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雁南飞 作者:蔚空   文案   双向暗恋/别后重逢   同窗四年,姜雁北和沈楠就像两条永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一个出身书香世家,成绩优异,循规蹈矩,短发T恤白球鞋;一个出身暴发家庭,逃课挂科,离经叛道,耳洞刺青高跟鞋。   从没人知,在好学生辗转反侧的梦里,总有一张张扬妖冶的面孔;亦无人知,在坏女孩混乱浑噩的青春里,其实也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沈楠、姜雁北 第1章   灯影沉沉,慢节奏的萨克斯,听得人昏昏欲睡。有人说了个不知何年何月发生的趣事,卡座中里的几个男人,笑得东倒西歪。   姜雁北也勾唇跟着轻笑了笑,只是那浅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抵达眼底,就兴致寡然地烟消云散,清俊的脸上只剩下一点恹恹的倦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有点醉了,意识忍不住开始涣散,以至于根本就没听清那趣事到底是什么。   好友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连带着周遭的世界都开始失真,他整个人好像要从觥筹交错中抽离出来。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酒杯,伸手在眉心揉了揉,试图将注意力拉回这场自己作为主角的聚会中。   他回国已有几个月,入职、项目申请、备课讲课,以及基金会那边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几个老朋友约了好几次,今晚才终于敲定时间来这个休闲酒吧小聚。   许久未见的好友相聚,自然是聊得热络。   几个人是初中一路到高中的同学,城市里重点中学的学生,又都是家境优渥的资优生,如今基本上混得不算太差。这种聚会的主题无非是忆往昔岁月,聊少时旧事。   姜雁北听得多说得少,倒不是因为性格沉默寡言,而是他发觉对于朋友们津津乐道的那些片段,他的印象大都是模糊的,哪怕很多时候他还是往事中的主角。   他的记忆力并不差,相反,读书时常常过目不忘。可也许是成长的过程,太过顺风顺水,每一步路都在预期和掌控中,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没有失败,也不曾有过失控。这种一马平川般的人生,在别人看来,他或许是人群中闪闪发光的那一个,然而当他自己回首过去时,却几乎挑不出任何值得去追忆的画面。   于是,这些叙旧的话题,连带着这场聚会,很快就让他兴趣缺缺了。   飘荡在空气中的萨克斯停下来,过了稍许,有木吉他的声音响起,一段轻轻浅浅的前奏结束,驻唱的女歌手在伴奏声中轻轻开唱。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   ——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衰落。   那声音慵懒磁性,如同羽毛一般,从耳畔轻轻拂过。本来已经微醺的姜雁北心中一动,在短暂的怔然过后,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慢慢浮上来。   也许是酒精让人变得迟钝,也或者是这种熟悉感实在是太遥远太浅淡。直到歌曲唱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般转头循声看过去。   酒吧暖色的灯光带着点迷离感,但十几米的距离足以让他将小舞台上的人看得清晰。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歌手,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额头系一根细细的皮发带,栗色的长卷发倾泻在肩头,遮住了两旁的侧脸,脸上化着浓艳的妆容,饱满的红唇在灯光下炽烈得几乎灼眼。   这种直接的美艳和性感,与她慵懒磁性的歌声很有些分裂,却又好像有种诡异的和谐。   姜雁北默默看着那张垂眸的脸,怔了片刻,迟钝的记忆,慢慢随着女人手指下拨弄的琴弦,被拉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一抹异色从自己那一马平川的过往中,突兀地窜了出来。   时隔几年,那张脸仍旧美丽妖冶,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青春张扬,变成了现在的成熟冷艳。   “怎么?是不是觉得那歌手很有味道?”身旁的好友揽住他的肩膀,戏谑般的声音将他拉回神。   姜雁北不紧不慢回过头,轻笑了笑,伸手揉了下眉心,没说话。   好友又笑着说:“不过酒吧里唱歌的女人,也就一把嗓子一张脸,肯定不是姜大教授你的菜。”   姜雁北默了片刻,抬头笑问:“我的菜应该是什么样的?”   好友想了想,道:“怎么说也应该是佳染那种吧?”   姜雁北半晌才想起他说得佳染是谁,全名李佳染,是他们高中的一个女同学,学习优异,漂亮乖巧,是老师同学都很喜欢的那种女生。   就跟他一样。   两人当时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班上各种活动,经常一块儿搭档。那时候,还有关系好的朋友,开玩笑将两人凑在一起。如果他没记错,高考之后的聚会,女孩对自己似乎有过暗示,但他当时没太放在心上。再后来,因为大学不同校,这个名字也就渐渐退出了自己的生活。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好友再提起,他竟然一时没太想起来。   他想,大概是那样的女生,与自己看似光鲜,实则乏善可陈的青春,有着类似的颜色,所以在他记忆里中便显得很寡淡。   姜雁北用力回忆了一下李佳染的样子,很遗憾,还是有点模糊。   他笑了笑:“是吗?”   好友笑着道:“说起来,我前段时间遇到佳染了,她还跟我提起过你,感觉对你很有那么点怀念的意思。反正你现在不也还是个光棍儿么?到时候帮你约出来见见呗!对了,她就在你爸医院当医生,近水楼台啊,一个医生一个生物学教授,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没有?!”   姜雁北不以为意地轻笑了声,漫不经心道:“再说吧,现在刚回来,手上一堆事要忙,还没工夫考虑这些。”说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正溪下月结婚,你们想好送什么了吗?”   他说的是一个没来的同学。   好友果然被他将话题带走,笑呵呵道:“这小子也真是的,两个月前还发朋友圈说自己是光棍儿呢……”   话题成功转移,姜雁北却变得愈加心不在焉。   身后的女人还在用她慵懒磁性的声音轻吟浅唱。   ——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原谅我飞,曾经眷恋太阳。   姜雁北却没有再回头,去看那张与自己一马平川的青春,截然不同的脸。   *   从休闲酒吧出来,已经将近十二点。姜雁北和朋友们在门口道别,虽然并没有真的喝醉,但他向来恪守规则,所以放弃了去停车场取车,直接走到路边叫车。   十月末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冷风吹过来,让刚刚站定的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残存的酒意被拂去了大半。   他深呼吸了口气,蓦地闻到夜晚的空气中,隐隐有一丝幽香浮动。这似有似无的香味,让他心头微微一怔。   那应该是某种香水或者化妆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自然界中的芬芳。   很奇怪,明明只闻过几次,又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这味道。   姜雁北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朝香味的源头看去。两米之遥暗沉的夜灯下,站着一个长发纤瘦的女人,左肩背着吉他,波西米亚长裙外罩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小腿以下仍旧光裸着,露出一截白皙,在小腿与脚踝连接处,有一朵半开的玫瑰刺青,在黑夜中含苞欲放。   也许是觉得冷,女人拢了拢风衣领子,伸手从右肩的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唇上,然后又去摸打火机。   一阵夜风吹来,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几缕散落在脸上,她随手拂了拂,继续在包里摸索。大概是半晌没寻到她要的打火机,她的动作变得有些急躁,最后干脆将包从肩膀摘下来。   哪知一不小心,包从手中滑落在地,里面的杂物,稀里哗啦滚出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细碎的轻响。   女人烦躁地低骂了句脏话,蹲下身去收拾。而那个她半天没找到的打火机,很诡异地滚落了一米多远。   姜雁北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那枚银色打火机,挪过去一步,弯身捡起来,伸手递给她。   “谢谢!”   女人站起身,上前接过打火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谢,转过身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拨开被风再次吹乱的头发,歪头用手捧着打火机,准备点燃含在唇上的烟。   姜雁北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张浓艳的脸,他忽然就觉得那段尘封的记忆好像有点失真。   那些不为人知的躁动,短暂而荒谬的交集,以及清醒之后的失望和怅然,通通都久远得恍若隔世。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犯过的错误,做过的蠢事,终究在不知不觉中被冲刷干净,变得模糊不清。   姜雁北暗自轻笑了笑,将视线从那张脸上挪开,漠然地看向前方深沉的夜色。   女人似是后知后觉觉察到他刚刚的目光,停了手中摁打火机的动作,拿下唇间的烟,漫不经心抬头朝他看过来。   此时恰好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她迅速收回还没来得及在姜雁北脸上停留的目光,将手中的烟和打火机胡乱塞进包里,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第2章   过了凌晨十二点,老旧的小区,在沉沉的夜色下,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只有偶尔几声野猫的叫唤,从黑暗中传来。   沈楠走进黑漆漆的单元楼,轻轻跺了下脚,声控灯没有反应,大概是又坏了。她低声咒骂了句,摸着黑继续往前走。   幸好就住在一楼,上两步台阶就到了。她摸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父亲沈光耀的卧室还亮着灯,空气里隐隐有难闻的尿味传来。   沈楠皱了皱眉,将身上的吉他和包丢在玄关处,鞋子都没换,便疾步朝那亮着灯的房间走了进去。   屋子里,沈光耀躺在地板上,右手盖着眼睛,呼吸间夹着低低的呻/吟。小小一团的沈钰坐在他旁边,肩膀一抽一抽地在哭,应该是哭了很久,这会儿只有抽噎的动作,已经没什么声音了。   见到这副场景,沈楠脸色微变,但也只是微变,既没有惊愕也没有慌张,只有一丝蠢蠢欲动的烦躁。   看到她进来,沈钰从地上爬起,冲到她跟前,瘪着嘴瓮声瓮气道:“爸爸摔倒了。”   沈楠不用他说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沈光耀下半身瘫痪,却始终要维持着那点可怜兮兮的自尊,就算是家里没人,也绝不用纸尿裤应急。平日晚上保姆下班,她又不在家,床边会放一个便盆,他自己伸手能勉强够得着。估摸着今晚拿便盆时,不小心给翻下了床。   沈钰才五岁,扶不起体重一百多的父亲。曾经春风得意的男人,如今像个废人一样苟延残喘活着,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估摸着还冲沈钰发了火,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坐在旁边哭。父子俩这情形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沈楠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烦躁压下去,走到沈光耀旁边,把他小心翼翼抱上床,目光瞥到他裤子上残存的湿迹,随口吩咐一旁呆愣愣的沈钰:“去接一盆热水来给爸爸擦擦。”   “嗯!”慌乱无措多时的小男孩,终于振作起来,蹭蹭跑了出去。   沈楠将一脸颓败的男人放好在床上,去柜子拿了条干净的裤子给他换,然而床上的人却僵硬着身体,并不配合,捂着眼睛嚷嚷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   沈楠马不停蹄忙了一天,累得只想一觉睡个昏天黑地,本来就不多的耐心这会更是少得可怜,看着闭着眼睛,一脸自怨自艾的男人,刚刚压下去的烦躁,眼见着就要溢出来,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赶紧的,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沈光耀将手拿开,睁开眼睛脸红脖子粗吼朝她大吼:“我让你别管我!”   这一声吼叫彻底点燃了沈楠心头那团压抑不住的烦躁,她毫不客气地吼回去:“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说完也不管对方配不配合,直接将他的裤子粗暴地脱了下来。   沈光耀红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钰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不等沈楠吩咐,已经自觉地将盆里的毛巾用小手拧干,小心翼翼给沈光耀擦拭下身。   “爸爸,没事了!”小孩边擦边轻声安抚。   沈楠寒着脸看了眼床上的男人,轻车熟路地给他将干净裤子套上,因为心情不佳,动作就有些粗暴。   沈光耀喘够了,那口气也就卸了下来,看着女儿的脸,有气无力道:“我……这都是报应。”   沈楠没好气回他:“对!你就是报应!”   沈光耀闭上眼睛继续说:“可是要报应,报应我一个人就行了。”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又才艰难地继续,“楠楠……你走吧,别管我们了,把我送去福利院,小钰给人去收养,你去过你的日子。你还年轻,不能再这么被我们拖累了。”   沈楠冷冷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团火再次爆发,一脚踢翻旁边的水盆,吼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亲爸,法律规定我对你有赡养义务,我早就走了。谁愿意管你这个混蛋和小杂种!”   五岁的沈钰还不太明白小杂种这三个字的意义,但小孩子天生是敏感的,沈楠的怒气让他知道这三个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沈楠本来就被弄得心烦气躁,小孩子聒噪的哭声,更是让她脑仁都开始隐隐发疼,她转过头,没好气地大喝一声:“别哭了!”   这一声像是个开关一样,让沈钰立马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小小的肩膀忍不住一抽一抽。   沈楠看到小孩子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五岁的孩童对生活还处在懵懂无知中,甚至连家里这种时而发生的争吵也是一知半解,唯一能感知的,便是大人的情绪。大人的怒气,大人言语间对他的厌弃,都会带给他恐惧和不安全感。   “去睡觉。”沈楠深呼吸一口气,又说道。她努力将火气稍稍压下去一点,揉了揉涨疼的额角,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但到底缓和了不少。   “哦!”语气的缓和稍稍抚慰了沈钰的不安,他赶紧走到旁边的小床,爬上去钻进了被子,紧紧闭上眼睛,以表示自己的听话。   沈光耀也不再说话,只是捂着脸再次大口大口喘着气。   沈楠默默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向旁边小床上乖顺的小孩子,勉强平息了心头那团火,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给沈钰把被子捻好。   沈钰小心翼翼半睁开眼睛,讨好般小声道:“姐姐,晚安。”   沈楠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晚安。”   说完又回到沈光耀床边,一言不发地将水盆收拾好,拿来墩布把地上擦干净。   果然冲动是魔鬼,踢翻了盆一时痛快,最后还不是得她自己收拾乱摊子。   收拾完毕,走出卧室时,她到底是没忍住,回头朝床上的沈光耀淡声道:“爸,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心里再难受以后也给我憋着,沈钰到时候被你弄出什么心理阴影,我就真不管了。”   沈光耀拿开捂盖着眼睛的手,红着眼眶看向她。短短几年,曾经春风得意的男人,已经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发白的头发和布满沟壑的脸,让他老态毕现。此刻,他的眼睛里写着显而易见的痛苦,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开口:“楠楠,爸爸是真不想再拖累你了!”   这样的话沈楠不是第一次听,早已经麻木。她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身将门用力关上。   这一番折腾已经接近两点。随便洗了个战斗澡,她连伤春悲秋的精力都没有,回到房间便卸力般栽倒在床上。   然而就在她马上要进入黑甜乡时,脑子里忽然诡异般跳出,之前从酒吧出来打车时的画面。   那递给自己打火机的男人,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也许是累了一天,当时脑子里混混沌沌,也许是这么多年她被生活裹挟着往前,早不愿回想曾经自己的可笑荒唐,连带着那个人也被尘封在了记忆里,所以才在见到他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沈楠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场景,她发觉自己记忆力真是不错,虽然当时没有认出那人,但却记住了他在夜灯下的样子。   格子衬衣和深色套头针织衫,下身是一条烟灰色的休闲裤,中规中矩的低调打扮,头发剪得清爽利落,俊雅斯文,内敛矜贵,除了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一点,跟她记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仍旧是清风霁月一般。   那是一个对自己人生有着清晰目标和规划的男生,学生时代品学兼优的佼佼者,想必现在也做着体面的工作,过着光鲜的生活。   黑暗中的沈楠捂着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识嚅嗫下唇,低低念出三个字。   姜、雁、北。   才发觉,原来这个名字已经陌生得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   当然,他们从来也未曾熟悉。不过是同窗四年却完全陌生的同学罢了,仅有的那点交集,大概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她像个跳梁小丑般闹得一场笑话而已。   而如今,她的人生真得变成了一个笑话。   沈光耀说他是报应,她何尝又不是?   她忽然想起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是大作家茨威格评价一位最终走向断头台的奢靡王后。   沈楠不是奢靡的王后,但终究也要为自己曾经的挥霍任性来买单。 第3章   虽然睡得晚,但到了早上七点,沈楠的生物钟还是准时将她唤醒。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以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习惯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保姆张嫂八点之后才来家里照看沈光耀,早上一老一小都是沈楠的事儿。好在五岁的沈钰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洗漱,倒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她只要负责照拂沈光耀起床,再弄点简单的早餐就可以了。   简单是真简单。鸡蛋和火腿片夹在烤热的吐司中间,再抹点沙拉酱,从中间切开,一成不变的三明治,三五分钟的事,再一人冲一杯热牛奶就大功告成。   这两年,精力被无限挤压,能省事就尽量省事。   吃过早餐,也不用他吩咐,沈钰已经背好自己的小书包,提前在玄关站着等她一起出门。   沈楠快速画了个日常妆,穿上小西服和高跟鞋,夜间风情万种的驻唱女郎,就变成了白日里写字楼格子间的白骨精。   睡了一夜,沈光耀情绪已经恢复如常,看到了眼窗外,不忘关心道:“今儿雾霾中,你俩别忘了戴口罩。”   沈楠这才看到窗外灰蒙蒙一片,看来又是PM2.5爆表的一天。秋天已经到了尾声,城市的空气质量也就越来越差了。   她从柜子里取出两个防雾霾的口罩,走到门边,一个随手塞进自己那新买的A货包里,一个递给了沈钰。   沈钰接过来自己乖乖戴上。   出门时,沈楠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的沈光耀,想了想道:“我今晚早点回来跟你们一起吃饭。”   沈光耀点头:“那我让张嫂去买点你喜欢吃的菜。”   虽然父女俩像昨晚那样的吵闹早不是第一回,但吵架就是吵架,吵完后谁心里都会有些别扭,那种细小的裂缝,总得几天才能修补回来。   沈楠点点头,带着沈钰出门。   她走在前面,穿着高跟鞋的脚步,迈得很大,习惯性忘了身旁还有个孩子。直到右手被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握住,才反应过来,沈钰正跟着自己小跑。   她这才放慢步子,垂眸看了身边的小孩一眼,小小的脸蛋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脚下的路。   哪怕当初再怎么讨厌这个孩子,这些年沈楠看着他,从小小的一团慢慢长大,总是像个无助的小兽依赖着自己,心理上多少还是会发生变化。   她想到昨晚的事,估计小孩子也是被吓到了,柔声开口道:“你想吃什么,蛋糕还是炸鸡?晚上姐姐下班给你带回来。”   沈钰抬头用他那双大眼睛看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吃饭就可以了。”   沈楠无奈地笑了笑,小孩子真的是敏感的动物,有着他们自己的生存之道。哪怕沈钰只是一个五岁的懵懂孩子,心中却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所以乖巧懂事得超出了他的年龄。这大概也是沈楠很难对他狠心的原因。   幼儿园有校车,她每天早上送小孩子坐上校车就不用再管了,保姆张嫂五点钟在门口,帮忙把人接回家就好。   这会儿校车还差几分才到,一大一小站在候车处等着。比起旁边几个正在跟父母撒娇发脾气的小孩,沈钰安安静静抓着沈楠的手,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认真看着校车开来的方向,乖得简直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站了没多久,安静的小家伙忽然咳嗽了几声。   沈楠微微蹙眉,问:“嗓子又不舒服了?”   沈钰回道:“一点点。”   小孩子一直呼吸道不太好,遇到这种天气,就算是戴上口罩,也不是太舒服。沈楠没再问什么,心里却想着,待会儿打电话给张嫂,让她给小家伙炖点雪梨汤。   黄色的校车终于缓缓驶来,等车子停稳,沈钰松开握着沈楠的小手,跟她挥了挥:“姐姐,再见!”   沈楠点点头:“再见,在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   沈钰用力点头:“嗯。”   将小孩子送上车,看着车子关上门,沈楠才往对面的公交站走去。这会儿正是早高峰,她每天坐得那趟210路公交刚刚打开门,等在站台的上班族,便蜂拥而上。   公共交通是城市丛林法则最微观的体现,在这种时候,没有女士优先,没有各种礼让,所有人都暂时抛弃了体面,露出狰狞的一面,沈楠这样漂亮的女人,也并不会得到半点便利和优待。   好在她早就习惯了挤车的弱肉强食,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也不影响她的战斗力,一如既往顺利上车,找到一个绝佳的站立位置。   呲的一声,公车关上了关门,载着一帮社畜奔赴这座城市不同的格子间。身后有女人大概是被人踩到了脚,跟人吵了起来。窗外是如同世界末日来临的雾霾天气。   站在拥挤车间内的沈楠,脸上一片漠然。   有些事,习惯便成自然。   *   沈楠所在的匠心广告在业内算得上翘楚,她是客户部经理。当然,整个客户部有五个经理,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两个客户总监,一个部门总监。客户经理这个职位,其实就是业务骨干的一个殊荣,跟管理层没有任何关系,工作职责仍旧是冲在业务第一线拿业绩。   刚刚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部门总监吴朗就来到她的位子,将手中一叠资料递给她:“公司和IWF中国区的负责人约瑟夫,敲定了今天上午十一点去他们办公室,展示我们的创意概念,你待会儿和创意部那边的人一块去。”   沈楠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总监这意思是确定将IWF的项目给她做了。   IWF全名国际自然基金会,是全球最大的环境保护NGO之一,这几年跟联合国环境署在全球开展了一个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项目,中国也是项目开展国之一,最近要在国内拍一组关于大自然保护的公益短片。   公益广告自是无利可图,但对于广告公司来说,能为这种国际性公益机构拍片子,绝对是提升品牌的最好方式。匠心广告的老板黎响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只差让客户部立军令状,而且直接放话,谁拿到这个项目,年底奖金加百分之五十。   这个奖励实在诱人,谁拿下这个项目,必定能讨得老板欢心,客户部的几个经理都跃跃欲试。沈楠当然也不例外。   但她在几个经理中,资历最浅,而且工作风格很是遭其他人诟病。一个漂亮女人,业绩好晋升快,难免会引来各种揣测,公司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很多,说她拿业绩靠得是美色路线诸如此类。广告行业里,这种事本就屡见不鲜,只要能拿到业绩,管你用什么手段,老板都乐见其成。而老板越重用,传言就越甚。   只不过公益组织,毕竟和商业公司不一样。所有人都觉得这个项目,领导用点脑子,也不会交给沈楠这种做事风格的女人。实际上沈楠自己也觉得这事儿估计落不到她头上。所以听到吴朗让她跟IWF,还是很有点意外的,一时甚至都有些喜形于色,用力点了点头道:“嗯,我准备一下,马上过去。”   吴朗嗯了一声,又补充一句:“这个项目黎总很重视,点名让你负责的。虽然IWF只在他们官网发了一个简单的招标启事,但据我所知,好几家大公司都在跟进,你这段时间把这事放在首位,别让黎总失望。”   沈楠:“明白。”   他们这是大办公室,整个部门除了三位总监,都在这里办公,吴朗这话不仅是给沈楠说的,也是让其他几个对项目感兴趣的经理听的。   沈楠升职太快,男上司和漂亮的女下属之间,稍有处理不当,就会被人揣测误解。IWF这块人人想争的肥肉,在沈楠没有任何优势的情况下,落在她手中,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也许黎总只是不经意提议了一句,但吴朗打着老板的名义,便成功堵住了其他几个人的嘴。   职场上谁不是人精呢?吴朗扫了眼气氛微妙的办公室,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沈楠将资料准备好,收拾笔记本电脑,准备去和创意部负责这项目的吴瑞会合。   路过一张办公桌时,脚下蓦地被人绊了一下,幸好她走得不快,只稍稍趔趄了一步便站定,然后转头冷眼看向始作俑者。   这种业务部门,明争暗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尤其是到了经理级别,再往上升的空间就变得非常窄小,竞争也就更大了。五个经理,两三年内顶多能有一个再往上升一级。若是按着资历来,大概也没人有什么微词,偏偏沈楠短短四年从文员做到经理,势头渐渐压倒了其他几个老资历,眼红的人便出现了。   方文就是五个客户经理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她进匠心八年,业务能力也一直不错,眼见着就要更上一层楼,可是从去年开始,各方面业绩都被沈楠压了一头。   在她看来,沈楠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仗着姿色在酒桌上卖笑——也许还不止酒桌,也不止卖笑。   她做事是公认的稳妥成熟,这回本以为IWF十有八。九会交给她,若是成功拿下这个项目,明年的升职应该就没什么悬念了。职场对于女人来说太残酷,她已经三十三岁,正是职场女性最尴尬的年龄,因为一直在业务第一线没能升上去,连孩子都不敢生,谁都知道一旦去生孩子,之前八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再回来又得从头开始。   都市职场人各有各的焦虑,这些焦虑将他们变得面目狰狞。   方文对上沈楠看过来的视线,假惺惺开口:“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走过来。”说着,目光落在他她肩上的包上,笑着说,“你可是黎总钦点的,出去谈业务背A货包,有点丢我们匠心的脸吧?”   沈楠扯了下唇角,面色不变,轻描淡写道:“能代表匠心门面的自然是员工的脸,要是没有脸,身上挂十个名牌包,也只会给匠心丢脸。”   说完扬长而去。   她声音很低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有人闻言忍不住看热闹般发出低低的笑声。方文气得拿起鼠标用力在桌面摔打了一下,那笑声才识时务地戛然而止。   在方文看来,被文员升上来的沈楠渐渐压倒,就是因为自己没她那样一张漂亮的脸。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都必须得承认,在这个社会,尤其是他们这个竞争残酷的行业,美貌确实是一种资源。   而一想到连IWF的项目都被交给了沈楠,她就愤愤不甘。   *   IWF中国区的负责人叫约瑟夫,是个美国人。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沈楠和创意部关瑞提前了十几分钟到达,约瑟夫正在和人在办室谈事情,两个人便被秘书安排在外间的沙发等着。   年轻的秘书给两人倒了水,礼貌道:“我们基金会的科研顾问正好今天来办公室,估计和约瑟夫会多谈一会儿,你们稍等。”   沈楠笑着点头:“没事。”   客户是上帝,等一会儿自然不是什么事儿。   好在这个一会儿确实只有一会儿,十一点十分不到,里间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老外特有的普通话口音传来:“Dr姜,多谢你的支持,希望我们以后的工作能开展得更顺利。”   沈楠抬头,看到办公室门口走出来一个老外和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她没见过约瑟夫,不过想来那老外就是了。   他正与旁边的中国男人并肩往外走,一只手还搭在那人肩膀上,言笑之间看起来很熟稔。   那中国男人朝约瑟夫稍稍偏着头,好看的侧脸上挂着一丝浅笑,在约瑟夫话音落后,他笑着点点头,说:“嗯,我已经在IWF工作超过四年,现在回到中国,可以在自己的国家继续跟IWF一起工作,很荣幸也很高兴。”   在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沈楠的目光不由自主朝那人看去,在看清那张脸时,蓦地怔住。   如果昨晚后知后觉的相遇,让她没什么真实感,那现在这个几米之遥的男人,就再真实不过了。   姜雁北说完这句话,余光也已经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沈楠,他表情微微僵了下,下意识转过头,与她的目光对上。 第4章   两人这突如其来微妙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几秒,因为跟在约瑟夫和姜雁北身后的女人,忽然垫脚朝这边兴奋地挥了挥手:“沈楠——”   沈楠从怔愣中回神,迅速将与姜雁北对视的目光挪开,朝叫她名字的林妍点点头回应,然后起身走上前,将准备好的名片递给约瑟夫:“约瑟夫您好,我是匠心广告的沈楠。”   “沈小姐你好!”约瑟夫将手从姜雁北肩膀收回,笑着接过沈楠递来的名片,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道,“刚刚和我们基金会的科学家在谈工作的事,让两位久等了,你们请进。”   说完又转头笑盈盈道:“Dr姜,还有Dr林,再见。”   早已经沈楠脸上收回目光的姜雁北,微笑着点点头:“再见。”   “再见。”林妍跟着道,说完,走上前一步,凑到沈楠跟前小声耳语,“你先工作,回头再联系。”   沈楠轻轻点头,与关瑞一起跟着约瑟夫进办公室,在经过姜雁北身边时,礼貌性弯了弯唇,就像是陌生人之间再寻常不过的社交礼仪。   姜雁北听着身后门阖上的声音,面无表情对身旁的林妍淡声道:“走吧!”   林妍跟上他,小声说:“刚刚那是我们班的沈楠,你还记得吗?”   虽然她觉得当年的姜雁北和沈楠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像沈楠那样的女生,应该谁都会记得吧?哪怕是姜雁北这种专注学业和各种社会活动的五好学生,大概也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毕竟同窗四年,他又是班长。   果不其然,姜雁北嗯了一声,只不过语气很淡,淡得像是对这个偶遇的老同学,没有任何兴趣。   他冷淡的反应,自然也是在林妍预料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楠除了学籍上跟他们同班外,其实根本上算不上什么同学。她不住宿舍,很少上课,也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四年下来,连班上的同学都不认识几个。就算姜雁北还记得她,也无非是跟大部分同学一样,记得班上曾经有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坏学生。   所以她没再和他继续说沈楠的事。   两人走出基金会的办公室,到了电梯口,林妍想了想说:“班长,你先回学校吧,我晚点再回。”   “你还有事?”姜雁北边摁电梯边随口问。   林妍道:“我等等沈楠,看她有没有空。正好遇到了,想和她一块吃顿午饭。”   姜雁北收回电梯按键上的手,看了她一眼,像是不经意随口问:“你和她很熟吗?”   林妍说:“我们是朋友啊。”   姜雁北眉头微微一蹙:“你们是朋友?”显然是对她这个答案很意外。   林妍也知道这事在不了解情况的大学同学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笑着道:“上学时确实没怎么来往过,是毕业之后才熟悉起来的。”   姜雁北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虽然面上没有多大反应,但心下却很有些愕然。上学时,林妍是家境贫寒的优等生,和沈楠那种一塌糊涂的富家女自然没有任何交集。之后她也一直在象牙塔里攻读硕士博士,明年才毕业,典型的书呆子性子。虽然他不知道沈楠现在在做什么,但昨晚看到她在酒吧驻唱,刚刚听她跟约瑟夫自我介绍,应该是在广告公司工作。无论如何,都应该和林妍扯不上关系。   但这愕然到底也只是稍纵即逝,因为无论什么原因,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轻笑着点点头道:“行,那我先回学校了。”   林妍:“班长慢走。”   *   沈楠这边的工作并不算太顺利,她表现得很有诚意,关瑞也用尽全身解数,给约瑟夫展示了自己的创意构思和概念。连她都觉得一个概念性的东西做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难得,创意和情怀甚至专业性无一不缺。可约瑟夫虽然面露赞赏,却显然没有马上拍板的打算,甚至连她邀请共进午餐,也婉拒了。   沈楠在职场混了四年,很明白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这说明他们匠心目前并不在IWF的首选范围内。   出门时,关瑞一脸遗憾道:“沈经理,我这边真的已经尽力了,这就是展示一下咱们公司的风格和大致概念,给他们看看咱们的水准和诚意,以后真拍起来,肯定还得和他们基金会共同商量。”   沈楠轻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种公益片子走写实路线,跟纪录片差不多,说实话,哪家公司都能拍。他们最终用谁,跟今天的展示估计也没多大关系。”她顿了下,轻笑一声,“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们客户部的工作,你不用操心。”   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出了基金会办公室。沈楠一眼看到站在电梯旁玩手机的林妍,咦了一声:“你怎么还在?”   当然,也只有林妍在,先前跟她一起的那个男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林妍笑着回道:“好久没见了,正巧遇到,就想着看你中午有没有空,咱们一起吃顿饭。”   沈楠笑道:“行啊。”   她让关瑞先回了公司,自己跟林妍去附近找了个简单的餐厅去吃午餐。   “最近工作很忙吗?”林妍问。   “还行。”沈楠笑着回道,又问,“你怎么在IWF?”   “我一直在IWF做志愿者。”   沈楠了然地点点头:“对哦,你可是生物学博士呢!”   “哎别提了,要不是咱们这专业不好找工作,我也不至于读到博士。”林妍唉声叹气道,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今天跟我一块来的是姜雁北,就是咱们大学时的班长。我也不知道你认得咱们班几个人,不过想班长应该是认识的吧?你还记得他吗?”   沈楠犹豫了片刻,点头淡声道:“记得。”   林妍笑:“他现在是咱们生科院的老师,今年通过人才引进计划进来的,直接就是副教授。差不多是咱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感叹道,“一个班的同学,我这还没毕业,人家就是副教授了,人比人气死人。”   沈楠听着她的话,在心中道,副教授啊!那可真是年少有为了。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人生罢了。   林妍又说:“他也是IWF的科研顾问。”   “哦。”沈楠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头。   林妍以为她是对不熟悉的同学没兴趣,便转移话题:“对了,你今天来IWF,是你们公司和这边有合作吗?”   沈楠回过神,笑道:“想合作而已。IWF准备拍一组大自然保护的公益短片,我们公司想拿下。”说着又无奈地耸耸肩,“不过约瑟夫好像不是太愿意给我们。”   林妍点点头:“这个我听说过,算是跟联合国环境署一起做的那个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下的一个子项目吧,基金会挺重视的。”说着又问,“你们很想做这个吗?”   沈楠笑道:“我们老板想,要是我能拿下,年终能多百分之五十的奖金。”   “这样啊……”林妍若有所思地点头,犹豫了片刻,说,“姜雁北负责这个项目的科研工作,而且他是直接向IWF总部负责的,跟约瑟夫关系也挺好的。要不然……我帮你约他一起吃个饭,你请他帮个忙,他这个人挺好的。”   沈楠暗想,是挺好的,教科书般的三好学生,哪怕当年上学时,她和班上的同学完全不熟,也知道姜雁北是个老师和同学都对他无可挑剔的班长。他是那种负责稳妥面面俱到,将任何事都做得很好的男生,自然也不吝于帮助同学。只不过,所有的帮助都是在原则之内,那种好学生的世界,没有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这种东西。   而自己这件事,显然超出了曾经的好学生,现在的好老师的原则。   她笑说:“你觉得他会帮忙?”   林妍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点荒诞,姜雁北确实不是一个会替人走关系的男人,只不过她总觉得凡事有一点希望,都可以试试:“这个有不太好说,虽然你们不熟,但是……”   沈楠笑着打断她的“但是”:“是啊!我和他又不熟。”   林妍本想说“但是好歹是同学”,被这一打断,也觉得这话没什么意义,想了想又说:“那我跟你去打听一下,不过我只是志愿者,基金会里的人也认不全。”   沈楠笑:“不用了。”   树倒猢狲散,这些年她见惯了世态炎凉,还有一个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人,已经很难得。她不愿意给林妍添任何麻烦。   林妍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沈楠笑:“我要你帮什么?你这也快毕业,赶紧好好找工作吧。”   林妍愁眉苦脸道:“说到这个我就发愁,现在找工作真的好难。在学校当老师稳定,但好学校都是海归优先,不是藤校就是G5。去差的学校又没什么前途,而且工资就那么点,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家糊口。进企业倒是待遇好,但又怕不稳定,而且很多企业也不愿意要女性,尤其是我这个年龄,生怕一进去就生孩子,我这男朋友都还没影呢!”说着又感慨道,“我要是有姜雁北那么牛的履历,就什么不用担心了。”   沈楠道:“什么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你也别急,慢慢找吧!”顿了下,又笑着补充一句,“要对比,也别找那么高的参照物,不是给自己瞎找压力么?”   林妍失笑:“说得是,咱们班也就一个姜雁北。”   沈楠轻笑了笑,心想,岂止是他们班,在她认识的那么多人中,大概也就只有一个姜雁北。 第5章   IWF办事风格与沈楠平时接触的商业公司不一样,节奏相对要慢很多。她知道部门里很多人想等着看这项目砸在她手中,但今日跟那个约瑟夫见了一面,完全没弄清楚该怎么下手,想撸袖子往前冲是不可能的,只能先观望再想办法。   她今早出门答应了家里一老一小早点回家吃饭,难得准时下班了一回。   从写字楼出来去公交站台等车时,路过一家蛋糕店,她忽然想起上个星期,沈钰在书包里揣了半块生日蛋糕从幼儿园带回来,说是幼儿园有小朋友过生日,小朋友妈妈送了一个大蛋糕来学校分给大家吃。他没舍得吃完,悄悄剩下的半块塞进书包带回来给她和沈光耀。   那蛋糕在书包里放太久,带回来时,已经被压成了扁扁的一团。   人到底是感情动物,亲手将一个孩子养大到现在,沈楠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能说还带着多大嫌恶,但始终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他玩完完全投入真情实意的感情,所以这几年除了供他吃喝上学,其他的一切都是刻意忽视的,甚至都没给他过过生日。   实际上,自从家里出事后,她自己也没再过过生日。   蛋糕、气球、数不清的昂贵礼物,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天看到那半块已经在书包里被压得面目全非的蛋糕,她才忽然意识到,生日和生日蛋糕这些对于其他孩子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在沈钰的概念里,却是陌生又稀奇的,所以他才郑重其事地带回来给她和沈光耀分享。   也就是那一刻,沈楠意识到,自己心里似乎慢慢拉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让一些她原本不愿意接受的感情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后来她查了一下日期,发觉沈钰五岁的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天。   今天下班路过蛋糕店,想起那些细微末节的事,她心里忽然就一软,决定去给买个小蛋糕,给小孩子补过个生日。   今天晚高峰车况难得通畅,沈楠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天还没黑回到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拿了钥匙开门,却看到屋子里除了沈光耀沈钰和保姆张嫂,沙发上还坐着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   沈钰本来是靠在沈光耀身旁,看到她进屋,忽然跳起来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的腰紧紧抱住。   “小楠回来了?”张嫂笑呵呵站起来,指着沙发上那对夫妻,跟她介绍说,“这是我远房老表,就住在郊区。两口子开着一间豆腐厂,生意挺好的,家里盖着三层的小楼房,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要上孩子。今儿早上沈哥跟我提了小钰的事,我这不就想到我老表了,正好他俩有空,就上门来看看小钰。我老表两口子第一眼看到小钰,就觉得喜欢。这可真是缘分了!”   沈楠本来在家看到两个陌生人,还觉得奇怪,听她这么一说完,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沈光耀这是真准备把沈钰送人了。   这两年父女俩吵架,沈光耀十次有八次就说要将沈钰送人,沈楠只当是气话,从来也没放在心上,偶尔来了气也会口不择言让他马上就送,但在她看来,无论是沈光耀还是自己,说得都是气话。   连她都没想过将沈钰送人,沈光耀这个亲爹怎么可能真这么想。但这次看来,沈光耀是来真的了。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沙发上那对夫妻,穿着打扮很朴实,但女人手上脖子都戴着金饰,看得出来经济状况还算不错。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和蔼的笑,尤其是女人看向沈钰的目光,很是温柔。   而抱着自己的沈钰,却明显因为要被送走的恐惧,浑身在发抖。沈楠默默看着这场景,脑仁突突直跳,心里头一股火差点就要冒出来,不过她还算冷静,知道不好当着这对无辜的夫妻跟沈光耀吵架,毕竟人家是无辜的。   她暗暗深呼吸了口气,揉了把沈钰的头,笑着对人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我暂时还养得起我弟弟,所以没打算将他送人。”   那对夫妻脸上明显划过失落,求助似地看向张嫂。   张嫂堆着一脸笑说:“小楠,你毕竟也是个女孩子,得嫁人的。现在的男人现实得很,谁愿意娶一个带着弟弟一块嫁进门的女人?我老表两口子都很喜欢小孩子,绝对不会让小钰受委屈的。你要不放心,平日里也可以去看他,就在郊区,很近的。”   沈楠牵着沈钰走过来,笑道:“张嫂,你也知道这家里我说了算,我爸的话你听听就算了,怎么能当真的?”说着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那对夫妻,“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这个是打车钱,不能让你们破费了。”   沈光耀的脸色明显不大好,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朝张嫂点点头。   张嫂有些尴尬地对自己的老表道:“那今天就这么着了吧?让你们白跑了一趟。”   也不知那对夫妻是真温和淳朴,还是因为对沈钰抱有希望,倒没生气,也没接过沈楠的钱。那女人还边起身边堆着一脸笑:“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要是你们改变主意再联系。”说着又看向紧紧抱着沈楠的小男孩,笑眯眯道,“我真觉得我和这孩子还真挺投缘的。”   领/养孩子落空的夫妻走了,张嫂也因为沈楠的示意,提早下了班。老旧的房子里,只剩下气氛诡异的一家三口。   沈钰还紧紧抱着沈楠,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中,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也能感知,对于两个大人来说,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而家中频繁的争吵,以及沈光耀和沈楠的喜怒无常,让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五岁孩子,性格比普通孩子要胆小内向很多。   在这个家里,他是没有权利也没有胆量任性和发怒的那一个,哪怕是面对父亲要将自己送人,除了像抓住浮木一样抱紧姐姐,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沈楠能够感受到小孩子发自内心的恐惧,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吵架,勉强压下心头的那股火气,却也不想在这个压抑的房子里继续待下去,便朝沈光耀冷声道:“我带沈钰出去补过今年的生日,你自己在家待着。”   沈光耀看着表情冷淡的女儿,嚅嗫了下嘴唇,哑声开口:“楠楠,就这样吧!”   沈楠沉默地对着他的目光,自嘲笑了笑,就怎样?把沈钰送走,他再去福利院。然后她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好像也没问题,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她却有些迷茫。   于是她什么都没再说,牵着沈钰出了门。   沈钰平日里的活动范围除了家里那套租住的老房子,就是幼儿园。他很少出门,一来是沈楠太忙,二来是她自认养着这个孩子已经是圣母转世,内心一直很排斥在他身上耗费不必要的精力和时间,就算不忙的时候,也是宁愿一个人出去,很少带他一起。   她已经想不起上次带沈钰来购物中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显然是很久之前了,因为沈钰对这里似乎已经没什么记忆,满眼都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好奇。   这时候时间还早,购物中心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人。沈钰胆子小,一直紧紧攥着沈楠的手,有时候沈楠忽视了身旁跟着的是个五岁小孩,走得快了些,沈钰也不说什么,只是小跑着努力跟上,好在沈楠今天把心思都落在了他身上,很快就适应了他的步伐。   买的生日蛋糕放在家里,沈楠便带小孩子去了披萨店吃披萨。   沈钰还记得出门时沈楠说的话,看到披萨后,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问:“姐姐,我是今天生日吗?”   沈楠道:“你是十月九号的生日,已经过了两个多星期了,姐姐之前忙忘了,今天给你补上。”其实从来都没记得过,只是这样说大概不会让孩子觉得难过。   沈钰嫩生生的脸上有笑意,看起来很高兴,之前在家里的恐惧显然已经散去了大半,他哦了一声,眼睛盯着面前的披萨,却半晌没动手。   是了,这是沈钰第一次吃披萨,沈楠这才想起。   她将披萨给他撕下一块:“刚刚洗过手了,自己拿着吃。”   沈钰点点头,两只手捧起披萨,从尖尖的那头开始小口小口吃。   沈楠看着他像个小仓鼠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吃吗?”   沈钰用力点头:“好吃。”然后又咧嘴对她笑了笑。   沈楠默默看着他,过了半晌,又才开口道:“沈钰,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虽然这句话沈钰在电视里听过,班级小朋友过生日,他也学着别人说过,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属于自己的“生日快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手中披萨吃到一般,沈钰看到沈楠没动,便放下自己手中的披萨,伸出小手撕下一块新的递给她:“姐姐,吃!”   沈楠愣了下,接过来,笑了笑道:“你自己吃,吃饱了我带你去买新衣服。”   小孩子到底胃口就那么大点,沈楠平时晚上也吃得少,一份十二寸的披萨剩了一半。沈钰吃完,摸了摸吃得饱饱的肚皮,盯着剩下的披萨,说:“姐姐,这些带回去给爸爸好吗?”   “嗯。”沈楠点头,这几年她早就改掉了奢靡浪费的臭毛病,没吃完的自然是要打包的,而且刚刚闹了那么一通,沈光耀还没吃饭,正好带回去当晚餐。   从披萨店出来,一大一小上楼去买衣服。沈楠平时给沈钰买衣服,都是随便在网上挑几件,这回来了童装店,才发觉小孩子的衣服原来这么多款式。   沈钰这两年渐渐长开,也不知怎么回事,长得越来越像她,尤其是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为年龄差距,出门总是被当成母子。现下店里的导购也以为沈钰是她的孩子,一个劲儿的妈妈漂亮宝贝可爱之类的夸,她也懒得多解释,倒是不大敢跟陌生人说话的沈钰,红着脸小声跟人解释说是姐姐。   沈钰虽然男孩儿,但一张脸粉雕玉琢一般,确实很漂亮。沈楠难得耐心地让他多试了几身,见他怎么穿都好看,便一口气买了几套,只是付账的时候,还是有点心疼的。   童装店这层,有个小小的儿童乐园,买了衣服出来,路过这乐园时,沈钰看到几个小朋友在玩电动小木马,眼睛就滴溜溜黏住舍不得离开。沈楠本想下楼去给沈光耀也买身新衣服,看到小孩这表情,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玩儿,我去给爸爸买衣服,买完了来找你,你别到处乱跑。”   说完拉着他进去,这种电动小木马是投币的,沈楠换了几枚硬币递给沈钰,又将手中的披萨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再叮嘱了他一句不要乱跑,就下楼了。   沈钰到底是小孩子,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玩儿,没多久就忘乎所以,等到想起来去看姐姐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披萨袋子,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他吓得赶紧从木马上跳下来,在小游乐园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继续找。   那可是留给爸爸的披萨。 第6章   八点钟的购物中心正是热闹的时候,沈钰从游乐园跑出去,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人提着个熟悉的袋子,他眼睛一亮,飞快朝那袋子跑去。   小家伙一心惦记着那份要给沈光耀带回去的披萨,将沈楠的叮嘱抛到了耳后,也忘了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五岁的孩子人矮腿短,追着那袋子下了扶梯,可越追那袋子越远,没过多久,就消失在楼下人来人往中。   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周围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和柜台。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来说,这里实在是太大了。   沈钰循着记忆跟着人上了扶梯,他也记不太清楚是在第几层,看着人下也跟着下了,在楼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刚刚的游乐园。本来就在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被抛弃的恐惧,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迷了路,找不到沈楠,他直接给吓哭了,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跑。   他跑得太急,也没看路,一开始还稍稍避着人,但很快眼泪模糊了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忽然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姜雁北正边走边打电话,腿上冷不防被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小孩子,跟碰瓷似的,摔在地上大哭。   他吓了一跳,赶紧收了电话,将沈钰小心翼翼扶起来,轻声问:“怎么了小朋友?有没有摔到哪里?”   沈钰哭着摇头。   姜雁北看了下四周,没发觉这孩子身边有家长,又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沈钰用手背抹着眼睛说:“让我在原地等,可是我迷路了,找不到原地了。”   姜雁北听他这么一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站起身道:“小朋友别怕,叔叔带你去广播室,让广播给你找爸爸妈妈。”   沈钰因为平日里接触人少,家里的两个大人也很少去教育他各种常识,他只懵懵懂懂知道不能跟陌生人走,但这会儿他太害怕了,又隐约知道广播的意思,只稍稍犹豫,就哭哭啼啼跟着姜雁北走了。   *   沈楠在楼下男装店给沈光耀买了身换季的衣服,上来找沈钰时,发觉原本应该在骑小木马的孩子,已经没了踪影。她心里一提,迅速上前问服务员,这服务员显然也没太注意,只说好像是出去了,她不敢耽搁,赶紧跑出去找。   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把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留在陌生的公共场所,还没跟服务员交代,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购物中心人杂,一个五岁的孩子,随便就能被人抱走。   她绕着楼层飞速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沈钰的小身影,回到原地气喘吁吁停下来,周身渐渐涌起一阵寒凉。   然而在这寒凉的间隙,又有那么一刹那,心里头竟然又生出一股恶念:如果沈钰真得就这么被人拐走,那就只是一个意外,这样的意外是不是其实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但这恶念也就只闪过一刹那,很快就熄灭。更巨大的恐慌和烦躁,一股脑地席卷上来。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在她准备去找购物中心保安时,广播里忽然想起一道字正腔圆的声音:“广播室接到一位走失的小朋友,有小孩走丢的家长速来认领。”   沈楠愣了下,回过来神,重重舒了口气,赶紧往广播室跑。   广播室在一楼的一个角落,她几乎是一口气跑了过去。屋子门大开着,小小的房间里,有好几个穿着商场制服的工作人员,沈楠也没去注意,目光锁定坐在椅子上,正在抽噎的小孩子身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沈钰看到她出现,跳下椅子跑过来,一头扎进她腰间,将他紧紧抱住。   今天憋了一肚子无名火的沈楠,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仿佛发泄一般在沈钰屁股上重重扇了两下。   虽然心理上还没完全接纳这个孩子,但这几年来,她再烦躁的时候,也没真的打过他。这一次却是一点都没留情,那两巴掌扇得极重,听得旁边的人都心了一震。   揍了两下,还不解气,完全不顾形象地朝他大吼:“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的吗?你是傻子吗?我养个傻子做什么?之前就应该让人把你带走!”   沈钰本来看到她时已经只在抽噎,被打了两巴掌,又遭一通怒吼,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双手却将她抱得更紧。   沈楠恼火地去拉他,失控一般大吼大叫:“你别抱着我,我不要你了!把你丢在这里,谁爱要谁要!”   然而小孩子的手却像是铁钳一样,竟然没让她拉开,她气急败坏地又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广播室都是些中年女人,看不下去这场景了。   有人开口劝道:“姑娘,孩子本来就吓到了,你再这样该把他吓坏了!”   沈楠头也不抬恶声恶气地反诘道:“我教育自家小孩,要你们管?!”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难看,就像是一个撒泼不讲理的市井女人。可是心中那些被压抑太久的东西,诸如烦躁、恐惧、焦虑和恼怒,因为沈钰的走失,被一股脑揉成了一团爆发了出来,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哎!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没素质?你一个当家长的,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待着知道有多危险吗?”   “是啊!得幸好遇到这个小伙子,将孩子送来了广播室。要是碰上个不安好心的,你这孩子恐怕今天就真丢了。”   沈楠的脑子嗡嗡作响,与此同时,因为这短暂的发泄,那些乱七八糟的暴躁,也如同退潮的海水一半慢慢散去,半晌之后,她终于从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回神,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小小的室内,唯一一个年轻男人身上。   然后在刹那间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见状,示意道:“姑娘,你还不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小伙子把你家孩子送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沈楠一直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太不可捉摸,短短几年,她从一个骄奢任性的富家女,沦落到在广告公司打工养家糊口,还不情不愿养着一个自己当初厌恶至极的小孩。但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命运最诡谲的地方,不是人生的大起大落,而是平淡生活中时不时冒出来的一点你完全来不及应对的荒谬。   就比如现在,自己失控发疯的样子,被一个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尽收眼底。   一个她绝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大学同学。   她反应过来旁边几人口中“小伙子”指得就是自己这位老同学,自嘲般扯了下唇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常:“谢谢。”   姜雁北眼神平静,神色淡漠,似乎对刚刚这场闹剧没什么反应,听她道谢,轻描淡写点点头回道:“没事。”   说完这句,他看了眼沈楠跟前的男孩,又朝屋子里其他人礼貌地道了声谢,便迈开长腿走了出去。就像一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陌生路人。   这会儿正是购物中心夜晚的一个人流小高峰,过量的二氧化碳流淌在暖气中,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姜雁北疾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购物中心,迎上扑面而来的冷风,心中的燥闷才稍稍散去一点。   短短二十四小时不到,他与同一个人偶遇了三次,不知道这叫不叫缘分。她过得显然不是太好,一个生活顺心的女人,即使是孩子走丢,也不可能出现刚刚那种状态。   他不知道这几年她经历了什么,也许是家逢变故,也许是婚姻不幸。不管怎样,看到那种人过得不好,他应该觉得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憋闷感,堵在心中难受得厉害。   他宁愿再见到她时,她仍旧是那个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沈楠。 第7章   姜雁北离开后,还留在广播室的沈楠,也彻底从失控的狂躁中清醒过来,恢复了作为一个都市丽人的体面。刚刚那股被姜雁北撞见的羞耻和窘迫,也如同青烟一般,渐渐消散,只留一点若有若无的残迹。   她不得不承认那点荒谬的矫情实在可笑。无论是姜雁北还是姜雁南,对一个早被生活所裹挟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回过神的沈楠礼貌地跟屋子里的人道谢:“不好意思,刚刚没找到小孩子,太心急了。”   屋内的几个女人都是做母亲的,自认理解一个女人丢了孩子的心理。她一道歉,就都大度地原谅了她之前的歇斯底里,七嘴八舌热心地回应。   “理解理解,以后多小心点。”   “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哦。”   “是啊,现在到处都有拐小孩的,尤其是漂亮男孩,那就是人贩子眼中的香饽饽。”   沈楠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千万只蜜蜂一起在嗡嗡嗡,她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拉了拉抱着自己的沈钰,没拉动,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来,转身往外走。   沈钰是真被吓坏了,被她一抱上,双手就紧紧箍住她的脖子,怎么都不松开。   沈楠几乎没怎么抱过这个孩子,何况沈钰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幼儿,她抱着他的动作别扭又吃力,好几次想强行把人薅下来,但沈钰在她耳畔一颤一颤的呜咽,以及流淌在脖颈里的温凉泪水,到底还是让她犹豫了,一口气咬牙坚持到了出租车内。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没有心情再去酒吧驻唱,打电话给酒吧老板陈姐请了假。临时请假,哪怕是和她关系不错的陈姐,也颇为不满,电话里的语气满是埋怨:“沈楠,我知道你忙,但能不能别总是等酒吧要开门了,才告诉我今晚来不了?我重新安排人也得时间的。”   沈楠无意辩驳,抱歉道:“不好意思陈姐。”   “行了行了,别弄得我跟个周扒皮一样,让你别管你家里那些破事,你非得管。以前你恨不得杀了你爸那个小三,谁知道现在给小三养孩子养得还挺来劲。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圣母转世。你说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干吗过这种日子?”   干吗过这种日子?天知道!   沈楠苦笑地扯了下嘴角:“陈姐我挂了,还在出租车上呢!”   “挂吧挂吧,明天准时来。”   “嗯。”   怀里的沈钰大概是哭得太累,车子行了没多远就睡着了。白嫩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角有湿漉漉的水迹,在梦里也还在微微抽噎着,一双手仍旧没有放开沈楠的脖子。   这孩子其实挺争气的,长得一点都不像那个抛弃他的亲妈,反倒和她这个姐姐有五分相似。陈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管这个烂摊子,她自己其实也不明白,有时候想,可能就是沈钰这张和自己越来越相似的脸吧!   可这个理由真是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她盯着小孩子的面颊,伸手给他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将他的手从自己脖子拿下来,给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自己腿上。   出租车里有些闷,她打开一点窗户,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总算舒服了些,脑子里却忍不住浮现刚刚姜雁北的模样。   平静的,冷淡的,陌生的。他不是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男人,但看到自己现在这鬼德性,大概也会觉得她这种人就是活该。   活该!还真是活该。   她捂了捂眼睛,想将那张表情从脑子里挥开,但是没能成功。索性作罢。   回到家,已经九点出头,沈钰终于醒了过来,熟悉的环境让他找回了安全感,从沈楠身上跳下来,蹭蹭跑到沙发边的沈光耀身旁,瓮声瓮气道:“爸爸,对不起,给你带的披萨,我没看住,被人偷走了。”   沈楠这会儿才知道,沈钰迷路,竟是因为那半份吃剩打包的披萨。   这个理由真是让她五味杂陈,一时竟说不上来,是去感叹一个五岁的孩子去追披萨,还是为了吃剩的披萨也有人偷这种荒唐事。   总之,都挺操蛋。   沈光耀不知道姐弟俩今晚发生过什么,以为就是丢了点吃的。想到今天差点就把儿子送走,心里难免愧疚。这个出生时,取名又有金又带玉的孩子,仅仅过了几个月备受宠爱的优渥日子,还没来得及有记忆,人生已经急转而下,从此之后,面对的便是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沈光耀心疼女儿,又何尝不心疼这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儿子。他看着沈钰那张白嫩乖巧的脸,心下一软,表情也和蔼了许多,柔声问:“你吃披萨了吗?”   沈钰用力点头,伸出小手比划:“吃了,吃了两大块,可好吃了。”   沈光耀这才注意到他眼睛有红肿的痕迹,猜想他先前肯定哭过。但也没多问,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沈楠走过来,揉了把小孩的头:“洗澡去,洗了赶紧睡觉。”   沈钰乖乖地点头,从房间了拿了自己的小睡衣,去了卫生间。   看着小孩子进了浴室,沈楠把刚刚在门口夜宵店买的炒粉摊开,放在沈光耀面前,自己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沈光耀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起筷子,默默开吃。   父女俩盯着电视里正在上演的烂俗电视剧,都假装看得专心,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节目插入烦人的广告,沈光耀才低声开口:“其实小孩子记忆很浅,他要在别家过得好,用不了几年就会把我们都忘了。这对沈钰对你都是好事。”   沈楠淡淡瞥了眼父亲,伸手从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含在唇上,啪的一声摁下打火机,就着蓝色的火苗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漫不经心道:“四年前他什么都不懂,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那是送人的最好时机,但你求我管这个孩子,说孩子太无辜太可怜,说他是沈家的孩子,是我亲弟弟。行,我管了,我自己都养不活的时候还管着他,一管管了四年,管到现在小孩子什么都懂了,你又觉得不该让我管了,要把他送人,爸,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   她的种种恶习,并不避讳沈光耀,沈光耀也早就习惯,他看着吞云吐雾的女儿,嚅嗫了下唇,叹息一声:“当时是爸爸太自私了,没想太多,谁知道会把你拖累成这样子。爸爸已经对不起你,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了。”   沈楠默了片刻,看着烟头的红光,软下声音:“爸,其实现在挺好的,至少有个目标,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过日子了,这种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很踏实。”   “楠楠……”   沈楠打断他:“以后这事别再提了,要提也是我提。沈钰胆子本来就小,再这么吓几次,这孩子估计就废了,我不想辛辛苦苦养大个小孩,最终养了个废物。”   沈光耀看着烟雾中女儿那张淡漠的脸,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继续食不甘味地吃米粉。   小孩子动作慢,沈钰从卫生间洗好钻回房间睡觉,沈楠一根烟已经抽完。她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小生日蛋糕,想了想,拎起来往屋内走去。   刚刚爬上床的小家伙见姐姐进屋,很乖巧地钻进被子躺好。   沈楠把蛋糕放在他床边的床头柜上,说:“这个是姐姐给你买的生日蛋糕,今天太晚了不能吃了,明天带去幼儿园和小朋友们一块吃。”   沈钰目光落在那透明的蛋糕盒子上,舔了舔嘴唇,点点头,又小声问:“那我可以多分一点给王淼淼吗?她每次有好吃的都分给我。”   沈楠笑:“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蛋糕,你想分给谁都可以。”   沈钰咧嘴笑开,忽然爬起来在她脸颊亲一口:“谢谢姐姐。”   亲完又马上钻进被子里,灯光下的白嫩小脸,浮上一点羞赧的红色。   沈楠其实不太习惯小孩子对她表达的这种亲昵,因为从感情上,她还是没法真正接纳这个孩子。往常沈钰除了抱她之外,也不太敢在她面前撒娇,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心理上大概是更依赖她了,所以表现也就更加亲密。但这样的亲密,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所以做完之后,多少还是有些害羞。   小孩子温暖的触感,到底没让沈楠觉得不舒服,她看着他发红的脸颊,笑了笑,伸手揉了把他的头:“睡吧!”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柔声问,“屁股还疼吗?姐姐之前没忍住,打得太重了。”   沈钰摇摇头:“不疼了,是我不乖,没有在原地等姐姐,姐姐打我是应该的。以后我一定乖乖的。”   沈楠笑着给他捻好被子:“记住了就好。”   等到沈楠出门,小家伙睁大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床头柜上的蛋糕,到底没忍住,爬起来将蛋糕抱在怀里一块睡了。   沈楠推着洗漱好的沈光耀进屋睡觉时,看到的就是小床上的沈钰,怀里抱着蛋糕盒子,睡得打起来了小呼噜。她担心他把蛋糕压坏弄在床上,将沈光耀扶上床后,走过去准备把蛋糕盒从小孩的手臂中拿出来,但是刚刚碰到,梦中小家伙的手臂像是护犊子一样,下意识抱得更紧。   她看了看沈钰那无知无觉的脸蛋,最终还是作罢。 第8章   抱着小蛋糕睡了一夜的沈钰,似乎是用他五岁的智慧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吃早餐时,平日能吃一整块三明治的他,吃了一半就说吃饱了,然后自己用保鲜膜将剩下一半裹好,放进了冰箱里,又回到餐桌乖乖坐好。   沈楠也没在意,随口提醒他:“待会出门去幼儿园别忘了带上你的小蛋糕。”   沈钰嚅嗫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小声说:“姐姐,我不想上幼儿园了。”   沈楠和沈光耀不约而同奇怪地看向他。   沈钰咬了咬唇,在大人们的视线下低下了头,小手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裤子,声音放得更低:“幼儿园要花钱,我不去上幼儿园的话,还可以在家里照顾爸爸,就不用请保姆了。”说着又道,“我以后会少吃一点,等长大了就去赚钱养爸爸和姐姐。”   沈楠和沈光耀面面相觑,父女俩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沈光耀更是直接红了眼睛。   沈楠明白这孩子应该是昨天被吓到了,害怕自己再被送走,才冒出这让人哭笑不得的想法。她喟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牛奶杯,摸了摸他柔软的小脑袋,难得耐着性子柔声道:“沈钰是不是担心姐姐养不起你和爸爸?”   沈钰抬头,睁大那双乌沉沉的大眼睛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楠对他笑了笑,说:“你太瞧不起姐姐了?姐姐很能挣钱的,而且以后会挣更多的钱。你要想以后养爸爸和姐姐,那就得先好好上学,学到知识考上大学才行。不上学的孩子,是挣不到钱的。”   沈钰抿抿唇没有说话。   沈楠想了想,朝沈光耀说:“爸,你给沈钰做个保证,以后再不说把他送走的话。”   沈光耀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最终还是柔声开口:“小钰,爸爸错了,你放心,爸爸不会把你送走的。你姐姐很厉害,能赚很多很多钱,养得起我们。”   沈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楠,小声道:“那我还是去幼儿园吧。”   沈楠拍了拍他:“赶紧去冰箱把剩下的三明治拿出来吃了,小孩子不吃饱,以后长不高,我可不喜欢。”   沈钰赶紧跳下椅子,跑到冰箱前拿出那半个三明治,狼吞虎咽塞进了肚子。   *   这小小的风波总算过去,生活继续往前走着。   沈楠并没有赚到很多钱,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她可能也发不了什么大财。   从IWF回来后,第二天她就给约瑟夫发了一封声情并茂的邮件,再次表达自己这边的诚意,但几天下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这天早上送沈钰上了校车后,她坐在开往公司的公交上,习惯性地去看微信,发觉昨天沈钰幼儿园班主任发来的一条信息自己还没看,打开发现是一条通知,幼儿园要带孩子们去参加一个活动,有兴趣让孩子参加的家长在她这里报名,统一交纳两百块的置装费。   沈楠并不关心沈钰在幼儿园的生活,往常看到类似的信息基本上直接忽视,但这回却没有马上离开对话界面。   她想了想沈钰那胆小的性子,第一次主动报了名,将置装费转过去后,还不忘跟老师客套一句多关照关照沈钰的话。   转账完成后,手机便响起银行短信提醒,她只看了最后一个数字,余额6020。   这当然不是她的所有资产,但那些放在基金之类的投资,如今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万。比起三年前借债度日的日子,其实已经好了太多。但房租、保姆工资、沈钰幼儿园的费用,沈光耀的康复理疗和药费,还有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每一笔不可避免的开支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哪怕她这两年薪水已经三级跳,但覆盖掉这些花费后,每个月的薪水仍旧所剩无几,还得靠晚上去兼职驻唱补贴。   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休息,不敢生病,都市人的焦虑和恐慌,她算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她现在这个职位最好的福利,就是年底五个月薪水的年终奖。今年她能拿到十万,如果成功拿下IWF的项目,就可以再多五万。五万块,对五年前的沈楠来说,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淘汰的名牌包。而现在却是一笔足以让她多几分安全感的巨款。   思及此,她赶紧打开工作邮箱,然而发给约瑟夫那封显示已读的邮件,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不敢再多等,决定到了办公室,就直接打电话约一个拜访时间。   *   但显然,她运气不太好,到了办公室的,拨通约瑟夫办公室号码,是他秘书接的。客客气气地告诉她约瑟夫最近回了美国,暂时没法为她预约拜访时间。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那边委婉的敷衍。   打这通电话的时候,方文正好路过她旁边,听到她的话,朝她看了眼,幸灾乐祸般轻笑了一声。   沈楠一心想着那虚无缥缈的五万块钱,直到人走开了,才反应过来。   中午吃过饭,她准备去阳台抽烟,从包里摸出烟盒,才发觉里面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根,怔怔地盯着那根孤零零的烟看了会儿,最终折成两截丢尽了垃圾桶。   戒了吧,每个月也能省出两三百块。她其实不怎么爱抽烟,不过是靠尼古丁缓解焦虑罢了。   放弃自己花钱的尼古丁,就只能去求助公司免费的咖啡/因。她拿起杯子去茶水室泡咖啡。   茶水室只有方文和他们组里一个助理在坐着喝咖啡聊天。看到她进来,方文笑着同助理说:“我们广告这一行,很多女人为了几个单子腿张得比什么都快。一旦遇到不吃这套的客户,就完全没辙了。”   沈楠面无表情地泡了一杯热咖啡,转过身往外走,路过一脸讥诮的方文时,手上的杯子忽然一偏,小半杯滚烫的褐色液体准确地洒在了她的大腿上。   方文像忽然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尖叫着跳起来,指着她大吼道:“你干什么?!”   沈楠淡声道:“不好意思,手滑了。”见方文气得要上前动手,她又轻描淡写补充一句,“我不保证会不会有第二次手滑。”   方文看到她手中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下意识愣住,而沈楠则在她愣神间,端着杯子轻飘飘离开了。   到底都是格子间的白骨精,吵架打架这种事当时没闹起来,过了那个点,也就很难再起势,尤其是在办公室里,谁也不好主动失了分寸和体面。   方文吃了个闷亏,气得牙痒痒,只能暂时把这笔账记下来。   回到办公桌,沈楠喝了几口咖啡,手机里有新消息进来。是林妍发来的,问:IWF的项目你谈好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她知道林妍也是关心自己,便如实回过去:还没有,那边说约瑟夫回了美国。   林妍:好像是回了美国。   沈楠以为她也就是随口问问,看了这句没再回过去。那边倒是很快又发来一句: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姜雁北,看他可以不可以帮个忙?   沈楠拿起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有那么一刻,她是打算回一个“好”字过去的,但是手指到底僵住,最后回过去的是:不用了,我再看看。   经管早已经向生活低下了头,但不知为何,在这三个字面前,她还是想维持一点可笑的自尊和骄傲。哪怕对方可能永远无从知晓。   林妍这会儿正在实验室,中午休息时,想起沈楠的事,便发过去问了一句。看到她的回复,猜想她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她其实也是前两天去IWF时顺便打听过,虽然公益片制作公司还没确定,但约瑟夫似乎心里是有意向的公司,并不是匠心广告。   她在IWF只是个志愿者,自然是说不上话,帮不上忙。刚发了第一条信息,听到实验室内的动静,忽然就又想到姜雁北,便多问了一句。   她知道沈楠性子骄傲,不愿意求助老同学,可她总还是希望她能够过得轻松点。   正想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实验室的小间走了出来。   “班长,你去吃饭吗?”   因为有同学这层关系,虽然现在一个是老师,一个还是在读博士,但林妍还是习惯叫姜雁北班长。对她来说,他一直是那个面面俱到无所不能的班长。   姜雁北点点头,随口问她:“你吃过了?”   “已经吃过了。”   她犹豫了片刻,走到他跟前,嚅嗫着嘴唇,一脸欲言又止地不知如何开口。   姜雁北眉头微微蹙了蹙,轻笑了声,问:“有什么事吗?”   林妍到底是象牙塔里一心搞科研的的书呆子,这种求人帮忙的事,对她来说总还是陌生了些。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是这样的,基金会那边不是要拍一组大自然保护的公益短片么?沈楠……就是我们大学班上那个,她公司想拿下这个项目,你是IWF的科研顾问,和约瑟夫也熟识,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帮忙在约瑟夫那里推荐一下沈楠他们的匠心广告?”   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完,对上姜雁北神色莫辨的眼神,林博士无端有些心虚,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   无论是当初上学还是如今工作,姜雁北虽然性子有些清高,但为人处世都足以称得上随和。可林妍却总觉得,这个人骨子其实很有些冷傲凉薄,甚至在她看来,表面上的随和都是带着距离感的。   这种距离感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内心,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林妍觉得自己开口帮沈楠求他,可能真得是有点自作主张了。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姜雁北才不急不缓地淡声开口:“是她让你来跟我说的?”   她指得是谁不言而喻,林妍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知道她在跟这个项目,想帮帮朋友。”   姜雁北又沉默了一阵,弄得林妍心里直发虚。她正想硬着头皮再说两句,姜雁北却又冷不丁问:“我记得她家里很有钱,怎么现在在广告公司上班,还是谈业务这种?”   林妍说:“她家几年前破产了,所以自己出来上班。”   姜雁北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个答案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在IWF办公室看到沈楠,他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逍遥够了的富家女长大成熟了去上班工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她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是光鲜亮丽的。但前几天在购物中心那次,明显是一个生活不如意的女人,失控后的反应。   原来曾经那个骄奢任性不可一世的女孩,在这几年已然换了一种人生。只不过家庭变故似乎并没有让她秉性有多大改变,看她对孩子的态度,性格还是那么一塌糊涂。   落魄的富家女最终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而那种人又怎么能当母亲?姜雁北只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林妍不是八卦碎嘴的女孩,没继续多说沈楠的状况,看了看面前若有所思的男人,试探问:“班长,你看这件事能帮忙吗?”   姜雁北回神,轻笑了笑说:“我才刚回来,对国内办公室的操作不是太了解,这些都是约瑟夫负责的,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也不是基金会的专职人员,不好插手。”   是温和却又直接的拒绝。   林妍悬着的一颗心,在预料之中啪嗒一声跌落下来。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姜雁北这种讲原则又清高的人,怎么会屑于做这种事?   幸好刚刚沈楠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不然还得让她白期待一场。   林博士自嘲地想。 第9章   时光酒吧的老板陈姐认识沈楠已经超过七年,那时沈楠还是个挥霍无度的富二代大学生,偶尔来酒吧里唱歌,纯属娱乐。时不时包下场子,请一众狐朋狗友喝酒狂欢,享受众星捧月,肆无忌惮地放纵。   后来她家中出事,迫于生计,开始在这里长期驻唱。认识这么多年,两人关系称得上一句朋友,陈姐看着她从一个叛逆乖张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副冷艳克制的厌世脸。也算是见证了一段神奇的人生经历。   八点多,酒吧还没几个客人,休息室沙发上坐着的陈姐,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正在给吉他调音的女人。   沈楠摆摆手:“戒了。”   陈姐开玩笑问:“省钱?”   沈楠坦然地“嗯”了一声。   这回轮到陈姐一愣,片刻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将烟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后,想起什么似的,说:“待会儿王永和会来,他跟我提过几次了,就你一句话的事。你现在这情况,白天当白领,晚上来驻唱,一个月也就挣人家几瓶洋酒钱,我看着都嫌累。人家说了,是真心想跟你交往。他这人出手大方,年纪也不算大,反正我要是你,肯定答应了,人活在这世上,还不是图个轻松自在。”   沈楠拨弄了下琴弦,轻描淡写道:“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恨小三。”   陈姐说:“人老婆在加拿大,两口子本来就各玩各的,算什么小三。”   沈楠笑了笑没说话。   陈姐伸手搭在她肩膀:“姐跟你分析分析,你现在还年轻漂亮,要找个有钱人难吗?不难。但要找个真心实意跟你谈恋爱结婚的人难吗?难如登天。男人最现实,谁愿意娶个老婆还附带一个瘫痪爹和五岁弟弟一块进门的?”   沈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我明白。”   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因为明白,所以这几年压根儿没想过用这种方法改变当下的生活。   陈姐又道:“再说了,真要有个有钱的男人愿意娶你跟你过日子,但学识相貌什么都上不得台面的,你自己愿意嫁吗?”   沈楠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僵住,脑子里莫名冒出姜雁北的样子。说到学识相貌,在她所有认识的人中,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不过,她很快就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自嘲一笑,道:“愿意啊!”   陈姐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骗谁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骨子里傲得狠,你要真能在这种事上屈尊,这么几年了,还能是过得这种日子?”   沈楠笑了笑说:“我真没你想得那么清高,要有真心愿意跟我结婚的,又有钱的话,我二话不说。我真不挑的。”   陈姐显然不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摇摇头道:“行了,永和豆浆应该也来了。你不想当人女朋友可以,但也别得罪人,待会儿让你喝酒,就陪他喝两杯,人家圈子大人脉广,也算是给自己攒点资源。”   沈楠听到她给王永和取得这绰号,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又不以为然地扯了下唇角:“什么女朋友?说得这么好听,人不就是要找个二奶么?”说着站起身笑道,“放心吧,我现在可不会轻易得罪人,没钱没势谁都得罪不起,我这两年上班跟各式各样的客户打交道,别的没学会,装孙子那是学得一流。王永和出手那么阔绰,薅点羊毛也能让我饱餐几顿,我巴结都来不及呢。”   陈姐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   两人谈论的这位王永和,是时光酒吧的常客,不到四十的年纪,据说生意做得挺大,人也算绅士,虽然追了沈楠挺久,但从来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举动,无非是请她一块喝喝酒,让她唱两首他点的歌。而且这人品味不算差,点得都是挺文艺的歌,那些烂大街的神曲从来没有过,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   如果不是因为他已婚的身份,哪怕知道他绝对不会娶自己,沈楠也不排斥跟他交往。   她自认不是什么新时代独立自强的女性,相反,她骨子里贪图享乐,物质又虚荣,要不是生活所迫,她才懒得拼死拼活工作。能有人为她花钱,卸掉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压力和负担,真是求之不得。   只不过,她心中的那条底线到底还是稍稍坚固了点。也许是曾经被众星捧月了那么多年,有些骄傲的东西,已经烙在了骨子里。逢场作戏可以,真刀真枪免谈。   今晚王永和点了三首歌,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讨沈楠欢心,三首歌都恰好是她喜欢的。唱完后,看到卡座的男人朝自己举杯示意,她放下吉他,笑着走了过去。   王永和是灯红酒绿中穿梭的好手,自认风流不下流,所以不算轻浮孟浪,玩笑也是点到即止。沈楠在广告圈混了这么几年,逢场作戏虚与委蛇自是不在话下。   虽然两人的关系还是没什么改变,但那点若有如无的暧昧,自己没损失什么,也哄得男人满意开心。王永和喝得微醺离开时,将准备好的礼物留了下,沈楠并不推辞,只笑着连连道谢。   有钱男人送女人礼物,自然是不喜欢被拒绝,哪怕是人还没追到,也是高兴的。   等人一走,沈楠便拿着礼品盒去走廊里拆。这位永和豆浆还真是阔绰,随手送的礼物就是新款香奈儿包。   沈楠从前奢侈无度,算是半个名牌专家,一双眼睛同火眼金睛,看一眼材质和五金,就能辨出真假。手中这款香奈儿如假包换。她心情愉悦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吹了声口哨。   走廊尽头有面穿衣镜,她想了想,走到镜子前面,将包背在肩上,左右照了照。   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么贵的包,可真是奇怪,此刻背在身上,并没有任何激动兴奋。相反,还有种恹恹的索然无味。她决定回去就放在二手网站卖掉,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实在在的金钱才能让给她安全感。   拿下包放进袋子里,沈楠转身准备去跟陈姐道别,不经意一抬头,蓦地愣住。几步之遥处,一个颀长挺拔的男人正朝她看过来。   他应该是刚刚去卫生间洗过脸,额头的发丝还沾着水迹,显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更加黑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是路过时不小心看到了她。   沈楠回忆了下自己刚刚镜子前的举动,一定像一个刚刚从金主那里得到打赏的拜金女,拿到一只名牌包就迫不及待地在镜子前搔首弄姿。   可谁说又不是呢?   姜雁北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是对一个认识但完全不熟悉的人最正常不过的礼节。他的眼神有些冷,沈楠看不出有没有讥诮和嘲讽。也不知为何,她脑子忽然一热,笑着主动开口:“班长,真巧啊!还认识我吗?”   那日两人在二十四小时内偶遇了三次,但谁都没点破老同学这层关系,就好像彼此并不认识。这回她开了口,大概谁也没办法再装作不认识。   姜雁北也没装,目光扫了眼她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包,淡声点评道:“包挺不错的。”   虽然他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讽刺,语气也是平淡无奇的,但沈楠明白,他这就是在嘲弄。就跟当年一样,无论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多傲慢嚣张。他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自己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给戳破。   上回在商场没来得及爆发的羞耻感,忽然就因为他这轻描淡写一句全部窜了出来。可她还没想到怎么去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姜雁北已经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沈楠站在原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暗灯之下的走廊,心里头绷着的那点情绪,像是漏气的皮球,一点一点憋了下去,最终消弭殆尽。半晌之后,自嘲般轻笑出声。   她也真是有意思,生活都已经过成这样子,难道还要在意一个连熟悉都算不上的老同学,对自己的看法?   哪怕是她曾经喜欢过这个人,那也只是曾经。 第10章   新款香奈儿,还是十成新,八折挂在二手网站,不过几天就顺利卖掉。当然,这也得益于沈楠在二手网站的账号信用值十分之高,虽然销声匿迹几年,但几年前,她因为大量低价抛售正品奢侈品,曾在这个网站红极一时。   沈楠用卖包的钱,给沈光耀在康复中心换了个更高级的复健套餐,又给沈钰买了一堆不算便宜的玩具。   她对这个小孩向来是忽视的,供他吃饱穿暖上学就足以,没精力也不打不算分出心思给他额外的关怀。可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纪增长,人的内心总会慢慢变得柔软,又或者是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虽然还是会有焦虑,但心态渐渐趋于稳定平和,有些东西终归是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想到那次沈钰在商场走失,吓得一直紧紧抱着自己,连睡着了也不撒手,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从心理上再怎么不愿接受这个小孩,对沈钰来说,自己就是他最重要的依靠。既然当初她已经做出了养这个孩子的选择,那么也得慢慢与自己的怨恨不甘和解。   她当然还是不可能给沈钰多少爱,在远远还称不上安稳的生活里,她还没心思去考虑这些吃饱了撑着的东西。但她知道,自己得分出点精力,让沈钰能过上和正常小孩子一样的生活。   小孩子长到五岁,除了林妍来家里时,给他带的小礼物,他没从家里两个大人手中得到过任何玩具,也从来没有讨要的概念。但沈楠知道,而林妍送他的玩具小车轮子都掉了,还舍不得扔。   这次是她第一次带沈钰去玩具店。小孩子明显很兴奋,但又努力不表现出来,紧紧抓着沈楠的手,亦步亦趋跟着她。沈楠问他喜欢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都不喜欢。   小孩子的眼睛怎么能骗得过那人?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某个玩具上露出流连的光芒,沈楠便心知肚明地拿起放进购物筐里,等她反应过来,不知不觉装了小半筐。虽然觉得好像有点多了,但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放回去,想着就当把之前缺失的补上。   回到家,沈钰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将玩具一个一个拆开,那张漂亮的小脸,笑得异常灿烂。   小孩子的快乐确实很简单,沈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他这么开心的笑过,但看到他笑,自己也不自觉笑了笑。   周末的时候,沈楠还带着一老一小去外面吃了顿大餐,一家人难得气氛这么轻松。连她自己也好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过。   感谢永和豆浆,感谢香奈儿。   只不过,轻松的周末时光很快过去。到了周一上班,沈楠又得面临紧张的工作压力。她确定约瑟夫是回了美国,归期未定。而匠心的老板黎响已经直接问了几次进展,她不敢继续干等着,辗转联系上IWF一位高级项目官。   这项目官是中国人,跟古代的大文豪秦观同名。和中国人打交道,沈楠就游刃有余多了。秦观三十出头的年纪,比起她接触过的许多男客户,看起来正派很多。尤其是在办公室的时候,满口都是环保生态话题。如果不是他太过夸夸其谈地展示个人在这方面的成绩和魅力,沈楠也会把他当成一个心有大爱致力于环保工作的公益人。   但显然还是差了点,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中国男人。投这种人所好不难,无非是一脸崇拜地倾听,间或发出由衷的赞叹,满足他那点虚荣心。   两人相谈甚欢,沈楠提出共进午餐的邀请,秦观自然是欣然前往。   进电梯时,秦观还在高谈论阔着他在环保事业的贡献,与他并肩而立的沈楠依旧边听边笑着点头。美女崇拜的目光,更是让男人像孔雀开屏一样,使劲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魅力。   电梯缓缓阖上门时,秦观正讲到一个高/潮处,沈楠配合地咯咯直笑,歪头侧脸看着他,伸手将垂在脸侧的长发撩在耳后。   对于男人来说,美人撩发这个动作杀伤力十足。秦观看着沈楠的目光,明显跳动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忽然又被人从外面摁开。随着金属门重新打开,电梯里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出去。   沈楠的手都还没来得及从耳后放下来,便与姜雁北的视线对上,两人都微微怔了怔。   还是秦观先反应过来,热切地打招呼:“姜老师,去吃饭?”   姜雁北点点头,将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沈楠脸上移开,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也不知是他人长得高大,还是因为那点微妙情绪作祟,沈楠总觉得他一进来,整个电梯空间都变得逼仄狭小了,下意识朝旁边让开一步。   于是姜雁北便顺理成章站在了她和秦观中间。   秦观主动为沈楠介绍:“沈小姐,这位是我们IWF的科研顾问江大生科院的姜教授。”又对姜雁北说,“姜老师,这位沈小姐是匠心广告的客户经理,也许会和基金会有合作。”   姜雁北彬彬有礼地点头。   秦观又一脸与有荣焉地说:“姜老师是江大生科院最年轻的教授,咱们这次的项目,科研那一块也是他负责的。如果公益片的制作方最后决定用你们匠心的话,姜教授到时候会亲自给你们拍摄工作做科研指导。”   沈楠终于从不自在中回神,笑着看向他,一副职场人客客气气的社交口吻:“那就期望能有机会可以和姜老师合作。”   姜雁北淡淡一笑,看似礼貌,却明显距人千里。   沈楠又说:“姜老师要一起吃饭吗?”   她其实就是客气一句,料想姜雁北也不会答应。哪知,她刚问完,他竟然连考虑都没有,便直接点头应道:“好啊。”   沈楠一愣,看着身旁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张坦然的脸,脑子里混混沌沌转了半天,像是忽然搞不清状况了。   秦观与基金会这位空降的科研顾问并不熟悉,但对他的背景履历很清楚,知道他之前一直为总部工作,主持过好几个大项目,在基金会很有分量,与约瑟夫关系也很不错。但他对这个人其实并不太以为然,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养尊处优的清高。   这种人为基金会工作,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无论他自己嘴上说得多正义凌然,但其实在IWF也就是打一份工,拿一份薪水。但姜雁北不一样,像这种履历漂亮还有本职工作托底的男人,在IWF这多年必然是为了所谓的理想。而不需要将理想当饭吃,这理想本身就纯粹多了,别人有他清高的资本。   所以别看姜雁北这人对谁都彬彬有礼,但身上总有种距离感。   秦观没料到他会答应一个广告公司女郎的午餐邀请,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呵呵道:“正好正好,沈小姐你可以把你们公司对咱们这个项目的构想,和姜老师说一说。”   在秦观看来,这种项目谁也得不到好处,但美女上门找自己,诚意满满,他愿意成人之美。公益片用哪家公司是约瑟夫亲自挑选,他说不上什么话,不过以姜雁北和约瑟夫的交情,以及在基金会的资历和分量,他要愿意帮忙,那肯定八\\九不离十。   餐厅是秦观选的,就在他们办公楼附近的一家中餐馆,不算多高档,但环境还不错。   三个人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姜雁北和秦观坐在一排。沈楠坐在两人对面,严格来说,是坐在秦观对面。   秦观有心帮沈楠,吃饭时,便使劲儿把话题往姜雁北身上引,算是巧妙地给为沈楠穿针引线。   “姜老师为IWF工作四年了,以前在总部的时候,一直在做非洲的生物多样性调查和保护。我听约瑟夫说过,还协助国际刑警打掉过一个盗猎组织。”   沈楠看向神色平淡的姜雁北,像对待秦观那样恭维笑道:“姜老师好了不起。”   姜雁北头也不抬,淡声道:“没什么了不起的,非洲盗猎很猖獗,我们只是在调查的时候,恰好发现了一条线索。”明显是对沈楠的恭维不以为然。   几个回合下来,一顿饭吃得快差不多时,秦观见他没兴趣谈自己的事,干脆直接帮沈楠进入主题:“姜老师,我看过沈小姐公司做的样片,真的是很专业,而且他们非常有诚意,沈小姐自己也对生态保护很感兴趣。你看能不能帮忙去约瑟夫那里推荐一下?”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姜雁北慢条斯理地抬头,神色寡淡地看了眼沈楠,对秦观一字一句道:“这事儿约瑟夫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就不要去干涉了。”   秦观:“……”   沈楠:“……”   别说是沈楠,就是秦观都震惊了。他本以为按着姜雁北那清高的性子,既然答应来一起吃饭,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他绝对不是会无缘无故蹭人饭的男人。哪知,他不仅拒绝得十分干脆,甚至还直接让他也别帮忙。   这人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性子,干出这种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到底都是IWF的人,听他这么说,秦观在短暂震惊之后,很不好意思地看向沈楠。果然见美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楠岂止是脸色难看,简直气得都没话说了。其实被人蹭顿饭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可以报销,但姜雁北这性质就真的有点恶劣了,来吃她的饭,不仅不帮忙,还拐弯抹角阻止别人帮忙,这不是吃人饭还摔人碗么?   正常人真干不出这事儿。   她甚至都怀疑他是专门来膈应她的。不,不是怀疑,简直是百分百肯定。   姜雁北却对两人脸上精彩的反应熟视无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说道:“谢谢沈小姐的午餐。”   很有那么点优雅绅士的味道。   沈楠目光扫了眼他跟前吃得干净的碗盘,呵呵,吃得还挺多。 第11章   姜雁北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地道,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做的,毕竟他连IWF专职员工都不是。但看到她将那套乱七八糟的工作方式用在IWF,着实反感,尤其是想到她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   下午回到学校,姜雁北直接去了实验室,但莫名有点心不在焉,做实验时,脑子里总浮现今天中午沈楠在电梯里撩头发的样子,以至于中途跑去喝了几次水。   不过他到底从小养成了自律专注的习惯,自控力超群,饶是有些分神,还是完成了下午的试验计划。   从生物实验楼里出来,已经暮色四合。   “班长!”身后有人叫他。   姜雁北转身,看到疾步走过来的林妍。   “去吃饭?”他问。   林妍点头:“你回家?”   姜雁北说:“先去食堂吃饭,一块儿吧。”   “好啊!”   其实两人的关系完全算不上熟悉,当时姜雁北是班长,一个很负责的班长,班上任何事情都会安排得妥当,同学们有事找他,从不吝于帮忙,林妍也在学业上请教过他。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好学生,在老师和同学中都有种极佳的口碑。   但是一个太无懈可击,仿佛找不到任何缺点的男生,在林妍看来,便多少有些不够真实。就像是一个标准的模板,虽然完美,却总是给人一点距离感,少了点温度和人味儿。   就好像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曾有个很漂亮的英语系女朋友。他会帮那个女孩子打水拎包,在女生宿舍楼下耐心地等她,还体贴地在自己单车后座上为女孩子垫了一个软垫。但她每回在路上遇到两人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有过像其他校园情侣那样亲密的样子。   林妍有时候都怀疑,像姜雁北这种自律严谨永不出错的男生,是不是在对待感情时,也会像学习工作那样什么都严格规划好。   两人并肩而行,她想找点什么话题,但半天没找到,不过姜雁北本就是沉稳话少的男人,气氛倒也不觉得尴尬。   十一月初的城市已经很有些冷了,校园里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也穿起了厚厚的衣服。两人沿着校道走了一会儿,路过一辆靠边停放的玛莎拉蒂。   