花儿。孩子们拖着各色的气球欢笑奔跑,偶有几只白鸽飞落在人的手心啄食,不一会儿又振翅飞走。   有个孩子想去追那白鸽,跑得着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登时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母亲看见了马上走过去举高高哄着,孩子又嘻嘻哈哈地破涕为笑。   柳淼淼看着,也不觉牵唇笑了下。   “都过去了。”她说。   裴子妤有几秒晃神,轻声说:“你变了很多。”   “是吗?”柳淼淼听见她这么说,视线收回来,看着骨瓷杯中的巧克力。   香甜细腻的,像情人温柔的吻。   以前有个人,也总是喜欢买巧克力给她吃呢。   裴子妤说:“感觉你变温和了很多。”   “最近老是听到别人这么说。”柳淼淼笑了笑,“看来我以前是真的脾气不太好。”   她唇边弧度很淡,只一下便又回落,睫羽稍稍垂低,遮住了半片眸光:“我爸老说我骄纵,是被人宠坏了。现在宠我的人不在,也就没那资本了。”   裴子妤怔了怔,问:“阿灼他……”   “嗯,还是那样儿。”柳淼淼说。   -   今天似乎特别地累。   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柳淼淼坐在沙发椅里,转向落地窗。   高楼之外,一片繁华晚景。车流随着高架路在城市里不停穿梭,此起彼伏的车灯交织成流淌的光海,像是夜幕里会浮动的星星。   她在发呆。   工作结束了,她一时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干。   她的生活变得枯燥无味,一日复一日,在忙碌的空虚中度过。   唐玥进来道:“柳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下班了哦。”   柳淼淼点头:“我坐会儿也准备走了。”   她说完便又扭脸望着窗外空洞地出神,霓虹夜景反射进她乌黑的眼瞳,却波澜不起,宁静而孤单。   唐玥翕了翕唇,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无声退出去,将门掩上。   -   柳淼淼没让司机来接,独自驾车回了住处。出了电梯,在门锁输入6个1,门锁应声解开。   偌大的房子空而黑,只有她一个人。   柳淼淼伸手在墙壁上摸了下开关,照明亮起。然后她指尖一勾系带,将高跟鞋除掉。经过玄关时,她扭脸看了下玻璃镜子。   好像又瘦了点儿。   黑眼圈也好重。   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不得每个人见了她都是一副关切万分忧心忡忡,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悄咪咪跑去割腕自杀的表情。   柳淼淼不由在心里叹气。   她边走边松头发,一路走一路脱衣服。裙子上衣内衣内裤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她拐了个弯准备进浴室冲凉。   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拿换洗的衣物,又折了步子回去。   来路满是被自己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衣物。柳淼淼有几秒晃神怔住。突然意识到现在没人给她收拾衣服了。   她抿了抿唇,又走过去一件件把乱扔的衣服捡起来,放好。   洗完澡出来,柳淼淼其实没什么胃口吃晚饭,整个人都疲累得不行,但还是坚持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   她学着他当时的样子,先把番茄切好,然后倒油,等锅热起来的时候,再往里头打一只荷包蛋。哦对了,还有她爱吃的火腿。   柳淼淼独自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面。热腾腾的水雾蒸得她眼睛发酸,她明明没什么胃口,还是强迫自己吃完了整碗。   这三个月,她改掉了自己很多坏毛病,她戒了烟,戒了酒,不再闲着没事跑去酒吧蹦跶。也不再任性地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不想吃的时候就不吃。她扔掉了囤积了好久的方便面和零食,硬生生把长歪二十多年的生活和饮食规律拉回了正轨。   很多以前她以为自己从来没放在心上的话,在某一瞬间,她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早已烙印在了心里。   吃完晚饭,洗好碗,柳淼淼合好被子躺在床上。   为了能够顺利入眠,她吃了两颗安眠药。   可她依然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想起他的样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想起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回过头来对她笑,想起他为她唱歌,想起他抱着她亲吻,想起他……   柳淼淼抬手用手背遮住眼睛,唇角用力向下撇着,嘴唇抿成难受微颤的一条平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濡湿了枕巾。   -   深夜,跑车在马路一路疾驰,马达轰天震响。   指针啪嗒向右跳动了一格,移向凌晨一点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女孩子的高跟鞋静悄悄地落了进去,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谁。   耳边有医疗仪器轻微的叫鸣声,心电图平和而有规律地浮动。