那车子旁边靠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儿,这种天气也不怕冷,光腿穿着短裙,脚下踩着一双恨天高,一手拎着一只名牌包甩来甩去,一手拿着手机跟人视频,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笑得肆意张扬。   林妍本来没太注意,是觉察并行的姜雁北脚步停下,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看过去,发觉他是在看那个女孩。   她心下觉得奇怪,还以为是他认识的人,毕竟在她看来,姜雁北不至于会对这种类型的女生感兴趣。   不过很显然,他并不认识,略作停顿后,在女孩觉察到两人视线看过来时,他又已经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女孩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林妍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雁北的表情,没看出点所以然。她不得不怀疑,刚刚他脚步暂时的停留,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并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林博士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朝那女孩儿看了一眼。   难怪她刚刚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当初沈楠在学校的时候,不就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开着辆玛莎拉蒂在校园里招摇过市么?别说是现在这个天气,就是大冬天,她也见过她光腿穿短裙,真得是她见过最爱扮靓的女生。虽然那时候她们并不熟悉,她对她的了解只有种种传闻,但每次在校园遇到,她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她是真长得好看,哪怕打扮再夸张,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林妍回过头,笑着随口说:“刚刚那女孩有点像我们班的沈楠,她那时也总是开着一辆玛莎拉蒂。”   姜雁北没有马上接她的话,过了半晌,才冷不丁冒出一句:“不像。”   “啊?”林妍愣了下,又笑着说,“沈楠长得好看多了。”   这一回姜雁北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去得是人比较少的自助餐厅,姜雁北走在前面,替林妍一块付了账。林妍倒也没去矫情,毕竟她还是个没毕业的穷博士生,而人家已经是副教授。她也没忘记自己这位班长,在上学时就已经是这样的绅士。   两人在角落边的位置落座,姜雁北放下餐盘,问:“喝什么饮料?”   林妍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都可以。”   姜雁北去了餐台,回来时,给她买了杯热可可,自己则是一杯苏打水。   “工作有意向了吗?”坐下后,他随口问。   林妍摇头:“想去的去不了,能去得又不是太满意。”说着无奈地笑了笑,“女博士找工作没那么容易,实在不行,就再进站待两年,生科所那边的博后待遇挺好的。”   姜雁北点点头:“这也是条路。”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又像是不经意般提起,“对了,你和沈楠怎么成朋友的?你们实在不像一路人。”   林妍愣了下,笑着道:“沈楠人很好啊,以前大家都以为她是那种骄奢任性很不好相处的富家女,其实不是这样的。”   “哦?”姜雁北挑起眉头看向她,嘴角微微勾了下,“是吗?”   林妍其实不大愿意去给别人讲沈楠的事,这世上“雪中送炭无几多,落井下石众人抬”,她不想自己的朋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八卦的对象。   不过她倒不觉得姜雁北不是这种人,又想起之前她开口替沈楠请他帮忙的事,担心他对她沈楠有什么误会,便继续道:“你知道的,我家里条件一般,大二那年我爸生了重病,一点家底全被掏空了,我差点就准备退学去打工。后来辅导员说,有个好心人士听了我的事,决定资助我,希望我能继续完成学业。因为这个资助,我爸顺利完成手术,我也才继续留在学校念书,然后保研读博。我和沈楠是一个宿舍的,但她几乎没在宿舍住过,上学那会儿我和她完全不熟,好像就有几次考试之前,她借过我笔记。当时关于她的传闻很多,什么男朋友一月一换,天天混夜店,在学校外面那家星级酒店长期包了间套房开各种乱七八糟的派对。我跟其他人一样,也以为她是那种不大好相处的不良少女。直到本科毕业的时候,我想办法查了一下,才知道当初资助我的好心人是她。”   姜雁北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类似于愕然的表情,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她。   “你肯定觉得很不可思议。”林妍好笑道,“一开始她还不承认,后来辅导员给证实了,没办法才承认是她,还说就是正好回宿舍的时候听说了我的事,反正那点钱对她不算什么,让我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说以后赚了钱还她,怕我有心理负担才这么说。”   姜雁北忽然觉得有点不太自在,拿起苏打水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在桌面,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轻轻摩挲玻璃杯身。   林妍继续:“毕业不到一年,我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就找人借了钱给她,她知道我钱是借的,只象征性拿了一点。”她顿了顿,说,“她跟传言中其实很不一样,上次开口请您帮忙,真不是她让我来说的。”   “我知道。”   林妍舒了口气:“这几年她过得挺难的,当初她爸瘫痪后继母卷走了钱,还给她留下了个一岁不到的弟弟,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人。我们这个专业本科生不好找工作,尤其是她在学校也没好好上过课,学位都没拿到。后来就只找到了个广告公司做文员,还好现在做得挺不错的。其实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要翻身的方式挺多的,但她没有选择捷径。”   姜雁北没仔细听她后面的话,而是蹙眉看向她,奇怪问:“弟弟?” 第12章   “弟弟?”   林妍点头:“是啊,今年才五岁。”   姜雁北想起那天在商场看到的那个男孩,默了片刻,冷不丁轻笑出声。   林妍被他这诡异的反应弄得一愣:“怎么了?”   “没事。”姜雁北摇头。   林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沈楠的事说得太多了点,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菜都快凉了,咱们赶紧吃吧。”   姜雁北轻轻笑着点头。   他没想到,沈楠的经历,跟他之前勾勒出的版本截然不同,要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因为林妍口中的她,竟然有那么一点……励志,而励志这两个字和一个曾经骄横任性的富家女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违和了。   吃过饭,两人就道别了。   姜雁北是引进人才,学校给分了一套家属区的两居室公寓,他入职这两个月,基本上就是生科楼公寓食堂三点一线,偶尔去基金会那边。因为工作忙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过父母家,今晚正好没什么事,干脆驱车回家。   姜家住在一处高档的老式小区,两层楼的中式别墅已经有了些年份,而这年份正是格调和身份的象征。   姜父姜之明是省一医的院长,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外科专家,江母宋岑是社会学教授,知名学者。这样的配置,可以说是顶级书香之家了。   姜雁北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装潢雅致一尘不染的客厅里,姜之明和宋岑正坐在古朴的布艺沙发上喝茶。两个人不像是亲密的夫妻,倒想是一对合作默契但泾渭分明的搭档。   “爸妈。”姜雁北走过打招呼,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   姜之明放下茶杯,对他点点,问:“工作怎么样?”   “还行。”   姜之明道:“你马上就二十八岁,虽然这个年纪就做到副教授,现在国内也能算得上凤毛麟角,但这才是个开始,还要继续努力,我当年三十一岁就已经是正高。我希望我的儿子能超过我。”   姜雁北说:“爸,您是知名专家,我以您为榜样,但不敢说能超过您,只能保证会继续努力。”   姜之明满意地点点头:“年轻人就应该谦逊踏实。”   一旁的姜母宋岑笑着说:“雁北从小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听话懂事,不像别人家的孩子还有叛逆期什么的。如今也算学有所成事业起步,是时候开始考虑个人大事了。”   姜之明点头道:“你妈说得对,之前你出国留学,我们建议你以学业为重,如今你学成归来,工作也做得不错,确实是时候交女朋友了。我医院有个年轻医生,据说是你高中同学,女孩子挺优秀的,性格也不错,我跟她父母有点交情,家里情况跟咱们差不多。你看这个周末有没有空,你们见一见。”   宋岑接话:“我们一直都是很开明的,当初高考,虽然我和你爸希望你学医,但你自己对生物更感兴趣,我们也是支持的。交女朋友这件事,当然也是以你喜欢为标准。年轻人先见一见,要是没缘分,我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家里也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子,学业工作都不错,慢慢来就好,总会遇到一个你喜欢的。”   不知为何,姜雁北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沈楠的样子,按着父母的标准,那样的女人大概是完全入不了他们眼中的吧!   旋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很荒谬,他早对她没有任何想法,鬼迷心窍和怨憎不甘都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如今的沈楠,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大学同学罢了。   他笑了笑说:“我这个周末基金会那边要出差,看什么时候方面再说吧。”   姜之明点头:“这个不急,工作最重要。”   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如果是让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这是家庭氛围融洽,父慈子孝涵养十足的一家,姜雁北偶尔也会这么认为。   他的父母有学识有地位,是典型的高知,在外是恩爱夫妻,只有他知道,两个人早就貌合神离,只不过虚伪地维持着贤伉俪的身份而已。   他们对他这个儿子,表面看起来也确实开明。比如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打骂过他,生下来就给予他优越于大部分人的学习环境和资源,他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和习惯——前提是符合姜之明和宋岑的标准和规则。   他们给他画了一个圈,在这个圈里,他是自由的。   可一旦他想跳出这个圈,他就会被用各种让他无法辩驳的理论说服退回去。比如小时候他一度沉迷看课外书,一次末考只得了第二,父母并不责备,还谆谆教诲般安慰,只不过默默收走了所有他们认为的闲书。   又比如比如他少时迷恋过一阵摇滚,被姜之明和宋岑知道后,轮番找他谈心,在两个高知各种引经据典之下,他几乎怀疑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洪水猛兽。然后,两人背着他动用手段,让他们那个乐队的第一次演出胎死腹中。   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绝对权威之下,他意识到获得更自由一点的代价,就是做得让他们更满意。   所以他再没考过第二,也再没玩过摇滚。   两个人唯一一次让他觉得满意的“开明”,是高考时,在医学和生物犹豫后,他选择了后者。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出路很窄的专业,姜之明和宋岑虽然失望,但毕竟一直以开明的父母自居,所以倒是没阻止,只是提出让他提前准备藤校申请计划。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富足优渥的开明家庭中长大,人生理所应当顺遂。在旁人眼中,姜雁北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好学生,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过是被刻意打磨出的一块石头,无棱无角,没有自我,甚至也没什么温度。   如果不是几年国外独自生活,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甚至可能连少时那点蠢蠢欲动的自我觉醒,都要彻底消失,最终成为姜之明和宋岑所期望的那个好儿子。成为另一个姜之明和宋岑。   一个主流价值体系中道貌岸然的成功者。 第13章   即使秦观有心帮自己,沈楠也知道,他在这个公益片拍板决策上没什么话语权。照他的语气,姜雁北倒是能说上话,但那顿午餐显然证明了——此路不通。   学生时代芒寒色正的好学生,长大后必然也是秉公端正的社会人。他那么顺遂优秀的男人,有足够的底气清高矜贵,怎么可能帮一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同学做这种事?   何况,自己可能还是一个让他鄙薄厌恶的同学。   姜雁北的态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唯一让她不爽的是,不愿帮忙还吃她的饭,吃饭也就算了,还拐弯抹角让秦观也别插手,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   一想到这事儿,沈楠就心绞痛。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现实是,就算她想放弃那五万块年终奖,但匠心老板黎响却对这个无利可图的项目特别执着,甚至愿意贴钱也要拿下来去做。沈楠搞不懂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狂热的环保公益分子。   周末在鹏城有个大型的生态环境保护会展,黎Boss大手一挥,让人弄了一张入场券交给沈楠,说是趁着约瑟夫没在,让她赶紧去补一补这方面的知识,等人回国,再去跟人谈判,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沈楠这个周末的修生养息时间报废,周五一下班,打包收拾行李,坐上飞机奔赴了鹏城。   到达下榻的酒店,已经将近九点。办理了入住,她拖着小行李箱往电梯走,看到电梯门快要阖上,赶紧遥遥唤了一声:“等等。”   电梯旁的服务员贴心地帮她摁开电梯门。沈楠礼貌地道了声谢,走进电梯,抬起头的下一秒就愣住了。   电梯里只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刚见过,且让她不太愉快的姜雁北。   不,是很不愉快。   沈楠如今对那次午餐的耿耿于怀,远远大于面对这个人时的不自在,看到他,直接冷下脸往电梯里一站,就跟不认识似的。   意料之外的,这回姜雁北主动开了口:“来出差?”   他没叫她的名字,就这么直接问了一句。乍一听,像是熟人间的寒暄。   沈楠冷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镜面的电梯门里,是一对面无表情的俊男靓女。沈楠看了眼镜子,莫名有种和身边男人对视的错觉,只得欲盖弥彰般垂下了眼睛。   安静的空间中,似乎只有她和姜雁北的呼吸,沈楠忽然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得不承认,姜雁北这个人还是会对她的心理产生影响。一种微妙却又复杂的,说不上来的影响。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她所在的八楼打开,短短半分钟的电梯旅程,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拖起行李箱,不等电梯门彻底打开,已经快速走了出去。因为穿着高跟鞋,不小心在门口刮了下地毯,差点一个趔趄。   她似乎听到身后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恼羞般猛得转头,穿过慢慢阖上的电梯门,看到的只是姜雁北那张神色寡淡的俊脸。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沈楠想。   *   广告公司出差是家常便饭,往常因为工作的关系,行程通常都很赶,虽然沈楠去过很多城市,可每次连走马观花都做不到。这回时间也短暂,但没有工作压力,算是最放松的一次出差。   洗过澡也才不到十点,还远远没到她平日里的睡觉时间,想了想,拿着房卡出了门去遛弯儿。   十一月初的南方城市还没什么寒意,沈楠穿了件长裙,外面套了个薄开衫,吹过的长卷发松松垂落肩头,看过去,是慵懒又性感的都市女人。   姜雁北刚刚出门去吃了个夜宵,刚刚回到酒店外,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旋转门走了出来。   鹏城的绿化很好,他正好站在树荫下,沈楠没有看到他。   姜雁北抬手看了下腕表,十点出头。他眉头轻蹙,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出去一段的沈楠。她似乎并不知道,这座漂亮的城市,晚上并不那么安全。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这对一个漂亮女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发达的沿海新兴城市,夜生活比江城要丰富很多。这个时候行人还很多,大多数是晚归的年轻人。酒店外的街道边种着两排枝繁叶茂的榕树,是这座城市最常见的行道树,粗大树干下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虬须。这些绿色植物让空气湿润清爽。   路灯下树影瞳瞳的光线,是夜晚的味道。姜雁北与沈楠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看到她走了没多久,便在一棵榕树下站定,好奇地去看根部那些盘踞的虬须,然后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举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离开榕树,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转过一个街角。路边有流浪歌手,正在弹唱有关爱情和理想的民谣。那是个不算太年轻的男人,头发很长,看不清长相,唱得算不上多好,但一把烟嗓很有点沧桑味道。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几个在他面前驻足听上一句两句,只有沈楠站了一会儿,等到他唱完一首,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放进他的吉他盒子,才又继续往前。   再走了十几米,过了一排灯火通明的商铺,灯光暗下来,人行道就慢慢变得冷清了,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沈楠却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姜雁北忽然感觉到身后有道劲风从身旁掠过,等回过神,看到的便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冲到沈楠身后,一把将她推到,飞速抢走她肩上的包,拔腿就往前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因为扑倒在地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沈楠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手掌和膝盖的疼痛让她勉强回过神,自己这是被人抢包了。   她抬头看了眼前方那正在逃走的抢劫犯,正想爬起来去追,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这位好心人问,声音还有点耳熟。   沈楠摇摇头,但手心火辣辣的痛意还是让她倒嘶了口冷气。   姜雁北松开扶住她的手,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那快消失的人影,道:“你稍等,我去帮你把包追回来。”   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沈楠始终有些懵,直到这位助人为乐好心人的背影跑进夜色深处,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姜雁北。   本来稍稍缓过劲儿的心脏,又砰砰砰剧烈跳起来。   她也顾不得手是不是流血了,膝盖是否还疼得厉害,赶紧拔腿追了上去。到底速度慢了些,等赶到时,姜雁北已经将那抢包的男人揪住,自己那只便携小包也回到了他手中。   抢包的男人很瘦小,被姜雁北把手扭在身后,就完全不能动弹了,一直低声下气地在求饶,那声音抖得厉害,听着像是要哭了,应该不是什么团伙作案的罪犯。   沈楠见状松了口气,走了过去。   姜雁北回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包递过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这是个长钱包似的小坤包,沈楠出门时就装了手机钱包和纸巾,打开一目了然,她摇摇头:“没有。”   姜雁北道:“你打110。”   沈楠点头,看了眼被抓住的瘦小男人,拿出手机正要报警。那男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别报警,我知道错了。要不是因为毕业来鹏城找工作,两个月都没找到,身上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也不会一时冲动做犯法的事。”   沈楠本来准备拨打电话的手停下来,皱眉看向那涕泪齐下的男人。她这才看清,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斯斯文文的长相,和大学里的男生没什么两样,并不不像什么三教九流的人。   姜雁北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这些话留着对警察说去。”   男人用剩下的那只手,从掉在地上的旧文件袋里,摸出一堆纸张:“我没骗你们,这是我的简历和□□。我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刚刚实在饿得厉害,才一时冲动。”   沈楠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借着夜灯看清了简历上的字。今年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知名大学的哲学专业。   一个专业冷门身无所长的大学生,来到这座高速运转的大都市闯荡,也许一开始带着豪情和憧憬,但显然现实比理想残酷了太多。   她想起当初家里出事,自己找工作时遇到的挫折,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活得不容易,她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是。   她想了想,将手机收起来,说:“算了,也没损失什么。”   姜雁北皱眉看向她,确定她是认真的,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钳住男人的手。   男人感激地连连道谢,手忙脚乱地收起地上的纸张,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大概真的是两天没吃饭了,瘦小的身板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姜雁北看了眼那人在夜色中的背影,道:“也许他只是故意说谎,说不定在下个路口就会故技重施。”   沈楠也在看着那人:“如果他是说谎,关进去几天出来肯定会再犯。如果真的是一个走到绝境一时冲动的年轻人,那么他还可能会有新的选择。”顿了片刻,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人在绝境的时候,要不做错事,很难。”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转头对上姜雁北,发觉他正神色莫辨地看着她,黑眸在夜灯下深沉如水。   沈楠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低声道:“刚刚谢谢你帮我抢回了包。”   姜雁北淡声回:“正好散步路过,举手之劳。”又看了眼那颤颤巍巍快要消失的男人,说,“你稍等一下。”   沈楠怔然地看着他朝那男人走去,那人个子矮走得慢,他没多久就追上,开口将人叫住。那人大概以为他是改变主意,吓得身子又矮了几分,不过到底没有逃,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因为隔得有些远了,沈楠听不清他跟人说了什么,只隐约借着路灯,看到他拿出钱夹,抽出了几张钞票给了那人。男人对他深深鞠了几个躬。   沈楠看着他转身走回来,因为逆着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那样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看起来如此朗月清风,忽然就与她曾经喜欢的那个男生重叠。   她的心脏却莫名跳得有些快。   只是这样的心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姜雁北走回来后,看了她一眼,忽然冷声斥责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这么晚了,还是陌生城市,也敢一个人出来瞎逛!”   沈楠被斥得一愣,又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她想起,当年两人那段短暂的交集中,他也这样训过她,不止一次。   那种理所当然的,让她无法反诘的训斥。 第14章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沈楠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姜雁北面前,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自卑感。哪怕当年她还是一个为所欲为的富家女时,也是如此。那时他是勤勉自律的优等生,对自己的人生清晰明了且从容,好像永远知道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这让她所有的浑浑噩噩和空虚迷茫,在他面前都仿佛无处遁形。于是在被他斥责时,只能用一个骄横任性富家女的虚张声势来掩饰。   而如今,她连掩饰的东西都早已不复存在,被他这一训斥,好半晌不知如何回应。这些年在酒吧驻唱,常年独自晚归,真的已经忘了去想安不安全这件事。所以他说得对,自己这么大个人,确实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我……没想到。”她低声道。   姜雁北垂眸看了看她裙子上的尘土,放缓声音问:“刚刚没受伤吧?”   他这一提醒,沈楠才又觉察到掌心火辣辣的痛,好像还有黏湿的感觉,抬起手借着光一看,虽然不至于鲜血直流,但擦伤了一大片,正细细密密地渗着血。   姜雁北目光落在她手上,眉头皱起:“你这个得赶紧用碘伏擦一下,前面有个二十四小时药店。”   “嗯。”沈楠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说,“今晚谢谢你。”   姜雁北:“刚刚你已经说过了。”   沈楠:“……”她嚅嗫了下唇,想说点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两人并排往回走,谁都没说话,安静地只剩夜风拂动树叶的声音。走过了那还在用沧桑声音吟唱的流浪歌手,转过一个街角,人又多了起来,药店的标志映入眼帘。姜雁北指向路边的长椅,开口打破沉默:“你坐着,我去帮你买药。”   “不用了,我自己去……”   沈楠婉拒的话还没落音,他人已经直接转身往药店走去。站在原地的她,愣愣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进了那灯火通明的小店,半晌之后,悻悻地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   这个城市的夜晚很舒服,不冷也不热,空气里没有她平日里习惯的浑浊。如果没有经过刚刚那一遭,今晚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心情,指不定还能做个好梦。   她不至于对姜雁北这场“英雄救美”胡思乱想。因为他是姜雁北,所以会毫不留情面地拒绝给她在IWF的项目上提供帮助,也同样会不犹豫地在她遇到抢劫时出手相救。   他永远都是客观公正的。   可也正是因为他是姜雁北,她做不到心里毫无波澜。至少,前几日那顿让人气愤的午餐,没法再去耿耿于怀了。   姜雁北很快去而复返,手中不仅拿了碘伏和棉签,还买了一瓶纯净水。   “先把伤口清洗一下。”他将纯净水打开。   沈楠愣了下,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脑子好像一下短了路,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从善如流将手掌伸出来摊开。   刚刚扑在地上,掌心确实沾了很多尘土。冲洗干净后,在她拿出纸巾蘸干水渍时,姜雁北自然而然地在她旁边坐下,打开碘伏瓶盖,抽出棉签蘸上。   “把手摊开。”他再次吩咐。   沈楠嚅嗫了下唇,想说自己来,又觉得好像有点欲盖弥彰的矫情劲儿,只得继续照做。冰凉的药水沾在灼痛的擦伤处,除了疼,更多得是有些发痒,连带着她心里头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一般。   夜灯不是那么明亮,她不动声色看向身旁男人带着阴影的侧脸。鼻梁高挺,轮廓比起上学时更分明,也刚硬了几分。她记得那时候他皮肤白一些,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气。而现下,也许是经常野外作业的缘故,皮肤稍稍黑了点,多了些沧桑的男人味。   那种冷硬的带着禁欲系的男人味。   沈楠的心忽然又得很快,她甚至都怀疑他会听到,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想法。   虽然心跳加速,但她自认,这不过是一个女人近距离接触英俊男人的本能反应,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   没错,就是这样。   姜雁北自然是没听到她的心跳,也不知道她内心七弯八拐的想法,认真给她擦完手上的小伤,低头看向她沾着灰尘的长裙,问:“膝盖有伤到吗?”   沈楠小心翼翼撩起裙子,左膝盖确实有一点擦伤的红痕。姜雁北也看到了。   他重新换了棉签,微微弯身去给她擦膝盖上的伤。   她的腿修长白皙,膝盖上虽然只是一点伤,却十分显眼。像是名贵的瓷器,不小心弄出了瑕疵,姜雁北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放得很轻,但在他碰到伤口时,沈楠还是疼得下意识一缩。   他手上一顿,抬头看她一眼:“疼?”   沈楠摇头。   夜灯下,她黑沉沉的眼睛,带着些微微的无所适从。姜雁北的记忆中,她要么狡黠要么傲慢张扬或虚张声势,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在野外救助过的受伤幼鹿。然后因为这个联想,忍不住轻笑了声。   沈楠愣了下:“你笑什么?”   “没什么。”姜雁北很快恢复淡然如常,低下头继续给她处理伤口。   沈楠:“……”   她试图猜测刚刚这个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又觉得自己太过惊弓之鸟。虽然他向来是瞧不上她的,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取笑她。他应该不是那么无聊的男人。   “行了。”姜雁北收拾好用过的棉签和纸巾,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扔掉。   沈楠站起身:“谢谢。”   “回去别沾水,睡一觉应该就差不多好了。”   如果不是他的语气跟医院里嘱咐病人的医生一样,听不出半点感情色彩,沈楠大概要为他这体贴心猿意马了。她见多了别有用心的男人,有十八般武艺周旋应付,姜雁北这种规规矩矩的正派,反倒让她有点不知道如何处理。   好像在他面前,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应对。   *   姜雁北没有说错,睡了一觉,沈楠掌心和膝盖的擦伤便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梳洗完毕,擦药的时候,她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场景,感觉像是做了场梦,没有一点真实感。   就好像被抢包是假的,摔倒也是假的,从天而降的姜雁北,自然也是假的。   不过她到底没失忆没糊涂,知道这些事昨晚都真真切切发生过。   四星的酒店是含早餐的,沈楠下楼到自助餐厅时,人已经很多了。她拿了餐,找了个空位坐下,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果然看到了隔着几个座位的姜雁北。   他那桌还坐着两个男人,都是学者模样,三个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他没有看到她。   沈楠收回视线,开始用餐。才喝了两口豆浆,一个端着餐盘的男人走到桌旁,彬彬有礼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沈楠摇头。   男人在他对面坐下,老套地开场白:“美女,一个人吗?”   沈楠抬头看了他一眼,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吟吟看着她。这不是礼貌的招呼,而是搭讪的开始。在工作之外,她没有任何与男人虚与委蛇的兴致,只淡声嗯了声,就低头继续吃早餐。   男人不依不挠,在她对面坐下后,继续各种套近乎。这酒店是四星级,入住的客人其实身份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这人显然自我感觉很不错,殊不知沈楠觉得他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很烦,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但到底是陌生人,她也不再是年少冲动的小姑娘,除了反应冷淡,也没说什么。   后来男人大概也觉得有些无趣,给她递了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机会能和小姐做个朋友。”   沈楠礼貌性地接过来,瞥了眼名片上的名头,某某公司总监,看起来倒是个精英。一个会在酒店餐厅搭讪女人的精英。   男人又问:“不知小姐是否方便留个名片?”   沈楠:“……不是太方便。”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自讨没趣般离开。   沈楠卡看着人离去,有些无语地摇摇头,不经意间便对上,不知何时看过来的姜雁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沈楠想到昨晚他的出手相助,正犹豫是不是要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便见他旁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他迅速收回了和自己对视的视线,起身跟人一块走了。   沈楠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僵硬在嘴角,有些悻悻地继续吃早餐。   *   会展就在酒店旁边的展览中心,来参加的人很多,聚集了各界官员学者环保人士志愿者。上午是电视直播的大会,几千人的大厅坐得满满当当。   主持人是名嘴,挺会调节气氛,但嘉宾们的发言,实在是没什么新意。没多久,坐在后排的沈楠,就有点昏昏欲睡了,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乍然惊醒。   抬头看去,果然看到姜雁北拿着话筒站在台上。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西装,里面是白衬衣,没打领带,领口的扣子松开着,看起来正式却又不死板,总之英俊儒雅气质非凡。   他发言的主题是关于国内生物多样性面临的危机,大银幕上展示的是他所调研的样板和数据。   沈楠知道他很会演讲,当时在学校时就经常代表优秀学生发言,开学典礼或者重大活动中,都会有他站在台上发言的身影。她这个连课都不怎么上的学渣,曾经有一次专门为了他去听了一次院里的优秀学生表彰大会。相对于好几个张扬外露的优秀生,姜雁北的发言内敛低调,但却让她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信手拈来般的鹤立鸡群。   掐指一算,距离那次已经有差不多六年,如今二十八岁的姜雁北,将从前那种内敛低调却又让人不可忽视的属性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他从那本广为人知的环保读物《寂静的春天》展开他的话题,从农药对生态的破坏,延展到滥伐盗猎,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一般,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不得不承认,演讲真的是一门技术活。相似的主题,前面几位嘉宾给人的感觉就是老生常谈,但姜雁北却让人听得振聋发聩。   他的发言完毕,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沈楠明显听到旁边的两个年轻女孩低声惊叹:“现在的生物学教授都这么年轻这么帅口才这么好的吗?”   沈楠勾唇笑了笑,不得不承认,姜雁北确实很优秀。名校毕业,青年教授,致力于他所热爱的领域,掌控着自己的生活,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而不像她一样被生活所裹挟。   不需要任何背景加持,他就已经是主流价值体系中的成功典范。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有点怅然,那股不愿承认的自卑再次油然而生。   冗长的大议终于结束,但整个会展持续一整天,接下来还有展览和讲座。   还没到午饭时间,沈楠决定先去看会儿展览。展厅一个连着一个,沿墙陈列着各种生态问题的照片和影片。有应杀虫剂和除草剂滥用,导致的寸草不生;有工厂排污大面积死亡的湖鱼;有为了拔掉牛角而惨遭猎杀的犀牛;还有因为森林被滥伐失去家园的鸟群。   沈楠每天精力被工作压力和养家糊口的琐碎占据,除了雾霾天出门时,跟大部分生活奔波的都市人一样,心情糟糕地抱怨几句,从来没有关注过环保方便的信息。   一个连安稳生活都还没达到的人,是管不了地球明天会不会灭亡的。   但她还是被展览墙上的这些影片和照片所震撼,竟然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了。走到不知第几个展厅时,看到一幅照片前,围了好几个人。她正打算绕过去,却不经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IWF前年在肯尼亚调查的时候,拍到的一个画面。九十只非洲象被猎杀,盗猎者直接砍掉了野象的半个头部拔走象牙。”   沈楠停下脚步,目光穿过人群,看到被围在最里面的姜雁北。他正在给参观者讲解照片背后的故事。他的声音着磁性的低沉,说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很容易就将人吸引。   参观的年轻人夸张地惊呼。   “天啦,太残忍了!”   “真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定要用象牙制品?”   “那这个会对生态有多大的影响?”   姜雁北继续说:“非洲象因为盗猎,在过去几十年间,数量骤降。而且盗猎导致非洲象在朝不长牙进化,正常情况下,非洲象只有2%到3%不长牙,而据统计,近几年,这个数字已经飙升到三分之一。健康的自然生态是一个内在平衡的系统,包括完整的食物链。当人类活动影响到其中一个小小的环节,比如物种灭绝,或者不正常进化,都会导致生态平衡被破坏,从而反过来影响人类生活。举个在国内发生过的例子,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灭四害的打麻雀运动,因为麻雀吃谷物,被列入害鸟,发动全民围剿,导致麻雀几乎绝迹。这样一来,农田害虫没有了天敌,第二年粮食欠收,全国□□。”   有人恍然大悟地点头。   沈楠隔着人群看着他,墙灯的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给他覆了一层柔光,本来略显冷峻的脸上,便有了几分温和。当一个人在做着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那么他就是闪闪发光的。此刻的姜雁北,光芒四射。   围着他的年轻人,七嘴八舌地提问。他一个一个耐心解答,偶尔嘴角露出一丝礼貌的浅笑。就在他不经意间转头时,忽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楠。   沈楠正看着他出神,辞不及防对他看过来的目光,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到一般,欲盖弥彰般猛得偏过头,急匆匆走了。   姜雁北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来来往往的参观者中,转了个弯不见了。   “姜老师……姜老师……”   周围人的唤声将他拉回神:“什么?”   有人在问他问题,但他发觉自己很难再专心了,脑子里都是沈楠刚刚那张迷茫的脸。 第15章   沈楠从会展中心出来时,顺手拿了一份会议议程单。下午的几场讲座中,姜雁北的赫然在列。她一直觉得他的名字有些晦涩拗口,但发觉那三个字印成铅字,看起来却非常特别。   她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然后选了一场别人的。   一整天冗长的会展终于结束,沈楠也得以从“拯救地球”中抽身离开,回到属于她的现实世界。   明明一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觉得有些累,回了酒店便躺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还是被饿醒的。   随便洗漱了把脸,连妆都没化,就出门去找吃的。因为有昨天的前车之鉴,沈楠也不打算走远,酒店旁边就有家本地特色的餐厅,这会儿天气还暖和,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当大排档,用餐的人络绎不绝。   她点了烧烤和啤酒,烧烤上得慢,便又要了份毛豆。戴上一次性手套,一个人坐在小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毛豆等烧烤。   毛豆还没吃几粒,旁边忽然女人吵吵闹闹的声音。   “不要脸的狐狸精在那里呢!”   “看老娘今天不弄死她!”   沈楠对围观打小三的戏码没兴趣,头也没回地继续吃着毛豆。只是这回豆子还没入嘴,头皮忽然一紧,头发被人用力扯住,紧接着一个带风的耳光从后面扇过来。   幸好她本能的反应还算及时,伸手一挡,将那巴掌挡掉,又反手将抓住自己的人推开,人是推开了,但头皮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估摸着是头发被揪掉了不少。   沈楠霍然起身,转头看向来人。   是三个女人,为首的那个四十来岁的样子,打扮得珠光宝气,另外两个年轻一点,穿得也有还挺体面,但三人都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你们谁啊?有病吧?!”沈楠确定不认识这几个人,恼火地顺了顺被弄乱的头发。   中年女人指着她骂道:“不要脸的贱人,不要以为没化妆老娘就不认识你!”   沈楠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原配抓小三认错了人。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昨天被人抢包,今天就被人认成不知道哪个混蛋男人的小三。   人倒起霉来,真是喝口水都塞牙。遇到这么荒谬的事,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本来不那么好的心情,顿时更是掉在底谷。   她沉下脸没好气道:“你们认错人了!”   然而气势汹汹的女人怎么可能罢休,中年妇女指着她骂道:“小骚狐狸还装?!我扒光你的衣服看你怎么装?”   说完招呼身边两位同伴欺身上前,将沈楠团团围住,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沈楠到底只有一个人,想躲躲不开,只能大声尖叫求助。然而旁边食客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甚至还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拍摄。   人们总是乐于看到小三被打的画面。   她出门时穿得是一件休闲衬衣,被人蛮力一扯,便听到扣子崩开的声音。也不知是谁踢了她膝窝一脚,让她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一时挣不开,只能先用力攥紧衣服,不让人剥开。   耳边都是“狐狸精”“贱人”这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却没有任何人伸出一只援助之手,她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哪怕是当初家里刚刚发生变故,工作屡屡挫败,也没有这场无妄之灾来得更令人耻辱无助。   冰凉的啤酒被人兜头到下,两个女人用力去掰她的手,试图将她的衣服撕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面对几只蛮横的手,她一直死守着最后的防线。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时,缠住她的力量忽然一轻,几个女人被人拉开,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你们干吗呢?”熟悉的低沉男声传入耳畔。   跪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沈楠猛得抬头,看到站在自己跟前那高大的身影,仅存的倔强顷刻间就崩塌,鼻子一酸,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堪堪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姜雁北个子挺拔,气势强大,那三个女人立马被镇住。中年妇女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义愤填膺道:“这道德败坏的狐狸精抢别人男人,我们给她点教训,你这个年轻人不要多管闲事!”   姜雁北并不多说,只道:“她是我朋友,你们认错人了。”   刚刚沈楠说这句话,中年女人并没有听进去,但姜雁北这么轻飘飘一说,她却愣住了。当看到姜雁北转身小心翼翼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来,她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朋友的意思有几种,若是这年轻人口中的朋友是女朋友,那么她就得认真考量是不是认错人了。   面前的男人生得一表人才,无论从模样气质还是穿着打扮,看起来都不像是个普通人。一个女人有这样优秀的男朋友,还要去当四五十岁男人的小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在中年妇女陷入疑惑的时候,姜雁北已经将沈楠扶起来,见她紧紧抱着胸口,意识到怎么回事,迅速将身上的卫衣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沈楠头上都是啤酒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早已经变得通红,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委屈,看起来很有些楚楚可怜。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模样,当年在学校时,她从来是嚣张张扬的,哪怕是上回在商场的失控,也没有流露过半丝无助。   姜雁北眸光动了动,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伸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这时中年妇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开里面的照片,仔细对照了一下,转头对同伴支支吾吾小声道:“不会……真的认错人了吧?”   “是有点不对,照片上狐狸精个子看起来没这么高。”   “还有,狐狸精脖子上有两颗痣。”   再往沈楠一看,那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光洁如玉,一个黑点也没有。   沈楠渐渐缓过劲儿,愤怒压倒了委屈,她隔着身上的卫衣,将衬衣整理好。本想将衣服还给姜雁北,但自己衬衣上端掉了两颗扣子,干脆将这裹在身上的卫衣穿好。   整理好自己后,她寒着脸走上前两步,冷声朝那中年妇女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狗男人的小三?”   中年妇女这回终于确定自己是认错了人,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委顿,一脸心虚道:“那个……姑娘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她话还没说完,沈楠伸手就是狠狠两耳光,清脆的声响在夜色里,听的人心惊胆战。   “喂!”女人到底是养尊处优的泼妇,虽然自己认错人了,但也不愿意被人打回来,只是这声“喂”,还没落音,脸上又遭了两记耳光,那肥胖的一张脸,顿时红了一片。   女人气急败坏地举起手要还,可那手才举到半空中,就被姜雁北在半途拦截。旁边两个女人要上来帮忙,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就不敢上前了,到底是心虚。   四个耳光,让沈楠刚刚受的屈辱发泄了大半,她走回餐桌,从上面拿起茶壶,朝中年女人那两个同伴泼去。   那两人被泼得一脸狼狈,尖叫着要上前,却因为有姜雁北人高马大地挡在前面,又自知理亏,只能怏怏作罢。   姜雁北见沈楠发作得差不多,才松开钳住女人的手后。那女人到底还是理亏,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带着两个同样狼狈的同伴骂骂咧咧走了。   “没事吧?”姜雁北走到沈楠身旁低声问。   沈楠摇摇头,片刻后,才抬头看他:“谢谢。”   其实还是委屈,尤其是看到他,更是莫名觉得委屈。但她又明白这种心理是不对的,虽然连着两次帮了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的关系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可以让她把自己的委屈寄托在他身上。   他仍旧只是一个认识但不熟悉的老同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楠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对他生出任何想法,就像当年一样。   她强行将那点想倾诉在他身上的委屈压下去,面无表情地结了账,拿起包离开。   姜雁北沉默地跟在她身旁。   走了一段,沈楠只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干脆就在路边的长椅坐下。   姜雁北站在她旁边默默看她,也不打扰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抬头道:“他们是真的认错人了。”   就在此时,头顶的路灯在空气中点亮,薄薄的光芒打在她素净的脸上,泛红的眼睛带着一点点被刻意压制的水汽。   姜雁北再起想曾经在森林考察,遇到的那只受伤幼鹿,它警惕地躲在草丛中,就是这种倔强又委屈的眼神。   他点头,柔声道:“我知道。”   沈楠继续说:“我从来没当过谁的小三,我最恨小三了。”   这语气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姜雁北勾唇无声笑了笑,嗯了一声。   “我才不会当小三。”沈楠沉默了片刻又道,说着还恨恨地补充一句,“要玩也是我玩男人,才不会让男人玩。”   姜雁北脸上那浅淡的笑容僵了一下,迅速消散下去,顷刻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沈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可笑,又不是当年那个为了气沈光耀故意叛逆的中二少女。   如今的她,连谈情说爱都已经是奢侈品,怎么可能还去游戏人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以为是被自己弄烦了,站起身道:“刚刚谢谢你。”   姜雁北不复先前的温和,语气冷了下来:“不用谢,就是恰好看到。”又说,“回酒店吧。”   说完这句也没等她回应,自己迈步先走了,沈楠默默跟上他。她不算太迟钝,很明显感觉他是忽然变得不太悦,可是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无法揣测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男人,于是也就没继续深究,到了楼层,将身上的卫衣还给他道了谢,便回了房。 第16章   命运大概也是遵循守恒定律的,沈楠的幸运在少时被挥霍过度,如今倒起霉来,就总是接二连三。在鹏城经过了匪夷所思的两件事,刚刚回到家,沈钰又生病了。   她出差前,沈钰就在断断续续地咳嗽。小孩子呼吸道一直不大好,容易过敏,遇到换季或者空气差的日子,经常咳嗽得厉害。不过大部分时候吃点药就好了,偶尔才需要去医院。   她离家那天,也问过沈钰,但小孩子说自己没什么不舒服,就一点点咳嗽,她便以为跟平日里差不多,没太当做一回事,叮嘱他自己吃家里给他常备的药便作罢。   可出差回来当天晚上,她刚躺在床上,隔壁的沈光耀忽然大声叫她:“楠楠,你过来看看小钰。”   沈楠连忙下床,趿着拖鞋匆匆跑到父子俩房间。在沈钰的小床边站定,往床上已经睡了一阵子的小孩看去,这一看,着实是吓了一跳。   沈钰紧紧闭着眼睛,原本白皙的脸颊红得像是血要渗出来一般。   她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下,差点把她的手给烫得一颤,本来的那点睡意顷刻全无,赶紧摇着沈钰的肩膀道:“醒醒,沈钰!”   摇了半晌,小孩子长长的睫毛才终于动了动,迷迷糊糊呓语了句不知道什么,又重重咳嗽起来,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就算是沈楠没什么经验,也看得出这孩子是烧得有点糊涂了,她手忙脚乱找了个退烧贴贴在他额头,自己随便换了件衣服,抱着滚烫的小孩子出门直奔医院。   还好现在手机便利,叫车不是太难,到了医院一通兵荒马乱地挂上了急诊,那退烧贴没什么用,小孩子还是浑身滚烫。   一检查,好家伙,高烧四十一度,支气管炎肺炎一并来了,沈楠作为家长还被医生不满地斥责怎么才来医院。她心里焦急,也不敢反诘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应下来。   光吃药是不行了,得马上物理降温加输液。   医院儿科病床紧缺,这个季节又正是儿童感冒高发期,家属陪护的床位是别想了,只能在旁边干坐着。   沈钰吊着水人还没清醒,时不时咳嗽两声,小脸还是不正常的红色。沈楠也不敢睡,生生坐在病床边,熬到了早上,确定小孩子高烧退了下去,才总算松了口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孩子虽然脆弱,但恢复起来也快,到了第二天中午,沈钰已经清醒,只是因为生病,眼睛凹下去了一圈,显得那双眼睛更黑更大。   这会儿输完一轮液,护士来拔针。沈钰乌沉沉的大眼睛盯着护士的动作,明明很害怕,却乖巧地不哭不闹。   护士拔了针,看了眼窗外,笑着道:“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带孩子出去在楼下的花园活动活动,待会儿记得回来继续输液。”   沈楠道了声谢谢,将沈钰扶起来,问:“有力气吗?姐姐带你下去走走。”   沈钰点头:“有力气。”   住院大楼旁边有个小花园,是病人的活动区。到了楼下沈楠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先前没觉得,出来一走动,那饥饿感立马涌上来。   她见沈钰站在初冬的暖阳下,还挺舒服的样子,想了想说:“你在这里待着,姐姐去买午饭。”   “好!”沈钰点头,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一步都不动。”   沈楠知道他这是被上次在商场走失弄怕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别离开这里就行,在小花园走走还是可以的。”   沈钰昂头看着她,乖乖点了点头。   沈楠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小孩子站在原地目送她,纯净的眼神里,写满着对她的依恋。   她有些苦涩地扯了下唇角,忽然觉自己的人生真是荒谬透顶。当初这个孩子出生时,她嫌恶地恨不得掐死,可谁知道,时隔几年,他们到底还是成了相依为命的家人。   陈姐笑话她是圣母,她并不以为然,相反她自认从来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年少轻狂时是,如今在社会丛林中摸爬滚打,更谈不上什么善类。可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她朝沈钰挥挥手,小孩子这才转过身去看旁边的花花草草。   医院餐厅是一栋专门的小楼,就在住院部大楼后面。沈楠快要走进餐厅大门时,余光忽然瞥到旁边的职工餐厅里,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脚步一滞,转过头定睛一看,正是前天才见过的姜雁北。   那天两人从外面回酒店,姜雁北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她出电梯时,还了他的衣服说谢谢,他才淡声道了句不用。也就是那一刻,沈楠确定,他对自己的出手相助和友好,只不过是基于他的好品性和修养,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别。   这个认知,彻底掐灭了她那点差点不合时宜冒出来的自作多情。   此时的姜雁北没有看到她。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并肩而行。那女医生长得很漂亮知性,是家境优渥成长顺遂的好女孩长相。两人年龄相当,外形也很登对,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显然相谈甚欢。   沈楠默默看着那对背影,自顾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餐厅。   “姜院长这么多年还一直坚持在一线工作,真是咱们这些年轻医生的楷模。今天那位病人要不是有姜院长亲自制定的手术方案,成功的几率没那么大。”   姜雁北轻笑着点点头。今天他办完事正路过医院,基于礼貌,给他爸姜之明打了个电话,约他一起吃饭。姜之明应了约,让他来医院餐厅一起吃。等他到了医院,姜大院长却临时要去开会商讨一个病人的后续治疗方案,让李佳染带了他来职工餐厅。   姜之明这个会是不是临时的,他不敢确定,但让李佳染带来吃饭,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直到见到自己这位高中女同学,他才勉强将面前这个美丽知性的女医生,和高中那个学习委员联系起来,不过仍旧印象浅薄,只隐约记得当年这位成绩优异的女孩,跟自己一样,很得老师喜欢。   一般来说,成绩好的学生大都会得到老师优待,而成绩好家境又好的学生,又会得到优待中的优待。李佳染和他都是这一类,如果没记错,李佳染的父亲似乎是卫生厅的官员。   以姜之明在医学界的地位,当然不用去攀附谁,但正是他和宋岑在主流社会中的身份地位,儿子未来的妻子必然也得符合他们的标准。这种骨子里傲慢清高的知识分子,在门当户对这件事上,比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更加严苛,他们甚至都看不上那些短时间内发家的富商。   如果不是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和经历,姜雁北觉得自己大概会像少时一样,按着他们的要求,去继续这种主流的人生选择。李佳染自然就是个非常合适的对象。   这个女孩好吗?当然是好的。要是自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心动,那么他也许也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就像当初在大学时交过的那个女朋友一样。   想到动心,他脑子里忽然跳出沈楠的模样,然后又想到她在鹏城说得话,不由得自嘲一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在乏善可陈的感情经历中,唯一明确的参照物,竟然只有曾经那段愚蠢可笑的独角戏。   李佳染觉察到身边人在走神,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忽然转过头朝后面看去。   “怎么了?”她问。   姜雁北摇摇头,暗笑自己大概是鬼使神差。   李佳染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虽然他始终彬彬有礼,但却总有种距离感。就像当年在高中时,两个人因为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经常同进同出,也会一同讨论学习。姜雁北从来都是有礼貌的,也不吝于跟人答疑解惑,但好像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很难再让人靠近一步。   学习优异模样英俊又礼貌绅士,这是很多女孩子理想中的对象,李佳染也不例外,包括姜雁北身上那种似有似无的疏离感,也莫名给他添了一份吸引力。高考后,她拐弯抹角地表了白,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再后来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渐渐断了联系,年少时的那点情愫也就淡了。   毕业工作,又恰好单身,前段时间因为院长的关系,无意中看到了一回多年未见的故人。当初的男生已经变成了男人,却仍旧是清风霁月的模样,打听之下得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副教授,更是心动。姜院长和她父亲熟识,近水楼台自然是容易的。所以就有了多年后的这一次重逢。   刚刚吃饭时,姜雁北的话不多,明明是老同学,却好像没什么旧可叙。他这种不着痕迹的疏离,并没有让李佳染觉得多失落。相反,她觉得成熟男人对还不相熟的女性,保持着一点边界感,更让人放心,况且在学医的她看来,感情本来就该循序渐进,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医生到底工作繁忙,两个人到了住院大楼就说了再见。   姜雁北也懒得再去找姜之明,准备直接回学校。   路过住院部大楼侧前方的小花园时,不经意瞥到一株盛开的红龙月季前,站着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他停下脚步,转头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小孩。   思忖片刻,姜雁北走过去,停在沈钰面前,弯下身柔声问:“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沈钰抬头对上他的脸,他记忆力不错,很快认出了是当初在商场带他去广播室的叔叔,于是笑眯眯道:“叔叔好,姐姐去买饭,我在这里等她。今天我没有乱跑,姐姐不会找不到我的。”   姜雁北了然地笑了笑,看向刚刚他一直盯着的粉色月季,问:“你喜欢这个花吗?”   沈钰绞了绞手指,小声道:“我觉得这个花很漂亮,想送给姐姐。但是幼儿园老师说了,花园种的花不能随便采摘,而且姐姐也说过,花花草草都是有生命的。”   姜雁北轻笑了声,揉了把他软软的脑袋顶:“你为什么想给姐姐送花?”   沈钰认真道:“因为姐姐像花一样漂亮。”   姜雁北失笑,脑子里浮现沈楠那张或妖冶或清纯的脸,可不是么?如果不是因为漂亮,怎会让年少的他鬼迷心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其实一直没弄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沈楠那样的女孩动心,后来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就是肤浅的青春荷尔蒙作祟,他姜雁北曾经也不过就是个肤浅的男生。   他思忖了片刻,对沈钰说:“这里的花不能摘没关系,叔叔去给你找别的。”   说完在小孩子懵懂不解的目光中,疾步朝大门走去。那里有一个鲜花店,他挑了一只粉色的玫瑰去而复返,递给沈钰:“你送这个给姐姐,这是专门送人的,不是摘的。”   沈钰欣喜地睁大那双童真的眼睛,对比了下身前的月季,觉得叔叔手中的花更漂亮,笑眯眯接过来:“谢谢叔叔。”   姜雁北揉了把他的头,嗯了一声:“叔叔走了,你在这里等姐姐回来,不要乱跑。”   沈钰乖乖点头,拿着玫瑰,眉眼弯弯目送着他离开。 第17章   沈楠打好饭回来,远远便见站在原地等她的沈钰,手中拿着一枝花。   她眉头微蹙,走上前,看了眼旁不远处的粉色月季,说:“不是说过不能随便摘花的吗?”   沈钰举起手中的花朵,笑眯眯道:“不是摘的,是送给姐姐的。”   沈楠这才注意到,小孩拿得并不是月季,而是一枝粉色玫瑰,不由得奇怪问:“你哪里来的?”   沈钰回道:“我想送姐姐花,但是这里的花不能摘,叔叔就给了我这枝花。”   “叔叔?什么叔叔?”沈楠将他举高高的玫瑰接过来,一头雾水。   沈钰朝姜雁北离去的方向指了指,说:“就是那个高高的叔叔啊!”   沈楠顺着他的手看去,来来往往都是人,也不知道他说得是谁。猜想大概是来医院探望病人的陌生人,看到小孩子想摘花,便分了一朵给他,毕竟沈钰这小家伙长得确实讨人喜欢。   她没再多想,垂眼看了看手中鲜艳欲滴的玫瑰,心中没来由的一软。   无论怎样,陌生人释放的善意,都是让人欢喜的。   她看着花失神片刻,揉了把沈钰的头,笑着道:“谢谢。”   沈钰一本正经道:“不用谢,以后我长大了,给姐姐送很多花。”   沈楠失笑:“行,那赶紧来吃饭,吃饱饱才能快点长大。”   吃完饭,回到病房,沈楠看了看手中这枝玫瑰,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爱不释手。这些年也收到过不少花,有像王永和那样想追求她的,也有一些对她有意思的客户,送得都是那种红艳艳的玫瑰,常常是炫目的一大束,好看是好看,但这些花束背后,无非是男人们赤/裸裸的目的,于是那些美丽就变了味道。所以还远远比不上这朵玫瑰来得让她喜欢。   因为无论是沈钰,还是那位陌生的路人,送出这朵花的目的都是简单单纯的。   她找了个喝完的纯净水瓶子,将玫瑰插好,放在床头柜。这两天陪护的时候,看到这朵粉色的花,心情就会莫名变得好几分。   沈钰一时半会不能出院,沈楠给他请了假,但自己的工作却不敢懈怠,一连请假几天,不说上司愿不愿批,就是她自己也请不起。那请得不是假,是钱。她只得找了个临时护工白天帮忙,自己晚上再来陪护。   等出院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生活也终于勉强恢复正常。从医院回来时,她还特意将那支已经枯萎的玫瑰带了回家,拆开花瓣当做书签夹进了书本里。   早年肆意挥霍,如今便对这些细微末节的小美好格外珍惜。   因为沈钰生病,时光酒吧驻唱的工作也耽搁了一阵。休息室里,几天没见的陈姐,一看到她,就啧啧道:“你看看你黑眼圈,粉底都遮不住了。”   沈楠摆摆手,一脸痛不欲生:“别提了,我弟这几天住院,我天天晚上陪床,医院又没床位,就弄了张折叠装凑合,一天能睡四五个小时就谢天谢地。”   陈姐道:“那你不多休息几天再过来?”   沈楠无奈地笑了笑:“忙惯了好像都不知道怎么休息了。”   陈姐笑:“这样可不行啊!”   沈楠想了想,笑着点头:“是啊,确实得好好休息了。我今早照镜子,发觉眼睛下面有两条细纹,吓得我赶紧擦了两层眼霜。”她顿了顿,又说,“如果明年薪水再涨一级,我晚上不来这里驻唱了。”   陈姐拍拍她的肩膀,感叹道:“说实话,像你这种情况的女孩子,我也不是只见过你一个。但跟你一样自己爬起来的,还真只有你一个。当初我本来也以为你会一蹶不振,会堕落,或者走向歪门邪道,可没想到你会选择最辛苦的一条路,而且还挺过来了。”   沈楠好笑道:“有那么夸张么?这世上苦的人多得是,我这算什么?”   她这话倒是说得不假,一开始家里出事,她也觉得是天塌下了,但是这几年见多了普通人的生活,才发觉其实自己这点经历算不了什么。   她看到过风雨天摔落了外卖坐在雨中哭的外卖员,也见过为了养家糊口起早贪黑出摊儿的小贩,半夜踩着三轮车出门工作的送奶工,还有种种无法逃离的生老病死。   比起这些,她至少表面上还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白领,短短几年,拿到的薪水已经算超过很多同龄人。租得起两居室的房子,请得起保姆,也养得起她爸和一个便宜弟弟,并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劳死。   众生皆苦,她这点苦,估计老天爷都没放在眼里,她又怎么好意思怨天尤人?   陈姐听她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大笑:“也是。”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不是说如果有钱又真心是奔着结婚去的男人,你可以考虑吗?”   沈楠漫不经心点头:“是啊。”   陈姐说:“我这里有一个,开食品公司的,别墅豪车都有,身家保守估计也有几千万,人挺大方,离过婚,今年四十岁,年纪是大了点,但确实是奔着结婚去的。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他很满意,也知道你情况,说帮你养你爸你弟都不是问题。你要愿意,我就跟人说一下。”   沈楠沉默了片刻,道:“行吧!”   “你……要是不愿意……”   不等人说完,沈楠已经笑着打断:“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现在也就一张脸还凑合,要再拖几年,连脸都没法凑合了,还想找个有钱人接纳我这烂摊子,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她其实并不是非要嫁有钱人,只是她现在这种情况,上有一个瘫痪父亲,下有一个靠她养着的五岁弟弟,普通男人谁敢和这么个无底洞在一起?都市中年轻的上班族,谁又比谁过得更容易?   还不如现实点,找个有钱人,卸掉她的压力。   陈姐无奈地笑了笑:“那……好吧,我跟人去说说。”   沈楠之所以开始正儿八经考虑找个男人这件事,是因为这次在医院照顾沈钰,忽然意识到一个现实问题。如今她是家里一老一小唯一依靠,但她不是钢铁之躯,如果哪天生病,而且万一生了重病,他们该怎么办?   虽然说找个男人并不见得靠得住,但聊胜于无。   沈楠和陈运辉是周六见得面。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相亲。若是退回几年前,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个离异的中年男人相亲。   那时的她有过很多不算恋情的恋情,交过很多不算男友的男友,她是可以肆意挥霍的任性富家女,从来不缺人爱,她一度以为世界都是围着她转的。唯一的失败,大概也就是姜雁北。   可这几年的经历,早让她明白,一旦没有了父亲给她创造的温室,她其实什么都不是。至于在姜雁北那里的失败,比起后来的种种挫折和艰辛,早不足一提。   然而荒谬的是,当她走进这家高档餐厅看到陈运辉的刹那,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姜雁北的样子。   不是因为两人长得像,相反,这个中年从头到脚,找不到半丝与姜雁北相似的地方。他算不上难看,但也和英俊挂不上钩,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中年生意人的俗气和油腻。   沈楠之所以忽然想到姜雁北,是因为她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未来可能共度的男人,与曾经喜欢过的人,可以相差这么大。   这大概就是现实。   她差点就被这个可怕的现实吓得想当场遁逃。而在她踌躇时,陈运辉已经看到了她,伸手朝他挥了挥。   沈楠回过神,深呼吸了口气,将心里头那点好高骛远和不切实际压了下去,努力挤上一丝礼貌客气的笑容,不紧不慢走过去打招呼:“你好!”   陈运辉一张略有些发福的脸,笑容可掬,站起身伸手示意:“沈小姐,快请坐。”   沈楠在他对面坐下。   陈运辉端起茶盏给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笑着开口:“沈小姐还记得我吗?”   沈楠看向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了一下,很可惜,没想起来。   她茫然的表情,显然在陈运辉意料之中,他继续笑着说:“我以前跟您父亲做过生意,在酒会上见过你两次,沈小姐没印象也正常。”说着又感叹道,“当年沈总生意做得可是真大,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楠没料到他是父亲旧识,曾经还见过自己,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一时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仔细看了下表情,确定没什么恶意,才笑了笑,道:“既然陈先生知道我们家情况,以前的事陈先生就不用再提了。”   陈运辉连连点头,笑着说:“沈小姐愿意来跟我见面,我特别高兴。我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过。我是真心希望能和沈小姐交往,若是沈小姐愿意嫁给我,您父亲和弟弟都不是问题。”   如果说沈楠内心本来还对这现实抱着一点抗拒,但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就觉得现实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笑了笑:“陈先生太客气了。”   接下来,两个人聊得还算顺利,陈运辉是个商人,但算不上油嘴滑舌,言行举止还挺绅士——如果刻意忽视他那双略带猥琐的眼睛。   吃过午餐,陈运辉提议去逛步行街,沈楠答应了。   两个人出了餐厅,往陈运辉停在门口停车场的奔驰车走去时,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终于开始按捺不住,伸手环住了沈楠的腰。   如今是已经是十一月下旬,正是气温骤降转寒的季节。沈楠这两天刚刚加了衫,隔着外套和毛衣,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触感其实不是那么明显。   但男人靠过来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让人反胃的浓烈气息,她几乎是下意识将他的手打开,朝旁边躲开了两步。   她的反应太大,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还是陈运辉先回过神,讪讪一笑:“沈小姐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什么良家少女呢?”   他语气明显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客气,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讥嘲。是了,他是认识沈光耀和自己的,想必也听过她往常的事迹。那么在他眼中,她应该就是一个有着混乱私生活史。如今急于找到有钱凯子接手的落魄富家女。   大概在陈运辉看来,他愿意做那个接手的冤大头,已经是她沈楠捡了便宜。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她在这里跟他装纯情,就有点太过了。   沈楠心下了然,自嘲般笑了笑:“陈先生,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步行街今天就不去了。”   陈运辉冷笑一声,也不再伪装:“怎么?沈小姐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情况?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男人把你供着?揽个腰都不愿意?当□□还想立牌坊呢?天底下漂亮的女孩儿多得是,以我陈运辉的身家,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我愿意跟你见面,那是我可怜你和你爸。”   沈楠冷眼看着他,等他说完,不紧不慢道:“陈先生挺有自知之明的,要不是因为你口袋里那几个钢镚儿,像我这种漂亮女孩子谁会多看你一眼呢?”   陈运辉到底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被她这么不咸不淡地一噎,气得青筋直跳,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奔驰车,打开车门绝尘而去。   沈楠面无表情地走到街边,一阵凉风吹来,她下意识裹了裹衣领。包里的手机嗡鸣了一声,掏出来一看,是陈姐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   她回过去:黄了。   陈姐:黄了就黄了,那姓陈的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真跟了他,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呢!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太糟蹋了。   沈楠看着这信息,自顾地笑出声,回道:麻烦你了陈姐。   发完就把手机丢回了包里,抬头看向来来往往的车河。本来她是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好笑的,可笑着笑着,巨大的委屈和怅然,潮水般朝她涌来,她忽然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哭过,家里出事时,找工作屡屡碰壁时,被客户刁难揩油时,甚至前段时间在鹏城被人抢被错当小三,都没有。   可是,现在却因为一次操蛋的相亲,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彻底崩溃。   “看什么呢?”餐厅二楼,正在与姜雁北吃饭的李佳染,发觉他一直看着窗外,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奇怪问。   姜雁北摇头:“没什么。”   说完忽然站起身,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面,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了。”   李佳染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大步离开,留下一脸愕然的她。   她今天跟父亲一块去姜家做客,恰好姜雁北在家,两个年轻人被试图撮合的长辈打发出来吃饭。哪知吃到一半,姜雁北就开始心不在焉地频频往窗外,现在甚至直接丢下她离开。   她回过神,转过头,朝刚刚姜雁北视线所及的位置看去。那处站着一个女人,看不到长相,只有一道苗条修长的背影,在川流不息的街边,茕茕孑立。   李佳染心想,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第18章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站在路边大哭, 自然会引来路人频频侧目,他们十有八, 九会心想,这一定又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女人?   沈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 看起来一定很蠢。不过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只想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街头,发泄掉那些沉积多时的压抑。   她忽然想起电影里的那句台词。   ——你看, 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此时此刻的她,大概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也不知哭了多久, 直到心里那些憋屈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拿着纸巾的手。   姗姗来迟的好心路人,让沈楠愣了一下,她接过纸巾,擦了擦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转头对道:“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落音,喉咙蓦地像是被人掐住,布满水汽的双眼, 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紧接着,一股羞耻感猛得蹿上来,在脑子里反应过来之前, 已经霍然转身, 逃也般离开。   姜雁北跟上前, 在她身后唤道:“沈楠——”   沈楠充耳不闻,踩着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沈楠!”姜雁北又叫。   这一回,沈楠终于停下来,伸手胡乱擦了把脸,转过身恼羞成怒道:“你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落魄到在大街上哭的蠢女人,这就是我这种人的报应,你是不是觉得大快人心?姜教授!!”   姜雁北蹙眉看着她,放低声:“沈楠——”   沈楠道:“姜雁北,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但也没必要特意来看我笑话,这有失你大教授身份!”   她当然知道姜雁北并非是专程看她笑话的,但好像只有用这种蛮横无理,才能勉强掩饰住自己的狼狈不堪,以及那点残存的自尊心。   说完也不管姜雁北有什么反应,转身伸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飞速离开。   姜雁北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一包纸巾,目光跟着那辆黄色的出租车,直到车子没入车河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视线。良久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过了这几年,其实她还是没怎么变,仍旧一点道理不讲。   *   成年人没有矫情的权利,沈楠那突如而至的崩溃,在打车回到家前,就已经消失殆尽。生活还要继续,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座一座大山,还得自己慢慢扛。   相亲的事,她也没和沈光耀说。照沈光耀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和一个离异的中年男人相亲,恐怕又是一顿作天作地。   周末就这么过了,周一上班,繁忙的工作,让她彻底将陈运辉那点小风波抛到了九霄云外。   年底是客户下年度新订单签订的高峰期,正是她最忙碌的时候,IWF那边暂时没有下文,约瑟夫又还没回来,她也只能先搁浅在一旁,去忙手上更重要的工作。   周一下午,她约了康莱生物科技谈下年度的广告合同。莱康是一家大型跨国公司,涉及生物制药和农业领域,总部在美国,匠心合作的是中国分公司。   莱康不仅是匠心大客户之一,也是沈楠手中最重要的客户,她不敢怠慢。   对方负责广告这部分业务的是市场部总监,一个三十出头的职场女强人,名叫赵芸。女人和女人打交道,常常还不如跟男人打交道容易。不过这位赵芸是典型的外企做派,雷厉风行,一切以工作效率为准,对于沈楠来说,反倒觉得这样的合作者更让人舒适自在。   这两年,她和赵芸相处得还不错,两个人都是职场拼命的女人,倒有点惺惺相惜。   匠心和莱康已经合作几年,是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彼此都挺满意。下一年度的合作方案和报价,在之前也已经谈好,这次沈楠去莱康,是把拟定的新合同亲自带过去让赵芸过目。   毕竟已经合作这么多年,其实这也就是走个过场,沈楠和赵芸在办公室谈得差不多后,见她收了合同,笑问:“丽贝卡,你看有问题吗?”   莱康跟大部分外企一样,员工工作中都用英文名,赵芸的英文名叫丽贝卡。   赵芸笑道:“我这里是没有问题了,不过我们莱康刚刚换了大中华区CEO,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大合同,斯蒂文都要求亲自过目,等他批下来,我们才能正式走合同。”   “啊?”沈楠愣了下,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变故,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一丁点变故都会让她变成惊弓之鸟。莱康刚刚换了CEO她是知道的,海归空降。但因为这种大公司的广告业务,CEO不会直接经手,她也不用和那种大人物打交道,也就没太关注过莱康这位新掌舵人的身份。   赵芸看她面露担忧,笑说:“没事的,斯蒂文刚上任,不会无缘无故换我们长期合作的广告公司,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她顿了一下,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我帮你引荐一下。他这会儿应该没有在开会。”   沈楠反应过来,面露感激:“好啊!谢谢了。”   赵芸拨了个内线,简短说了两句,然后点头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抬头对她道:“你运气不错,斯蒂文现在正好有空,我带你去他办公室。”   沈楠舒了口气,笑了笑:“真是太感谢你了,丽贝卡。”   赵芸道:“咱们混职场的女人都不容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莱康办公室占据了写字楼的两层,总裁办离市场部还有点距离。   来到新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外,在敲门前,赵芸凑在沈楠旁边小声戏谑道:“我们CEO是年轻英俊的单身贵族,你可要把持住,别耽误了工作。”   沈楠失笑,她现在是什么都能耽误,只有工作肯定不能,这份工作是一家三口安身立命的根本。   赵芸当然也只是说笑而已,说完,抬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赵芸朝沈楠挑挑眉,推门而入:“斯蒂文!”   坐在宽大的工作台后的男人,正埋首看着手中的报表,赵芸打了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马上抬起。   “我把匠心的合同送来了,这位是匠心的客户经理沈楠。”   “斯蒂文,您好!”沈楠走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低着头的男人脸上。确实如赵芸所说很年轻,还没看到全脸,但从轮廓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生得很好的男人,而且……   沈楠眉头微微蹙起,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工作台后的男人终于不紧不慢抬头,视线越过赵芸,直接落到沈楠脸上,然后眉头一挑,唇角一勾,对赵芸道:“你把合同放我桌上,回去工作吧。”   赵芸从善如流将合同放下,转过身朝僵在原地沈楠眨眨眼睛,从她身边擦过,出了门。   李思睿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往后靠在宽大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桌面,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站在原地发愣的沈楠,过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傻站着做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沈楠从巨大的惊愕中回神,有点不太自然地挪上前,小声道:“哥——”   李思睿弯唇笑开,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真真是风流,他笑道:“我还以为你真不认识我了呢?”   沈楠当然还认得他,哪怕已经将近十年不见。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莱康大中华区的新任总裁是李思睿——她干妈的亲儿子。   小时候父母生意忙,经常一到放假,她就被母亲送去干妈家暂住。李思睿大她四岁,她从小叫他哥哥。他也确实像个亲哥哥一样,一直照顾她保护她,带着她招猫逗狗地玩耍,也用心给她辅导功课,甚至连她的吉他,也是他教的。   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到直到他大四毕业出了国,干妈全家移了民,才戛然而止。   干妈是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好姐妹,当年母亲意外过世,干妈又得知沈光耀在母亲过世前出轨的事,而且在出事当天,还和小三在一起,自然是为自己的好姐妹深感不值,对沈光耀恨之入骨,两家一度闹得很难看,移民后就渐渐断了联系。   沈楠也理解,不管干妈曾经对自己多疼爱,但这种疼爱是建立在母亲这层关系上的。一旦母亲过世,两家的桥梁也就断了,毕竟她叫沈楠,姓的是沈,和沈光耀永远打断骨头连着筋。   两家关系一断,李家又移了民,她和李思睿的兄妹之情,自然也就成为了过去式,这些年甚至从来没联系过,如果不是忽然看到几步之遥的男人,她都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足以称得上亲近的哥哥。   李思睿笑着站起身,上下打量她一番:“长大了啊!”说着又啧啧两声,“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我看这话一点不假。小时候多好看的姑娘,现在怎么变这么磕碜了?”   毕竟快十年没见了,沈楠本来还有点不自在的,被他这一插诨打科,久违的熟悉感纷沓而至,她皱起鼻子毫不客气地反诘:“你才磕碜呢!”   李思睿当然不磕碜,他五官明朗,身材挺拔,无论是从前那个标新立异的不羁少年,还是现在这个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成熟男人,往人堆中一站,都是鹤立鸡群。   李思睿被她反诘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南瓜。刚刚那别别扭扭的样子,都不知道谁呢?”顿了顿,又笑着说,“我刚刚是胡说八道,哪里有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的,只有越来越好看。楠楠长大了,更漂亮了。”   曾经的熟悉感悉数回归,沈楠被他逗乐,刚刚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既然莱康的CEO是李思睿,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李思睿跟姜雁北那种讲原则的正义凛然好青年不一样,他从小会帮她抄作业,帮她打掩护做坏事。如今长大了,自然不会忽然来那一套装模作样的做派。   真是奇怪,为什么她总是不自觉拿见到的人和姜雁北做对比?之前相亲时见到陈运辉是,现在面对李思睿也是。   果不其然,李思睿拿起赵芸放在桌面上的合同,随便翻了两页,笑着说:“真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没想到你都当上客户经理,能独当一面跟人谈业务了。”说着将合同随手放回桌面,“行了,你让你们那边正式出合同吧!”   沈楠笑着开口:“谢谢斯蒂文。”   李思睿皱眉瞪了她一眼:“叫我什么?”   “谢谢哥!”   李思睿眉头舒展开来,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抬手看了下腕表,“你还要回公司吗?”   沈楠点头:“回的,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行。”李思睿笑眯眯看向她,“我也还有点事,下班后你等我,我去你们公司接你,带我去看看沈叔。”   “好的。”   *   姜雁北这两天干活时,总有点心不在焉,脑子老是出现那天在街边,哭花了脸的沈楠,朝他发火说他瞧不起她的场景。   他回来后,也认真想了想,他瞧不起她吗?也许是的,当初在学校时,她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确实是他看不上的那类女生,每次看到她荒唐的所作所为,脑仁都疼,总是忍不住训斥她。   而且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为自己的鬼迷心窍而感到羞耻,强迫自己不要将她放在心上,但最终还是失败。   所以,与其说他是瞧不起她,还不如说是瞧不起自己。   然而现在,她不过是一个为了生活而努力的女人,无论她是在做什么,他都没有理由再瞧不起她。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解释一下。虽然这个必要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周一傍晚下班,从生科院办公楼出来时,恰好遇到林妍匆匆往食堂赶,他想了想,走上前叫住她。   “咦?班长,你也去食堂吃饭吗?”   姜雁北摇头,默了片刻,问:“对了,沈楠……”   林妍奇怪地看他:“沈楠怎么了?”   姜雁北握着手机,他本是打算问她沈楠的电话,但话到嘴边,忽然又凝住,为这事专门打电话去解释吗?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于是他摇摇头,笑道:“没事,我周末在街上看到她了,想起你们是朋友,就顺口提一句。”   林妍没有多想,只笑着道:“是吗?她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好像是和一个中年男人约会,不过看起来相处得并不愉快。他摊摊手道:“不太清楚。”   林妍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看到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呢。”   姜雁北笑了笑,到了去往食堂的分叉口,两个人道别,他回了家属院取车。   今天晚上没有工作计划,也不想回那个虚伪冰冷的姜家,更懒得去找朋友。好像只有闲下来,才体会到单身汉的无趣,还好这种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决定先随便逛逛,再去找点吃的。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在导航中输入了匠心广告,搜出地址,朝那边开了去。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高耸的写字楼里,穿着光鲜,脸色疲倦的白领鱼贯而出。   姜雁北把车子停在路边,也没下车,双手搭在方向盘,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过了没多久,他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已经没了周日那天的狼狈,穿着裙子套装,踩着高跟鞋,一头栗色长卷发披在身后,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典型的漂亮白骨精。   她出了写字楼的旋转门,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快速朝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卡宴走去。那车子旁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男人,看到她过来,伸手亲昵地她头顶揉了把,转身给她将副驾驶的门打开,随后自己绕过车头,开门进了驾驶座。   姜雁北看着那辆车慢慢驶离,忽然自嘲一笑。落难公主,多得是男人愿意去拯救。他竟然还想着她会过得有多艰难?   他可真是个傻子,就像当年一样。 第19章   “工作累吗?”开着车的李思睿, 看着前方路况, 笑着淡声问。   “还行吧。”沈楠随口回道。   “我回来刚两个月,本来是打算生活工作再稳点了就去找你, 没想到就这么偶遇了,咱们果然是有缘分。”   沈楠失笑。   李思睿偏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真的是大姑娘了啊!”   沈楠好笑道:“马上就是老姑娘了。”   李思睿失笑,片刻后,稍稍正色,语气认真道:“这么多年哥没回来看你?有没有怪我?”   沈楠愣了下, 好笑般摇头:“人长大了各有各的事, 我怪你做什么?”她顿了下, “干妈他们还好吧?”   李思睿点头:“挺好的。其实你们家的事,三年前我们在国外就听说了,我妈一直挺担心你的,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毕竟她心里那关一直没怎么过去,对你爸还是挺埋怨的。”   “我知道。”沈楠点头, “当初我妈过世,干妈和我爸闹成那样子,放话说跟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 我虽然是她干女儿, 可到底姓沈, 是我爸的亲女儿。”   李思睿无奈笑了笑:“我妈也是钻牛角尖, 其实夫妻之间的事, 外人怎么说得清楚?”   沈楠笑道:“也不能这么说,错了就是错了,你看我爸不是遭到报应了么?”   李思睿听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又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沈楠轻笑:“反正能凑合着过吧。”   “没事。”李思睿说,“要是真吃了苦头,哥现在回来了,把以前没做的都给你补回来。”   沈楠轻笑一声:“你又不欠我的,补什么补?以为我叫你一声哥,就真是我哥了?”   李思睿啧啧两声:“这话说的,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算这十年咱们没怎么联系,但你想不认我这个哥,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我也没说不认你。”   “那还差不多。”说完,李思睿又弯唇笑道,“其实主要是,我离开十年,刚刚回来两个月,对什么都不熟悉,还希望你这个妹妹罩着我。”   “得了吧?”沈楠睨他一眼,“别以为你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能掩盖掉你混世魔王的本质,还要我罩?”   李思睿哈哈大笑。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心情也难得舒畅。故人重逢,虽然中间隔了十年的时光,生疏感自然是有的,但那些熟悉的东西依旧还存在,这种感觉挺好,至少在她看不到边的生活中,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至于李思睿,则是忽然发觉,周周转转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人和事,好像还是少时的情分最让人喜欢。   这感觉让他几乎想愉悦地吹一声口哨。   沈楠很少这么早下班,因为要带李思睿回家,提前给张嫂打了电话,让她多准备两个人的饭菜。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张嫂差不多已经做好了。   “爸,思睿哥来了。”开门进屋,站在玄关处,沈楠开口,她已经给沈光耀打电话说过,今天李思睿来看他,也是让她爸有点心理准备。   “哦,思睿来了。”沈光耀主动打招呼。   当初两家闹得很不愉快,沈光耀那时春风得意,被骂急了,也对李思睿父母放过狠话,如今现世报,看到多年不见的这个后辈,到底还是有点不自在。   跟在她身后的李思睿,提着大包小包礼品盒,倒是坦坦然然,进门后,一脸爽朗道:“沈叔,好久不见了。”   他笑嘻嘻走过来,看到沈光耀身旁的沈钰,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这是弟弟吧,叫什么名字啊?”   沈钰胆小怕生,怯怯地往沈光耀身后躲,小声回道:“沈钰。”   李思睿点点头,从手中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个玩具车:“来,钰宝贝,哥哥给你的礼物,看喜不喜欢?”   沈钰记事起就没被人叫过宝贝,被他这么一叫,顿时有点害羞了,躲在沈光耀身旁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那玩具车,不敢接过来。   沈楠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喜欢就拿着,但要说谢谢哥哥。”   沈钰这才伸手接过玩具车,朝李思睿道:“谢谢哥哥。”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小跑着离开沙发,来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水,端回来放在茶几上,“哥哥喝水。”   李思睿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笑道:“这么懂事的啊!比你姐小时候可懂事多了,你姐小时候就知道天天欺负我。”   沈楠嘴角一抽,笑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虽然不知道李思睿心里怎么看待沈光耀要和沈钰,但见他坦然随意的态度,她也就放了心。   李思睿到底跟他妈不一样,性格也粗枝大叶许多,长辈之间的事,对他来说,自然也没那么重要。   树倒猢狲散,沈家落魄后,就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上门做客。当然,不论是沈光耀还是沈楠,也都落得自在,亲朋好友就算是不落井下石,但看到从前那么一个大富之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都会忍不住会唏嘘怜悯。   而骄傲如沈光耀,最不喜欢的就是怜悯。沈楠亦是如此。   李思睿不一样,这人看着是个心思粗犷的大男人,但他三十出头就做到莱康大中华区总裁,靠得肯定不是缺心眼儿。相反,这副看似不拘小节的好皮囊下,不知道多人精。其实小时候他就很精,不过都表现在招猫逗狗上。   吃饭时,李思睿既不多提当年两家的罅隙,也不问沈家一家三口这几年的状况,甚至都没对沈钰的母亲好奇,聊得多的,不是早年的开心事,就是仔细询问沈光耀的身体状况。   他本人是学药理学的,对医学这块儿还算了解,用他的专业知识评估了下沈光耀的腿,得出结论:如果经过科学的治疗复健,应该还有站起来的机会,至少能用拐杖走路。   不管准确度有多高,但沈光耀和沈楠听到这话,肯定都是挺高兴的。   聊往事是拉近距离,聊沈光耀的康复治疗,是表达关心。无论是哪个话题,在这顿久别重逢的晚餐中,都恰到好处。   一顿饭下来,沈光耀难得一直在笑,就是沈钰被李思睿逗笑了几次,也放开了不少,还主动给他端茶倒水。   沈楠都不记得,家里的气氛,什么时候这么轻松愉快过。   李思睿是八点多道别的,沈楠牵着沈钰出门送他。到了停车处,李思睿摸了把沈钰的小脑袋:“哥哥下回再来看钰宝贝。”   沈钰乖巧道:“谢谢哥哥。”   李思睿笑了笑,又把手移到沈楠头上揉了把,眉眼弯弯道:“小南瓜,哥今天挺开心的,有空再来找你。”   沈钰抚了抚被他弄乱的头发,皱着鼻子,有些无语道:“哥,我都二十七了,还小南瓜?”   李思睿哈哈大笑,上下打量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对哦,都是大姑娘了。”他摊摊手,“行啦,你俩回屋吧,我走了。”   沈楠和沈钰异口同声:“再见。”   李思睿看着姐弟俩整齐划一的动作,笑着钻进了车内。   送走了李思睿,沈楠不敢耽搁,赶紧拉着沈钰回屋,自己拿了吉他,出门赶往时光酒吧。   李思睿车子开得慢,刚刚开出小区没多远,就从后视镜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熟悉身影。他眉头微蹙,调转了车头,跟上了沈坐得那辆出租车。   一个小时后,独自坐在时光酒吧角落卡座的李思睿,边喝着手中的鸡尾酒,边看着光线迷离的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沈楠。   当初母亲和沈光耀闹翻,虽然不舍得沈楠这个干女儿,但毕竟人家才是亲生父女,而且沈家家大业大,沈光耀做的事再缺德,对自己女儿却是无可挑剔的,所以当时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而他那时年轻,有太多追逐的东西,也就没太当做一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真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父母宠干爸干妈宠,他这个年长她四岁的哥哥自然也惯着,小时候摔个跤都要哭半天,又任性就傲娇。   前两年他们才听说沈家出了事,当时他就想,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从云端跌落,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母亲自然也是担心过,可又觉得沈光耀是罪有应得,加上两家已经断联七八年,早不是当年亲密无间的关系,隔了个太平洋,到底也就只是想想作罢。   他这次因为工作回来,没有马上来找他们,无非是担心看到自己不愿看到的情形。   由奢入俭难,贫穷的漂亮女孩又最容易堕落,他设想过很多可能,生怕记忆里的那个妹妹,在过了十年后,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在莱康办公室,看到沈楠一身白骨精的打扮,作为匠心广告的客户经理,正儿八经地来谈工作,他不是不意外的。   更确切地说,是惊喜。一种如释重负的惊喜。   她不是被寒风一吹就凋零的娇花,她是凌寒独自开的梅。   可他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才知道,一个薪水不低的白领,还得晚上来兼职驻唱,可想而知这几年生活的艰辛。   清吧营业时间到凌晨两点,陈姐很照顾沈楠,给她安排得都是唱上半场,十一点多就收工。   她唱完,正要收好吉他离开,一个穿着马甲的年轻服务生拿着一束花上来,对她道:“楠姐,有位先生给你送的花。”   是一束香水百合。   沈楠长得漂亮,嗓音动听,三不五时就会收到客人的花,不过多是玫瑰,百合还是第一次。   她接过花好奇问:“是哪位客人?”   服务生转身往角落一指,那原本坐着的男人,却早不见了身影,他挠挠头:“刚刚给我花的时候人还在呢。”   沈楠只以为是哪位不想留名的客人,也没太在意:“嗯,没事了,谢谢你。”   服务生离开去工作,沈楠抱着花束去休息室,陈姐正好还在,看到她手中的花,戏谑道:“又是哪个仰慕者的啊?”   沈楠耸耸肩,随手插进旁边的一个空瓶:“不知道。”   “送花也不留名,玩暗恋啊?”   沈楠不以为然道:“得了吧,酒吧只有艳遇,没有暗恋。”   陈姐哈哈大笑,表示认同。 第20章   李思睿的归来, 像是在沉静的潭水投进了一枚石子, 忽然让生活有了一点点微笑的变化。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两人留了联系方式, 沈楠每天都会收到他好几条消息,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无非是问她今天吃什么工作忙不忙有没有被老板欺压,或者吃饭时,拍张加了滤镜的食物照发给她,问她馋不馋诸如此类。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 就发一串搞笑表情包。   这种相处模式, 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好像还是那个给个窜天猴能上天的大男孩。很难想象,他已经是莱康大中华区CEO。   不过,有这么个人,时不时发条信息,确实让沈楠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周六,李思睿招呼都没提前打, 轻车熟路地直接上拎着大包小包礼物,又来家里看沈光耀,照旧给沈钰带了玩具, 一口一个宝贝儿。   五岁的沈钰哪经得起这些糖衣炮弹, 很快哥哥长哥哥短叫得别提多欢, 等他杯子里水喝光, 立马颠颠地去帮他添, 自己筷子都用不太好,吃饭时还一个劲儿的给人夹菜。   沈楠都服了。   平日里工作加上晚上驻唱,精力消耗太大,周末都是沈楠修生养息的时间,只偶尔去逛街买点东西,至于朋友聚会什么的,家里出事后就已经没有了,这几年自然也没交什么新朋友。   吃过饭,被李思睿拉着出去陪他逛街,她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是在被李思睿带着直接走进名牌店时,她忽然就有点不好的预感。   李思睿生得高大英俊,穿着得体,举止不俗,在国外生活多年,身上难免还带着些自然而然的洋气,一看就是有购买力十足的。两人一进店,导购立马热情地迎上来。   李思睿走到一款女包前,让导购帮忙拿出来,转头对还站在进门处的沈楠道:“这个包怎么样?你喜欢吗?”   沈楠硬着头皮走过去,低声问:“哥,你不是要给我买包吧?”   李思睿白了他一眼:“废话?难道我用女包?”说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这个包是高仿。”   沈楠:“……”   她并不是穷成这样还要追求名牌,实际上她对高仿的东西更是毫无兴趣,假的就是假的。但在职场,她又是做这一行的,行头不能不说不重要。买不起正品,也觉得没必要,只得靠假的充充门面。   李思睿将蓝色的包递给她:“背上试试看。”   导购在一旁笑道:“小姐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这款包绝对能衬托你的气质。”   李思睿啧了一声:“可不是么?”   沈楠没有接过来,道:“不用了。”   李思睿佯装脸一板:“怎么?怕哥哥买不起么?”   沈楠失笑,他怎么会买不起?他家里当年虽然比不上沈家,但也绝对正儿八经的有钱人,更别提他自己现在还是年薪几百万的莱康CEO,一个五位数的包,对他实在算不了什么。   若果换成几年前,她绝对不会跟他客气。因为那时候他们的经济状况是对等的,昂贵的礼物不过是一种置换。   但现在这种馈赠,就完全变成了一种不平等,一种单方面的压力,所以她不能要,更何况,他们中间已经隔了那么多年,情分到底跟从前不一样。、她看着李思睿,无奈地笑了笑:“哥,我真的不需要。”   李思睿也是个犟脾气,沉下脸道:“你要今天不收下,以后就别叫我哥。”   “李思睿!”   李思睿气得两只眼睛差点给鼓出来。   沈楠故意使坏:“斯蒂文?”   李思睿伸手对她虚指了指,咬牙切齿道:“死丫头,目无尊长!”   “哥……”   “别叫我哥。”李思睿将包递给导购,“麻烦帮我包起来。”   沈楠见拗不过他,又是在这种专卖店里,也不好让他太难堪,只能作罢。   拎着购物袋出来后,李思睿又要往高档女装店钻,终于在门口被沈楠强行拖住了:“哥,我真不需要。”   李思睿看了眼她拽着自己手臂的手,又对上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终于是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行吧,你非要跟我这么客气,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哥我幼小的心灵已经被你严重伤害了,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沈楠哭笑不得地松开手:“哥,你好歹也三十出头的人了,能别这么幼稚吗?”   “幼稚怎么了?你要还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我才高兴呢!”他顿了顿,“楠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些吗?因为我想你跟从前一样。”   沈楠怔了下,轻声说:“可是人总是会长大的。”   李思睿看了看她,笑道:“行了,懂事的大姑娘,不想花哥哥的钱,陪我随便逛逛总可以吧!”   沈楠笑着点头。   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两个人从商场出来,已经临近傍晚,李思睿开着车带她随便兜了段风,看了下时间,道:“前面快到你们江大了,我记得那边有条美食街,有很多不错的餐馆,咱们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   沈楠自然没什么意见。虽然这几年没怎么来过这边,但美食街的餐馆大都是做了很多年的,她还是很熟悉的,做主挑了家云南菜馆。   找了位子坐下后,沈楠负责点菜,李思睿拿出手机,边发信息边道:“多点几道菜,我们公司和江大生科院研究所,在合作一个挺重要的项目,估计他们今天还在实验室加班,我叫人来,请他们一块吃。”   沈楠哦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李思睿发过去没多久,就收到回复,他看了眼,笑道:“有两个人过来,你看着点。”   点菜这种事沈楠还是很娴熟的,毕竟在客户部做了几年,请人吃饭是常事。点完菜,两个人闲聊了会儿,就在服务生上第一道菜时,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沈楠?”   沈楠回头,看到的便是林妍一张意外的脸,以及她旁边神色淡然的姜雁北。   上次不欢而散后,还没回到家,沈楠就有点后悔了。自己心情不好,冲别人发什么脾气,人家不过是好心递个纸巾而已。就算是他上学时瞧不上她,那也是她活该,她自己都挺瞧不起那会儿的自己。   况且,在鹏城,他可是真真切切帮了自己两回。她也没好好谢过人家。   这样一想,这会儿见到姜雁北,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思睿起身,走到桌旁,笑道:“姜教授和林博士来了,快请坐。”   姜雁北走到他刚刚的座位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沈楠脸上掠过,笑了笑,朝还站着的李思睿开口:“师兄,你就别一口教授一个教授了,我这还是副的呢!”   师兄?沈楠想起来,李思睿看着不着调,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MIT博士毕业,还真是姜雁北师兄。   李思睿在她旁边不紧不慢坐下,道:“副教授也是教授啊,再说了你这个年纪的副教授一个学校能有几个?”说完笑眯眯对还没坐下的林妍道,“你说是吧,林博士?”   他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十分的风流倜傥,林妍哪里禁得住他这架势,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点头应了声是,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下。   李思睿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了眼沈楠,说:“咦?原来你们认识啊!”   沈楠还没回答,林妍已经先开口:“我们三个是大学同班同学。”   李思睿恍然大悟点头:“差点忘了你也是江大生科院毕业的了。”说着又笑着朝两人道,“我今天可不是来催你们进度的啊!就是正好路过这边和小楠来吃饭,想着你们可能今天在实验室加班,顺便慰劳慰劳你们。”   姜雁北道:“你催也没用,你自己也是药理学出身的,很清楚任何实验进度都得按部就班来。”   李思睿夸张地啧啧两声,转头对沈楠道:“小楠我跟你说,我最受不了就是我师弟这种在大学搞科研的死脑筋,泡在体制内,体会不到什么叫做时间就是金钱。一点不明白我们企业的苦。”   姜雁北笑道:“师兄你要不满意,随时可以和我们实验室终止项目合作。”   “听到没?”李思睿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什么叫做不为金钱折腰,这就是!”   沈楠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想起从前姜雁北那一丝不苟的行事风格,不由得轻笑出声。只是笑意还没完全绽开,就觉察到对面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她赶紧心虚般收回了笑容。   林妍说:“斯蒂文,姜老师最近一直带着我们在加班,进度很顺利,您不用担心的。”   李思睿笑着点点头:“我刚刚就是开玩笑,有我这个师弟坐镇,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会儿菜已经上完,他拍拍手,“赶紧吃饭,你们俩周六加班不容易,多吃点。”   他边说边拿起筷子,夹了两块鸡肉,放在沈楠碗中:“你更要多吃点,瘦得下巴都能戳死人了。”说着还伸手在她下巴捏了下。   到底已经不是小孩子,又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对于李思睿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举动,沈楠还是很有点不自在的,尤其是对面还坐着姜雁北。   她歪头躲开李思睿的手时,还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正好与他那双辨不出神色的眼睛对上,然后又各自挪开。   林妍瞅了瞅对面看起来和沈楠颇有点亲密的男人,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沈楠,你和斯蒂文……”   李思睿顺着她的话说:“你想问我和沈楠什么关系?”   林妍用力点头,而她旁边的姜雁北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朝李思睿看过来。他想起来了,上次在匠心广告楼下开卡宴接沈楠的,就是自己这位师兄。   两人看起来颇为亲密。   李思睿看了眼沈楠,故意贱吧嘻嘻地卖关子:“你猜?”   沈楠翻了个白眼:“哥,你能有点跨国企业大中华区总裁的范儿吗?”   “哥?”林妍有些惊讶。   沈楠点头:“他是我干妈的儿子。”   虽然干妈这层关系,在差不多十年前就已经自动解除了。   林妍恍然大悟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她放在卡座内的包装袋上,好奇问:“咦?你买了新包?”   女博士也是女人,看到新包自然会感兴趣。   沈楠哦了一声,随口道:“我哥送的。”   林妍笑眯眯点点头,心想沈楠这个干哥哥对她似乎挺好的,有人对她好,她就为她高兴。   沈楠说完这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姜雁北,果然见他正神色莫辨地看着她身旁这只购物袋。   这提醒她想起了那天在酒吧收到王永和的香奈儿照镜子时,被他撞见的场景。虽然李思睿送包的性质和王永和完全不一样,但被他这样一看,莫名就有些不太自在,甚至有点羞耻。   于是在姜雁北收回目光,与她的视线对上时,她几乎立刻欲盖弥彰般移开。   姜雁北眸光一闪,忽然就觉得有点烦躁。 第21章   李思睿是活跃气氛的好手, 这顿四人晚餐自然是十分和谐愉悦——如果忽略姜雁北全程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以及莫名的低气压的话。   林妍一个象牙塔的单身理工科女博士, 哪里见到过李思睿这种成熟又幽默感十足的英俊男人, 李大总裁随便讲个笑话,林妍就会被逗得咯咯直笑。至于沈楠, 倒是形形色。色的男人都见过,但为了转移面对姜雁北的尴尬,自然也是对李思睿十分捧场。   一顿饭下来, 她和姜雁北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似乎另外两人也并没觉出异常,或许连姜雁北自己也不以为意。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   李思睿笑着道:“两位科学家辛苦了, 等你们实验项目结束,我再好好请你们吃一顿。”   林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给我们班长打下手的, 哪里称得上什么科学家?我们班长才算。”   姜雁北淡声道:“工作上的事随时联系,我回去了。”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多几句的林妍, 愣了下,赶紧跟两人挥挥手道别,跟了上去。   “班长,晚上还要去实验室吗?”   与莱康的合作研发项目, 是姜雁北拿到的个人项目, 除了他研究方向的两位博士, 他专门找了林妍加入。林妍的研究方向和他差了其实挺多, 她知道他找到自己,是想给她多点实践机会,也能让她多点收入,毕竟和企业合作,报酬颇丰。为了表示感激,她干得特别起劲儿,每天跟在他这个工作狂后面加班。不得不说,他们这个班长虽然总有点疏离感,但人确实很好。   姜雁北说:“不用。”   林妍:“那你干吗走这么急?不多和李总沈楠聊聊?”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聊的?”   林妍摸摸头:“……”好吧,确实也没什么好聊的。   进了校门,姜雁北道:“你回宿舍吧,我随便走走。”   “那我回去了。”   姜雁北独自一人走了一段,刚刚持续了很久的烦躁又浮了上来,就好像自己曾经的愚蠢,好像又要固态萌发。   这厢,回程路上,开着车的李思睿,忽然想起随口问:“你和姜雁北真是大学同学?”   “嗯。”沈楠点头。   “同班同学?”   “是啊。”   李思睿啧啧两声,奇怪问:“那刚刚吃饭,你们怎么都没说话?”   沈楠心说他还观察得挺仔细,笑着道:“我们又不熟。”说着,又补充说,“我妈出事后,我整天跟我爸对着干,为了气他,我大学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正事都没干,课都没上几次。姜雁北是学霸资优生,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是吗?”李思睿惊讶地转头看她,“你还当过不良少女啊?”   还真是,大学那浑浑噩噩的几年,她不就是个不良少女么?浪费了四年光阴的结果就是,忽然被迫独自走上社会时,身无所长的她,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李思睿认真看向前方的路况,笑说:“不过你跟他要真关系好才奇怪呢,那人在留学生圈是出了名的勤奋自律,为人处世那叫一个讲原则,要不是他在生物制药这块的科研水平很牛,我真不愿意跟他合作,油盐不进,太难伺候了。”   沈楠失笑:“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   李思睿转头看她,挑眉道:“你对他还挺了解的嘛?”   沈楠愣了下,说:“他是我们班班长,风云人物,众所周知。”   李思睿戏谑一笑:“我还以为你偷偷暗恋过他呢?你别看他那么无趣,在国外时,喜欢他的女孩子可不少。”   “是吗?”   李思睿笑道:“是啊!不过好像没听说过他交女朋友,估计是沉迷学业和科研,无心其他。我还真想不出他这种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反正我要是女孩子可受不他,跟个老干部似的。”   沈楠沉默了会儿,冷不丁道:“他大学时有过女朋友,好像谈了挺久的。”   “是吗?要说女生喜欢他我不奇怪,但有女生能长久受得了他,那可真是神奇了。”   沈楠说:“人家对他女朋友特别好好吗?”   李思睿愣了下,略带调侃道:“也对,他这种人做什么都很认真,对感情,对女朋友肯定不会差。”   沈楠深以为然。   很奇怪,那是一个她连名字都没弄清的女生,但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样子。   黑色披肩长发,素面朝天的干净面孔,五官并不惊艳,但看起来很舒服,大概就是那种青春小说女主角的典型长相。总是,一定是个学习优异性格也不错的好女孩,很多男生都会喜欢的那种。和姜雁北站在一起,登对得像是一对璧人。   她看到过姜雁北给她打水带饭,给她提着书包,看到过他站在女生楼下边看书边耐心等女孩儿下楼,也看到过他用单车载着她从校道经过,单车后座还贴心地绑了一个垫子。   那些看似随意简单的细微末节,是一个男生真挚的温柔体贴。   她想,他一定是很喜欢那个女生。   李思睿大概是察觉她忽然没了反应,转头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沈楠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喜欢不喜欢,或者有多喜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次之后,沈楠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没见过姜雁北,也没去花心思想过他。   职场人年底人忙得像陀螺,有好消息也坏消息,更多得是不好不坏琐事,到了一定的年纪,很多事都能自己掌控,于是生活和工作中大部分是也就是这些不温不火的小事情。   用简单的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平凡。   这几年,她早已经接受自己的平凡。   李思睿仍旧每天和她发信息联系,他其实也是个大忙人,尤其是才刚上任不久,赶上年底,周末常常要加班或者出差。   往后一个月,沈楠也就见了他两次,一次是中午他刚好路过匠心这边,两人一起吃了顿午餐。还有一次,是来家里看望沈光耀,饭都还没吃完,接到个工作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今年圣诞恰好是周末,沈楠对这种年轻人喜欢的热闹洋节,早没什么期待。本打算宅在家里好好休息两天,哪知周五下班,李思睿也没提前打招呼,就开着他那辆卡宴来公司楼下等她,然后载着她回家给沈光耀打了招呼,让她取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将人拎走一块儿去市郊一个私人温泉会所过圣诞去了。   对于将家里一老一小丢下,自己一个人跑去玩儿,沈楠其实是有点犹豫的,无奈沈光耀心疼她这几年没什么娱乐生活,伙同李思睿一块将她赶出了门。   到达会所前,李思睿在车里郑重其事跟她打了个商量,让她今晚假装她女朋友,说是因为这个聚会里,有个女孩子爱慕他英俊的外表,幽默的性格,卓越的才华,忒疯狂那种。在外国时对他穷追不舍,后来被父母召唤回了国,他才缓了口气,哪知过了两年,女孩还没忘记他,知道他回国工作,又开始了追求。所以他干脆搬出女朋友,让她死了这条心。   沈楠虽然觉得弄个假女朋友有点扯,但看他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也就答应了,还不忘建议他,要真想人死心,就赶紧找个真女朋友。   李思睿打着哈哈说他男子汉大丈夫要以事业为重,感情的事要从长计议慢慢来才行。   沈楠信他的鬼话?李思睿生了副好皮囊,又能说会道,随便几句话就能将女孩子哄得小鹿乱撞,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在国外这些年他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不了解,但当年他高中大学时女朋友可是没断过,高考前还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所以听他说什么从长计议慢慢来,很是不以为然。   这个私人温泉会所是建在山中的一栋大型别墅,总共三层,温泉池就在别墅后面,算是半露天式。   沈楠跟着李思睿到了才知道,他们这帮人包下了整个会所,来参加聚会的男男女女总共十来个,说话个个夹杂英文,不是海归就是ABC,应该都是在国外熟识的朋友,难怪对圣诞节这么热衷。   为了显得真实,李思睿是牵着她的手,走进今晚开派对的小宴厅的。   两人小时候跟亲兄妹一样,牵手是很寻常的事,但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又都是成年已久的男女。沈楠很清楚明白,李思睿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异性。所以被他牵着,还是有点别扭,不过看到对方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她只能将那点扭捏暂时压了下去。   这宴厅其实就是个小型的歌舞厅,装修得富丽堂皇,里面摆着两棵挂着彩灯的圣诞树,很有点圣诞节气氛。   他们来得稍微迟了点,这会儿已经有人拿着话筒在唱歌了。   “大忙人,你终于来了!”两人一进来,就被几个男女笑着围上。   李思睿道:“你们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其中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目光落在他身边的沈楠脸上,笑问:“思睿,你也不赶紧介绍一下?”   虽然妆容有些浓,但也看得出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室内温暖,她穿着贴身的短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看向沈楠的目光,很明显带着点敌意。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位美女,应该就是李思睿那位疯狂的爱慕者了。   李思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夸张地拍了下额头,拉着沈楠的手道:“这是我女朋友沈楠。”   演戏就要演得自然,沈楠笑着大大方方和人打招呼。   孙姗姗,也就是爱慕李思睿的那位美女,皮笑肉不笑开口:“思睿,你这才回来三个月,动作也太快了点吧?是不是真的啊?”   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但暗藏的刀光剑影,沈楠已经深深感觉到了,她用力在李思睿手背掐了一把。   李思睿被掐得咝了口气,转头瞪她一眼。然而这小动作在旁人看来,无非是打情骂俏。   瞪完沈楠,他郑重其事地回孙姗姗:“当然是真的。我和小楠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我们家移民,被迫分开了十年,早就该在一起了。如今久别重逢,大家也都不那么年轻了,当然要好好珍惜,不能再浪费时光了。”   他语气真挚,说得沈楠都差点信了——信了他的邪!   旁人显然对孙姗姗和李思睿的关系很了解,他这话说得其实很不给面子,明摆着就是要断掉她的念头,孙姗姗闻言脸色很有些不好。   有人赶紧打圆场,朝李思睿道:“行了行了,你赶紧带美女去喝点东西。”   这时不知谁忽然来了一句:“咦?我们的姜大教授来了!”   沈楠跟条件反射般,听到这个姓氏,不由自主就转过头。不想,果真看到姜雁北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进来了多久。   在她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正看着她。不过很快就挪开,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刚刚叫他的男人,走上前两步,笑着揽住他的肩膀:“难得啊,以前在国外,邀请你参加个聚会,比请神还难,这次怎么来了?”说着,又故意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兄一样,也会带家属呢!”   姜雁北目光轻描淡写从沈楠和李思睿牵着的手上划过,没马上回应的话。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楠下意识将手从李思睿手中抽了出来。   “老关你做东,我能不来么?再说回国小半年了,还没和大家聚过,挺想大家的。”姜雁北笑着开口,一惯的优雅涵养。   老关就是揽住他的男人,大名关正,其实也一点不老,是个倜傥的年轻人,正儿八经的富二代,也是今天这个聚会的组织者。   实际上这个聚会里的十几个人,不是家境优越,就是本身能力卓绝,有着让人艳羡的工作,而且大部分两者兼具,比如李思睿,又比如姜雁北,总之都是这个社会中金字塔顶端的体面人。   这世界从来就是人以群分。   而此时的沈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不说如今的家境,就是那份看着还不错的工作,对于这些二代或者精英们来说,大概都是个笑话。   好在这些人都受过良好教育,并不好奇八卦她的背景,寒暄完毕,关正就招呼他们后来的这几个赶紧加入狂欢大部队。   这些人真是会玩儿,茶几上摆着各种点心和价格不菲的洋酒。香槟砰砰打开的声音,唱歌跳舞,尖叫着笑闹着,小厅里很快热闹成一团。   沈楠被李思睿拉着跟人一块闹,不想,才两杯香槟下肚,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忽然就有点恍惚。   这纸醉金迷的气氛,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这就是她曾经的生活常态。   这几年她很少回忆那些日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愿去面对年少时的荒唐,但现在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才发觉她内心深处对那些穷奢极欲的日子其实是怀念的。这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本质上就是个贪图享乐肤浅而虚荣女人,仍旧渴望着曾经的生活,厌恶现在这种“自强自立”的现实。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惶恐,她几乎是踉踉跄跄从这热闹中退出来,走到离人群稍远的一处沙发坐下,抓起茶几上的一瓶打开的威士忌,仰头灌下。   她需要一点东西,将这些念头驱赶离开,这样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现状。   姜雁北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蹙眉看向坐在半米之遥的女人。   他不太来参加这种狂欢式的聚会,来了也多是一个人看着别人笑闹,自己坐在一旁喝点酒。本来打算喝两杯,就回房睡觉,哪知一杯还没喝完,身旁忽然坐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李思睿跳舞的沈楠。   灯光迷离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线条优美的侧脸,在影影绰绰中,更显得动人,那种迷茫的,带着点脆弱的动人。   姜雁北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醉了。   半瓶威士忌下肚,与刚刚的香槟在腹中会合,很快就有了化学反应。沈楠放下酒瓶,脑子昏昏沉沉地打了个酒嗝,目光瞥到旁边一个装着半杯酒的玻璃杯。   她大概是真开始醉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旁边这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而那杯酒是人家没喝完的,想都没想,伸手便拿起那杯酒,一饮而下。   直到放下杯子时,才后知后觉地转头朝身旁的人看去,对上的便是姜雁北皱着眉头,神色莫辨的脸。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喝了人家的酒。她脑子懵懵地看了看手中杯底剩下的一圈液体,将玻璃杯放回他面前:“还给你。”   姜雁北那张向来没什么起伏的脸,也忍不住抽搐了下。   确定已经醉了的沈楠,也不知哪里冒出的脾气,冲他道:“姜雁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   姜雁北:“……没有。”   沈楠:“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姜雁北:“……也没有。”   背后是嘈杂的音乐和嬉闹声,两人的对话只有对方听得到,气氛十分诡异。当然,只是姜雁北这么认为,因为一个醉鬼是不会有这种意识的。   沈楠继续说:“你就是看不上我。”   姜雁北皱眉看着她,默了片刻:“你喝醉了。”   沈楠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笑话,现在这样就是活该?”   姜雁北眉头蹙得更深,确定她是真的醉得很厉害了。   沈楠双眼水汽沉沉地看着他,忽然吃吃笑了笑:“我才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因为我早就不喜欢你了。”边说还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都不喜欢了。” 第22章   说完这句话, 沈楠上下眼皮眨了眨, 片刻后, 忽然一头往他跟前栽去, 准确无误倒在他大腿上。   她动作太大,要不是姜雁北反应及时, 将她的脑袋扶住,只怕是已经滚下地。而漂亮的女醉鬼对一切忽然不觉,还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将他的腿当垫子,安心躺好。   姜雁北皱眉看向腿上这张酡红的脸,默了片刻,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然而并没等来任何回应, 长久以来的疲倦,在酒精的催化下, 让躺在姜雁北腿上的沈楠几乎是瞬间沉睡了过去。   这屋子里的人们,还在忘我地享受平安夜的狂玩,没有人注意到角落沙发的动静。姜雁北推了推将自己腿当枕头的女人, 没唤醒,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作罢。   他默默凝视着沈楠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荒谬感, 以至于都懒得再去深究刚刚她那句话的含义。   他想, 因为无论是什么含义, 都没有任何意义。   李思睿跟人拼了几圈酒, 想要拉沈楠一块儿唱歌,可一转头,原本跟在他旁边的人,早不知去了哪里。   他酒量好,喝了几轮也并不见醉意,环顾了一圈灯光迷离的屋子,还是没看到沈楠的身影,最后目光落在角落处的沙发上。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到沙发椅背,以及姜雁北独坐的身影。   他拨开身旁的人,朝那边走过去,果不其然,还没靠近,已经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就躺在沙发上,双眼紧闭,面色嫣红,显然是因为醉酒睡得人事不知。   李思睿眉头微微蹙了下,不是因为沈楠醉倒睡着,而是因为她的头枕在姜雁北——这个她完全不熟悉的大学男同学腿上。   他脚步略作一滞,又继续往前,笑问:“喝醉了?”   姜雁北抬头,脸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点点头,开口的声音也是稀松平常:“嗯,忽然就倒下了,怎么都叫不醒。”但没解释为什么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没有将人移开。   李思睿放下手中酒杯,伸手亲昵地捏了把沈楠酡红的脸,笑道:“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呐,不给我打声招呼就自己跑到一边乱喝酒,幸好没别人,不然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说着,伸手将人从姜雁北腿上打横抱起来,又对他道:“你继续玩儿,我先把小楠送回房间。”   靠在腿上的温热离开,一股空空落落的冷意袭来。姜雁北不动声色地起身:“他们不知道玩到多久,我也先回去休息。”   李思睿笑着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挑挑眉。   房间在二楼,出了这个宴厅,还得上楼梯。李思睿抱着沈楠走在前边,姜雁北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沈楠身材苗条,李思睿抱着她并不吃力,落在地毯上的步子走得不紧不慢,从姜雁北的视角看过去,显得非常亲密。   她那双纤细的小腿从李思睿手臂垂落,这么冷的天,脚上只穿着双浅口靴,因为被抱着,修身的铅笔裤,往上缩了一小截,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脚踝上那朵玫瑰刺青,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随着双腿轻轻晃动,犹如正在盛开。   姜雁北忽然就有点心浮气躁。   好在这段路并没有多长,李思睿到了沈楠的房门口,似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他边拿房卡开门,边回头朝姜雁北看过去,随口道:“早点休息,明天他们安排了不少活动。”   姜雁北点点头,嗯了一声,在自己房门口停下,拿出房卡,却迟迟没有刷下,直到听到不远处两人进了房间的声音,他才将卡贴在门把处,咔哒一声打开门进去。   随着身后的房门关闭,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而刚刚没来由的的烦躁,在这安静中忽然就被扩大。   腿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那双刺着玫瑰的脚踝,仿佛仍旧在他脑子里晃动着。   他心中骂了句脏话,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而无济于事,那躁乱还是没能平息。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干脆打开门去透气。   然而刚刚走出门口,目光就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那扇房门。此刻,那门紧闭着,听不到任何动静。   也不知发了多久呆,那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李思睿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在看到他的那刹那,姜雁北觉得心头的浮躁莫名淡了一丝。   “咦?你干什么去?”看到他站在门口,李思睿奇怪问。   姜雁北说:“去露台醒醒酒。”   李思睿笑着走过来:“正好,我也去抽根烟。”   两个男人并肩而行,沿着脚下的地毯,来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露台有供人休息的桌椅,两人隔着圆桌坐下。山中夜间寒冷,男人似乎浑然不觉。李思睿从裤袋里拿出蓝色烟盒,抽出一根烟递过去。   姜雁北摆摆手:“我不抽烟。”   李思睿将烟夹回指间,笑着拍拍额头:“差点忘了。”   两个人差了几岁年纪,虽然同校,但交集并不多,只不过国外华人留学生圈就那么大点,免不了有不少交集,彼此的消息听得不少,也算是熟悉了。   李思睿自顾地点上手中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吐出来,隔着淡淡烟雾,看向对面神色疏淡的男人,笑了笑,似是随口问:“你跟小楠是大学同学?”   姜雁北掀起略微疲惫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点头淡声应道:“嗯。”   李思睿问:“她大学时是什么样子的?”   姜雁北沉默了片刻,说:“我们不熟。”   李思睿轻笑:“同学四年,多少也有点了解吧?再说了,你们男生宿舍不聊漂亮姑娘么?”   姜雁北显得兴趣缺缺:“也许吧,我不太记得了。”   李思睿也不继续追问,抽了两口烟,收敛了脸上的笑,冷不丁道:“师弟,你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姜雁北看向他,轻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李思睿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后悔没早点回来,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知道吗……”他拿过烟灰缸,抖掉烟头上的灰,又才继续,“她从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惯着她,摔一跤都能哭半天。但这些年,为了养家,白天上班,晚上驻唱。我回来这么久,她竟然一句苦都没跟我诉过。”   他这番话并没有提沈楠的名字,但谁都知道他说得是谁。姜雁北忽然就想起那天,看到沈楠在街头大哭的场景。   “是吗?”他心不在焉的说。   李思睿勾唇一笑,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说:“我真的宁愿她在我面前哭。”   姜雁北又开始觉得烦躁,脱口而出:“可能是她觉得你们关系已经没那么亲近了吧?”   他语气倒是很平淡,就像是随意说的一句,但李思睿何其人精,那言语间对他这番话的不以为然,他自是听得出来。   他微微一愣,很快又笑了:“是啊!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小时候那点情窦初开的感情,确实也淡了,但我真是怀念。”   姜雁北仍旧不动声色,笑说:“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怀念的旧时光,其实只是因为时间滤镜。”   李思睿愣了下,摇头失笑:“说得没错,不过现在的小楠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需要时间滤镜。”   姜雁北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问:“怎么?师兄要追求沈楠吗?”   李思睿大笑:“虽然我们俩的关系用追求这个词不大合适,不过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姜雁北说:“那祝师兄马到成功。”   “谢谢。”   寒夜冷风徐徐吹过,两人一个漫不经心抽着烟,一个昂头平静地看着山中浩瀚星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23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沈楠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时, 冬日的暖阳已经明晃晃挂在窗户上。   头很疼, 是久违的宿醉感。这两年工作应酬多,喝酒是家常便饭, 一个女人想要在酒桌上全身而退,就时刻保持清醒,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任过自己喝醉。   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昨晚的记忆开始回笼。她记得那场热闹的平安夜派对,勾起了她对往日纸醉金迷的怀念,并且被突如其来的认知吓到,一个人默默从热闹中抽身而出, 坐到沙发上喝酒去镇压那些情绪。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总归是喝醉了, 断片儿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姜雁北那张疏离淡漠的脸。   又是姜雁北?   她啐骂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 人才彻底从宿醉昏沉中缓过劲儿来。回到房间换衣服时,手机嗡鸣声响起,她从包里摸出来,是李思睿。   ——睡醒了吗?   沈楠隐约记起, 昨晚似乎是李思睿把自己抱回房间的。当然, 自己喝醉了, 他不抱谁抱?   她笑了笑回过去:已经起来了。   李思睿:你稍等, 我起床洗漱了,咱们去吃饭。   敢情这货自己还没起来呢!沈楠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嚯,十一点还差十分。她回了个好字过去,正要放下手机,李思睿又发了条信息过来:圣诞礼物在床头柜上。   沈楠愣了下,目光朝床头柜看去,那上面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她走过去,将手机丢在床上,拿起盒子打开,是一盒心形巧克力,以及一条潘多拉手链。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概是怕她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笑将盒子里的卡片拿出来,上面是李思睿狂放不羁的字体,写着“小南瓜,圣诞快乐”。   这个久远的亲昵称呼,其实对于现在这个年纪和身份的沈楠和李思睿,都很有些违和,她撇撇嘴,好笑地摇摇头。   换好了衣服,沈楠准备先去楼下等着。打开门出来,发觉门把上挂着一只袜子形状的小礼物袋,她咦了一声,心说李思睿还当起圣诞老人了?   小时候一起过圣诞的时候,他也干过这种事,不过是故意用自己穿过的臭袜子装礼物,非常欠扁,如今倒是长进了。   沈楠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包糖果。她曾经最爱吃的椰子糖。   很奇怪,在她还是什么都不缺的富家千金时,吃过不知多少珍馐美食,却唯独对这种气味浓郁的廉价糖果百吃不厌。   只不过虽然廉价,她却也好久没吃了。她的生活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甜味了。   她没想到李思睿还记得自己的这点小癖好,这比他放在床头柜的巧克力更让她觉得窝心。   将糖果塞进外套的口袋后,沈楠下楼。到了楼下,她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早的,要不是服务生说昨晚的平安夜派对持续到凌晨两三点,她都怀疑那些人早已经出门了。   她坐在沙发上等人,从兜里掏出一颗椰子糖含在嘴中,浓郁而甜腻的滋味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低血糖带来的心慌,很快消弭殆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孩子都爱吃糖,甜味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   过了没几分钟,楼上的人,终于陆陆续续下来,个个带着宿醉的脸,女人们化了妆,也掩盖不住熬夜的倦容。沈楠跟他们笑着寒暄,看到在后面不紧不慢出现的李思睿,朝他挥挥手。   李思睿走过来:“圣诞礼物喜欢吗?”   “喜欢啊!”沈楠道,“你还记得我的小爱好啊。”   李思睿眉头轻蹙,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沈楠只是随口一说,又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多。”   两人正说着,关正拍拍手:“走,去吃饭,都快饿死了。”话音刚落,又咦了一声,“是不是还差人啊!”   有人道:“姜雁北没在。”   关正:“这家伙一大早跑去哪里了?”   沈楠嘴角一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二十,还真是一大早。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道身影,正是众里寻他的姜雁北。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显然是出门锻炼去了,这种自律,不得不让人佩服。   关正笑道:“一大早没见你人,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呢!”   姜雁北说:“看你们都没起来,就出去随便走走。”   关正笑:“行了,人都到齐了,赶紧去吃饭,下午还有活动呢,别浪费时间了。”   李思睿顺手握住沈楠的手,拉着她往餐厅走。沈楠下意识挣了下,但在那位孙姗姗美女看过来时,反应及时地作罢。   孙姗姗看着两人相交的手,本来就倦容满面的宿醉脸,更惨淡了几分。沈楠其实觉得这女孩还挺好看的,也不知李思睿为什么就对人家没兴趣。   李某人凑过来笑着小声说:“表现不错。”   沈楠转头瞪了他一眼,视线不经意越过他的脸,看到了隔了两个人的姜雁北。他的目光在对上她时,已经移开,辨不出刚刚是不是在看这边。   午餐很精致,中餐口味西餐摆盘,海归富二代和精英,在享受这件事上,比纯粹的有钱人更讲究,沈楠自叹弗如。   山里有个马场,下午的活动分成了两波,十几个人一半去骑马,还有一半就留在会所泡温泉。李思睿是在屋子里待不住的,拉着沈楠去了马场。   沈楠以前也是个玩咖,只不过这几年忙于生计,已经很久没放肆地玩儿过,加上姜雁北不在,整个下午玩得很是尽兴。   她其实一直在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那个人,但是回到会所吃晚饭时,仍旧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去找姜雁北的身影,没见到他,她以为他是先离开了,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昨晚闹到大半夜,今晚的活动就相对简单多了,几个人去打台球,剩下的开了两桌牌。沈楠对打牌兴趣不大,本来只是在李思睿旁边看着玩,后来桌上一人肚子不舒服,回房去休息了,便被李思睿拉着顶上:“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自己的。”   坐在沈楠对面的关正笑道:“斯蒂文,话说到前头,牌场如战场,你可不能为了讨美女欢心故意放水啊!”   李思睿笑:“我是这种人么?没错,我是。”   说着还朝沈楠抛了个飞眼儿,她无语地撇了下嘴唇。   沈楠的人生,曾经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用于吃喝玩乐,虽然这些年没怎么摸过牌,但技术肯定不会太差。她今晚手气不错,加上李思睿在她上家,总是故意让她吃牌,两圈下来,三分之二都是她在糊牌,还来了两次清一色自摸。   关正输得最多,等第二圈结束洗牌时,他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朝门口招了招:“大教授,你快点过来替我几把,今儿晚手气太差了,你帮我攒攒。”   沈楠下意识回头,看到半天没见的姜雁北,穿着冲锋衣从外面走进来。他面无表情看了眼他们这一桌,走过来,在关正让开的位子坐下,顺手将手里提的一个塑料袋放在桌脚边。   李思睿看了眼那袋子,又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是进山去采集标本了?”   姜雁北点头。   李思睿戏谑道:“当教授的就是不一样,时刻不忘专业研究啊!”   姜雁北垂着眸子,漫不经心地砌牌:“反正都来了,随便去山里转转。”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砌牌的手,手指颀长,骨节分明,看得出来他很少打牌,动作并不熟稔,她有点想象不出他这种一丝不苟的优等生,在牌桌上是什么样的。   这局李思睿坐庄,沈楠手气依旧不错,摸了两圈牌,就快听牌。李思睿有心让她赢,看她表情猜到大概差什么,轮到他这里时,将她要的牌打给她,沈楠还没说要,对面的姜雁北忽然丢两张一样的牌在桌面,轻描淡写道:“碰了。”   沈楠虽然有点可惜,但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从第一次被截牌开始,她就没再糊过牌,明明都是摸得一把好牌,可姜雁北就是好巧不巧,能把李思睿故意打给她的牌,截去大半,还糊了她两次牌。   这到也就算了,最让她郁闷的是,有一次她已经听牌,就等着糊了。轮到姜雁北出牌时,她明显看到他要出的是自己要糊的那张将牌,正暗喜着要糊他一回,但是他手伸在半空,忽然抬头朝对面一脸期待的她看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将那张牌放回去,重新打了一张。   沈楠:“……”   犹豫了片刻,她改了牌。哪知刚改完,再轮到姜雁北出牌,他就将刚刚那张牌打了出来,还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沈楠百分之一百肯定,他就是故意针对自己的。   两圈下来,本来堆在她面前的筹码,一半换到了对面,还有一部分换到了坐收渔利的下家。姜雁北也不念战,差不多了就将位子让回给一旁观战的关正:“你打吧,我回去休息了。”   关正搓手笑道:“我就说光棍儿果然手气好,雁北这种万年光棍儿不去澳门和拉斯维加斯赌钱真是可惜了。”顿了下又遗憾地补充一句,“可惜他是个苦行僧,吃喝嫖赌一样不沾。”   李思睿也笑:“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所以我今天输也很正常。”   姜雁北置若罔闻,拿起桌脚的小袋子,轻飘飘离开了。也不知为何,姜雁北一走,沈楠就没再有什么斗志,一圈还没打完,就开始哈欠连连,好几次出错牌。   李思睿见状问:“困了?”   沈楠点头:“有点。”   “行,我换个人来,你回房去休息吧,女孩子熬夜了会变丑。”   桌上其他两人坏笑着啧啧两声。   沈楠也没推辞,把剩下的筹码推给李思睿:“那你们继续玩吧,我就先回房了。”   她是真觉得有点累了,虽然早上起来得迟,但下午骑了马,晚上打牌又费了不少脑细胞,尤其是姜雁北在的那两圈——可惜算来算去也算不出他的牌。   回到房间准备洗澡时,沈楠才蓦地想起自己这趟温泉之旅,自己都还没泡温泉。想着这会儿正好也没人,自己去跑会儿还清静,于是换上泳衣,披上浴袍下了楼。   温泉就在别墅后面,除了一个大池子,还有几个小池。沈楠想着没人,那肯定是去大池享受。   踏着鹅卵石小径,绕过一处假山,看到雾气缭绕的汤池,她将浴袍脱下,丢在旁边的椅子上,站在池壁边,正要下水。那本来平静的池子里,忽然哗啦一声,从水中猛得钻出来一个人。 第24章   沈楠猝不及防, 吓得脚下一崴, 直接往池子里摔了下。水中的姜雁北也是一愣, 好在动作已经先于思想, 朝前一步,将她在水中接住。   沈楠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勉强将自己的身体稳住,没让自己的头部沉下水。   水中的两人,一个光着膀子, 一个穿着泳衣,那种肌肤相贴的滑腻,在温水的作用下,感觉格外分明。   沈楠反应过来, 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推开他退到池壁边, 面红耳赤嗔怒道:“你怎么在水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会吓死人的好吗?”   姜雁北倒是神色如常,看了她一眼,淡声说:“我潜水不行?”   沈楠“……”呵呵, 在温泉池里潜水,她真是无话可说。   这大池子有人,还是姜雁北,她肯定是要换地方的, 看了眼那池中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 她咬牙切齿转身往上爬, 但是还没爬上去, 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嘶口凉气,只得先转身坐在池壁上去查看痛处。   姜雁北在水中走过来,问:“怎么了?”   沈楠没好气道:“被你吓得脚崴了。”边说边要去揉发疼的脚踝。   “别动。”姜雁北伸手挡住她的动作,然后握上他湿漉漉的脚踝,试探着按了下,问,“这里?”   沈楠嘶了口气:“你轻点。”她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抱怨道,“怎么每次遇到你都要倒霉。”   前段时间在鹏城接连两天天降横祸,这回来泡个温泉还扭到脚。她都怀疑她跟他是不是八字不合。   姜雁北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沈楠噎了下,好吧,确实是她不讲道理,在鹏城明明是他路见不平救了自己两次。这次也是他先来汤池,自己没注意观察才摔下去。   她撇撇嘴,没底气咕哝道:“本来就是。”   姜雁北没跟她计较,握住她的脚踝,道:“忍着点。”   话音刚落,他手上一用力,将她的脚踝快速掰了两下。   沈楠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她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边吸着冷气边龇牙咧嘴道:“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么狠吧?”   姜雁北没理会她的控诉,放开她的脚,轻描淡写问:“你看看怎么样了?”   沈楠试探着动了下脚踝,发觉除了疼痛留下的余韵,已经没有扭到的感觉了。她舒了口气:“没事了。”想了想,又不情不愿加了一句,“谢谢。”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还是得承认,在他面前,自己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没底气,总之是没办法坦坦然然。   她说完,准备站起身,去别的池子。只不过脚还没收上来,水中的姜雁北,往后退了两步,开口制止了她的动作:“这池子水温最合适,你脚要还疼着,就赶紧下来泡泡,别瞎折腾了。”边说边退到对面,背靠着池壁,闭上了眼睛后,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放心吧,虽然我在这里,但你今晚肯定不会再倒第二次霉。”   沈楠一时噤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愣了半晌,还是慢慢滑进了水池中。隔着水汽,她默默看向对面靠在池壁,闭着眼睛的男人。   水汽缭绕下,他的轮廓若隐若现,大概是在水中已经有一段时间,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整个人倒是少了几分冷硬,多了点柔和。再往下……再往下是露在水面的半截胸膛,隐隐可以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   沈楠有点不自在的别开目光,孤男寡女同处一个温泉池,人家男人跟君子一样坦坦荡荡,她一个女的倒是心猿意马了,她可真是挺有本事的。   她想了想,后知后觉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姜雁北眼皮没抬,问:“不是哪个意思?”   沈楠道:“就是刚刚说每次遇到你都倒霉。其实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比较倒霉。”   姜雁北慢慢睁开眼睛,隔着水汽看向她:“这跟倒霉有关系吗?被抢被人认错挨打,还有刚刚摔倒,但凡你长点心,都不会发生。”   沈楠一听这久远但仍旧有些熟悉的训斥语气,就心虚又心慌意乱,虽然他说得是没错,但还是莫名觉得委屈。当年说说她也就算了,毕竟那时确实荒唐,但如今她已经是个正常人了,哪个正常人不会出点错的。   她梗着脖子反诘道:“我没你那么厉害,做什么都冷静理智思虑周全。”   姜雁北眉头轻蹙,默了片刻,淡声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沈楠听他提起从前二字,曾经挫败的羞耻感,一股脑浮上心头,忍不住反唇相讥大声道:“你以为是你宇宙真理吗?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   姜雁北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定定看着她片刻,忽然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那一刻,沈楠竟然有种错觉,他过来是要对自己动粗了。   就在这时,李思睿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小楠,你果然在这里。”又说,“咦?姜大教授怎么也在?”   姜雁北愣了下,继续向前,从沈楠旁边擦身而过,爬上池子,淡声说:“我泡得差不多了,你们继续。”   李思睿转头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又回过头去看池子里的沈楠:“怎么了?刚刚好像听到你嚷嚷什么?”   沈楠摇头,轻笑了笑道:“没什么。”她刚刚确实是有点神经过敏了,他明明也没说什么,自己就朝人嚷嚷,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一塌糊涂的样子。他说得没错,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本质上并没有变得更好。   李思睿也没问,正要脱衣服下水,沈楠已经转身爬上来:“我泡好了,哥你自己泡着,别泡太久,”   “啊?就走了?”   沈楠拿起浴袍披上,头也不回对他摆摆手:“困死了,回去睡觉了。”   泡了温泉,还没喝酒,这个晚上自然睡得不错,隔日起来得也早。沈楠收拾好下楼,等着大家一块吃早餐。   楼下有个吧台,她走过去要了杯热饮,目光瞥到柜台上的零食,看到竟然有她喜欢的椰子糖,指着那陈列柜随口问服务生:“你们这里也有这种糖啊?”说实话夹在一堆进口零食中,有点格格不入。   服务生笑着道:“这是我们这里的经理之前进货附赠的,小姐你要吗?”说着看向她身后,笑说,“前天晚上这位先生说喜欢吃,要了一袋呢!”   沈楠回头,对上的便是姜雁北一张还略带惺忪的脸。昨晚两人也算发生了点小小的罅隙,这会儿面对面,还是让她有点尴尬的。不过姜雁北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看她一眼,直接走上前,问服务生拿了一袋糖果,径自飘去了餐厅。   沈楠:“……”   服务生:“小姐,你要吗?还剩最后一袋了。”   这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下来,沈楠摇摇头:“不用了。”说完跟人会合,也往餐厅走去。   这是这次圣诞假在山里的最后一顿,大家边吃边聊,很是热络。   吃得差不多时,沈楠收到一条信息,拿起来一看,是顶头上司黎响发来的,这位大BOSS大概是早上醒来忽然想起IWF的项目,就随手发过来问一句进展。   沈楠的度假心情顿时全无,小心翼翼回过去:还在接洽。   黎响:你要跟紧点,我听说约瑟夫过完圣诞就回国,新年前后就会定下来。   沈楠:好的。   看她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李思睿好奇问:“怎么了?”   沈楠随口回他:“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IWF公益片的事儿,我们老板又催了。”   李思睿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对面的姜雁北:“对了师弟,你不是一直在IWF工作吗?小楠手上的项目,你帮下忙呗?”   沈楠没料到他会忽然问姜雁北,顿时一愣,抬头看向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距离上一回,他当着秦观拒绝自己,已经有段的时日,之后几次交集,虽然也没怎么说话,但她总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毕竟帮了几次,哪怕昨晚在温泉他的态度不大好,但其实她能感觉,他可能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自己。   所以要说现下没有一点期待,肯定是假的。   姜雁北不紧不慢抬头,淡淡在她脸上扫了眼,然后看向李思睿,回道:“我不是IWF的专职人员,帮不上忙。”   语气平淡,意思坚定。   啪嗒一声,沈楠那颗不争气的心,跌落在地。她就知道自己想太多。这人怎么可能帮自己做这种事?   李思睿听到他的答案,也没在意,耸耸肩道:“行,我回头去问问。”   吃过饭,一行人就道别,各自上了各自的车。   沈楠坐上李思睿车内的副驾座,朝后视镜看了眼,恰好看到姜雁北正要开门上车,坐他车的还有一个漂亮女人,两人上车前还说说笑笑了好几个回合。   她记得那女人是个什么金融高管。   沈楠撇撇嘴,呵,原来面对美女,还是很绅士温柔笑得也挺开心的嘛!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在伸出头照了下后视镜,确定自己比那美女好看,心里才平衡点。   李思睿启动车子,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郁郁,道:“还想着工作的事呢?”   沈楠道:“是啊,我还想着五万块奖金呢!”   李思睿笑说:“师弟不帮咱们也没关系,我们康莱每年给IWF捐款上千万,回去我找人问问。”   沈楠愣了下,道:“没事的,你不用管,我自己再看看,要这不行就算了,大不了就少五万块奖金,反正一开始本来也没指望。”   李思睿说:“你跟我客气什么?,这点事我都帮你办不好了,我还是你哥么?”   沈楠本想再推辞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好矫情的。何况这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然后想到姜雁北连番拒绝这种不算大事的事,还是让她有点不爽——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不爽的资格。   *   沈楠是周二上班时收到约瑟夫邮件的。邮件中说他已经回国,通知她,IWF公益片的制作方确定用他们匠心广告,让她去商讨具体合同事宜。   看到这封简短但内容明确的邮件,沈楠简直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反应过来,赶紧给那边拨了个电话。听到约瑟夫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再次确定邮件里的事实,她才彻底相信这事儿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   挂上电话,她高兴地差点跳起来,立马给李思睿发了条信息过去:谢谢哥!   她没想到李思睿效率这么高,短短一天时间就给她把事情搞定了。那头回了个疑问的表情,她本想打了个电话好好和他说谢谢,但现在一心都是合同的事,只想把这件事赶紧先完成,以免夜长梦多,所以暂时把道谢的事放在一边,去忙工作了。   和约瑟夫约得是下午面谈,她带着准备好的资料,提前奔赴IWF。   约瑟夫还是跟上一次很热情,只不过又不完全一样了,上回的热情,多半是客套。而如今则是因为即将与匠心合作,表达的真情实意的热情。   面谈很顺畅,双方对合同的细节,基本上没有大的分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沈楠是重重舒了口气。   约瑟夫站起来和她握手,笑着道:“希望合作愉快。”   沈楠也笑:“IWF放心把项目交给我们匠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约瑟夫大笑,片刻后,又道:“说实话,我一开始意向的合作公司并不是匠心。这次在美国度完假回中国,我正打算确定下来,姜教授拿了一组你们匠心的样片和资料,给我极力推荐了你们。姜教授在IWF工作多年,是我非常值得信任的搭档,所以立刻改变了主意。”   沈楠愣住,下意识问:“姜教授?”   约瑟夫点头:“对啊,就是我们IWF的科研顾问,也是这组片子的科研指导。”   不可置信的沈楠,讷讷问:“你们IWF有几个姜教授?”   约瑟夫笑说:“就一个。没记错的话,上回你来办公室的时候,和他打过照面的。”   沈楠回过神,继续问:“是他给您推荐了匠心,您才改变主意的吗?”   约瑟夫笑着点头:“是啊!姜教授亲自推荐的,还准备了很多样片和资料,绝不是随口一提,我自然信得过。”   沈楠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为干干一笑:“那我回公司准备合同,到时候亲自拿过来给你们签。”   约瑟夫点头:“好,我等你。”   一直到走出电梯,沈楠都还是懵懵的。   姜雁北?促成这件事的竟然是姜雁北,是他给约瑟夫推荐了匠心,为此还专门收集了样片和资料!   沈楠是真的有些凌乱了,他不是前天才毫不留情在李思睿面前拒绝帮忙吗?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好人好事?   良心发现?   沈楠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回到公司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他帮了自己这个大忙是事实。回过神的沈楠,思忖了片刻,赶紧给林妍发了条信息:你把姜雁北微信给我。   那头很快将姜雁北的微信推给她,不忘问:你找他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姜雁北的微信很简单,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非常符合他那一丝不苟的风格。   沈楠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然后回林妍:是有点事找他,不用你帮忙了。   这条信息刚发过去,姜雁北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看到微信页面显示两人已经成为好友的提示,沈楠微微怔了会儿,手指放在输入框,写了几个字又删掉,再写再删。半天一句话都没发出去。   就在她准备再想想时,对面先发了条消息过来:有事?   沈楠愣了下,不确定刚刚他是不是看到对话框中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消息”,她下意识回过去:谢谢你帮忙。   姜雁北:没事。   沈楠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改天请你吃饭,我想当面谢谢你。   她其实觉得以姜雁北的尿性,肯定不会将她这句客套话放在心上,虽然她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想感谢他。   不料,姜雁北下一妙就回过来:今晚就有空。   这回轮到沈楠一愣,看着微信上的字愣了半晌,才想起回复: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馆。   姜雁北:你看着办吧。   为了表达诚意,沈楠挑了江大附近美食街一家很火的湘菜馆。等她打车赶到时,姜雁北已经先到了,正坐在预定的卡座翻看菜单。沈楠深呼吸两口气,将喘息压下去,走到桌旁道:“不好意思,有点堵车,久等了。”   姜雁北抬头看她:“我也刚到。”   “哦。”沈楠在他对面坐下,“你想吃什么?”   姜雁北把菜单递给她:“我对这家店不熟,你点吧。”   沈楠也没推脱,接过菜单,朝服务员招招手,随口问:“你能吃辣吧?”   姜雁北:“……还行。”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沈楠了然地点点头,一口气点了几样店里的特采湘菜,然后将菜单还给服务员,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神色一如既然地淡然,看不出半点情绪。   “那个,这次真的多谢你。”她顿了顿,试探道,“我没想到你会帮这个忙。”   她是真的很意外,之前无论是秦观还是李思睿提这事,他都是干脆拒绝,不仅不给她面子,连带那两人面子都不给,而且拒绝李思睿就在前天。可从山里回来,他就去约瑟夫那里推荐了匠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改变主意?   以两人的交情,他确实没理由帮她。   姜雁北看着她,轻轻描淡写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同学一场。”他顿了下,“而且,你不是说每次遇到我都倒霉么?我得替自己正个名。”   沈楠:“……”她定定对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料,却因为这样的对视,忽然心里悸动了一下。   她移开眼睛,佯装清了下嗓子:“约瑟夫说你整理了匠心的样片和资料交给他……”   姜雁北打断她:“我得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在决定推荐之前,肯定得确定你们有这个能力。”   好吧,沈楠心说,这确实符合他一丝不苟的做事风格。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两人没说几句,服务生就开始陆续上菜。沈楠点的几样招牌湘菜,无论是剁椒鱼头,还是干锅鳝鱼,或者小炒黑山羊,都是辣味十足的菜式,也就一份清炒时蔬是清淡口味。   “吃吧!”为了表达自己对恩人的感谢,她暂时摒弃心中那点面对他的不自在,殷勤地给他倒好一杯酸梅汤,“我以前上学时很爱吃这家菜,也不知道现在味道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好。”   姜雁北拿过杯子,淡声道了句谢,慢条斯理开吃。   沈楠知道食无言寝勿语的道理,看着他认真吃饭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她发觉姜雁北很快喝完一杯酸梅汤,额头隐隐在冒汗,才忍不住开口问:“很辣吗?”   姜雁北抬头,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还行。”   “那好吃吗?”   姜雁北点头:“还不错。”   沈楠心里舒了口气,给他又倒了一杯酸梅汤,笑道:“那就好。”说着将最辣的那份小炒黑山羊推到他面前,“我觉得这家店最好吃的就是这道,你多吃点。”   姜雁北看了看她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目光落在那份布满了红色小米辣的菜上,喉咙上下滑动了下,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大口,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大勺辣味十足的小炒黑山羊,放进了自己碗里。   沈楠默默看了看对面认真吃饭的男人,其实想想无论是当年上学,还是重逢后遇到的这几次,不管他表面多冷淡,但其实都是一次又一次帮助自己。鹏城那两次就不说了,按着他那正直的性格,换做别人,大概也会出手相助。但这回IWF的事,他确实是在帮她沈楠,不是别人…   他说是因为同学一场,这就是个笑话。实际上,按着她那混蛋的行为,他不落井下石已经足以算得上他心空开阔。大概他是真的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也或者是看在李思睿的面子上。   不管怎样,沈楠真的是很感激,而她又不知道到底怎么感谢他,刚刚来的路上,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到时候拿出奖金的一部分给他。实际上他们这个行业,回扣这种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但他不是他们行业的人,更不是会收回扣的人,要是她真这么做,指不定还会惹他生气。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希望这顿饭,他能吃得开心点,看自己点的菜似乎挺对他胃口,她多少还是有点欣慰的。   四菜一汤,两个人吃得所剩无几,当然,主要功劳还是在姜雁北。沈楠看着桌上的战绩,满意地舒了口气,叫来服务生结了账。   直到两人并肩出门时,她才觉察到姜雁北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苍白。   “你不舒服?”她奇怪问。   姜雁北看了眼她,摇头:“有点吃撑了。”   沈楠笑:“这家店很好吃吧?你离得近可以经常过来吃。”   姜雁北抿抿唇,点头。   沈楠看了下时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帮忙。”   姜雁北看向她,淡声问:“你现在回家?”   “嗯。”沈楠点头。   姜雁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车:“我正好没事,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就当吃多了开车消消食。”说着也不等她再拒绝,已经直接朝车子走去。   沈楠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   姜雁北的车是一辆中规中矩的中档车,她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时,恰好看到已经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伸手拿了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就着纯净水吞了进去。   沈楠皱眉问:“你不舒服吗?”   “消食片。”姜雁北淡声回,将药瓶放进手套箱,在她看清楚药瓶之前,已经将手套箱关上。   沈楠点头,想着刚刚他确实吃得挺多的。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她想再问点什么,但见他神色淡淡,终究还是没多问。   姜雁北开车很专心,沈楠好几次想开口找点话题,但看他目视前方的严肃神色,打了个各种各样的腹稿,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好在跟他这种人在一起,不说话也不觉得怎么尴尬。   还是在一个红灯路口时,姜雁北转头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开了口:“你和李思睿……”   “啊?”沈楠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姜雁北说:“你和李思睿很熟悉吗?”   沈楠笑了笑,道:“小时候经常住在他家,算是一起长大的吧,不过之前快十年没见面,现在要说多熟悉其实也算不上。怎么了?你忽然问到他?是有什么事找他需要我传达吗?”   姜雁北:“我有事找他会直接找,用不上你帮忙。”   沈楠一愣:“那你问他做什么?”   姜雁北:“随便问问。”   沈楠:“……”从前她就觉得他捉摸不透,没想到过了这些年,更加让她看不太懂。   前方的绿灯亮起,姜雁北转头看向路况,启动车子,片刻之后又道:“我和李思睿算不上熟悉,不过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   “嗯?”沈楠没想他又继续这个话题,奇怪地看向他。   姜雁北嘴唇嚅嗫了下,道:“他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有点问题。”   沈楠微微一愣,然后笑了:“你说这个啊,他在国外这些年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上高中大学的时候,他换女朋友就换得很勤,我都经常笑他花花公子一个。”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心虚地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她有什么好笑李思睿的,她荒唐的那几天,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性质还很恶劣。   姜雁北皱眉斜她一眼:“你知道他这样还……”   沈楠说:“还什么?”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道,“你现在这情况,在男女关系上要注意点,别随便相信男人,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沈楠不懂他怎么又教训上自己了,而且还是在这方面,本来是觉得有点好笑,但看他神色严肃,又实在笑不出来。而且想到他说的那句“你现在这种情况”,就更加笑不出来了。   是啊,她现在这种情况,哪里可能随便谈恋爱?谁有愿意和她真情实意的谈恋爱?谁能想到,活到这把年纪,她其实从来都没真正和谁真情实意地谈过一场恋爱呢!之所以会这样,无非是当年她中二般的荒唐。   而旁边的男人正是她荒唐岁月的见证者,也或者是受害者。   姜雁北余光觉察副驾驶座的女人,神色显然暗淡下去,放低语气道:“我的意思是,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沈楠愣了下:“我知道。”   “知道就好。”   这个话题开始的有点诡异,在这句之后也就戛然而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了小区门口,车子停下来,解开了安全带,沈楠才抬头看他,嘴唇嚅嗫了半晌,才道:“姜雁北!”   这似乎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姜雁北转头认真看向她。   沈楠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自从再见面后,她一直在跟自己那点别扭多斗争,刻意忽视当年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段往事。   那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确确实实真实存在过。而她一直忽视,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再回忆当年的荒唐,以及第一次面对爱情的挫败。然而再如何想刻意避开,也不能掩盖,那是她人生中做过的一件坏事,犯过的一个错误。   无论她有多挫败,也跟姜雁北无关,从头到尾他其实都是无辜的。他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被自己这种人缠上。   “你要说什么?”姜雁北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先开了口。   沈楠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对不起。”   “嗯?”姜雁北皱眉,不明所以。   沈楠道:“我为当年的行为,给你道歉。” 第25章   姜雁北看着她的脸, 神情微滞。   沈楠继续道:“我知道当年我的所作所为给你造成了很大困扰, 也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是我当时太任性、太幼稚, 不管你现在还在不在意, 但我还是要给你说一声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   说完, 她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起来,垂下眼睛,再不敢看他。   姜雁北眉头微蹙, 定定地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良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淡声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早没放在心上。”   沈楠暗暗长舒一口气,再次抬头, 朝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以前我太浑,但是当时我其实并没有恶意。”   姜雁北道:“我知道。”   沈楠又说:“谢谢你这次帮我。”   姜雁北有些无奈地笑了声:“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沈楠说:“因为你的帮忙, 让我能顺利拿到五万块奖金,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   “是吗?”姜雁北道,默了片刻,又斜看她一眼, 说, “所以五万块奖金, 就请我吃一顿饭?”   “啊?”沈楠愣了下, 脱口道,“要不然我给你百分之五十的提成?”   她本来对这个项目没什么指望,哪晓得峰回路转,五成的提成说起来也不算多。   姜雁北脸一黑:“你这是想在违法边缘游走?”   沈楠:“……”她就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   姜雁北说:“多请我吃几次饭就行了。”   沈楠一愣:“哦……好的。”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一句:“下次别吃湘菜了。”   沈楠点头:“行,你选地方。”   姜雁北嗯了一声:“好了,你回去吧,再联系。”   沈楠提着包下车,走了几步,想起还没跟人说再见,赶紧转身看向还停在原地的车子,抬手朝他挥了挥。   姜雁北双手握着方向盘,朝她点点头,等她再次转身,嘴角微微勾了下,不紧不慢地启动车子。   等车子上路后,他空出一只手抚了抚吃过胃药后,还在隐隐发疼的胃部。   下次肯定不能吃湘菜了。   *   “回来了?”打开门,坐在沙发看电视的沈光耀见到女儿回家,开口道。   沈楠点点头,弯身换鞋。   本来坐在沈光耀身旁的沈钰,从沙发跳下来,冲到她跟前,歪头看了看她。   “看什么呢?”沈楠摸了把他的小脑袋。   沈钰笑眯眯道:“姐姐今天是笑着进屋的。”   “啊?”沈楠一愣。   沈钰说:“姐姐今天很开心!”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好笑地捏了把小家伙的脸:“你观察力这么强?”   当然开心了,拿下了五万块奖金的项目,而且……而且和姜雁北算是,算是和解么?好像也不算,毕竟两人并没有所谓的闹翻。但至少在道歉后,对于自己当年的荒唐释怀了很多,整个人忽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管那样的荒唐下掩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少女心,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姜雁北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荒唐买单,所以她确实欠他一个道歉。   尤其是发觉姜雁北似乎没那么讨厌她,她就好像更释然了。   因为搞定一个重要项目,就像是悬在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一样,难得轻松一回。沈楠跟陈姐那边请了假,回家陪沈钰玩了会儿,早早洗漱上床休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开心的缘故,躺在床上半晌,毫无睡意。五万块钱的奖金,确实值得开心,但好像心里那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并不只是因为这五万块钱。   这几年被生活裹挟着往前,她几乎没有回忆过往事,她害怕看到曾经面目可憎的自己,也害怕自己有太多心有不甘。但今天给姜雁北道歉后,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去,仿佛也就没那么难以面对了。   她并非出身就富贵,父母曾经是下岗工人,只是借着大时代浪潮,加上聪明能干,在她几乎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就发家。她不到十岁,沈家已经富甲一方。   在她十八岁之前,她的生活只能用一句歌词来形容“一切都好,只欠烦恼”。恩爱的父母,富足的家庭。而她自己更是从小就长得漂亮,小学五六年级已经开始收到男孩子情书。她的成绩也不错,虽然算不上顶好,但每逢大考,都奇异的能超常发挥,比如高考,她就考了一个远远超出自己平时成绩的分数。   幸运之神就是这么一直眷顾着她。   但幸运总归是有定额的,高考那个暑假,她的人生迎来了第一次变故。最疼爱她的母亲,车祸过世。而更大的痛苦,是车祸那天,她从母亲的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得知父亲出轨公司一个实习生多时,随后更是意外知道,母亲出车祸在医院抢救室时,自己在手术室外哭得稀里哗啦给沈光耀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听,原来是正和那个年轻的实习生在外约会。   十八年蜜罐般的生活,在那个夏天彻底崩塌。   为了跟沈光耀斗气,从那个暑假开始,沈楠完全变了一个人。填志愿时,她专门填了个沈光耀不满的冷门专业,进入大学后,几乎不去上课,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   她无止境地跟沈光耀索要钱财挥霍,醉生梦死,纸醉金迷。   沈光耀玩女人,她这个女儿就要效仿她的好父亲。进入大学后,她几乎每个月换一个男朋友,专门挑那些花心滥情的男生,一旦看到他们对自己流露出一点真情实感,她就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抛弃。   她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获得报复沈光耀的快感。   父女关系形同水火,但沈光耀到底是个溺爱女儿的父亲,无论如何生气愤怒,也对唯一的女儿狠不下心。他曾经试图以中断经济供给威胁她改邪归正,但她一句满不在乎的“你要不给我钱,我就跟陈贱人一样去傍大款,我比她年轻漂亮,肯定能找到比你更有钱的老富豪”,不得不让沈光耀打消了断她钱财的念头,依旧每个月老老实实给她结清六七位数的账单,知道她车子撞坏,马上派人去提新车。   沈光耀对她的无可奈何,让她的荒唐愈演愈烈。   但是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人好像就真的变得越来越空虚,越来越迷茫。每次狂欢之后,在自己常年包下的酒店房间里醒来,看着白花花的墙顶,内心就像是被人挖了个洞般空空荡荡,灵魂好像已经离体,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姜雁北的?应该是大三第一期,她其实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在这之前,她当然认识姜雁北。他是他们班的班长,生科院的风云学生。只不过,这样的好学生,跟她这个坏学生肯定没有任何交集。她只知道他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严肃男生,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她对这种男生不感兴趣,或者说这种好学生,不在她的招惹范围之内。   她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几天没去学校的她,难得去了一次图书馆看书,一直到闭馆才出来。   十点多的校园,除了主校道,都已经很安静了。从图书馆往西门外,要途径一片小山头,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个种了草皮的小坡,不知哪一代的学生取了个名叫情人坡,顾名思义,是校园小情侣幽会的好地方。这个时候,情人坡自然已经没什么野鸳鸯了,只有好几只安营扎寨在此的流浪猫。   这是校园恋人们的情人坡,也是沈楠的秘密花园。   她从自己那只名牌包里拿出猫罐头,正要去投喂已经喂了一段时间的几只小猫。还没走到流浪猫的大本营,便远远看到有一个男生蹲在她以为喂猫的位置,他面前是几只吃罐头吃得正欢的猫。   沈楠站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看着三只猫将罐头吃光,男生伸手在毛团子头上撸了会儿,将罐头盒子收起来,站起身准备要离开,三只小猫却争先恐后咬住他的裤脚,又躺在他脚边打滚耍赖。   男生柔声道:“不行啊,今天已经吃够了,不能再吃了。”   小猫喵喵叫得更厉害,一只用头蹭他的脚,两只翻着肚皮使劲儿打滚撒欢。男生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小罐头:“这是最后两个了,吃完了不准再要了。”   他将罐头打开,放在脚边,三只毛团顿时围坐一团,咕噜咕噜地吃起来。   男生背影清瘦颀长,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单肩背着一个书包,想来是刚从自习室出来。   附近的一盏夜灯灯光落下来,将男生和流浪猫包裹在其中,有那么一刻,沈楠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太真实。   那夜有月无星,清风徐徐。也不知是这夜色太美,还是灯光朦胧,沈楠只觉得那背影也就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她当然认出了男生是谁,是她同窗两年多,但从来没用过交集的姜雁北,一个在师生间交口称赞的好学生。   她没有再走上前,在男生离开前,她先转身离开了这块她的秘密花园。   而因为这个晚上的一瞥,沈楠真正记住了姜雁北。不是那个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好学生,而是晚上夜灯下喂流浪猫的那道背影。   再在学校见到姜雁北是两天后的课堂上。自从上了大三,除了几个很严苛老师的课堂,她去教室的频率就更少了。   难得来一次课堂,沈楠仍旧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但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在课上全程睡觉,或者玩手机,也应该是两年多来,她在教室里第一次去观察自己班上的学生,严格来说,是观察坐在前排的某位男生。   她仍旧看到的是姜雁北的背影,比起夜晚,几米之遥的距离,看得非常清楚。他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坐姿端正,脊背笔直,只有在做笔记时,身体微微前倾。   两节课结束,她上前礼貌地和任课老师说了一会儿话,转身下来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沈楠看到了他的正脸,她当然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但这是她第一次去认真去打量这个已经同窗两年多的男生。   她这才发觉,原来生科院这位风云人物,是一个如此英俊的男生。也许五官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但胜在气质干净,是一种独属于好男生的干净,就如同那晚的明月与清风,与她走马观花的男朋友们截然不同。   当然不同,那些都是令人恶心的混蛋,跟她爸沈光耀一样。   教室里的学生逐渐散尽,她往常每次都是从后门离开,但这回,鬼使神差般,提着自己的小坤包,踩着高跟鞋往前门走去。路过姜雁北时,忍不住朝他明目张胆看了一眼。   那应该是她和姜雁北的第一次对视,然后她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那双略显冷清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反感。   她知道自己是名声在外的坏学生,班上甚至整个学院,有关于她的种种传言,比事实更加不堪入耳。   当然,她并不在乎,对她来说,名声越坏越好,最好能把沈光耀气死。   然而,她也清楚,好男生是看不上她这种坏女孩的——而姜雁北就是典型的好男生。   她收回目光,有点悻悻地走出了教室   夹在人群中,慢悠悠从生科楼出来,她再次看到了姜雁北。他正和一个在楼下等着他的女生,并肩离开,虽然没有牵手搂肩,但两人走得很近,他帮那女生提着书包,说说笑笑,是校园里亮眼,又再寻常不过的学生情侣。   那女生长发披肩,素面朝天,穿着匡威和牛仔裤,典型的大学女生打扮。虽然隔了些距离,但仍旧看得出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生,是男生们很喜欢的类型,与身旁玉树临风的姜雁北非常登对。   沈楠再一次觉得悻悻然,这种感觉让她陌生,并且抗拒。   当一个人开始注意另一个人,那么见到对方的频率,似乎仿佛忽然就高了起来。   在这之后,哪怕不去上课,可隔三差五,沈楠也会在学校见到姜雁北。有时候是在她的秘密花园,看到他一个人在喂那些流浪猫;有些时候是在校道,他骑着单车载着女朋友从自己的玛莎拉蒂旁边经过;有时候是在宿舍区,看到他打了开水送到英语系女生楼下;有时候是一个人站在女生楼下,等女朋友下来。   好男生果然也是好男友。   他会帮那个女孩子拎书包,帮她打水打饭,在楼下耐心地等待。他那辆半新的单车后座,甚至还绑了个软垫。   沈楠想,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好女孩值得被爱。她被人众星拱月,许多男生宣称爱她,但她知道,他们的真心实意其实少得可怜,无非是看中她这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以及一掷千金的阔绰。   可不喜欢这些,她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去爱?   她开着玛莎拉蒂,却羡慕一个坐在单车后座的女生。   这种暗自观察别人生活的行为,让沈楠的自我厌弃越来越浓烈,也让她的荒唐一度达到顶峰。   那段时间,有个美术系的男生一直缠着她,实际上她跟这位男生确实交往过几天,但在得知男生是劈腿前女友来追求自己这件事后,毫不留情地甩了他。   那天,她去学校,又遇到了这个美术男,将她堵在车旁表演一往情深。她不胜其烦,等他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钞票,丢在他头上:“你不就是看上我有钱吗?够不够?”   她最厌恶那些打着爱情名义,其实不过是看中钱财的男女,就比如她爸的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当初她带美术男去吃城中最昂贵的餐厅,看到他脸上那种无法掩饰的,对物质低级的渴望,和陈小三如出一辙。   此时美术男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楠楠,我是真的爱你,你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沈楠恶劣的笑:“行啊!你让我打你十个耳光怎么样?”   美女男用力点头,抓着她的手,满脸激动:“你打你打!”   沈楠心想,这么贱当然要满足他,她毫不犹豫地一耳光扇过去。   因为是在校道上,虽然不是午休时间,但来来往往还是有不少学生,很多人驻足偷看。   啪……啪……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校园听起来十分清脆。   直到第五还是第六巴掌下去,沈楠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她抬头,看向这位多管闲事的男生,然后愕然地怔住。   姜雁北一张脸面色沉沉,眼神冷得如同浮了一层碎冰,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沈楠!这里是学校,麻烦你稍微收敛一下你的行为!”   沈楠做梦都没料到,姜雁北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当街打人这种事也并非第一次,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面目可憎,但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别人看来有多糟糕,也不在乎名声有多恶劣。   在中二般的叛逆期中,她恨不得跟整个世界对着干,甚至还为这恶劣而沾沾自喜。   然而在对上姜雁北那张冷脸时,她第一次生出了一股不可名状的羞耻感。   姜雁北目光如炬般盯着她,寒着脸将她的手甩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一旁脸颊红肿的美术男却将他一把推开,吼道:“这是我和我女朋友之间的情趣,关你什么事?”说完,抱着沈楠的腿,没皮没脸道,“楠楠,你继续!”   沈楠怔怔地看了片刻姜雁北面若寒霜的脸,又慢慢低头看向地上跪着毫无自尊的男生。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忽然胃部一阵翻涌,恶心地想吐。   对美术男,也是对自己。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恶形恶状,原来这么令人反胃。   她几乎是惊恐般将美术男踹开,然后打开旁边的车门,逃也般离开。   那次之后,她很久没再去学校。一直到了期末考试月,才又开着玛莎拉蒂出现在校园。秘密花园的那几只流浪猫,在她没有投喂的日子,依旧长得油光水亮,想必姜雁北还在喂着。   一段时间不见,他仍旧是那个清风霁月般的男生,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考试季在校园的几次偶遇,他总是一个人,或者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再没看到那个与她并肩而行的女生。   他单车后座的垫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时已经临近大四,她听说他又获了什么什么奖,又听说已经在准备出国,名校已经十拿九稳。   那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很好地掌握着自己人生的男生。与浑浑噩噩,已经迷失人生方向的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沈楠那时已经明白,姜雁北在自己心中的意义,也知道这个好男生与他好女孩女朋友早已经分手,但她也没有任何招惹他的想法。   很奇怪,她一直是无法无天的女生,但是那次,姜雁北抓住他的手,制止她殴打那个美术男时,她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对他生出了一点忌惮,是一种毫无底气自惭形秽而导致的畏惧。   她仍旧浑浑噩噩,但是没再交过男朋友。其实曾经那些走马观花的男生,又怎么能算得上男朋友?   生活的再一次变故是发生在大四第一期末尾。   那是将近年底的时候,沈楠得到一个消息,沈光耀终于还是决定将陈芹娶进门——陈芹就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小三。原因很简单,这位忍辱负重的贱人怀了孕。   沈楠得知消息,跑回家跟沈光耀大闹,最后以沈光耀给她的一耳光结束了这场争吵。   她一直觉得陈小三是个干大事的,在过去几年,她砸过她的车,让人当街扒过她衣服,还将她打进过医院。而无论她在做得事再出格,沈光耀总该是护着她的。但这并没能打消她没名没分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中年发福男人的决心。   与此同时,不可否认的是,沈楠的所作所为,从某种程度上衬托了这位小三的忠贞。让沈光耀生出了自己是被一个年轻姑娘真心爱着的错觉,一直没舍得跟她分开。最终让她借着肚子里的野种登堂入室。   直到几年后,事实证明,小三就是小三,没有任何所谓的真爱。而且沈楠她爸的这位小三也确实是个干大事的,在中年丈夫破产又车祸瘫痪后,丢下不满一岁的儿子,卷走了沈光耀卖掉最后一套房准备东山再起的全部钱款,火速跟旧情人出了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沈光耀娶了陈芹这件事,让沈楠一度亟不可待需要做一点什么,发泄出心中那无法排遣的,想要杀人的疯狂。   从沈家回到学校后的当晚,她在秘密花园,遇到了喂猫的姜雁北。于是心中的疯狂,有了一个具体的对象。   她拿出一个猫罐头,走上前,像招惹曾经那些男生一样,撩着头发,笑盈盈跟姜雁北开口搭讪:“班长,你也喜欢猫啊!”   姜雁北抬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撸了把脚边的猫,收拾好地上的罐头盒,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第26章   IWF项目确定的时间, 赶得也是凑巧, 正好在年末。虽然合同还没正式签下来, 但黎大boss得知接过, 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提前把那五万块奖金给签了下来。   去IWF正式签合同, 是在一个星期后。上次那顿饭后,沈楠没再联系姜雁北,虽然她很想每天请他吃顿饭一直到过年, 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他感激的诚意,但女人请男人吃饭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难免会让人生出点其他想法。   她不愿让姜雁北误会她对他有什么企图。在她还没有能力把生活过得清楚明白之前, 她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签合同的过程很顺利,和约瑟夫也相谈甚欢。从办公室出来, 时间尚早,约瑟夫热情地提议说:“姜教授正在会议室给志愿者讲课,沈小姐要不要去听听?”   他并不知道沈楠和姜雁北是什么关系, 但作为IWF负责人,很愿意向更多人展示他们的工作。   沈楠没多想便点头:“好啊!”   被秘书带着从后门悄悄进了会议室,沈楠看到房间里坐着二十几个志愿者,姜雁北正背对着看投影, 身形在光影加错中显得十分挺拔。   她悄无声息在最后排坐下, 但是当他回头时, 目光还是越过前面的志愿者直接落在了她脸上, 表情明显稍稍一愣,在她对他礼貌性弯唇轻笑时,他也微微勾了下唇角。   他今天讲的就是国内生态保护现状,也是他们这个项目接下来要做的事。这应该就是他当老师的样子。   她曾经想过,如果他当老师,应该会是很凶很严厉让学生畏惧的那种。但显然,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温和很多,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足以用随和来形容。   会议室的志愿者们,听得很认真,看得出都很尊重且喜爱这位姜老师。他在学校,想必也是很受欢迎的那类老师。讲课深入浅出,模样英俊,连声音都挺好听。哪个学生不喜爱呢那她从前是为什么会觉得他如果当老师的话,肯定是很凶的那种呢?   是了,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   在那晚上前恶心巴拉跟他打招呼,然后被他无视之后,彻底刺激了沈楠那根因为家事而濒临疯狂的神经。   那是大四第一学期已经快结束,同学们不是在准备考研出国,就是忙着实习找工作,只有她整日无所事事。她没有想过未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而在她可见的未来里,唯一想做的,就是去招惹姜雁北,以此释放掉自己那无处方发泄的疯狂。   好在因为大部分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也不用再上课。生科院臭名昭著的富家千金沈楠缠上风云学生姜雁北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然而,姜雁北和她之前接触的男生完全不同,那些肤浅的男孩们,只要她勾勾手指能上钩。她有漂亮的长相,也有一掷千金的家底,面对美貌和金钱,没有几个年轻男孩会无动于衷。   但姜雁北不一样,他家境不错,应该是从小接受着良好的家教,为人处世自律严格,对她所有的行为,自然都不以为然,不屑一顾。   她在学校堵他,请他吃饭,送昂贵的礼物,当然统统都被无视。她找人要来他的电话,没两天就被他拉黑,换了号码再打,再拉黑。   对于她这种死缠烂打,姜雁北倒并没有表现出多么不胜其烦,只是一直很冷淡,大概她的那点小丑般的纠缠,对他连困扰都算不上。   他第一次对她的行为有大反应,是有一回,她开车在校园里遇到骑着那辆半新半旧山地车的他,按喇叭让他停下来。他自然一如既往的不为所动,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干脆戴上耳机,置之不理。   沈楠那时不像现在这么要脸,甚至可以用没皮没脸来形容,越是不理她,她就越来劲儿。   那天路上没什么人,她见姜雁北不搭理她,不依不挠打了方向盘用车子别他,在成功把他别上人行道停下单车时,她的车子也光荣地撞上了旁边的树。   十码的蜗牛车速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事,除了撞掉了哗啦啦的落叶,就是自己那辆玛莎拉蒂撞坏了个车头灯。   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在她浑浑噩噩这几年,因为飙车撞坏的车子不止一辆。   在她不紧不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已经将单车丢在一旁的姜雁北,忽然走过来,一把将她从车门内拽了出来。   “沈楠!”他厉声喝道,“你发疯也有个限度!”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教训她,上一回她在学校扇美术男耳光,他就用这种语气训斥过她。虽然这段时间,她像是一个没皮没脸的豪放女一样在纠缠他,但其实面对他,她从来都是虚张声势。   所以,当她看到他冷着脸训自己时,心中那种带着点自卑的羞耻感抑制不住涌上来。   姜雁北继续喝道:“这里是学校,随时会有学生经过,这回你是撞的树,下次指不定就是撞到的就是人,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沈楠被他训怔忡在原地,直到他转身骑着车子离开,才回过神来,然后悻悻地扯了扯嘴角,回到车内,绝尘而去。   当然,这点小小的风波,以及姜雁北的冷脸训斥,并没有让沈楠停止她继续纠缠一个男生的无耻行径。   这自然也不是姜雁北最后一次训斥她。   他仍旧对她的骚扰保持着高冷的爱答不理,但每次看到她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必定会上前训斥她一通。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   虽然他的训斥总会让她生出一点自惭形秽的羞耻感。很奇怪,她自小到大,从来骄横傲慢,哪怕是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也仍旧如此。偏偏在姜雁北面前,那些内心的空洞迷惘就被赤/裸裸地催化出来,虽然羞耻和自我厌弃,却又会奇异地生出一点自虐的快感。   于是对自己这种犯贱的行为乐此不疲。   那一年是个冷冬,岁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他得知姜雁北元旦期间在学校,便换了个电话打给他,说要去他宿舍楼下等他,给他送新年礼物。   姜雁北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好语气,让她别等,说自己今晚不会回宿舍,也不会接受她的礼物,然后毫不留情地挂上了电话。   但沈楠还是去了他那栋男生宿舍。那天晚上学校很多人都出去跨年,宿舍楼难得冷清。   她从九点等到十一点,没等来姜雁北回来,但等到了这个冬天第二场大雪。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那晚的雪却意外的大,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飘落,不过半个小时,校园里就裹上了一层白色。   那可真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沈楠没有开车来学校,夜灯沉沉,她孤身一人站在宿舍楼的宣传栏下,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礼品盒,礼品盒中是一个漂亮的植物标本,她知道这是姜雁北的兴趣爱好,前段时间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网友晒出来的,她花了一大笔钱才买了下来。   她在电话里说了,等他到十二点,无论狂风暴雪,还是天崩地裂,她也要等到十二点。   站在寒风中,看着突如其来的大雪纷飞,那种明知等不来心上人的自虐,竟然让沈楠心情出奇的平静。那些无处宣泄的疯狂,忽然都静悄悄蛰伏起来。   看到姜雁北骑着单车,从大雪纷飞中穿行而来时,她自然很意外。到了宿舍楼下,他停了单车,踏着地上的碎雪,直接朝她大步走来。   那一刻她被风雪冻僵的心,忽然就沸腾起来。如果她之前还不能百分之一百确定,自己对于姜雁北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彻底明白,那就是自己喜欢且渴望拥有的男生。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她从小爱美,成年后遇到再冷的天气,也绝不穿臃肿的羽绒服,今晚她只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下身是短裙和过膝靴,靴子里只穿了一层打底丝袜。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她的脸早就冻僵,也许口红都变了颜色。   “班长,新年快乐呀!”她将礼品盒递给他,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但显然做得不是很到位。   姜雁北没有接过礼品盒,甚至没都没朝她手上看一眼。他脸色很冷,比这个冰寒交加的夜晚还冷,而他开口的声音,更是如同裹了碎冰;“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跟你说过你送什么我都不会要的,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今晚会下大雪吗?你是不是觉得要风度不要温度很酷?都什么时候了?你毕业论文准备了吗?还打不打算毕业?你就不能稍微做点正事?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性格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很多,并不是一个话多的男生,甚至可以用沉默寡言来形容。平日里面对她的骚扰,几乎也是不搭理,如果不是良好的教养,恐怕想对她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   但每次训斥她的时候,却不吝于言辞。沈楠每次都想,如果他以后当老师,一定是一个学生都怕的老师。   虽然已经被他训斥过不止一次,但这回他的话还是戳在了她的心窝子里。是啊,他天天都在做正事,忙着前程和未来,而她呢?就像个华丽的空心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自己想要的,便是面前这个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男同学。   等姜雁北训完,她看着他问:“你真的不收吗?”   姜雁北似乎都懒得在多看他一眼,绕过她直接往宿舍楼里走。沈楠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等一会好不好?”   “你又想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男生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楠腆着脸道:“还有二十分钟就跨年了,你跟我待二十分好不好?就二十分钟,咱们一起跨年。”   她没想过姜雁北会留下来,只是已经等了这么久,自己总该做点什么。何况大雪纷飞的夜晚,看起来多浪漫。   出其不意的,姜雁北犹豫了片刻,竟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和语气依旧不太好:“二十分钟后,你马上回去!”   沈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答应留下来,大喜过望地点头:“过了十二点,我马上就走。”说完狠狠打了个喷嚏。   