男人躺在床上,外面走廊一点微弱的光照进来,洒在他英俊依旧的眉眼上。   柳淼淼在床边怔然地站了很久,这是三个月以来,她头一回踏进这里。   黎婉珍的事闹得轰轰烈烈,那天及时赶来的不止警察,还有各家媒体记者。他们的关系便在圈里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婚。可就在大众媒体万分关切他的病情时,柳淼淼却反其道而行,除了跟随进医院那天,之后再也没来探望过。   那时各种各样的报导都有,被粉丝一水地在网上公开讨伐。说她骗人感情的,说她无情的,说她配不上他的,自己新婚没多久的丈夫躺在医院里,她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忙于工作,这不是无情是什么?   只有柳淼淼和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她只是没办法接受和面对。   她只能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期待有天他会突然醒来,再主动打电话给她,走过来抱抱她哄哄她,告诉她他只不过是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而已。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他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医生说,头部受伤陷入昏迷的患者有三个月的黄金时期,过了这段时间,醒来的几率将逐渐降低,直至再无可能。   柳淼淼坐在床边,目光久久地不愿在他身上挪开,眼睛渐渐泛起迷蒙的水雾。她努力抿着唇把情绪压下去,指尖动了动,去牵他被子外边略微温凉的手。   柳淼淼把他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搓着,仿佛想要分一些温暖给他,“阿灼,你睡了很久了,不要再睡了,好不好……?”   “我现在都听你的话了,我没有抽烟了,没有喝酒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对你乱发脾气了,也不会再躲起来不理你了……”   “我……你醒一醒,看一看我……好不好?”   她喃喃地说着,到尾音已是哽咽。   床上的人依然安静沉睡,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我……”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发不出声音了,眼泪扑簌地往下掉。   她俯身贴近他胸膛,抱着他。   他的心跳隔着被子,一下一下,咚咚地,安定而沉稳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不想理我,对不对……”她趴在他身上,喃喃自语地说,“我也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恶……可我现在都改了呀。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呀……”   凌晨的病房安静无声,只有女孩子夹着一点呜咽和不停嘀咕的声音。   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是能听到外界声音的,所以柳淼淼就抱着他不停地说。从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他顺手救了她的事;到他们高中,他每天像个小老师一样督促她学习的事;再到后来,他们在一起了……最后实在没得说了,她就开始说自己早午晚三餐都吃了些什么。想到什么她就说什么,没有逻辑,也没有章法。   不知道说了多久,柳淼淼也说得累了,就趴在他心口安静地伏着。   今晚月色很美,皎洁得像一汪清泉,顺着窗棂洒落进来。   他们彼此相扣的手上,无名指的戒指熠熠生辉。   柳淼淼觉得今晚的月色看着有些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她半阖着眼,望着窗外月光,将睡未睡的,朦胧地说:“阿灼,我给你唱首歌吧。”   于是她就唱了。   其实她真的没什么艺术天赋,也对音乐不大感兴趣,但唯独这一首歌,她记得很清楚。   ……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   她没有唱完那首歌,她实在太累了,唱着唱着便倚在他心口睡了过去,眼角还有微微的湿润。   那是三个月以来,柳淼淼睡得最好最安稳的一晚。   也许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能睡得如此安稳塌心。   那天夜里,她梦见高三元旦,他们坐在沙发里,窗外焰火盛放,少年的歌声微哑而性感,像缠绵的情话,让人久久动容。   他掀起外套,将噪杂人声隔绝在外,偷偷在衣服下面和她接吻。   那是他们彼此的初吻。   ……   忽地,她紧紧牵着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那手颀长分明,手背上有火吻留下的伤痕,像是鲜红绽放的玫瑰。   病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眼里也有潮湿的水雾。   他看着身前熟睡的女孩子,唇角淡而温柔地弯了弯,伸手抚摸她柔软的发:   “……傻瓜,你唱歌跑调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辣!后面还有大分量超甜婚后番外,千万不要错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