姜雁北黑着脸看向她,犹豫片刻,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一把丢在她身上,没好气道:“穿着!”   “不……用了。”   姜雁北冷冰冰道:“冻出人命,警察可能会找我。”   沈楠心说怎么可能,但看了看夜灯下,他深沉如水的表情,最终还是将衣服穿上。宽大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本来冻僵的身体,几乎立刻就暖和了不少。   她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善良正派的男生,明明对自己的死缠烂打厌恶至极,却仍旧不吝于发挥他的绅士风度。这在她认识的见过的男生中,独此一人。   然而独一无二的姜雁北,却绝不会喜欢她这种女生。   沈楠想找点什么话说,但试探了两次,姜雁北一句没搭理,最后她只得怏怏作罢。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冬日的夜晚,安静无声,只有鹅毛大雪在夜灯下,继续飘落。   那应该是沈楠二十年来,最特别的二十分钟。   好像很漫长,漫长到仿佛有一个世纪,而在这个漫长的世纪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自己喜欢的人。   可又好像很短暂,眨眼间就结束了。   姜雁北看了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道:“行了,已经十二点,你赶紧回去吧!”顿了下,又道,“以后别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我没空跟你玩儿。”   他语气难得温和,沈楠也就鬼使神差般点点头,又伸手将礼物盒递给他:“真不要吗?”   “不要。”姜雁北斩钉截铁地回。   沈楠悻悻地挤了下鼻子,伸手准备将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他人已经忘宿舍楼里走:“下次来学校,放在宿管就可以了。”   *   沈楠从久远的往事中回到现实,讲课在半个时后结束,志愿者们蜂拥上前,围着姜老师问东问西,沈楠坐在位子上没动,只定定看着前方。   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她听到有人问:“姜老师有没有结婚啊?”   “还没有。”   “那有女朋友吗?”   姜雁北说:“问题好像超纲了。”   有人笑着打趣:“你这不是废话吗?姜老师这么年轻有为又长得帅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我们应该问,姜老师有几个女朋友?”   姜雁北笑着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温和。   沈楠想,以前真是误会他了,他绝不是一个让学生畏惧的严厉老师,他只是在面对自己时才严厉,原因很简单,因为当年的沈楠是在是太糟糕了。   正想着,被志愿者围着的姜雁北忽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朝他笑了笑。   姜雁北说:“行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虽然是志愿者,但工作也要认真知道吗?”   “明白。”   等志愿者散去,会议室只剩下两人,沈楠才站起身,走上前,笑着开口:“姜老师,下班后有空吗?刚和IWF签了合同,请你吃饭。”   姜雁北抬头看她了她一眼:“有空。”   这会儿其实已经是下班时间,正好在这边吃了饭,回公司上交合同。两个人并肩走出IWF办公室,进了电梯,沈楠的手机忽然响起。   她看了眼号码,是李思睿。   “哥,有事?”   李思睿说:“有空吗?晚上一起吃饭。”   沈楠:“我有约了。”   “谁啊?”   沈楠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如实道:“姜雁北帮忙搞定了IWF的案子,我请他吃饭。”   李思睿在那头朗声大笑:“我说呢,刚刚收到消息,说IWF公益片制作方敲定了你们匠心,我还想原来你已经谈妥,不用我帮忙了,原来是我师弟帮的忙。”他顿了下,道,“既然是我师弟就没关系了,你们在哪里,我过去找你们。”   沈楠犹豫了下,又看了眼神色淡漠的姜雁北,报了这边的地址。   挂上电话,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哥……就是李思睿待会儿过来,跟咱们一起吃。”   “嗯。”姜雁北面无表情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沈楠记得上次他说过别再选湘菜馆,这回挑了附近一家精品茶餐厅。李思睿也是快,两个人刚坐下,正要点餐,他就风风火火来了。   茶餐厅是四人位的卡座,他大喇喇往沈楠身旁一坐,边摘领带边笑着同斜对面的姜雁北道:“我就说举手之劳的一点小忙,师弟怎么会一点面子不给我?”   姜雁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这不是刻意帮谁的忙?不过是看到匠心制作能力不错,口碑也还行,给IWF选一家合适的合作伙伴而已。”   李思睿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替小楠谢谢你。”   姜雁北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点菜吧。”说着伸手招呼服务生过来。   说是这样说,但服务生过来了,他无动于衷,点菜大任还是交到了沈楠手中。生滚粥,蜂蜜厚多士,冰火菠萝油,双拼叉烧,白灼菜心,都是餐厅的招牌菜。   沈楠之所以答应李思睿过来,是想着他和姜雁北虽然可能算不上朋友,但熟悉程度应该远远甚于自己,所以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这顿饭却从一开始,气氛就有点诡异。   李思睿仍旧如平日健谈,姜雁北也仍旧一如既往般的寡言。大概除了上课讲座的时候会多说点话,他从来都惜字如金。   哦,对了,以前他训她的时候,话也挺多的——可想而知当年的她有多混蛋,逼得一个高冷寡言的男生也忍不住想要骂人。   而今天,两人一个好像热情过头,一个又似乎过于冷淡。   沈楠和李思睿重逢这么多时日来,虽然相处融洽,但毕竟中间隔了快十年,又早不再年少,两人要说关系亲密,着实算不上,至少对于她来说,自己是没办法再将他当成从前那个亲密无间的哥哥的,所以对他的热情,其实多少有点不自在。   开始夹两次菜也就算了,吃到一半,她喝粥时,不小心沾了一点在唇角,李思睿见状,赶紧抽了一张面巾纸,伸手过来替她擦拭,笑说:“怎么这么大了吃东西还沾嘴?”   沈楠下意识往一旁躲开,将他手中的纸接过来,尴尬道:“我自己弄。”说完,不经意朝对面的姜雁北看了眼,正对上他不明的眼神。   李思睿收回手,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住在我家时吗?我妈每天只让你吃一块巧克力,我看你馋,偷偷拿了很多给你,但是因为嘴巴沾了一圈被我妈发现,知道是我干的后,将我暴揍了一顿。”   这是沈楠十来岁发生的事,她还有点印象,听他提起,好笑道:“我当时牙齿出了问题,干妈才不让我多吃巧克力的,你还真不靠谱,给我拿了半盒让我一口气吃光了。”   李思睿大笑:“我这不是疼你么?”   沈楠正要反诘,对面的姜雁北忽然放下筷子,淡声道:“我吃好了。”   她看了眼他面前的餐盘,发觉他其实没吃多少,便将菠萝油推给他:“这个很好吃的,你再一个吧?”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拿起一个夹着冰冻黄油的菠萝包,默默吃起来。   他这一打岔,想着他马上要吃完,沈楠也就忘了和李思睿的插诨打科,赶紧继续吃饭。   一顿饭终于结束,沈楠要结账,李思睿却拦住她,笑着道:“既然是要谢谢师弟,这顿该我请。”   沈楠好笑道:“这是我谢谢我们班长,干吗你请?”   李思睿道:“我是你哥,当然得替你谢谢我师弟。”   两人还在争执,坐在位子一言不发的姜雁北,招来服务生,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从钱夹里掏出三张粉色票子买了单。   等沈楠回神,服务生已经拿着钱轻飘飘走了。   “你怎么结账了?”沈楠愕然道。   姜雁北道:“你们一个我师兄,一个我老同学,这顿我请。”   李思睿朗声笑道:“也行。”   沈楠瞪了他一眼,想到之前说过的多请几顿的事,又见服务生已经离开,也就没再抢单,想了想说:“那下回我再请你。”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过几天我奖金就下来了,到时候去好一点的餐厅。”   李思睿说:“我师弟又不是做好事图回报的人,你就不用跟他这么客气了。”   姜雁北看向他,忽然似笑非笑道:“谁说我不是?”   李思睿微微一愣,又笑道:“行,你要什么回报,跟我说。”   姜雁北看着他轻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第27章   沈楠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 又看了眼身旁的李思睿, 两个人表情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可她总觉得气氛有点怪异。她并不是迟钝的女人,但眼前这两个男人, 一个是实在很难让自己去多想的姜雁北,一个自己根本不用多想的李思睿,她只能将心头那点怪异暂时抛开。   李思睿站起身, 随手拿起丢在椅背的领带,对沈楠道:“走吧,姜大教授肯定还有事忙着呢,我送你回家, 正好去看看沈叔和钰宝贝。”   沈楠看向还在坐在位子上的姜雁北,说:“那班长咱们走吧, 回头再联系。”   姜雁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紧不慢对上她的视线,眸中眼神意味不明, 沉默地站起身。   三人出了餐厅,也没多说话,只客套般道别,便分开而行。   到了车上, 李思睿笑着看了看副驾驶座的女人, 随口道:“周末没什么事吧?我带你和沈叔还有小钰出去玩玩怎么样?”   沈楠问:“去哪里?”   李思睿道:“就周边, 你挑地方。”   沈楠想了想, 道:“还是算了吧,一老一小挺不方便的,何况我爸还坐轮椅呢。”   李思睿笑:“这几年你没带沈叔和小钰出去玩儿过吧?”   沈楠愣了下,可不是么?沈光耀身体不方便,沈钰年纪又小,她顶多是带两人出去吃顿饭买点东西,或者是沈光耀复健回来的半路上,推着他在附近的公园走一走,而且次数屈指可数,还远远比不上张嫂。   一来她是没时间没心思,二来是她一个女人,带着老残幼小出行确实不方便。   现下被李思睿这么一说,不免觉得有些怅然。沈光耀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富商,变成如今这个整体只能困在家里的残废,他心中的落差绝不比自己小,她也能理解这些年他脾气总是不好。   至于沈钰,这个出生时取名镶金戴玉的孩子,更是从记事起,没真正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父子俩的,只是想到,还是有点五味杂陈。   李思睿继续道:“现在有我给你们当司机和劳力,以后你想带他们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沈楠思忖片刻,轻笑道:“谢谢哥,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年底工作还一大堆,没什么精力出去玩。”   这自然是她的托词,虽然她叫李思睿哥,但到底不是亲哥,中间又已经隔了十年的光阴。而且两家的关系,怎么说也有些微妙,他可以没有芥蒂,可想到当年干妈对沈光耀的怨恨,她肯定没办法再堂而皇之享受他过度的照拂。   李思睿斜睨了她一眼,笑着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还是对我生分了。”   沈楠愣了下,不太有底气地嘟囔:“也……没有。”   李思睿挑挑眉,笑说:“没关系,生分一点也好。没听过距离产生美么?”   沈楠好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思睿微微侧头:“难道你不觉得我比以前更帅了吗?”   沈楠还真歪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道:“帅没帅不清楚,但老了一点是肯定的,眼角都有纹了。”   李思睿故意俊脸一板:“那是因为我喜欢笑。”顿了顿道,“人嘛就该多笑笑,你看我我姜师弟,成日冷着脸,那肯定是没有皱纹的,但多没意思。”   沈楠想了想姜雁北的模样,她好像真没怎么见过他笑,即使是在台上给人讲课时,也顶多露出一点看起来随和的淡笑。   李思睿看了她一眼,稍稍正色:“你别担心欠他人情,他也是给我这个师兄面子,我会还他这个人情的。你要谢就直接谢我。”   沈楠有些无语道:“有你这么邀功的么?”但想了想,姜雁北忽然改变主意帮这个忙,还真有可能是因为卖李思睿的面子。不然以她和他曾经的关系,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实际上之前在秦观那儿,他确实帮了倒忙。   不过她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的,就算李思睿这么说,她也不可能真的不还姜雁北人情,或者让李思睿去还这个人情。   毕竟他确实帮了自己的忙,而且合作期间,指不定还要继续麻烦他,趁机跟他搞好关系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她对李思睿的话,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许多本来以为早已经遗忘的细微末节,忽然就变得清晰。   沈楠记得那次穿着姜雁北的羽绒服回了酒店后,最终还是没逃过重感冒的魔掌,去医院输了两天液才好转。   出院后,她并没有照他说的,将衣服放在宿管那里。而是找了个机会堵到人,亲手将洗好的羽绒服还给了她——当然,衣服不是亲手洗的,而是酒店洗衣房洗的。   在生病的两天,姜雁北那晚说的话,一直在她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回响。想到他说的,让她干点正事,干点有意义的事,像是忽然被点拨一样,灵光突至。当然她并不是要去干什么正经事,而是准备借着正经事的名义,却行自己的不轨之事。   起初,她本也只是灵机一动,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曾想,竟然歪打正着。   那天送衣服的时候,姜雁北还是跟往常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打算跟她说,拿了衣服就准备离开。她眼明手快拦住他:“你等等!”   姜雁北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沈楠笑道:“你是班长,听说你经常帮助班上同学答疑解难,只要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找你。你不是申请了留学么?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对不对?我也打算出国,但是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帮我指导指导?”   姜雁北眉头蹙得更深,一双寒星般的黑眸,定定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沈楠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同泄气的皮球,那点假惺惺的认真,眼见着就要无处遁形。他忽然开口:“你真想出国?”   语气带着狐疑的探究,又十分认真。   沈楠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说得对,大学几年我什么正事都没干,是该改过自新了,所以我想去留学,好好深造一下。”   她这番话说得过于正经,与她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姜雁北嘴角明显抽了下,他默了片刻,又说:“你要真想申请国外学校,我可以帮助你。但申请就专心申请,别再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沈楠笑道:“我一定专心,绝对不再骚扰你。”   姜雁北嘴角又是一抽,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现在才打算申请学校,是迟了点,但也有学校三四月份才截止,你赶紧准备研究计划,英语成绩后面可以补上,不需要奖学金的话,申请几率会比较大。”   沈楠喜滋滋点头:“我马上准备。”   好学生果然是好学生,遇到学业上的事,他就不再推脱。分别时,沈楠让他存下自己的电话,他也从善如流地存了。   回去后,沈楠请人给自己攒了一份研究计划,两天后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姜雁北,让他帮自己修改。   哪知见了面,他只扫了一眼那份研究计划,表情忽然就跟狂风骤雨降临之前,难看的吓人,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这叫研究计划吗?小学生也比你写得好?用这个东西去申请美国研究生,你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沈楠虽然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正常考进大学,曾经离学霸相差得也并不算远,自然知道这份让人攒的东西水平如何。被他一训,立马没皮没脸地打蛇随棍上,道:“所以我这不是拿来让你给我指导么?我基础差,又没有经验。”   姜雁北看了看她,皱眉道:“行,这段时间我都在图书馆,你去找我,我帮你查好资料,你先看看。”   这简直正中沈楠的下怀。她几乎有种预感,这个好男生很快就要落入自己的手中。而这个预感,让盘旋在她心中那些混乱的无法发泄的情绪,几乎要呼之欲出。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   在姜雁北面前,她其实刻意收敛了平日的张扬和荒唐,甚至都只化淡妆,但显然她的这种“从良”,在他看来并不以为然。   他皱眉看了看她,十分敷衍地对她的道谢点点头。   隔日,沈楠难得没有睡懒觉,一早就揣着笔记本跑去了图书光找姜雁北。当然,她的没睡懒觉,不过是指九点之前起了床,实际上等她赶到图书馆,姜雁北早不知坐在位子上学习了多久。   她找到他时,他将几本给她挑好的参考书递给她,每本书都附了一张便签,写着她要看的内容。   沈楠拿过书,在他对面坐下,却并不认真去看书,先是拿起几张便签兴致勃勃地看。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手写字,跟他的人一样,冷硬但俊逸隽永,看完便签,她又歪头去看对面的人,目光毫不遮掩。   姜雁北很快觉察她这些小动作,冷冷看她一眼,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去了别的位子。   沈楠自讨没趣,又怕被他知道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打算申请什么国外的学校,不过是借机靠近他。所以还是装模作样地去看书。   她在学习这块儿已经荒废了三年多,专业更是学得一塌糊涂,这些参考书他划好的内容,大半对她来说都形同天书。翻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只能找别的乐子。   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唯一的乐子也就只有姜雁北。她抬头看向隔了几个位子的男生,他低着头认真看书,时而低头记着笔记,脊背笔直,表情专注。   沈楠默默看了会儿这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英俊男生,随手拿起笔开始在纸上乱画。等到笔下人物成型,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画下了姜雁北。她少时学过一点美术,不过半吊子水平,但竟然也画出了几分□□。   等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从图书馆出来,她赶紧放好书,在门口追上了先离开的姜雁北,从本子上将那张素描撕下来递给他:“送给你。”   姜雁北皱眉看了眼她手上纸张,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坐了一上午,就干了这个?”   沈楠道:“我看书了,就是看累的时候,画个画解压。你看像不像?”   “像个鬼!”姜雁北白了她一眼,一把扯过素描,塞进手中的书本里,又说,“过两天我重新给你发一份研究计划的框架,你赶紧把我给你开的参考书看完,按着我给你的框架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好。”沈楠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点头,心中却难免生出一点心虚感。他是在认真地帮助自己,可是她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找借口接近他。他本来是她绝不会去招惹的那类男生,但是却需要换一种方式发泄自己无法排遣的情绪,所以找上了他——这个也许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喜欢的人。   两天后,姜雁北果然写了一份研究计划的框架发给了她,两人在图书馆见面时,他还给了她厚厚一叠专门给她整理打印好的论文资料,并把自己申请学校的研究计划拿了一份给她做参考。   “你先把第一部分研究内容综述写好,写完发给我帮你改改。”   虽然语气仍旧冷冷清清,但很明显在帮助她这件事上,他是很认真的,沈楠对他这种认真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是因为欺骗带来的心虚,一方面又因为利用这种方式成功接近他而感到窃喜。   当然,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窃喜明显大过心虚。   她笑嘻嘻道:“班长,你人真是太好,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在申请学校上,绝对对你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   姜雁北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等你申请成功再请。”说完就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道,“你速度快点,我帮你查的几所学校deadline,都是三月中旬,只剩下不到两个月,而且寄材料还要时间。年前我都在学校,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其实他说的几所学校,沈楠连名字都叫不全,当初她请他给自己指导时,他问她想申请哪些学校,她说不懂,离他的学校近点就行,然后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出门在外,有认识的同学,可以相互照应。   姜雁北只古怪地看了看她,倒没说什么,过两天后就把几所学校的信息发给了她。   但她一直没仔细看过,这会儿听他说学校的时候,她心中不以为意,脸上却笑眯眯说:“我知道的,谢谢班长。”   姜雁北看了看她,又才不紧不慢走开。   沈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姜雁北自己那份研究计划看起来很厉害,为什么说看起来,因为生物基因工程领域的东西,她一窍不通。   而她给自己写好的框架,自然也是非常漂亮的,只是她心不在此。她并没有打算真的出国,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罢了。   之后,她一天至少给他打三次电话,随便揪住一个问题就瞎问。只不过她实在是太敷衍潦草,电话那端的男生是院里最优秀的学生,自然听得出她是在胡说八道,免不了要在电话里训她一顿,又敦促她赶紧看资料。   沈楠这种从小被惯大的孩子,当然很反感被人教训,她胡作非为这么几年,沈光耀也就打了她一次耳光。所以她觉得自己为了招惹姜雁北,简直就是忍辱负重。   好在她没皮没脸,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所以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   研究计划自然也是随便应付,几天后约好了去图书馆“交作业”。姜雁北拿着她写好的第一部分,坐在位子上扫了一遍,脸色铁青,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示意她跟自己去外面。   沈楠吊儿郎当地跟着他出门。   “这就是你写得第一部分?”   沈楠点头,一脸痛苦状:“是啊!这几天熬夜才写出来的。”呵呵,才怪。   姜雁北冷笑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申请什么学校吧?”   沈楠心中一个咯噔,赶紧道:“我当然是认真打算的。”   姜雁北厉声道:“那你觉得你写得这玩意儿能申请吗?你这完全就是随便从书上摘抄的几段,我扫一眼都能看出来,你觉得美国的教授看不出来?”   沈楠道:“你都知道我基础差,这么短时间肯定补不上来,不然怎么会请你这位优等生给我指导。”   姜雁北皱眉定定看着她。   “要不然我再回去改改。”沈楠别开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神,心虚地去伸手想将他手中的纸张拿过来,但是却被他避开。   “算了,我先给你修改,你回去再多看看参考资料,后面的几部分你再自己写。”   沈楠笑开:“班长,你真是太好了,我真心实意地想请你吃饭谢谢你。”   姜雁北毫不客气地拒绝:“不用。”   *   学校正式放寒假后,校园里很快人去楼空,图书馆的人少得可怜。姜雁北果然一直留在学校,一面修改毕业论文,一面准备远程面试。   沈楠每天打着去图书馆写研究计划的名义去找他。一开始两天,她每次一坐在他对面,他就拿起书起身离开去找别的位子,但过了两天就弃疗了,对于沈楠堂而皇之的看他,也听之任之。   中午从图书馆出来,几乎每天要上演一遍如下对话。   “班长,我请你吃饭吧!”   “ 不用。”   “那你请我。”   “你慢慢等吧。”   等自然是等不到的,不过一起吃饭这件事,倒也不难。因为冬天寒冷,食堂和图书馆隔得也并不算远,步行即可。美到吃放时间,看到他从图书馆离开,沈楠立马收拾好书本跟上。   姜雁北在谈申请学校这件事之外,基本上不搭理她。听到她叫“等等”,步子反倒会走得更快。   他人高腿长,沈楠总要跑很长一段,才能追得上他。   “反正都是去食堂吃饭,你就不能等等我一起?”沈楠每次都忍不住抱怨。   姜雁北白她一眼,将耳机塞在耳朵里,再次加快步伐。   沈楠一不做二不休,死皮赖脸拽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放开!”   沈楠置若罔闻。   姜雁北将她的手拽开,干脆小跑起来。沈楠嘿了一声,又跑上前去抓他。两个人一路追追赶赶终于跑到食堂。等打了饭,沈楠也不去找座位,跟在端着餐盘高大挺拔的男生身后,他在哪里坐下,她就在对面落座。   她向来是众星捧月的,从来没这样死皮赖脸地对待过男生。但每次看到姜雁北明明不胜其烦,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就觉得非常有趣。这就是教养太好的男生的弱点,总还是对女生保留着一点绅士风度。   大学几年,沈楠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放了寒假后,食堂的菜式又少又难吃,每回她打一堆,最后都会嫌弃地丢掉大半,不出意外的,又得被姜雁北一顿痛批。   但不管怎样,过年前的半个月,两人每天都能见面。有时候沈楠早上懒得起来,姜雁北还会打电话把她叫醒,催她赶紧写研究计划。   他给她整理的那些参考资料,她根本就没怎么看。虽然第一部分他已经帮她写好,但后面的,她自然也写不出什么名堂。   每次写完一部分,交给姜雁北修改,不出意外的,肯定会被他一顿批评。训完之后,看她一脸“我水平就这样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最后只能黑着脸,拿回去给她修改。   其实说是修改,还不如说是重新帮她写一遍。   他写得东西自然是漂亮的,不知不觉,一份研究计划,完成了大半,而这大半几乎都是姜雁北的功劳。   短短半个月,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模式相处着,明明并不算熟悉,但每天见面一起在图书馆“学习”,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虽然交流并不多——为数不多的交流中,也大都是姜雁北教训她,但却有种诡异的亲近感。   那是大学将近四年,两人原本陌生的同窗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忽然有了交集。   那本来是个很寒冷的冬天,但沈楠却觉得好像比往常的冬天暖了许多。   对了,那是她成年后,第一个穿羽绒服的冬天。 第28章   今年又是一个寒冬, 过完元旦后, 下了一场暴雪, 此后一直阴雨绵绵, 地上的泥泞就没干过。沈楠拿到了年终奖,好几次想打电话请姜雁北再吃顿饭, 无奈天公总是不作美,也就作罢。   虽然最近天气不好,但今年对沈楠来说, 确实她这几年最顺利的一年,所有的债务彻底还清,还有了一点积蓄。二十多万对于从前的她来说,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零花钱, 因为不用靠自己的劳动,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自己工作一点一点赚来的,所以弥足珍贵。   过去几年,她总觉得看不到未来, 除了养家糊口什么都不敢想,但现在看着存款的数字,也开始敢想一些事情了。   沈光耀毕竟曾经是一个成功商人,商业头脑和投资眼光自然还是在的。想要东山再起, 重振沈家肯定不大现实, 但父女同心, 一起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还没等到确定做点什么投资,沈楠忽然接到一个出差任务。正是IWF那个项目,原来是第一次关于海洋的短片拍摄,匠心的工作人员和IWF那边的人产生了一点不愉快。据说是匠心的人在海里乱丢垃圾,惹了IWF那边不高兴,直接投诉到了匠心总裁办,为了保持友好合作,第二次去西双版纳雨林,黎总便让负责这项目的客户经理沈楠亲自带队。   IWF那边的人已经提前过去踩点,联络当地的负责人。匠心这边的拍摄团队加上沈楠,总共四男两女。   奔赴西双版纳的途中,几个摄像小哥不停抱怨。   “IWF那边的人真是太难搞了,我拍了几年片子,就没遇到过这么麻烦的客户。”   “真的是,上回拍浅海,防晒都不让我们涂,说是会影响海洋生物,有这么夸张吗?”   “他们那个科研指导最夸张,我就不小心掉了个瓶子,让我下水捡起来不说,还跟黎总投诉了。”   说到这里,团队的助理女孩小叶不干了:“什么掉了个瓶子?明明是你随手丢的。我们这是在拍环保公益片,你随手就搞破坏,说得过去吗?不怪人家姜老师生气。”   那摄像小哥叫小陈,听她这么说,嘿了一声:“我看你是看上了那个什么姜教授了吧?我看你还是别想了,那人很清高,眼光肯定也高,绝对是看不上你这种男人婆的。”   小叶怒目:“你别乱说。”   小陈哈哈大笑,朝沈楠道:“楠姐,你看小叶是不是有问题?”   沈楠看着这两个比她年岁稍小的年轻人,但笑不语。   小陈也没等她的答案,说完长叹一声:“希望这次那位姜老师别亲自来了,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他这么个严格的大教授坐镇,压力太大。”   小叶说:“姜老师挺好的。”   小陈道:“我也没说他不好。就是……”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稍微吹毛求疵了一点。”   沈楠笑道:“那位姜老师我认识,人确实挺严格的。不过我们是为人家拍片子,肯定得按他们的要求来。”   她知道大家其实也就是稍稍吐下槽,毕竟他们是乙方,正所谓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恋。   西双版纳实在远,到了昆明还得转机,等抵达雨林区小镇的民宿式酒店,已经是傍晚。   刚刚登记完毕,一行人正要先回房,忽然有人叫沈楠的名字。   沈楠回头,看到从外面走进来四个人,打头的正是叫她名字的秦观,而稍稍走在他身后的,则是被小陈吐槽了一路的姜雁北。   果不其然,她听到小陈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沈小姐,你也来了?”秦观笑嘻嘻地走过来。   沈楠笑着点头说:“是啊,来给你们提供后勤服务,顺便观摩观摩你们的工作。”   秦观见到她很高兴,也不忘跟匠心其他几个已经合作过一次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又对沈楠说:“我们姜教授就不用介绍了,上回咱们一起吃过饭的。这两位一个是我们的项目助理,一个是志愿者。”   沈楠微笑着跟人打招呼。那位志愿者是在读研究生,这是他的寒假社会实践。她性格很开朗的样子,听秦观介绍了沈楠的身份,自来熟般笑道:“哎呀!楠姐,你好漂亮啊,我最喜欢和美女一起工作了。”   因为是女孩儿,沈楠听了她的话,只是好笑地摇摇头。   小陈笑嘻嘻接话:“那是,楠姐可是我们匠心一枝花。”   秦观笑道:“是啊,第一次见到沈小姐,我还心说,你们广告行业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的吗?”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姜雁北,抬手看了下腕表,道:“行了,我们先回房讨论下明天的拍摄计划。”   刚刚经过舟车劳顿的几位,顿时一脸郁卒。小陈还悄悄凑到沈楠耳边道:“看到没?我没说错吧,接下里两天咱们有得苦了。”   沈楠瞪了他一眼,小声说:“早点干完早点回家。”然后挥挥手,“走吧,大家回房放了行李,集合去工作。”   匠心的几个人拖着各自的行李转身朝楼梯走去,沈楠跟在后面,刚刚拖起行李箱,手上就忽然一轻,她转头愕然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姜雁北,在愣神间,他已经提起自己的箱子往前走去。   秦观本来是走到前面的,快到楼梯时,好像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回头一看,见到沈楠的行李已经有姜雁北帮忙拎着,嘿嘿一笑,赶紧追上前面的小叶:“我帮你拎。”   小叶笑嘻嘻道:“谢谢秦哥。”   这会儿正是晚餐时间,一行人干脆边吃饭边商讨明天的拍摄。拍摄方案当然是早就拟定好的,只不过需要两方再核对一番,然后是各种注意事项。这一番商讨下来,就已经过了九点,两边道了别,各自回房去休息。   沈楠和小叶住一个房间,她刚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小叶便举起手机,笑眯眯道:“秦观说请我们吃夜宵,咱们公司其他几个人已经先去了,楠姐你要不要去吃啊?”   沈楠边吹头发边道:“行啊!”   西双版纳是亚热带雨林气候,常年温暖湿润,饶是一月底冬天的夜晚,也不觉寒冷,晚上穿一件长袖外单外套就足以。   这种温暖地带,夜市自然红火。沈楠和小叶赶去旁边的大排档时,其他人已经占了张圆桌坐好,秦观正翻着菜单准备点餐。看到来人,笑嘻嘻招招手:“沈小姐小叶,你们想吃什么?”   沈楠看了眼旁边炭火烧得红旺的烧烤炉子,道:“随便点几个烤串儿就行。”   小叶也道:“我也是,多烤点菜少一点肉。”   “行。”秦观招来服务员,一口气点完所有的菜,又叫了一箱啤酒,但被姜雁北制止。   “大家喝点意思意思就行,明天还得一早起来呢。”   秦观一拍脑门,笑说:“也对,尤其是咱们扛机器的小哥们,喝多了明天可能影响工作。”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服务员道,“烧烤每一种分两串出来别放辣椒。”   桌子只有两个空位,一个在自己公司这边,一个在IWF那边,小叶走在前边,想也没想就插进了自己人中间,沈楠只得在姜雁北和IWF志愿者程佳佳中间的空位坐下。   她听秦观这么说,笑着随口问:“有人不能吃辣椒吗?吃烧烤那岂不是没味儿!”   秦观说:“都多少能吃点吧,就姜老师不能吃辣,他有胃病,我也是上回才知道的。”   沈楠一愣,想起那次在湘菜馆的场景,那辣度肯定比云南的路边摊厉害,他不是吃了挺多了么?她转头奇怪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昏黄的夜灯下,姜雁北神色无常,轻描淡写道:“平时也能吃,就是最近胃不大舒服。”   沈楠点点头,问:“那要不要点份粥?”   姜雁北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也不饿,随便吃点就行。”   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秦观也不过三十出头,气氛自然是不错。尤其是男人们在一起,几个烤串加半杯啤酒下肚,各种吹牛调侃就来了。   小陈见秦观时不时就对隔了几个人的沈楠献殷勤,故意坏笑道:“秦哥,我们楠姐是公司一枝花,追她的人能从我们十六层排到地下车库。不过她一个都看不上,至今单身。广大男青年还是有机会的。”   沈楠啐了他一口,笑说:“我怎么不知道有那么人追我?”   小陈道:“那是因为你一心只晓得工作。连黎总去我们部门视察,都会以你做榜样,让我们多学习你的敬业。估计翻过年,你就是总监了。”   沈楠失笑摇头:“别乱说,这话让人听到不好。”   小陈道:“这又没有你们客户部的人,就只有咱们创意部的。我跟你说,我们创意部的人最愿意做你的客户,好说话好沟通。其他两个经理,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把自己当什么领导,使唤我们使唤得别提多来劲儿,一点没如他们的意,就给总裁办打小报告。”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和。   这倒不假,沈楠虽然和部门几个有竞争关系的经理关系不好,但和公司其他部门,尤其是创意部的同事,关系都非常不错,她知道如何行为处事能让自己工作更顺利更轻松。   只不过,现下虽然如小陈说的,没有部门的其他人在场,但她知道什么叫做隔墙有耳,笑着道:“大家都是想把工作做好,每个人的风格略有差异而已。”说完转移话题,“大家赶紧吃啊,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才能好好工作。”   秦观笑说:“沈小姐漂亮人又好,受欢迎很正常。”   沈楠听到人好这个评价,顿时心虚地笑了笑,下意识转头朝身旁许久没说话的男人看去。姜雁北早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吃东西,慵懒般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一杯热水,慢条斯理喝着,沉静的双眼看着她。   但是在她转头对上他时,他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   沈楠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他刚刚是在看自己吧?   吃了夜宵,睡得自然不会太早,但这几年沈楠一直习惯了晚睡早起,第二天还是七点不到就起了床。他们是八点半出发,这会儿还早,小叶定的闹钟都还没想,她也没叫醒她,自己轻手轻脚穿戴洗漱,悄无声息出了门。   酒店后面是个小花园,本地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让绿植在冬天也繁茂丛生,各种叫不上名的鲜花开得正艳。空气清新的简直有点让人醉氧。   沈楠正享受着,忽然看到前面的单杆上,一个男人正在晨光中做引体向上。   她认出是姜雁北,犹豫片刻走过去,喂了一声打招呼,但那人却没有反应,仔细一看,他是戴着耳机。   她便随手怕了下他的后背。   虽然她只轻轻触碰了一下,马上就离开,但因为他穿得是一件薄T恤,那坚硬的触感还是跟明显。   而姜雁北因为沉浸于耳机里的音乐和运动,猝不及防被人碰了下后背靠近腰部的地方,手上力度一松,落在地上踉跄了一步。   他蹙眉转头,看到来人,那拧着的眉头又不着痕迹松了开,然后扯下耳塞。   沈楠看到他被自己随手拍掉下来,差点吓了一跳,讪讪笑道:“看你在这里锻炼,来打个招呼。”   自从这回他帮了自己,她又终于为当年自己的荒唐给他道了歉之后,现在见他就坦然多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又荒唐的女孩,而是一个已经算得上成熟懂事的女人。   姜雁北说:“你这么早?”   “习惯了。”   听她轻描淡写的回答,姜雁北忽然就想起当年,他不止一次中午路过学校门外那家星级酒店,看到她顶着一张宿醉的惺忪脸,打着哈欠从酒店里面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还是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沈楠吗?当然是的,五官眉眼毫无变化,仍旧漂亮动人,跟自己过去几年努力想忘掉,却始终没能忘掉的那张脸几乎还是可以重合。   其实要说她真的有多绝色,并不尽然。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漂亮女孩并不少,客观上比她好看的也多得是,可那些漂亮的面孔,没有一张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唯有面前这个女人的音容相貌,这些年在他脑子里,始终清晰无比。   但她又好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些张扬和近乎神经质的任性,已经完全在她身上看不到。昨晚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看出来。她行为处事带着克制般的温和,甚至是小心翼翼。   生活终究教会了这个曾经任性荒唐的女孩重新做人。   这是不是好事?也许是的,但或许又不尽然。因为这意味着她经历的所谓生活,一定很残酷。   姜雁北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如鲠在喉。   沈楠见他半晌没说话,试探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姜雁北回神,摇头;“我起床没事做,就在花园里走走,看到有单杠顺便运动运动。”   “你经常健身?”   姜雁北道:“因为时常要去野外,肯定得保持比较好的身体状态。”   “哦……”沈楠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胃病还好吧?”   姜雁北道:“小毛病而已,注意饮食就行。”   两个人对立而站,几句话下来,好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过了片刻,沈楠指了指身后:“那个……时间差不多了,我回房叫他们准备一下,下楼和你们会合,然后一起吃早餐。”   姜雁北点头。   沈楠看了看他,转身离开。   脚下是鹅卵石小径,她穿着一双拖鞋,因为走得有些快,快走进酒店屋檐下时,差点绊了一跤。   姜雁北看着她的背影,勾唇好笑地叹了口气。   七点四十,沈楠带着匠心的人下楼去了餐厅,他们比IWF那四人先到,坐下后,她提醒大家:“你们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落下的,不然上了车再回来拿太麻烦。”   小叶率先打开自己的包,兴冲冲举手道:“我没落。”   “你们几个呢?确定机器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已经检查过了。”   沈楠又问:“小陈,你无人机也检查了吧?”   “检查了。”   “备用电池呢?”   小陈愣了下,一拍脑门:“还真忘了,幸好楠姐你提醒我。”说完,年轻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往餐厅外跑去。   沈楠好笑地摇摇头,转头看到IWF四个人已经进来,姜雁北走在最前头,已经从先前的T恤换成了冲锋衣,她看过去时,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秦观笑呵呵走上前:“沈小姐你真细心。”边说边准备顺势往沈楠旁边的位子坐下,哪知,另一道身影更快地落了座。   秦观见是姜雁北,也没多说什么,笑呵呵挪到了旁边的位子。   在早餐上来前,他笑着开口道:“今天按计划,我们拍摄的路线算是热门的景点,但毕竟是在丛林,可能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大家跟紧向导,不要走散了,如果分开拍摄的话,也一定要用手台随时保持联系。”又说,“姜老师,你有什么注意事项要补充的吗?”   姜雁北轻笑说:“需要注意的昨晚都已经说过,今天要长距离徒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的拍摄计划只有两天,多耽搁一天,就得多进一次雨林,你们应该都不愿意。”他顿了顿,“尤其是三个女孩子,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小叶笑嘻嘻说:“姜老师你放心,咱们几个女同胞绝对不会拉后腿。”   姜雁北转头看向沈楠,“你呢?”   沈楠觉得他分明是意有所指,因为当年她唯一一次参加班级春游爬山,不仅大大拉了后腿,还差点闹得鸡犬不宁,要不是几个同学脾气好,估计她都要被丢下山了。   她对上双黑沉沉的眼睛,很快心虚地移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我当然没问题。”   姜雁北轻笑了笑,点头:“行,那我没有要说的了。” 第29章   吃过早餐, 一行人正式出发。他们租了两部车, 请的向导是一个基诺族小哥,名叫杰泽。中等个子, 皮肤黝黑, 看起来很精悍。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在进入雨林之前, 前面车子的两台摄像机已经架起来,三个女孩坐在后车, 再加上开车的向导和副驾驶座的姜雁北。   沿途路过大片的橡胶林, 小叶忍不住惊叹道:“好整齐漂亮的树林啊!”   同车那位IWF志愿者程佳佳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漂亮的?这里的橡胶林又叫雨林沙漠,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叶不懂就问:“为什么啊?”   程佳佳道:“因为橡胶林是八九十年代后,大量人工种植的。而在种植之前,一个重要的程序是,先要把雨林砍伐烧尽,土壤深挖重翻, 将整片大地清除得干干净净。种上橡胶后,还要使用除草剂除草,只留取橡胶树单一物种。很多地方会使用草甘膦, 除了野猪和白蚁,大片的橡胶林看不到其他任何动物。长期下来,雨林面积越来越小,生物多样性严重被破坏, 造成水土流失。你没发现这些橡胶林, 远远看去, 地上就是一片土红色吗?像不像沙漠?而且你有没有注意,这边很多河流的水都是红色的,就是水土流失的原因。”   “是嚯!”开车的杰泽笑道,“我们这边都说是天不飞鹰,地不走蛇。”   小叶惊讶:“这么夸张!”   “可不是么?人们为了钱真是什么后果都不顾。这里好多橡胶林,都是滥伐盗伐后种下的。”   沈楠听她这么说,也暗暗惊讶,她一路过来看到大片大片整齐的橡胶林,倒没像小叶那样觉得这样的整齐是漂亮的,她毕竟有一点生物背景,明白若是一块林地只有一种单一作物,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因为都是经济林,她倒也没多想。   小叶义愤填膺:“人类可真是太贪婪了。对不对姜老师?”   本来在闭目小憩的姜雁北听她问自己,睁开眼笑着说:“经济发展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边少数民族地区不像城市里,有那么多产业可以发展,长期处于贫困当中。早年橡胶极其昂贵,那些树皮下的白色乳胶就如同流动的黄金,给当地人带来了巨大财富,人们当然会趋之若鹜。这也不能说贪婪,只能算是为了生活。在温饱问题都还没解决的时候,谈什么生态保护都是很不现实的。不过现在整体经济上来了,雨林的保护也早就提上日程,很多地方在退胶还林。”   他语气娓娓道来,让沈楠不由自主听得很认真。   杰泽点头道:“我们家以前也是种橡胶脱贫的,不过现在这边旅游发展起来了,家里收入就不依靠橡胶林了。”   小叶笑眯眯点头:“跟姜老师一起工作真长知识。”   姜雁北不紧不慢回头看了后面一眼——确切的是看了沈楠一眼,好笑道,“我还怕你们觉得我在说教,很无聊呢。”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上课的时候,有学生从头睡到尾。”   小叶大惊:“姜老师的课还有人睡觉啊?”   “当然,”姜雁北顿了顿,又笑着道,“我上学那会儿,我们院里有个课堂总是爆满的名师,也有人在他课上睡得昏天黑地。”   沈楠越听越不对劲,这人不是含沙射影在说自己吧?当年他们院里确实有位德高望重十分受学生爱戴的老师,课堂总是爆满,只有她每次去了就在后面睡觉,为此还引来了那位老师忠实粉丝的不满,她现在十分怀疑其中就有姜雁北。   她朝他瞪了一眼,他却似笑非笑地对她挑挑眉,转过头继续小憩。   今天还没有进入原始森林,只拍植物园和野象谷,两个都是热门景点,相距不近,行程非常赶。也不知是冬天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些游客络绎不绝的地方,动物比较少出没,虽然拍到了野象,但其他的动物入镜不多。   因为这些是成熟的景点,设施很完备,大多数拍摄在观景台完成就可以。顺利,但也有点索然无味。   因为行程太赶,一整天下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回到酒店,早已经天黑。大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   洗漱过后,就已经九点,可就算再累,这个时间就睡肯定是不可能的。小叶趴在床上跟父母打电话撒娇。   家庭健全的年轻女孩真是幸福,吃了一点苦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撒娇,因为父母是她们最为牢靠的港湾。   而沈楠只有沈光耀这条破船,这几年来再苦,也没在他爸面前撒过娇诉过苦,因为她知道除了让沈光耀难受,就再没有任何意义。   她看着床上的女孩子哼哼唧唧在床上打滚,笑了笑,穿上外套出了门。   小花园里没人,沈楠在木长椅上坐下,夜晚十几度的气温,是南方小镇难得的凉爽天气,加上草木带来的湿润,让人心旷神怡。   她摸出手机拨了沈光耀的视频,那头很快接通,沈钰的一张圆脸出现在屏幕里。   “姐姐!”小家伙在电话里兴奋大叫。   沈楠笑问:“你还没有睡觉啊?”   沈钰道:“没关系的,现在是寒假,爸爸说睡晚一点也可以。我和爸爸在等姐姐的电话。”   沈楠失笑:“今天你在家里都干什么了啊?”   沈钰道:“有读书认字,还照顾了爸爸。”   “怎么照顾爸爸的?”   “给爸爸端茶倒水,还洗水果给他吃。”   “什么水果?”   “是张姨买的小西红柿,可甜了。”沈钰又说,“我给你留了放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吃。”   “你自己吃,水果放久了容易坏,等我回来再去买。”   “好吧。”沈钰嘟了嘟嘴:“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姐姐了。”   沈楠:“过两天就回来了。”   沈楠哦了一声,将电话交给沈光耀,看到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视频,沈楠说:“爸,家里还好吧?”   沈光耀道:“挺好的。我看网上说,雨林里很多危险,什么野象野牛蟒蛇毒虫子到处都是,你一定要小心点。”   沈楠笑:“哪有那么夸张?”   沈光耀:“反正你自己小心点,鞋子衣服都穿严实点。”   “我知道,我们有当地向导,还有生物专家,对这些很熟悉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沈光耀点头:“那你每天晚上记得发视频报个平安,不然我和沈钰都不放心。”   “知道了,你让沈钰早点睡吧,小孩子睡太晚长不高。”   话音刚落,便听到沈钰在那边叫道:“姐姐,我已经躺在床上了,马上就睡着了。”   沈楠失笑:“行,爸我挂了。”   “嗯。”   挂了视频,她幽幽叹了口气。   后悔选择这种生活吗?也许一开始确实很挣扎很痛苦,但慢慢的,好像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曾经对她爸恨之入骨,但除了出轨这件事,沈光耀对自己这个女儿,确实疼爱有加。在大学那几年叛逆荒唐的日子,屡屡被她气得跳脚,无数次对她扬起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唯一一次真的动手,是他告诉自己陈芹怀孕,准备娶她。她听到消息暴跳如雷,当着他的面去踹了一脚小三的肚子,造成那女人先兆性流产。虽然孩子是保住了,到底还是让沈光耀气得扇了她一耳光。   饶是这样,待她气冲冲离家后,沈光耀还是主动打电话,好声好气哄她。   甚至在沈钰出生后,沈光耀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将手中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转让在了她的名下。只不过沈光耀这个从商近二十的男人,做梦都没想到,融风暴一来,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整个沈氏很快如同摧枯拉朽一般,不到一年就破产,再多的股份也化为了灰烬。   沈楠后来想,陈芹之所以在沈家出事后,离开的那么决绝,大概也是忍辱负重多年的爆发,毕竟沈楠这个女儿对沈光耀来说,不仅排在她这个年轻妻子前面,甚至连她为他剩下的儿子都比不上。   正出神着,忽然传来两声清咳。   沈楠转头一看,便见夜灯下穿着家居服的姜雁北,他清完嗓子走过来,问:“怎么还没休息?”   沈楠说:“怕睡早了明早醒得早,白天犯困。”   姜雁北在长椅旁边坐下,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人,是很有分寸的距离。   “今天应该走了几万步,还吃得消吗?”   沈楠轻笑:“腿确实挺酸疼的。”   姜雁北:“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们几个女孩子都能吃苦的,一句抱怨都没有。”   沈楠道:“总不能拖团队后退吧。”   姜雁北默了片刻,道:“明天我们要深入原始深林,路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走,肯定会遇到一些危险的动物,而且晚上夜拍还得露营。”   “我知道,我们装备已经准备好了,急救常识也已经学过。”   姜雁北看了看她:“其实你们几个女孩儿不直接负责拍摄,明天可以不用跟着进山,在酒店休息也行。”   沈楠睁大眼睛,好笑道;“那怎么行?我和小叶肯定是要跟着的,几个摄像师还得我们打下手做支持呢。再说了,我们我是我们团队的领队,没有不进山的道理。”   姜雁北默了片刻,忽然又轻笑出声:“也是。”说罢,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这个药你拿去和小叶按摩一下腿上的肌肉,挺有效果的,不然明天恐怕你们的腿会酸痛得很厉害。”   沈楠接过小瓶,笑:“你直接送去我们房间就行了,小叶在呢。”   姜雁北说:“我怕晚上敲女孩子们不是太方便,看到你在这里,就直接给你了。”   沈楠对他这种少见的正派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觉得好笑,她将瓶子握在手中:“谢谢。”   姜雁北:“不客气,我上楼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楠:“晚安。”   姜雁北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她。   “怎么?还有事?”   姜雁北摇头:“没事,就是看一下。”   “看我?”   “嗯。”顿了顿,姜雁北又轻描淡写道,“你挺好看的。”   沈楠:“……”   看着已经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沈楠半晌才回过神。   她这是被调戏了吗?   一丝不苟的正派大学老师竟然也调戏女人?   然而沈楠这个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却还是禁不住有点面红耳赤。 第30章   姜雁北给的药确实挺管用, 沈楠和小叶擦了后, 第二天果真除了还有点疲惫感,一点肌肉酸痛都没留下。   第二天的行程,比昨天更加辛苦。进入雨林腹地后,路就越来越难走, 很多地方泥泞一片, 脚上的登山鞋很快就变得又湿又重。   这还不是最辛苦的。   茂密的雨林中, 植物和动物都丰富起来。一开始大家看到各种奇花异草和各种雨林动物还挺兴奋, 几个摄影小哥拍得特带劲儿,尤其是动物,很多都是平日没见过的,大的有蜂猴白颊长臂猿, 小的有变色树蜥黑蹼树蛙, 更小的有大头蚁,还有诸如黄胸织布鸟黄腰太阳鸟这些色彩漂亮的鸟类。   在森林里直接看到这些动物,比在动物园令人兴奋多了。只不过这样的兴奋, 没持续多久,就开始了他们惊心动魄的旅程。   先是小陈在操控无人机拍摄的时候, 没注意到盘踞在路边树丛上的一条蟒蛇, 等靠近才蓦地反应过来。   毫无经验的城市年轻人,吓得大叫一声,然后下意识用遥控器打了那蟒蛇脑袋一下, 拔腿就跑。   本来慵懒盘踞在树丛的蟒蛇, 被他一刺激, 凶猛地朝他攻击过来。   幸好那蟒蛇不大,不过手腕粗,基诺族小哥杰泽对付这些野生动物经验丰富,在蟒蛇碰到小陈之前,眼明手快拦截抓住,然后举起来,笑呵呵道:“没事没事。”   别说惊魂未定的小陈,就是其他几人,隔着些距离,看到那条花斑蟒蛇,都吓得脸白腿软。   看着杰泽不以为意地将蟒蛇放入草丛中,沈楠一颗提上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怎么都落不下来。   姜雁北不动声色走到她身旁,道:“大家不用害怕,大部分的野生动物,尤其是蟒蛇,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看到的时候,大家尽量远离,然后动静小一点就行别打扰它们就行…”   匠心的摄像师王哥也确实敬业,在短暂惊讶过度,赶紧将机器打开,对准那条还没游走的蟒蛇拍了个够。   这个小插曲,确实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揪了起来,终于意识到这趟丛林之旅没看上去那么美好。   待到中午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稍稍空旷的平地,杰泽安排大家暂时休息。几个人把设备背包放好,坐下休息,准备喝水吃干粮。   只有姜雁北起身在旁边转悠了一圈,然后走到十几米之遥的地方,蹲下身好像闻了闻什么,又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蹲下身去查看地上。   沈楠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忽然表情严峻地走回来,还没开口问,他已经沉声道:“这里有大象的气味,还有新鲜的粪便和脚印,是有象群刚刚经过这里。咱们得赶紧离开,免得跟野象碰上。”   杰泽跑到他刚刚待的地方一看,也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对对对,我们赶紧沿着象群脚印反方向走。”   然而,就在一行人正拎着包正准备离开,地面忽然隐约晃动起来,紧接着一声大象的呼啸传来。   杰泽脸色一变,道:“快跟着我跑。”   大家背上包,手忙脚乱跟上,只是跑了没多远,后面的象蹄声已经轰隆隆响起。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别说是三个女人在丛林里跑不快,就是扛着机器的摄像师们,也不可能多敏捷。姜雁北看到前方的几棵大榕树,高声道:“来不及了,大家上树。”   杰泽似乎这才反应,这些城市人不可能像他跑得那么快,赶紧点头:“对对对!上树。”   雨林中的大榕树,高耸参天,树干虬结缠绕,粗大无比,是避险的绝佳地,但是这些在钢筋水泥城市中长大的年轻人,哪里能轻易爬得上去。   姜雁北吩咐道:“杰泽,你先爬上去,在上面拉人。其他会爬树的赶紧去旁边的树上。”   杰泽诶了一声,双脚并用,身姿矫捷如山中猿猴,不过几秒钟,就蹿上了一处三米多高的树杈,趴在上面往下伸出手:“快上来。”   姜雁北站在树下,双手撑在树干,半蹲下身:“你们几个女孩子,踩我肩膀上去。”   小叶和程佳佳被这紧张的架势,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就要哭出来。还是沈楠相对冷静,推了一把两人:“快点。”   小叶这才回过神,率先踩上姜雁北肩膀,被他举起来,让上方的杰泽拉了上去,紧接着程佳佳如法炮制上了树。   最后轮到沈楠时,象群的脚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多想,穿着登山鞋的双脚,踏上姜雁北已经被前面两个女孩踩得泥泞不堪的肩膀,还没站定,人已经被他举高:“快上。”   这棵榕树枝杈很多,与旁边几棵缠绕在一起。沈楠上去时,其他两个女孩子已经分开站着,让出位置。   她在树杈站定,从高处瞥见奔跑的野象群,已经离这边顶多几十米的距离,卷起丛林草木哗哗作响,吓得朝还在树下的姜雁北大叫:“快点上来,象群快过来了。”   姜雁北嗯了一声,开始上树。他大概是玩过攀岩,爬树的动作很矫捷,很快就上到一半,但忽然又跳了下去。   目睹他的动作,又看到象群越来越近的沈楠,大惊失色,正要叫他,却见他跑到旁边的那棵树旁,将半天没爬上去的小陈托住:“快点!”   小陈是搞无人机拍摄的,体能方面比不上其他几个常年扛摄像机的摄像师,先上去的人在上面想拉他,可他只爬了一小截就滑下来,差点急哭了,直到姜雁北把他托举起来,拉住上面人的手,他才劫后重生般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象群已经呼啸着跑来。树上的人看到姜雁北还在下面,都吓得乱了方寸尖叫。   沈楠一脸惨白地盯下方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一时间呼吸都忘记了。   倒是姜雁北仍旧沉稳,快速从背包中抽出一根攀爬绳,丢给上面的男人,借着绳子的力量,踩在树干上迅速往上爬去。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地动山摇,草木涌动,野象群的身影奔跑而来,打头的那只野象,几乎是堪堪从姜雁北脚边擦过。   直到他的身影有惊无险落在树杈上,众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沈楠更是差点瘫倒在树杈上。   野象群总共五六只,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将路过的草木几近踏平。可想而知,如果刚刚他们这群人正面遇上的话,结果会有多惨烈。   小陈在那边带着惊魂未定的哭腔道:“我靠!太吓人了。”又说,“真是太谢谢姜老师了,不然我指不定被这些庞然大物给踏成肉泥。”   姜雁北微微喘着气摇头,又看向对面树上一直盯着他的沈楠,投以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安抚眼神。   沈楠重重舒了口气,朝他抿唇笑了笑。   一行人在树上待了快半个小时,确定象群走远,才回到地面。   沈楠落地后,迅速走到姜雁北跟前,低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刚刚那一幕着实差点让人吓破胆,她这会儿踩在了地上,心脏还悬在半空,整个人是飘飘浮浮的。   姜雁北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摇头轻声回:“没事。”   沈楠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他们在丛林中行了半日,脚下的鞋子沾了许多泥泞,刚刚几个人踩在他肩头上树,那些泥泞便留下了不少在上面,其中也有她的杰作。   她掏出湿纸巾,道:“肩膀上有很多泥土,我给你擦擦。”   姜雁北歪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他是个略有洁癖的男人,虽然在丛林中没法讲究,但看到衣服上那么多泥土,也微微蹙了蹙眉。   沈楠不等他回应,已经伸手开始给他擦拭。   在她的手靠近他时,他转头对上她的脸。两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在湿润的雨林空气中,缠绕在一起。   沈楠本来心无旁骛,可不经意抬头时,猝不及防间撞入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刹那间,如同两条忽然相汇的河流,表面看来风轻云淡,却有无数的暗涌浪卷入其中。   好像有擂鼓般的心跳响起,却分不出来自谁。   “哎呀,姜老师,刚刚真是太谢谢你了!”   小陈忽然跳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那点突如其来的暧昧。姜雁北欲盖弥彰般摸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说:“没事。”   沈楠也迅速别开目光,低头去换新纸巾。刚刚抽出来,姜雁北已经将纸巾接过去:“我自己来。”   “嗯。”沈楠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不动声色退到小叶他们两个女孩子身边。   “咦?你很热吗?”正在喝水的小叶看到她,问。   “还好。”   “那怎么脸有点红?”小叶大喇喇道。   沈楠:“……是有点热。”然后掩饰性地掏出纯净水,猛得灌了几口。   这段惊心动魄的风波,虽然众人都吓得够呛,但险象环生后,大家又莫名有种兴奋。年轻都热爱刺激,并且为经历刺激而自豪,估摸着回去之后,几个人能把这段经历逢人就说好多遍。   好在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在太阳落山之前,杰泽带着小团队顺利找到了一处宿营地。这块地方是雨林中难得的一块宽阔的草地,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杰泽果然是野外生存好手,竟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锅,然后在河里捞了两条鱼,又钻进树林里挖出了一堆其他人叫不上名字的黑色野蘑菇。   本来大家对云南的野蘑菇还是有点心有戚戚的,毕竟新闻里经常看到云南人吃蘑菇中毒的消息。问杰泽是什么蘑菇,他摸着脑袋说叫猪拱菌。   众人自然没听过,还是生了火之后的姜雁北,朝这边看了眼道:“这是块菌,很珍贵的食用菌。”   “……”还是没听过。   姜雁北继续说:“它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松露。这种野生黑色松露市面上至少几百块一一斤,贵的就几千上万的都有。”   说到松露,自然不会没人知道了。   众人大惊,纷纷凑到杰泽跟前,看着这一堆价值不菲的新鲜松露,谁能想到它还有个“猪拱菌”这么朴实无华的名字呢?更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就在吃西餐的时候,吃过一点点的他们,竟然在雨林里,吃了一顿完全不用考虑价格的足量新鲜松露炖鱼。   这种突如其来的奢侈,让他们暂时将雨林的危险抛在了脑后。   落日熔金,水洗过的蓝天渐渐暗沉下来,繁星上来,遥遥布满悠远的苍穹。一半人留在营地,一半人去了附近夜拍,等到再次收工,已经临近深夜。   宿营自然得轮流守夜,虽然三位女士坚持要加入,但这伙人都非常有绅士精神,坚决不答应,沈楠和其他两人只得作罢,随便洗了把脸,就钻进了帐篷。   雨林水汽重,哪怕是帐篷睡袋都是防水的,睡在地上,也总有种湿气进入骨头的感觉,加之不远处各种虫鸣鸟叫,睡肯定是睡不好的。   沈楠躺在自己的单人帐篷中,辗转反侧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然而睡了没多久,背后忽然传来的疼痛,让她在半梦半醒中发出一声轻呼,然后彻底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姜雁北低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楠从睡袋中钻出来,低声咕哝:“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姜雁北说:“你出来,我给你看看。”   沈楠拉开帐篷拉链,从里面手忙脚乱爬出来,背后清晰的疼痛让她想叫唤,又怕影响旁边熟睡的人,只能压抑住不停吸凉气。   “哪里被咬了?”篝火边的姜雁北问。   沈楠在他旁边坐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转过身,将衣服撩起,火光下露出一截光洁的脊背。   姜雁北眯眼看向一片白皙皮肤上不大不小的黑点,低声道:“是有一个虫子,你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沈楠头皮发麻问:“不会是什么毒虫子吧?”   “不是,就是个小虫子。”   姜雁北从旁边拿起风油精,往那条黑色虫子上倒了点,又伸手在旁边的皮肤上轻拍了拍,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树枝,轻轻一挑。   沈楠感觉到那附着在背上的东西离开,转过身朝他手中看去,好奇问:“什么虫子?”   然而她还没看清楚,姜雁北已经将手中的树枝丢进了面前的火堆中,淡声说:“就是普通的小虫子,你先等等,流了点血,我给你用酒精擦擦。”   沈楠再次转过身,姜雁北从身旁的包里取出酒精,用棉签蘸上,轻轻地将那一点红色的血迹擦去。   酒精的刺激沈楠低低嗞了一声。   姜雁北收回手,帮她扯下衣服:“好了,没事了。”   沈楠转过身,看到棉签上的血迹,皱眉又问:“到底什么虫?还能把人咬出血?真没毒?”   姜雁北把面前丢进火堆里,看了看她,道:“没毒。”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是蚂蟥。”   “啊?!”好在沈楠还算反应快,在惊叫出声前,自己已经捂住了嘴巴。   本来只有背上刚刚那处还有点隐隐作疼,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全身爬满了那可怕的吸血玩意儿,从脊背一直到头皮瞬间发麻。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手脚并用乱抖,想将这些并不存在的东西甩开。   姜雁北昂头看向她,本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浅笑:“你自己非要问的。”   “我哪里想到是蚂蟥?我现在浑身发毛,感觉到处都是。”   “没事,要真还有,我帮你挑下来就是,有多少挑多少,对付这种东西,我有经验。”   沈楠也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但被他这么一说,浑身更加不舒服,忍不住撇撇嘴道:“你能不能别火上浇油?”   姜雁北轻笑道:“你不知道蚂蟥怕火吗?”   沈楠被噎了下,自上而下看着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的脸。经过一天的奔走,又要熬夜守夜,他竟然看不出什么憔悴和倦色,一张脸仍旧清俊无俦。   她这才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守夜,他们本来安排的是两个人一组,奇怪问:“怎么你一个人?”   “秦观睡得很死,反正再过不到两小时,天就该亮了,就没叫他起来。”   沈楠抬手看了下腕表,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五点。刚刚这一折腾,她也不可能再睡,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我跟你一块守着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姜雁北攒了攒火,道:“不怕地上有蚂蟥了?”   沈楠怀疑他是故意的,她白了他一眼道:“怕什么?反正有多少你能帮挑多少。”   姜雁北轻笑了笑。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丛林中的风声轻轻吹着,篝火中发出低低的噼呲声。身后不远处的帐篷里,隐约有呼噜声和呓语传来,将丛林中的这一处空地,衬托得空旷寂静。   沈楠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火光微动,他睫毛的影子似乎也跳了跳。   她似是不经意问:“你为什么做这个?”   姜雁北嗯了一声,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沈楠道:“为什么花这么大精力做生态保护?”很多教授学者或者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包括有钱人,都会投身公益,可要么是为了沽名钓誉,要么就是泛泛而谈,很少有人来吃这种无利可图的苦。   姜雁北微微一愣,笑说:“因为我喜欢大自然。”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一句,“因为大自然很真实,不像人类那么虚伪。”   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沈楠却在火光中,看到他脸色忽然沉静了几分。于是她没再继续多问。   两人在火光跳跃中又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沈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着开口:“对了,大四那次春游,我跟个神经病一样作天作地,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讨厌?都忍不住想揍我?”   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来掩饰当年所作所为给两人带来的尴尬。   姜雁北抬头对上她略微笑意的眼睛,挑了下眉头:“确实有点烦人。不过……”他顿了顿,“我没觉得讨厌。”   他眸光深沉如水,里面有光芒在闪动,分不出是眼波流转,还是篝火火焰在他眼中跳跃。   沈楠微微一怔,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第31章   沈楠在他的眼中, 看到了一个自惭形秽的自己。   其实当年姜雁北认真帮忙修改研究计划这件事, 曾经一度让她生出过一点念头——要不就真得去留学吧,改头换面去认真学习生活,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异国他乡的一对男女,指不定真得会擦出点什么火花。   何况, 她也是真的厌倦了那几年的自己。混乱、偏执、空虚、迷茫, 纸醉金迷的放纵, 所能给她的快乐, 越来越稀薄,光鲜的皮囊下,是一具日渐腐朽的灵魂。   那个寒假,两个人虽然都是本市人, 却一直到年前两天, 才离校回家。两个星期半个月的时间,一块儿泡在图书馆,一起在食堂吃饭, 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也谈不上熟稔亲近, 但也绝不再是从前那种完全陌生的同学。   这种感觉让沈楠很快乐, 虽然这快乐很虚假,也足够让她暂时将沈光耀和陈小三那点破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这虚假的快乐也只有两个星期。   年前一天,在沈光耀的千呼万唤之下, 沈楠终究还是回了家。偌大的别墅, 除了家里的阿姨, 只有他们父女,沈楠对此表示还算满意,和沈光耀难得过了个平和的除夕和春节。   然而大年初二,沈光耀还是将陈芹接回了家。   陈芹此时已经是他的合法妻子,肚子里还有他的合法孩子,唔,还是个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住在外面的公寓。   沈光耀并不是重男轻女的男人,当初发迹后,也没有想过再和原配追生儿子。但中国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何况他还是个有钱男人。   陈芹就是抓住了男人的这点劣根性,用儿子坐稳了身份。   沈光耀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接陈芹从公寓回到别墅时,还给她配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以防自己女儿再一脚把人踢进医院。   沈楠在知道陈小三肚子里是个儿子,又看到父亲小心翼翼防着她干坏事的架势后,自然又是一顿发疯,屋子里快被她砸了个稀烂。   后来还是沈光耀主动提出,立马找律师将公司股份百分之八十转在她名下,才稍微平息了女儿的怒火。   沈光耀虽然在小三这件事上脑子不甚清醒,人到中年也确实期待儿子的降临,但在财产上还是相当公允的,毕竟沈家的万贯家财,是他和发妻联手打下的,哪怕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但到底不至于昏聩到,在已经伤害到女儿心理的基础上,再去伤害女儿的利益。   沈楠保住了财产,却也只稍稍平息了怒火。却始终无法接受沈光耀娶妻生子这件事。   母亲过世时,至少家还在,可如今沈家来了一对大小新主人,她忽然就有种被隔离被抛弃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头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再次疯狂发酵,亟不可待做点什么更疯狂的事,让自己去忽略空荡荡的内心。   正月十五还没到,她就离开了沈家,住回了学校旁边的那家酒店。   正式开学,她就已经大四,仍旧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出国肯定是不会了,她要留下来守着手中的股份——这个时候,她远远想不到,此后不过一年,那些股份就化为了灰烬。   那是刚刚开学一个多星期,万物复苏的三月初,班上组织了一场春游。沈楠是偶然打开企鹅,看到的群消息,通知是姜雁北这个班长发的。   这段时间过得太混乱,她差点忽略了她和他的那点事。看到通知后,脑子一热,就报了名。   四年即将结束,她却是第一次参加班级活动。   她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草长莺飞,万里无云。她跑去跟班上人集合时,其他人都是一脸好奇惊讶。   这个时候在学校的大四生很少,去春游的学生,总共就十来个。她能叫上名字的也就两三个,估摸着还会叫错。   她也没打算跟其他人打成一片,从上车开始,就凑到姜雁北身边,拉着他说话。姜雁北一如既往的冷淡,只问她申请的材料准备好没有,她自然是胡诌说已经准备好,只剩推荐信还没有。   姜雁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去院里帮她弄,她假心假意的道谢,根本没放在心上。   春游的目的地是云山,上了山后,沈楠的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一会儿嫌太累慢吞吞,一会儿忽然又脚下生风,呼啦一下跑了老远;一会儿嫌本来的路线不好玩,非要半路改道,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改回来。   到底是在山上,大家不敢走散,只能配合她来,饶是这些朴实无华的学生们都算得上好脾气,也被她弄得不胜其烦。   但可能普通学生天然对这种乖张傲慢的富家千金,有那么一点点畏惧,虽然被弄得不爽,也不敢说什么。   只有姜雁北毫不留情地训了她很多次,然而一如既往的收效甚微。   下午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时,她嫌背包太累,要就地丢下,班上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帮她提,被姜雁北制止,然后又教训了她几句。   她来了脾气,耍赖坐在地上不走。姜雁北见也没多远,懒得理她,带领同学们先离开了。   沈楠看着人离开,一气之下又往山里跑去。等到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而她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赶紧打电话给姜雁北,那头倒是很快接起,不等她开口,几乎劈头盖脸吼过来:“你还不赶紧下来?末班车就要开了。”   沈楠支支吾吾道:“我……好像迷路了。”   她听到那头的男生似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冷声问:“你把周围环境描述给我,我来找你。”   姜雁北是四十分钟后找到沈楠的,黑着脸将人领下山,天已经黑透,末班车自然是早就离开。他本打算打电话叫车,哪知天空忽然像破了洞一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春雨,从天而降,只能赶紧又领着人,去了山脚的民宿投宿。   民宿只剩一个小两居室套间,倒也合适两个人住。   姜雁北大概是被气到了,脸黑的比外面的天色还黑。沈楠也没敢再找事儿,吃了饭就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间。   这场雨来势汹汹,一直没停,中途势头稍稍减弱了一会儿,到了快十点,又是倾盆瓢泼,还伴着电闪雷鸣。窗外不远处的山峦,像是瘆人的魅影,在黑夜中张牙舞爪。   沈楠不怕打雷闪电也不怕黑,但是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将她内心中那些情绪赤\\裸裸催生了出来。   她看着黑色玻璃窗上映照的自己那张脸——孤独又迷茫。   当闪电再一次落下后,她趿着拖鞋出了门。   隔壁房间很安静,门缝里没有一丝光线,显然房中人已经睡下。沈楠拧了下门把,竟然没打反锁。   她悄无声息推开门,像个鬼魅一样飘进了房内。一道闪电恰好从窗外划过,刹那间的光芒,让她看清了床上的情形。   姜雁北平躺在被子中,阖着眼睛,呼吸沉沉,连睡姿都很端正。   沈楠踏着风雨声,无声无息摸上床,在他旁边躺下。   他身上温暖的气息传来,忽然就让她有种莫名的熨帖感。她凑到他脸侧,贴上他的唇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吻,却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接吻原来真的会让人着迷。他鼻息间的气息很干净,嘴唇柔软而温暖,睡着的时候,整个人温和松弛,于是在唇齿相交的时候,让她有种自己也在被吻的错觉。   只不过这种目眩神迷没持续多久,身侧的人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把将她推开,啪嗒一声打开了床头灯。   姜雁北蹭的坐起身,红着脸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怒不可遏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沈楠对他的怒气不以为意,笑着缠了上去,将不着寸缕的身体贴向他。她太了解男人,只要性取向和生理正常,再如何正派的男人,都不太可能抵挡这种主动送上门的诱惑。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她甚至伸手摸了把他,灼热坚硬的触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论断。   她嗲声嗲气道:“外面打雷我害怕,可以跟你一块睡吗?”   姜雁北额角青筋直跳,将牛皮糖般的女孩从自己身上掀开。跳下床后,见她上身光裸,又把被子给她牢牢捂住,咬牙切齿道:“沈楠!发疯也有个限度!”   说完就要往外走。   而就在此时,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沈楠适时发出一声楚楚可怜的尖叫,瓮声瓮气道:“你别走,我是真的怕啊!”   姜雁北停下脚步,朝床上的人冷冷看了眼,转身从床边架子上拿了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走到屋内的沙发椅上坐下,将衣服搭在身上,冷声道:“我就在这里。”   沈楠看了看他,不甘心道:“我刚都摸到了,你有反应的。男人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你又不吃亏,有必要这么清高么?”   姜雁北脸颊爆红,也不知是单纯被气的,还是恼羞成怒,总之看看起来对她已经忍无可忍,沉声斥道:“你闭嘴!”   又是一道雷鸣闪电划过,姜雁北的脸在光线下,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他这坚决冷酷的态度,让沈楠忽然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一股无法抑制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的人生真的是失败透顶。   活了二十一年,父亲娶妻生子有了新家。而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对自己的投怀送抱,不为所动。   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爱的人,都不爱自己。   她怏怏地钻进温暖的被子中,可是浑身却忍不住发冷,睁着眼睛茫然看向顶上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又看到了那具空洞腐朽的灵魂,飘在了半空。   沈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睁眼发了很久的待,又好像没过几分钟就进入了黑甜乡。   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姜雁北应该是真的在沙发椅窝了一夜,眼眶有些发黑,但精气神仍旧是他这个年纪的朝气。   沈楠睁眼时,他已经穿好衣服,还从隔壁将她的衣服拿过来,丢在床上,淡声道:“班车两个小时一趟,我们赶九点钟那趟,还有半个小时,你赶紧穿了衣服,我们马上出发。回了学校,我去帮你弄推荐信,好几所学校截止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你得马上寄申请材料,不能再耽搁了。”   沈楠众星捧月着长大这么多年,唯独在他这里碰了壁。她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昨晚被直接了当地拒绝后,挫败和羞耻跟滚雪球一样,经过一夜的发酵,达到了顶峰。   之前只是想着反正没结果,现在的事实告诉她,她和姜雁北,连经过都没有。   她再没兴趣和耐性自取其辱,只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她语气不虞道:“我不坐班车,待会儿让我家司机来接我。”   姜雁北看了看她,默了片刻,道:“行,那我先走了,明天把推荐信给你。”   沈楠哼了一声,蒙头不再理他。等他的脚步声出门走远,她又才将脑袋伸出来,目光瞥到床头柜上的一只运动手表,伸手拿了过来。   过了片刻,房间有人敲门。   “谁啊?”   “我。”是姜雁北的声音,“我表落了,来取一下。”   “哦。”沈楠将手表随手塞进枕头下,看着高大挺拔的男生推门而入。   姜雁北径直走到床头柜前,皱眉看了看,没看到自己要找的手表,似乎有些奇怪,然后看向还躺在床上的女孩:“你看到一块手表了吗?”   “没有。”沈楠翻着白眼道。   姜雁北默了片刻,弯身在枕头边查看了下,正要伸手去摸,沈楠微微翻了个身,将枕头压得更严实,朝他怒目道:“你是怀疑我偷了你一块破手表吗?”   姜雁北手上动作一僵,终究还是收了回来,皱眉看了看她,沉默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沈楠,你先把申请的事弄好,不然一个学校都没申请上,怎么办?我在国外至少也要待四五年的。”他语气难得柔和,几乎是有点语重心长。   沈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闭着眼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姜雁北站在门口片刻,叹了口气,出门离开。   也不知出于赌气心理,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那天回去后,沈楠立马从微信里挑了个英俊的男生约吃饭,那男生二话不说就答应,一顿饭没吃完,就开始长篇大论表白。   沈楠对自己的魅力犹存,暗自得意。   再见到姜雁北,是隔日在酒店楼下,他来给自己送推荐信。她挽着新任“男友”下楼,接过推荐信后,随手丢在垃圾桶里,昂着头觑眼道:“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国,就是为了追你找的个借口,既然你对我没兴趣,我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反正对我有兴趣的人多着呢!”说着皮笑肉不笑道,“祝班长你去了美国,前程似锦,读完博士再读博士后,当大科学家,找到一个跟你一样优秀的女生。”   赌气发泄完毕,便挽着身旁的男生扬长而去,没再注意原地的姜雁北有什么反应。   这天之后,姜雁北没再找过她,在校道偶尔遇到,也是表情淡淡,又恢复了从前那几年,完全不熟的状态。   沈楠当年不确定自己的行为对他有没有造成过伤害,因为任性如她,还一直觉得受伤的是自己。再后来,遭遇家庭变故,她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这件事。   直到与他重逢,她才终于去正视自己曾经的荒唐,并为这荒唐真诚地给他道了歉。   其实重逢后,她并没有从姜雁北身上看到什么耿耿于怀,哪怕是之前他态度冷淡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计较这件事。   可他真的一点不在意吗?   若换做是她自己,真心实意去帮助一个男生申请学校,耗费大量精力去帮助他修改研究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完成,然后帮他去拿推荐信。   对了,推荐信!   沈楠很清楚,以她当年在学校的表现,应该不会有老师给她写推荐信。姜雁北却给她拿到了,想必也是费了很大功夫。   然而那两封来之不易的推荐信,最终的命运,是被丢在了垃圾桶里。   不想不觉得有什么,仔细回忆了细节,沈楠才觉得当年的自己,可恶的简直可怕!   姜雁北真心实意帮自己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却只是自己的一场游戏。   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不过是在山下的民宿,一身正气地拒绝了自己投怀送抱的荒唐行为。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沈楠对着面前这个男人眸光跳动的眼睛,想起那些往事,自责与羞耻如同洪水泄闸一样,猛得涌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忽然就不敢再看他,猛得扭过头,不自在地撩了撩而耳边的碎发。   姜雁北轻咳了一声,道:“当时是挺生气的,但后来想想又没人逼我,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为了给她拿到有分量的推荐信提高申请几率,他写好了推荐信,找到了院里的两位大牛,谎称是自己申请学校还需要补充一份推荐信,然后将推荐信开头的名字用手挡住,只留下签名的地方,让老教授们签了名,立刻收了回来。   他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没有老师会想到他会帮一个学位可能都拿不到的坏学生,做这种徇私舞弊的事,自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高高兴兴签了名,还鼓励他去了美国加油。   所以第二天,看到沈楠将两封推荐信丢在垃圾桶中,挽着一个陌生男生趾高气昂扬长而去。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表面看起来再如何稳重从容,本质上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经历匮乏的年轻人。其实在沈楠一开始接近自己时,他也想过,这也许就是这个坏女孩即将开始的一场猎艳游戏。   那时候有关她的种种传言太多,宿舍里的男生背后叫她集邮千金,但在她历任对象中,唯独没有生科院的男生。那时她很长一段时间身边没有男朋友,大家纷纷猜测,她会不会在毕业前,吃一回窝边草,补齐她的集邮册。   不久之后,她找上了自己。   他一开始没搭理她,是因为不想成为一个浪□□孩的猎物。只是当她说自己准备出国后,忽然就生出了一点念想。   只要她能和自己一起出国,那么未来一切就能被他掌握。他甚至还天真地设想过,等出去后,隔绝了她本来的坏环境,没有了狐朋狗友,他一定能把她管教好。   事实证明,他确实太天真,那就是她的一场游戏而已。   她不属于他,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这件事愤怒而羞耻。直到后来,见多了人和事,终于真正成熟,那持续了几年的怨气,才慢慢消散。   仔细想想,她从来没逼过自己为她做什么?一切不过是自己心甘情愿。   因为想要有所得,所以心甘情愿。 第32章   两个人对着黑夜中微微跳跃的火光, 各怀心思地想着那段往事,许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黑峻峻的幽远天幕, 慢慢被拉开一道缝隙, 透出一点薄暮晨光,周遭停歇许久的虫鸣鸟叫,又变得聒噪,身后发出哗啦一声,有人拉开了帐篷拉链, 秦观带着哈欠的惺忪声音传来:“姜老师, 换班的时候你怎么不叫醒我?我这一觉都睡到天亮了。”说着又咦了一声,“沈小姐,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沈楠和姜雁北不约而同回头,看到秦观跟条硕大的肉虫子一样,从半拉开的帐篷中爬了出来,一头凌乱的头发, 在薄薄的晨光中, 如同昨天被野象踏过的雨林杂草。   沈楠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姜老师说你睡得太死,就没叫你,一个人站岗了。我半夜被蚂蟥咬了一下, 睡不着了。”   “啊?”秦观轻呼一声, 走过来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   沈楠:“没事, 姜老师已经给我处理了。”   “早啊!”姜雁北朝秦观轻描淡写打招呼, 又看向沈楠,低声道,“你就别叫我姜老师了。”   沈楠还没说话,秦观闻言不明所以地咦了一声:“你本来就是老师,为什么不让沈小姐叫姜老师?”   说着,瞅准姜雁北和沈楠中间空着的位置,径直走过来,只不过他人还没来得及走近,姜雁北已经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位置,将那本来一人多宽的空位,变成了半人。   而沈楠另一边放着堆干柴,秦观只得转了个方向,走到姜雁北身旁坐下。见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让沈小姐叫你老师?”可以说是非常有好奇心了。   姜雁北轻笑道:“我们是同学,你觉得叫我老师合适吗?”   “啊?”秦观认识两人也有一段时间了,那回一起吃饭,两个人分明是不大认识的样子,而且这位姜大教授也一点不给美女面子,吃了人家的饭,却当面就拒绝帮忙,甚至还拉着自己一起拒绝。他记得那次沈楠脸都给气黑了。   姜雁北又补充一句:“大学同班同学。”   “啊?”秦观越发一脸不可思议,要说中小学倒还能理解,毕竟时间隔了太久也正常,但如果是大学同学,毕业不过几年,当时两人那种生分,也太奇怪了。   在秦观的愕然中,沈楠也因为姜雁北的话很有些愕然。虽然她觉得两人同班同学这层关系,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这两天都心照不宣的对谁都没说过,她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事。   不说还好,一说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就像是忽然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清了清嗓子,下意识接了一句:“我们上学时不熟。”   难怪?秦观恍然大悟点点头。   姜雁北斜眼看了她一下,面前的火光和淡淡的晨光此时正映着她的侧脸。   她没有化妆,加上奔波劳累,又差不多整晚没睡,眼下气色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有些憔悴晦暗,连皮肤都不是正常的白皙,而是带着些暗沉。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光鲜亮丽的都市女郎。但他却觉得这样的她,更柔和更真实。   他转过头,看到秦观伸着脖子,也正好奇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鼻子,轻描淡写道:“也不能说不熟,只不过曾经因为一点误会,有过那么一点不愉快。”   沈楠:“……”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似乎确实是这样。   秦观到底不是一根筋的男人,被姜雁北这么一误导,看了看沈楠,又看了看姜雁北。两个人年龄相当,一个漂亮一个英俊,若是倒退个几年,这样的一对男女同校同班,岂不就是典型的男才女貌。   误会?不愉快?这不就是年少轻狂时,常常会上演的戏码么?所以当初见面,才装作不熟,然后还故意当面拒绝帮忙,分明就是闹别扭。他就说一个大教授也不应该那么不通人情世故。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他本来是对沈楠有那么点意思,但这个意思也就是正常的单身男人看到美女,都会产生的那点意思,远远跟爱情无关。这会儿知道姜雁北和沈楠的关系,又想起IWF最终敲定用匠心,其实还是因为姜雁北牵的线搭的桥。显然,两人以前的不愉快和误会,应该早烟消云散,估计很快就要再续前缘。他那点男人见到美女的意思,自然也就识时务地全部收了起来。   秦观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嘿嘿一笑:“我明白了。”   沈楠不明所以:“明白什么?”   不等秦观多说,姜雁北已经先开了口打断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已经六点了,咱们叫他们起来,赶紧把清晨的雨林拍一拍,然后早点回酒店休息,这两天估计大家都受够了。”   秦观笑着起身:“我去叫,你这大半夜没睡的,就别折腾了。”   虽然大家都没怎么睡好,但工作来了,谁都不敢耽搁。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回到酒店,比原计划还提前了一个小时。   雨林之行算是告了一段落,再来拍就是明年春夏。但这两天一夜的工作量,哪怕是身强体壮的摄像师们,也累得够呛,更别说沈楠这种常年待在格子间的白骨精。熬一次夜,几天才能恢复,何况还接连两天跋山涉水走了几万步。   回酒店后,她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恨不得睡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返程,都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逮着机会就睡。   转机时要在候车室等将近两个小时,她在长椅上坐了没几分钟,发了几条信息,困意又滚滚而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忘了在公共场合,还要讲什么美女形象。   坐在她身旁位子的姜雁北,本来正优哉游哉地用手机看新闻打发时间,余光忽然觉察旁边的人脑袋往后一仰,下意识转头看去,却见刚刚还在玩手机的沈楠,偏头靠在椅背,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嘴巴还微微张着。   她嘴唇丰满,平日里化精致的妆容,颇有几分性感。但现在只涂了一层淡色的唇膏,闭着眼睛,表情松弛,那丰润的唇,微微嘟着,自是跟性感没有半毛钱关系,反倒是显出了一点娇憨之感。   姜雁北犹记得当年上学时,她总是打扮花枝招展,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好不容易来一次教室上课,也是坐在后排睡得昏天黑地,脸上永远带着点宿醉的惺忪,连德高望重深受学生们爱戴的知名老教授的课堂,也免不了被她的恶行荼毒。   作为好学生,他从小尊师重道,何况他还是班长,对她的行为自是很不以为然。宿舍里的男生谈起这个叛逆乖张的富家女,通常都会用美丽性感来形容,他完全不能苟同,觉得分明就是个一脸蠢相的草包,十分让人厌恶。   可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鬼迷心窍一般,虽然依然不觉得她有什么所谓的性感,也仍旧觉得她是个可恶的草包,却又觉得那蠢相变成了娇憨,从恶劣的表面,诡异地看出一点天真可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自己这想法惊得魂不守舍,在校园里看到她的恶行,就恨不得上前教训她一通,才能稍稍平息心头那团莫名其妙的火。   他此时歪头看了看她的睡颜,确实还挺可爱的——虽然这个词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她。   他拿起手机,对着她的脸,将她的模样在手机中定格。   昂头搁在椅背的姿势自然不大舒服,沈楠很快从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又睡着了,而且睡姿显然很有点不雅观,正好又对上姜雁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一个激灵,赶紧坐直身,佯装淡定地问:“我是不是睡很久了?”   姜雁北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机,道:“没多久。没事,快登机时,我会叫你的。”   沈楠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也不想再睡,从背包里抽出水杯:“我去打点热水。你要吗?”   姜雁北把杯子递给她:“谢谢。”   到了接水处,沈楠刚把姜雁北的杯子放好,小陈忽然从后面冒出来:“楠姐……”   沈楠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笑问:“干吗?”   小陈握着水杯,低声道:“我觉得那个姜老师有点问题。”   沈楠奇怪问:“什么问题?”   小陈说:“我怀疑他可能有点什么怪癖。”   “啊?”   “我跟你说……”小陈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不是因为他太严苛,我对他有意见。实在是我听说很多这种表面看起来严肃正经的高知,可能都有一些怪癖。”   沈楠眨眨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陈说:“我觉得他可能有偷拍美女的癖好。”   “啊?”沈楠一脸惊诧。   小陈凑近她:“刚刚你睡觉时,我看到他偷拍你了。你说他这么一严肃正经的男人,趁你睡觉偷拍,不是怪癖是什么?”   沈楠怔了下,问:“他真拍我了?”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小陈同学这两天深受姜老师工作作风的荼毒,刚刚姜雁北偷拍沈楠的画面,恰好被他无意间捕捉。总算是让他逮着机会黑一黑这位大教授了。但污蔑了人家又觉得心虚,毕竟拍一张美女睡觉的照片,怎么都和怪癖扯不上关系,说完摸摸鼻子,又补充一句,“不过也可能是你刚刚睡觉的样子有点丑,他觉得好玩就拍下了。”   沈楠自然也不会相信姜雁北有什么怪癖,听到他这么一说,大惊失色:“刚刚我睡觉的样子很丑?”   小陈说:“也没有很丑,就是不大符合美女的风格。”污蔑不成,仍不忘稍稍败坏一下大教授的形象,“没想到姜老师也挺无聊的,还干这种事。”   沈楠也觉得要姜雁北真偷拍了自己丑态,确实是挺无聊的。不过对她来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丑态竟然被他留在了相机中,这也太丢人了。女人天生爱美,这几年生活的变故,让她改变了很多,但爱美之心依然不减当年,发个自拍还要修图呢。所以丑照留在别人手机,尤其是姜雁北手机中这种事,对她来说,绝非一件可以轻易忽略的小事。   她握着两杯热水回到座位,将姜雁北的杯子递给他。   姜雁北接过杯子:“谢谢。”见她站在自己面前半天不动,抬头问,“怎么了?”   沈楠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没从他那张神色无常的清军脸孔上看出什么名堂,只得摇摇头,挪到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但是想到他手机里有自己的丑照,而且还是自己没看到的,沈楠心里就跟有蚂蚁在爬一样抓心挠肺。坐下后,忍不住频频转头朝他看,准确来说,是朝他手机看。   此时的姜雁北倾身向前,手肘撑着膝盖,握着手机在刷微博。觉察到她的目光,转头去看她,沈楠赶紧欲盖弥彰别开视线。   如此几次后,姜雁北再次转过头看向她,轻笑一声开口:“你干吗?”   沈楠对上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也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丑态被偷拍,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坦然,自己倒是莫名有点心虚。   她瞅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干巴巴道:“刚刚我睡觉的时候,你……”   姜雁北神色如常地问:“我怎么了?”   沈楠决定采用迂回手法,换了个问题:“我睡姿是不是很丑?”   姜雁北微微蹙眉,似乎是回想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丑吗?没注意。”   沈楠:“……”怎么这意思好像是不承认偷拍了她的丑照?   她想了想,又说:“我看你之前在雨林的时候,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姜雁北似笑非笑眨了下眼睛:“我都传在云相册里,你要看的话,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   他表情十分坦然,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清水般的透彻。沈楠忽然就觉得,应该是小陈看错了,他这种人怎么会无聊到去偷拍别人的丑照。   她不太自然地笑了声,点头:“好啊。”   姜雁北轻轻挑了下眉,又低头去看手机。 第33章   沈楠没料到李思睿会来接机, 他之前问过她回程日期,但也没多说, 她以为他就是随口一提。等到拿了行李,从机场走出时, 忽然就看到他人高马大地站在接机人群中,不是不惊讶的。更让她惊讶的是, 他手边还拎着个小孩。不是别人, 正是她那位“拖油瓶”弟弟。   一行十人,沈楠走在中间,前面是两个大块头摄像大哥,她跟在后面么应该并不显眼。然而沈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挣开李思睿的手, 跟个小钢炮一样,朝她直冲过来,一头扎进她跟前,兴奋地将她牢牢抱住, 大叫道:“姐姐!”   沈楠在公司里从未提过自己家庭,何况同行的同事又不是同一部门, 更不可能知道她还有这么个丁点儿大的弟弟, 见到此形此景,都惊诧地看向她。小叶更是惊呼:“楠姐, 你弟弟?”   沈楠在外很少跟别人介绍沈钰的身份, 年龄相差太大的姐弟, 自然会让人作其他联想, 而这联想又恰好是事实——一个让她仍旧没能释怀的事实。   但现下看到沈钰被李思睿带来接机,小孩子又这么兴奋,往常那种想法也就变得微不足道,坦坦然然点头:“是啊,我弟弟。”   李思睿不紧不慢走过来,歪头看着她笑道:“雨林之行这么惨的吗?才三天就瘦了一圈。”   他高大英俊,气度不凡,几乎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朝他看去,说话的语气又这么亲昵,瞬间让其他人对他和沈楠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李思睿也没介绍自己的身份,只笑容可掬地朝其他人挥挥手,一派的自然从容。随后一把将沈钰抱起,对沈楠道:“我说来接你,钰宝非要跟我一块儿。”   沈楠被他这一波看似自然随意,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的操作,弄得有些懵然。她和李思睿的关系,比起普通朋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要亲近一点,毕竟做了十八年兄妹,但也仅限如此。   她微微蹙了下眉,故作轻松道:“你这么闲吗?没事这么大老远来接机?我又不是坐不到车。”   李思睿笑:“闲倒不闲,但就是想来接你。”他这话说得几乎算得上暧昧,也不等沈楠反应,已经笑着看向她身后的姜雁北,勾唇道,“师弟,楠楠这两天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姜雁北看了他一眼,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楠总觉得李思睿有点不太对劲,不过也没细究,意识到旁人因为她杵在这里,赶紧挥挥手道:“大家去坐车吧,回去好好休息。”   众人笑着挥手道别,各自结伴离开。   沈楠正要跟姜雁北单独说声再见,李思睿手臂中的沈钰,忽然对着人大叫一声:“叔叔!”   他胆子小,刚刚跑到人群中抱住沈楠,完全是因为见到姐姐太兴奋,一时忘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等到被李思睿抱起来,发觉自己正在被大家看时,才反应过来害羞,一时并没注意到姜雁北。这会儿其他人陆续离开,他一抬头,自然是认出了这个曾经帮助他找到姐姐,又给他花的叔叔。   姜雁北朝他笑了笑,上前摸了把他的小脑袋。   李思睿咦了一声,笑道:“钰宝认得这个叔叔啊?”   沈钰用力点头:“哥哥,我有一回走丢了,是叔叔帮我找到姐姐,叔叔还送了花给姐姐。”   走丢这件事沈楠自是不会忘记,但姜雁北什么时候送过自己花?   而且……本来沈钰叫姜雁北叔叔,她也没觉得多奇怪,但对比着李思睿的哥哥,顿时一言难尽,不说他和自己是同学,论年龄也小了李思睿几岁。   她也不管沈钰口中的送花是怎么回事,赶紧纠正道:“沈钰,这也是哥哥,他姓姜,叫他姜哥哥就好,以后别叫叔叔了。”   姜雁北却是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没关系,叫叔叔也行。”说完,又揉了把沈钰的脑袋,朝两大一小挥挥手,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随着人潮飘走了。   沈楠看着他没入人群中的高大身影,微微皱了下眉头,总觉得他刚刚那话有点不对劲,好像故意占自己便宜似的。   两个人刚刚那不经意的互动,落在李思睿眼中,他眸光微微跳动了下,又挑挑眉,一手抱着沈钰,一手拉起沈楠的行李箱:“咱们走吧!”   *   “去雨林拍摄很辛苦吧?”坐上车后,李思睿笑着开口。   沈楠叹了口气,笑着随口道:“是挺辛苦的,还被蚂蟥给咬了。”   李思睿惊讶:“真的啊?没被吓哭吧?”   沈楠哭笑不得:“我都多大的人了?”   李思睿笑了笑,片刻后,又说:“先前听说你要进雨林,还要宿营,我真是挺担心的,就怕出点什么事。”   沈楠笑:“有这么夸张吗?我们请了当地向导,而且姜雁北经验丰富,跟着他挺安全的。”   “是吗?”   “是啊!”沈楠随口回。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忽然有消息提示音响起,摸出来一看,好巧不巧正是是姜雁北发过来的。   ——你之前不是问你睡觉时样子是不是很丑么?我想起来了,好像并不丑。   虽然沈楠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条消息完全可以称得上莫名其妙,她回过去一个问号表情包。   姜雁北:我可以证明。   沈楠更是一头雾水。   很快那头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昂头靠在机场长椅睡着的女人,大概是拍摄距离很近,一张脸占据了照片大半距离。拍摄的手法不能说差,角度和构图,甚至可以说还挺讲究,但并不影响照片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被拍摄人的丑态。   严格来说,其实也称不上丑,只是看起来真的很蠢。   没错,照片中看起来很蠢的女人,就是沈楠本人。   原来小陈没乱说,姜雁北是真的拍了自己的丑照。   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睡着后是这副挫样,看到照片的刹那,头发差点炸起,飞快地打出一排字发过去:你还有没有人性?竟然把我这么丑的样子拍下来,赶紧删掉!!!   姜雁北回过来:怎么会丑呢?不是挺可爱的吗?   丑照落在别人手中,还是姜雁北手里,让沈楠整个人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对他的夸奖完全视而不见,怒发冲冠发过去:你给我赶紧删了!不然我生气了。   姜雁北倒是配合:已经删了。   沈楠不放心:下次见了面,我要检查。   姜雁北:没问题。   沈楠看了眼上面那张照片,嫌弃地撇撇嘴。心道,想不到姜雁北还真挺快无聊。   “小楠……楠楠……”   沉浸在姜雁北拍自己丑照的震惊中,前面正在开车的李思睿唤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啊?”   李思睿朝后视镜看了眼,笑道:“跟谁发信息呢?这么入迷,我跟你说话都没听到。”   沈楠随口道:“朋友。”   哪知刚落音,一直靠在她身旁盯着她发信息的沈钰,忽然大声道:“姜雁北!”   他并不知道姜雁北是谁,但是却认识那三个字,并为自己认识这三个字而有点得意,听到李思睿问,便直接把沈楠出卖了。   和姜雁北发信息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但不知为何,听到沈钰叫出这个名字,沈楠忽然就有点不自在,心脏突突猛跳了两下。   李思睿笑了笑,说:“你前阵子不是还说和我师弟以前不熟,怎么这么快就成朋友了?”   沈楠故作轻描淡写道:“他人挺好的,工作相处也算愉快。”   李思睿点点头:“他人是还不错,当朋友也确实还行。”   沈楠“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倒是沈钰叽叽喳喳地开始问东问西,总算没让车内气氛太尴尬——虽然沈楠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觉得尴尬。   车子开进老旧的小区,沈楠牵着沈钰下车,李思睿去后备箱帮她取了行李箱,正要跟着一大一小进单元楼,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简短讲了几句后,他将行李箱交给沈楠,道:“我公司有点急事要处理,得马上去办公室,你好好休息。”   沈楠点头:“嗯,工作要紧,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李思睿拉开车门,正要钻进驾驶座,忽然又一个转身,好整以暇看向她:“小楠,我后天回美国陪你干妈他们过年,本来有些话是打算你这次出差回来和你好好说的,但这两天临时有工作,估计也没时间好好坐下来和你慢慢说了,那就干脆现在长话短说吧。”   沈楠皱眉看向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来:“你说。”   李思睿走过来一步,握住她的肩膀:“以前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但这次回来,我发觉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深呼吸了口气,“我发觉我没办法再将你单纯当成妹妹。”   沈楠并非迟钝的女人,这段时间以来,李思睿那种看似自然,但总让她不太自在的亲密,意味着什么,她并非不清楚,只是不愿意去多想。毕竟在她心中,他的身份就是一个不可能有任何暧昧的兄长。   此刻看到他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让她恨不得马上遁地消失来逃避这不知如何应对的尴尬。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已经飞速打断他:“我明白,咱们之前快十年没联系,肯定比不得从前。你没法当我是妹妹的话,当我是一个普通朋友就好。”   李思睿勾了下唇,却不是在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下,又才继续道,“我不是要你马上给我答案,我只是希望过年这段时间,你能好好考虑考虑。你很清楚,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去玩一场爱情游戏,我们也都不是少男少女,我想要的很明确,就是未来和你一起生活。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觉得那应该是因为你一直把我当哥哥,现在我说出来了,你可以试着把我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也许你会觉得我还不错。”   “哥——”沈楠因为这猝不及防的表白而心如擂鼓,一时口拙地说不出话来。   李思睿摇摇头,笑道:“小楠,你也不是小女孩,如果你并没有单身到底的打算,不妨好好考虑考虑我。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风花雪月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东西,生活最终都会归于一地鸡毛。你选择任何人,都要从头开始去磨合,而结婚也不是单纯面对一个人,还要面对对方的家庭。只有我,对你来说,应该不会有任何困扰,毕竟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我会把沈叔和小钰当成家人好好照料,我爸妈也一定会疼爱你。”说着他轻笑一声,“我明白,说这些好像是在引诱你,但我们都没法否认,这就是事实。”   不得不说,李思睿虽然平日里看着风流不羁,甚至有些油嘴滑舌,但是在表白这件事上,完全不玩华而不实的东西,几乎是直命要害。   因为他太明白,当下的沈楠,并不需要任何风花雪月。   哪怕沈楠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接受他的打算,内心还是因为这让人无法抗拒的直接,而微不可寻的动摇了一下。 第34章   李思睿果然没抽出空再来找沈楠, 两天后直接飞回了美国,只不过仍旧每天跟她发消息联系。   他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并不是要来和沈楠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而是讨论实实在在的未来生活。因为这种精准打击, 沈楠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冷静下来后, 也就没有太多不知所措和尴尬。   她自然不会觉得李思睿对自己的感情, 能有几分称得上爱情。两人发信息时,她直接问他为什么?   他的答案非常坦诚,说他现在对她肯定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但他确实是过了为了爱情和女人激情澎湃的年龄, 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种事上折腾。他现在的人生目标是组织自己的家庭, 进入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并希望将这个角色扮演好。   而他这个人偏生又非常自私自我,并不愿意去迁就包容照顾女人,在曾经的恋情中, 他一向如此,所以大都不得善终, 根本不可能让他有走到婚姻这个阶段的打算。活了三十多年, 唯一心甘情愿迁就包容以及照顾的,只有她, 所以他认为, 两个人再合适不过。   沈楠一开始觉得他这番言论十分荒谬, 但仔细一想, 又觉得有种诡异的合情合理。李思睿在国外那些年的感情生活,她并不了解,也没多问过。但如果还是跟在国内时状态差不多的话,他能总结出这番歪理,倒也不足为奇。   他因为外貌性格家境的关系,从小就很受女孩子欢迎,十六七岁便开始交女朋友,但每段恋情保持的时间都非常短暂。他是表面看起来热情开朗好相处的男生,但本质上确实非常自我,只会在每段感情开始时,稍稍迁就女生,过不了多久便耐心耗尽,若是女孩再缠人一点,更是不胜其烦,一段关系很快就会被他结束。而每次结束,他也并不觉得遗憾,反而如释重负。   他长着一张深情款款的脸,做得却尽是薄情之事。   简单来说,他是一个没办法和女人长久和平共处的薄情男。算起来,倒真的只有她这个妹妹,曾经被他经年累月的包容和迁就过。   虽然李思睿给出的这个理由,非常的神经病,但却不得不说,很好地化解了这件事原本应该带来的尴尬,还让沈楠真的去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在经历与程运辉那场操蛋的相亲后,李思睿的提议确实挺让人动心。他英俊多金,有学历有事业,无论是放在哪个层面,都绝对称得上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金龟。这样的男人,无疑可以让她的生活轻松很多,也绝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额外的压力。因为沈楠知道,他的父母也就是她曾经的干爹干妈,一定会对两人的关系乐见其成,可能还会因为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而更加对她关心疼爱。   撇去感情本身,婚姻本质上就是一场合作关系,这些明晃晃摆在眼前的现实因素,对沈楠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李思睿还真是够了解她,知道什么对她最有吸引力。   可是,男女结合,真的可以不用在意感情吗?举案齐眉意难平的生活,她真的会甘心吗?   沈楠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也就暂时不想了,手上还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她忙。   公司提前几天就放了年假。沈楠和沈光耀之前讨论了很久投资创业的事,鉴于手上资金有限,沈光耀又身体不便,想了很久,父女俩最终决定先开一家成本和风险较低的绿植鲜花店。   沈光耀当年发迹后,培养了点莳花弄草的爱好,对花花草草颇为熟悉,加上他只是下肢瘫痪,上身还是能活动的,坐在店里打理一下花草,自是不成问题。   在家里当了几年废人,沈光耀也早没有眼高手低爱面子这些臭毛病,恨不得马上做点什么发光发热,给女儿分担一点压力。而他毕竟曾经是个成功商人,身上多少还留着成功商人的必备能力,很快在家里联系好了靠谱的花草进货渠道。   沈楠这边也很快找到了一家十平米的店面,两万的空铺转让费加上五千的月租贵是贵了点,但位置绝佳,靠着购物中心,周围还有好几栋写字楼,人流非常可观。能遇到这样的空铺转让已经算是走运,所以她果断地将店面租了下来。   如今临近年关,沈楠自然是想着在年前开业,赶上春节旺季,正好能吸引一波客流量。但家具店这个时候差不多都已经关门,想定制花架,已经来不及。   正当她焦头烂额时,忽然收到姜雁北信息,听她随口提了一下这事,说如果不嫌弃他手艺,可以帮她做一个。   沈楠自然不可能嫌弃,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约好的时间是租下店面的第三天,沈楠买了壁纸自己去店里做装饰。姜雁北也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辆小皮卡,车斗里装了小半车木板木条和各种工具,他自己还特意穿了一身灰色工装,不看那张俊雅的脸,颇有几分劳动人民的架势。   两人一见面,沈楠被他这副打扮吸引住,半天没回过神。他则是轻描淡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啊?”沈楠不明所以。   姜雁北说:“你不是说再见面,要检查我有没有删你的照片吗?”   沈楠反应过来,并没有接过手机,只笑道:“我开玩笑的,你说删了肯定就删了,我相信你。”照片当事当时确实很让她抓狂,但过了几天,忙着一大堆事,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跟她一块来店里的沈钰,看到姜雁北,虽然有点害羞,还是笑眯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姜雁北将手机放回口袋,低头朝他笑了笑:“你好。”   沈楠揉了把小孩的脑袋:“不是让你叫哥哥的么?”   沈钰眨了眨眼睛,乖乖改口:“哥哥。”   姜雁北轻笑,看了眼沈楠:“行,就叫哥哥吧,不然你姐姐也得叫我叔叔了。”   沈楠::“……”   姜雁北看了下腕表:“别耽误时间了,争取今天帮你弄好,你早点开业。”说完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小皮卡,去拿工具和木材,沈楠跟上去,“我跟你一块去搬。”   沈钰亦步亦趋走在她旁边,稚声稚气道:“我也要帮忙。”   沈楠如今对这孩子上心了很多,小家伙也就更黏她了。她来店里,他非要跟着来,说是要给姐姐帮忙。   姜雁北瞅了眼这一大一小姐弟俩,爬上皮卡车斗,摸出一袋螺丝钉递给沈楠,又拿了一只小锤子递给沈钰:“你们俩把这些拿进去。”   “好。”沈钰笑眯眯用力点头,为自己能帮大人做事而兴奋,抱着小锤子就往回跑。   沈楠却看着手中的螺丝钉有些无语,又看了看车上正在搬模板的男人,好笑道,“你是觉得我是五岁的孩子,就拿得动这点玩意儿么?”   姜雁北抱着一堆木板下车,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你误会了,我让你把这包螺丝钉拿进去,是因为这些东西很重要,要是不小心弄丢了,会严重影响工作进度,所以专门交给你,让你拿进屋子好好放着。”   要不是因为沈楠智商正常,看他这么一张正经严肃的脸,她都差点要相信他的鬼话了。   她扯了扯嘴角,木着脸道:“谢谢班长分派我这么艰巨的任务。”   姜雁北点头:“知道艰巨就好,还不赶紧去完成,你看沈钰都已经要来第二趟了。”   沈楠朝店里一看,果然见沈钰已经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大声道:“哥哥,我把锤子放在椅子上了。”   等小家伙跑近,沈楠把手里的螺丝钉递给他,道:“把这个也放到椅子上去,哥哥说很重要,放好了你就待在原地守着,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沈钰赶紧抱住袋子,用力点头:“好的。”然后一转身又兴奋地往回跑去。   沈楠则回身爬上皮卡车斗,叠起一堆木板木条拖下来。别说,实木的板材,确实还挺有分量。不过她自认不是弱质女流,抱着一堆木材,从容地走到店门口,还不忘朝姜雁北挑了挑眉头,示意他不要小瞧自己。   姜雁北牵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只不过沈楠很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刚刚想装作一派轻松的将手中木材放下,哪知一个不注意,手指被木板上的刺给划了一下,下意识轻呼一声。   姜雁北正起身要去皮卡继续搬运,听到她的声音,转头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沈楠赶紧摇摇头:“没事没事,刚刚忘了戴手套,手指被划了一下。”   本来蹲在店内守着椅子上螺丝钉的沈钰,也飞快跑出来:“姐姐,你怎么了?”   沈楠松开手指看了下,还好,只是很小的一道伤口,不过有点点血丝在渗出。姜雁北也看到了伤口,眉头皱了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创可贴,递给她:“知道你不是弱质女流,不过跟我抢活儿就算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你长这样子,要是别人以为我欺负你,指不定会有热心人士,跑过来骂我一顿,替你打抱不平。”   沈楠一头雾水,没听懂他的意思:“我长什么样子?”   姜雁北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太好看。”   说完就面无表情转身轻飘飘朝小皮卡走去。   沈楠看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半晌才回神,一张老脸止不住蹿上了一丝热意。   总感觉跟上一次一样,又被调戏了。可调戏这个词,跟姜雁北实在是太违和。 第35章   起先沈楠其实对于姜雁北干木工活儿这件事, 还抱着一点怀疑态度, 毕竟他更像一个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知。但很快就发觉, 自己是多虑了,他确实很娴熟。问了才知道, 他从小喜欢养绿植, 家里花园的花架都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她一直对擅长手工的人, 有着莫名的好感, 心下不由得对自己这位老同学再次刮目相看。   十平米的小店面, 真的就只有巴掌大块。她很快把墙纸贴好,又帮不上什么忙, 便拿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看人干活儿。   同样帮不上忙的沈钰, 则拖了个小马扎,乖乖坐在她身旁, 和他一起围观兼职木工姜师傅。   最近气温回升, 今日又是入冬来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明晃晃挂在天空,都有点春暖花开的错觉。   姜雁北做起事来异常认真,就跟以前学习时一样,几乎是全神贯注,中间也不带停歇,快临近中午时, 沈楠明显看到蹲在地上的他, 额头在隐隐冒汗。   她拿出纸巾, 本想上前给他擦擦,但忽然又意识到好像有点暧昧,余光瞥到身旁托着腮的沈钰,灵光一闪,轻声道:“哥哥出汗了,你去给他擦擦。”   沈钰嗯了一声,接过纸巾,上前两步,道:“哥哥,我给你擦汗。”   姜雁北转过头,从善如流地将一张微微流汗的俊脸,对上小孩子的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两步之遥的老神在在坐着的沈楠,轻笑道:“你挺好意思使唤你弟的啊!”   沈楠也笑:“还行吧。”   正在认真擦汗的沈钰笑眯眯道:“我最听姐姐的话了。”   “是吗?”姜雁北开玩笑般问,“是不是因为姐姐经常凶你?你怕她所以听她的话?”   沈钰确实有点怕沈楠,尤其是她跟沈光耀吵架的时候,每次都被两个歇斯底里般的大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也分不出到底更怕姐姐一点,还是更怕爸爸一点。不过最近姐姐和爸爸已经不怎么吵架了,两个人对他也更和颜悦色,姐姐每天还跟他说很多话,他觉得自己不怎么怕了。而且姐姐很少凶他,只是以前不怎么带他玩而已。   五岁的小脑瓜想到这些,立刻拨浪鼓一般摇头:“姐姐不凶我,我也不怕她,我听话是因为我喜欢姐姐。”   沈楠微微一愣,没料到沈钰会这么说,那颗自认日趋麻木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把,蓦地一软。   姜雁北闻言,朝她看了眼,看到她脸上颇有点复杂的表情,柔声对面前的小孩道:“嗯,你这么乖,姐姐也会喜欢你。”   沈钰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又像是害羞般,小脸微微红了一红,转过头看向沈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她,开口问:“姐姐,你喜欢我吗?”   本来就有点愣神的沈楠,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忽然又是一阵怔忡。   她从来没有对沈钰说过喜不喜欢的话,不是不习惯表达,而是哪怕到现在,她已经跟多年怨憎不甘渐渐和解,可仍旧潜意识排斥所谓的姐弟之情。   她本身对人类幼崽这种生物,还算喜欢,若是沈钰单纯作为一个小孩子让她评价,长得好看乖巧懂事,自然是喜欢的。但偏偏他的身份在那里,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这个道理,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对破坏家庭又抛夫弃子小三的孩子毫无芥蒂。   她一个单身女人,命运强塞给她这么一个小孩,她又何尝不无辜?   她怔怔地看着沈钰充满渴望的稚嫩眼睛,明明只要点点头,就能让这个孩子开心,但是她却像是被点穴一般,定在原地,半晌给不出一个小孩子想要的答复。   她不想骗他,也不想骗自己。   姜雁北看到她僵硬的表情,想起沈钰的身份,很容易就猜到她的心理,心知是自己失言,不着痕迹地打破姐弟俩的这种尴尬,柔声轻笑道:“沈小弟,你怎么给哥哥擦汗擦到一半就停了?哥哥还等着你呢!”   沈钰到底是小孩子,被这一打岔,赶紧回过头,抬手继续给他擦汗,也忘了要从姐姐那里得到答案。   沈楠暗暗舒了口气,心中却忽然有些怅然。人生虽然已经由暗转明,可原来自己还是没法做到那么豁达。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见已经快十二点,开口道:“班长,咱们先去午饭吧,这边有几家不错的餐馆,你想吃什么?”   姜雁北说:“别去餐馆了,浪费时间,你随便买点填填肚子就行,不然怕今天弄不完。”   沈楠笑:“弄不完就明天再继续,也不急着一两天。”   姜雁北道:“没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么?还是一鼓作气比较好,弄完了我也轻松。”   沈楠一想也是,如果今天没弄好,明天再继续,又得耽误他时间,还不如今天加把劲儿,于是点点头:“行,我去买饭。沈钰,你陪在这里陪哥哥。”   沈钰其实是有点想跟着姐姐的,但被分派了任务,还是乖乖点头:“我等姐姐回来。”   虽然姜雁北说随便吃点,可人家帮自己做事,沈楠肯定不好意思随便买个盒饭应付,还是去了旁边一家精品餐厅,点了几道招牌菜拎回了店内。   她把饭菜放在收银台桌上,不等她吩咐,沈钰已经拉着脱了手套的姜雁北,在门口的自来水处洗手。   “好香啊!”洗完手的小家伙跑进来,凑到桌前吸了吸鼻子。   沈楠给他盛了饭,夹好菜,递到他手中,道:“坐在凳子上好好吃。”   “嗯。”沈钰捧着一次性碗,乖乖坐回小马扎。   沈楠又把姜雁北的那份米饭递给他:“吃什么你自己夹。”   姜雁北接过碗,看了看她,又看向柜台上的几份菜,轻笑道:“是不是太丰盛了点?”   沈楠笑:“吃好了干活儿才有劲儿,没点辣菜,你多吃点。”   姜雁北点头,夹了点菜,在沈钰旁边坐下。两个人都坐着马扎,剩下的就是一张高椅,沈楠坐过去后,朝旁边对着门口吃饭的一大一小看了眼,总觉得这画面有点好笑。   要再早一点,她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姜雁北,在一个街边十平米的小店里,看着门口人来人往,闻着屋子里木屑的味道,捧着一次性饭盒吃饭。   姜雁北觉察她的目光,转头朝她看过来,她赶紧欲盖弥彰别过头,装作专心致志吃饭。   小店旁边是个礼品文具店,店里的小老板大概刚刚吃过饭,端着一杯茶水晃晃悠悠走过来,朝这边看了看,好奇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生意?”   沈楠说:“花店。”   小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到她时,眼睛明显一亮,笑眯眯点头:“鲜花店好啊!我是旁边开文具店的,以后就是邻居了。”说完又看到小屋子里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以及中间那个模样可爱的小男孩,随口道,“你们俩看起来都挺年轻的,孩子这么大了啊!”   沈楠正夹了一块西蓝花往嘴里喂,听到他这话,差点没噎到,缓过气正要解释,却听姜雁北轻描淡写对人道:“现在做点小生意都不容易,以后大家互相关照。”   小老板笑着道:“是啊,实体店一年比一年不好做,房租却涨得越来越厉害。我这也就是养家糊口而已,我家孩子比你们这还小,压力太大,想要二胎都不敢了。店子主要让我老婆管着,当个家里的副业,我自己还做点其他事,不然真过不下去。”   姜雁北点头,感叹道:“是啊,大家都一样。”   他虽然长得英俊,但穿着工装,刚刚又干了这么久的活儿,身上颇有几分劳动人民的气质,小老板看着就亲近,跟找到知己似的,也没再好奇屋子里的沈楠,走到他身旁蹲下,热络地聊起来。   沈楠看着两人这聊天的架势,都惊呆了,这什么情况?   她一直以为姜雁北是那种倨傲寡言的男人,竟然还能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店老板聊房价物价养家糊口小生意经,而且听着竟然头头是道。要不是她知道他是藤校博士名校副教授,她都怀疑他就是个普通小商贩,也绝不会认为他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聊了一阵子,小老板就接收到了老婆的招呼,起身离开时,还有点意犹未尽,笑呵呵朝两大一小挥挥手:“我回去了,以后大家互相关照啊!”   沈楠笑了笑,点头,等人走后,似笑非笑看向还在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   姜雁北歪头对上的目光,淡声道:“开店和旁边邻居搞好关系很重要,到时候有个什么事,能照应一下。”   沈楠本来是觉得他刚刚过于接地气的风格很好笑,毕竟跟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违和,但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他刚刚跟人小老板谈笑风生,是在帮自己提前搞社交,一时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她不能说对他很熟悉,但大学时那短暂的半个月相处,以及这回一起出差,怎么也算了解几分。   也许是从小当班长进学生会,如今又是做老师的缘故,虽然他表面看着冷冷清清,但其实是个爱替人操心的性格,在雨林那两天,他虽然只是科研指导,年纪也不是最大的,但各种事情都是他在张罗,众人也习惯听他指挥。又比如从前在学校时,她骗他申请留学,他虽然对她很烦,但仍旧事无巨细给她做指导。前阵子还听林妍说也得到了他不少帮助。   可哪怕知道他这种热心,只是他一贯以来的为人处世风格,沈楠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动容。毕竟他们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严格说起来,当年她还对他做过很过分的事。   她忽然就想起当年他和他那位校园女友,同进同出的画面。和他这种人的谈恋爱,应该会很幸福吧?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来,她就吓得打了个寒噤。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得不承认,好像自己一旦面对姜雁北,这几年来锻炼下来的各种情商和思考能力,就会直线下降,又变得不那么成熟从容了。   她已经二十七岁,生活早不允许她有任何天真幻想。   姜雁北自是不知道片刻之中,沈楠心里活动差点上演了一出连续剧,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将方盒丢进垃圾桶,起身来到木架旁,继续干活。   “应该傍晚之前可以做完。”他说。   “哦。”沈楠道,她想了想,又说,“上次IWF的项目,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这回你又帮我这么大忙,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姜雁北轻描淡写道:“都是举手之劳,不是什么大事。”   沈楠知道回得到这个回答,继续说:“你觉得不是大事,对我来说却是非常大的事。我肯定得谢谢你的。”   姜雁北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头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道:“行,我想好了要你怎么感谢我,再告诉你。”   他这样一说,沈楠倒是松了口气。只不过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都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比起沈楠时不时的胡思乱想,姜雁北就专心多了,一排靠墙的四层花架做好,比计划的还早了一会儿。连带着收拾打扫结束,也不到五点。   看到先前乱七八糟的小屋子,短短时间变得像模像样,沈楠心里十分欣慰,连带着沈钰都兴奋的直叫。这种来之不易的好心情,不免又让她对姜雁北感激了几分。   恰好这时,沈光耀打来电话问她回不回家吃饭,好让张嫂准备。   沈楠想了想,挪开电话,问姜雁北:“你晚上有空吗?不介意的话,去我们家吃个便饭。”   一旁的沈钰,也笑眯眯地发出邀请:“姜哥哥,去我们家吃饭吧,张阿姨做饭很好吃的。”   姜雁北看了看姐弟俩,轻笑着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36章   沈光耀知道今天店里有人帮忙, 也知道是沈楠的大学同学, 但是看到女儿带着人进屋时,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姜雁北早换下工装, 穿上了一身黑色休闲夹克,又恢复了那种矜贵冷峻的气质。这几年沈光耀和曾经的社交圈断裂,像个见不得光的废人一样,常年待在家里, 除了李思睿, 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儿身边任何年轻男人。   沈楠已经二十七岁,这些年别说考虑婚嫁,就是谈恋爱都没有过。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要找什么样的男人不容易?可女儿为什么一直单身,他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因为上有老下有小这个现实原因。   他本以为沈楠说有同学帮忙做花架, 想着会干手工体力活的男孩子,应该是那种朴实粗犷的男人, 哪知这年轻人竟然这样斯文俊逸。   现下乍然面对这样一个年龄相当一表人才的年轻男人, 老父亲沈光耀顿时有点无所适从, 生怕给女儿拉了后腿, 曾经叱咤商界的男人, 竟然半晌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打招呼。   还是跟着沈楠走进来的姜雁北, 先温文尔雅地开口:“叔叔您好, 冒昧上门, 不知道有没有打扰。我是沈楠同学, 姓姜,您可以叫我小姜。”   沈光耀忙不迭道:“不打扰不打扰,快请坐。”又吩咐沈楠,“楠楠,你赶紧给小姜倒杯水。”   不等沈楠行动,沈钰已经颠颠地捧着杯子,去饮水机打了一杯热水端过来:“哥哥,喝水。”   姜雁北弯唇一笑:“谢谢弟弟。”   沈钰小脸一红,凑到老父亲身旁撒娇。   沈楠脱了外套,走到厨房,见张嫂已经准备好饭菜,笑着打了声招呼,自己端着两盘菜放到客厅的餐桌,又转头朝沙发上的人道:“沈钰,去拿碗筷。”   “好的。”沈钰跳下沙发,蹭蹭地往厨房跑。   姜雁北看着姐弟俩忙碌的身影,喝了口水,轻笑道:“小朋友真懂事。”   沈光耀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还行。”   张嫂干完了活儿,解了围裙,笑呵呵道别下班回家。沈楠带着沈钰摆好碗筷,走过来对姜雁北道:“去吃饭吧。”   姜雁北放下水杯,点点头起身,朝餐桌走了两步,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沈楠正将放在沙发边的轮椅,拖到沈光耀身旁,双手将他从沙发抱上去。   他本想帮忙,但等反应过来,沈光耀已经安安稳稳坐上了轮椅。沈楠动作熟练,也并不显得太吃力,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姜雁北眸光微动,在她抬头看向自己之前,不动声色地转头,继续朝餐桌走去。   身高刚刚超过桌子不多的沈钰,拿着小饭铲,给三个大人和自己的碗里,都盛好了饭,自己坐上椅子,轻轻晃动小短腿,乖乖等着人齐了开饭。   沈光耀被沈楠推过来,客客气气地笑着朝姜雁北道:“楠楠临时才说有朋友回家吃饭,也没来得及让张嫂准备,粗茶淡饭,小姜将就吃点。”   姜雁北看着餐桌上的四菜一汤,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荤菜也不过是红烧排骨和西红柿鸡蛋,但看起来卖相都不错,让人很有食欲。他笑着回道:“叔叔太客气了,我平日都在食堂吃饭,都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菜了。”   “食堂?”沈光耀疑惑问。   刚刚坐下来的沈楠,接话道:“我们班长是江大的老师。”   “哦——”沈光耀若有所思点头,“大学老师啊!那可真是了不得。”   姜雁北笑说:“也就是份工作而已,没什么了不得的,工资指不定还没沈楠高呢!”   沈光耀道:“那不一样的。”   沈楠看了眼父亲有些局促的表情,估计他是想多了,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爸,吃饭吧!”   沈光耀诶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吃了几口,又给沈楠夹了两块红烧排骨,还把小炒豌豆苗换到她面前:“你爱吃这个菜的。”   因为有姜雁北在场,沈楠对父亲这种亲昵的行为有点不大好意思,低声说:“你自己吃吧,别管我。”   沈光耀说:“这几天你也是忙坏了,估计饭都没怎么吃好,感觉又瘦了,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多吃点。”   沈楠撇撇嘴:“我这是要保持身材好吗?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跟沈光耀说话,向来是不怎么客气的,倒不是因为后来家里出事,而是从小被惯出来的任性,如今年纪大了,也还是一样。   别人可能看着孩子不大尊敬父亲,但是在姜雁北眼中,却另有一番意义。   他自然是见过沈光耀的。当年上学时,好几次经过校门外那家大酒店,都正好遇到沈家父女在门口吵架。   那时候沈光耀还是春风得意的成功商人,跟着司机和助理,最低调的座驾也是奔驰S级。但这个成功商人,在女儿面前显然不怎么成功。父女俩每次都吵得很凶,更确切说是女儿作天作地的闹,好几次他甚至看到沈楠动手推父亲,还拿起包或者脱下高跟鞋,用鞋跟砸他的车。沈光耀自然是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然而每次朝女儿举起的手掌,从来都没能真正落下。   一开始看到这种场景,他总是轻蔑地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孩子,还不如打死算了。但后来见多了几次,却莫名生出了一点羡慕。他知道,沈楠之所以有恃无恐的胡闹,无非是仗着有一个爱她的父亲。而他呢?若是也像她那样,姜之明和宋岑,大概会早早宣称他是耻辱,毫不留情地将他放弃。   看似完美的家庭,其实毫无温情可言,而沈家这样一地鸡毛的,却有着无法割裂的感情。   这顿饭气氛还算融洽,姜雁北不比李思睿那样会油嘴滑舌插科打诨,但绅士有礼,大气从容,也惯会照顾体恤人,哪怕是第一次上门做客,到底也没让主人们太不自在。   冬天天黑得早,吃过饭,外面已经黑透,姜雁北不好久坐,帮着沈楠一块儿收拾完毕,便道别。   沈楠出门送他,沈钰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起。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站在夜色下的皮卡旁,沈楠由衷道谢。   姜雁北摇摇头:“不用客气,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他顿了顿,“而且晚餐吃得很满足。”   沈楠好笑道:“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姜雁北看了看她,指指旁边的车子:“那我走了。”   沈楠点头:“慢走,开车小心点。”   姜雁北走到车旁,伸手打开车门,本已经弯身正要钻进驾驶座,忽然又直起身转过头看向她。   夜灯沉沉,他的黑色眸中微微跳动着光芒,如同启明寒星。沈楠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一动,下意识问:“还有事吗?”   姜雁北看着她,摇摇头,轻声道:“寒假我挺闲的,你要需要什么帮忙,尽管找我。”   沈楠愣了下,轻笑:“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应该也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了。”   姜雁北默了片刻,又说:“你不用客气,总之如果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沈楠虽然不觉得还需要他帮什么忙,但还是点点头:“好的。”   姜雁北这回终于转身上了车,打开车窗,和她挥挥手,启动车子,慢慢掉头离去。黑夜中,他看到后视镜中站在原地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消失不见,才将目光移向前方,认真去看路况。   “走吧!”沈楠牵起身旁小人儿的手。   沈钰乖乖将小手放在姐姐的手掌中,昂起小脸,稚气问道:“姐姐,你是在和姜哥哥谈恋爱吗?”   沈楠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叫谈恋爱?”   沈钰点头:“知道啊!王淼淼说如果男孩子和女孩子互相喜欢,就可以谈恋爱。”   虽然觉得和个五岁的孩子谈论这个话题,实在是很荒谬,但沈楠还是点头认真道:“是啊!互相喜欢才能谈恋爱。”   “那姐姐和姜哥哥不是互相喜欢吗?”   沈楠愣了下,心里忽然噗通噗通狠跳了几声。   如果说刚刚重逢,自己对姜雁北那点别扭的情绪,还远远谈不上旧情复燃。但如今她确实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她对他仍旧有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哪怕自己再克制,也还是能让她清清楚楚感知得到。   至于姜雁北呢?他帮了自己两次大忙,最近几次相处,对她的态度也一直不错,跟从前截然不同。这可以归结为是她自己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当年那个叛逆任性的女孩,而是一个做事还算靠谱的女青年。姜雁北是个正常人,对她这种靠谱女青年,自然不会像从前一样冷漠反感。   但就此认定他是对自己有意思吗?她绝不敢这么自作多情,毕竟她对他恶劣的前科,不可能真的完全抹杀。   沈钰没说,她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不愿想也不敢多想。但一旦这个“没想过”被戳破,开始让她去想时。她不得不多想那么一点。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但是对男人不能说不了解。姜雁北再如何跟自己所认识的男人不一样,他也仍旧是个男人。哪怕他对她的行为看似平常,甚至还比不上某些不过是想跟她调调情的客户,但她还是能感受到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寻常。   这样一细想,她就更乱了,甚至都让她生出了一丝惶恐。   她赶紧摆摆头,将掌心柔软的小手拉得更紧,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沈钰也不知姐姐怎么忽然走这么快,赶紧小跑着跟上。   “小姜走了?”一进门,沈光耀就开口问。   沈楠换了鞋,点头敷衍道:“嗯。”   沈光耀说:“以前没听你提起过有这样一个同学。”   沈楠随口道:“我大学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一个林妍有联系。最近遇到而已,听说我要开花店,来帮个忙。”   “是么?”沈光耀点点头,假装不经意道:“对了,刚刚也没多问,这个小姜有对象了吗?”   沈楠听出他爸那点暗藏的意思,于是语气更加敷衍:“不太清楚,我们又不熟。”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鸣了一声,沈楠拿出来一看,是李思睿发过来的消息:我跟我妈坦白了,她老人家特高兴,说等身体好一点了,明年回国去看你。   沈楠看着这信息,心中一怔。前几天李思睿回了美国后,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干妈主动加了她,和她发了视频,说了许多煽情话,差点把她都给煽哭了。但明显不知道李思睿和自己的事,这让她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李思睿就说了。   她脑子有点乱,干妈在视频里,潸然泪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母亲过世多年,看到曾经疼爱自己的干妈,要说心中没有一点怀念和依恋,那肯定是假的。   “楠楠,我问你话呢?”沈光耀的声音将她拉回来。   “什么?”   “你真和小姜不熟啊?”   “嗯。”沈楠敷衍应道。过了片刻,又冷不丁问,“爸,你觉得李思睿这个人怎么样?” 第37章   “思睿啊——”沈光耀冷不防被她一问,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我一直挺喜欢的,从小嘴巴甜,我从前就当他是半个儿子,这么多年没见, 性子没怎么变, 自己有本事, 对咱们一家也挺照顾。”   “嗯!”沈楠点头,其实并没太听进去。   李思睿又噼里啪啦发来消息:我陪你干妈干爹过完年就回国, 你要什么礼物?   沈楠想也不想回过去:不用了。   李思睿:那我看着带了, 我这还早上呢,准备去Chinatown吃早餐, 你早点休息。   沈楠:好的。   沈光耀听她半天没了话,奇怪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楠将手机随手丢在沙发,自己也重重坐下:“随便问问。”   沈光耀见她阖着眼睛, 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心疼道:“你忙了一天, 早点休息。明天我联系批发商那边送货。”   “嗯。”   春节前很多家庭都会选购绿植鲜花装饰家里, 沈家的花店开业时间选在年前三天, 恰好赶上了一波小高峰,生意意外的不错,算是迎来了一个开门红。   只不过新手上路, 就算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 也总会遇到各种问题。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儿, 在店里从早忙到晚,跟三只陀螺似的。得幸好为了沈光耀方便,沈楠专门选了离家近的购物中心,步行半个小时就能到。但每天回到家,也都是快十一点,两个大人还好,就是沈钰总是上下眼皮打架。   有时候沈光耀和沈楠心疼他,回程的路上,就让他坐在沈光耀这个老父亲腿上,沈楠推着一老一小,不一会儿小家伙就能睡着。   不过开了这个店,对沈钰也有好处。这孩子胆子小,平日里不太敢和陌生人说话,但是为了能帮上爸爸和姐姐,努力克服了害羞,短短几天,就成了小店招揽客人的一把好手。他长得粉嫩可爱,小嘴又甜,还真提高了顾客购买率。   总之,一切都还算顺利。   这一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六,也就是上班前一天。对于花店来说,是全年最重要的狂欢日。沈家的小店除了应接不暇的零散生意,还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一个顾客准备在当晚跟女朋友求婚,在他们店提前订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本来那客人是约好了自己开车来取,但忽然临时发生了点变故,打电话给沈楠,让她帮忙给送到他准备求婚的购物广场。   虽然事先并没有答应送货,那购物广场又跟花店隔了不短的距离,但赚了人家两千块钱,又是求婚这种事,沈楠自然会成人之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九百九十朵玫瑰占地不小,她正准备包装好了找车,门口忽然停下一辆熟悉黑色车子,风度翩翩的李思睿从车内下来。   “哥哥……”正在门口帮忙招揽客人的沈钰最先看到他,迈着小短腿,朝他跑过去。   李思睿笑呵呵将他一把抱起来,亲了他脸颊一口:“想哥哥没有啊?小宝贝。”   沈钰点头:“想了。”   李思睿将他放下来,拉着他走进屋,看沈光耀在收银台收钱算账,沈楠则在一旁打包花束,笑说:“沈叔楠楠,这么忙啊?”   沈楠忙里抽空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提前了?”   “今天不是日子特殊么,所以提前了。”   沈楠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真没工夫想这些,她将花束包装好,道:“我要去给人送花,回头再招待你。”拿出电话准备联系出租车。   李思睿问:“送花?送去哪里?”   沈楠道:“星光璀璨那边。”   “你找了车吗?”   “正准备叫呢!”   “叫什么叫?我的车不是车么?走,我帮你去送。”   沈楠停下手中的动作,朝门外看了眼他的车子,心说反正他人已经来了,倒也不用客气。于是笑着道:“那就麻烦你了。”   李思睿笑道:“跟我客气什么,咱们谁跟谁啊!”   九百九十朵玫瑰,得幸好李思睿后备厢够宽敞。   上了车后,李思睿启动车子,笑道:“我专门提前一天回来,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和你一起过节,哪想到是要陪你一起看人家怎么过节。”   沈楠嘴角抽了下:“咱俩过哪门子的节?”   李思睿戏谑道:“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你男朋友,但早晚都是,提前过一下不是挺好么?”   沈楠却对他这笃定般的玩笑,有那么一点不太舒服。   她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姜雁北给她发信息,问她今天是不是很忙。她本来想,这种特殊节日,他给自己发信息,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回答是后,那边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自从年前那次帮忙之后,这一个多星期来,她没再见过他,也几乎没联系。只除夕零点时分,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   时间掐得那么好,正好十二点,想必是群发的定时短信,她也就公式化地回了一条。好在这几日实在是忙得很,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先前那点小心思,也早就被挤到了九霄云外。   只不过现下李思睿一回来,顺便也就把她的那点心思给拉了回来。   然而,不管是李思睿,还是姜雁北,她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觉得李思睿就像是一块高级披萨,美味又饱腹,虽然不是她爱吃的食物,但摆在她这个常年吃糠咽菜的人面前,不能说一点不诱人。   而姜雁北则像是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她最爱吃的麻辣火锅水煮鱼,但是旁边却有人提醒她,好吃是好吃,但可能不是给她的。   这奇葩的比喻和联想,连沈楠自己都觉得好笑,也确实没忍住轻笑出声。   李思睿转头奇怪问:“怎么了?”   沈楠看了他这块大披萨一眼,摇头:“没什么。”   李思睿轻笑道:“我看你们花店生意挺好的,沈叔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你这个女儿看来也深得真传。指不定过不了两年,你们这小花店事业,就能做上连锁,沈氏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沈楠失笑:“有你这话就够了。什么东山再起我是不指望,也就是给我爸找点事做,再在家里待着,我估计他都要疯了。”   “没事,凡事慢慢来,最艰难的几年你都过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沈楠对这话倒是深以为然,最难熬的日子确实已经过去,至少不用再为生计担忧。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开始想东想西,人一旦饱暖,大概都会思淫/欲。   四十分钟后,车子抵达目的地。   买花的顾客是个小富二代,怕给女朋友的惊喜提前暴露,正在和女友吃烛光晚餐的他,收到沈楠信息,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拿玫瑰。   李思睿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见花束太大,热情地提出帮忙,抱着花束跟满脸喜悦的富二代去了餐厅,留下沈楠在车里等他。   过了没多久,她一个人在车里正百无聊赖着,忽然隔着半开的车窗,看到外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朝旁边一辆车子走去。   确切来说,不是一道,而是并行的两道。只不过沈楠认识的是其中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在他旁边的女人,她并不认识,顶多是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姜雁北手臂中抱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秋田犬,旁边那位知性漂亮的年轻女人,一边走边伸手摸着小狗的脑袋。   沈楠没听说过姜雁北养狗,显然女人才是小狗的主人。   到了车边,他将手中的小狗,交给女人抱着,替她打开副驾驶座车门,等人坐好,自己才绕到驾驶座钻进去,一如他平日的绅士风度。   沈楠坐在李思睿的卡宴中,默默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慢慢驶向远处的夜色,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然后莫名地轻笑出声,是自嘲。   她怎么会产生“姜雁北对自己是特别的”这种错觉的?他之前三番五次对自己施予援手,无非是基于他良好的教养和品质。   若说特别,情人节和一个女孩子带着宠物出门,应该才是特别。   远处的小广场,有尖叫喝彩声传来,她拉下窗户看过去,广场上一块LED显示牌上,正在滚动一行字:冰冰,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广场中央,一个男人捧着红玫瑰,举着戒指盒,单膝跪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女孩激动地捂嘴,隔着远远的距离,沈楠都似乎看到了她的泪光。   这是这个烂俗的节日里,最常上演的烂俗画面,却也是都市红男绿女们,最赤诚的瞬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   李思睿去而复返,打开车门坐进来,笑道:“今天好多人求婚,我一路过来,看到几对。”   沈楠道:“情人节不求婚什么时候求婚?”   李思睿看了她一眼,戏谑道:“你说我要跟你求婚的时候,你会不会跟那些女孩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沈楠木着脸道:“我要哭也是被吓哭的。”   李思睿大笑,边启动车子边轻描淡写道:“没事,我给你时间。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单纯的哥哥。”   沈楠觉得他这话有点好笑:“我不把你当男人,难不成还当女人?”默了片刻,又说,“哥,你说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是你唯一愿意长久包容照顾的女人。但如果有一天,又出现一个你心甘情愿的女人,你要怎么办?”   李思睿看了看她,敛了笑容,好整以暇道:“楠楠,我不是二十几岁冲动的小伙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这么说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你对我来说很特别,不是你理解的,觉得你是我适合结婚的对象,所以我才想跟你在一起。”   他这番真诚的表白,虽然让沈楠有些意外,但内心却毫无波澜。她想起之前姜雁北面无表情说她一句好看,她都能心如擂鼓。这大概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差别。   然而人生就是这么荒谬,在这个年轻人谈情说爱的日子,她得到了一份她不爱的男人的告白,而她喜欢的人,却抱着一只狗和别的女人在夜色中谈笑风生。   她想了想,道:“哥,你知道你想要什么,那是因为已经千帆过尽。而我的经历乏善可陈,我怕我以后后悔。”   李思睿笑着,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没事,你要什么经历,我都可以给你。”   “哥……”   “好了,我也没逼你,我知道你现在就把我当哥,咱们慢慢来就好。”   *   这厢,姜雁北将李佳染送到了她所住的小区门口,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李佳染抱着宠物狗下车,道:“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吃饭的时候,接到电话说贝贝吐了血,差点吓死我。还好来医院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姜雁北道:“不小心吃到玻璃渣,取出来就好了,回去好好照料两天,应该很快恢复。”   李佳染嗯了一声,见他在看腕表,试探道:“你今晚还有事?”   姜雁北点头:“还有点事。”   情人节有事,难免不让人多想,李佳染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那我就不耽误了,总之今晚非常感谢你。”   “没事。”姜雁北简短回应,不再看她,直接转身回到了车上。   他心情非常烦躁,刚刚忍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没在李佳染面前表露出来,毕竟她也是无辜的。   今晚他本来是打算去沈楠的花店看看,没想到刚刚要出门,被姜之明和宋岑叫上,一家三口去参加一个饭局。   他对姜氏夫妇那些虚伪的饭局毫无兴趣,但毕竟还没打算和父母闹僵,想了想还是去了,打算随便吃点就找个借口离开。   饭局是卫生系统的几个家庭聚会,其中就有李佳染一家三口。席上,各个长辈自然又是对这对男女一番牵桥搭线,姜雁北心中反感,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只不着痕迹地轻飘飘化解。   就在他准备寻借口离开时,李佳染忽然接到家里保姆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宠物狗不知什么原因在吐血。李佳染没开车,于是本来打算遁走的姜雁北。便顺理成章被父母指派去当司机。   他对姜之明和宋岑这种拉郎配厌恶至极,但也不好大庭广众拂了两人的面子,加上李佳染心急如焚,他自己也是个爱狗的人,最终还是强忍着对自己父母的不满,开车载着李佳染接吐血的小狗去了医院,又将一人一狗安全送回了家。   然而他今晚的忍耐,终究还是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就此揭过。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头传来姜之明毫无感情色彩的浑厚声音:“把佳染送回家了吗?”   姜雁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爸,我以后不会再跟你们去参加任何饭局,也请你不要再把我和李佳染强行凑对,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   姜之明明显有些不虞:“我是觉得佳染不错,让你们多相处相处,并不是要你马上娶人家。你自己有打算当然好,但不管什么样的女孩子,也得让我和你妈先过过目。”   姜雁北无声冷笑了下,只觉得荒谬透顶,也没说再见,便挂了电话。 第38章   回到花店, 已经临近十点,先前的热闹散去多时,只偶尔有几个晚归路过的情侣,临时驻足,随手买几枝玫瑰。生意太好的结果就是, 现下的小店, 跟打过仗似的, 不说一片狼藉, 但也足够凌乱。地上散落着叶子和花瓣,门内门外盛放玫瑰的花篮和小桶, 乱七八糟摆放着, 早没了先前的花团锦簇,只剩下几朵孤零零的枯萎玫瑰耷拉在里面。   今天一家三口很早就来店里做准备,一整天就没怎么休息过, 沈楠知道沈光耀和沈钰肯定都累得够呛, 想着也忙得差不多,干脆趁着李思睿在, 让他开车把他们先载回去, 自己在这里善后就行。   沈光耀自然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留在店里收拾,但还没开口拒绝,沈楠已经把他的话堵住:“地儿就这么大点,你俩一老一小在这里帮忙, 收拾得还更慢。再说, 等弄完估计得十一点, 哥刚刚坐完十几个小时长途飞机,你好意思让他等到那时候?他要先走了,到时候我累的半死,还要推你回去,你忍心么?”   沈光耀说不过她,只能怏怏作罢。   李思睿听她这么安排,也不好坚持留下陪她,笑道:“行,那我就先送沈叔和钰宝回去了,你自己早点弄完早点回家,太晚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沈楠不以为意道:“今晚人多没关系的,再说了我经常晚归,你就不用操心了。”   李思睿好笑摇摇头,推着沈光耀出门上车,过了一会儿,他一个人又从外面去而复返。   “怎么了?”沈楠问。   李思睿说:“沈叔忘了拿账本。”   沈楠点点头,打开收银台抽屉,将沈光耀的手账递给他。李思睿接过本子,却没马上离开。   “还有事?”沈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问。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李思睿比她高了半个头还多,两人站在满是绿植鲜花的小店中,只隔了咫尺的距离,从外面的玻璃橱窗看进来,被柔和灯光包裹着的男女,颇有几分亲密登对的味道。   李思睿唇角微微勾起,轻笑了笑,道:“楠楠,趁着今天情人节还没过,我们做个试验好不好?”   “试验?什么实验?”沈楠不明所以。   李思睿抓住她的手:“我吻你一下,你看看我给你的感觉,到底是男人,还是哥哥?”   “嗯?”   沈楠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思睿的脸已经在灯光中覆下来,她眼前蓦地一暗,温热的触感从唇上划过。   男人和女人的唇,只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便马上分开。   “慢慢感受,我送沈叔和钰宝回去了。”李思睿笑着松开她的手,然后挑挑眉,目光似是朝玻璃窗外某处瞥了一眼,一派春风得意地转身离开。   那样轻描淡写的触碰,沈楠倒也不至于觉得自己被轻薄,就是对李思睿这种爆棚的自信心有点头疼。这个实验让她确定,自己对他确确实实没有男女之情,因为她连心跳都没加速一点。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收拾屋子。   今天进的玫瑰,基本上都已经卖光,只有一束被订下的,一直没有人来拿。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也许这束无人取走的玫瑰背后,就是这个情人节里,一个不那么开心的故事。   沈楠将玫瑰收好,放在收银台上,决定再等等。今天还未结束,故事也许也还会峰回路转。她发觉自己有时候,似乎总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天真,这种天真并没有随着阅历增加,年岁增长消失一份半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歪头看了会儿玫瑰,将门口的小桶和篮子收拾好,又拿了扫帚把地上的垃圾打扫干净,正进了门内准备清扫屋内的残迹,觉察到有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沈楠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门口处的男人时蓦地僵住。对她来说,姜雁北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意外,意外得就像是发生了一桩不太可能发生的事。   在她稍稍回神后,很快发觉,这个人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休闲外套,从头到脚似乎都打理过,看起来清爽利落,十分俊朗。只不过此时,他此刻的脸色明显不是太好,本就是一张冷峻的脸,因为表情沉沉,便显得更加冷冽。   总之,透着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你怎么在这里?”沈楠回过神,皱眉奇怪问。   问完这话,她脑子里浮现出,先前看到他抱着宠物狗,和那位女医生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场景。想到这里,她忽然就生出一点莫名的厌烦,完全不想在这时看到他。   姜雁北一言不发走进来,目光落在收银台的花束,淡声道:“我来取花。”   “取花?”沈楠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懂。   姜雁北道:“我订了一束玫瑰。”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眼收银台上的玫瑰,有些不可置信问:“你在我们店订了玫瑰?中午订的?九十九朵?”   姜雁北凉凉看了她一眼:“需要核对订单吗?”   这束花是通过花店微信订购的,取花时提供订单号就行。不过他都这么笃定了,沈楠自然也不会怀疑,总归店里也就剩下这么一束没人取走的花。看着他将玫瑰拿在手中,她干笑了一声:“不用了,就这一束了,肯定是你的。”   这束玫瑰应该是送给之前那个女医生的吧?沈楠酸溜溜地想,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专门照顾他们家生意?   姜雁北拿着玫瑰,一张脸比外面的夜色还深沉,似是没打算多说话,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将手中的花束,狠狠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沈楠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诶了一声:“你干吗?”   姜雁北站在原地不动,却也没回头,冷声道:“不想要了。”   “不是……”沈楠开了花店后,见不得别人糟蹋花,赶紧走到门口,将花束从垃圾桶拯救出来。   她看了看他那张冷沉沉的脸,道:“就算你不想送人了,也不用扔掉吧,多可惜。”   姜雁北神色莫辨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沈楠觉得他状态实在不对,想了想,试探问:“你不是和人吵架了吧?”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幸灾乐祸,但只要想到他和那位女医生,在情人节不欢而散,心里头就忍不住涌上一丝酸溜溜的暗喜。她可真是个小心眼儿的女人,他让自己在这个节日抓心挠肺的不痛快,她当然希望他今天也过得不太愉快。   姜雁北闻言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旁边的扫帚,忽然转身拿过来,开始一言不发地打扫店内乱糟糟的地面。   沈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又是一愣:“你干吗呢?”   姜雁北头也不抬道:“李思睿也不留下来帮你一起收拾?这种人也不怎么样嘛!”   沈楠简直一头雾水,怎么一下子又扯到李思睿了?   姜雁北继续道:“我跟你说过,李思睿这人靠不住。你到底看上他什么?花言巧语?还是有钱?”   沈楠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和李思睿的事,他是如何得知的,但显然是误会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似乎对李思睿向来是不太以为然的,所以语气鄙薄嘲弄。   虽然是误会,却也戳中了沈楠的痛脚,她对李思睿一直有些犹豫不决,很大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他条件好,而与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嘲弄自己?   她将手中玫瑰放回收银台,伸手去夺他手中的扫帚,恼羞成怒道:“关你什么事!你当班长当老师习惯了,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   然而姜雁北并不松开,两个人握着扫帚,目光如炬般看着对方,僵持着谁都不放。   沈楠被他那双像是浮着碎冰,又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黑眸,看得浑身炸毛,梗着脖子高声道:“你有病吗?大半夜跟女人吵架了,跑来我这里发神经?你喜欢做好人好事,外面多得是穷苦大众需要你献爱心,我这里不需要。”   姜雁北抿唇定定看着她,灯光下的黑眸,如同寒星一般闪动着。今晚和父母那个饭局,再次让他感受到了姜之明和宋岑绑在他身上的那张华丽的网,也让他对他们的那点隐忍彻底耗尽,他不想再虚与委蛇地同他们敷衍周旋。真的是恶心透了。   他只想做自己。   可是,当他带着急躁的心情赶来这边的时,不想眼前的看到的场景,又是给他当头一棒——他看到了李思睿和她在花店里亲吻。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瞬间,却也彻底点燃了他心里头那团火。   而这团火,燃到现在,终于压制不住。多年前被欺骗被玩弄的挫败再次涌上来,他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足够成熟去从容面对眼前这个女人。   但现在才发现,还是做不到,而且他也不想再假装从容。   他不想再做那个稳重克制,仿佛可以永远保持理智的姜雁北,他要放纵心中的火肆意燃烧。   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沈楠的眼睛,半晌不说话,眸子里像是蹿上了一团火焰,连带着眼尾都开始发红。   沈楠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惯常的冷静与从容,被陌生的狂热和危险所取代。   沈楠的心蓦地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不等她反应过来,她手中的扫帚被姜雁北用力一扯,连扫帚带人,一齐被她扯到他身前,两具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一起,而他空出的一只手,顺势将她的腰揽住。   沈楠只觉得眼前一黑,唇上一热,脑子一下就糊涂了,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第39章   在两人相触碰的刹那, 姜雁北几乎是立刻将她的唇攫住,用力的啃噬吮吸。   他的唇和他这个人沉稳冷冽的外表截然不同,炙热的就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一般。除了让沈楠觉得细微的疼痛,更多的是可怕的战栗。   这跟之前李思睿那轻描淡写的一吻有着天壤之别的区别。她不知道原来接吻会让人变得如此不知所措,从身体到脑子, 仿佛都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忘了自己在哪里, 在做什么,只能心惊胆战地任凭身前的男人为所欲为。   直到这个吻由疾风骤雨, 渐渐变成和风细雨, 沈楠才像是骤然惊醒般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 心脏狂跳地喘着粗气,红着脸嗔怒道:“姜雁北!你别玩我!”   姜雁北被她推得踉跄地退后了一步,眼尾的红色比先前更加明显, 他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好笑:“我玩你?”说完, 真的自嘲般笑出声, “从来都是你玩我!”   沈楠用力瞪着他, 想努力找回自己的冷静, 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对他本来已经没做打算,或者说从来就没做打算,可谁知道那点患得患失的猜测, 却忽然就这么降临, 来的猝不及防, 甚至有些剧烈疯狂。   她心惊胆战地喘着气,明明期待过的,可是一旦成真,她又害怕起来,恨不得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装成鸵鸟遁走,可是这个人还现在自己面前,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姜雁北看着她的眼睛,将手中扫帚丢开,上前一步,伸手去握她的手。   然而沈楠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在他碰到他时,猛得将他甩开,他再握,她再甩。   “沈楠……”姜雁北皱眉低声开口。   这声低唤,像是火苗子一样,把沈楠心口的那股热气忽然点燃,她转过身,随手拿起收银台上的玫瑰花,往他身上用力拍挥打去。   红色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四散落下。姜雁北也不动,任由她发作。   这些年沈楠已经很少失控了,上一次还是因为沈钰走丢,也是在这个人面前。   今天再次失控,还是在这个人眼中。她边打边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被人拒绝了就来找我吗?你把我当什么?备胎?还是觉得我很随便,相亲就亲。或者是,你对我当年做的事怀恨在心,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明明是她在跟人动手发脾气,可是越说越觉得委屈,眼睛都忍不住红了。   姜雁北等她噼里啪啦说完,才心平气和低声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听我说。”   沈楠瞪着他:“不想听。”然后丢下手中被她糟蹋的不成样子的花束,气哼哼绕到收银台后坐下,背过身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半晌之后,姜雁北的声音一直没再响起,倒是有窸窸窣窣的传来。沈楠狐疑地转过头,却看到那人正在认真打扫地上散落的花瓣。   沈楠:“……”难道不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刚刚的行为吗?   她恼火地撇撇嘴,哂笑道:“怎么?玫瑰送不出去,是不是很失望啊?”   姜雁北转头瞥了她一眼:“你确实也不缺我这束玫瑰。”   沈楠皱眉:“你什么意思?”   姜雁北说:“你想要多少玫瑰,李思睿也能送给你。”   沈楠大怒道:“你又扯李思睿做什么?”   姜雁北看着她,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不说他说谁?你俩节日过得挺开心吧就是他做人还是差了点,亲了你后就自己先离开,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收拾,我看这人也要不得。”   沈楠脑子嗡嗡转了几下,反应过来,应该是李思睿之前吻她的时候,被他在外面瞧见了。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热,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就是我哥。”   姜雁北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   沈楠说是这样说,但确实有些心虚,毕竟她对李思睿的表白,一直到刚刚之前,都是犹豫不决的。   也不知是被姜雁北这冷嘲热讽弄得有些恼火,还是为了掩盖自己那点心虚,在他这一声轻哼之后,她随手就抄起桌上的一根铅笔朝他丢过去。   姜雁北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不紧不慢走上前两步,慢条斯理把铅笔放回桌面,然后定定看着她。   沈楠梗着脖子道:“我再开心也没你开心,情人节和美女医生,一起带着宠物狗约会,可真是浪漫啊!”   姜雁北微微一怔,眉头轻蹙:“你去星光璀璨了?”   “我去给人送花。”   姜雁北深呼吸了口气,缓下语气道:“我和我父母出去参加一个饭局,恰好李医生也在,她家里打电话说宠物狗忽然吐血。她没开车,我爸让我送她一下。”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我和她不熟。”   沈楠道:“你和我之前不也不怎么熟。”   姜雁北看着她,默了片刻,道:“那你想怎么样?”   沈楠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下,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强吻了自己,然后一脸淡定地问她想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真阴沟里翻船,遇到对手了,只能抿着嘴瞪着他,不说话。   姜雁北道:“要是你对我没感觉,我为我刚刚的行为道歉。如果……”他顿了顿,脸上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赧色,“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的话,我就不道歉了。”   沈楠一双眼睛瞪得更大。   刚刚那股子疯狂的火气消退下去,这会儿姜雁北已经恢复了正常,说出这番话后,在等待她的答案时,其实也是有点紧张的。   沈楠撇撇嘴,脸上有些发红:“谁对你有感觉?你少自恋了。”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姜雁北微微一怔,但是在看到她耳根浮上的红晕后,忽然恍然大悟,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拿起扫帚,又开始打扫地上。   沈楠等了会儿,没等到他说话,回过头试探去看他,却见他一副没事人一样在打扫收拾,撇撇嘴默默看了会儿那道暖黄灯光下的颀长身影,到底有点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装模作样地将空桶一个一个堆好。悄悄瞥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又赶紧欲盖弥彰挪开。   姜雁北笑了笑,走到她身旁,将她手中的桶子拿过来,道:“你坐着吧,我收拾好,送你回家。”   沈楠抿抿唇,看了看收银台上那束惨不忍睹的玫瑰花,讷讷道:“这花你真打算送给我的?”   姜雁北白了她一眼:“不然呢?”   “那谁知道?先前不是还跟美女医生一块抱着宠物约会么?”   姜雁北被噎了一下,道:“抱着宠物不代表约会,不过李思睿亲了你可是实实在在的。”   “你……”沈楠转头恼羞成怒瞪向他。   姜雁北轻飘飘耸耸肩,定定看着她。因为恼怒,她的唇微微张着,灯光下,丰润的红唇,刚刚被他用力亲吻过,还微微肿着,水光潋滟,像是涂了一层诱人的蜜。他有点幼稚而又痛快地想,那是他的杰作。   沈楠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古怪,皱眉问:“干吗?”   姜雁北佯装清了下嗓子,淡声道:“没事。”然后低下头继续收拾。   沈楠撇撇嘴,看着他的身影,有点欢喜,又有点惴惴不安,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弄得她抓心挠肺的有些无所适从。偏偏那位始作俑者一脸淡定,像是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她气不过,上前在他背上泄愤般捶了一下。   姜雁北被捶的闷哼了声,一脸莫名看向她。   沈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雁北道:“就是你你以为的意思。”   沈楠道:“我什么都没以为。”   姜雁北看了看她,没说话,继续干活。   沈楠:“……”   她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她几乎是用了十成力,哪怕姜雁北有准备,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   他抬头有些无奈地看向她:“你这追求者从十几楼排到地下车场的,还不懂我什么意思”   沈楠道:“你什么意思说我水性杨花吗?”   姜雁北道:“你何必歪曲我意思”   沈楠正要反诘,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带偏,赶紧拉回正题:“我就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雁北没料到她会在这心照不宣的事上紧追不放,看着她紧绷的一张俏脸,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我想和你处对象,行不行”   沈楠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就是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似乎这样才能确定不是自己误会或者胡思乱想。   但她万万没想到姜雁北给出的答案,这么的……朴实。   在微微一愣后,她终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姜雁北木着脸道:“很好笑么”   沈楠笑得乐不可支:“处对象?你是来搞笑的吗?”   姜雁北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不是搞笑。”   沈楠愣了下,撇撇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还没答应呢。”   姜雁北看着她,点点头道:“嗯,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反正我觉得我肯定比李思睿靠谱点。” 第40章   沈楠这几年因为家庭变故, 养家糊口讨生活,早收敛了性子, 过得确实算得上憋屈, 时不时还会生出那么一点不自信。面对姜雁北时更是如此,哪怕他其实没做什么, 也总是会疑神疑鬼觉得他是不是瞧不起自己。即使是后来,他对自己的种种行为,明显超出了普通同学的关照, 她也一直强迫自己去多想,就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自取其辱。   现下被他表白,忽然就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很想得意一下。但想到姜雁北又没有做错过什么,而且当年她还曾经耍弄过他,他都没跟自己计较。   她悄咪咪看了眼神色认真的男人,心说, 现在他忽然看上自己, 还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呢?如果自己一作, 指不定就把人吓跑了。   以前她一颗贼心最终没得手, 现在他自投罗网,她可不能再错过机会。这样一想,沈楠决定还是不作了。   她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是不答应。就是要一点点时间考虑。”   姜雁北看向她, 轻笑:“要多久?”   沈楠想了想道:“三天吧!”说完又赶紧改口, “其实也不用三天, 明天应该就行。”   尽管她想努力掩饰,可始终遮盖不住脸上那点罕见的害羞和无所适从。姜雁北从来没见过她这种样子,当年的她荒诞任性死皮赖脸,重逢后,她更多的是生活磨砺后的成熟。   他心中一软,想笑又怕她恼羞成怒。想笑是因为先前的不确定终于变成了确定。   他一直以为当年是自己被戏弄了,曾经为自己的愚蠢耿耿于怀许久,才渐渐释怀。那次在温泉山庄,她喝醉酒说出那句“我早不喜欢你了”后,他回去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两人短暂的相处,她确实是个游戏人间的女孩,身边出现过的异性如过江之鲫,但据他所知,她对男生的态度,从来不客气,他也不止一次看到她,在校园里对男伴的恶行恶状。可她和自己相处的那段日子,她一直都是死皮赖脸笑嘻嘻的样子,甚至还有些讨好,反倒是他对她经常恶声恶气的训斥。   那时,他就想,是不是意味着,她当年对他其实是真心实意,如果自己态度好一点,是不是会有着不同的结局?   如今他这个怀疑,终于得到印证。   只不过,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就算当年两个人真的走到一起,大概也会因为性格不合,最终不得善终。   沈楠看他半天没说话,抬眼看他,试探问:“明天应该可以吧?”   姜雁北点点头,轻笑一声:“当然可以,我等你。”说完,随手将几个装花的框子叠好,“差不多了,你看还有什么要整理的?要是没有了,我送你回去。”   沈楠环顾了下十平米的小店,不知不觉中,刚刚凌乱的场景,已经在他手中变得整整齐齐,她摇摇头:“可以了。”   姜雁北点头:“那咱们走吧!”   沈楠嗯了一声,拿了钥匙,又不动声色将那束惨不忍睹的玫瑰,小心翼翼插在一只花瓶里,然后跟他一块出门,将店门锁好,又默默跟着他,上了他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的车。   等到车子启动上了夜色中的马路,姜雁北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为之前的行为道歉。”   “嗯?”沈楠不明所以。   姜雁北说:“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不应该强行吻你,这是很不礼貌,不尊重女性的行为,是我太冲动了。”   这种本应尴尬的事,被他这么一本正经说出来,沈楠也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应该表现得跟他一样正经,半晌才道:“没关系。”   姜雁北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平时还是很尊重女性的,就是今天有点冲动。”然后又补充一句,“主要是被李思睿给刺激的。”   沈楠愣了下,终究还是轻笑出声,低声嗔道:“幼稚!”   姜雁北想了想自己之前的行为,还真是挺幼稚,于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人这么一笑,刚刚那些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开来。哪怕是两个人没再说话,也不觉得有一丝半点不自在。   沈楠心情从来没有过的愉悦,一颗心好像长翅膀一般,恨不得飞起来。她怕自己得意忘形的嘴脸,被身旁的男人发现,干脆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那么多个晚归的夜晚,从来觉得平淡无奇的城市夜色,似乎也变得特别起来。   因为距离近,又是道路通畅的十一点,哪怕姜雁北已经刻意降低车速,也不过十分钟,车子就抵达了沈楠家楼下。   她拎着包下车,弯身跟他挥挥手,强装淡定:“你回去吧,开车当心点。”   姜雁北点头:“你早点休息,等你明天给我答案。”   沈楠有点不自在地哦了一声,转身往单元楼走,走了几步,看到他车子还在,心知他在看着自己,赶紧挺直身体,恨不得走出超模的风姿。   “回来了?”打开门,坐在沙发的沈光耀道。   沈楠问:“怎么还没睡啊?”   沈光耀道:“我清一下今天的账单。”   “哦。”   见女儿对今天的生意竟然一点不感兴趣,沈光耀还以为她是太累,柔声道:“你累了吗?累了就早点休息,不用管我。”   “好的。”沈楠点头,忙了一天,确实挺累,但是一点不觉得疲惫,反倒兴奋的厉害。只不过她现在急需一个人躺在床上好好冷静一下。毕竟很可能明天就要开始谈恋爱了。   恋爱这个词对她来说,真的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况且——虽然她看起来是万花从中过,但如果这次真的和姜雁北开始,那便是自己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谈恋爱。   一个奔三的女人,说出去大概都没人相信。   不过兴奋归兴奋,沈楠躺上床不久,还是很快睡了去,而且一夜好梦。   这一回在梦里,姜雁北终于不再冷着脸训他,而是一本正经地问可不可以吻她,她一直没回答,于是那个吻也就没有落下来。   醒来后,沈楠觉得有点亏,在刷牙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着姜雁北那么一板一眼的性子,不会下次接吻,真得要先征求她的同意吧?   因为想得太沉迷,还是旁边的沈钰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电动牙刷一直在嘴巴外面转,赶紧心虚地收回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刷牙。   今天是开年上班第一天,沈钰还没开学,不过他也是早早起来,准备和沈光耀一块去花店。沈楠吃了早餐,跟一老一小告别,步履轻松地出了门。   “小钰,你觉不觉得你姐姐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等人出了门,沈光耀问五岁的儿子。   沈钰点头:“嗯。”   沈光耀想了想,欣慰地叹道:“应该是最近花店生意不错的关系,咱们努力点,以后你姐姐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嗯。”沈钰用力点头,认真道,“我以后要赚钱养姐姐。”   沈光耀被他逗笑,伸手爱怜地摸了一把这个并没有好好关爱过的小儿子,道:“你才多大,乖一点别给姐姐添乱就好了。”   沈钰乖乖道:“好的。”   沈楠自然是不知道家里父子俩在说什么,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从昨晚到现在,姜雁北一条消息多没给自己发过,要不是昨晚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都怀疑其实是不是一场梦?   刚刚走出小区大门,正准备去站台等车时,跟前忽然滑过一辆熟悉的车子,车窗落下来,坐在车内的姜雁北隔着驾驶座看向她:“上车!”   沈楠不可置信地看着车内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   姜雁北一本正经道:“来问你要答案。”   沈楠怔了一下,想笑,又刻意忍住,拉开车门上车。姜雁北揉了揉眉心,才启动车子。   “你没睡好吗?”沈楠见他脸上倦意明显,眼睛周围甚至还带着些青色,奇怪问。   姜雁北点头:“没怎么睡。”   “有工作?”   姜雁北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眼:“那倒没有。”总不好说,是因为天没亮就起来,然后蹭蹭开车来这边问她要答案,顺便送她上班。   他觉得自己真挺幼稚的,明知她的答案,却还是惴惴不安了一个晚上,生怕是自己误会了。   他顿了下,又问:“你应该想好了吧?”   沈楠耳根微微一热,嗯了一声。   姜雁北转头,有些紧张地看她:“所以?”   沈楠沉默了片刻,对上他那双难得不那么淡定的黑眸,狡黠一笑:“我愿意和你处对象。”   姜雁北愣了一下,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又忍不住弯唇轻笑开:“这个用词很好笑吗?”   沈楠反问:“这么过时的词,难道不好笑?”   姜雁北沉吟片刻:“好吧,确实有点过时了。”说着,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楠抿抿唇,悄悄看了看他,心跳忍不住加速,支支吾吾问:“所以……咱们现在?”   姜雁北将目光看向前方,边发动车子,边淡定道:“嗯,在谈恋爱。”   “哦。” 第41章   沈楠忍不住想笑, 一来是心情太好,二来是觉得两人都一把年纪了, 这么别别扭扭实在是有点好笑。   不过刚刚谈恋爱, 就在男朋友面前失态,好像不太应该, 怎么说也应该保持一点矜持。于是她强忍着笑意, 装淡定, 还趁着姜雁北认真开车时, 悄悄拿出镜子,背对着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 确定是个精致的都市丽人,才偷偷摸摸将镜子收回去。   她这小动作自是没逃过姜雁北的眼睛, 他斜乜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 嘴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以前觉得她是“美则美矣,没有灵魂”,并且为自己看中一张肤浅的皮囊而羞耻, 现在却觉得她真正的美丽其实是在皮囊之下,一个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好,却足以吸引他的灵魂。   到底是刚刚确定关系, 哪怕是两个加起来早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也有那么一点点害羞。一路上, 两人的对话, 明显跟往常不一样。   “听歌吗?”   “随便。”   “还是听电台?”   “都可以。”   “那我放电台了。”   “嗯。”   “你喜欢听什么台?”   “无所谓。”   “那就音乐台吧?”   “都行。”   “这首歌是不是太老了?”   “还好。”   “你喜欢听谁的歌?”   “都可以。”   “爵士还是民谣?”   “民谣吧。”   ……   虽然气氛有点诡异, 但无论是姜雁北,还是沈楠,嘴角的弧度,都泄露了他们的心情。无论是稳重淡定的姜雁北,还是在外人看来经验丰富的沈楠,此时此刻,都只是刚刚陷入爱河的普通男女。   沈楠因为平日坐公交上班,预留的时间很充足,今天坐姜雁北的车,自然比往常早了许多,到达写字楼下,离上班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她解了安全带,准备开门下车时,姜雁北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道:“你们九点上班吧?”   沈楠点头:“是啊。”   姜雁北:“从这里到达办公室,十分钟足够吗?”   沈楠:“够了。”   姜雁北道:“那你二十分钟之后再上楼吧。”   沈楠哦了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在座位坐定。   姜雁北转头,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看向她,认真道:“二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了。”   沈楠被他看得有些心跳加速,不太自在地捋了下肩上的头发,低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姜雁北道:“我想问你,可不可以……”   沈楠对上他那张辨不出表情的俊脸,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梦,她可不想在现实中回答“我可不可以吻你”这个问题。   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凑上前,贴上了那张温暖的唇,将他的问题堵了住。   姜雁北不妨她突然凑上来主动吻自己,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回神,反客为主,搂住她的腰肢,将这个流于表面的吻加深。   开年气温回升,沈楠只穿着普通套装,他的手贴在腰间时,掌心的温度很快就抵达肌肤。   她终于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每回遇到想靠近自己的男人,又无法明确拒绝时,她要费尽力气强忍着,才能不将反感和恶心表现出来。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半抱着自己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恨不得直接贴在他怀中。   她喜欢和他的亲密接触,那种干净温暖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比起昨晚那个不那么纯粹的吻,今天的亲吻,让姜雁北几乎无法自拔。他曾经肖想过很多次他的唇,那时候想着,如果有一天真的吻上,大概就会发觉,其实不过尔尔,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诱人。   可原来这张唇的滋味,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美好,手掌下的腰肢更是比自己想象柔软百倍。要不是那美好的滋味跟团火似的,渐渐往下腹涌去,他恨不得让这个吻永远持续下去。   两个人分开时,都红了脸颊,轻轻喘着气。   姜雁北伸手摸了摸她那张水光潋滟的红唇,轻笑着道:“我刚刚还没问完呢!”   沈楠含着波光的眼睛斜了他一眼:“这个有什么好问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奇葩?还不如用行动表示,反正我们已经在谈恋爱。”   姜雁北微微一愣,很快反应她的意思,忍不住笑起来,开始只是轻笑,但到底憋不住,最后靠在方向盘上,笑得肩膀都开始抖动。   沈楠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姜雁北看着她道:“我刚刚是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餐?你以为我是要问,可不可以亲你吗?你的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   沈楠怔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旋即为自己刚刚主动的行为爆红了双颊,恼羞成怒地用力捶了他两下:“有这么好笑吗?”   姜雁北看着她那张涨红的脸,心中一阵荡漾,在她拳头再次落下来时,双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紧紧抱住,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回,因为靠得太近,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吻了没多久,彼此身体的变化,便再清晰不过。   分开时,沈楠的脸比先前又红了几分。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山下的民宿,自己大半夜摸进他的房间,不仅趁着他睡着时吻了他,还十分流氓地将手伸进了他身下。后来想想,当初自己确实是奇葩至极,更奇葩的是,她还记得那触感。   她发誓现下她真的没有什么有颜色的想法,只是忽然想起了往事,下意识朝他身下瞥了一眼。不过姜教授已经侧过身,右手放在腿侧,完美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清了下嗓子:“八点四十了,你去上班吧。要是待会儿确定晚上没事,提前给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餐。”   “好的。”   姜雁北转头看了看她,指了指她的唇,轻笑道:“口红花了。”   沈楠赶紧掏出镜子照了下,一张本来画得精致的唇,果然已经面目全非,她迅速补了个妆,这才开门下车,弯身对他挥挥手,隔着窗户,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离开。   姜雁北对她的动作本来是不明所以,但在看着她进入大楼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拉下后镜一看,果然蹭了一嘴唇她的口红。   他看着镜子半晌,忍不住弯唇轻笑出声。   *   新年新气象,沈楠不知道别人开年第一天上班心情如何,反正她自己是好得不得了,就连方文阴阳怪气的眼神,她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而且她工作上也确实遇到了一件喜事,三个客户经理都想要的客户总监名额尘埃落定,落在了资历最浅的她头上。其实年前IWF被交给了她做,领导们的意思就已经很明显,随后她成功搞定这个项目,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她没想到刚开年,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和部门总监秦朗谈了话后,回到自己座位后,想着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沈楠忍不住发了条信息给姜雁北分享一下喜悦。   “我升职了,下个月起我就是客户总监了,公司总监级别就我资历最浅。”   姜雁北很快回过来:“我女朋友真厉害。”   沈楠心中直乐:“嘻嘻。”   姜雁北:“不过要切记戒躁戒躁,尤其是你们这种竞争激烈的职场,时刻保持一颗谦逊从容的心很重要。”   沈楠:“……”说得你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教授多懂职场似的。   姜雁北又发来一条:“工作时认真工作,午休的时候,我会联系你。”   沈楠撇撇嘴回:“收到,班长大人。”   其实上班第一天工作量并不重,无非是做一些工作计划,不过因为她下个月就要走马上任新职位,手上的许多工作要交接,所以还是挺多事要忙,还真是没空继续骚扰男朋友。   快到中午时,她忽然接到一个大客户的饭局邀约,只得提前给姜雁北发消息,说晚上要见客户,不能和他一起吃饭。   姜雁北回了条收到,过了半个小时后,她正准备下楼吃饭时,她忽然又收到姜雁北的消息:“你中午吃什么?”   沈楠回道:“就和同事们一块去楼下美食城随便吃点。”   姜雁北:“来你们楼对面的日料店。”   沈楠:“???”   姜雁北:“我在这里等你,跟你一块吃午餐。”   沈楠赶紧和几个同行的同事说了声,急匆匆跑去了对面的日料店。   找到姜雁北所在的卡座时,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已经坐了一会儿。   沈楠奇怪问:“你怎么这么快?”   姜雁北从她一进门,目光就没离开过她,听了她问,老神在在地回道:“哦,我没回去,上午就在附近转了转。”   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对沈楠来说,却抵得上任何情话。甚至都让她不知如何应对了,微微红了脸,在他对面坐下,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嘀咕道:“你们这些有寒暑假的就是好,哪里像我们,今天就开始苦哈哈工作了。”   姜雁北眉头微蹙,关心问:“工作很辛苦吗?”   沈楠:“……那倒也没有。” 第42章   沈楠对日料兴趣不大, 不过这顿午餐却吃得十分满足。   曾经在学校的时候,她每每看到姜雁北和他当时的女朋友在一起, 曾经不止一次想过, 做了她的女友一定很幸福。   如今她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而当初的设想, 也得到了印证。   其实他会照顾人这件事, 她是一直知道的。当时在雨林, 他并不是负责人,也不是领队, 但几天下分明就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 虽然严格,却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好,而这个做事妥帖周全的男人, 在当男朋友这件事上,自然是无比细心周到。沈楠想要喝水时,杯子中总是装好了热水,喜欢吃什么不肖她说出来,只要多吃了几口, 就会被他察觉,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在她跟前。   在饭桌上被人照顾这件事, 对沈楠来说不稀奇, 毕竟这也算是男人献殷勤的主场。但是姜雁北跟她接触过的那些男人完全不同, 他并不在口头表达, 只默默地将这些事做好, 就像是刻在骨子中的修养和习惯。   不过吃得再满足,这顿午餐该结束也还是得结束。公司只有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虽然经理级别,尤其是沈楠这种业务部门,在上班时间上并没有那么严苛,但她对自己一直要求严格,一来是不想养成拖沓的惰性,二来是不愿给别人留下可以抓的小辫子。   当然,她还没说什么,姜雁北已经提醒她:“时间到了,你去上班吧,我不打扰你了,晚上再联系。”   “嗯。”沈楠看着他那双深沉如水的黑眸,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办公室,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拿资料去复印室复印时,方文也在。看到春风满面的她进来,对方那张略显晦暗的平凡面孔上,闪过一丝阴郁,旋即又变成显而易见的黯然,低声道:“恭喜了,沈总监。”   沈楠不甚在意回:“不管是经理还是总监,都只是打份工而已。”   方文哂笑一声:“沈楠,你何必这么假惺惺?你以为靠卖弄色相能走多远?等过个几年,年老色衰,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得在职场苦苦挣扎。”   沈楠也笑:“方文,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你以为我拿下业务,是因为陪男人喝酒甚至上床,以为我升得快,是因为走了美色路线这条捷径。但你想过没有,职场要真是能靠色相通关,为什么职场顶层的美人从来凤毛麟角。你总觉得我没实力,可实力无非就是努力,我自认我的努力,完全能填补资历上的不足。”说完走上前一步,冷声道,“方经理,我手上材料比较急,要马上交给秦总,麻烦你让我先印一下。”   虽然沈楠这个客户总监下个月才正式走马上任,但升职消息已经公布,她这个准总监,自然是高了方文一头。方文再十万个不情愿,也只能让开。   这就是职场的弱肉强食,方文明白,沈楠也明白。   今晚沈楠去见的客户,是驰骋网络的副总。驰骋网络是匠心广告的大客户,也是沈楠拿下的第一个客户。   那时她刚进匠心,是个月薪不到四千的文员,当时还是客户总监的秦朗,大概是不想浪费她这个美女资源,在她做了半年文员后,把她升为助理,带着她应酬,开始接触业务。一开始她只是做客户维护,直到半年后,她拿下了一个新客户,也就是驰骋网络,从此正式走上业务之路。   两家公司合作三年,她从客户助理,成了客户总监,而当初驰骋网络和她接触的市场部副经理佟子信,如今则已经是公司副总裁,驰骋网络三驾马车之一。   佟子信那会儿半真半假地追求过她,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知了她的身份背景,那半真半假就变成了一真九假。没多久他就结了婚,娶得正是驰骋老板的亲妹妹,从此职场之路扶摇直上,成了驰骋网络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但这并不代表佟子信对沈楠的那点心思就消失殆尽。沈楠也知道他的居心不良,可自己能这么快从泥潭中爬起来,当初佟子信让她拿下驰骋网络的业务功不可没。所以她也就对他的那点暧昧始终打着太极,没有干脆拒绝的彻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文没说错,她确实利用了自己年轻漂亮的优势。   今晚的饭局,其实是佟子信假公济私,约她一块吃饭。对工作上的事不过是泛泛而谈,更多的是让沈楠陪他喝酒。结束后,从餐厅出来,他打发了助理先离开,自己叫了代驾,然后让沈楠送他上车。   刚刚佟子信喝得有点多,眼睛脸颊都是红色,呼吸间也是酒气。到了车旁,他一把抓住沈楠的手臂,面容有些狂热的激动:“我准备离婚了,而且马上就要离开驰骋自立门户,资金已经准备好,也找到了投资人,你跟我一起干怎么样?”   沈楠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道:“那就祝愿佟总前程似锦。”   佟子信一双灼灼的眼睛看着他,轻笑道:“沈楠,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以前我为了前程选择了现在这段婚姻,要说后悔倒也算不上,可确实是不甘心,好在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还有机会拨乱反正。难道你这个曾经的富家千金,想一辈子给人打工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半股份,咱们合伙一起创业,相信以你我的能力,很快就能把你失去的都挣回来。我给你机会,你也给我机会,如何?”   佟子信算是个野心勃勃的凤凰男,所以可以为了前途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但他确实能力卓绝,从前不过是差一点机会和平台,一旦这些缺失的东西就位,他迅速一飞冲天。这几年,他成了驰骋网络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人脉资源自然已经积累足够,如今要自立门户,不出意外,迟早会做出第二个驰骋网络。   如果这个提议再早一点,沈楠要说一点不会动心肯定是假的——哪怕他要得不是一个单纯的合伙人,而是男人要一个女人。   然而她昨晚刚刚和姜雁北在一起,别说对他的提议动心,甚至连像往常一样多敷衍几下,都没什么耐心。   她努力耐着性子笑了笑道:“佟总,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资源和能力,想自立门户易如反掌,但我自知没那个本事,也就在匠心混口饭吃还行。”   佟子信道:“我让你有那个本事,你就一定会有。”说完又去拉她的手。   男人手上传来的触感,实在是让沈楠抗拒,可是面前这人到底也算自己的伯乐和恩人,她不好过河拆桥撕破脸。何况驰骋这个大客户,暂时还得依靠佟子信。若是得罪了他,等他自立门户后,但凡使点手脚,就能让她失去驰骋这个大客户。她才刚刚升职,这种问题肯定是不能出的。   沈楠干笑道:“佟总,谢谢你的赏识,但我真的没兴趣。”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而且我有男朋友了。”   佟子信微微一愣:“你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楠如实道:“刚刚才交往的。”   佟子信笑问:“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沈楠道:“是个很好的男人,我很喜欢他。”   佟子信借着月光认真地打量她,确定她没有说谎,忽然又轻笑了笑,将她往身前一拉,低声道:“行,既然你有男朋友了,我以后可以不打扰你。但你陪我一夜,让我彻底断了念想好不好?就一夜,我谁都不会告诉。”   沈楠眉头深深蹙起,心头蹿上一股羞辱感。要不是因为他帮过自己不少,她真恨不得对这种不尊重女人的男人,一耳光扇过去。   努力压下愤怒,她讪笑道:“佟总可能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佟子信失笑:“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别忘了咱们是校友,你当年在江大可是风云人物,我念研究生时,就听过你的光荣事迹。你在匠心的做事风格,也有所耳闻。也就是我真的挺喜欢你,所以这么久以来 ,始终都没逾距。但你要跟我装纯情,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还是说交了男朋友,想从良了?”   这种误会,对沈楠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她无奈笑道:“佟总以为是怎么样就怎样吧?您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   佟子信嗤笑一声,忽然打开车门,拉着她的手把她强行往车上带。   “你干吗?”沈楠不防他忽然这样,惊诧之余,用力挣扎。   就在她差点被拉进车里时,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拽,和佟子信猛得分了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蹿上前,一拳朝佟子信挥了下去,砰地一声,划破了夜色。   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的佟子信,捂住脸,痛得哀嚎一声。   沈楠看清怒气冲冲的来人,吓了一跳,在姜雁北的拳头再次落下时,赶紧将他的手臂拉住:“不要!”   佟子信被这一拳打得酒意散了七八分,看到面前英俊挺拔,但面容冷冽如寒霜的男人,不紧不慢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哂笑道:“沈楠,这就是你男朋友?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沈楠之前告诉过姜雁北自己吃饭的餐厅,但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而她更没料到的是,姜雁北反应这么大,平日里清风明月,斯文俊逸的男人,竟然不由分说就跟人动手。   他明显是误会了——也或者不能完全算是误会,因为这其实就是她工作的常态,今天是佟子信,明天也可能是别的男人。   她有的是方法与这些男人周旋,然后毫发无损的出来,但那些为了生活而妥协的虚与委蛇和逢场作戏,确确实实存在。 第43章   沈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将寒气逼人的姜雁北拉在身后,走上前问佟子信:“你没事吧?”   佟子信讪笑着摇摇头, 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 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姜雁北,钻进了车内, 又拉下车窗, 抬头看向她, 道:“我提的建议,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半年之内都有效。”   沈楠对她干干一笑, 没说什么。而她身旁的姜雁北,不等车子开走, 已经捉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往后走。   他力度很大,沈楠踉跄了几步,才跟上他的节奏。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上了他那辆黑色的车。在副驾驶坐定之后,沈楠彻底冷静下来,连带着第一天恋爱的兴奋, 也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归为平静。   她本来觉得他见过自己曾经的不堪和狼狈, 也对她的经历和背景一清二楚, 自然也就意味着他对两人这些差别不以为意。   但显然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必须得认清一个事实, 他们的生活方式乃至三观认知, 或许都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他人生顺风顺水, 时至今日,靠着努力而获得的学历背景和专业能力,已经为他的人生打下坚不可摧的根基,他也没有拉他后腿的家庭,所以可以做一个清高的大学老师和科研工作者,不需要去为五斗米而折腰。   这与她恰好截然不同。   沈楠揉了揉额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刚刚佟总喝醉了,你别误会。”   姜雁北启动车子,紧绷着脸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车子上了夜晚的车河,他才冷声开口:“我看他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工作应酬?”   沈楠沉默了片刻,自嘲般笑了声,道:“是啊,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们做业务的,客户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得伺候好他们才有饭吃。”   姜雁北脱口道:“如果工作是要伺候好别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沈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转头看着他,却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也只能讥诮般扯了下嘴角,道:“大教授,工作对你来说或许是有着实现自我的意义?但对我来说。它就是个赚钱养家糊口的工具。”   姜雁北猛得将车子靠边停放,转头寒着脸看她:“所以为了赚钱,就要出卖色相吗?”   沈楠震惊地看着他那双明显怒火中烧的眼睛。   别人这么说她,她可以完全不不在意,唯独他不行——哪怕这就是事实。因为如果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无法理解自己,那么这段爱情显然是有问题的。   而交往第一天,就发现这段感情的弊病,沈楠不知是该觉得悲哀,还是庆幸。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开始翻盘,升职加薪开了店,喜欢的男人成了自己男友。一切地一切都朝着再好不过的方向发展。   但现在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太乐观了。   她讪讪一笑:“不然呢?大教授,我不像你是藤校博士,是大学引进人才,我只是个学位证都没拿到的学渣,身无一技之长,没资本跟你一样清高。我关心的是每个月能赚多少钱,房租会不会涨价保姆什么时候要求加工资买东西哪家性价比最高。我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像你那样,去关心森林是不是在减少,哪些生物濒临灭绝,地球是不是会毁灭?对我来说,上有老下有小,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头,工作的意义无非就是,想方设法拿下客户和订单,让工资卡里的数字变得更多。而我唯一的一点优势,也就是还算过得去的色相,我不利用这点优势还能利用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静,但声音还是忍不住刻意拔高,透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刻薄。   姜雁北皱眉看着她,说:“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所以呢?”沈楠讥诮地冷笑一声,“因为我的男朋友不喜欢我的工作方式,我就要停止这些我早已经游刃有余的应酬?因为你不喜欢,我就要得罪一个对我居心不良但我其实足以应付的大客户?就可以不赚钱养家吗?”   姜雁北看着她的眸光微动,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忽然说不出话来。   所以呢?所以去放弃应酬,放弃她一贯以来的工作方式?他想这么回答,可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   沈楠看着沉默下来的男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两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她伸手握住门把,道:“开门,我下车。”   姜雁北回过神:“我送你。”   “不用了。”她声音冷冽,眼神坚决。   姜雁北道:“我送你。”   沈楠看了他一眼,自己动手摁下中控锁键,反手打开门。   姜雁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沈楠……”   沈楠甩开他,一字一句道:“姜雁北,你鄙夷也好,理解也罢,我自认只是利用了一点成人社会中的游戏规则,从来没逾越过底线。我虽然也不喜欢,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总之,这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常态,而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也没有能力彻底改变这种状态。我们才刚刚开始,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觉得不能接受,咱们就立马结束,也算是及时止损。”她顿了下,“我也回去好好想,该不该和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教授在一起。”   说完,不等他回应,就迅速打开车门,疾步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绝尘而去。   姜雁北怔怔地看着橙色的出租车没入夜晚的车河,闭上眼睛,重重靠在椅背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兴奋,忽然迎来当头一棒,敲得他心里一阵发痛。   他当然不是瞧不上对她的工作,相反,因为见过她曾经荒唐的生活状态,知道她那种乖张任性的女孩,经历家庭变故,竟然还能靠一己之力站起来,就已经足够让他刮目相看。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工作,总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   但他到底是男人,而且还是她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不介意?   除了介意她在酒桌和男人逢场作戏,他更在意在这些应酬中,她今天遇到的是一个轻浮的佟总,明天或许就是一个彬彬有礼富有魅力的王总,然后发觉他并非她最好的选择。   他揉了揉额头,启动车子。   姜雁北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工资卡,他生活简单,住教师公寓,吃学校食堂,时间大部分花在实验室,花钱的地方很少,每个月一万出头的工资,在这个城市虽然算不上高收入,但对他自己来说绰绰有余。然而他工作才半年,加上科研奖励和项目提成,这张卡里也不足二十万。   另一张卡是他工作之外的收入,包括这些年给网站杂志的科普撰稿稿费、之前跟商业公司合作的提成,以及曾经获奖得到的奖金,但加起来也不到七位数。   他从上大学靠着奖学金和科普撰稿,就已经自己养活自己,此后在国外除了全额奖学金,还获过一些科研比赛的奖金,这让他不需要姜之明和宋岑的资助,也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他甚至都没打过一天工。   他没有刻意赚过钱,因为从来没缺过钱。不是他能赚多少钱,而是生活确实太简单。他对物质没有任何追求,就如沈楠说的,他确实是清高的,从来不在意金钱,也厌恶充满铜臭味的世界,所以刻意与之隔离。   但现在,当他需要钱的时候,第一次厌恶自己的清高。如果他的经济状况更好一点,那么就有足够的底气,对她说出一句“我养你”。   因为一个男人养一个女人,不只是简简单单能给得起一日三餐,还应该能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而他还远远没有这个资本。   他当然也知道,沈楠绝对不是要男人去养的女人。如果是这样,早轮不到自己。他相信一定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她仍旧靠自己工作养活父亲和弟弟。她有她的自尊和底线。   但这并不等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什么都不需要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去做。   他深呼吸了口气,将银行/卡收好,打开电子邮箱,给之前有意购买他手上一项专利的商业公司发了封报价邮件。   *   与此同时,心情低落的沈楠心不在焉地来到了家里的花店。   “姐姐!”沈钰见到她,笑着跑上来扑到她跟前。   沈楠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走进店内,随口问沈光耀:“生意怎么样?”   沈光耀道:“今天年后第一天上班,生意比之前少了很多。不过没关系,我正在联系一些会展婚庆公司,要是能拿下几家,收入就能大大提高了。”   沈楠笑道:“没事的,只要不亏本,多少赚点钱就行。我刚刚接到升职通知,下个月就是客户总监了,月薪三万,加上奖金,一年下来能有五十万,努把力,过两年咱家就能买个小房子了。”   沈光耀神色激动地看着女儿,欣慰道:“我女儿真是太厉害了。”   沈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再厉害还不就是个打工的。”而且还得继续跟男人吃饭喝酒虚与委蛇。   沈光耀道:“我相信我女儿迟早能做出自己的事业。”   沈楠微微一怔,又笑了。她总说自己是打一份工,养家糊口,但这些年下来,难道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做一份自己真正的事业吗?   她能从文员到总监,也总有一天,会做到更高级的职位,有更多话语权和决策权,而不是为了做业务拿提成和男人吃饭喝酒。   职场就是弱肉强食,她现在用得是弱者的生存之道,但等到她成为强者,也绝不会瞧不上曾经作为弱者的自己,因为这都是必经之道,至少对于她这种资历背景的人来说,是一条算得上捷径的必经之道。   姜雁北看不起自己又怎样?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   何况还有沈光耀这个父亲为自己骄傲。   这样一想,沈楠便释然了不少。   只是,对于这段刚刚开始就要结束的感情,还是很有些遗憾。   毕竟,她那么喜欢他。   从前是,现在也是。 第44章   沈楠一连四天没再见到姜雁北, 也没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微信对话框仍旧停留在他叫自己去日料店的那段对话。   难过吗?这是当然。   还有什么是喜欢的男人看不上自己安身立命的工作而令人难过的呢——哪怕她一早就知道他有多正派清高。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才刚刚开始一天, 彼此都清醒地认识两人之间的沟壑, 也算是及时割肉止损。   只不过,在有过那一天经历后, 她想要再找到合心意的男人, 只怕几率更加渺茫。   沈楠不愿多想, 干脆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每天加班□□点, 直接奔赴花店, 接沈光耀和沈钰回家。她确实是个俗人,只要赚钱这件事还算顺利, 那么生活也就算得上满足。   新年工作第一周很快结束, 到了周五,她又是加班到九点多,才从写字楼出来。   正要去对面坐公交车,目光却不应以看瞥路边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她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心里头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委屈和恼怒, 直接绕过他。   然而还没走开两步, 就被姜雁北一把抓住。   “干吗?”沈楠恼火道。   姜雁北沉声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沈楠讥诮一笑:“那可真难为你了, 想了这么久。”   姜雁北不理会她的嘲弄, 继续说:“我在想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既然清高的大教授看不上我的工作,就早点散伙,大家都清静,不用来我面前玩纠结挣扎那一套,我忙得很。”   姜雁北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看不上你?也绝没想过散伙。沈楠,我不是十八二十岁的小年轻,不是要和你随便谈了个恋爱,既然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要为我们的生活负责。”   沈楠终于压下满脑子的火气,转头好整以暇看向他,问:“你这几天不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吗?”   姜雁北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只是在考虑我这个男朋友该做点什么,能让女朋友生活轻松点。”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没联系你,是因为我想对你说我养你,但确实还没这个资本,可作为男朋友又不能都不做就跑到你面前。所以这几天联系了一家公司卖了手上一个专利,才稍微有点底气来见你。”   沈楠惊愕地看着他。   姜雁北继续说:“卡里是我目前能拿出的所有的钱,不算多。我没有看不上你的工作,相反,我喜欢的正是你努力生活的样子。实际上,我喜不喜欢你的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喜不喜欢。我给你这张卡,不是要用这个钱来养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以后工作中遇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就不用强迫自己去忍受。为了工作受一点委屈没问题,但咱们也不用太委屈,因为还有我这个男朋友给你托底。”   沈楠听他这一长串说完,眼眶早不何时已经发热,如鲠在喉,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   “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太清高了,光棍儿一个,从来不在乎钱。所以活到快三十岁,只有学校分的几十平米的小产权房,一辆小破车,再就是卡里的这点家底。得幸好你看得上我,不然出去相亲,都只有被人嫌弃的份。”   沈楠越发喉咙发紧。   姜雁北顿了片刻,又说:“对了,你把上次你那个客户的号码告诉我,我去给他道歉,免得他给你使绊子,影响你工作。”   沈楠这才回过神,用力捶了他两下:“你道什么歉?那种想占我便宜的男人,就该被我男朋友揍。”   捶了两下好像还不够,继续拍他,姜雁北也不躲,任由她发泄。   沈楠打完了之后,忽然转过身,疾步往前走。   姜雁北愣了下,上前捉住她的手:“你干吗呢?”   沈楠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瓮声瓮气道:“我怕忍不住想哭,把妆哭花了,就太丑了,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丑样子。”   姜雁北失笑,握着她的手,将她转过来对向自己。   沈楠眼眶早已经发红,用尽力气才没让自己泪如泉涌。她知道他向来话不多,没想到会在训斥她之外,听到他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姜雁北将银行/卡塞在她手上:“密码是你生日。”   沈楠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感动,而是这几天积累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也或者不仅仅是这几天,而是这几年积压下来的无法排解的无助、焦虑、压抑……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这些年,她见惯了人情冷暖和虚情假意,唯一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只有家里那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很多人说钱不重要,但她一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前富家女,最明白钱有多重要,这是最直接也是最能准确测试出人心的标尺。她见过太多花言巧语鞍前马后的男人,但一提到钱,立马缩回去。许多亲密的爱侣,在金钱这件事上,都泾渭分明,恨不得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   可姜雁北才和她刚刚交往,就把所有身家交给她。她不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但是只觉得这薄薄的卡片,拿在手中如同千斤重,哪怕里面只有几百块,也远远比千万亿万更珍贵。   她擦了把眼睛:“上次我哭就被你看到,现在你还惹我哭,我最讨厌哭了。”   姜雁北轻笑了声:“没事!在别人面前当女强人就好,在我面前哭不丢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楠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可到底还是觉得丢人,干脆趴在他肩膀用力蹭,好不容易把泪水蹭干,才渐渐止住了激动。   一抬头,却看到他灰色的夹克上,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姜雁北也不在意,拉着她手道:“行了,咱们先上车,免得被人看笑话。”   沈楠握着手中的卡片,跟着他上了车。   姜雁北没有马上启动车子,而是找出湿纸巾递给她。沈楠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肯定惨不忍睹,接过纸巾默默擦了起来,然后拿起手中的卡片看了看,递给他。   姜雁北不明所以看向她。   沈楠道:“我不能要你的钱。”   虽然不知道这卡里有多少钱,但她毕竟还有点常识,一个生物专利,应该价值不菲。他刚刚虽然言语间各种妄自菲薄,但她其实知道,他不过是不想给她压力罢了。麻省理工博士,二十八岁的副教授,去相亲怎么可能被人嫌弃?何况,她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家境,但也听说过他来自顶级知识分子之家。   但不管这卡里有多少钱,她都不能要。不是她要清高矫情,而是她不能让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工作者,因为和她谈恋爱,而背负上不属于他的世俗压力。   姜雁北眉头微微蹙起:“我是你男朋友,你不用跟我客气。”   沈楠故意狡黠一笑:“你想多了,我可不是跟你客气。我是怕拿了男朋友的钱,有了男朋友做依靠,以后就有借口偷懒,不想努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胚子。”为了不让这种拒绝显得生分,她想了想,又语气轻松地补充道,“我也不是不要你的钱,我可跟你说好了,这卡给我了就是属于我的,我还给你是让你替我保管,等我哪天真的需要钱在问你要回来。”   姜雁北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又轻笑开来,接过卡道:“行,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钱,但对他来说,让她知道有自己给她托底,遇到委屈不用强迫自己,也就足够了。   他放好卡,说:“真的不需要我给上次那位佟总打电话道歉?”   沈楠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和他打过电话,他不会给我使绊子的。”她顿了顿,道,“这几天我也认真想了想,要是我是你,女朋友总是跟男人喝酒吃饭应酬,那我也肯定也是介意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匠心在业内口碑不错,大部分时候是客户选我们,不是我们求客户,只是偶尔会遇到一些心术不太正的人,我职位低,为了拿业绩,以前只能选择适当妥协。这种人这种事哪个行业都有,你们大学教授还有不少潜规则女学生的呢。现在我马上是客户总监了,不用我亲自拼业绩,而且也有更多的权力去挑选优质客户,以后我会尽量避免不太正规的应酬。”   姜雁北点头:“我说了,我介意不介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委屈自己。”顿了顿,又试探问:“那个佟总……”   沈楠知道他的意思,撇撇嘴:“他是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以前还追过我,知道我家里情况后,转头就娶了他们老板的妹妹。现在有资本了,准备离婚自立门户,邀请我跟他一块干。”说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说男人怎么这么现实?”   姜雁北歪头看她。   沈楠又赶紧补充道:“也不是所有男人,你就不是。不过你也太极端了点,谁谈恋爱刚一天,就把全部身家交给女朋友的,也不怕人财两空。”   姜雁北失笑:“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沈楠说:“那可指不定,我以前就骗过你。”   姜雁北啧了一声,转过身,好整以暇看向她:“说到以前,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当初我辛辛苦苦给你写申请计划,天天熬夜查资料,头发都快掉光了,你倒好,原来是耍我的。你说我该不该找你算笔账?”   沈楠咕哝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放在心上么?”   姜雁北:“那是因为之前咱俩还没谈恋爱,我放在心上有什么用?总不能打你一顿?”   沈楠故作大惊状:“你的意思是咱俩现在在一起了,你要跟我算账,打我一顿?”   姜雁北哭笑不得地瞪她一眼。   沈楠撇撇嘴又道:“这其实也不能怪我,谁让你当老好人的?我一个四年都没上过几次课的学渣,让你帮忙你就帮忙,还那么尽心尽力,你这不是自找的么?”   姜雁北干笑一声:“你觉得我是谁要帮忙都会这么尽心尽力的老好人?”   “难道不是?”沈楠歪头看着他,脑子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当年对我就……”   姜雁北表情未变,耳根却蹿上一层可疑的红色,转过头看向前方,启动车子,淡定地转移话题:“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   沈楠道:“姜老师,请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姜雁北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姜老师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并且提醒你系好安全带,我要发动车子了。”   沈楠被逗得咯咯直笑,眼泪都差点笑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当年真对我有意思?我都看不上我自己,你到底是哪根筋抽风了?”   姜雁北斜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年、少、无、知。”   沈楠看他这吃瘪的模样,笑得更厉害,只是笑过之后,又不免心虚。虽然觉得当年的姜雁北喜欢自己,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但想到他那时尽心尽力帮助自己,应该是想着她跟他一起出国吧,可谁知却只是她开得一场玩笑?   而且她还记得当年为了赌气,她挽着一个男生,将他给自己的推荐信,当着他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唔,这样看来,他确实该打她一顿。   她瞅了瞅他,小声说:“其实我那时也是真的喜欢你,才用那种方式接近你,一开始也想过跟你一块出国的,后来我爸的小三怀了孕,我不想财产被人抢走,才决定不出去。”说着又自嘲一笑,唉声叹气道,“要是知道不过一年我们家就破产,肯定跟你一块出国了,真是太亏了。不过……”   姜雁北转头看向她:“不过什么?”   沈楠脸色有点发红,咕哝道:“不过也怪你自己,谁让你那么正经的,一点讯息没给我透露,每次都是训我,一句好话都没说过,而且那次在山下民宿,你要不拒绝我,咱俩指不定也早就成了。”   姜雁北冷笑两声:“我还不了解你?以你当年的性子,要是让你那么容易得手,你人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   “我有那么恶劣吗?”沈楠撇嘴道,说完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心理,好像还真让他说中了。她当时确实是抱着睡了就跑的心思,于是叹了口气,“好吧,当年我确实挺混蛋的。所以才遭了报应。”   姜雁北皱眉看她:“什么报应?这就是生活对你的考验,让你长大成熟。”   沈楠笑:“所以你是生活奖励我通过考验后的礼物吗?”   姜雁北默了片刻,也笑:“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指不定是生活给你的另一道关卡。” 第45章   毕竟刚刚谈恋爱, 沈楠不好意思马上告诉沈光耀,在离花店还有一点距离时, 就让姜雁北停下了车。   姜雁北对此没什么异议, 他活了二十八岁,目前还没有过跟女朋友家长打交道的经历, 觉得确实应该多做点准备工作。   “明天我什么时候来接你?”在沈楠下车前, 他问。   沈楠想了想, 道:“我爸最近每天都要看店,一直没休息, 我想让他明天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要不然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看电影什么的?”   说完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这才刚在一起, 连周末约会都不能保证,自己这个女朋友好像有点不太合格。但她爸从年前到现在,确实天天看看店,她也过意不去。   姜雁北则想得是,她心疼她父亲没休息, 却没想过自己平时也是要上班的。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哪怕她自己并不承认。这样想着,看着她的目光, 也不由得一软, 点头笑道:“行, 那咱们明天一起吃晚餐。”   沈楠抿唇一笑, 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笑嘻嘻下车,然后隔着车窗又给了他一个飞吻,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姜雁北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好笑地摇摇头,不由自主伸手在唇上摸了摸。   *   对于沈楠周六看店这件事,沈光耀本来是不愿意的,他觉得女儿工作日上班本来就辛苦,周末还不能休息,实在心疼。   但沈楠如今作为一家之主,对她爸的反对宣告无效,一早吃了饭便独自杀去了花店。   开了门,签收了批发商送来的鲜花,开始在店里忙碌。   “玫瑰多少钱一枝?”   “品种不同,价格也不同,您需要哪种……”正在整理绿植的沈楠,边转头边下意识回答,可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戛然而止,看到门口的男人,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姜雁北那张略带笑意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她想不惊讶都难。   姜雁北道:“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干脆过来陪你。”   沈楠道:“你来陪我干吗?没事在家里睡大觉也好,这里这么大点地方,都不够你转身的。”   姜雁北道:“睡大觉怎么比得上陪女朋友?”说完从小桶里抽出两支红玫瑰,“我要这个。”   “干吗?”   “送女朋友。”   沈楠失笑:“你无不无聊?这不是从左口袋进右口袋么?”   姜雁北一本正经道:“都是要送的,总比从别人家买了送给你要好吧?”   “说得也是。”沈楠拍拍手,“行吧,那我收下了。”   姜雁北走进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楠随口道:“有几盆绿植好像在发黄,你帮看看是什么问题?”   姜雁北走到花架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下,道:“没什么,这两盆君子兰多晒晒太阳就好,红掌是营养问题,回头我给你配几瓶营养液过来。”   沈楠笑:“姜教授配的营养液,效果肯定杠杠的。”   姜雁北失笑:“嗯,而且价格不菲。”   沈楠趁着店里没人,笑嘻嘻凑到他旁边,在他脸色亲了一下:“这个订金够不够?”   姜雁北伸手揽住她的腰:“那肯定不够。”   就在他准备吻下来时,门口忽然有人道:“请问有芦荟吗?”   沈楠赶紧将抱着自己的男人推开,挽了下微微散乱的头发,笑着招待客人:“有的,您进来看看!”   这顾客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刚刚瞧见了两人打情骂俏,有点不太自在地走了进门。   姜雁北倒是一脸淡定地走到芦荟旁边,开口道:“您买芦荟是纯粹作为观赏植物,还是有别的用途?”   女孩道:“我听说新鲜芦荟汁可以消炎祛痘,所以想买点回去试试。”   姜雁北点头:“并不是所有芦荟都护肤的作用,而且也不是都适合直接涂在脸上。”她拿起花架上的一盆芦荟,“适合护肤的是这种库拉索芦荟芦。它的汁液,确实有消炎修复保湿甚至美白的功效。不过每个人肤质不一样,您回去先取一点试试会不会过敏,然后再大面积涂抹。”   女孩点头:“原来还分品种?我明白了,一盆多少钱?”   姜雁北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脸笑盈盈的沈楠,用眼神询问。   沈楠笑道:“二十。”   女孩爽快地付了钱,抱着芦荟兴高采烈地走了。   沈楠道:“姜老师,我看你挺适合来我们店打工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姜雁北挑挑眉:“那得看什么报酬了。”说罢还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沈楠啧啧道:“我忽然发觉我们班长大人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正经嘛!”   姜雁北道:“所以说凡事别看表面。”   因为店门外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进来,两个人也不好太亲密,只是这样说说笑笑,好像也没做什么,一个上午眨眼就过去了。   中午,沈光耀带着沈楠来送饭,刚到门口,便看到站在屋子中间的姜雁北。他咦了一声,打招呼:“小姜在啊!”   姜雁北转头,看到来人,礼貌回应:“叔叔您好,我正好路过这边,就进来和沈楠聊几句。”   已经聊了一上午的沈楠,憋着笑看他一本正经说谎。   沈钰先是跑上前大叫一声姐姐,又笑眯眯朝姜雁北道:“哥哥!”   姜雁北笑着揉了把他的小脑袋。   沈楠走过来将挂在沈光耀轮椅上的饭盒拿下,道:“行了,这里地儿太小,你俩回去吧,吃了晚饭再来换我。”   沈光耀点头:“那行,你慢慢吃,我今天专门让张嫂给你做个爱吃的糖醋排骨。”   沈钰有点舍不得姐姐,但他身上肩负着照顾爸爸的责任,于是抱了抱沈楠,跟着沈光耀轮椅一步三回头走了。   沈楠在收银台坐下,打开饭盒,看到里面丰盛的饭菜,笑道:“也不知我爸是怕我吃不饱,还是知道不止我一个人吃,竟然装了这么多。来吃饭版,姜老师。”说着把筷子递给他,自己用勺子。   姜雁北笑着接过筷子,将凳子拖过来,和她靠在一起,两人围着饭盒,你一口我一口开吃。   “来!”姜雁北夹起一块排骨送到她嘴边。   沈楠从善如流张嘴咬住。   “楠楠,你看到我……”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沈光耀,停在门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收银台后两人这亲密的一幕。姜雁北拿着筷子在喂沈楠,沈楠一块排骨刚刚咬住。   听到声音转头,嘴里的排骨又掉回了饭盒。   呃……有点尴尬!   沈光耀显然比她更尴尬,欲盖弥彰支支吾吾道:“我……我想起来,我放在家里。”沈楠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见他飞快转动轮椅离开了,还不忘招呼准备进屋的沈钰跟上。   沈楠:“……”   被抓到谈恋爱的人是她,为什么落跑的是她爸?   她眨眨眼睛,转头看向姜雁北,只见他摸了摸鼻子:“你爸好像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沈楠道:“……可能是太久没见我谈恋爱,反应不过来吧!”   她到没觉得什么,毕竟自己已经这个年纪,姜雁北也不是见不得人,被发现了就发现了吧。   下午的时光依旧过得很快,为了让沈楠早点休息,沈光耀和沈钰五点就吃了饭,过来换班。   看到姜雁北,沈光耀打着哈哈道:“小姜还在啊!”   “嗯。”姜雁北清了下嗓子点头,“今天没什么事,就和沈楠多聊了会儿。”   “好好好!年轻人多聊聊是好事。”   沈楠看这两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住笑,道:“爸,那你看着,我和姜老师去别的地方继续聊了。”   “好,你们继续去聊。”   沈楠从收银台下拿出自己的包:“晚上你们到了点就自己关门回去,不用等我,我可能会迟点回来。”   沈光耀连连点头:“好好好,女孩子多玩一会儿,不用回来太早。”   沈楠:“……”   她憋住笑,推着姜雁北出门。   不知状况的沈钰,站在门口笑眯眯挥手:“姐姐哥哥,再见。”   姜雁北笑着同他挥手:“再见。”   一直到走出老远,沈楠才终于放开笑出声:“我爸也太好笑了,我谈个恋爱,他怎么比我还尴尬?”   笑完一转头,发觉姜雁北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笑,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中的包。   她今天出门随手拿的包,正是上回李思睿送自己的那个名牌包,而好巧不巧姜雁北那天看到过。   她佯装清了清嗓子,默默将包放在另一侧,伸手往天空一指:“看,灰机!” 第46章   姜雁北将目光从她手中蓝色的包上, 移到她那张精致的脸上。   沈楠手还指着天空,斜眼看了他一下, 无辜地眨眨眼睛, 然后默默将手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我还觉得我家里那两个A货包比较好搭配衣服。”   姜雁北一言不发地拉住她的手上车, 在她系安全带的时候, 一手抓过她身侧的包, 毫不怜惜地丢向了后排座。   沈楠:“……”作为一个爱包包的女人,要是换个人这么对待她的包, 她就要挠人了。   姜雁北表情严肃道:“以后不准收别人的包了。”   沈楠想到自己两次收包男人的包都被他抓过现行, 不免心虚,嬉皮笑脸道:“那必须啊, 除了我男朋友的包, 谁的都不收。”   “不仅是包,但凡对你别有居心的男人送任何礼物,都不能收。”   沈楠用力点头:“明白。”   姜雁北转头看了她一眼,本来板着的一张脸,到底忍不住, 弯唇朝她笑开。   沈楠也笑:“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哈, 毕竟以前你也不是我男朋友。”   姜雁北道:“我要真跟你算以前的账, 那可真是罄竹难书。”   “我有这么恶劣吗?”沈楠佯装不满, 说完又笑着自问自答, “好像确实有。”   姜雁北失笑, 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把:“你也别妄自菲薄,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是以前,沈楠同学总体上也还是个好姑娘。”   一个总是喂流浪猫,资助同学不留名的女生,外表看起来在离经叛道,本质上也一定是善良的。   沈楠心中一软,又不好表现得太欢喜,梗着脖子要笑不笑的样子,哦了一声:“没想到你的标准还挺低。”   姜雁北笑着摇摇头:“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个人去了城内最大最新的购物中心,那边好吃的餐厅琳琅满目。沈楠喜欢吃辣,但知道他胃不好,就挑了件清淡的淮扬菜馆子。   馆子装修地古朴典雅,很适合情侣约会。坐下后,姜雁北道:“你点餐,我出去有点事。”   沈楠拿着菜单,奇怪问:“啊?有什么事?”   姜雁北道:“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沈楠抬头看向他,龇牙咧嘴道:“古古怪怪的,别是悄悄去会哪位美女吧?”   姜雁北笑说:“美女我就认识一个。”   沈楠被她逗乐:“姜老师你挺油嘴滑舌的嘛!”说着摆摆手,“快去快回。”   姜雁北给了她一个ok的手势,转身匆匆离去。   沈楠坐在位子上,秉着好吃又不浪费的原则,认真点了三菜一汤,一边等上菜,一边等不知去买什么东西的男朋友回来。   姜雁北确实还挺快,菜没上完,人就拎着几个购物袋回来了。   沈楠是谁?   是曾经拥有过几百个名牌包的富家女。   男人手中橘色的纸袋,她隔几百米就能认出来。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橘色袋子,脑仁忽然跟要爆血管一样,突突猛得跳起来。   姜雁北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哪怕因为手上的袋子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也依旧面无表情目无斜视。走到卡座,他慢条斯理地沈楠对面坐下,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对早已经风中凌乱的女人道:“我给你买了个包,以后别用假货了。我才知道这家店买包还得配货,就顺便给你买了两点首饰丝巾什么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可以回去换别的。”   他语气云淡风轻,不像是说买了个包,而是在说买了包子。他说完,将包拿出来,问:“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我觉得还行。”   已经完全懵掉的沈楠,将快呆滞的目光移到他手中那只爱马仕金棕色铂金包上。   脑子好乱,一面是因为时隔多年,再次近距离接触铂金包而激动不已,哪怕她以前是爱马仕常客,也并不能总买到想要的款式,偏偏这只中号经典款,正是她最爱的。一方面,又想到这包背后的价格,真真是心在滴血。   她抖着双手握住这只包,感受久违的触感,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疯了吗?”   “你不喜欢?”姜雁北皱眉,似乎有点苦恼了。   一只包加上配货的钱,快赶上她一年收入了,怎么可能不喜欢?沈楠抬头看向他,咬牙悲愤道:“你真的疯了吗?你要送我包,送个香奈儿LV就好了,一来就弄个爱马仕,你这是自掘坟墓懂不懂?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下次你要给我买个便宜的,我会看不上的。”   姜雁北笑道:“你想得美。我问Sales了,说这包很耐用的,至少也得让你用一年再给你送新的。”   沈楠赶紧制止他:“别!不管什么时候,你要再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定要和我提前商量。这些东西又不能退,气都给你气死了。”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义愤填膺道,“对了,你用得是你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吧?都跟你说了是让你保管的,竟然私自挪用!”   姜雁北点点头:“确实是,等我赚了钱补上就是。”   沈楠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那他,稍稍压下激动,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就去想着赚钱什么的,这会让我觉得有压力的。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赚钱,我现在可是年薪五十万的总监呢。”   姜雁北笑:“那我甘拜下风。”   沈楠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专利卖了多少钱?”   姜雁北轻描淡写道:“税后差不多七百万了。”   沈楠虽然能猜到个大概,但听他说出这个数字,还是倒吸了口冷气,分不出是为自己有这么个男朋友而骄傲,还是有点嫉妒。不过本来在滴血的心脏算是恢复平静,然后很不客气地将桌面几个橘色袋子都薅到自己身旁,木着脸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了,我这累死累活几年,也才年薪五十万,你随便转让个专利就得上千万,人比人气死人。”   姜雁北挑眉看了她一眼,道:“我做出这个专利花了几年,最忙的时候做实验每天就睡三个小时。”   沈楠:“……”好吧,天下确实没有掉馅儿饼的事。   姜雁北又说:“我手上也就这一个专利值钱。以前确实没想过赚钱的事,现在想想,我都二十八了,总共也就这点身家,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还记得上回在温泉吗?那些国外留学圈子的朋友,随便拉出一个,都比我高很多。更别说你那位好哥哥李思睿了,人家年薪就几百万。”说着叹了口气,笑了笑道,“你以后可别后悔。”   “我后悔什么?”沈楠好笑道,然后捧起身旁的金棕色铂金包,“就冲着你送我爱马仕的份上,我也不能后悔啊!”   姜雁北看着她搂着包的样子,笑着叹了口气:“包治百病,果然不是骗人的。”   “可不是么?我就是这么个俗人。”沈楠笑嘻嘻道,又扒拉了下其他几个袋子,咦了一声,“你怎么光给我买东西,也不给你自己买点?”   “我没什么需要的。天天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教室,两身衣服就能过一季了。”   沈楠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打扮干净简单的男人,戏谑道:“我怎么忽然有种自己是女主播,被宅男省吃俭用打赏包养的感觉。”   姜雁北道:“你要真是女主播,我肯定勒紧裤带打赏你。”   “哎,姜老师还挺懂吗?看来没少看美女直播。”   姜雁北叹气:“你能不能少冤枉我?每次顺着你的话来,都得被你拉进陷阱。”   沈楠看着他无奈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   正好服务员来上菜,她怕包被弄脏,赶紧小心翼翼放回了橘色的包装盒里。   女人没几个不爱包的,沈楠早年也是个中楚翘,时隔多年再次拥有铂金包,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就忍不住掀开盒子瞅一眼,生怕不翼而飞一般,姜雁北一个严肃正经的人,也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好几次。   吃过饭,两人便去看电影。周末人多,因为提着好几个购物袋,姜雁北便让沈楠坐在一旁的沙发,他一个人去取电影票然后买零食。   等他端着饮料爆米花回来,本来坐得好好的沈楠赶紧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干吗呢?”姜雁北不解问。   沈楠小声道:“我一个人提着这几个橘色盒子,回头率实在太高了。几乎每个人眼里都写着,这女人不会是被有钱老男人包养的吧?我得赶紧证明我不是我没有。”   “……”姜雁北早知道她戏多,但重逢这段时间,她一直都走的是成熟稳重都市丽人的路线,现下忽然来这么一出,一时让他有些恍然,反应过来,忍不住摇头轻笑出声,把饮料递给她,自己提起那几个袋子,让她好好挽着自己的手臂:“这样可以了吗?”   两个人俊男美女,在这种公众场合,提着好几个爱马仕盒子,自然十分吸睛。刚刚沈楠一个人坐着,觉察旁人的目光,确实是忍不住各种脑补,现在挽着自己年轻英俊的男朋友,顿时骄傲地昂起头。   想想,他以前遇到如永和豆浆那样的有钱男人,也不过送个香奈儿。而姜雁北只是个大学老师,一送就是送爱马仕。所以说还是自己男朋友好,再有钱的男人也比不上。   姜雁北借着暖色灯光,看她表情各种变化,笑问:“想什么呢?”   沈楠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笑盈盈道:“就是想,有男朋友可真好。”   姜雁北道:“有多好啊?”   沈楠坏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调戏他:“就是想和你睡觉的那种好。”   姜雁北:“……”   好吧,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以有。 第47章   沈楠说睡觉其实也就是调戏调戏正经的姜老师, 对自己这位新晋男友,她的心思还是很纯洁的。毕竟刚刚才在一起, 很享受这种老房子着火的恋爱感觉。   看完电影快十一点, 这一天基本上也到头了。姜雁北没打算让她夜不归宿,老老实实开车送她回家, 不过到了小区门口时, 两个人还是在车上黏糊了一会儿, 沈楠这才拎着几个购物袋,踏着夜色, 心情雀跃地朝单元楼走去。   沈光耀坐在客厅里等她回来, 还没睡。看她哼着歌儿开门进屋,清了清嗓子, 假装随口问:“晚上都跟小姜在一起啊?”   沈楠换了鞋子, 走进客厅,笑着点头。   沈光耀道:“你们还挺多话聊的啊!”   “不是你说让我们多聊聊,晚点回家么?”沈楠笑,说着又道,“你有什么想问就问吧?我又不是不回答你。”   沈光耀欲盖弥彰道:“我……没想问什么。”   沈楠噗嗤笑出声:“得了吧!我还不知道您老想什么。没错, 我和姜雁北谈恋爱呢,我这这么大个人交个男朋友, 你这当爹的咋还不敢问?”   沈光耀斜了她一眼, 笑道:“我这不是看小姜跟你以前认识的那些男孩子, 都不一样么?怕是自己误会了。”   沈楠将袋子放在茶几上, 坐在他爸旁边, 笑问:“爸,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沈光耀想了想道:“就见了两回,要说多了解肯定不可能,不过感觉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是你同学,你自己应该挺了解的吧?”   沈楠点点头:“是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了。”   沈光耀问:“他是在大学当老师的?”   “嗯。”沈楠点头,“在我们生科院做副教授。”   沈光耀略有些惊讶:“他跟你同班,也就二十七八吧?这么年轻就当副教授了?”   沈楠不自觉地有点得意:“他很厉害的,当年上学每次都是咱们院第一,毕业直接去了麻省理工读博,学校引进海归,直接给了副教授。”   沈光耀赞叹地点头:“那可真是挺优秀的。”想了想,又随口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沈楠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都是知识分子,好像爸爸是医生什么的吧!”   沈光耀道:“这孩子气质和行为举止,都不像是普通工薪家庭出来的。”他顿了片刻,又才继续,“楠楠,爸爸不是给你泼冷水,但你这个年纪谈恋爱,肯定得考虑长远一点。我女儿也挺优秀的,但这个社会中,人都很现实,是爸爸和小钰拖累你。别的不怕,就怕小姜家里对我们家这情况有意见。”   沈楠愣了一下,又笑了:“我和他这才哪儿跟哪儿呢?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说完,眨眨眼睛,拎起桌上的购物袋,“这是他送给我的。他一个做老师的,送我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足以说明这个人的真心实意,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至少现在,已经足够了。”   沈光耀看着她提着购物袋回房的背影,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沈光耀,无论外面如何狂风暴雨,他永远可以给自己孩子撑起一片天空,而现在,却只能让自己女儿形单影只在外自己披荆斩棘。   沈楠自是不知道他父亲所想,只不过沈光耀说的话,她也并非完全没放在心上。她和姜雁北接触不多,但这几次说过的话却不算少,她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家庭和父母。而按着他那行为处事的风格,想来是绝对独立自主的。   不说现在两个人还远远谈不上去考虑未来,就算真的谈婚论嫁遇到家庭阻挠,她相信以他的性格和能力,也一定会处理得很好。   她似乎对姜雁北有种盲目的信赖与乐观。   这样一想,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她把橘色的盒子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全部打开。   姜雁北为了买包配得货,从头到脚算是齐全了。穿上大衣系上丝巾戴上首饰换上鞋子,再拎起那款金棕色的铂金包,往镜子前一站,竟无一看着不合适。   想了想,沈楠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给姜雁北发了过去,又编辑一条信息:“这一身一穿,全身上下价值二十万,感觉像是被包养了一般。你说我这几年拼死咬牙坚持原则不堕落,没想到还是栽你手里,我这是彻底堕落了啊!姜老师。”   姜雁北还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信息的声音,打开了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回了两个字:“好看。”   沈楠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会儿还在开车,赶紧回过去:“你专心开车,我不打扰你了,到了家了给我说一声。这条不用回。”   姜雁北瞥了眼手机屏幕,弯唇笑了笑,将车窗打开一点,让夜晚的风吹进来,抚平心头那如同少年人般的狂热情潮。   沈楠对着镜子自恋了一会儿,换下行头,正要去洗澡,手机忽然又有新信息进来,本以为是姜雁北,打开一看,却是李思睿,问她明天周日有没有空,邀她一起吃饭。   先前和姜雁北分开前,两人已经约定好,明天还跟今天一样,上午他陪她看花店,下午时间留给两人约会。她自然是直接拒绝了李思睿,发过去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哥,我有男朋友了。”   那头很快回过来:“这么快?”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惊讶。   沈楠:“是啊!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来了就来了。”   李思睿:“让我猜猜,是姜雁北吗?”   这回倒是轮到了沈楠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李思睿:“你小时候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忽然谈恋爱,我还猜不到是姜雁北?那真是白当你那么多年哥了。”   沈楠想了想:“那咱们还是好兄妹吧?”   这回,李思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让我想一想。”   沈楠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放下手机,继续收拾今天收到的一身昂贵礼物。   周末两天,就这么无平淡无奇,但又轻松愉悦地过去了。刚刚陷入爱河的男女,基本上属于智商骤降那一挂,不管是沈总监还是姜老师,都好像变得有点幼稚了。幸好这种幼稚也只是面对彼此,转过身,大家还是从容理智的成年人。   周一上班,沈楠拎了新包去上班。本来她还构想了一下,自己拎着爱马仕挤公交的场景,不过姜雁北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开车过来送她。   到了办公室,有几个眼尖的女孩子看到她的新包,凑过来围观:“哇,爱马仕!”   沈楠忙不迭道:“A货A货。”   虽然她薪水已经不错,但当客户经理也才一年多,背背普通名牌包倒也正常,但爱马仕铂金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过于夸张了。听她这么说,大家自然也就信了,然后笑嘻嘻作鸟兽散。   回到位子的沈楠,看着自己桌上的包,心中直叹气。好好的一个正品包,在她手上,竟然就沦为了A货,真是对不起送给自己这只包的男人,看来她还得继续努力才行,不仅是努力配得上这只包,也是要配得上送给自己包的男人。   姜雁北这个男朋友,真的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午休时,她拎着自己的包在茶水间,一边喝咖啡一边发信息。没过一会儿,端着杯子的方文走了进来。她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有一点点苍白的病态。   沈南觉察,随口问:“你不舒服吗?”   方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包,问:“你这包是正品吧?男朋友送的?”   沈南微微一愣,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方文讥诮笑了一声:“既然能找到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为什么非得在职场上跟我们这些养家糊口的人竞争?你知道我和我老公都是来自小县城,打拼多年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买了房定下来,可是房贷车贷各种消费长长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丝毫不敢懈怠,连孩子都不敢要。本来以为马上能升总监,不用再天天跑业务,也算熬出头。哪知被你这种人横插一脚。”   沈楠失笑:“你的意思是一个女人交了有钱男友,就不该来职场跟需要养家糊口的上班族抢饭碗?你是不是觉得就你自己特别苦特别难?”她顿了下,好整以暇道,“方姐,我这包确实男朋友送的,但他并不是什么有钱人。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过得艰难。既然你跟我说这些,我也跟你说点自己家里的事吧。以前这城市有个沈氏集团,挺大一公司,前几年破产了,那公司老板就是我爸。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富家女变成了破产千金。本来公司破产没负债,也就跟普通人差不多,谁不是普通人?但我爸卖了最后一处房产,准备从来再来时,他出车祸瘫痪了,而那笔钱被他年轻的老婆卷走,还留下一个不到一岁的儿子。我那时刚毕业不到一年,从来没工作过,忽然间,除了瘫痪父亲和嗷嗷待哺的弟弟,一无所有。”   方文震惊地看向她。公司上班族,大部分人都保持着一点边界感和疏离感,很少交流隐私,她是真不知道沈楠的背景,现下听到她这么一说,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沈楠倒是不以为意,笑着继续道:“所以,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为了吃饱饭,而不是吃饱了撑着去抢别人的饭碗。谁都不容易,但不会因为你的不容易,生活和机会就会对你网开一面,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怨天尤人过,但发觉抱怨没有任何用,只能靠自己继续努力。”   方文沉默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怨憎不甘渐渐变成了怅然,然后叹了口气:“刚刚我对你说这些愤世嫉俗的话,是因为刚刚得知怀孕了,情绪不大好。我身体状况有点问题,医生建议好好休养保胎,只能选择辞职。刚刚把辞职申请交上去的那一刻,我特别迷茫。工作超过十年,在匠心也做了八年多,这一辞职再返回职场,至少也得一年多后,而一年多后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那时恐怕又得从头开始。那么,我这十年打拼的意义在哪里呢?”   沈楠理解她的焦虑,职场是不等人的,就算不辞职,按着正常产假来,但回来时,原来的位置大多也不会还给你留着。更何况他们这些做业务的,辛辛苦苦拉来的客户,也只得拱手让人。   她想了想道:“你也不用太悲观,只要有能力有本事努努力,不见得比以前差,无非是要点时间罢了,何况你还有老公呢!”   方文苦笑,有些自嘲道:“我老公可送不起我爱马仕。”   “爱马仕也不能当饭吃啊。”   方文一愣,终于笑了:“也对,他要敢送我这么贵的包,我得打死他。”   沈楠叹气道:“要是这包能退,我早退了,真是气得差点把我男朋友打死。”   自从沈楠在客户部冒头后,方文对这个恃靓行凶的女人,不屑又嫉妒,两人明里暗里交恶多时。现在方知,原来年轻美貌的背后,其实是比她还艰难的现实,颇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嫉妒。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得靠自己度过人生磨难,不正是说明这世界其实是公平的么?   在沈楠与一个即将离职的同事握手言和时,她的男朋友姜老师,从大学食堂回到了实验楼的休息室小憩。   “班长,吃过饭了?”正在休息室的林妍,和他打招呼。   姜雁北点点头,随口问:“你下午有实验?”   林妍道:“嗯,论文还没定稿,还得再提一组数据。”   姜雁北若有所思片刻,佯装不经意问:“你最近和沈楠有联系吗?”   林妍道:“过年那几天发过信息,你有事找她吗?需要我传话?”   姜雁北摸了摸鼻子:“那到没有,就是随便问问。”顿了下,又道,“春节我见到过她几次。”   “哦。”林妍点头,“她家开了个花店,比以前更忙了,她看起来还好吧?”   “还挺好的。”他清了下嗓子,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稀松平常,“对了,你知道她平时休息的时候,喜欢干点什么吗?”   林妍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关心沈楠,他也不像是喜欢的八卦的人,心想大概是遇到了几次沈楠,作为班长出于对同学的友爱吧。   林博士认真想了想,喃喃道:“她休息时喜欢干什么啊?好像就喜欢睡觉。”   姜雁北:“……”保持围笑。 第48章   林妍继续说:“她一到周末就窝在家里睡觉, 每回我去她家看她,不管上午还是下午, 十有八/九都躺在床上。”说着又感叹道, “她也是太忙太累,工作压力本来就大, 之前晚上还在清吧驻唱, 严重睡眠不足,所以一有空就补眠。”   姜雁北了然地点点头, 默了片刻, 朝她笑了笑:“谢谢你。”   “啊?”林妍一头雾水, “谢我什么?”   姜雁北摊摊手:“就是……帮我做项目。”   林妍笑:“你说之前和莱康那个合作项目吗?我这叫什么帮你,分明是你给我机会, 让我履历上多个经验, 还赚了一笔小钱, 我得感谢你才是。”   姜雁北这声谢谢,自然是替沈楠说的,在她落魄时,还有这个朋友在身旁。不过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但笑不语。   工作日不像周末,沈楠大部分时候工作量都不轻松,家里还有一老一小得照顾着,姜雁北也并非闲得慌的大学老师, 这一周下来,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早上送她上班保证了天天见面, 再就只一起吃了两顿饭。   好在一转眼又到了周六。沈光耀知道女儿谈恋爱了,坚持只让她看半天店,中午不到就领着沈钰过来,把她和陪着他的姜雁北赶走了。   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坐着歇了会儿,姜雁北一脸神秘兮兮地拉着女朋友往旁边一栋建筑走去…   “下午咱们干吗?”沈楠问。   姜雁北道:“休闲、睡觉。”   “啊?”沈楠目光瞥到两人即将抵达的目的地,那栋楼上赫然写着“XX酒店”四个大字。   她蓦地警铃大作,倒不是因为害怕即将和姜雁北睡觉这件事,毕竟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能一步上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自己今天出门穿得是哪套内衣?不对,好像穿得根本不是成套的,而是不知穿了多久的旧内衣内裤。   第一次开房怎么能这么没美感?   她拒绝。   “那个……”他拉住姜雁北,“要不然明天吧?”   姜雁北转头看她,道:“我都预约好了,订得VIP。”   那就更不能去了,漂亮内衣才跟VIP更配。   “……我想起有东西掉在家里了,取了再来吧!”   姜雁北微微蹙眉:“很重要的东西吗?总共就两小时,很快的,要不然做完再回去就拿?”   两小时?做完?姜老师你是不是太直接了?   姜雁北继续道:“我看你平时挺累,也没怎么放松,就是想让你舒服一下。”   呃,可能并不会太舒服吧?看着他认真诚恳的表情,沈楠天人交战片刻,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哦了一声,跟着他往酒店里走了。   她心如擂鼓地随他上了电梯,然后在二楼一家类似于会所的房间门口停下。   她看向门边的烫金招牌——XXSPA馆。   “……”好像哪里不对?   姜雁北道:“你缺乏运动,睡眠不足,光周末在家补觉也不行,平时做做SPA对身体有好处。我上网查了,说这家酒店的SPA很好,技师的手法很舒服,边按摩边能睡一会儿。”   沈楠终于反应过来,真是哭笑不得:“你说休闲睡觉就是来这里啊!”说完捧住额头大笑起来。   姜雁北愣了一愣,也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在她脑袋顶揉了一把,笑道:“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沈楠抬头看他:“我就说姜老师不会这么直接的。”   姜雁北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行了,跟人约的时间到了,赶紧进去。”   订得是一个小单人间,姜雁北坐在一旁的小沙发,拿了他的电子阅读器看书陪她。技师的手法确实不错,沈楠趴在按摩床上,闻着沁人心脾的香薰味道,很快就迷迷糊糊了,技师让她翻身什么的,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做SPA光着上身,只在腰下搭了一条毯子。技师知道这两人是情侣,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本来只是一个裸背,倒也无妨,沈楠自己都坦坦然然,后来翻身时,则已经迷迷糊糊,早忘了姜雁北坐在一旁这件事。   姜雁北自认还算个君子,做到非礼勿视不是什么问题。然而余光总是从手中阅读器上,不自觉跑偏,尤其是沈楠翻身平躺着后,眼睛余光简直不听使唤,按摩床上诱人的风光,让他的心跳呼吸都变得紊乱,脑子里甚至蹦出一个十分不君子的念头,他想和技师替换一下。   等到两个小时结束,全身上下连毛孔都舒服了一遍的沈楠,不情不愿醒过来,懒洋洋睁开眼睛,发觉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见了,奇怪问:“我男朋友呢?”   技师道:“出去了。”   “什么时候出去的?”   技师道:“挺久了。”   沈楠坐起身,穿上衣服,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做过SPA了,还真是舒服。有了男朋友的日子,感觉生活质量大幅度提高,跑步进入全面小康有没有?   从房间出来,看到坐在大厅沙发上的姜雁北,沈楠随口问:“你怎么跑外面来了?”   姜雁北收起电子阅读器,看了她一眼,面色淡淡回:“里面有点热。”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姜雁北道:“可能你睡着了,感觉不到。”   “也是。”沈楠点头。   两个人走出SPA馆下楼,出了酒店大堂,姜雁北回头看了眼建筑上的招牌,老神在在开口道:“我觉得你先前想的那种睡觉,咱们也可以考虑安排上了。”   沈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捶了他一下:“想得美,我可是个正经人。”   姜雁北看向她,笑意浅浅,眼神温柔,点点头道:“嗯,是我不正经。”   沈楠倒是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蹿上一点红晕,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谢谢你今天的安排,本小姐非常满意。”   姜雁北笑着摇摇头:“虽然你工作辛苦,但周末有时间就在家睡觉,也不是好习惯,还是得多运动运动,然后做点推拿按摩都行。”   沈楠唉声叹气道:“本来我还想再感动一会儿,你这教导主任一附体,我还怎么继续?”   姜雁北道:“我又没有训你。”   沈楠道:“你不知道教导主任有两个流派么?一个是你以前那种训孙子式的严厉派,还有一种就是现在这样絮絮叨叨的温和派。”   姜雁北嘴角一抽,无奈笑道:“我好歹是你男朋友,给点面子行不?”   “行吧!”沈楠昂昂头,瞅了眼他那张正经的脸,又故意凑到他耳边撩他:“其实吧,我还挺想对你不正经的。”   说完还挑衅地对他眨眨眼睛。   姜雁北木着脸白了她一眼,脑子忽然浮现刚刚在SPA看到的画面,摸了摸耳朵,转向了一旁假装看风景。   *   开年上班后,IWF项目的拍摄又要开始了。第一个拍的是湿地,选的是邻市一个湿地自然保护区,还算方便。   因为沈楠升职,IWF的项目正交接给新上来的经理。为了和姜雁北多点相处时间,她跟总监申请了再亲自跟一次拍摄。秦总监对她这种尽职尽责赞许有加,殊不知得力手下根本是在假公济私。   拍摄是一早出发,她头晚还故意跟姜雁北说,自己不去,祝他一路顺利。等到带着匠心团队,赶到集合地露面时,果不其然看到了姜雁北惊讶又无奈的表情。   总共三台车,自然有一台,是IWF和匠心的人混坐。沈楠带着小叶坐进那辆混坐的车,秦观正要开门跟进来,却被身后走上来的姜雁北轻轻拉了一下,道:“我坐这台。”   秦观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年前在雨林得知的,姜雁北和沈楠是大学同学这件事,虽然不知道两人除了大学同学这层关系,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但他也是个人精,多少猜到这两人之间有点猫腻,一拍脑门,笑道:“对对对,我东西还在前面那台呢。姜老师好好照顾咱们沈小姐和小叶啊!”   姜雁北淡淡一笑,正要坐进去时,发觉里面两人位置不大对,沈楠靠着对面的车窗位,小叶坐在中间。他要从这边上去,和沈楠就隔了一个人。   于是关上车门,绕到对面,将车门打开,看了眼憋着一脸笑的沈楠,面无表情道:“你们坐进去一点。”   沈楠故意道:“哎呀,姜老师,我喜欢靠窗坐呢!”   小叶咦了一声:“楠姐,你坐过来吧!”   沈楠作势要起身绕过去,却被姜雁北不动声色按住了一侧的手,然后稍稍歪头,越过她朝小叶柔声道:“小叶,你坐那边吧。”   小叶点点头,挪了过去。   姜雁北上车,越过沈楠坐在了中间。   吉普车后排坐三个人,不能说绰绰有余,但也算得上宽松。只是姜雁北不大愿意挨着陌生人,尤其小叶还是个女孩子。于是他刻意往沈楠这边靠着,身体紧密贴着她,与小叶之间留出了足有半个人的空间。   沈楠小声在他耳边提醒他:“你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是变态的。”   姜雁北转头看了眼小叶,果然见小姑娘微微皱眉,目光有些狐疑的费解。   小叶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不错的,但现下看到他这么紧紧靠着自家公司美女,跟占便宜一样,也不由得觉得这人不对劲了。   在她还没想好怎么替沈楠解围之前,姜雁北已经淡定开口:“你们楠姐现在是我女朋友。”   小叶:“……”   沈楠:“……” 第49章      前排坐的司机和副驾驶上的小哥, 一个是匠心的摄像,一个是IWF的助理, 听到姜雁北这淡定的一句话,不约而同转过头,一脸惊讶地看向后排的两人,脸上都写着兴奋的八卦。   沈楠扶额看向窗外, 指了指刚刚爬上天空的朝阳:“你看那天空的太阳又大又圆,就像这地下的路又长又宽。”   然而沈美女难得地发神经, 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重视, 三双六只眼睛都齐齐盯着一脸淡定的姜雁北,等待他详细说明。   姜雁北斜了眼身旁的后脑勺, 清了下嗓子, 继续道:“你们没听错, 我是沈楠的男朋友。”   小叶最激动,忙不迭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啊?是上次从雨林回来吗?”俊男靓女因为工作关系看对了眼,不得不说真是一桩浪漫美谈。   姜雁北老神在在道:“算也不算吧!其实我和她……”说着还故意卖关子一般停顿了片刻, 又才继续,“我们是大学同班同学。”   “啊?”   “所以是求情复燃?”小叶的一个八卦之魂完全燃烧起来了。   “那个……”   姜雁北还要继续说,沈楠忽然指了指前方打断他:“行了行了,车子开了,咱们赶紧跟上。”   姜雁北斜眼看她,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开车的摄像小哥赶紧诶了一声, 转过头启动车子。   小叶却仍旧不罢休, 歪头看向隔了一个姜雁北的沈楠, 笑眯眯道:“楠姐,上回你都没说和姜老师是同学,口风也太紧了吧?”   沈楠清了清嗓子,道:“主要是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确实不熟。”   “嗯。”姜雁北点头,“是不算太熟,也就一起上上自习什么的。”   年轻姑娘多会脑补啊!小叶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顿时浮现了各种破镜重圆之类的戏码,了然般点点头,笑说:“我知道啦!你们这种校园情人分手后还能在一起的,实在是太难得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沈楠:“……”什么鬼?是真的不熟好吗?   然后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身旁某个误导了别人还一脸无辜的男人。   目的地不算远,走高速,总共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后湿地自然保护区时,也不过十点钟。   小叶一个大嘴巴,下了车后,就跟小喇叭一样,兴奋地全部人广而告之了一遍。沈楠和姜雁北的关系这下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沈楠倒不排斥被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毕竟男未婚女未嫁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过大家都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就有点让她不自在了,不等人多问,就赶紧板着脸,做出工作狂的样子,道:“今天的工作量很重,争取多拍摄一点材料,免得再回来补拍。”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工作的时候就工作,不要三心二意!”完有点心虚,毕竟她自己就是假公济私。   好在大家确实都是来认真工作的,姜雁北更是一个对待工作十二分负责的男人。看到他一脸严肃地安排路线,众人也就很快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状态。   这里不像雨林那么危险,以航拍为主导,三个小组分头行事。姜雁北指导近距离拍摄水鸟,假公济私的沈楠,自然是跟着他。   扛着机器的摄像王哥问:“我看拍摄计划说,湿地是重点拍摄对象之一,真有这么重要?”   姜雁北道:“湿地与森林还有海洋,是地球上三大生态系统。它的作用非常重要,可以抵御洪水、涵养水源、调节气候、应对气候变化、维护碳循环和保护生物多样性,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说着朝远处指了指,“你看那边的水鸟群,跟森林一样,湿地是鸟类重要的栖息地之一。”   王哥笑着点点头:“哎呀,跟着姜老师,真是能长不少知识。”   默默听着他解说的沈楠,抬头笑盈盈看他,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也不知为什么,心跳忽然加快。说起来自己也算一把年纪了,见过得男人不能不算多,可这一谈恋爱,怎么真跟老房子着火一样?   她本来想对自己表示一下鄙视,但觉得鄙视自己就是鄙视姜雁北,于是又变成了得意。   拍摄还算顺利,连野鸭和鹭鸶都分不出的沈楠,跟着姜雁北愣是认识了至少十几种水鸟。到后来她也记不住了,就故意玩游戏一般,看到一种不认识的鸟,就问他名字和习性。姜雁北每一种认识,且对习性一清二楚,完全就是一个行走的动植物百科全书。   虽然他是生物学教授,但专业是生物工程,并非动植物学,所以看到他对这些这么了解,不仅是沈楠,就是摄像王哥都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后来,趁着王哥隔了点距离,沈楠小声好奇问:“你怎么记得这么多?”   姜雁北失笑:“因为感兴趣吧,从小到大,我经常混迹在野外。”   沈楠笑:“这么喜欢大自然?从小就混迹,一个人吗?也不怕的?”   姜雁北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道:“大自然比人类社会安全多了,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沈楠看着他那张清俊而淡然的脸,微微一怔,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正好奇地想多问一点,却见他眉头一蹙,目光看向前方,道:“那边有一只丹顶鹤不对劲。”   沈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只长脚白羽黑脖子,脑袋顶着一撮红的大鸟,如果不是他说“丹顶鹤”,她一时也不知道这鸟叫什么。   那丹顶鹤站在一处水洼地,一条腿弯着,羽毛上还有血迹,正在凄惨地叫着。   “不好!这只鹤受伤落单了。”姜雁北眉头蹙得更深,语气低沉道。丹顶鹤很少单独出没,至少也是成对。   沈楠听着那鹤叫得可怜,也有点担心:“怎么办?”   姜雁北道:“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近期是丹顶鹤离开越冬地迁往繁殖地的季节,这只鹤应该是受伤了没跟上迁徙的同伴,得马上送去保护区的救助站。”   沈楠道看了眼那丹顶鹤周围,那是长满了水草的沼泽地,根本很难走过去接近,然而姜雁北说完,就已经迈步直接往前走。   她急道:“这很危险吧?”   姜雁北摆摆手:“没事,这里的沼泽不深,就是打湿点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楠眼睁睁看着他的鞋渐渐陷入沼泽,泥泞一点点没过他的小腿,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提了上来。   “姜老师去救鹤了?”王哥走过来问,不忘拿着摄像机对着姜雁北的身影,拍下人与自然的这一幕。   沈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颀长的背影,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那沼泽虽然不至于像姜雁北说的就打湿点鞋,但好在没过姜雁北膝盖就打止了。他顺利抵达了那只丹顶鹤旁边。本来就受伤的鸟,看到人类过来,叫得更厉害,扑棱着翅膀想飞,但显然有心无力,只挪动了一点就又停下来。   姜雁北慢慢靠近,伸手在那只鸟身上试探着抚摸着,因为隔了些距离,沈楠听不到他对着那只鸟说了什么,不过眼睁睁看着那本来惊慌失措的丹顶鹤,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大叫,乖乖让姜雁北抱在怀中。   “姜老师真有一手啊!”看到这一幕的王哥,感叹道。   沈楠也暗暗松了口气,其实现在的姜雁北,着实和英俊潇洒挨不上边,他抱着一只丹顶鹤,深一脚浅一脚趟过冰冷的沼泽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好几次差点摔倒。   但沈楠就是觉得自己这位男朋友,帅气绝伦,与有荣焉。   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姜雁北走了足有十分钟。待他一过来,沈楠就迎上去,看着他湿漉漉的双腿,关切问:“冷不冷啊?”   姜雁北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还行。”   现在才二月底,气温上还在冬天,在冷水中踩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冷?沈楠看了看他,见他面色确实无常,才稍稍放了心。被他抱在怀中的丹顶鹤,还是怕人,看到沈楠和王哥凑过来,又是一阵扑棱鸣叫,在姜雁北温柔地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只丹顶鹤伤得很严重,送到救助站后,姜雁北也不顾自己脚下还湿着,全程参与救助,直到确定丹顶鹤没问题,才回车上。   好在他装备齐全,带了多余的鞋袜,沈楠本以为他真是铁打的不怕冷,直到他换鞋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才确定自己这位男朋友也不过是普通血肉之躯,无非是比较能忍。   她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真不冷呢,你知道你这这种人叫什么吗?”   姜雁北抬头看她:“什么?”   沈楠道:“死鸭子嘴硬。”   姜雁北摇头失笑。   沈楠继续说:“又名闷骚。”   姜雁北不以为意道:“我叫了冷,也不会变热,对吗?”   沈楠挑挑眉,笑说:“至少让我知道你冷,会得到我炙热的关怀。”   换好鞋子的姜雁北,直起身靠在车门边朝她张开手臂,笑道:“我好冷啊!快给我炙热的关怀。”   沈楠吃吃笑开,扑进他怀中,姜雁北顺势低头吻上来。   空旷的野外,猎猎寒风吹过,远处绵延湿地上,有水鸟在拍打着翅膀。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三台车这两个人,以及两人之间这炙热的吻。   就在两人吻得忘乎所以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咳。   沈楠惊得赶紧从他怀中挣开,转头一看,却是一脸坏笑的秦观,以及他后面跟着的同样几个坏笑的人。   “那个……”秦观直直手表道,“中午了,咱们先收工吃午饭,下午再过来继续。”   沈楠面红耳赤低声问:“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没发现?”   姜雁北一脸淡定地耳语道:“发现了,不过不想结束你对我炙热的关怀。”   沈楠抬头看他,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位男朋友原来是个厚脸皮? 第50章   这趟去湿地拍片回来, 沈楠男朋友是IWF科研顾问的消息很快在匠心传开。她之前在公司虽然和同事,尤其是创意部那边的人, 关系不错, 但总还是有着美色路线这种负面风评。如今大家得知她找了一个大学老师做男朋友,而不是什么老总富二代, 许多不熟悉她的人, 自然对她大大改观。   毕竟这种在社交应酬场合游刃有余的美女,通常都是秉着嫁个有钱人的目的。再加上创意部见过姜雁北的人, 对他的评价, 基本上是“朴素、严肃、内敛、低调”这几个词, 更是坐实了沈楠并非虚荣之人。   沈楠其实自认自己没有别人以为的那样淡泊名利,毕竟她经历过纸醉金迷的日子, 知道那样的生活有多诱人, 后来落魄, 对金钱看得很重,也不止一次想过找一个有钱男人。   但如果是姜雁北的话,好像金钱就真得不那么重要了。   谈了恋爱的日子,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春暖花开,到了三月中旬,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了。   三月十四正好是周五,沈楠她恰好中午下午去见了一个在江大附近的客户,从对方公司出来, 还不到四点, 她干脆去了江大。   她知道姜雁北下午有课, 虽然当年上课不多,但生科楼也不算太陌生,轻车熟路摸到了姜雁北上课的教室,从后门偷摸摸钻进去,坐到了最后一排。   姜雁北的课堂人很满,学生们看起来都听得很专心,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们,有种能掐得出水的青葱水嫩感。沈楠混迹其中,顿时就有点后悔,当年的虚度光阴。   她认真地看向讲台上的男人,他里面穿着简单的细格子衬衣,外面是一件灰色的针织衫,简单低调的英伦风,中规中矩,却衬得他气质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温润。   她一个没忍住,摸出手机对着前面,悄悄拍了他一张照片。   姜雁北其实在她从后门溜进来时,就已经发现了她。这番偷拍的小动作更是尽收眼底,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教室后排,停下刚刚的讲课,冷不丁插了一句:“我发觉有同学上课玩手机,是因为我的课很无聊吗?”   学生们齐齐否定:“不无聊!”   还握着手机的沈楠微微一愣,默默将手拿下。跟她隔了两个位置的男生,觉察她的动作,转头朝她看过来,却在看到她的侧脸时,眼睛明显一亮。   过了没一会儿,沈楠忽然看到桌前伸过来一只手,放下了一张纸条。她拿起打开,看到上面一句让她啼笑皆非的话:“同学,我觉得你很有味道,能问你要个微信号吗?”   沈楠心说难道自己看起来还像大学生?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大学女生,很多都打扮成熟,被人误会倒也正常。   她偏头看了眼给自己递纸条的小男生,还是个模样不错的小鲜肉。男生看到她转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当然,很有可能是装的。   沈楠好笑地摇摇头,掏出笔在纸条背面回复:“味道?不会是狐臭味吧?”   男生接过她传回的纸条,兴奋地打开,顿时脸色一言难尽。沈楠也没再搭理他,专心地去看讲台上的男朋友。   没过多久,这堂课就临近结束,姜雁北收了教案,道:“剩下几分钟是提问时间,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毕竟是重点大学,这些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还是很高的,也爱表现,接二连三有人举手,都是专业内问题,姜雁北一一认真回答。   等到最后,他道:“还剩一个问题。”   前排一个女生高高举手:“姜老师姜老师,我有问题要问!”   姜雁北朝她点点头:“好,你问。”   女生应该是那类很开朗的女孩子,蹭的起身,大声道:“我代表我们班的同学,问姜老师一个大家都关心的个人问题,请问姜老师结婚了吗?”   姜雁北笑着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女生继续问:“那有女朋友了吗?”   姜雁北点头:“这个倒是有了。”   “啊!”女生轻呼,做出夸张的大失所望惊讶状,“那岂不是我们没机会了?”   姜雁北摇头失笑,道:“是我没机会了。”   众人被他这云淡风轻又游刃有余的答案,逗得哄堂大笑。   姜雁北叹了口气道:“今天课就到这里,下堂课见。”   教室里的学生笑闹着陆陆续续往外走。   沈楠旁边那位小男生,赶紧挪过来:“同学,以前没看到过你,你不是我们院的吧?是慕名来听姜老师课的吗?”   沈楠看着讲台上一边慢条斯理收拾书本,一边朝这边看来的男人,笑着点头。   男生道:“我就说呢!咱们院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   沈楠看了他一眼,笑说:“你就不怕被你们院的女生打死?”   男生显然不怕,继续道:“我们生科院的女生本来就质量不高。”   拎着文件夹的姜雁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不等沈楠开口,已经接了话:“谁跟你说生科院女生质量不高的?这位女生就是咱们生科院的。”   大学男生不像高中时那么怕老师,听到姜雁北说话,也是嬉皮笑脸的,抬头惊讶道:“姜老师,你说真的吗?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位美女啊?这不可能。”   沈楠昂头笑盈盈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等他继续说。   姜雁北道:“因为她是你师姐。”   “师姐?这么漂亮的师姐,我也应该听说过啊!”男生狐疑道,又转过头看向沈楠,“那师姐,你是哪一级的啊?”   姜雁北板着脸道:“是我这一级的。”   “啊?”男生有点懵逼了。   姜雁北伸手握住沈楠放在桌面的手,继续:“而且是你师母。”   “师母?啊!姜老师,我下课了啊!”   撩美女撩到了师母头上,男生吓得赶紧抱起书包,飞身从座位跃出去,一溜烟跑了。   这会儿教室只剩下两人,沈楠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雁北冷着脸看她道:“上课时传纸条传得挺开心嘛!”   沈楠佯装无辜道:“小鲜肉搭讪,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直接,怕伤害了人家幼小心灵,就用纸条表达了。”   姜雁北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沈楠又笑着道:“咱们生科院现在小鲜肉质量不错嘛!”   姜雁北阴恻恻道:“看来你有点想法啊!”   沈楠义正言辞地摇头:“当然没有,不过我看你倒是非常受女生欢迎,从实招来,看到漂亮女孩子,有没有动过歪心思?”   姜雁北表情终于绷不住,浅浅笑意从眼角荡开,道:“刚刚那位小鲜肉不是说了么?咱们生科院女生没什么漂亮的,最漂亮的一个,已经落在了我手中。”   “哎我说姜老师,我以前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姜雁北一本正经道:“我说真话,怎么就油嘴滑舌了?”   沈楠噗嗤一声笑出来,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嗯,我爱听你这种真话。”   姜雁北拉住她的手:“想吃什么?去外面餐馆,还是去我家里吃?”   一个月来,每次都是他来找自己,沈楠还没去过他住的地方,难免好奇。贼兮兮看着他,道:“去你家吧!”   姜雁北了然一笑。   从生科院走出来,这会儿正是下课时间,校道上来来往往很多人。两个人并排而行,夹杂在这些年轻人中间,空气中恍若飘着早春樱花的香味,竟然有种正在谈一场校园恋爱的感觉,就算不说话,感觉也特别浪漫温馨。   不过这样的气氛,很快被打破。   “姜雁北?”迎面走来一个女人,开口打招呼。   姜雁北愣了下,似乎不太确定:“陈……菲?”   “是啊,你还记得我?”叫陈菲的女人笑道,“我之前看到学校引进人才有你的名字,知道你回学校当老师,没想到这么久才碰到你,咱们学校实在是太大了。”   姜雁北随口问:“你也留校吗?”   陈菲点头,笑说:“嗯,不过不如你,我还只是外语系一个小讲师。”说着又像是随口道,“对了,前几天我们宿舍聚会,淼淼还问过我遇到你没有呢?”   “哦,是吗?”姜雁北淡声道。   站在她旁边的沈楠,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外语系?淼淼?她记得当年姜雁北那位校园女朋友,正是来自外语系,而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名字就叫童淼。   思及此,刚刚的好心情,忽然就因为这个认知,凉了半截。   陈菲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姜雁北身旁的女人,继续道:“其实淼淼当年和你分手,一直挺后悔的,这次聚会还说你多好多好呢!当年我们宿舍都羡慕她交了你这样一个好男友。”   姜雁北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倒不是有人当着现女友提前女友,实际上那段关系,对他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几乎没怎么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如果没人提,他根本想不起来。他不大高兴的是,被一个陌生人这么毫无顾忌地谈起自己的私事。   他不着痕迹打断女方:“我和我女朋友正要去吃饭,就不多聊了。”   陈菲终于看了眼沈楠,讪讪点头:“那再见。”   而姜雁北忽然的离开,对于沈楠来说,确实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于是她本来凉了半截的心,又凉了二分之一。接下来的路程,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了。   到了教工宿舍姜雁北住的那栋楼下,他正要拉着她走进单元楼,沈楠却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了?”姜雁北转头看她问。   沈楠木着脸道:“我还是想去外面吃。”   “也行,我上去把教案放了。”   “我现在就想去。”   姜雁北倒也没在意,点头道:“可以,我去开车。”   沈楠抬头看他,忽然道:“我不想坐车。”   “那你要走去吗?”   “太远了也不想走,你有单车的吧?”   姜雁北点头:“有,你要坐单车吗?”   “嗯。”很奇怪,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沈楠竟然还记得当初坐在他单车后座女孩的模样,长发飘飘,清丽娴静。两个人如同一对简单却再真实不过的璧人。   姜雁北从善如流推了单车过来,沈楠看了下那空荡荡的单车后座,道:“这后座太硬了。”   姜雁北戏谑道:“你是豌豆公主吗?”   沈楠却没有笑,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我就只配坐这硬邦邦的后座吗?”她这语气完全可以用不好来形容,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他专门为女朋友在单车后座绑了一个软垫,果然初恋才是最特别的,何况是那种国民初恋模样的女孩。 第51章   姜雁北再后知后觉也看出她在不高兴, 他皱眉问:“你怎么了?”总不至于是因为刚刚陈菲提了自己当年那段校园恋爱吧?这就真的有点冤枉了。   沈楠没好气道:“没什么!”   谈了恋爱的姜老师求生欲还是很强的,笑着将自己针织衫脱下来, 垫在后座上:“这样可以了吧?”   沈楠勉为其难地坐上去, 抱着他腰。   三月中旬,气温虽然没有冬天寒冷, 却也才刚刚回暖, 姜雁北脱了针织毛衫,就只剩里面一件法兰绒衬衣, 他自己倒还没感觉多寒冷, 但抱着他的沈楠, 很快就意识到他穿得太单薄了。自己男朋友还是很心疼的,单车还没骑出职工宿舍区, 她就让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姜雁北下车, 转头好笑地看她。   沈楠板着一张俏脸, 从车坐上将他的毛衫递给他:“赶紧穿上吧!”   “你不怕硬了?”   沈楠说:“不出去吃了,去你家给我做。”   姜雁北笑:“行,那就去我家。”   沈楠悄咪咪瞅了瞅他,发觉他仍旧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自己莫名的恶劣态度和善变而不满,于是她也不大好意思生气了。   谁还没个前任呢?姜雁北才一个,她自己大学的前任能从家属区排到生科楼。但转念又想,前任多反倒没什么, 毕竟一个人的感情总量是恒定的, 就算每个前任都是出于真心, 但均摊下来,也就那么一点。而一个的话,就说明姜雁北从前的感情总量都给了那个什么童淼。   于是,她又觉得不爽了。恋爱中的女人果真是难伺候。   她想了想,佯装不经意般问:“刚刚那个女老师是你大学女朋友的室友?”   姜雁北点头:“嗯。”   沈楠道:“你连女朋友室友都认识啊!”   姜雁北道:“当时请过她们宿舍吃饭。”   沈楠阴阳怪气哼了一声:“还请女朋友全宿舍吃饭,看来你当年还真的是个好男友呢 。”   姜雁北终于确定她现在的不对劲,是因为什么了。他歪头好笑地看她:“交了女朋友请对方宿舍吃饭不是很正常的流程么?这陈年老醋你也吃?”   沈楠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谁说我吃醋了?”   姜雁北笑着点头:“那就好,不然我可真是太冤枉了。”   沈楠嘴上说没吃醋,却忍不住继续问:“那是你初恋吧?”她相信姜雁北这种循规蹈矩的男生,是不会在高中早恋的。   姜雁北坦然点头:“嗯,算是吧。”   果然。   又被扎心了。   沈楠继续问:“你当年怎么追得人家?”   姜雁北想了想:“没追。”   “没追?”   “她对我先表得白,我觉得还行,就在一起了。”   沈楠嗤了一声:“你还挺得意。”   姜雁北觉得自己窦娥冤,哭笑不得道:“我哪里得意了?”   沈楠说;“人家表白的时候,心里特得意吧?”   姜雁北:“……”女人果然是不讲道理的生物,古人诚不我欺。   沈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不然得憋屈死。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单元楼下。姜雁北放好车,带着她进入电梯。   他住在十层,不足七十平的小两居,不过对于一个独居男子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沈楠第一次来他家,好奇心暂时将刚刚对于他前女友的芥蒂压了下去。进了门,姜雁北给她拿了干净的拖鞋,她换上后,迫不及待地走进去。   房子风格十分符合姜老师这人的个性,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客厅只有一个沙发和茶几,电视挂在墙上,连个电视柜都没有,倒显得本来不大的客厅没什么逼仄感。除此之外,就是好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小小的房间,空气非常清新。   姜雁北指了指沙发,道:“你坐着,我去给你倒喝的,你想喝什么?”   沈楠道:“可乐吧!”刚刚攒了一肚子火还没完全下去,得喝点凉的压压。   姜雁北:“只有白水和茶。”   “……”沈楠,“那就白开水吧。”   等姜雁北进了厨房,她从沙发站起来,鬼鬼祟祟朝厨房看了看,又看了眼两个房间,两个都半掩着,一个卧室,另一个看起来是书房。   姜雁北厨房有即热式饮水机,很快端了一杯热水出来,看她站在客厅东看西看一脸好奇的样子,问道:“看什么呢?”   沈楠道:“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女人的痕迹。”   姜雁北好笑道:“你才第一次来,能有什么女人的痕迹?”   沈楠道:“我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指不定有女老师时不时给你送个温暖呢!”   姜雁北把手中的水杯放在茶几上,问:“那你看到什么了吗?”   沈楠道:“客厅暂时还没发现。”   姜雁北指了指半掩的房门:“卧室在那里。”   他这么坦然,沈楠倒是不好意思了,抿抿唇回到沙发坐下,端起水杯欲盖弥彰喝了一口,问:“我们吃什么?”   姜雁北道:“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食堂吃,家里的食材不多,冰箱里只有西红柿鸡蛋。你看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沈楠点头:“可以,我不挑食。”   姜雁北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厨艺一般,你要是想吃点好的,咱们还是出去,或者叫餐吧!”   沈楠斜乜了他一眼:“不行,我今晚就得吃你亲手做的。”毕竟,他当年应该是没有给他那位前女友做过饭的。   姜雁北摊摊手:“行,那坐在这里等着,我去煮面。”   沈楠坐是坐不住的,等他进了厨房,自己喝了两口水,悄咪咪去他卧室门口,朝里面打量了一番。这卧室也是简单得可以,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在家一个衣柜就完事儿。被子是成套的灰色,十分男性化,整整齐齐平铺着。   对于这种一目了然一点惊喜都没有的卧室,沈楠撇了撇嘴,都懒得走进去仔细看。只随便看了下,就退到厨房门口,看向正在灶台忙碌的男人。   厨房很干净,没什么油烟痕迹,看来是真的很少下厨,不过一个独居男人,食堂又隔得近,确实没什么理由经常做饭。锅碗瓢盆调料齐全,就已经很难得了。   沈楠抱臂靠在门框,一言不发看着灶台前颀长挺拔的男人背影。姜雁北回头看她:“你去坐着吧,很快就好。”   沈楠笑:“怎么?怕我看到你笨拙的厨艺?”   姜雁北挑挑眉:“虽然我厨艺一般,会做的东西不多,但在国外留学时,也还是经常自己煮个面煎个牛排,没什么不敢让你看的。”   沈楠轻笑,想了想道:“那我也不瞒你,长这么大我就没进过几次厨房,除了会煮速冻饺子,什么都不会,你以后可别指望我。”她这到不是说假,家里没出事前,自己是不可能进厨房,出了事后,她要忙着工作赚钱,再经济窘迫也得请保姆照顾沈光耀和沈钰,做饭这事自然也轮不到她。   姜雁北点点头,笑道:“女强人是不做家务的,这个我懂。”   沈楠哈哈大笑:“没错,我的目标是做女强人。”   姜雁北道:“女强人赶紧去坐着,等着投喂吧。”   沈楠刚刚郁卒的心情,好得差不多,转身回到沙发坐好。   在厨艺这件事上,姜雁北没有谦虚,确实只是差强人意。不过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不是大厨的话,也确实做不出什么花来。好在沈楠对食物要求不高,这几年工作太忙,能按时吃饭就不错,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花在美食上。   为了保持身材,她晚上向来是吃得不多的,这碗面也实在不能算多美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出自爱人之手,两个人一个人抱着一碗面坐在沙发上,竟然让她胃口大开,连面带汤都吃了个精光。   对于女朋友这么给面子,姜老师自然是很开心,等她吃完,收好两人碗筷去了厨房。沈楠今天中午出门见客户,没来得及打个盹午休,这会儿碳水化合物摄入过多,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姜雁北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刚刚还隔着厨房门,和自己说话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歪头靠在沙发睡着。   林妍说得果然没错,她休息时的爱好就是睡觉。   姜雁北弯了弯唇,轻手轻脚来到沙发,在她旁边坐下。   大概是睡得还没那么沉,觉察到有人靠近,沈楠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睁眼醒来,而是下意识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个舒服的姿势,就是挪到了姜雁北胸口。   熟悉的温暖,让她睡得更加恬然。姜雁北小心翼翼伸出手臂将她抱着为她做支撑。   他伸手将她覆盖在脸侧的长发拨开,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大概真的是天生丽质,又还算年轻,即使她经常熬夜,皮肤也吹弹可破,涂上一点点粉底,就如同上好的瓷质。   她自然是漂亮的,当年年少时,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儿,最终只能归结为见色起意。时隔几年重逢,他终于确定,当年的喜欢是真实的,却也是肤浅的,但也正是这肤浅的喜欢,延续到现在,在真正认知她之后,融入了骨血之中,变成一种想要永远占为己有的浓烈情感。这不是爱,又能是什么?   姜雁北定定看着那张娴静的睡颜,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又觉不够,慢慢挪下去,印在了那张丰润的红唇上。   他只是轻轻一吻,但是在移开时,本来睡着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睛。迷离的眸光,水润动人。 第52章   沈楠伸手勾着他的脖子, 弯唇道:“偷亲我?”   姜雁北也笑:“醒了?醒了就不是偷亲了。”说完覆下去, 贴上那张水光潋滟的唇, 直接勾着她的舌头探了进去。   两个在一起一个月, 要说慢热肯定算不上, 毕竟在确定关系之前, 就因为姜雁北的强吻而亲上了, 确定之后, 沈楠又因为误会, 而主动献吻。所以接吻对两人来说,在这个月就是日常必做的事。   只不过除此之外, 就再没有进一步。对于两个人老房子着火般的热情来说, 确实又有点克制了。   沈楠喜欢和姜雁北接吻。他的吻总是干净温暖的, 让她不自觉就全身心沉溺其中。她是个身心正常且热烈地爱着这个男人的成熟女人, 自然也会对他有欲望, 情到深处时, 她也总会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但这种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因为平日不是在车上就是在电影院或者其他公共场合, 哪怕情动, 也都会点到即止,只认真享受彼此的吻。   然而现下是在姜雁北的家中, 还是夜幕降临时,恍若一下就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于是这个吻越吻越热。   姜雁北抱着沈楠的手, 也越来越用力, 像是把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直到两个人都差点呼吸不过来, 他才勉强从她唇上离开。   灯光柔和,两个人只稍稍分开,鼻尖几乎还贴在一起,都急促地喘着气,彼此的呼吸暧昧交缠。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着,一个柔软,一个坚硬,完美契合。   沈楠双颊绯红,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的男人,眸子里都是流动的波光,像是掬着一弯春水。   姜雁北知道今天自己肯定是扛不住了。   他呼吸着热气,哑声问:“可以吗?”   沈楠还抱着他的脖颈,脑子一片混沌,身体像是着火一样,又像是空虚得厉害,亟不可待要被什么东西填满。她这时还不忘胡乱地回想了一下,今天出门时穿得是什么内衣,确定是刚买不久的套装,才轻轻点头。   姜雁北吁了口气,一只手揽住她的背,一只手挪至她的腿弯,将软得像是水一般的女人打横抱起,朝卧室走去。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大床后,又俯下身狠狠亲了一番,然后忽然起身,打开床头柜抽屉。   骤然间的分开,让沈楠神思清明了几分,她看到姜雁北从抽屉里拿出的东西,愣了片刻,忽然勃然大怒:“你一个单身男人,怎么还在家里常备这种东西?你是不是平时有带女人回家?”   姜雁北浑身都是火,脑子里想得都是赶紧做坏事,听到她这无端的指责,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是单身男人了?你不是我女朋友?”说着举起小盒子道,“我只是提前准备,根本没拆封过的。我好歹学生物的,总不能临时乱阵脚吧?”   沈楠哦了一声,面红耳赤地躺回去。   到了这时,哪怕对象是姜雁北,沈楠也有点紧张了。看到他脱下上衣,露出线条紧实的肌肉,她赶紧道:“你把灯关了。”   姜雁北愣了下,从善如流关了大灯。   沈楠道:“都关了。”   姜雁北只得将所有灯都关掉,连床头灯都没有留下。这会儿已经快八点,外面早已经黑透,熄了灯的卧室,瞬时间变得黑沉沉一片,只有窗外一点霓虹,以及从门缝透进来的客厅灯光。   黑暗给了沈楠安全感。她算是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然名义上交过许多男友,但那都是少不经事时,用来和沈光耀置气的荒唐行为,唯一真心喜欢过的人,也就只有曾经以为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姜雁北。   而他也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渴望亲密接触的男人。   只是到底是没有实战经验,自然还是有点害怕的。之所以让姜雁北关了灯,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害怕的样子。她是个要面子的人,总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第一次,有点丢人。   温软的躯体从上方覆下来,姜雁北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要是不舒服告诉我。”   “嗯。”沈楠低声应道,声音止不住有点颤抖。   只不过姜雁北并没有注意到,他整个人都是混沌的,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必须得承认,向来自制力超然的姜老师,此刻也是精虫上脑,完全被欲望左右。   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是,要将身下的女人狠狠占有,用人类最原始的方式水乳交融,让她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热!额头有汗落下来,在黑暗中滴在沈楠脖颈处,她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战栗。   姜雁北做事向来有条不紊的,但是现下却彻底失控。   失控的结果就是,没多久就交代在温柔乡中。   姜雁北趴在沈楠上方,急促地喘着气,神思渐渐归位,忽然觉察到不对劲。刚刚沈楠除了呼吸比较急促,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伸手摸了把她的脸,发觉她腮帮子紧绷,似乎是用力咬着牙关,而脸上湿漉漉一片,有点凉,是冷汗。   他赶紧翻身下来,打床头灯,定睛朝身旁的女人一看,却见沈楠双颊是不正常的惨白,显然是刚刚强忍着很大的痛苦。看到他看向自己时,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幽怨地对上他。   姜雁北眉头微蹙,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得打开被子,往两人凌乱的身下看去,然后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你第一次?”   沈楠恼羞成怒举起手朝他泄愤,落在他背上的拳头却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委屈道:“你怎么那么粗鲁啊?疼死我了!”   姜雁北脑仁直跳,一股火气蹿上来,坐起身斥责道:“你怎么这么浑?疼不会吭声的吗”   他经历贫乏,加上刚刚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尽量不要太慌乱,入了门之后,更是被陌生的快感冲昏了头脑,什么都不管了,只一门心思横冲直撞。   他不是女人的,但毕竟有健全的生理常识,知道这种事,如果没有经验,又没有做好十足准备,对女人来说不是什么享受的事,甚至可以说非常痛苦。   沈楠本来刚刚就经历了一场难受,现下还被他怪罪,顿时更加愤懑,干脆翻过身,不再理他,只留给她一个委屈的后脑勺。   姜雁北懊恼地揉了揉额头,也知是为了自己的鲁莽,还是为了她在这事上的逞强。他默默看了看她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弯下身,在她脸侧吻了吻;“对不起,是我不好。” 第53章   沈楠哼了一声, 反手将他推开:“男人上了床才能见人品, 我算是认清你了, 姜教授!”   “我……”姜雁北又好气又好笑, “我没想到你是第一次, 你又不让开灯。”   沈楠愈发怒不可遏:“你以为我像你一样, 谈过一个那么长久的女朋友, 什么都跟人干过啊!”   姜雁北微微一愣, 无奈地叹了口气, 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沈楠怔了下, 转过头看他, 睁大眼睛惊愕问:“真的?”   姜雁北耳根有点发热, 难得面露羞赧, 点点头, 无奈道:“我要真经验丰富, 肯定能发觉你不对劲。”   沈楠怒火下去大半,却还是不可思议, 皱眉道:“不是, 你都二十八了,也不像我家里遇到过什么变故, 怎么会没经验的?不会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说完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难怪你刚刚那么快!”   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女朋友, 还是刚刚被自己拆吞入腹的女朋友, 姜雁北简直要打人了, 他瞪了她一眼:“你确定我身体有问题?”   沈楠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看着他阴恻恻的脸,狡黠一笑,伸手在他鼻子摸了摸:“鼻梁高挺,说明硬件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软实力实在是……”啧啧两声后,又说,“我觉得可能得重新试试。”   姜雁北被她气笑了:“你别撩我,撩出了火,吃苦的是你自己。”   沈楠刚刚确实是痛了一回,不过后来也来了点感觉,可那感觉还没真正上来,就结束了,想想,总有点不甘心。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咬咬唇,将手往下探去。   姜雁北捉住她:“别闹了,我带你去洗个澡。”   沈楠看他有反应,红着脸哼哼唧唧不甘:“反正都疼过了,再试一下吧!”   姜雁北皱眉看着她,想了想道:“要是疼,你要说。”   沈楠用力点头:“只要感觉有针扎那么疼,我就马上告诉你。”   姜雁北脸色一垮:“针?”   沈楠:“……”好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回姜老师终于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失控发疯,全程动作温柔且缓慢,循序渐进,时刻注意着自己女朋友的反应,沈楠虽然还是有点疼,但比之前好了太多,并且在这种温柔中真真实实体会到了一点陌生的乐趣。   结束后,她满意地瘫在床上,笑道:“嗯,确定了,姜老师软实力也没问题。”   姜雁北一个正经人,也实在没法正经了,哭笑不得地拉着她起来:“一身汗,我带你去洗澡。”   沈楠其实也就是嘴巴厉害点,新手上路到底还是有点害羞,起身将他推开,自己钻进了浴室。   这一折腾,就到了快十点。沈楠虽然浑身上下酸疼,但家里一老一小,她也不敢夜不归宿,姜雁北只得送她回家。   坐上车后,沈楠又想起姜雁北前女友这件事,不过这回倒没那么嫉妒了。毕竟比起那位交往多时的前女友,她这位现女友不仅得到了他的心,还完完整整得到了他的人。   她瞅了眼驾驶座开车的男人,佯装不经意开口:“我记得你和你大学时女朋友交往挺长时间的吧?”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如实道:“大二到大三,一年多。”   “呦呵,记得还挺清楚的嘛!”沈楠酸溜溜道。   姜雁北对于她这种吃陈年老醋的行为,实在是有点头大,无奈地笑了笑:“就是大学时谈个恋爱而已,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沈楠哼哼两声:“我记得当年你俩是模范情侣吧,给人拎包打饭,骑单车带人家还在后座加个垫子,每天打水送到女生楼下,大冷天地等人一等等半个小时。”   “是吗?”姜雁北有点记不起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大概也就是自己从小养成的习惯而已。   沈楠道:“你少装了,当时很喜欢人家吧?”   姜雁北叹了口气,好笑道:“你要我怎么回答?说不喜欢,你肯定说我是渣男不喜欢还跟人在一起,说不怎么喜欢你肯定又不相信。”   “不怎么喜欢还对人那么好?”说完发觉栽进了他的逻辑坑里,撇撇嘴,“那你们俩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也没去开个房什么的?”   姜雁北轻笑了笑,道:“学生谈个恋爱也不一定要做什么吧?”   沈楠嗤了一声:“还真是挺心疼人家姑娘的。”   姜雁北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不可理喻,正好一个红灯,他停下来,转头无奈地看向她。   沈楠梗着脖子继续问:“那你们怎么会分手的?”   姜雁北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沈楠勃然大怒:“有你这么碰瓷的吗?你俩分手后我才骚扰你的。”   姜雁北叹道:“那你非得问,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咱俩这么谈论一个陌生人,你觉得合适吗?”   陌生人三个字总算取悦了沈楠,她抿抿唇朝他笑了笑,伸手指了下前方:“马上绿灯了。”   姜雁北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启动车子。   关于他大学那段恋爱,无非是青春期的一场跟风行为。他在严苛的教育中长大,从小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到了二十岁,谈恋爱交女朋友这件事,也就如期而至。   童淼是他在社团中认识的,是漂亮优秀性格不错的女生,符合他循规蹈矩人生,对女朋友的设想。所以当她羞涩地对自己表白时,他也就接受了。   那段关系,其实相处还不错,只是相敬如宾意难平,到底还是差了点什么。   直到沈楠出现,他终于知道差了什么。   在大三之前,他对沈楠这位班上的特殊存在,都很是不以为然。偶尔在课堂上看到顶着一脸大妆,面带宿醉的女孩儿,也极为反感。有时候宿舍里几个男生谈女孩子,提到她,他都是一脸不屑。   整整两年,两人没有任何交集,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来没说过话。他甚至都不太清楚班上那个离经叛道的富家女,到底长什么模样。   直到有一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在大三第一期刚刚开学。   那个晚上,他从图书馆回来,路过学校的一个小操场,看到一群人围着在狂欢。他本来也没在意,却听到有女孩在吉他弹唱,那慵懒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脚步往人堆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他已经凭借身高的优势,看到了人群中坐在草地上弹琴唱歌的女生。那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和操场旁的夜灯交织在一起,落在那女孩身上,照得她明艳的脸,有种不真实般的动人。   女孩画着浓妆红唇,一头卷发凌乱在肩头,浅吟轻唱着一首外文歌,颓废中带着些肆意张扬。那是与童淼或者他设想过自己会喜欢的女孩,截然不同的一类,也是与自己循规蹈矩生活绝不兼容的女生。   可是,就像是火星撞地球一般,他的心中忽然迸发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好像有什么压抑太久的东西,想要跃跃欲试跳出来。   有点激动,又有点荒谬。   他当然认出了那是谁,正是班上那位让他不屑一顾的叛逆富家女。   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旖旎的梦,第二天起来,惊慌而茫然。   有了这次,沈楠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好像就多了起来。有时候是在校园里,看到花枝招展的她开车载着不同男生,有时候是在校外那家酒店外和他父亲争吵,有时候是在课堂上,她顶着一脸妆坐在最后排睡大觉。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一个生活混乱的坏女孩,强大的自制力也让他勉强在白天能做到,但却无法阻止那个坏女孩,三天两头出现在自己梦中。   这种困扰,让他几乎对她产生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怨憎,而这种怨憎,让他面对她时,脑子有些不受控制。以至于有一天下自习,从图书馆回宿舍,看到她一个人往小山坡走,鬼使神差就跟了上,然后便看到她在喂流浪猫。   那天她素颜朝天,夜灯下,一张脸娴静又柔和。他知道那只是假象,但还是禁不住为这幅风景心脏砰砰直跳。   回到宿舍后,女朋友童淼给他打来电话,邀请他周末去看电影。他这才惊觉自己在这段时间干什么。   从小的严苛教育,让他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哪怕他知道自己和沈楠绝不会有任何交集,却也无法忍受自己这种精神出轨。   他在电话中和童淼提了分手。   对方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女生,他沉默着没说话。   童淼没有纠缠,但是在很久之后,来找过他一次。因为分手之后,她并没有看到他追求别的女生,也没有看到他再交新女友,对一直单身的他发出质疑。   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却又发觉无从说起。难道告诉她,分手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一个三天两头换男友,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坏女孩吗?   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实际上当时他唯一想的,就是赶紧毕业离开,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念想。   可在离开之前,却又忍不住要做点什么,于是三天两头跑去小山坡喂流浪猫,然后就有了那一次,她走上来和自己打招呼。   沈楠不知道的是,那晚,他一脸高冷地没搭理她,实际上心跳如雷。   再然后,是大四那会儿,偶尔有人提起沈楠,说她又跟男友分手了,开玩笑说几年下来,她好像就没和生科院的男生交往过,会不会最后来个兔子吃窝边草,集齐江大大满贯。   听到这样的谈论,他明知该鄙夷,可是心底却生出了一点忐忑的期待。   结果就是,她最后一个目标,真的是自己。   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她的猎物,愤怒至极,却还忍不出生出一点期待。只是对她的态度自然是爱答不理,很冷淡。   直到她说想要出国留学,他才有了一点其他的想法。   当时年纪轻,到底很幼稚,想着只要她和自己一起出国,断绝了国内乱七八糟的朋友,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她身边,他有的是办法管教她。   然而后来才知道,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美。 第54章   等车子进了小区停下, 沈楠才忽然发觉姜雁北似乎许久没说话, 转头好奇问:“你想什么呢?不会是我让你勾起了你对初恋女友的怀念吧?”   姜雁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借着车内灯, 定定看着她, 不紧不慢道:“你今天非要跟我翻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吗?那我觉得我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说着,做沉吟状,“让我想想啊,该从哪里翻起,是新闻系的文艺男?还是那位跪地求你的美术男?要不然直接从你骚扰我开始吧?”   沈楠顿觉不妙, 他的旧事说来说起就那么一桩, 自己干过的荒唐事那可真是罄竹难书,而且他竟然还知道什么新闻系的文艺男,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还不知道他手里有自己多少罪证呢?毕竟当年自己那可是扬名校内外的。   “那个……你看啊……”她佯装抬起手腕瞥了眼手表,道,“快十一点了, 我得回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怪累的。”   姜雁北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把她的脸:“赶紧回去吧,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花店。”   “哦!”沈楠拎着包下车, 又绕道驾驶座敲敲窗户。   姜雁北将窗户放下来, 问:“还有事?”   沈楠弯下身, 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又猛得睁大眼睛,做作地捂住嘴:“我是不是太主动了?”   姜雁北被她这戏多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行了,别假装了,你就不是个矜持的人儿,赶紧回去休息。”   沈楠放下手,笑嘻嘻跑了。   姜雁北坐在车内,目送她进了黑沉沉的老旧单元楼,才不紧不慢启动车子离开。   沈光耀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等她回来。   “不是说了,你自己早点睡,不用等我的么?”她换了鞋走进来。   “年纪大了,也睡不了那么早。”沈光耀瞅了眼春光满面的女儿,随口问,“和小姜约会去了?”   “嗯。”沈楠点头,想到今晚做的事,早上出门自己还是个原装的,晚上回到家就已经开箱使用了,对着她爸,难得有点害羞,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去洗澡了,你自己早点睡。”   沈光耀道:“你和小姜怎么样?”   “挺好的。”   沈光耀想了想:“那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你看你们也不是小年轻了。”   沈楠顿时不满了:“我怎么就不是小年轻了?我还年轻得很。”   沈光耀好笑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感情看着挺好的,有没有考虑结婚什么的?”   沈楠微微一愣,旋即又道:“刚刚谈恋爱感情能不好么?我和他这才谈了一个月,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怎么可能就考虑结婚?”   沈光耀听她语气有点急,忙不迭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沈楠摆摆手:“哎呀,你别问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关心女儿的私事干什么?”   “……”沈光耀哭笑不得地提醒她,“我是你爸。”   “你要不是我爸,我就该烦了。”   “行了行!”沈光耀挥挥手,“我不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沈楠嗯了一声,去了房间找衣服,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经洗过澡了,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刚刚完成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大事,她心情还有些兴奋。她倒是没觉得经历这种事有多意义非凡,到了这个年纪才经历,无非是因为之前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罢了。不过她也必须得承认,在和姜雁北有了这层亲密关系后,心里上也确实发生了一点变化,好像在情感上也就更觉亲密了。   不过她确实没想过太长远的事,因为她知道那些所谓的长远和未来,必然伴随着感情之外的各种琐碎和身不由己。她享受现在这种只有彼此的状态,并不希望被别的东西打破。   她得承认,自己是真的爱姜雁北。他几乎让她挑不出任何缺点,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人好得不够真实,以至于偶尔会生出一点无解的疑窦,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尤其他还见过自己最为荒唐的几年。   她并非自卑,撇去家庭因素,这些年自己其实过得还不错,也被很多人喜欢过。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最大的优势无非是一张过得去的皮囊。但姜雁北那种人会看重这种肤浅的优势吗?她不以为然。   思来想去,也许只能用爱情的无理性来解释。   隔日早上,她出门时,姜雁北的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这一个月来的周末,至少有一天,他会过来陪沈楠看店。   每次到了店里,还会买几朵玫瑰花送给她,也算是浪漫了。   送花的小哥知道他的习惯,早上看到两人,笑问:“今天的粉玫瑰花很好,哥要不要单独留出来一束?”   姜雁北笑着点头:“好啊!”   沈楠赶紧道:“你休想贪便宜,必须得从我这里买,不能直接拿批发价。”   姜雁北笑:“那是!”   新鲜的花草绿植卸下来,生机勃勃,芬芳四溢,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沈楠跟送花小哥对好了订单,自己抱着姜雁北送的玫瑰去店内那花瓶插,将整理货物的大任非常理直气壮地交给了姜雁北这个免费劳力。   粉色玫瑰搭上几朵新鲜的白色洋桔梗,清新又明媚,摆在收银台上,坐下来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沈楠对着自己的杰作表示十分满意。   姜雁北时摆好了门口的花,走进来检查其他的绿植,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笑道:“老板,我这每周都给你兼职干活,是不是该开点工资了啊?”   沈楠抬头看他一眼,从抽屉摸出一枚椰子糖,笑盈盈对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姜雁北拎着喷壶从善如流走过去。   沈楠将剥好的椰子糖往他嘴里一塞,道:“工资。”   姜雁北眉头轻挑,将椰子糖勾进口中,忽然勾了下嘴角,俯下头,冷不丁凑上前吻住她的唇。   一颗糖在两人口中来回打转,浓郁的香味在彼此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正当两人吻得忘乎所以时,门口忽然有人轻咳一声。   沈楠赶紧含着到了自己嘴里的糖退开,不过姜雁北比她动作更快,在她离开自己的唇时,舌头轻轻一勾,又把那块融化了一半的糖勾进了自己口中。   门口的李思睿见到这两人气密的小动作,目光微微一沉,继而又换上云淡风轻的笑容,,走进来道:“我姜师弟也在啊!”   虽然店子是自家的,但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也算是公众场合,刚刚那一番亲吻被人瞧见,尤其还是李思睿,沈楠难免有点尴尬。   “哥,你怎么来了?”她支支吾吾问。   “正好路过这边,就来店里看看。说起来好一阵子没过来了,最近怎么样?”   “还行。”   李思睿将目光从她略微窘迫的脸上收回来,看向收银台前,面无表情的姜雁北,笑了笑道:“我说师弟,真有你的,这才多久,你就把我妹妹给拐走了。”   姜雁北轻笑道:“我和沈楠是大学同学,算起来也不算快了。”   李思睿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沈楠,笑眯眯问:“楠楠,哥挺好奇的,你好好一个姑娘,咋就看上我这位师弟了?这么个无趣的人,也不怕闷?”   沈楠看了眼朝自己瞥过来的姜雁北,看到他一脸的无语,忍不住轻笑了笑,道:“是还挺无趣的,天天跟教导主任一样,干点什么都得被他教训。”   姜雁北眉头微微蹙起,仔细想了想两人在一起后,有没有训过她?好像还真没有,于是不满地看向她。   沈楠视而不见,笑着继续道:“不过呢,男人嘛!最重要还是品行,我们姜老师那是十分正派本分的,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要说真的是因为喜欢他的人品,好像也不尽然。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她早知道姜雁北这号人物,对他的好名声并不陌生,但从来没在意过。是从那个夜晚,看到他在小山上喂流浪猫,才忽然像是被击中一般,开始留意他。   所以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更多得是玄学。   李思睿听了她的回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看向姜雁北,笑着道:“这倒也是,我姜师弟最大的优点就是正派,人品那可肯定是没得说,吃喝嫖赌一样不沾的,就知道学习工作,生活跟苦行僧一样。在国外认识的那几年,我们整个华人圈子,只要提起他,都是交口称赞,没一个不自叹弗如的。是不是啊,师弟?”   姜雁北淡淡一笑:“读博士太辛苦,不努力点怕毕不了业。”   李思睿笑容愈发可掬:“你这样说就太谦虚了,我这种人都能毕业,你怎么可能毕不了业?我没弄错的话,你可是优秀毕业生,SCI得有几十篇吧?”   姜雁北轻笑:“你这样一说,我好像确实就是个死读书的。”   李思睿说:“死读书?你这样说也未免太谦虚了?上回在温泉会所玩牌,你那技术,一看就不是书呆子能玩出来的。”   沈楠皱眉看着两人,总觉得李思睿语气有点不太对劲,似乎话中有话,但又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倒不觉得自己选择姜雁北而没选择他,会对他有多大影响。实际上她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失落。   不过李思睿并没有继续谈论姜雁北的人品,他笑眯眯转过头,对她道:“楠楠,你交到男朋友,我这个当哥的还是挺替你开心的。到时候我爸妈回国,咱们叫上姜老师,一起吃个饭。”   沈楠见他坦然,也便坦然点头:“好啊!”   李思睿笑了笑,又转头神色莫辨地看了眼已经开始整理绿植的姜雁北,道:“行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头再联系。”   沈楠笑着和他挥挥手:“哥,你慢走,有空去家里吃饭,我爸前天还念叨你好久没来了呢!”   李思睿点头:“开年太忙,等有空了就去看沈叔和钰宝。”   他说完,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只是刚刚走出门外,又朝里面的姜雁北道:“师弟,你给我拿一盆山底玫瑰,我车里的那盆快死了。”   姜雁北应了一声,从善如流从花架上拿了他要的植物,来到门口递给他。   李思睿笑着道:“谢谢。”   姜雁北耸耸肩,不置可否。   李思睿端着小小的花盆转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将准备转身走进去的男人叫住:“对了师弟。”   姜雁北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   李思睿挑挑眉,似笑非笑问:“拉斯维加斯的春天是不是很美?”   姜雁北微微一愣,笑着回答:“沙漠城市,春天确实是最舒服的季节。”   李思睿笑得意味深长:“难怪。” 第55章   “你俩说啥呢?什么拉斯维加斯?”姜雁北进来后, 沈楠随口问。   “他问我拉斯维加斯春天美不美?”   沈楠不以为意地笑:“赌城?我大学那会儿去过两次, 不是在沙漠边缘么?有什么美不美的,反正也都是待在室内, 要么就是去逛商场。”   姜雁北耸耸肩:“是啊。”他看着她, 轻笑了笑,问,“你真觉得我是个特别正派的人?”   沈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说:“反正在我面前,谁都算得上正派人。”   姜雁北好笑地揉了把她的头顶:“有你这么妄自菲薄的么?我看你也就是装坏女人装得挺像, 哪有坏女人像你这大了还没跟男人睡过的?”   沈楠木着脸看他:“姜老师,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我也要面子的。还有……不要乱摸我的脑袋,会弄乱我的发型。”   姜雁北笑着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沈楠无语道:“现在才上午。”   “反正中午你爸会送饭过来,也只能跳过午餐考虑晚餐了。”   “随便吧!”   姜雁北道:“江大美食街, 怎么样?”   沈楠眯眼看他:“那岂不是离你家很近?”   姜雁北点头。   沈楠哼哼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姜雁北笑:“所以呢?去不去”   沈楠昂头道:“去啊!为什么不去?”   *   傍晚七点多,酒足饭饱之后,沈楠跟着姜雁北回了他的教师小公寓, 虽然才是第二次造访, 但她显然已经很自觉地有了点主人意识,进了屋就往卧室跑。   看到昨晚的灰色床品变成了浅蓝碎花,沈楠故作惊讶道:“姜老师啊姜老师, 玩完没没想到你一个七尺男儿心中住着个软妹子, 你这床单被套是不是太娘了点?”   姜雁北好笑道:“我这是为你准备的?怕你嫌弃我之前的被子太难看。”   沈楠愣了下, 大笑:“你动作这么快?昨晚那么晚回去, 早上又一早出来, 什么时候准备的?”   姜雁北道:“前几天就买了,昨晚才正式用上。”   沈楠好笑:“你这还真是未雨绸缪。”   说完,想起昨晚一时冲动,都没先洗个澡,实在是不太讲卫生,便道:“我去洗澡。”   姜雁北拉着她道:“刚吃饭歇会儿吧,别弄得我带你回来就是想干坏事儿似的。”   沈楠大惊:“你带我回来不干坏事,还能干吗?”   姜雁北斜了她一眼,拉着她来到沙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先看会儿电视吧!”   沈楠其实是想早点干完坏事早点回家,但偏偏他一副老神在在不急不缓的样子,她也不好催他,免得有欲求不满之嫌。   于是这一墨迹,等洗完澡,上了床,一回生二回熟地滚了两次床单,时间就过了十点。   沈楠缓过劲儿,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见姜雁北还不动如山靠在床头,皱眉不满道:“你不是不打算送我吧?”   姜雁北摸了下鼻子,问:“你工作也经常出差吧?”   沈楠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对啊!”   姜雁北道:“你出差的时候,你爸和你弟弟怎么办?”   沈楠道:“他们基本上生活能自理,主要是沈钰上幼儿园比较麻烦,我得一早送她上校车。要是出差,就只能叫张嫂早点上班帮忙了。”   “哦——”姜雁北点头,“也就是说只要沈钰不上学,你在不在家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吗?”   沈楠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问:“你这是想要我留在你这里过夜?”   姜雁北挑挑眉,笑道:“你看刚刚咱们都挺累的,要不然你就别回去了。”顿了下,又补充一句,“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沈楠噗嗤笑了一声,想了想道:“我爸知道我跟你一块的,我要不回家,岂不是意味着他知道我在干什么?”   姜雁北清清嗓子:“你下半年就年满二十八了,这也不奇怪吧?你爸这么保守的吗?”   “那倒也没有。”沈楠点头,停下手中的动作,“说也是,我都快二十八了,还这么讲究干什么?”   顿了顿又笑着道:“我曾经可是个叛逆少女,夜不归宿才符合我的人设。”   她回到床上,还没坐定,就被姜雁北揽在怀中。   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给沈光耀发了条消息:“我晚上临时出差,不回家了,你不用等我。”   那头很快回过来:“好,你自己注意身体。”   发完这条,又紧跟着一条发过来:”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该做的措施不能偷懒。”   沈楠看着这条信息,想象着她老爸打下这行字时的犹豫,笑得乐不可支。   姜雁北静静看着她,笑说:“你和你爸关系真好。”   沈楠撇撇嘴,不以为然:“好什么好啊?三天两头就吵架。”   “但是没有隔夜仇不是吗?”   沈楠笑:“父女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当年他娶小三生孩子,我成日跟他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也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血浓于水还是有道理的。我爸这辈子对不起我妈,但不管怎么样,确实对我很好。”   “血浓于水?”姜雁北喃喃附和。   他想起了姜之明和宋岑。   他们爱自己吗?   从前他以为是爱的,不过是教育方法严苛了一点,甚至也没有打骂过他,而且在教育他时,挂在口头的话就是“我是为你好”,那些他不愿意做的事,那些被扼杀的喜欢,都被冠以这个理由。所以他一度也就真得以为他们是为了他好,而为了他好,必然也就是爱他的。   但渐渐长大后,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我是为你好”并非是真的为他好,更不等于爱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认知,并与之和解。   沈楠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往他脖颈处靠了靠,随口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呢!”   姜雁北目光落在她笑盈盈的脸上,沉默片刻,淡声道:“我爸是医生,我妈是大学老师。”   沈楠点头:“以前听说过你家是书香之家,还真是呢,难怪你被教得这么好。”   “是吗?”姜雁北轻笑,眼神中有不易觉察的自嘲。   沈楠又问:“他们是不是从小对你很严格?”   姜雁北点头:“是挺严格的。”   沈楠来了兴趣,抬头看他,问:“比如?”   姜雁对上她漆黑水润的眸子,笑了笑,说:“我刚上初一那年,考试失误只拿了个第二名。我爸妈断了我所有的娱乐活动,包括电视和课外书籍,将我关在卧室,定时让保姆送饭,给了我十套超级厚的习题,一直等我做完,才放我出来。”   沈楠问:“那你关了多久?”   姜雁北漫不经心回道:“差不多十天吧。”   沈楠大惊:“这么严格吗?你都初中了啊!我小时候,要是做了错了什么事,我妈顶多骂我一顿,过一会儿就翻篇儿了。”   姜雁北道:“他们倒是从来没骂过我。”但是那比打骂更加恐怖的教育方式,他们用绝对的权威和“为你好”,给他制定一个必须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框架。姜之明和宋岑的成就,让他们成为外人尊重的标杆,而这种标杆从小就摆在他面前,成为他奋斗的方向,让一个孩子除了偶尔的自我怀疑,找不到任何反抗的理由。   十三岁那个寒假,整整十天,他在自己十几平米的卧室里,与世隔绝,没有娱乐,也没有人和他交流,只有厚厚的一叠习题。时间被无限拉长,孤独被无线扩大,直到过年前三天,他做完了所有习题,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如同劫后余生。   沈楠觉察他神色有些黯然,显然少时被惩罚的经历不是什么好回忆。她笑了笑,说:“严格其实也有严格的好处,所以你现在是人人称赞的姜老师。”   姜雁北看着她,默了片刻,点头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沈楠看出他对少时回忆并没什么兴趣,便往下滑去,话锋一转道:“第一次和男朋友过夜,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姜雁北愣了下,笑道:“你还有激动的时候?”   沈楠一脸坏笑:“那当然,为了欣赏姜老师打呼噜流口水的样子,我决定等你睡着了再睡,一定要拍下来留作把柄。”   姜雁北失笑,若有所思点头:“这到提醒了我。”   “提醒你什么?”说完,她反应过来,愤愤道,“我才不打呼。”   姜雁北挑挑眉,往下一躺,伸手摁灭了灯。   十分钟后,沈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睡着了吗?”   姜雁北:“还没有。”   “不困吗?”   “人是困了,但好像这里不是很困。”姜雁北在被子中摸到她的手,往自己身下一放。   “……我今晚也算是带伤上阵,而且还打了两场,你有点人性好吗?”   姜雁北低低笑了一声:“我不闹你了,你睡吧!”   “哦!”   又过了十分钟,姜雁北听到耳边沉沉的呼吸声,暗自笑开。   隔日睁开眼睛,沈楠看到的就是,咫尺间姜雁北一张俊脸。刚刚醒来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她怔愣了下,忽然回神,捧着脸大叫道:“你怎么这么早?”   女人起床还没洗脸化妆的模样,通常都是不太能见人的。哪怕她自认生了一张好面孔,但每天起床洗漱前不是一脸油就是眼睛浮肿无神,和洗漱化妆后,也是判若两人。昨晚睡着前,还想着,第一次和男朋友过夜,要学网上说的,隔日早上趁着男友还没醒来之前,悄悄去洗个脸刷个牙化一点自然的淡妆。   可哪知,姜雁北到底还是比她先醒,而且瞧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已经欣赏了她的尊容许久。   她捂着嘴,狐疑地看了看清爽干净的脸,瓮声瓮气问:“你不会已经悄悄洗过脸了吧?”   姜雁北笑着点头:“嗯,还做了个黄瓜面膜,然后回来欣赏了你的睡颜半小时。”   “你这个心机boy。”沈楠捧着嘴爬起来,愤怒道,“别看了,把你刚刚看到的忘掉。”   边说边跳下床往洗手间钻,姜雁北不紧不慢跟上她,看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弯得老高。   到了盥洗台前,他从抽屉里拿出新牙刷,和没开封过的女式洗面奶,还有几瓶乳液护肤品。   沈楠刚刚用凉水冲了冲脸,看到盥洗台面上多出来的这些东西,惊愕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你这是预谋已久啊?”拿起牌子看了一下,还都是自己挺喜欢用的。   姜雁北道:“前段时间不是去香港参加了一个会议吗?回来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随手买的,本来准备送给你,回来后忙了几天,一时给忘了。”   沈楠愤愤道:“这都能忘?”   姜雁北道:“也不是完全忘了,后来就想着,反正女朋友迟早要在我这里过夜的,干脆就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沈楠斜眼看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两个人刚刚在一起,这人就开始想着过夜的事了。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木着脸道:“我算是明白了,男人就都没什么好东西,看着再正派的人,也是一肚子坏水。”   姜雁北挑挑眉,笑说:“怎么,后悔了?”   沈楠呵了一声。   姜雁北又道:“后悔也晚了,你现在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   沈楠轻笑:“什么把柄?”   姜雁北从居家裤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扬了扬:“我录下了你打呼的视屏。”   沈楠大怒:“你胡说!我才不会打呼。”说着伸手要去抢手机。   两个人顿时在狭小的浴室闹成一团,最终的结果是,闹得擦枪走火,又上演了一场少儿不宜。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谈了恋爱的周末,更是睁眼眨眼的事。不过有了喜欢的人,好像也更有斗志,加之如今沈楠已经是总监,只觉得从前那些挡在在自己前面的迷雾忽然散尽,前途骤然间已经是一片光明。   周二中午,她坐在自己独立的小办公室,正要叫餐,忽然接到李思睿的信息。   “吃饭了吗?我正好路过你们这边,还没吃的话,下来一块吃个午餐。”   沈楠想了想,回过去:“好啊。”   两人选得餐厅就在写字楼附近,一家清雅的西餐店。   “沈总监,工作忙吗?”一见面,李思睿就笑盈盈开口问。   沈楠笑说:“还行,肯定比不上李总日理万机。”   李思睿摇摇头,笑道:“咱两兄妹就别这么说话,假惺惺的受不了。”   “你自己先说的。”   李思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好像比去年自己刚刚回来见到那会儿,更明丽动人了,从前那种略微厌世的颓废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明眼可见的生机勃勃。   是因为姜雁北吗?   应该是的,女人本就是感性动物,爱情足以成为她们的精神食粮,或者说精神鸦/片。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包括他曾经交往过的女友,他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别的人如何,他可以毫不在乎,但沈楠不一样。   十八年一起成长的情分,哪怕她没有选择他,对他来说,她依旧重要,他仍然愿意照顾她,保护她,弥补曾经十年的缺席,让她的未来顺遂如意。   两人点了餐,李思睿笑着道:“已经打算好一门心思和姜雁北在一起了?”   沈楠闻言笑:“难不成我还一脚踏两船?”   李思睿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和姜雁北是认真在一起的?”   沈楠坦然点头:“这个是当然,我们也不是游戏人间的男女,既然谈恋爱肯定是认真的。”   “你很爱他?”   沈楠微微一愣,难得有些羞赧,摸了摸鼻子,点头。   李思睿歪头看她,默了片刻,冷不丁笑着问:“那你了解他吗?”   沈楠想了想道:“不能算百分百了解吧,但毕竟做过四年同学,他为人处世如何还是很清楚的。”   李思睿点点头,又问:“你知道他家庭是什么样的吗?”   沈楠道:“他说过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大学老师,算是高知家庭吧。”   李思睿轻笑道:“看来你还不是太了解,医生和大学老师也分很多种的。他爸是国内顶级的心外科专家,也是省一医院长,他母亲是宋岑,宋岑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社会学家,女性公知。”见沈楠眉头微微蹙起,他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是不太了解。”   省一医院长意味着什么,沈楠自然很清楚,如果不是医院已经取消行政级别,这种大型三甲医院的院长,差不多就是副厅级。而宋岑更是盛名在外。   她知道姜雁北是高知家庭,却没料到高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惊讶,却又不太想表现出来,笑了笑,道:“难怪他这么有教养。”   李思睿嗤笑一声:“高知不代表人品好素质高,那些人多得是肮脏的事儿,只不过在台面上,都是一副体面君子模样。”他笑了笑,“不是有人说过么,在顶级学府大院里,其实什么通奸、爬灰、叔嫂,各种各样的恶心事。教授、学生等等,一样都不缺。”   沈楠终于听出来他是话中有话,皱眉看向他:“哥,你应该不是随便找我吃顿饭吧?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李思睿点点头,终于开门见山:“虽然你没有接受我,但对我来说,你依旧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越是看起来人品好教养佳的高知,越不能看表面,因为他们都太善于伪装了,可能装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你总说看重的是姜雁北的人品,但我现在告诉你,他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甚至非常糟糕,你要怎么办?”   沈楠眉头蹙地更深,讪讪一笑:“他这个人能有多糟?”   李思睿不知何时摸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几年前,我和姜雁北刚认识那会儿,偶然在一个杂志上看到这张照片,是一位摄影师拍摄的拉斯维加斯红灯区,姜雁北无意间入镜。当时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妹喜欢他,想让我牵桥搭线,我觉得好奇,就稍稍查了一下他。那是他来美国第二年的春季,一个高知家庭的孩子,拿全奖的资优生,每个星期都会飞去拉斯维加斯赌钱,在红灯区过夜。而且……”她顿了顿,“他有很长时间的药物成瘾症。” 第56章   赌钱、红灯区、药物成瘾。   每一个词都是那么掷地有声, 明明是意思再明显不过的词汇,沈楠却好像听不懂一般,或者说是, 她无论如何, 都不能将这些词, 与正直自律清风朗月的姜雁北联系起来。   她惊愕地看着对面的李思睿, 喉咙像是忽然被人掐住,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思睿对上她的目光, 顿了片刻,又才继续:“楠楠, 我不敢说姜雁北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多道貌岸然?实际上我也只发觉他在差不多半年时间内有问题,其他大部分时候,他所展现出来的, 都是我们大家看到的那样。但我确实不放心, 把你交给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男人。”   沈楠抿唇慢慢低下头, 看向桌面上那张照片。   拉斯维加斯的夜晚,灯火辉煌,衣着光鲜的游人如织,灯光暧昧的玻璃橱内,以及霓虹闪烁的街头,站着各种各样搔首弄姿的性感女郎。那是这座不夜城中, 最为繁华的红灯区。   照片中, 一个亚裔面孔的年轻男人, 独自一人坐在街边抽烟, 两个丰乳肥臀的女郎,围着他说话。   霓虹打在男人英俊的侧脸,有种半明半昧的迷幻。   沈楠怔怔地看着照片中的姜雁北,虽然因为光线的问题,模样并不太清晰,只是因为太熟悉,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而那张模糊的脸上,让她看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表情。   那是多年前在大学时,每晚狂欢过后,自己独自一人躺在酒店套房中的模样——颓废、空虚、迷茫。   她从刚刚的愕然和惊讶,渐渐变成了疑惑。   在她看来,从来笃定从容的姜雁北,也像自己一样,曾经遇到过无法跨过的愁云惨雾,茫然迷失过吗?   “楠楠……楠楠……”   李思睿连着唤了两声,沈楠才回过神。   她抬头看向他,勉强笑了笑,道:“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李思睿眉头轻蹙,微微眯眼看向她:“你不是小孩子了,也见过世面,我相信你会有正确的判断。”   沈楠点头:“嗯,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思睿听她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心说,幸而她不是那种一谈恋爱就昏头的女人。   吃过饭后,回到办公室,沈楠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张打印的照片。她一直以为姜雁北那种生活顺遂,优秀自律的男生,有足够的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每一步都走得清晰而坚定。   但显然,他也曾经迷茫过。   她现在反倒不在意他迷茫时做过什么?赌钱也好流连红灯区也罢。一个人迷失时,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当年她和她爸赌气时,干过的荒唐事也不胜枚举。而那些疯狂的行为其实并不能使人快乐,只是对于痛苦生活的发泄方式罢了。   她好奇的是,姜雁北曾经的迷失来源于什么?   想了想,她直起身,打开电脑去搜姜雁北的父母。   姜之明作为著名心外科专家和省一医的院长,能搜出的东西不算少,但多是很官方的采访报道,很少有涉及私人的东西。宋岑则更广为人知,她是顶级学府的社会学教授,除此之外,还是一个活跃于各种社会事务的公知,多年来一直致力女性和儿童的权益和发展,出过很多广为流传的相关书籍,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公众人物。在各种采访和讲座中,谈及自己家庭,总是会表露出由衷的骄傲,她有一个志趣相投恩爱的丈夫,一个优秀的儿子,勾勒出的是一个幸福家庭的模板,所以,姜雁北曾经遇到的困境,不应该是来自于家庭——虽然那晚,他对于父母儿时的严苛教育显然流露过不满。但少时对于家庭教育方式的不满,不至于在二十多岁后忽然爆发。   何况照片上的时间,是他出国之后。   那么,还能有什么呢?   难不成曾经受过什么情伤?   她当年对他的欺骗,也算是伤害过他。但看他后来提起时的语气,显然还不至于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过什么重创。   所以,是他出国后,情路又遭坎坷,积少成多,心态崩了?   这样想着,沈楠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毕竟姜雁北实在是不太像那种会为情所伤,消极堕落的男生。   一个下午就在这抓心挠肺的猜测中过去了。到了下班时间,她给姜雁北发了条信息,说去学校找他一块吃晚餐,知道他还在实验楼干活,打车直奔生科院。   抵达实验楼时,姜雁北已经在楼下站着等她一会儿了。   “想去吃什么?”他走上前迎上她。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与沈楠包里张照片上颓废迷茫的男生,截然不同。   她笑盈盈看着他,回道:“去食堂吧,感受一下你平日里的伙食。”   姜雁北点头,笑说:“行,谢谢女朋友替我节省。”   这边到食堂不远,两个人夹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不急不慢地步行过去。沈楠挽着他的手臂,走一会儿就稍稍歪头,不动声色地去看他。   不过没几次就被他发现。他转头垂眸看向她,好笑地问:“干吗?”   沈楠坦坦荡荡道:“看你啊。”   “看我干吗?”   “看你长得帅。”   姜雁北轻笑出声:“谢谢啊!”   沈楠想了想,笑着试探问:“你去美国留学的时候,真没交过女朋友?”   姜雁北不甚在意地摇头:“嗯,没有。”   “那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女孩子?”   姜雁北还是摇头:“也没有,学业太忙,真没那个心思。”   在他说话时,沈楠认真地看着他的神色,想从细微末节发现一点端倪,但显然什么都没有,因为无论是从眼神还是表情,他的坦然一览无余,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这大约意味着,他照片中的状态,并非是因为情伤。   那到底是什么呢?会让一个家境优越人生顺遂勤奋自律的男生出现过那种样子?   沈楠百思不得其解,又好奇,又有些心疼,心疼姜雁北这样人原来也曾跟自己一样。   两个人去得是自助食堂,拿了餐后,两个人找了个边角的位置。   沈楠看着餐盘里堆得漫漫的小碟子,后悔一时贪心,笑说:“看到想吃的就拿,好像拿多了。”   姜雁北笑:“没事,吃不完还有我,你拣好吃的吃就好。”   沈楠笑眯眯看向他,道:“哎呀,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啊!”   “这就好了?”姜雁北眉头一挑,看着她的黑眸中,闪着温柔的光。   沈楠用力点头:“当然。”默了片刻,又状似随口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好,就没有过不好的时候啊?”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别把我说得太好,我也就是个普通人,免得以后时间长了会失望。”   沈楠笑说:“我也没说你不是普通人,就是觉得像你这种生活顺遂,自律严格的人,应该一直都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迷茫。”   姜雁北微微愣了下,笑着摇头:“哪有人百分百顺遂的?”   沈楠赶紧打蛇随棍上:“那你遇到过什么挫折吗?”   姜雁北默了片刻,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大四那年被你耍弄,算不算?”   沈楠撇撇嘴,朝他翻了个白眼:“算我没问。”   姜雁北笑道:“我也就是开个玩笑,当年的事,我真没放在心上。”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其实那个寒假,你天天跟着我去图书馆上自习,我还挺开心的。”   沈楠失笑,抬头看着他,本想直接问照片的事,但又担心万一自己不小心揭了他不欲示人的伤疤,那就有点不好了。   每个人或许都有不想告人的秘密,这是他们的权利。   他现在很好,不就可以了吗?   姜雁北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笑道:“你今天怎么回事?老是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就是今天发觉你特帅。”沈楠笑着道,想了想又说,“我大学那会儿过得特别不开心,后来家里出事,也一直挺郁闷的,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头了。但是现在工作不错,还遇到了你,我觉得特别开心,以前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雁北笑着点头:“嗯我也是。”说着拿起筷子敲敲她的餐盘,“赶紧吃饭吧!”   “哦!”   沈楠低下头,才刚刚吃了两口,忽然一道声音在旁边响起:“班长?沈楠?”   被叫的两人齐齐抬头,看到端着餐盘一脸惊愕的林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   两个人才在一起一个月出头,还没想起来告诉这位共同的老同学,乍然遇到,一下都有点不知如何反应。   林妍显然没意识到两人表情的怪异,笑嘻嘻在沈楠旁边坐下,问她:“你怎么来学校食堂吃饭了?还这么巧碰到了咱们班长大人,现在还碰到我。真是太巧了!”   沈楠:“……”   她本想直接表明和姜雁北的关系,被她自动脑补成老同学偶遇,竟一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   倒是姜雁北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嗯,是挺巧的。”   沈楠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摇摇头,问林妍:“你去向确定了吗?”   林妍道:“已经申请了生科所那边博后,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等着录取书下来了。”   沈楠点头,笑说:“你这都要博士后了啊!太厉害了。”   林妍叹气道:“要不是工作不好找,我也不想进站。”   “博士后也算工作啊!”   林妍笑说:“就是个临时工而已,出了站还得找工作呢。”   “都博后了到时候要的单位多得是。”笑了笑,沈楠又道,“对了,那你个人大事呢?上回不是说在相亲吗?怎么样了?”   “别提了。”林妍郁闷地摆摆手,“相了个硕士,人嫌弃我是女博士。”   “还有这种人?”   “不过我估计其实是嫌我长得不够好看。我要有你这么漂亮,管我是博士还是什么,人家肯定不会这么说。”   沈楠还没说话,姜雁北已经先开口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不是每个男人都这么肤浅的。”   林妍笑嘻嘻拍马屁:“班长肯定不会这么肤浅。”   姜雁北看了眼对面女人那张动人的面孔,心虚地轻咳了一声。   沈楠看了眼林妍,道:“你是不爱打扮,化化妆走出去也是美女。”   林博士说完,又唉声叹气朝沈楠道:“不过看你长这么漂亮,也还是个光棍儿,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沈楠笑说:“谁说我还是光棍儿?”   林妍一愣,睁大眼睛问:“你有男朋友了?”   沈楠看了眼对面低下头慢条斯理开始吃饭的姜雁北,笑眯眯点头林妍来了兴趣,直接把筷子放了下,一脸激动地噼里啪啦问:“多久了?是做什么的?长得怎么样?性格如何?对你好不好啊?”   沈楠连忙伸手打住她的好奇一百问,笑着回道:“才在一起一个多月,不过之前已经认识很久了。他是个大学老师,长得特别帅,性格也很好,对我特别好,我很喜欢他。”   边说边去看对面的姜雁北,只见微微低着头,本来一脸淡定的男人,脸上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林妍听到她这么说,简直有种老母亲嫁女儿的兴奋,差点喜极而泣,捂着嘴道:“真的吗?太好了!”   沈楠被他这副夸张的模样,弄得又感动又好笑。人生大起大落,曾经那些所谓的朋友,早已经不知去处,只有这一个本来没什么交集的女孩儿,一直在自己身边。虽然并没有帮上过自己什么,但有那份真诚的心就足以。   她笑说:“行了,我就是交个男朋友,有必要这么激动吗?赶紧吃饭吧我的博士小姐。”   林妍笑嘻嘻拿起筷子,又看向对面的姜雁北,道:“班长,我跟你说,听到沈楠交男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简直比我自己谈恋爱还高兴。”   姜雁北笑:“有这么高兴吗?”   林妍用力点头:“而且她说她男朋友这么好,我相信肯定是个特别好的男人。这多年她终于遇到了对的人,我能不高兴么?”   沈楠和姜雁北默默对视了一眼,她忍着笑低头开始吃饭,夹起一块红烧鸡翅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一般,又随手放下。   姜雁北见状问:“不好吃吗”边说边伸过筷子,将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鸡翅夹过来,送进了自己嘴中。   他这亲密的举动,林妍自然也看在眼里,但她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只大喇喇随口道:“自助食堂的鸡翅是做得不怎么好吃,最好吃的还是土豆炖牛腩。”   说着还夹起自己餐盘的牛腩,刚刚要送入口中,忽然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转过头,睁大眼睛看向两个正在淡定吃饭的男女,片刻后,结结巴巴道:“你……你们……”   姜雁北端起饮料杯,不紧不慢喝了口橙汁,轻笑道:“沈楠那位很好的男朋友,就不能是我吗?”   林妍夸张地惊呼一声,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嘴里没吞下的食物,卡得她直咳嗽。   沈楠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背,哭笑不得:“有这么夸张吗?”   “不是!”林博士好容易缓过气儿,“就是……你俩八竿子打不打一路的,这也太突然了吧?”   姜雁北轻笑:“我和沈楠好歹也是四年同学,怎么就八竿子打不打一路了?”   林妍伸出手:“你们让我静一静,我得好好消化一下。”   沈楠都服了她,笑道:“我就是谈个恋爱,你反应能别这么大吗?”   林妍沉默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姜雁北,然后点点头:“你们这么一说,我现在忽然觉得你俩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沈楠:“我谢谢你啊!”   姜雁北笑着摇摇头:“都赶紧吃饭吧,不然这顿饭都吃不完了。”   林妍还是激动,扒拉了几口,又说:“刚刚你说起男朋友,我还在想到底什么人能让你这么夸?不会是被爱情迷住了双眼吧,不过是咱们班长的话,我就觉得没问题,咱班长绝对好男人,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那当然。”沈楠得意地朝姜雁北看了眼,“我的眼光肯定不会错。”   姜雁北到底还是有点面皮薄,被女朋友当着旁人这么一顿猛夸,脸色不免又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怕自己这位女朋友,再说出什么让自己不好意思的话,赶紧挑了一块牛肉放在她米饭上:“赶紧吃吧!”   一顿饭,总算还是吃完了。   林妍搓着手笑眯眯道:“我待会儿去同学群发消息,让大家也都惊一下。”   姜雁北是班长,肯定是在同学群里的。而沈楠因为和班上人都不熟,没加过大学同学群。想着自己当年上学时,名声实在是烂得狠,她不想让姜雁北在群里尴尬,赶紧道:“别发,我和大家也不熟,挺不好意思的。”   姜雁北却道:“没事,发吧!”   沈楠:“……” 第57章   看着两个意见不统一的人,林妍最终还是决定站在沈楠这边, 暂时在同学群中保守这个惊天大秘密。   因为照片的事, 加上明早要开会, 吃过饭, 同林妍道别后, 沈楠和姜雁北在学校里溜达了会儿,就让他送自己回家了。   上了车,她笑着随口道:“你还真让林妍在同学群里发咱俩的事啊, 我是无所谓,反正也不在群里,你堂堂大班长跟我一个臭名昭著的学渣谈恋爱, 不怕别人笑话你?”   姜雁北看了她一眼, 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要是这事被咱班上那一帮男生知道,不知道多羡慕我。”   “真的假的?”沈楠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当年在生科院被人叫过院花, 但毕竟名声在那里, 又是和姜雁北这种众口交赞的优等生。   姜雁北笑道:“其实吧,大部分男生内心深处都喜欢坏女孩儿。谁知道你根本不是呢!”   沈楠斜着眼睛看他:“你还挺失望的是不是?”   姜雁北一本正经道:“我属于小部分。”   沈楠轻笑出声,又想起包里那张照片, 她默默看了看他, 不过到底还是没问什么。   就在这时, 姜雁北的手机嗡鸣了一声, 他伸手点开看了眼, 眉头微微蹙了蹙“怎么了?”沈楠见状,随口问。   姜雁北收回手,道:“明晚要去参加一个聚会。”   “不想去吗?”   姜雁北说:“嗯,没什么意思。”   沈楠不以为意地笑:“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   姜雁北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没什么意思的聚会,其实是姜之明的生日宴。姜院长身在体制内,在这方面颇为低调,只在家中宴请了几位小圈子的至交好友,分别是某专家、某局长、某厅长……人确实少,加起来不过十来个。   姜雁北到家时,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古朴典雅的别墅客厅里,穿着唐装戴着珍珠首饰,优雅大方的女主人宋词,正在巧笑嫣然地招待客人,时而会走到姜之明身边,笑着低语几句。如同一对再恩爱不过的贤伉俪。   站在玄关处换鞋的姜雁北,看到这一幕,一股抑制不住的反胃涌上喉咙。仿佛看到的不是这让人艳羡的光鲜亮丽,而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恶心画面。   宋岑很快发现了他,像个慈母一般,朝他招招手:“雁北,你回来了!快点进来跟几位叔叔伯伯打个招呼。”   姜雁北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到了沙发边,才勉强挤出一点牵强的假笑,和几位宾客寒暄。   某位局长笑着道:“雁北可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姜院长宋教授教育出这样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儿子,真叫我羡慕。”   姜雁北说:“张叔谬赞了,”   宋岑笑道:“是啊!张局长的千金不也快博士毕业了么?”   张局长摆摆手:“国内文科博士,不提也罢。”   宋岑笑:“您这是瞧不上我们文科了?”   张局长笑道:“不敢不敢,要是我家姑娘能宋教授这样的真才实学,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几个人笑开。   这会儿家里的阿姨已经准备好晚餐,过来和宋岑报告。宋女士站起身拍拍手:“让各位久等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开餐吧。”   姜雁北漠然地跟着这些假惺惺的人们,进入餐厅,在长形餐桌落座。随父亲一块来赴宴的李佳染,恰好坐在他旁边,坐下后,小声开口:“好久没见了,最近很忙吗?”   姜雁北淡声回:“还行。”   他话音刚落,坐在主座的姜之明,就笑着道:“年轻人要说悄悄话,等吃完饭慢慢说。”   坐在他旁边的李副厅长,也就是李佳染的父亲,笑着附和:“对啊!今晚就你们两个年轻人,什么悄悄话,待会儿慢慢说。”   众人看向餐桌上的两个郎才女貌的年轻人,恍然大悟般笑开。   李佳染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姜雁北则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将心中的反感暂时压下去。   一顿晚餐,看起来宾主尽欢。   结束道别时,宋岑拉过儿子道:“佳染晚上得去医院值班,和他爸爸不同路,你开车送一下她。”   姜雁北“嗯”了一声,走到最后出门的李佳染旁边:“我送你吧。”   李佳染面露欣然,点头道:“谢谢!”   两个人走到外面,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姜雁北拉开后门,示意身旁的女孩坐进去。   虽然有点失落,他的送是替自己叫车,但李佳染还是有些高兴,坐进车子后,拉下窗户,抬头问道:“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邀请了几个老同学一块爬山,你要不要一起去?”   姜雁北道:“我周末和女朋友有约了。”   李佳染脸上的笑容凝住,一时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   姜雁北又道:“我父母还不知道我交女朋友的事,所以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些话说得不太妥当,还请你不要在意。”   李佳染干笑了笑,问:“上一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单身,我以为……”   姜雁北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也许属于你的缘分也会很快降临。”   李佳染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不然还真是尴尬了。”   姜雁北道:“以后不会了。”   李佳染没再说什么,只有眼睛里有一点不易觉察的失落,她笑着朝他挥挥手,将车窗收了上去。   等车子启动,姜雁北也转身往回走。   宋岑和姜之明坐在沙发两端喝茶,见他回来,宋女士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快?不是送佳染吗?”   姜雁北道:“我给她叫了车。”   宋岑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满,她放下茶杯:“雁北,你让佳染一个女孩子晚上坐出租车?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吗?”   姜雁北道:“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晚上开车送别的女人,我觉得更不合适。”   宋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交女朋友了?”   姜雁北道:“我已经二十八岁,交个女朋友应该很正常吧!”   姜之明掀起眼皮看向儿子:“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告诉我和你妈?”   “刚刚才交往,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宋岑笑呵呵说:“你也不早说,不然我也不会让你送佳染了。谈恋爱是好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和你爸见见?”   姜雁北语气敷衍道:“再说吧!”   姜之明问:“女孩子是什么职业?父母是做什么的?”   姜雁北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觉得这个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宋岑微微皱眉,“虽然说找伴侣,看重的是人品。但一个人的家庭背景,所接受的教育,从事的职业,对一个人的人品有着决定性作用。”   “是吗?”姜雁北忽然笑了,他看了看严肃儒雅的姜之明,又看了看眼庄优雅的宋岑,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反问了这一句后,就站起身,道,“我回学校了。”   姜之明皱眉看向儿子:“雁北,你从小懂事,一直以来也非常我让和你妈妈满意。希望以后你继续努力做一个优秀的孩子,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   宋岑附和道:“是啊,妈妈希望你未来的伴侣,和你志趣相投,有共同的人生目标,可以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就像我和你爸爸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姜雁北牵了下唇角,沉默不言地走到玄关,换了鞋后,忽然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父母,一字一句冷声道:“我和我未来的伴侣,绝不会像你们一样,永远不会。”   在姜之明和宋岑反应过来,他已经决然而去。   车子狂奔在夜间的街头,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却不能吹灭心中的躁乱。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只要默默远离就好。但是现在才发觉,真正的远离并没有那么简单,姜之明和宋岑就像绑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除非取得西经,否则那魔咒就永远在头上作祟。   那些恶心的画面,痛苦的回忆,在这个晚上,忽然就爆发出来。   等到从狂乱的情绪中回神,姜雁北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开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小小的花店里,只剩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忙着收拾。   姜雁北默默看着她,一切躁乱,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晚上下班难得早,又没有约会,沈楠便让沈光耀和沈钰先回了家,自己一个人看店。她将花花草草收拾妥当,关灯锁了门转身正要往家走,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皱皱眉,确定自己没看错,朝人走过去,奇怪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树影婆娑下,姜雁北面色深沉如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沈楠一头雾水,推了把他,笑道:“怎么了?”   姜雁北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沈楠觉察他有点不对劲,眨眨眼睛,轻声问:“你怎么了?”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沈楠失笑:“今早不是还见过么?你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终于将她松开,仍旧一言不发,定定看着她的脸,忽然俯下脸,用力吻上她的唇。这个吻凶猛而炙热,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沈楠很快就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好在姜雁北很快离开了她的唇,拉住她的手往车子走:“今晚去我家里。”   “啊?”   “我想要你。”   沈楠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上车后,一路上也没看出什么,等稀里糊涂跟着他来到他的教师公寓楼下,刚刚进电梯,就被他抵在电梯壁上用力亲吻。   他炙热坚硬的身体,显示着他这来势汹汹的欲望,已经持续了很久。   沈楠一开始还想着问他到底怎么了,但很快被他弄得酥软无力,等到回过神,已经被压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大床上。   这个晚上,姜雁北的欲望异乎寻常的强烈,带着某种疯狂。   沈楠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快乐,但渐渐就承受得有些勉强,直到开始感觉到到疼痛,而身上喘息着耸动的男人一点没有结束的迹象,她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她伸手打开台灯,入目之处,是姜雁北闭着眼睛沉浸在欲望中,微微扭曲的苍白的脸。   沈楠喘息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忽然惊醒一般,睁开那双通红眼睛看向她,然后趴在她脖颈,哑声道:“我出不来!”   沈楠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脸,紧紧抱着他的脊背,吻上他的唇。   终于在片刻之后,姜雁北的身体战栗着松弛下来。 第58章   静默了片刻, 趴在沈楠身上的姜雁北翻身平躺在她身旁,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低声道:“对不起,我今晚状态不是太好。”   沈楠抬头看他, 暖黄的台灯下,他的脸色有些许苍白和疲倦, 她伸手摸了摸, 问:“你到底怎么了?”   姜雁北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晚上聚会, 和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说完低头看向她, 弯唇露出一个略显轻松的笑容,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楠定定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 但很遗憾, 什么都没看到。她默了片刻,笑说:“你还能跟人发生不愉快?什么人?我帮你去揍他。”   姜雁北也笑:“不用了,揍那种人会脏你的手。”   沈楠朝他脖颈拱了拱,揽住他的脖颈:“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 就直接说出来, 我是你女朋友,咱们一起解决。”   姜雁北点头,柔声道:“好。”   沈楠知道他心中确实有事, 但见他并不想细说, 也就不去追问。她知道有时候人更愿意报喜不报忧, 就像是过去那些年,自己在外面遭了多大委屈,只跟沈光耀吵架却从不诉苦。父女之间都是如此,何况是情侣。   姜雁北伸手关了灯,低声问:“刚刚有没有让你很不舒服?”   沈楠想了想刚刚那场漫长的□□,笑着摇头:“还好。”   姜雁北;“那睡吧,明早我送你上班。”   *   隔日沈楠去了公司,总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这位不愿意彻底敞开胸怀的男朋友。可是细想下来,无论是当年在大学,还是重逢以来的这半年,他在生活作息和为人处世上,一直都是勤勉自律从容理智的,她实在是没从他身上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   想了想,最后给林妍发了条信息:“你之前跟姜雁北做项目,是不是经常和他一块工作?”   林妍估计是不忙,很快回过来:“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楠:“你有没有发觉他有什么问题?”   林妍:“问题?什么问题?你是想问他什么花花草草么?我跟你说,虽然班长大人在咱们院女生中挺有人气的,但他绝对是个柳下惠,无论是对女老师还是女学生,都时刻保持着适当距离。连我这个第三性别的女博士跟他一起做实验,他都会叫上男研究生。”   沈楠:“……”她当然知道姜雁北在男女问题上的态度,不过听到林妍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她又发过去:“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发现过他情绪上的不对劲,或者很糟糕的时候?”   林妍回过来:“没有啊!他一直不就是那个样子?斯文又严肃,随和又有点距离感。生活方式极其健康,绝对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怎么了?他是最近心情不好吗?”   沈楠:“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你要是有什么发现,及时向我报告。”   林妍:“那必须啊!”   到了傍晚下班,沈楠确定姜雁北晚上有空,便订了江大美食街的一家餐馆,跑过去和他一块吃饭。男朋友遇到心情不好的事,做女朋友的肯定是要想方设法让他开心。   两人到了餐馆外会合,正手牵手准备进店,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女声:“雁北?”   姜雁北和沈楠一块儿转头,看到从路边一辆黑色车辆下来一个女人。   “妈!”姜雁北面色微变,旋即又恢复正常,淡声打了个招呼。   宋女士作为一个知名学者和公共知识分子,在网上的照片和视频不算少,在他叫出这声称呼前,沈楠已经认出了他这位盛名在外的母亲。   宋岑保养得很好,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最重要是气质优雅,与大街上那些普通的中年女性截然不同。   毕竟是第一次和男朋友母亲见面,沈楠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表现,只能先朝宋岑微微笑了笑。   宋岑也回以她一个随和的笑,不紧不慢走上人行道,眼神和蔼地看向两人,道:“雁北,这位小姐就是你女朋友?是不是该跟妈妈介绍一下?”   姜雁北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烦,表情寡淡地开口:“这是沈楠。沈楠,这是我妈。”   沈楠礼貌道:“伯母好。”   宋岑笑着点点头:“昨日才听雁北说交了女朋友,没想到今日就偶遇了。沈小姐真是漂亮,我儿子很有眼光。”   宋女士可以说是从头到脚都透着知性优雅与矜贵,言谈举止也非常随和,一眼看去是一个知书达理,且开明温柔的女性和母亲。然而沈楠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她还算年轻的生命中,遇到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宋岑越是看着无可挑剔,她越是觉得姜雁北这位母亲有点不太真实。   听了这夸奖,她笑着道:“伯母谬赞了。”   宋岑指了指后面的餐厅:“你们是还没吃饭吧?那正好,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   姜雁北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点头淡声道:“好。”   三人进了餐厅,在预定的位置落了座,宋岑优雅地将小坤包放在一旁,待服务生上了茶,亲自替儿子和沈楠斟了一杯。   姜雁北淡声道了句谢,沈楠则双手捧过,很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   宋岑笑着问:“不知沈小姐在哪里高就?”   沈楠道:“我在广告公司上班。”为了表示诚意,她从包里掏出名片,捧着递给对方。   宋岑接过来,垂眸看了看,笑道:“沈小姐这么年轻就是总监了,真是年轻有为。”   姜雁北忽然插话:“妈,你怎么忽然来这边的?”   宋岑笑说:“我晚上在你们江大有个讲座。对了……”她又问,“你和沈小姐怎么认识的?”   姜雁北说:“我们是大学同学。”   “原来是大学同学。”宋岑笑,“沈小姐学生物的,怎么会想到转行做广告的?”   不等沈楠回答,姜雁北已经替她道:“我们这种冷门专业,至少一半毕业就转行,没什么奇怪的。”   宋岑笑说:“这倒也是。当年我和你爸希望你去学医,但你自己喜欢生物,虽然是冷门专业,我们也是支持的。”   姜雁北道:“那真是谢谢你们。”   沈楠听出这语气中的几分讥诮,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宋岑倒是面色未变,继续笑着道:“因为我和你爸爸知道,你是个从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孩子,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都不会让我们担心。”说着有看向沈楠,“沈小姐和雁北是大学同学,该很清楚他是什么性子吧?”   沈楠笑着点头:“当然了,他是我们班班长,成绩又好,做事也很负责,在师生中口碑非常好,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宋岑笑着点头。   恰好这时服务生开始上菜,姜雁北神色莫辨地看了眼身旁的沈楠,淡声道:“行了,吃饭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姜之明和宋岑对他的负面影响,他决定不婚不育一辈子单身。因为他不想把一个不知情的女人,拉进自己这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家庭。遇到沈楠后,虽然想法发生了转变,但仍旧没想过让她和姜之明与宋岑发生任何联系。   他不确定今天宋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故意,但对她脸上的笑容心知肚明,那种虚假的笑,在他过去的二十八年里,实在是太熟悉。   他只觉得异常可笑,却又因为沈楠的一无所知而有些难受。他当然也惟愿她永远不知,她的人生已经遭遇太多,他不能再给她添上一桩。   这顿饭,气氛看起来很融洽。宋岑言语随和,还总是夸赞沈楠,仿佛是一场非常顺利的准媳妇和婆婆的会面。   连沈楠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第六感出了问题,宋岑应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不然怎么可能教得出姜雁北这么一个好儿子?   吃过饭,出门道别,宋岑笑着同儿子和沈楠道:“雁北,有空带沈小姐回家吃饭。”   姜雁北敷衍般嗯了一声。   沈楠笑着道:“伯母,很高兴和您见面。”   “我也是。”宋岑点头,又摆摆手,“那我走了,你们俩随意。”   为表示尊重,沈楠上前两步,边挥手边目送她上车离去。   站在她身后的姜雁北,沉默地看着她努力对宋岑表达礼貌和殷勤,心里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难受得厉害。   黑色的车子驶离一段距离,沈楠笑着回过头,却在看到姜雁北冷若冰霜的脸时,微微一愣,走到他跟前问:“怎么了?是我刚刚在你妈面前表现得不好吗?”   姜雁北表情松弛下来,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挺好的,不过没必要,我们在一起只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人,跟其他人没关系,你不用刻意去讨好我的父母。”   沈楠皱了皱眉,不太认同道:“我也不算讨好吧,虽然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对于长辈,还是应该尊重的。何况……”她顿了顿,“如果我们是打算长久在一起,那就不是纯粹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毕竟才刚刚交往一个多月,提“婚姻”两个字确实有点荒谬,所以她只用了委婉的说法。   姜雁北点点头:“我当然是打算和你长久在一起的。”   所以才不愿意她受到哪怕一丝半点伤害。 第59章   姜雁北是周五被姜之明打电话叫回家的。   姜之明和宋岑向来是行动派, 办事效率颇高, 离宋岑见到沈楠三天后才接到这通电话,倒是让他觉得有点慢了。   “回来了?”刚刚走进这栋原本熟悉,但是现在越来越陌生的房子,坐在沙发上一对中年男女,便默契地开口。   姜雁北点点头,遥遥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宋岑笑盈盈给他倒了杯茶,柔声道:“最近工作累吗?”   姜雁北手指握着茶杯, 摸索着杯口,并没有拿起来喝,淡声道:“还行。”   姜之明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放下手中的紫砂杯, 风轻云淡开口:“你妈妈说上回去你们学校,撞见你和女朋友了,还一起吃了个饭,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姜雁北看向儒雅又威严的父亲,五十多岁的姜之明, 保养得算是不错,但两鬓早已经发白,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老态。而他也知道,在姜院长的衣服下, 也早就是一副松弛苍老的躯体。他忽然就想到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画满——那种恶心得让父亲这两个字, 彻底在他的世界崩塌的画面。   他扯了扯唇角, 心中冷笑,不置可否。   姜之明道:“年轻人谈恋爱无所谓,无非是一段经历,但如果是要谈婚论嫁,还是得慎重又慎重,不能光看外表,毕竟外表这种东西是肤浅短暂的,长久的生活,靠得还是情投意合志趣相投。俗话说成家立业,成家自然是要和立业相匹配。”他略微顿了下,话锋一转问,“你和这位沈小姐有什么打算?”   姜雁北言简意赅回:“打算结婚。”   姜之明倒也没觉意外,只是眉头不虞地皱起来:“你了解这位沈小姐吗?”   姜雁北道:“比你们所查到的更了解。”   他这话说得很直接,姜之明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好了。宋岑赶紧笑着道:“雁北,我和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就是稍微打听了一下这位沈小姐的背景,确实有点出乎人意料。”   姜雁北道:“我不觉得她的背景有什么问题。”   姜之明将一叠资料丢在茶几上,冷喝道:“如果这种背景都叫做没问题,我不知道什么才叫有问题?”   宋岑附和道:“是啊!她以前是个富家千金,在学校什么作风,你们既然是同学,想必你也很清楚。不仅这样,她甚至连学位证都没拿到。后来父亲瘫痪,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年一直在广告公司做业务。当然这些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也不是势力的家庭,更对职业没有任何偏见。但是她一个连学位证都没拿到的年轻漂亮女孩子,在规模不错的广告公司,四年就从文员做到总监,怎么上位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雁北手指继续摩挲着紫砂茶杯,沉默不言,面色未变,只是脑子里开始忍不住嗡嗡作响,一股快要压制不住的努力涌上心头,他想,这两个道貌岸然的人凭什么说他爱的女人?他们根本不配!   姜之明接话道:“是啊!我和你妈向来是开明的,只是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很多事情选择错了可以重来,但是在伴侣这件事上,想要重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们不想看到你走到那一步。”   姜雁北抬头看向父母,轻笑道:“所以你们才不选择重来吗?”   姜之明和宋岑不约而同皱起眉头,像是没太听懂儿子的话,又或者其实听懂了几分,但是不愿意承认。   比起总是以温柔慈母示人的宋岑,姜之明则始终是严厉而具有威信的父亲,这似乎跟他在工作中的角色相类似——不怒自威,带着点神圣不可亲,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去敬重。   姜雁北少时对父亲也是尊重且畏惧的,甚至还有些崇拜,并且为自己时不时就忍不住生出的懈怠而自惭形秽,因为他怕自己追不上姜之明的脚步,不配做他的儿子——哪怕他几乎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父爱。   可是当自己终于了解姜之明这个人,就觉得曾经的崇拜十分可笑。   姜之明语气变得冷硬了几分:“你不喜欢佳染没关系,我和你妈妈还有什么多认识的朋友,都有适龄的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不错的也多得是,你可以从其中找一个最合适的成为你未来的另一半。但是这个沈楠,肯定不行!”   宋岑柔声道:“你爸爸说得没错,选择什么样的女孩子结婚,关系着下半生幸福,甚至对事业也有着莫大的影响。我理解年轻人的一时激情,但是激情之后还是得冷静下来考虑现实问题,结婚并不是娶一个妻子这么简单,她也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你觉得沈小姐这样背景的女孩子,配当你孩子的母亲吗?”她说得语重心长,“雁北,你从小就懂事,没有让我和你爸爸担心过,我想在这件事上,你很快也会想清楚的。”   姜雁北忽然将手中的紫砂杯,在茶几上用力磕了一下,冷声打断两人的一唱一和:“爸妈,如果你们今天让我回来,是要劝说我和沈楠分手,或者是专门来侮辱贬损我的女朋友,那么我就不奉陪了。我已经二十八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沈楠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并不需要你们来告诉我。”   姜之明眉头轻拧,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语气?对父母的基本尊重都没有了吗?真是越活越回去。”   姜雁北道:“既然你们已经先不尊重我和我爱的人,我也没必要像之前那样假惺惺尊重你们。”他顿了顿,站起身道,“你们无非是想要我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但很遗憾,我成不了,也不愿意。因为我不愿像你们那样一辈子活虚伪当中。”   说完,也不等姜之明和宋岑有什么反应,转过身,径自出了门。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包裹在这个家庭的那层华丽外衣,迟早会被他亲手撕破。   虽然比预想得还早了一点,但他仍旧如释重负,以为你他明显感觉到,那压抑多时的痛苦,从这块刚刚被揭开的裂缝中,慢慢释放了出来。   不知道听谁说过,在这个世上,父母对孩子的爱,其实远远比不得孩子对父母的爱来得那么单纯。   他小时候是爱姜之明和宋岑的,并且在外界的引导下,让他对两人敬畏又崇拜,一直朝着他们的期望所努力——因为他不想给人人称道的姜之明和宋岑丢脸。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他的爱也终于变得越来越稀薄。   从小到大,他们从未关心过他想要什么,只是想着他们需要他去做什么,成为什么样子?   十四岁那年,他去参加一个竞赛的前夕,临比赛前发了高烧,但是宋岑仍旧让他带病坚持,等到竞赛结束,他差点昏迷才匆匆带他去医院。出院的那一天,正好是比赛结果出来,因为发烧,他的名次并不理想。姜之明和宋岑遗憾了许久,却对他那场病痛只字未提。   这样的事情枚不胜数。   对于姜之明和宋岑这样的人来说,他作为儿子带来的荣誉,远远大于这个儿子的喜怒哀乐。   直到成年已久,他才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姜之明和宋岑并不爱他。在他们眼中,他这个儿子也只是一个作品。   过去的那么多年,他算得上他们所制造的一个成功作品,是他们人生中锦布上的那团花,也是他们打造完美生活的重要一环,所以表面上这个家庭有种异乎寻常的完美和谐。   其实在意识到自己父母并不爱自己后,在很长时间里,他对姜之明和宋岑仍旧是崇敬的,因为在他看来,除了少一点爱之外,两个人在事业上的成就,在外人的口碑中,依旧是完美的,他也仍旧会因为自己可能没有他们那么优秀而惭愧。   直到终于有一天,他窥见了华丽外衣下的龌龊,一切的一切如摧枯拉朽般分崩离析。于是再没有了爱,也没有了崇拜,只剩下恶心。   以至于很长时间里,他对生活不再抱有期望,长久地活在麻木中,只能依靠醉心科研以及投身于大自然的保护这个爱好,去弥补生活的缺失和冰冷。   就像那句话说的:有人二十五岁就死了,到七十五岁才埋。   好在上天终究还是仁慈的,让他遇到了沈楠。没有爱自己的父母,但送给了他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   明明早上才见过面,但他现在又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她。她美丽的面孔,动人的笑容,说话时调侃的语气,都再真实不过。那是与姜之明和宋岑完全不同的东西。   是让自己活过来的氧气。 第60章   这会儿临近九点, 沈楠刚刚在公司加完班从楼里出来。正要去打车, 却见姜雁北那辆熟悉的车子,就停在路边, 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车门边。   三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着,但夜间的风,仍旧带这些凉意。他只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衣,愈发显得人颀长挺拔。   她小跑过去, 笑问:“你怎么来了?”   姜雁北上前一步,在她额头吻了下,轻笑说:“女朋友加班,当然要来接。”   沈楠昂昂头,有点得意道:“姜老师,我奉劝你不要太殷勤, 要不然以后你的这股热络劲儿过去了,会让我失望的。而我这个人眼睛揉不得沙子,一旦你让我失望,我就会让你走人,毕竟你身后还排着大长队呢!”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别人总说追求她的人很多, 她其实并没感觉到,或者说那些让她看不到什么真心实意的表面示好,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只有姜雁北的真诚, 她能清清楚楚感觉到。   经过了这个人, 她怎么可能还去接受别人?   时间不早了, 姜雁北送她到楼下,两个人抱着吻了会儿就道别。   下了车,沈楠一步三回头,边和坐在车内目送她的男人挥手,边往家里走。   进了家门,见沈钰靠着沈光耀坐在沙发看电视,她奇怪问:“沈钰,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小孩子要早点睡才能长高的么?”   沈钰大声道:“姐姐,张姨做了炸丸子,好好吃,我吃了好多,肚子都吃得鼓鼓了,爸爸说等肚子瘪下去一点再睡。”   沈楠听他这稚声稚气的话,好笑地摇头。   沈光耀道:“丸子在厨房里,你要是饿了,当夜宵吃点。”   沈楠还真有点饿了,换了鞋,走到厨房,看到灶台上拜访的一盘金灿灿的丸子,用手抓起一个,送入口中。这丸子应该是加了马蹄,除了蔓延在唇齿间的肉香,还有丝丝甘甜,虽然是油炸的,却一点不油腻,她连着吃了两个。   边吃边瞥了眼窗外,发觉姜雁北的车子还在,迅速往嘴里又塞了个丸子,端着盘子出了门。   “你干吗去呢?”沈光耀问。   “我去给姜雁北送点。”   沈光耀轻笑一声,摇头。女儿谈了恋爱,好像真得变了个人,以前飞沙走石似的,回了家脾气也不大好,这一个月来,倒是有点像个小女儿了。   楼道的声控灯又坏了,沈楠趿着拖鞋,走在黑夜中几乎没有声响。待到她走近时,才发觉姜雁北没离开,是因为正在车内打电话。   他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很平静,但仍旧听得出来,这不是愉快的通话。   “我按着你们的要求,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已经二十八岁,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我对你们俩建立在利益上的虚伪生活方式毫无兴趣,也绝不想成为你们那样的人。”   “没错,正因为她不是你们理想的人,所以才是我想要的。因为和她在一起,我不用再走你们的老路。”   “你们不用再说,既然你们还想维持一个表面和谐的家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站在黑暗处的沈楠,默默退回了单元楼。   “怎么了?小姜不爱吃么?”沈光耀看着女儿端着原封未动的盘子去而复返,问。   沈楠点头,敷衍道:“他不习惯太晚吃东西。”   沈光耀道:“那你自己吃吧,也别吃太多,晚上不好消化。”   “嗯。”   沈楠端着盘子走进厨房,用手抓着丸子,机械地吃着。窗外的车子发出启动声,很快离开,只留下寂静的夜色。   “因为和她在一起,我不用再走你们的老路。”   “因为和她在一起,我不用再走你们的老路。”   这句话不停地在脑子里回响着,沈楠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   “姐姐,好吃吗?”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沈钰,将她拉回神。   沈楠低头,看向睁着一双乌沉沉大眼睛,舔着嘴唇的小孩,笑问:“你还想吃吗?”   沈钰赶紧捂住嘴巴,用力摇头:“肚皮还鼓鼓的,不能吃了。”说完又伸手拉住沈楠的手腕,“姐姐,你摸摸。”   沈楠在他暖暖的肚皮上摸了把,笑说:“还真是的,以后晚上不能这么猛吃了,知道吗?”   沈钰乖乖点头。   沈楠也没了什么胃口,将手中拿着的那颗丸子放下,端着盘子,转身放进冰箱里。   *   “总算是结项了。姜老师,合作愉快!”   莱康的总裁办中,李思睿笑着伸手,越过宽大的写字台与对面的姜雁北握手。   姜雁北也笑:“合作愉快。”收回手后,他随意看了下腕表,“既然这边已经没事,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李总工作了。”   “不急!”李思睿笑着坐下,“咱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聊聊吧!”   姜雁北看着他,默了片刻,也坐了下来。   李思睿道:“你知道的,楠楠跟我亲妹妹差不多。”   姜雁北轻笑:“是吗?我没弄错的话,之前师兄有追求过你的亲妹妹吧?”   李思睿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摆摆手道:“这个不重要,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进可做情侣,退可做兄妹,无论什么关系,都不影响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他顿了片刻,“过去几年她过得不是太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以后能好好的。”   他这么坦然,姜雁北也笑了:“所以师兄这是以大舅子的身份叮嘱我么?”   李思睿道:“能不能成大舅子另说。”说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笑了笑,“说起来,我之前因为工作关系,和令尊打过两次照面,他是一位非常德高望重的院长。当然,你母亲也是一个很令人尊重的学者,做过很多公益方面的工作。二位也一直是为外人称道的贤伉俪。师弟成长在这样的家庭,比起很多人来,可以算是非常得天独厚了。其实楠楠要真能和你修成正果,我这个做哥哥的,好像应该祝福才对。就是不知道,姜院长和宋教授,看不得上楠楠这种背景的姑娘?”   姜雁北漫不经心道:“我和沈楠是我们两人的事,跟我父母没有什么关系。”   “是吗?”李思睿笑,“你也知道,我是她哥哥,做哥哥的,肯定不愿意看到妹妹受委屈。”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李思睿一字一句道:“但是我怕……你们那样的家庭,楠楠她消受不起。”他往身后的大班椅一靠,“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我知道你们俩是真心的,但你的家庭在我这里过不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希望你能和她分手。”   姜雁北似乎像是在听笑话一般,看着他,勾了下嘴角,笑说:“师兄真的很直接,只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李思睿收敛笑意,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照片,丢在他面前:“这些东西,够不够?”   姜雁北不紧不慢低头看向照片,脸上的笑容淡去,只不过并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反倒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不仅是让李思睿惊讶,就是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时隔几年,再看到类似的东西,心中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照片应该是视频截取的画面,照片中的主角是他的父亲姜之明。年过半百的姜院长此时□□躺在灯光暧昧的声色场水床上,那张本来严肃威严的脸,因为沉沦于欲望而显出狰狞和扭曲。   床上还有两个女孩子,水手服半挂在身上,一个趴在姜之明身侧,一个坐在他松弛衰老的身上。两个女孩裸露在外的年轻身体和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看起来都不过十六七岁,与姜之明那具苍老腐朽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思睿笑道:“师弟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想必早知道令尊有这个嗜好。不过也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肯定比我了解得多。”   姜雁北抬起头,面无表情看向他:“所以呢?”   李思睿耸耸肩,笑说:“其实我觉得一个男人有这点嗜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母亲也有自己的情人,并不在意不是吗?而且令尊能立于世,靠得是过硬的专业。这点私德上的瑕疵,跟他做一个好医生和好院长,没什么冲突。我也是男人,很理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才继续,“但是据我所知,令尊私德上的问题,并不只这一点。十几年前,他曾剽窃已故恩师的学术成果,并借此青云直上,那位恩师的孩子当时提出过质疑,无奈没有证据,不了了之。我还听说,你父亲曾经出过一场医疗事故,但是被处理得很好。当年网络不发达,没有曝出来。你不用害怕,这些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无法求证。能够证明的,也就是你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改变的小嗜好。”   对于姜之明到底做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姜雁北这个做儿子的并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和宋岑惯于作戏,在他面前亦是如此。只不过随着长大,他早就知道,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必定做过许多不光彩的事。所以听到李思睿说起这些,他毫不惊讶。   李思睿身处医药行业,和姜之明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工作上的交集,他这位师兄做事的路子比较野,要查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应该不难。实际上,他也好奇,这么多年,姜之明竟然还没翻车,只能说他做人很成功,也确实在医学界成就斐然,很少有人想弄他。   他站起身,漠然道:“如果你因为我父母的这些事,就想要我离开沈楠,在我看来,实在是很荒谬。因为我父母是我父母,而我是我。”   说完,就往门口走,李思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以为我只是给你看看这些照片,随便和你聊个天吗?姜雁北,这是个交易,你和沈楠分手,这些照片就不会流落出去。你父亲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他德高望重这么多年,你这个做儿子的总不愿意看到他因为你晚节不保吧?”   姜雁北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你这是威胁我?”   李思睿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你要这么认为,我也不好否认。”   姜雁北笑了笑:“那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父母的破事会不会曝光,我一点都不在乎。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还得对你说一声感谢。”   李思睿拍拍手道:“不愧是高风亮节的姜教授,大义灭亲都做得出来。”他顿顿,敛了笑,一字一句道,“不过你可能搞错了一点,我不愿意楠楠和你在一起,并非是因为你父母虚伪肮脏,而是,我不相信那样的父母,能养出一个真正好人品的孩子。实际上,我一直很怀疑,你这个当儿子的,其实是不是跟他们一样,是个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你说,我怎么让楠楠跟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桃花眼中俱是犀利。   而姜雁北只是平静地轻笑一声,没有回应,也没有辩解,便转身离开。 第61章   写字楼外, 艳阳高照。姜雁北眯起眼睛抬头, 看了看天空,内心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埋藏多年的秘密被人赤。裸裸揭开, 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崩塌早已经在几年前经历过。   姜之明和宋岑是大忙人,从小到大,除了过问他的学业,给他布置各种各样的学习任务, 偶尔回来检查结果之外, 两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少时对姜之明, 尊敬大过于亲近。虽然他从未体会过别人说过的那种父爱, 但姜之明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是伟岸不可侵犯的,这当然也是得益于外界对于姜之明的评价。   那是他大学毕业那个暑假,临近出国还有一段时间。因为即将远行, 就想多了解一番这座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没事便拎着相机出门乱转。   除此之外,那时还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心理——虽然几个月前被沈楠耍弄了一场, 让他愤怒又羞耻, 但想到以后或许很难再见到那个恶劣女生,一边对她气得咬牙切齿,一边又想着能在这座城市再偶遇她一两次。   城市很大, 又很小。   他没能再遇到沈楠, 却在一个夜晚, 偶遇了自己的父亲姜之明。   那日,姜之明开着一辆不属于他的车,进入了一条和姜院长身份不符的陋巷。几分钟后,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孩,钻进了车内。   姜雁北没看清楚那女孩长相,只看得出很年轻,应该只有十七八岁。等她上去后,那停靠在巷子里的车子,很快就开始晃动起来。   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忘了当时的感觉,大概就是什么东西忽然坍塌,恶心得想吐。   一开始他以为姜之明是单纯的出轨,跟踪了几次后,发觉每次都是不同的女孩,有时候是在车内,有时候是在外面的公寓,有时候就是直接在声色场所,唯一相同的是,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伟岸的父亲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崩塌。尤其是再看到姜之明和宋岑恩爱的样子,他就难受得无以复加。想告诉宋岑,又说不出口,只能揣着这样的痛苦出了国。   在国外痛苦地过了两个月,恰好遇到宋岑去美国公干。母子俩吃过饭,他回到公寓考虑很久,决定去酒店找宋岑,拐弯抹角把姜之明的事告诉她。   然而他还才刚到酒店门口,就看到了宋岑和一个他不算陌生的中年男人,亲密地挽在一起从一辆车上下来,往酒店走去。   那个男人他认得,也是知名学者,和宋岑相识多年,并且一直在合作。如果只是一场单纯的出轨,倒也无妨,毕竟姜之明做得事,比普通出轨恶心一百倍。然而据姜雁北所知,那个男人之所以在美国,是因为妻子重病在这边治疗。   和妻子重病的男人偷情的宋岑,与热衷少女娼妓的姜之明,实在分不出哪个更恶心一点。   他也想过努力说服自己,私德和公德是分开的,姜之明和宋岑,一个是好医生,一个是学术成就斐然做过很多公益的学者。人无完人,不能太求全责备。   但他不是姜之明的病人,也不是宋岑的学生和读者,他是他们的儿子,所以离不开这个“私”字。   姜之明和宋岑从小到大要求他凡事做得完美,吃饭的姿势都有严格规定,似乎是想将他打造成一个完美的机器。他也一直朝这他们期望的方向努力,因为他以为他们是完美的人,甚至曾担心自己也许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完美而惭愧自卑。   然而,接连的事实真相,让姜之明和宋岑的完美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幻灭。本来就没有爱,自此之后连带敬重崇拜也一并消失殆尽,只剩下反感和恶心。   而自从知道姜之明和宋岑背后的龌龊后,就如同李思睿对他的质疑,他也曾怀疑过自己。他本质上是不是也是他们那样的伪道学?毕竟他是两个人的儿子,流着他们那道貌岸然的血液。   因为这种自我怀疑,他一度出现过严重的认知混乱,重度抑郁,依靠大量服用药物才能入睡。   他出国的第一年冬天,以及隔年那个春天,他每个周末都要去拉斯维加斯赌钱,靠寻找刺激,才能稍微缓解痛苦。   好在,他最终还是走出来了,并且确定,自己和姜之明宋岑完全不同。   *   沈楠周末出差回来,和姜雁北去了购物中心吃大餐,吃完正好逛逛。   看到爱马仕的店面,沈楠想起那个很久没用,小心翼翼放在家里的铂金包,开玩笑说:“你可别再冲动去给我买包了!”   姜雁北点头,认真道:“嗯,不乱花了,要好好攒钱。”   沈楠问:“攒钱干什么?”   姜雁北神色莫辨看了她一眼,笑说:“当然是留着有用。”   沈楠不以为意挥挥手,轻嗤了一声:“我本来只是假装客气一下,本意是希望你再去给我买个包。没想到你这么不上道,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姜雁北好笑地摇摇头,说:“那要不然咱们再去买一个?”   沈楠赶紧拉住他:“算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两个人说说笑笑又继续逛,到了一楼首饰店,沈楠打算买一对耳钉,看中了一款,跟着柜姐在旁边试戴。   等她试戴满意,让柜姐帮忙包好,却见姜雁北在戒指柜台前,让柜姐拿了一枚钻戒在看。   “干吗呢?”沈楠走过去。   姜雁北举起手中的钻戒:“这个款式你喜欢吗?”   沈楠心里噗通猛得跳了一下,故作淡定问:“还行吧!”   姜雁北道:“那你看看哪款更喜欢,这边可以定做,我们定一款。”   沈楠不动声色地问:“定戒指干什么?”   姜雁北云淡风轻道:“当然是准备婚戒啊!”   沈楠愣了下,有些不太自然地道:“这……也太早了吧?”   姜雁北转头看向她,郑重其事道:“沈楠,我们结婚吧?”   “啊?”沈楠惊愕地看向她。   这个求婚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她都没反应过来。   姜雁北云淡风轻继续道:“我知道有点突然,但其实我们确定在一起那天,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沈楠怔怔地看着他,回过神来,忽然想起那晚听到他讲的电话,冷不丁问道:“你想和我一起生活,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她顿了下,又才继续,“我是你叛逃原生家庭的方式?”   姜雁北没料到她忽然抛出这个问题,蓦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沈楠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突兀,而且还是在他提出结婚之后。   她有点不自在地摸摸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咱们才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应该再多了解一下。”   姜雁北点点头,让柜姐将戒指收好,没有再说话。   沈楠拿了耳钉,和他一起出门。一直到上了车,他才忽然开口:“我确实不喜欢我的家庭,正因为不喜欢,所以绝不会让我未来的家庭受其影响。”   沈楠表情一愣,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你家庭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有时候,也许越是反感,越是想逃离,其实越会不自觉受到其左右。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姜雁北转头看向她。   沈楠道:“这几天我有仔细想过。你说你当年就喜欢我,可是当年我有什么是值得你这种好学生喜欢的呢?现在想来,无非是反差和不同。你不喜欢你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所以潜意识被我的离经叛道所吸引。”   姜雁北想否认,却发觉无从开口,因为她说得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沈楠继续说:“为什么你现在想要结婚?我想应该是你父母并不喜欢我,而你因为不喜欢你的家庭,对他们的反对非常反感,所以想快刀斩乱麻,干脆结婚让他们无可奈何。”   姜雁北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果然网上没说错,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名侦探,我的什么想法都瞒不过你。不过你有一点没说清楚。”他顿了顿,“无论我喜欢你或者想和你结婚,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一定是真心实意的。我已经二十八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沈楠对上他那双深沉如水的黑眸,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姜雁北一字一句道:“沈楠,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生儿育女,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庭。”   两个人在一起这一段时间,虽然相处亲密,有时候连沈楠自己都觉得有点老房子着火般的肉麻劲儿。但这样的表白,却好像是第一次。   不是不动容的,但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个那么恰当的时机,以至于她确实没办法太感动。   她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对我的爱,以及我们的节奏和相处模式,被别的因素所影响。”   姜雁北愣了片刻,好笑地叹息了声,道:“你说得对,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应该被其他东西所影响。”   尤其是被姜之明和宋岑,因为他们不配。   沈楠想了想,又道:“不管怎么样,你父母肯定也是想为你好,什么事你们好好沟通。家人还是很重要的。”   姜雁北看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她因为父亲出轨娶小三,就叛逆了好几年。要是知道他是来自于那么恶心的家庭,会不会连带着觉得他也恶心? 第62章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结婚的事, 就如同那天忽然的求婚没发生过一样。   沈楠是知道姜雁北和家里有问题, 但他不愿意细说,她也就不去探究。她太清楚家庭问题有多微妙多复杂, 站在旁人的角度去看,与当事人的感受必然完全不同。   就如同当年她为了沈光耀和陈芹的事,成日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外人对她很不理解,总认为她是被宠坏的任性孩子, 在无理取闹。后来她当然也觉得自己当年太荒唐,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时的她就是纯粹的无理取闹, 因为那些痛苦都是真实的。   又比如, 知道她家里情况的人, 对她帮小三养孩子这件事十分费解,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也曾为这件事痛苦过,但认真说来, 在答应沈光耀管沈钰后,这些年,她从来没想过放弃。   家庭不是一个黑白分明是非清晰度的地方, 它掺杂着太多情感的东西。所以外人和自己的感受完全不同。在一起这么久来, 她也没跟姜雁北说过自己家里的那些烦恼。不是难以启齿,而是觉得这些事自己可以解决,也只有自己能解决。   所以, 她其实对姜雁北与他父母之间的症结, 没什么太大的探知欲。因为她不认为自己能帮他解决。   当然, 如果他愿意开诚布公告诉自己,她也会尽最大的能力开解他。因为她希望她爱的人能过得开心。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礼拜。   周五,沈楠下了班去学校和姜雁北吃了饭,跟着他回了公寓。两个工作都不算清闲,平日里相处时间不多,若是遇上周末出差的话,一个星期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加少得可怜。   可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旦开了荤,体会到男女之事的乐趣,自然是恨不得常常滚在一起。   只不过这日回到公寓,一杯茶还没喝完,门铃就响了起来。   姜雁北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面露意外,眉头微微蹙起,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宋岑笑盈盈道:“我路过这边,顺便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妈妈吗?”   姜雁北沉默地侧身,让她进屋。   宋教授将手中的果篮交给他:“这是我让人帮忙买的水果,都是进口的。你一个男孩子在外面住,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姜雁北接过果篮,听了她这话,心中暗笑,自从大学住校开始,他就是一个人在外面,他这位母亲从来只关心他的成绩,从未在意过他的生活。现下忽然关心,很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宋岑看到了沙发上的沈楠,笑容可掬道:“沈小姐也在啊!”   沈楠站起身,笑着回应:“伯母好!”   宋岑不紧不慢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沈楠礼貌道:“伯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开水?”   宋岑笑盈盈道:“沈小姐不用客气,让雁北给倒我杯热水就好了。”说着又道,“这些事就该男孩子做的。”   这语气简直就是新时代开明父母的教科书。   姜雁北不动声色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看沈楠,去厨房快速倒了杯热水出来,在沙发坐下。   宋岑拿起水杯,抬头环顾了下公寓,笑道:“上次来这里,还是雁北刚刚回来的时候。这房子比当时看起来温馨多了,有了女朋友果然不一样啊!”   沈楠笑着客套:“这个真不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习惯好,这都是伯父伯母教出来的。”   她尽量跟上宋教授的风格和节奏。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姜雁北和父母在自己这件事上有分歧,就宋岑这样温柔和蔼的模样和语气,她大概都要以为这位准婆婆对自己非常满意。   宋岑叹了口气,和蔼可亲地看向她,笑着道:“我们听雁北说了沈小姐的事,真是个好姑娘,女孩子就该自强自立。我这些年做的课题,很多都是关于女性发展的,咱们这个社会的女孩子,要是都能像沈小姐这样,我们女性的整体地位,一定会大大改善。”   沈楠:“……”这一下拔高到女权了,她就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客套接话了。只能讪讪笑了笑说:“我没伯母说得那么厉害,就是讨生活而已。”   姜雁北自然没同姜之明和宋岑具体聊过沈楠,不过按着他们的风格,想必是查了个底朝天。   他皱眉看向母亲,一时也不太确定,她这么一番恭维,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宋岑转头看向他:“雁北,先前我和你爸对沈小姐有点误会,所以说了些让你不爱听的话。这几天我们弄清楚了沈小姐的经历,知道他是个好姑娘,你的眼光没错。我们最近也想了很多,从小到大,我和你爸对你确实太严苛了点,虽然是为了你好,但毕竟没站在你的立场考虑。你放心,以后你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她语气异常真诚,真诚地连姜雁北这个儿子,都有点分不清她是真心实意,还是敷衍他的客套话。   他一时怔愣住,这些话在他少时,曾经渴望过无数次。没想到,终有一天会亲耳从自己目前口中听到。   虽然迟了太久,但到底曾经渴望过,所以一时难免五味杂陈。   何况,她说的不干涉总是好的,至少对于沈楠来说,是再好不过。   他和沈楠对视了一眼,开口朝宋岑道:“你们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宋岑笑盈盈点头:“好好好。”顿了顿,又道,“不过呢,我这个做妈妈还是那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光顾着谈恋爱,荒废了事业。只有事业搞好,才能为伴侣和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我知道。”姜雁北点头。   宋岑放下水杯,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等你爸忙过这阵子,我们挑个时间,你带沈小姐回家吃个饭。”   “好!”姜雁北站起身。   沈楠跟他一块走到门口,与宋岑道别。   姜雁北看着宋教授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管这笑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当着自己和沈楠的面,表明态度,还是让他很高兴的。   他由衷道:“妈,谢谢你们!”   宋岑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水果你和沈小姐别忘了吃。”   “嗯。”姜雁北点头,等人进了电梯,他才将门关上。   两个人回到沙发上,沈楠见他所有所思地样子,笑问:“怎办了?你爸妈不反对咱们俩,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姜雁北抬头看她,沉默了片刻,问:“你觉得我妈人怎么样?”   沈楠想了想道:“知性优雅美丽大方。”   姜雁北好笑地摇摇头:“我问你真的?”   “要说真话吗?”   姜雁北点头。   沈楠道:“说实话,我觉得她有点假假的。可能是她身份的关系吧,毕竟是学者和知识分子,常年要在学生和公众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久而久之就变得有点假了。”   姜雁北轻笑:“你眼睛还挺毒。”   沈楠叹了口气:“说实话,跟她这种人相处,还挺累的。”   姜雁北揉了把她的脑袋,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父母人品非常糟糕,会不会影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沈楠斜了他一眼:“你少自恋了?你以为你在我心中什么形象?我跟你说,你在我心中,就是个斯文败类的形象。”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姜雁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我说真的。”   沈楠想了想,正色道:“怎么说呢?虽然说家庭教育和父母为人处世对孩子的人格塑造,至关重要。但我觉得性格这种东西总体来说还是天生的。而且,大人们自己的行为和对孩子的教育,往往是两套体系。就比如我爸,以前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要说人品怎么样,真不好说,何况出轨这事是铁板钉钉的。但在我面前,一直就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所以知道他出轨,我才受不了,总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姜雁北笑了笑,想起自己的经历,又何尝不是?姜之明和宋岑要求他正直善良有礼貌,转头各自就乱搞。   他笑问:“所以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影响你对我的看法对吗?”   沈楠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足够了。而且……”她顿了顿,“只要你父母不反对我们俩的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说实话,我这人挺懒的,如果遇到家庭阻碍这种戏码,可能不会去争取什么,太麻烦了。”   姜雁北笑:“你对我的爱就这么点?”   沈楠哼了一声:“你以为?”   姜雁北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面临这种戏码的,就算他们真的反对,我也会披荆斩棘,先把路给你开出来。”   沈楠眨眨眼睛,眸光忽闪忽闪,故作煽情装:“好感动!”   “少来!”姜雁北在她脑门点了一下。心道,只希望姜之明和宋岑是真心不再反对。那么,他大概也能勉强和他们维持现在这样的亲子关系。   但是……   沈楠见他陷入沉思,推了他一把,笑:“想什么呢?”   姜雁北抬头定定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波光涌动,他默了片刻,忽然弯唇一笑,猛得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走:“差点忘了正事。”   沈楠笑着叫道:“就说你是个斯文败类!”   *   不管宋岑那番话,到底是因为不想和儿子关系因此破裂,还是他们一贯的以退为进手法。对于姜雁北来说,都算是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会再听到他们反对的话,影响心情了。   所以在宋岑上门之后,他和沈楠着实过了好几天不错的日子。   直到又一个周一,他被院长叫去了办公室。   院长递给了他一叠材料。   “我们院和澳洲SV生物实验室签订了一个长期合作计划,你是院里最年轻的副教授,经过几位领导的一致意见,将下半年去澳洲访问的名额给你,为期一年,希望你在科研上更上一层楼。”   姜雁北有些愕然地看着手中的材料,江大生科院是大院,每年都会有青教公派出国。但这样的机会,通常会优先给本土博士,像他这种海归,大部分只会选择短期学习和访问。   他沉默了片刻,道:“谢谢领导给我这个机会,不过我刚刚回国,手上几个项目正在进行,只怕不是太方便。”   院长笑呵呵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没做完的项目,交给别人就好,只要是你自己申请的,就算是别的老师或者博士给你收尾,第一研究人还是会署你的名。而且你出去之后,和澳洲那边合作的项目,含金量比你现在手上的课题肯定高很多。”他顿了下,道,“这么说吧,你也算是院里的一块招牌,院里也是打算对你重点培养。你现在已经是副教授,等访问一年回来,正好入职两年,按着教育部和学校的破格条件,可以直接升为教授和博导。”   姜雁北想了想,道:“院长,您让我考虑考虑行吗?”   院长笑问:“怎么?这样的好机会你不愿意吗?”   姜雁北也笑:“我当然愿意,只不过有点突然,我还得看看那边实验室做的课题,是不是我擅长的,不然去了也不能提高自己。”   院长点点头:“行,你慢慢考虑,下半年才过去,你也可以提前和那边接洽一下。”   姜雁北笑着道:“那院长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院长挥挥手,等他转过身,忽然又叫住他:“对了,我和你父亲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前几天本来说了一起喝一杯,哪知临时要去外地开会,放了他的鸽子,你可得一定要他说一声,我不是故意的,等回头有空,肯定亲自上门。说起来,这个SV生物实验室的项目,还是他帮忙牵线的,我得好好感谢他。”   姜雁北震惊地看向他,皱眉问:“这个项目是我爸牵线的?”   院长像是失言一样,打着哈哈道:“他专门叮嘱我别告诉你的,免得以为推荐你去是因为他的关系。其实就算不是老姜帮忙牵线,你也是首选,毕竟你是咱们生科院的招牌。所以你不要有心里负担。”   姜雁北默了片刻,笑道:“谢谢院长,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出门。   手中的文件越握越紧,还没来到楼下,已经皱成一团。等到了一个垃圾桶边,他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天宋岑那番话,果然是以退为进。刚刚假心假意地说不反对自己的个人大事,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转身就略施小计,准备将他弄去国外一年,让他和沈楠分隔两地。   之后还要做什么呢?反正那根打鸳鸯的棒子,迟早要彻底挥下来。   不干涉么?怎么可能不干涉?他这个儿子是他们本来引以为傲的作品,所以绝对不允许出现瑕疵。   而沈楠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瑕疵。   他想笑,却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第63章   自从林妍知道沈楠和姜雁北在一起后, 就十分热络地把她拉进了同学群。   沈楠想着总有一天, 自己和姜雁北的事得让大家知道。于是进了群之后,一反常态表现得还挺活跃, 一副当年年少无知, 如今早就改过自新,事业也小有成绩的架势,打算先树立一个好形象,免得到时候给自己那位班长男朋友丢人。   本市加上留在本地工作的同学不算少,总共有十几个, 每年都会抽出时间聚会。   今年同学会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沈楠特意报了个名。   然而在聚会前两天,忽然出了件大事。   那天她正在上班,收到林妍发来的消息:“班长还好吧?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嗯?”沈楠不明所以,奇怪地回过去。   林妍:“你还不知道吗?姜老师父亲出事了,今天网上的大新闻。”   沈楠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也没再回复,迅速打开电脑网页,根本就不用搜姜之明的名字, 已经弹出来许多新闻。   “省一医院长姜之明被曝□□, 已被立案调查。”   新闻中还配着好几张视频截图, 虽然图中的人都被打码, 也看得出是一个中年男人, 和年轻女孩的不雅场面。   这种新闻其实三天两头都能看到, 沈楠并不以为意,但是主角换成了身边相关的人,那感觉就很有点五味杂陈。   她赶紧拿起手机拨了姜雁北的电话。   那头倒是很快接起,传来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你看到了?”   沈楠问:“你还好吧?”   姜雁北在电话中轻笑了笑:“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能坏到哪里去?”   沈楠确定他的语气除了一点自嘲,听不出什么难过,才稍稍放心。   她问:“你在哪里?”   “学校公寓。”   有沈光耀出轨在前,加上以前鬼混以及这几年的经历,可以说是对男人这种生物,沈楠实在是称得上见多识广。所以并没有将这件事想得很严重。只是父亲曝出这种事,确实不大光彩。尤其是姜雁北还是大学老师,也不知会不会对他的工作有影响。   她想了想说:“我过来找你吧。”   “嗯。”   沈楠请了个假,打车直奔江大教师公寓,这会儿正是中午,上楼时,有两三个回家的教职工,在电梯里闲聊。   “省一医的姜院长□□被曝了,我以前去医院的时候,见过这个院长,看起来非常儒雅,没想到竟然嫖十几岁的姑娘。”   “啧啧啧,男人嘛!越是年纪大的男人,越喜欢找年轻姑娘,好像找了年轻姑娘就能回春一样。”   “对了,他夫人是宋岑,两个人也算是学界著名的贤伉俪,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   “他儿子还是咱们学校生科院的青教呢,引进人才,还挺有名的,三十岁不到就是副教授了。就住在咱们这栋楼。”   “所以说,人生的事真是说不准,你看像这种家庭,父亲是医学界大牛,母亲是著名学者,正儿八经的高知家庭,在院里肯定也颇受关照。现在这破事一出,以后人一见到他,想到就是老爸流传在网上的不雅照。要换做是我,估计是没脸在单位待下去了。”   “也不能这么说,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   “但儿子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是儿子的父亲,怎么可能真得不受影响。”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沈楠面无表情走出去,来到姜雁北公寓门口,按下门铃。   房门很快被打开,穿着家居服的男人站在门后,一脸风轻云淡:“来了?”   沈楠走进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发觉他面色无常,真的是有点过于平静了。   “你真没事?”   姜雁北轻笑:“我多大个人了,这点破事,能有什么事?”   沈楠歪头看他,从后面将他抱住,撒娇般道:“真没事?不是在强撑?”   姜雁北低头对上她水灵灵的眼睛,叹了口气道:“好吧,其实还是觉得有点丢人的。以后出门的时候,遇到同事朋友,嘴上不说,脑子里肯定都在想我爸那几张流落在网上的照片。而且还得连累你,有个父亲□□被全网曝光的男朋友。”   沈楠被他这吐槽的语气逗笑,松开他,道:“你心还真挺大的。对了,为什么会曝出来,是有人要整你爸吗?”   姜雁北不以为意道:“夜路走多了,肯定会撞鬼。”   沈楠想了想,道:“之前你说你父母人品很糟糕,原来是这个。哎,其实男人就没几个管得住下半身的,我是见惯不怪了。”   姜雁北笑问:“你就不怕我也是其中一员?”   沈楠忽然想起李思睿给自己的那张照片,她沉默了片刻,冷不丁问:“那你做过这样的事吗?”   “你觉得呢?”   沈楠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吃吃笑道:“二十八岁才和女人睡觉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做过啦!”   姜雁北轻笑了笑,伸手揉了把她蓬松的头发,郑重其事道:“嗯,我不是。”因为他绝不会成为另一个姜之明。   沈楠道:“我们点个餐,我陪你吃了饭,再去上班。”   “好。”   等下午回到公司,沈楠才发觉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姜之明的新闻曝出来后,不过几个小时,又有人开始爆料宋岑的婚外情。这对在外人看来,光鲜体面的高知夫妇,一桩又一桩丑事被挖了出来。紧接着,他们儿子的身份,也被网友人肉出。   实际上,以宋岑的知名度,姜雁北这个儿子被扒,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公司里的人,因为IWF的项目,创意部那边好些人都见过姜雁北,也知道他是沈楠的男朋友。还真如姜雁北所预料的,因为他父母的新闻,她也成为了被八卦对象。   不过创意部的人,对姜雁北的评价一向很好,倒也没什么恶意,反倒是有人专门给沈楠发消息安慰她,说不要在意这些事,姜老师他父母是他父母,他是他。   沈楠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毕竟曾经没皮没脸过了那么多年,这点心理素质还是有的。只是到底还是有点担心姜雁北。   虽然每天去看他,他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一个孩子,面对父亲□□,母亲出轨,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不在意。   转眼就到了同学会的日子,她知道姜雁北肯定是不去的,想了想,毕竟自己在群里答应过同学们,于是一个人去赴会了。 第64章   同学聚餐的时间是周五晚上, 沈楠特意准时下班。   只是刚刚走出写字楼, 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车窗缓缓落下,李思睿从驾驶座探过来, 朝她挥挥手:“楠楠——”   沈楠走过去,奇怪问:“哥,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吃饭。”   沈楠笑:“你怎么不提前说?我们今晚同学聚餐。”   李思睿问:“聚餐是几点?”   “七点。”   李思睿点点头:“那还早,咱们喝杯咖啡也行。”   沈楠皱眉:“你是找我有事?”   李思睿笑:“要不然呢?”   两个人去得是附近一家咖啡厅。   “哥,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坐下后, 沈楠见一路走进来, 李思睿也没说今天的目的, 忍不住开口追问, 她第一次同学聚会,总不好迟到。   李思睿点了两杯咖啡, 看着她, 笑道:“当然是你们家姜老师的事。”   沈楠愣了下, 很快意识到他是要说什么, 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他父母的事,关他什么事?更加跟我没关系。”   李思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失笑摇头:“楠楠,你怎么这天真?我以为这些年你经历这么多,看事情应该挺明白的,没想到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沈楠愣了下, 笑问:“我怎么就天真了?”   李思睿叹了口气, 正色道:“我直接跟你说吧, 姜之明这件事的结果可大可小,严重的是开除公职,轻点就是免职。两个听起来差不多,但性质完全不同。开除公职意味他从体制内离开,什么都没有了,而免职可操作性则很大,只要处理得好,不过是从省一医离开,调到别的地方,甚至还能低调地继续当院长做专家,一直在待到体面退休。所以,姜院长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得到最轻的处理方式。据我所知,李厅长的女儿是省一医的医生,两家之前一直在撮合她和姜雁北。要是儿女婚事能成,李厅长肯定会保住姜雁北他爸。”   沈楠默默听他说完,道:“你想多了,姜雁北和他父母关系不好,他不可能用这种牺牲自己的方式,保住他爸的事业。”   李思睿笑:“那你觉得他爸真一无所有,对他有什么好处?大学岗位竞争那么激烈,竞争对手抓着这点做文章,就能让他的晋升之路困难重重。”   沈楠说:“就算丢了工作,他也不会做违心的事。我了解他。”   李思睿歪头看着她,笑了笑,道:“看来你是真得很信任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你们俩的事,不管他父母结果如何?你们俩想要安安稳稳过在这里日子,恐怕是很难了。他是不会为了他爸去娶厅长的女儿,但现在的他,想工作不受太大影响的话,就只有一条路——暂时出国避开风头。据我所知,他确实拿到了他们院里一个去澳洲访问的名额,为期一年。等明年回来,他父母丑闻的负面影响应该消退了,就算他爸的职位保不住,但只要他访问期间做出有影响力的成果,晋升肯定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他原本是没打算出去的,但恐怕现在是不出去不行了,要不然就只能去娶厅长女儿,或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事业受影响。楠楠,你们俩在一起满打满算才两个月出头,你确定经得起接下来异国一年的考验吗?何况,他父母必定还会从中作梗。”   他说得这些,沈楠自然都是不知道的。她沉默地看着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过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开口问:“哥,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李思睿耸耸肩,道:“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深陷泥潭,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没关系,但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一定会拉住你不让你泥足深陷。姜雁北也许和他父母不是同一类人,但那毕竟是他的家庭,不可能完全划清界限。”   沈楠又沉默了片刻,问:“所以……姜之明的事是你曝出去的吗?”   李思睿微微一愣,笑道:“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姜之明的事,手上也有证据。不过曝光的不是我,因为没必要。怎么说呢?既然我能拿到这些东西,别人肯定也能拿到。”   沈楠点点头,抬手看了下腕表,道:“哥,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还得去同学会,就不和你多聊了。”   她确实感谢李思睿为了她,将这些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但并不代表她对他的做法认同。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对于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做法,已经大大越界了。这种生活被人强行插手的感觉,让她非常反感。   李思睿道:“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已经不是小姑娘,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应该懂得权衡利弊。何况,你有沈叔和沈钰,不应该太感情用事。”   沈楠起身,笑道:“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得轻松,但其实心中并没有那么笃定。如果姜雁北因为这件事,不得不出国一年,那么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真得像想象中一样不会受影响?   她和姜雁北的感情当然能敌得过这短短一年,但除了一年的距离,还有姜氏夫妇那边的阻碍。   真得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吗?   她摇摇头,决定先不去胡思乱想,以免自己吓自己,还是得知道姜雁北的打算才行。   心神不宁地赶到同学聚餐的包厢,已经过了七点。   “沈楠,你来了!”林妍笑嘻嘻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又朝桌上其他同学道,“咱们班大美女来了,可以让服务员上菜了。”   沈楠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大部分人她其实都不太叫得出名字。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道:“班长真不会来了吗?”   “家里出这么大事,肯定不来了。”   “哎!父亲的不雅照在网上流传,真得是挺丢人的,好好一个青年才俊,莫名其妙多了个污点。”   林妍悄咪咪看了眼沈楠,挥挥手道:“什么叫污点?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班长的为人,他父母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啊,就是觉得挺唏嘘!”   林妍挥挥手:“行了,大家别说了。”   沈楠看着众人的表情,显然都不是好奇八卦,而是真心实意的为姜雁北不值,她不由得有些欣慰。人品好人缘好果然还是有用的。   “怎么这么安静啊?”包厢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楠和众人一样,都惊讶地抬头看过去,却见姜雁北云淡风轻地走了进来。   还是林妍先反应过来,大声道:“班长,你怎么来了?”   姜雁北笑道:“我是班长,已经错过好几年同学聚会,今年好不容易在江城,哪有理由不来的?”   边说边笑盈盈看向沈楠。   刚刚那戴眼镜的男人,夸张地跑上前,用力抱了一下他:“老姜!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行了行了!有这么夸张么?”姜雁北笑着推开他。   男人笑嘻嘻拉了张椅子,塞在自己位子旁边,姜雁北正要坐下,沈楠笑着开口:“你跟我离那么远干什么?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咱俩的关系吗?”   姜雁北微微一愣,无奈地笑了笑,将椅子拖到她身旁坐下。   沈楠挽上他的手臂,笑盈盈对大家道:“之前在群里没说,就是准备在聚会里当面告诉大家这件事。我这个当年的学渣,已经把你们的班长拿下了。”   桌上的人除了林妍,都惊讶地嗷嗷直叫。   姜雁北转头看向一脸得意朝他瞥过来的沈楠,有些无奈,又有些动容。本来因为姜之明和宋岑的破事,他今晚是没打算对同学们宣布两人的事的。他不想她因为自己,再次成为别人背后谈论对象——虽然她可能也不怎么在乎。   他在桌下是寻到她的手,轻轻握住。   两个人在笑声中默默对视,千言万语,被握在交缠的手掌间。   这顿同学聚餐,气氛异乎寻常得好。沈楠和姜雁北在一起的消息,完全压倒了大家对于姜之明丑闻的好奇。   只不过,沈楠却没有其他人那么放松,他脑子里还想着李思睿先前对她说的话。好几次想从姜雁北脸上,看出一点不寻常,但到底什么都没看出来。   一直到从餐厅出来,两个人上了车。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父母的事,真的没关系吗?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姜雁北看向她,轻笑了笑:“确实有点麻烦。”   沈楠问:“你是要出……”   后面的国字还没说出来,姜雁北的电话忽然响起,他看了眼,朝沈楠做了个手势,蹙眉接听。   “有事?”   “行,我马上回去。”   “怎么了?”沈楠问。   姜雁北说:“我妈说家里有急事,让我回去一趟。”   沈楠闻言,便把刚刚的问题暂时吞了下去:“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姜雁北点头,在她下车前,冷不丁道:“沈楠,不管我家里怎样,我跟你保证,一定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沈楠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是。” 第65章   宋岑在电话里语气很急, 姜雁北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但是在走进客厅的刹那, 他就后悔了。   因为姜之明和宋岑,正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 除了脸色不好,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他眉头蹙起,走上前问:“怎么了?”   姜之明铁青着脸看向他:“你还问怎么了?我就问你,为什么佳染找你,你不回复人家?”   姜雁北恍然大悟, 自己被骗回来是为了什么。   姜之明的事曝出来后, 李佳染确实给他发过信息安慰他,还约他见面,大概是想帮他, 不过被他婉拒了。   李佳染也许只是出于对一个朋友或者同学的关心, 但姜之明现下的表情,让他明白,这位厅长千金,是姜院长正在盘算的一条自保途径, 而要用上这条途径,唯一的方法就是他这个儿子。   在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父母而赶回来时,面对的却是这个现实。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哂笑一声, 直接道:“怎么?姜院长这是还想着, 让我这个儿子牺牲自己, 保全你的地位?”   宋岑赶紧柔声道:“雁北, 你爸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佳染这孩子真的是有情有义,见你爸爸出事,不仅不落井下石,还让李厅长帮忙。这么好的女孩子,要是错过了真的太可惜。”   姜雁北看向自己的母亲:“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真得要崇拜你了。而且我由衷佩服你们两个,丑事都曝光,竟然还这么团结一致。我现在终于觉得你们其实是真爱了。”   虽然丑闻曝光,但姜之明威严了一辈子,哪受得了儿子这样的讽刺,将面前的茶杯用力一磕,沉声道:“你以为你老子倒了,你这个当儿子的能有什么好日子吗?这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哪怕是暂时和佳染在一起,以后再分开,你现在也必须给我去把她追到手。”   姜雁北觉得自己一刻都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他站起身,讥诮道:“爸,你觉得我还是那个你让我写完半米高的习题,才能从房子里走出来的小孩子吗?我已经二十八岁,早不是你随意操控的提线木偶。”   “雁北!”看着他转身要走,宋岑急忙叫道。   姜雁北表情平静地看向两人,一字一句道:“你们从小叫我做一个好孩子,要成为你们一样优秀的人,我也一直在努力。可是有一天,我发觉我的父母,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完美,甚至恶心透顶,你们知道我怎么样了?我整个人崩溃,一度陷入重度抑郁,差点在国外死掉。而那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忙着跟小姑娘睡觉,一个和妻子患重病的男人偷,没有一个人在意过我的状态。你们现在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让我和你们同流合污,甚至不管我是不是有女朋友。”   “雁北,你爸爸也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和沈小姐,只是现在家里出这种事。要是你爸真被开除公职,你也不光彩对吗?”   姜雁北道:“网上的照片还不够让我不光彩吗?”   宋岑道:“媒体这些风波迟早会过去,只要你爸爸能保住职位就好,这样你的事业才不会受影响。”   姜雁北冷哼了一声,转身朝外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姜之明猛得站起来,大吼道:“你这个不孝子!你不听我这个老子的话是吗?好!那我就让那姓沈的女人不好过。就算是你老子我真的倒了,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女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姜雁北怒火中烧转头,朝黑着脸的姜之明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父亲会说出的话。也是,在他可以为他们争面子和荣耀的时候,他才是儿子。在他不受掌控时,就什么都不是。   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用再去维持那一戳及破的关系。   他怒极反笑,说:“爸,你还不知道那些照片是谁曝出去的吧?”   姜之明表情愣住。   姜雁北不紧不慢道:“是我。”   不仅是姜之明,就是宋岑都惊愕地睁大眼睛。   姜雁北说:“因为你们太让我作呕了!”   说完便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你这个孽子!”   伴随着姜之明的这声怒吼,是宋岑刺耳的尖叫,以及器物划过空气的声响。   砰地一声。   紫砂壶狠狠砸在姜雁北的后脑勺,应声落地。   姜雁北只觉一阵钝痛,差点没站稳。   宋岑吓不轻,赶紧起身惊慌失措跑过来,扶住他:“雁北,你没事吧?”   姜雁北伸手往后摸了把,摸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不过还好,姜之明的准头一般,那痛感是从后脖子传来的,并没有完全砸中脑勺。   宋岑检查了一下,确定只是脖子出血,松了口气,朝还在原地气得直喘气的姜之明嗔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万一伤到哪里怎么办?”   姜之明仍旧怒气冲冲:“我恨不得现在就打死这个孽子。”   宋岑又柔声同姜雁北道:“雁北,你爸也是被你气到了,刚刚那些话怎么能乱说呢?咱们一家三口坐下来好好在商量商量,先把难关过了再说。”   姜雁北把她的手拂开,心灰意冷道:“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便迈开长腿,头也不回离开,只留下宋岑一叠声的叫唤。   被紫砂壶砸伤的后脖颈,到底还是缝了几针。趴在医院的手术床时,姜雁北只觉得非常荒谬,活到二十八岁,他终于挨了一次父亲的揍。   这也彻底打断了他和他们之间的情分。   处理好伤口,回到车内,他将手机打开,调出里面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随便点开其中一张照片,上面说姜之明衰老松弛的身体和年轻的女孩交缠在一起。   他胃部一阵翻涌,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手指点了几下,将文件夹删掉。   然后拨了沈楠的电话,这会儿其实有点晚了,但对面还是很快接起,显然她是在等他的电话。   “家里没事吧?”   “嗯,没什么事。”   “那就好。”   “你怎么还没睡?等我电话吗?”   刚刚才躺在床上的沈楠唉声叹气道:“也不全是,沈钰又咳嗽,刚刚安顿好他,明天得带他去医院。”   “嗯,我明过去接你,陪你一块去医院。”   “好。”   “你早点睡。”   “你也是。”   挂上电话,姜雁北揉了揉额头,他真得是不是个好男朋友,明知道沈楠如今的安稳生活是她好不容易努力得来的,他却还是把她卷进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而这边的沈楠,在放下手机后,也并没有睡意。   隔壁的沈钰还在低低的咳嗽。   而她和姜雁北可能很快就要面临分别。   为什么才让她尝到两分生活的甜,又给了她八分苦? 第66章   因为是周六, 怕去医院太迟挂不上号, 沈楠七点不到,就牵着还没怎么睡醒的沈钰出了门, 本来她是打算打车去的,但姜雁北比她速度更快,等姐弟俩到小区门口,他车子已经候着了。   “怎么了?很严重吗?”   他这话刚刚落音,乖乖同沈楠坐在后座的沈钰, 就应景地在口罩中咳嗽了两声。   沈楠忧心忡忡道:“一到换季就严重,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好一点?”   沈钰昂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她, 瓮声瓮气道:“姐姐, 我没事的,只是一点点咳嗽。”说完,想要努力忍着,却没成功, 又咳了好几声,眼尾都红了。   沈楠看他这模样,真是又想笑,又心酸, 揉了把他的脑袋, 道:“想咳就咳, 憋着干什么?不舒服都要说出来知道吗?不能因为怕打针就说自己没事。”   沈钰小声道:“我不怕打针。”   正在启动车子的姜雁北, 轻笑了一声。沈楠抬头朝他看去,这才发觉他脖子后面有点不对劲。他穿着一件竖领的夹克,但并没有完全遮住包扎的纱布,她眉头一皱,担心问:“你脖子怎么了?”   姜雁北轻描淡写回道:“昨天我爸用茶壶砸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不是,你爸砸你干什么?”沈楠惊愕问。   姜雁北轻描淡写道:“他想卖子求荣,我拒绝了。”   沈楠想起李思睿对她说过的话,犹豫了片刻,试探问:“你爸他想要你跟那个你帮人家送狗的女医生在一起?”   姜雁北愣了下,笑问:“你怎么知道?”   沈楠自是不好出卖李思睿,实际上李思睿也只说了女医生,根本没说是谁,她也只见过那位女医生两回,但她就觉得是一个人,一切凭得是女人直觉。   “我猜的。”她说。   姜雁北笑:“这都能猜到?”   沈楠道:“除去林妍之外,你身边也就出现过那么一个异性,我能猜不到么?”他顿了片刻,问,“你不答应,你爸就砸你?”   “那到不是,是因为吵起来,他才动手。”   沈楠撇撇嘴:“你爸怎么这样啊!自己做错事,要儿子牺牲自己买单。”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沈楠点头:“是啊。”他们家当年快破产时,以沈光耀的关系网,及时利用年轻漂亮的女儿,找到一个合适的亲家,很有可能最后的结局不一样。但他爸想都没这么想过,陈小三撺掇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她实在想象不出做父母的,会让孩子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去保全自己的事业和地位,这个孩子甚至都不是单身。   姜雁北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挺羡慕你的。”   沈楠默了片刻,小声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家挺幸福的,我看宋教授在采访和讲座中经常提到丈夫和儿子。”   姜雁北轻笑:“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我小的时候,虽然他们对我很严苛,且有着可怕的控制欲,但因为他们两个人在外的完美人设,我也以为自己生长在一个完美的家庭。直到后来,我知道他们各自背后的龌龊之后,才明白我原来一直生活在一个非正常的环境。”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对她说起自己的家庭,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沈楠却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苦涩和怅然。   她本以为,他那么自律正派的人,一定是在良好家教和氛围中成长。甚至姜之明出事,他也没显得太复杂,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原来他家里的问题,远远比她想得复杂。那些看起来光鲜的家庭之下,到底有多少不能示人的肮脏,谁也不知道?   而他竟然还能一直保持清醒,已经十分难得。   她又想起李思睿给自己的那张照片,犹疑着问:“你是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曾经很痛苦过?就跟我当年一样?”   “是啊!”姜雁北坦然地点头,笑道,“知道他们的事是在我出国留学那一年,曾经患上过抑郁症,一度靠赌钱来排遣痛苦。”   沈楠没料到那照片上的真相,原来是这样。也没料到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   谜团解开,她重重松了口气,因为她知道,这是因为他早已经从曾经的痛苦中走出来。所以,才在姜之明和宋岑的丑闻被曝光后,这么淡定从容。   她笑了笑,伸手去抚上他肩膀,笑道:“他们对你不好,还有我呢,我以后会对我家姜老师很好很好的。”   “姐姐——”一旁的沈钰,虽然没怎么听懂两个人在说什么,但还是弱弱地开口提醒她,“不能影响司机开车。危险!”   秀恩爱被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打断,两个大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沈楠收回手,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一把:“谢谢小可爱的提醒。”   沈钰第一次被姐姐叫小可爱,脸蛋一下就红了,幸好戴着口罩,没让沈楠发现,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沈楠皱眉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道:“也不知道空气质量什么时候才能变好一点。”   姜雁北道:“明天开始要下雨,会好很多。”   沈楠低头心疼看着身旁的小孩子,沈钰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姐姐,我没事的。”然后挪动了下身子,小心翼翼靠在她身侧。沈楠愣了下,伸手将他搂住。   正在开车的姜雁北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座的姐弟俩,不禁莞尔。   医院的人总是很多,尤其是儿科门诊,更是拥挤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轮到沈钰。沈楠带着小孩子去检查,让姜雁北留在外面等着。   其实也就是小孩子的老毛病,根治是没办法,只能靠养着。沈楠拿了单子,问:“医生,有没有办法能让发病频率降低点?”   医生笑道:“其实你们家小孩这种情况这几年挺多的,怎么说呢?应该还是受环境影响。要真想好好养,换个空气好的城市,可能会好很多。”   沈楠一愣,又有些无奈地笑了。她要有本事随便换城市,早在他们家破产那年就换了。这医生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讨生活的都市人,哪里有那么自由?   牵着沈钰出来,准备把他送到姜雁北那儿,自己去缴费拿药。然而还没走到大厅,就看到姜雁北正站在大厅角落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说话。她还记得这女医生的模样,应该就是那位厅长千金。   两个人似乎是刻意压低着声音,表情都有点严肃,也不知姜雁北说了什么,李佳染终究是叹了口气,失落地离开。   姜雁北摇摇头,转身走了两步,看到牵着沈钰往这边走的沈楠,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笑着问:“怎么样?医生说什么?”   沈楠摇摇头,有些无奈道:“还能说什么,反正就是呼吸道的老问题,我问怎么才能减少发病频率,你猜医生给我什么建议?”   姜雁北挑眉,笑着配合问:“什么建议?”   沈楠道:“让我带沈钰换个空气好的地方生活。”   姜雁北微微一愣,又笑了:“这倒也实话,自从这几年雾霾严重,呼吸道问题越来越多了,你没看儿科门诊,大部分都是这种。”   沈楠叹了口气摆摆手,显然没当一回事,转而又问:“刚刚那女医生父亲真得能帮你爸?”   姜雁北摊手:“应该是吧!”   “那个……我觉得你其实也可以考虑考虑。”   姜雁北皮笑肉不笑问:“你确定?”   沈楠道:“才怪。”   姜雁北失笑。   沈楠想了想,又试探问:“如果你爸真倒了,你工作应该也会受影响吧?我听说你现在手上有一个出国名额,不仅能让你暂时避开风波,而只要能做出成果,回来后就能破格升教授。”   姜雁北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会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吧?”说完拍了下脑门,“对哦,林妍还没毕业呢!”   沈楠自然不好说是李思睿告诉她的,只能让林博士背了黑锅:“我就问是不是?”   姜雁北正了正色,好整以暇道:“是有这么回事,我也正在考虑。我毕竟是在体制内工作,我爸这事对我确实有一定影响。”   沈楠假装轻松地打着哈哈道:“既然有这个机会,还考虑什么?赶紧确定啊!一年眨眼就过,我安安心心等你回来,你别在外面给我撩大波妹就行。”   姜雁北:“我其实……”   “哎呀你别婆婆妈妈了,我可不想十年后还是副教授夫人。”   姜雁北笑了笑:“那我要连副教授都不是了,你岂不是看不上我了?”   沈楠道:“这个另说,但你现在有这个机会还犹豫的话,不是犯傻么?你别告诉我你考虑,是因为舍不得我?”   姜雁北点头:“嗯,确实挺舍不得。万一我一走一年,媳妇儿跟人跑了怎么办?”   沈楠啐了一声:“你要不走,我也可能跟人跑。”说完,假装轻松地推了他一把,“你在这里看着沈钰,我去缴费拿药。”   转过身走了几步,眼睛就忍不住红了。说得轻松,可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啊?自己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才在一起两个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就得分开一年。   她怎么舍得?   姜雁北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道消失在人流中的纤长背影,拉着沈钰在旁边凳子坐下,自己蹲在他前面,握着他的小手道:“小弟,你答应哥哥一件事好不好?”   沈钰乖乖点头:“好。”   姜雁北笑着道:“接下来几个月哥哥可能不跟你们在一起,你帮助哥哥好好照顾姐姐好不好?”   “为什么?”沈钰眨眨眼睛,想到刚刚听到两人的对话,问,“哥哥是要出国吗?”   姜雁北道:“哥哥要处理一点事情,没办法在你们身边,不过很快就去找你们。”   沈钰想了想,用力点头:“嗯,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第67章   匠心为IWF拍摄的几支公益片, 已经陆续上线, 在网上大获好评。   匠心虽然规模不算小,但在整个业内, 还远远排不上号,如今依靠这组公益片,可以算是真正的声名鹊起,沈楠不得不佩服当初他们黎大Boss的眼光。   除此之外,这组片子还得了个行业内大奖, 黎大Boss亲自去领得奖。领完奖刚刚回到公司, 就将沈楠叫进了办公室。   这几天沈楠正为要与姜雁北分开一年之久而郁卒,虽然不想他出国,但听林妍那边说, 他最近在院里确实过得不大好。   做大学老师也就是看起来很体面美好, 实际上,为了个职称名额,都能争得头破血流。姜雁北本来是院里重点培养的青教,也是最年轻的副教授。不论他人缘再如何不错, 也不可能杜绝红眼病的嫉妒。这回他家里出事,红眼病们自然是要趁机做文章,就算做不到文章,明里暗里幸灾乐祸肯定是少不了。   不管怎么说, 一个口评绝佳的年轻老师, 院长父亲嫖/娼, 学者母亲外遇, 人人皆知,一时间确实很尴尬。   虽然姜雁北表现平静,但沈楠听了林博士的报告,心里还是为他难受。父母做得龌龊事,凭什么要他买单?   于是她就算再不舍得他出国,也是强颜欢笑天天劝他赶紧确定下来。   她倒不是真的为了他能晋升,而是希望离开一段时间,躲开旁人的污言碎语。热闹终究会散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等日子久了,别人自然也不会再无聊到旧事重提。   她来到总裁办公室时,大boss黎响正爱不释手地摸着桌上新领来的水晶奖杯。   “黎总,找我有事?”沈楠问,心想不会是因为公益片获了奖,要分给她奖金吧,如果是这样,算是最近一系列糟心事中的好消息了。   黎响做创意出身,四十出头的年纪,还染着一头黄毛,戴着耳钉,打扮十分花俏。他抬头,笑嘻嘻伸手:“坐坐坐!”   沈楠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   黎响笑道:“托IWF的福,咱们匠心最近风头很盛,这功劳可以说是有你一半。”   沈楠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黎总眼光精准,加上创意部同事们的努力。”   黎响挥挥手,笑说;“我就喜欢你这种谦虚实干型,不管别人说什么,只管把自己事情做好,哪怕被人误会也不在意。”   沈楠道:“要对得起自己拿得工资,当然得好好做事,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黎响点点头,默了片刻,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最近生活发生了点事。”   沈楠愣了下,赶紧道:“黎总,你放心,不管我私下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工作的。”她和姜雁北的关系,黎响肯定知道,如今姜之明和宋岑的丑闻,在本城几乎人尽皆知,黎大BOSS就算不看新闻,也肯定听过流言蜚语。   黎响看她激动的反应,哈哈大笑:“你不用紧张,我没说工作不认真。正是知道你一直在兢兢业业为匠心工作,我今天才叫你来办公室。”   沈楠不明所以看向他。   黎响笑说:“我也不跟你东扯西扯了,直入正题吧。是这样的,咱们匠心虽然在本城口碑不错,但影响力也仅限于周边几个城市。我就想趁着最近势头不错,在鹏城设一家分公司,开辟南方沿海的业务。新公司的负责人,我一开始是打算从外部招人,最好熟悉那边市场的,但总不太不放心。最后还是决定从内部提拔。我和两个副总考虑了许久,几个资历深的总监,都是拖家带口的,年纪也不小了,这种离乡背井重新创业的压力,可能他们不太能承受得了,所以最后就想到了你。你年轻,有干劲,承受压力的能力,远远高于其他人。”   沈楠有点没听明白,自己刚刚升为总监,就被调去外地开拓新市场,不是相当于从零开始么?   黎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在公司做得好好的,忽然被发配对吗?你在匠心快五年了,我这个老板做事什么风格你应该是清楚的,别的不敢说,但肯定不是什么喝人血的资本家,员工待遇在业内应该算得上不错。开拓新市场存在很多未知,负责人几乎要承担全部压力和挑战,所以我们不实行普通聘用制,而是将负责人纳入分公司的合伙人,虽然只有基本月薪,但分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属于你。当然……”   他边说边靠上椅背,“股份只是一个数字,至于能拿到多少钱,还是看你自己的本事。咱们匠心这块招牌在业内还算行得通,鹏城那边市场大,要做得好,也许两三年就能赶得上匠心总部。但同样的,那边竞争也大,做得不好,也可能两三年还是一事无成,到时候我就只能和你解除协议了。你也说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反正机会就摆在这里,你看自己敢不敢要,要不要得起?”   沈楠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翻开扫了一眼,心脏砰砰直跳。她在工作上,确实没想过太长远的事,毕竟她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已经比大部分同龄的同行都走得快,实在是很难再想太远。   况且目前三万月薪加奖金这样的待遇,已经很让她满足。   可是她真的要一直当一个高级打工族吗?   不是这样的,她心中道。   她也有野心,有欲望。   合伙人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意味着她的身份从打工者变成了老板。   然而要换一个城市,从零开始,甚至只有基本月薪。就如黎响说的,机会是摆在她面前,她有胆子要,又要得起码?   沈楠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大boss:“黎总,你让我考虑考虑。”   黎响点头,笑得意味深长:“是得好好考虑,毕竟是个大冒险。去了的话,可能两三年就实现财务自由,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如果不去的话,只要匠心还在,你就可以在这里安稳地拿着高薪,不用承担这些未知的风险。”   傍晚回到家,沈楠马上把这事告诉了沈光耀。别看沈光耀以前做过大老板,但废了几年,难免畏首畏尾。毕竟女儿如今事业刚刚有起色,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带着他一个残废和小拖油瓶去另外一个城市闯荡,到底能闯出个什么名堂,谁又知道?   可假若自己是个有手有脚的好人,女儿遇到这么个机会,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支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失败了大不了回来他养她。然而现实不同,他说不出这种大话,只能唉声叹气让沈楠自己考虑。   沈楠一看他爸这样子,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去和姜雁北商量。   因为想着要分开一年,这段时间,她给张嫂加了点钱,让他早上给沈家父子准备早餐,再送沈钰上校车,她自己则天天夜不归宿,在姜雁北公寓安营扎寨了。   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沈楠将这事原原本本跟姜雁北说了个清楚,说完又唉声叹气道:“虽说这是个好机会,但万一不成功呢?回来肯定是没我的位置的,到时候重新找工作,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黎总说别的总监拖家带口,我这还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万一找不到好工作,我爸和我弟谁养?而且还要背井离乡,接下来一年倒是无所谓,但明年你回来了,咱们不在一个城市,不是彻底变成了异地恋么?。”   说完这些,她紧张兮兮看着靠坐在自己旁边的姜雁北,等待他的建议。   姜雁北老神在在放下手中的电子书,斜眼看她,点头:“你不用想外在的因素,就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想不想去闯一闯?”   沈楠愣了下,道:“当然想啊,谁愿意一辈子给人打工?何况我以前可是个富二代,做梦都想翻身扬眉吐气好不好?要不是我爸和我弟……”   姜雁北打断她的话:“所以你觉得你要是不成功,连你爸和你弟都养不起么?别忘了你可是四年就从文员做到总监的。”他捧住她的肩膀,笑道,“自信点!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这才最重要。我相信你的能力,就算不成功,还有我给你托底。而且,鹏城空气质量好,在那边生活,对沈钰有好处。”   这自然也是沈楠考虑的因素之一,听他言语中都是为自己着想,不禁动容:“还是你最了解我。可是……”她顿了顿,道,“你不担心我们俩分隔两地吗?”   姜雁北笑了笑:“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身边。”   沈楠皱眉,没听懂他的意思。   姜雁北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只要你想见我,我就马上去找你。”   沈楠撇撇嘴:“说得倒是简单。”   确实太简单了,可是这个机会确实很诱人,如果成功,人生也许就真得完全不一样。她当然明白,这一去,两个人要经受多大的考验,可或者是,她太相信自己,也信任他对自己的感情,倒也没太多忐忑不安。   她想了想,深呼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反正你要出国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肯定能在那边安顿好。等你回国,我是老板时间自由,你又是老师时间更自由,咱们还是能常常见面的。要是这一年,我什么名堂都干不出来,就灰溜溜回来投奔你。”   姜雁北笑:“好。”又挑挑眉,道,“不过鹏城是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你可别看到优质男,就把我给忘了。”   沈楠抱着他的脖子嘻嘻笑:“我还担心你去土澳被大波妹勾去了魂儿呢!”   姜雁北斜了她一眼,笑着将被子往上一拉,抱着她钻进去滚作一团。 第68章   有了姜雁北的支持和鼓励, 沈楠终于想下定决心赌一把。一辈子那么短暂, 总该是要为自己而活。   签了协议后,她就开始着手筹备分公司的事。   家里的花店自然是要转让的, 沈光耀做了几个月,对于花卉绿植这一块已经颇有经验。姜雁北帮他联系了鹏城郊区的一块花卉基地,在里面租了两个大花房,请了一个工人。既能好好养身体,又能顺便做点事业。租金竟然出其不意的便宜, 这几个月花店的盈利和转让费就能全部将前期资金覆盖, 也没给添沈楠压力。   郊区的住房也便宜,基地旁边的一处小院子,跟这边的套房差不多, 附近有小学, 再请一个住家保姆,照看一老一小。沈楠自己在市内打拼,完全后顾无忧。   姜雁北帮忙安置得这么顺利妥当,沈楠自己就只用忙着组建跟她一块过去的团队。   两个月后, 她带着一老一小,正式出发。   姜雁北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又大包小包帮忙办理托运,等到了安检口, 他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沈楠让一老一小先去排队, 自己和姜雁北在后面话别。   她拿了纸巾给他擦了擦汗, 然后抱住他, 难得哼哼唧唧撒娇:“怎么办?男朋友这么好,忽然不想走了。”   姜雁北失笑:“别说傻话,又不是见不到面了。你那边接机的司机安排好了吧?”   沈楠抬起头,笑道:“你就别操心了,这两个月你为我这一家老小在那边的安置,忙得焦头烂额的。剩下的路,就该我自己好好走了。”   她这话一点没夸张,姜雁北不仅亲力亲为帮忙联系,甚至还飞了两趟鹏城亲自去看租房和花卉基地。   他笑了笑:“知道你能干,我也就能帮你做点琐事,工作上还是得靠你自己努力。”   沈楠笑:“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好那边几家公司,估计一过去就能谈下几个合作。”   “沈总果然厉害。”姜雁北伸手将她散落在额侧的几缕头发撩在耳后,笑道,“要开始新生活了,咱们都要努力。”   沈楠吃吃地笑,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你家里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姜雁北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该解决的总该是要解决的,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再被他们影响。”   沈楠撇撇嘴:“可是都已经这么大影响了,想到你什么都没做错,却要为这事承受有闲言碎语,有色眼光,还得出国去土澳待一年,我就替你不值得。”   姜雁北笑:“你就别担心我了,好好在那边安顿下来,等我解决好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沈楠问:“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姜雁北道:“还不确定,这边忙完就去,反正你有事就告诉我。”   沈楠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还是专心解决你自己的事吧!”   姜雁北点头。   因为是商务舱安检通道,排队的人少,沈楠见已经快轮到沈光耀和沈钰,赶紧道:“我得走了。”想了想,又踮脚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轻声说,“如果你父母还是让你难过,你就想想我。他们不爱你也没关系,还有我爱你。”   这段时间来,姜雁北再如何表现得淡定从容,其实也是心力交瘁,直到现下,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的这句低语,那些强撑许久的情绪终于轰然倒塌,一颗心像是被揉得稀碎,好不容易才忍住眼睛里的液体流出来。   但仍旧红了双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蓬松的头发,柔声说:“我知道。”   沈钰已经在那边“姐姐姐姐”的叫,沈楠只得松开手,又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我走了,忙完了马上来找我。”   “嗯。”   姜雁北一双黑眸深深看着她,直到她过了安检,站在里面跟他挥手,然后推着沈光耀离开,宽敞明亮的候机室里,坐着各式各样的旅人。   沈钰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得不得了,跟姐姐申请后,就跑到旁边的玻璃墙,去看外面的飞机。   沈楠坐在沈光耀旁边,将刚打得热水递给他。   沈光耀接过来捧着,没马上喝。他看了眼不远处兴奋地趴在玻璃上看飞机的沈钰,笑了笑道:“小姜家里的事,还好吧?”   沈楠道:“我没细问,不过我相信他能处理得好。”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没想到会摊上这样的父母。”说着又自嘲般道,“你也是好孩子,就是遇到我这个拖你后腿的爸,还给你弄了个拖油瓶。”   沈楠嗤了一声:“过去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沈钰毕竟是我弟。况且,要是咱们家里没出事,我指不定现在还是个天天混吃等死的草包富二代。”   沈光耀也笑:“你要这样说,我好像没那么内疚了。”   沈楠道:“都多久了还内疚?你不累我还嫌累呢!”   沈光耀失笑,打开水杯喝水。   这时,沈钰兴奋地跑过来:“姐姐,我想尿尿。”   沈楠起身,牵着他的手:“我带你去厕所。”   厕所与他们这个登机口,隔得不远,她让沈钰进了男卫生间,自己也去了旁边的女厕。   等从隔间出来洗手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   她转头循声看去,看到一个身材微微走形的女人,那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女人正在打电话,语气很冲,似乎是在吵架。   “你这个人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贱人又睡在一起了,我马上就去那边找你。你在美国混不下去,害得我跟你灰头土脸回国,一年不到,几百万就被你败光了。我跟你说,我们马上就离婚,孩子我是不会要的,你不愿带,就丢给你妈。”   “对,我是另觅高枝了,难不成跟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继续过苦日子?”   “没错,五十岁怎么样?五十岁也比你这个吃软饭的好。”   女人边高声讲电话,边急匆匆往外走。   沈楠有些恍然地跟上她,但没有走近,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在女人走出卫生间时,沈钰正好从隔壁,兴奋地消泡出来。女人走得实在太快,没注意到忽然出来的一个小孩,一不小心就给撞了上。   沈钰小小的身子被撞到在地,狠狠摔了个跟头。那女人倒是只趔趄了下就站稳,她皱眉看了眼地上的小孩,不耐烦地吼道:“谁家熊孩子没长眼睛么?!”   说完就匆匆离开。   沈楠怔忡地看着人离开,半晌才反应过来。   沈钰已经自己爬起来,虽然摔了一跤,还被陌生的大人吼了一声,却也没哭,只是看到沈楠走过来时,委屈地瘪了瘪嘴巴。   沈楠弯下身问:“有没有摔倒哪里?”   沈钰摇摇头:“没事。”又小声道,“那个人好凶,明明是她自己不看路的。”   沈楠柔声道:“嗯,以后更小心点就是,毕竟这世上总有不讲理的坏人。”   所以,也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比如姜雁北。   又比如沈钰。   她牵着受了委屈的小家伙往回走,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陈芹离去的方向,她已经在另一个登机口排队登机。   她哂笑着摇摇头,又转过来低头去看身旁的小孩,忍不住怜爱地在他头上摸了摸。   沈钰抬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   还好,这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脸上已经找不到半点陈芹的影子。他没有权利选择自己出生,所以他没有任何错。   而他是她的弟弟,就足以了。   沈钰问:“姐姐,你看我干什么?”   沈楠道:“我们家小钰真可爱。”   沈钰被夸得脸红了,过了会儿,说:“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姐姐。”   沈楠点点头,忽然一弯身,将他抱起来。   沈钰已经快六岁,虽然不算同龄人中的高个子,但抱在身上也很有分量。沈楠少见的亲昵让小家伙开心地咯咯直笑,赶紧抱着她的脖颈,不让自己滑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回到座位。   沈光耀皱眉好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姐姐抱?”   沈钰昂昂小脑袋,骄傲道:“是姐姐自己要抱我的。”   沈楠揉了把他的脑袋,朝沈光耀道:“爸,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俩,我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沈光耀笑道:“怎么忽然说这些?你不是一直都在照顾我们俩么?”   沈楠摇摇头,笑说:“以后会对你们更好。”   沈光耀道:“你自己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去了那边,虽然工作重要,但也不要太拼,我也会努力一把,争取能让花房早点盈利,给你减轻负担。幸好还有小姜,也不知道你俩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很快就会的。”   就在这时,外面一辆飞机离地起飞。   沈钰兴奋地指着道:“姐姐,我们也是坐那样的飞机去鹏城吗?”   沈楠点头:“是啊!”   沈钰说:“我听姜哥哥说,鹏城很漂亮很干净,没有雾霾,不用戴口罩。”   “没错。”   沈钰继续道:“哥哥让我好好照顾姐姐,他很快就来找我们。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沈楠笑:“好啊!” 第69章   七月中旬, 鹏城灯红酒绿的夜晚, 还很热闹,带着海洋味道的热风从高楼大厦之间穿行而过, 有种独属于年轻都市的生机勃勃。   沈楠来这边已经两个月,一切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她听过很多人说,这座城市太残酷,缺乏人情味和烟火味,只有赤/裸裸的物语和竞争。但沈楠却很快就爱上了这里。   高速发达的城市, 虽然竞争残酷, 但同时也充满了机遇。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背景,也没人关心远在千里之外, 姜之明那桩丑闻。每个人都在高速运转的城市里为自己的人生拼搏。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新公司只有十几个人, 除了四个是沈楠从总部带过来的,其他都是在本地新招聘的年轻人。   这些胆敢来这座城市闯荡的年轻人,有欲望有野心,自然也就有拼劲儿。很快就都适应了新创公司的魔鬼节奏。   在这井然有序的运转中, 不过短短两个月,新公司已经谈下了十几家合作,在这座城市顺利地站稳了第一步。   沈楠不再是沈经理,也不再是沈总监, 而是这间公司的总经理, 带领着十几个人来开拓属于她的新领地。她不再是为了几万块的工资, 而是要做一份事业, 每天努力工作的性质和动机已经截然不同。   所以虽然辛苦,但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今天是周五,沈总例行请大家吃饭。   从餐厅出来,已经过了九点,她送了其他人上车,自己才取车准备开往郊区。   为了工作方便,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独住,周末则在郊区陪沈光耀沈钰在一起。   暖风从车窗中灌进来,比起江城,这里的空气清新了太多。尤其是雨过天晴的晚上,更是让人心旷神怡,车子在一处红灯停下,她从后视镜瞥到路边的公交站台,硕大的广告牌正在闪烁,几个等公交的年轻人,站在广告牌前颇有兴致地欣赏着。   那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公司刚刚投放的广告,而制作方正是他们,也是匠心分公司在这边第一个投放市场的作品。   红灯还有几十秒,沈楠勾起唇角,拿起手机,迅速拍了张照片,给姜雁北发了过去。   那头很快回复过来一个大拇指,然后又发过视频申请。   红灯换上绿灯,沈楠车子启动,点击接通,手机屏幕上的姜雁北,皱了皱眉,道:“你还在开车?那我晚点再和你联系。”   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   沈楠:“……”她家姜老师还真是严格啊。   这两个多月,两人就见了一次,是姜雁北飞过来看她。   他很忙,似乎比她这个创业狗还忙,沈楠听他说,是手中的项目要交接出去。但因为担心接手的人不熟悉,或者不上心,让他本来做了一半的项目功亏一篑。所以打算自己做完,也算是对得起学院对自己栽培。   沈楠心说,像他这样做人太负责任,也不是好事,最终累得还是自己。   到达郊区,已经十一点多,沈家租住的小院还亮着灯。沈楠刚刚停下车,便听到里头响起蹭蹭的脚步声,伴随着两声狗叫,是沈钰兴奋的呼唤——“姐姐姐姐”,然后给她开了门。   沈楠走进去,摸了把他的小脑袋,笑说:“不是让你早点睡么?小孩子睡太迟,长不高的。”   沈钰握着她的手道:“我要是睡了,明天才能看到姐姐。”又对凑上来的金毛狗柔声说,:“小黄,快去睡觉觉,不然长不高的。”   院子里的小金毛摇摇尾巴,听话地去了他的狗窝。   来了这边后,小家伙和沈光耀住在郊区,每个星期只能周末才能见到沈楠,父子俩一到周五就开始念叨,不管多晚,一定要等到沈楠回家才睡。   等进了屋,沈钰立马捧上一杯热水:“姐姐,工作辛苦了。”   沈楠接过来,从包里拿出一盒新买的乐高给他:“小钰照顾小黄和小白也辛苦了。”   小黄是刚刚那条金毛,小白则是家里养得一只白猫。   刚搬来时,沈钰见旁边的住户,家家都养着猫猫狗狗,天天眼馋从人家家门口路假装过几十遍。   沈楠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他买了一只猫一只狗回来,让他自己养着。也是为了培养他的责任心和耐心。   小小年纪就猫狗双全的沈钰,确实是个负责的好孩子,一猫一狗都是他亲自照料,两个月下来,两个小家伙被养得毛光水。   郊区有山有水,还有热情的邻居,加上又有了自己的宠物,本来害羞胆小的孩子,如今一天比一天开朗。   正在用平板看查东西的沈光耀,见女儿坐下,道:“楠楠,我考察了一下,鹏城经济发达,对花卉需求很大,价格也贵。咱们这边花卉基地,都是批发给市内的花店,批发价低廉,大头都是给那些连锁花店赚了。所以,我最近和旁边的花农商量了一下,准备把咱们这儿打造成一个直销的花卉基地,自己做品牌做包装,直接联系酒店婚庆这些大客户。我已经联系上了几家公司,因为咱们价格比连锁花店低很多,他们很感兴趣。”   “那很好啊!”虽然沈楠对沈光耀东山再起做一番大事业其实没多大期盼,她太清楚做事业有多辛苦。但他毕竟才五十多岁,人生还长,如今一切豁然开朗,内心难免蠢蠢欲动,想在晚年发光发热。他曾经是个成功商人,如果不是野心太大,又遇上金融危机,如今也应该是财富榜上排得上号的人物。所以,无论是生意头脑还是行动力,都绝对是一流。   沈楠自然也是支持他的。毕竟还有几十年要活,混吃等死和活出价值,她当然愿意父亲做后者。   连沈楠自己都觉得命运很神奇,明明三个月前,姜雁北父亲曝出丑闻那会儿,自己还在感叹人生两分甜八分苦,对于未来一片茫然。然而才这么短时间,一切就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唯一的遗憾是,和姜雁北不仅要分开一年之久,往后都得异地。   嘴上说没关系,有高铁有飞机,但想到未来很长的时间里,市区的小公寓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失落,连事业上的成就都没办法弥补。   女人,果然还是渴望爱情的动物。何况是姜雁北这样让她喜欢的男人。   刚刚躺上床,她喜欢的男人就发来了视频请求。沈楠发觉他脸色有些憔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不禁忧心忡忡问:“怎么这么累?”   姜雁北道:“一直在赶手上的几个项目,不过今天总算是正式结束了。”   “那就好。”沈楠点头,又问,“你出国准备得怎么样了?”   姜雁北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差不多了。”   “哦!”沈楠悻悻道,“那你出去前,来我这边陪我几天吧!”   “嗯。”姜雁北又咳了一声。   沈楠皱眉:“你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   沈楠眉头蹙得更深,仔细看了看屏幕中那张俊脸,道:“不对,你这样子,分明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在心虚。”   对面的男人将脸移开了视频。   “姜雁北!”沈楠从床上坐起来,大喝一声,“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没抵过你爸妈的压力,跟那位厅长千金在一起了?”   虽然忙,但她也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新闻,姜之明和宋岑到底不是真正的公众人物,时间久了,这事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她也没看到姜之明到底得了个什么处理结果。   姜雁北略显疲惫的俊脸再次回到屏幕中,叹了口气道:“你说你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怎么还有精力胡思乱想的?”   沈楠义正言辞道:“你不知道女人在男女关系中都是福尔摩斯么?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你有事情瞒着我,而且还是大事。”   姜雁北沉默了片刻:“好吧,我是有件事瞒着你,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个人你应该还是了解的,在男女关系上还是没问题的。”   沈楠哼了一声,她当然也知道姜雁北不是这种人,不过是故意跟他开玩笑罢了。她撇撇嘴:“那你赶紧坦白从宽。”   姜雁北支支吾吾道:“因为这确实是件大事,我先酝酿一下,明天再告诉你。我困了,你也早点睡。”   “喂!”沈楠叫。   姜雁北已经将视频挂断。   被他这么一说,沈楠就跟抓心挠肺似的,想了想,发过一条信息:“我跟你说,你明天要是不说清楚,就死定了。”   姜雁北:“我已经睡着啦。”   沈楠:“……”忽然觉得这人有点贱贱的怎么回事?   隔日早上,姜家的住宅里,气氛一如既往的压抑。   姜雁北拿了一叠文件放在茶几上,对面色沉沉的姜之明道:“你不是想要保住你体制内的身份,安稳退休么?这是我这个儿子唯一能给你做的。”   姜之明打开文件,眉头蹙得越来越深:“你什么意思?给我申请了去乡下支医?”   姜雁北道:“你这事影响有多大你自己比我清楚,还真的指望着有人保得住你吗?你可以选择不去,那么就等着以现在这种污点被直接开除吧。”   宋岑安抚道:“老姜,雁北说得也没错。你这事闹得大,李厅长也不敢保,你现在身体还好得很,去乡下支医几年,到时候也能体面退休。”   姜雁北漠然地看着经过了风波,已然不再那么意气风华的姜之明,道:“爸,名利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姜之明道:“男人不追求名利还算什么男人?”   姜雁北哂笑:“那么你当年学医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也是想要追名逐利吗?”   姜之明愕然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怔忡。刚刚学医的时候,当然想得不是名利,而是很单纯地想要治病救人。只是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名利的奴隶。渴望金钱,渴望名誉,也渴望年轻的躯体。   姜雁北继续道:“每次看到那些病人送给你的妙手仁心悬壶济世的锦旗,我就觉得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姜之明脸色发青,但罕见得没有出言反驳。   宋岑道:“雁北,你爸也是压力太大。”   姜雁北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申请支医吗?就是觉得不管你这个人到底多利欲熏心,但医术确实不假,而医术从来不应该是沽名钓誉的手段。所以,我希望你在退休前,把你的这点本事,用在正道上,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用来弥补你做过的那么多恶心事。”   姜之明愈发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去反驳。他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确实和他和宋岑不都一样,他的内心是澄净的,远远没有被这个世界所污染。   姜雁北说完,站起身:“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你们毕竟养我那么多年,我以后还是会为你们养老送终,但我的生活,烦请你们别再干涉。”   宋岑抬头道:“雁北,你真得要去鹏城吗?你怎么这么傻?不出意外,再过一年就能破格提教授了啊!”   姜之明愤愤接话:“没用的东西,为了个女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   姜雁北笑道:“我辞职不是因为谁,而是担心在那种环境下,终有一天,我也会走上你们的老路。我只是想过更自由更有意义的生活。”   姜之明嗤笑,显然不以为然。   姜雁北道:“我不指望你理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   姜之明沉默了片刻,道:“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但愿你不会后悔。”他顿了下,又问,“我还有件事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举报得我?”   姜雁北愣了下,云淡风轻道:“如果我说不是,你肯定会去调查到底是谁,想方设法报复。所以,就当那个举报人是我,让这件事在此划上句号。”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70章   沈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还是闻到食物的香味, 被馋醒的。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室阳光, 以及趴在床边盯着她的沈钰。小家伙见她醒来,笑眯眯道:“姐姐,爸爸让我叫你起来吃午饭!”   沈楠看了眼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揉了把他的脑袋,深呼吸一口气, 笑着坐起身,道:“你出去告诉爸爸,我马上来。”   沈钰点点头, 一溜烟跑了出去。   沈楠从床头柜摸过手机,看到姜雁北几个小时前给自己发过来的早安消息, 赶紧给他回了一条,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对方回应, 又直接拨了他的电话。   “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什么情况?”沈楠皱眉大白天的关机, 莫不是真得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得闭关酝酿情绪才有勇气告诉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放下电话,换衣服出门。   吃过午餐,沈光耀去花房照料花卉, 沈钰拉着沈楠去跟他一块儿去遛狗。   午后艳阳高照,好在早上下过一场雨, 空气中透着湿润的清新。虽然也还是热, 但丝毫不觉得闷, 夏季的风吹过,甚至还有些怡人。   半岁的金毛,竖起四肢已经跟沈钰差不多高了,很黏它的小主人,是个聪明的小狗。沈钰牵着绳子走在前面,时不时咯咯直笑地逗弄小金毛。   途中,偶尔会遇到附近的花农和村民,沈楠因为只周末在这边,和附近的人还不是太熟悉,大都只有点印象,叫不出名字。倒是沈钰撞见一个就“伯伯阿姨”地嘴甜地叫,主动跟人打招呼。   沈楠看着他这么活跃,不由自主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那个胆小害羞的小孩,好像不知不觉在蜕变,连身体都变得结实健康了。   背井离乡来到这边重新开始生活,大概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走了不知多远,前面来了个跟沈钰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看到他们,兴奋地挥手,边大声叫“小钰”,边往这边跑。   沈钰也高兴地大声回应:“禾禾!”   等走近,两个小孩子,还兴奋地拥抱了一下。   一旁的沈楠:“……”   两个小朋友松开后,沈钰让小姑娘去摸他的小金毛,自己则拉着后面的沈楠,激动地介绍:“姐姐,这是禾禾,我刚认识的好朋友,她来爷爷奶奶这边过暑假。”   小姑娘抬头,笑眯眯朝沈楠道:“姐姐好。”   小姑娘一张圆圆脸,大概是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了,红得像一枚熟透的苹果,可爱地让人想掐一把。   沈楠道:“你好啊!”   禾禾笑了笑,又蹲下身去逗弄金毛。   看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跟金毛玩得不亦乐乎,她也不打扰他们,就在旁边看着。   过了没多久,禾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道:“哎呀,爷爷奶奶要开饭了,我差点忘了。小钰我回去了,晚点再去找你玩儿。”   “好的,你快回去吃饭吧,不然肚子该饿了。”   禾禾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沈楠挥挥手,笑眯眯道:“姐姐,再见。”   沈楠笑着挥挥手回应:“再见。”   沈钰重新牵起小狗,说:“姐姐,我们去前面吧,前天我去那边玩,看到有个荷塘,开了好多荷花。”   “是吗?那你带路。”   两个人在艳阳下,又走了十几分钟,果然看到了一个荷塘,里面开了一池白色的荷花,在阳光下虽然摇曳。荷塘不远处有一栋白色小楼,看起来跟这边的民居不大一样,倒像是办公建筑。   沈钰兴奋道:“是不是很漂亮?”   沈楠点头:“嗯,很漂亮。”说着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风景照,又拉着沈钰拍了两张自拍,发给了姜雁北。   沈钰看着那一池荷花,眨巴着眼睛问:“姐姐,我能摘一朵荷花吗?”   “你想带回家?”   沈钰小声说:“我想给禾禾。”   “哦?”沈楠故意拉长了声音,坏笑道,“你这么喜欢禾禾啊?”   沈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透着纯洁无瑕,道:“她前天给了我好多好吃的零食,我就让它摸了大黄,什么都没给过她。”   沈楠看了看这池塘,想着大概是附近农户的,摘一朵荷花应该没关系,便点头道:“好,姐姐帮你摘。”   她站在荷塘边,小心翼翼伸手,勉强够着最边上的一朵,摘下后,回到边上,笑着放在鼻尖闻了闻,沁人心脾的薄荷香传入心间,正要递给旁边沈钰,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干什么呢?”   姐弟俩都吓了一跳,循声转头,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男孩疾步走了过来。   沈楠赶紧道:“这是你们家的荷塘吗?我觉得漂亮就摘了一朵,就一朵,没干别的。”   年轻男孩看到采花贼是个大美女,脸虽然还是有点臭,但语气到底缓和了几分:“这不是谁家的荷塘,这是咱们研究所的研究基地。你们都不看旁边的标识么?”   说着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木牌子。   沈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着那牌子上写着一句话:研究基地,禁止采摘。   男孩道:“这些荷花是我们研究所用来做研究的,一池子花可能用得上的就几朵。三天两头就有人搞破坏,我们天天在旁边看着都看不住。你知不知道,被你们这些游人随便摘走,一年工夫就白费了知道吗?”   沈楠没想到自己就摘朵荷花,竟然闯了大祸。旁边的沈钰也听出了个大概,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对男孩道:“哥哥,我错了,是我叫姐姐帮我摘的,你别怪姐姐。”   男孩瞅了小家伙一眼,也不好再说重话,只是脸色依旧不好,冷声道:“行了,你们跟我去办公室登记一下,要是确定你们摘的这朵花是今年基因实验的一朵,你得赔偿咱们的损失。”   沈楠也不敢耍赖,小声安抚了下吓得小脸惨白的沈钰,牵着他的手,跟上男孩子往小白楼走去。   小白楼外面挂着牌子,写着“绿源生物研究基地”几个大字。   因为姜雁北的关系,沈楠知道做研究不容易,要真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影响了人家一年的努力,那她真得是犯了大错。   年轻男孩领着一大一小进屋,屋子里有几张办公桌,只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对着电脑工作。见人进来,抬头问:“小陈,你这是干吗?”   小陈,也就是这位怒气未消的年轻男孩,义愤填膺道:“李老师,这几天荷花池的花老是被人摘,我一次都没逮着,今天总算让我抓到了个采花贼。”   沈楠:“……”   沈钰赶紧上前,跑到那叫李老师的中年男人跟前,重重鞠了个躬:“叔叔,是我让姐姐帮我摘得花,就摘了一朵,你要骂就骂我吧,别骂我姐姐。”   让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替自己顶锅这事儿,沈楠肯定是干不出来的,她走上前,将手中的荷花放在那人的办公桌上,好声好气道:“老师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旁边的告示牌,觉得荷花得好,就摘了一朵,没想到是研究基地的花。”   小陈没好气道:“要谁都像你这么想,看到好看就顺手牵羊,一池塘的花几天就能给摘没。”   相对于暴躁的年轻人,李老师则始终是和颜悦色的样子,笑呵呵道:“这块荷塘这几天归小陈看管,一连被人摘了好几次,一次都没抓到,气得饭都没吃好。现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难免危言耸听点,姑娘你不用怕,咱们这里不是讹人的地方。”   沈楠道:“老师,我知道你们做研究不容易,该怎么赔怎么赔,只要我赔得起,肯定不会赖账的。”   李老师哈哈大笑:“哪有这么夸张?别被小陈吓到了。”   沈楠客客气气道:“不管怎么样,没注意旁边的标识,随便采摘,确实是我们的错。”   她刚说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声熟悉的轻笑。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循声,朝楼梯看去。   小陈一改刚刚的暴躁龙形象,恭恭敬敬道:“张老师姜老师,你们谈完了?”   李老师则笑着举起桌上的荷花,道:“两位老师,小陈抓了个摘了咱们荷塘荷花的姑娘,你们看怎么处理?”   沈楠和沈钰两人睁大两双相似的漂亮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悠悠下来走过来的男人。   姜雁北笑道:“那肯定是严惩不贷,必须让她赔偿个万八千,然后贴在告示旁边,杀鸡儆猴,看谁还敢随便摘研究基地的东西?”   不仅是李老师,就是小陈都有点愣住了,片刻后,摸了摸后脑勺,支支吾吾道:“姜老师,她……她就摘了一朵……”   说着有点愧疚地看向沈楠。   本来大家以为这姑娘会被吓到,哪知情形忽然突变,只见本来客客气气的姑娘,忽然怒目圆瞪,大吼一声:“姜雁北!你搞什么鬼?”   而反应过来的沈钰,拖着小金毛就往姜雁北跟前跑,然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哥哥,我好想你啊!”   屋内其他三人:“???”   什么情况!!   姜雁北揉了把小家伙的脑袋,牵着他的手,笑着同几个风中凌乱的男人道:“刚刚开玩笑呢,这是我小舅子。”又抬起下巴朝沈楠点了下,“这个采花贼是我未婚妻。”   众人恍然大悟笑起来。   他身旁那位男人疾步走过来,笑着道:“你好你好,我是雁北的师兄李孟然,也是绿源生物研究所的负责人。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和雁北就是搭档,如今成了合伙人,又能一起搭档干活儿了。”   沈楠简直像是在听天书一样,自己这位男朋友,不是马上要出国一年避开负面影响么?怎么忽然又变成了什么合伙人,和人搭档干活儿?   当着这些人面前,她也不好噼里啪啦马上质问,客客气气和李孟然寒暄了几句,阴恻恻朝姜雁北看去,道:“你刚下飞机吧,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吧!”   “是有点累。”姜雁北摸了摸鼻子,去旁边拎起自己的行李箱,牵着沈钰,跟上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的沈楠。 第71章   回到沈家小院, 沈钰跟着小炮仗似的, 兴奋地往里冲:“爸爸爸爸,哥哥来了!”   沈光耀划着轮椅出来, 见到沈楠身后的姜雁北,面露惊喜:“小姜来看楠楠了?”   姜雁北笑:“叔叔,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乍然看到许久没见的未来女婿,沈光耀自然心情愉悦,说完又点点头, “特别好。”   他本以为换个城市,会有诸多不便,可是到了这边才发觉, 周边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不晓得他曾经的经历, 反倒轻松自在了许多。加上这边环境好, 花房也经营得顺利, 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   姜雁北把行李箱放在门内, 见沈楠黑着脸瞪他,他笑着道,“叔叔,家里有吃得吗?我还没吃午饭呢。”   沈光耀道:“只有剩菜剩饭了, 阿姨出去买东西,晚点才能回来, 楠楠你去给你煮碗面吧!”   沈楠没好气道:“还想吃面?有剩饭剩菜就不错了。”   说完钻进厨房。   姜雁北失笑摇头跟上她, 柔声道:“我自己来吧。”   沈楠拿起锅铲朝他挥了挥:“你给我去一边待着去, 等你吃饱喝足,我慢慢找你算账。”   姜雁北本来是想抱一抱她,但看着她手中挥舞的锅铲,还是默默退下了。   几分钟后,沈楠端着一大海碗炒饭回到客厅,往姜雁北面前的茶几上,重重一放,咬牙切齿道:“吃吧,吃饱了,咱们好好聊聊!”   姜雁北看了眼那一海碗炒饭,忽然就觉得好像不怎么饿了。   沈光耀光顾着高兴,没觉察两人微妙的气氛,笑呵呵道:“那你们吃着,我去花房了。”   “好的,叔叔慢走。”姜雁北说。   沈光耀划着轮椅到门口,朝在院子里招猫逗狗的沈钰道:“小钰,陪爸爸一块去花房。”   “诶!”沈钰大声道,又朝屋了两人叫,“姐姐哥哥,我和爸爸去花房了,你们在家好好的。”   姜雁北笑着应了一声。   等一老一小出了院门,他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吃了口饭,抬头看向面若冰霜的沈楠,笑着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   沈楠指了指他面前的大海碗,阴恻恻道:“不急,等你吃饱了,咱们慢慢说。”   姜雁北笑着摇头,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沈楠双手抱臂,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他。别看她表面还能保持平静,但一颗心其实一直在砰砰砰跳。   如果她没弄错,姜雁北这是不仅没打算去澳洲,而是直接辞职来了这边,加入了刚刚那个什么绿源生物研究所。   两个人不用分开,也不用异地,她当然高兴,但他若是因为自己,放弃前途大好的职业,她可真是高兴不起来。   一海碗炒饭,姜雁北非常给面子得吃了个精光。   沈楠收了碗筷,复又回到沙发坐下,道:“现在可以说了。”   姜雁北看着她,俊朗的眉眼浮上一层由衷的笑意:“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确实辞职了,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了我师兄的绿源生物研究所,研究所是民营的,但是已经在和十几家企业合作,前景很好,做得也都是我喜欢的环保项目。”   沈楠道:“我不是问你这个研究所怎么样?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出了国,回来就能做教授了,怎么会忽然辞职?是不是因为我?”   姜雁北轻笑一声:“虽然我是很爱你,也不想和你分开。但你觉得我是为了爱情不顾事业的人吗?”   虽说沈楠觉得他要是为了自己辞职跑来这边,会让她高兴不起来,但听他这么说,也有点不爽,撇撇嘴道:“你的意思是事业肯定比我重要咯?”   女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姜雁北笑,并往她坑里跳,只继续不紧不慢道:“我去年回国后,在江大工作得其实一直算不上太开心。怎么说呢?我可能还是不太是适合这种体制内的科研工作,为了一个职称,要做很多没必要做的工作。但因为是母校,院里也重视我,加上是重点学科,方便申请课题和项目,没什么压力,所以一开始是想着以后再说。直到这次家里出了事,我师兄又极力邀请我。所以我就辞职了。”   沈楠撇撇嘴:“那你干吗一直瞒着我?”   姜雁北摸了鼻子,笑说:“你一直盼着当教授夫人,我这不是怕你失望么?”   沈楠瞪了他一眼:“是啊!你这不跟我商量就让我的教授夫人愿望破灭,我现在非常生气,你得补偿我。”   姜雁北:“行,你要什么补偿?”   沈楠说:“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   姜雁北打了个哈欠:“今天五点就起床,一路忙到现在,刚刚又吃完了一大碗碳水化合物,我真得睡一会儿了。”   沈楠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你先睡,睡好了,我再跟你慢慢算账。”   想到这两个多月来,她虽然工作上干劲十足,但只要想到要和姜雁北分开一年,以后还是异地,就抓心挠肺的难受。哪料到,他竟然瞒着自己来了这一出。   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可又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也怕他是一时冲动。   好在她还算了解他这个人,他绝不是会冲动行事的男人。   姜雁北拉着她的手站起身:“你想怎么算都行,不过先陪我睡一会儿。”说着,又认真地看着她,柔声道,“我真的很想你。”   毕竟两个多月只见了一回,再怎么对他的所作所为震惊生气,作为热恋中的情侣,还是很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虽然他脸色还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倦意,人似乎也消瘦了一些,但在沈楠眼中,这个男人仍旧帅气逼人,甚至还有些因为小别而带来的新鲜感。   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是说起情话让人无力抵抗的那类,尤其是他平常很少甜言蜜语,现下这么一句“很想你”,沈楠一颗心顿时软得跟泡了水一般。   她傲娇地哼唧两声,道:“别以为我陪你,就不跟你计较瞒我这么久的事。”   姜雁北自然是了解她的,再怎么抱怨自己没事先告诉她,心里也肯定很高兴。她其实并不会在乎他做什么工作,能得到什么职位。   她不是姜之明和宋岑那样为了表面光鲜而虚假生活的人,她是真实的,在意的自然也是真实的自己。   进了卧室,姜雁北拉上窗帘,关好门认真打上反锁。   沈楠道:“你睡个午觉有必要吗?防谁呢?”   姜雁北道:“沈钰。”   沈楠道:“……”   姜雁北:“上次来看你,咱俩睡觉忘了反锁门,小家伙忽然跑进来道晚安,差点没把我吓出毛病。”   沈楠想起了那回,算是第一次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因为没有经验,两个人洗漱后回了房,忘了打反锁,正抱在一起亲得火热,沈钰忽然推门跑进来道晚安。   她后来就想着让沈光耀教沈钰学会敲门,后来一直忙,也就忘了。   想到那次姜雁北的反应,不由得笑起来,说:“你都这么累了,大白天还想干坏事?”   姜雁北道:“谁让你给我做那么多饭,饱暖思淫/欲懂不懂?”   沈楠是无所谓的,她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这会儿精神好得很,加上也确实很想念他,所以由着他抱着自己上床,笑闹着滚做了一团。   结束之后,沈楠又想起正事,趁着餍足的姜雁北还没睡着,推推他问:“对了,你辞职你爸妈没反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看新闻上已经没后续了。”   姜雁北:“我给我爸申请了支医,也算是让他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在退休前做点有意义的事,弥补他的那些龌龊事。他们也明白我辞职离开江城,有一部分原因是是因为他们的丑闻。就算我留在院里明年能升教授,但两个人的负面影响肯定还是会在,旁人看我还会带着有色眼光,我其实也觉得丢人。不像在这边,我就是我,没有人知道我父母是谁。所以他们两个虽然想反对,也不会真的说什么。”   沈楠看着他,大约明白了他的心里。他是从小没有自由的孩子,如今终于挣脱父母那道囚笼,走上属于自己的自由之路,对他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是重生。   她当然不会在意他做什么工作,她在意的是他会不会开心。况且,她一直坚信,无论他在哪行哪业,都一定是佼佼者。   她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好好睡吧,睡饱了我再慢慢找你算账。”   姜雁北伸手将她拉进怀中,难得开玩笑:“希望组织看在我一颗红心向明月的份上,对我能够宽大处理。” 第72章   几个月来的疲惫和压力,彻底释放, 让姜雁北睡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漫长午觉。   醒来, 外边的天已经黑下来,床上只剩他一个人, 屋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起身下床, 拉开窗帘,院子里柔和的灯光下,沈钰和一个小姑娘在和白猫玩耍, 坐在轮椅上的沈光耀在一旁笑盈盈看着。   沈钰察觉屋内的动静, 笑眯眯朝他挥挥手:“哥哥, 姐姐让我在外面玩, 免得吵醒你。我是不是吵到你啦?”   姜雁北轻笑道:“没有,哥哥已经睡醒了。”   “哦!”沈钰点头, “那你快洗脸吧,阿姨和姐姐已经快做好饭了。”   沈光耀道:“你和禾禾也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禾禾站起身道:“伯伯,我不吃了,爷爷奶奶还在家等我呢,我走啦!明天再来找小钰玩”说完又朝窗边的姜雁北挥挥手, “哥哥再见。”   沈钰迈着小短腿跟上她:“禾禾, 天黑了, 我送你。”   “我不怕黑的。”   “我怕你摔了。”   姜雁北看着两小无猜的小孩子出了门, 又见沈光耀转动轮椅往屋子里滑, 他疾步走出房间, 来到院子里,将自己这位准岳父推了进来。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沈楠,看到他,问道:“你睡好了?”   姜雁北笑:“睡了三四个小时,还能不好?”   沈楠歪头看了看他,见他气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点点头:“我给你煲了个汤。”   姜雁北故作惊讶:“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   沈楠昂头道:“开玩笑?我什么不会?”   沈光耀笑呵呵道:“你这话还是等小姜喝了你做的汤再说吧!”   沈楠不以为意:“我让李阿姨亲手教我的,煲汤不要太简单好吗?”   李阿姨将饭菜摆上桌,沈钰也送完了他的小伙伴回来。李阿姨是住家保姆,家里就老人小孩,没那么多讲究,平日里是跟他们一块吃饭的,现下多了姜雁北,餐厅顿时又热闹了几分。   五个菜加上一个沈楠煲的汤,有荤有素十分丰富。   汤是莲藕排骨汤,沈楠给姜雁北盛了一碗汤,道:“现在天气热,李阿姨让我煲汤加了把绿豆,我喝着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两个人在一起时,沈楠是一次都没下过厨,她是真不会做饭,从前是不需要,后来是没时间没精力。姜雁北笑着看了看她,将信将疑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睁大眼睛,朝她竖起大拇指:“好喝!”   沈楠有点得意地挑挑眉:“我就说绝对没有失手。”然后又给沈光耀和沈钰各自盛了一碗。   中午本来就吃多了些,晚餐又灌了几碗汤,一顿饭下来,向来生活习惯克制自律的姜雁北,终于体会到了一点放纵的罪恶,吃完后,赶紧拉着沈楠去散步消化。   沈楠看他红光满脸,知道他是真的吃多了,笑着跟他出了门。   郊区的夜晚,不比市内的灯红酒绿,但因为是发达城市,郊区的规划和基础建设自然是非常不错。路是宽敞的大路,路边有明亮的路灯。一块一块的华天,像是豆腐块一般整整齐齐,空气里散发着怡人的芬芳。天空繁星点点,耳畔有蛙鸣鸟叫。   夜间的风吹过,没了白热的炎热,沈楠挽着姜雁北的手,靠在他肩头。   “你有没有想过,在咱们国家这个大环境下,你一旦离开学校这种国家机构,会失去很多机会,从此可能再也没办法得到一些主流的头衔和荣誉。”她说。   姜雁北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又转头借着夜灯看她,“你呢?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沈楠撇撇嘴道:“我当然不在乎你做什么工作,得到什么荣誉?我只是怕你有一天后悔?”   姜雁北笑道:“我说了,这件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一时冲动。你看我父母头衔多不多,荣誉多不多?但是到头来,还不是化为乌有。所以说这些东西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虚名而已,我不想像他们一样被虚名困住,然后一直戴着假面生活。所以我选择来鹏城,因为这里相对来说更包容更开放也更自由。”   沈楠点点头:“我也喜欢这里,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管怎样,反正只要是你做出的选择,我都支持你!对了,那你以后就在那个小白楼上班吗?”   姜雁北笑说:“当不是,这只是研究所下面的一个基地。我工作主要还是在市内的办公室,我查过的,跟你公司就隔了十分钟。”   “真的吗?”沈楠惊喜地睁大眼睛,从异地恋变成十分钟,当然是让她喜出望外。   姜雁北笑着点头。   沈楠又故意问:“那你住哪里啊?”   姜雁北道:“我是打算投奔你来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留我?”   沈楠松开挽着他的手臂,摸着下巴道:“那我可得考虑考虑了。”   姜雁北笑:“收留我绝对不后悔,我不仅能分担家务,还能暖床。”   沈楠被他逗乐,推了他一把,旋即又佯装板起脸:“别以为说这些,我不就跟你算你瞒我这么久这笔账了!”   姜雁北歪头看她,笑道:“行,你怎么算?我全力配合。”   沈楠抿嘴想了想,伸手往前路一指:“罚你背我回去。”   姜雁北上前一步,微微蹲下身:“上来吧!”   毕竟两个人加起来一把岁数了,沈楠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熟人经过,才喜滋滋上前跳上他的背。   “你是不是瘦了?怎么感觉肋骨都有点硌人。”姜雁北掂了掂她,问。   “我这叫苗条,我是标准身材,懂不懂?有这么个大美女女朋友,你就知足吧?”   姜雁北失笑:“知足,特别知足。”   沈楠趴在他脸侧,也笑得乐不可支。   *   隔日傍晚吃过饭,沈楠和姜雁北就得回市内了。   沈钰一手牵着小金毛,一手抱着大白猫,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个人上车,还小大人般叮嘱姜雁北:“哥哥,你要好好照顾姐姐啊,让她乖乖吃饭。”   姜雁北坐在副驾驶,笑着朝他道:“嗯,我一定完成任务。”   沈楠挥挥手:“小钰,你赶紧回屋去,在家里乖乖的,别有了小伙伴就忘了爸爸,要照顾好爸爸知道吗?”   沈钰用力点头:“我会的。”   到达市区,天早已经黑透。   市内寸土寸金,沈楠租住得是个一居室的小公寓,但小区环境不错,门禁严格,很安全,租金自然不便宜。之前一个人住,总觉得有点亏,如今多了个人,便觉得划算多了。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姜雁北时,得来的自然是一记白眼。   沈楠笑着跟他钻进卧室,帮他收拾行李,不过还没帮上几分钟,便有人按门铃。   “大晚上谁找你啊?”姜雁北皱眉道,心中有几分担忧,虽然现在是两个人一起住,但之前两个多月都是她一个人,难道这么晚还有人敲门?   沈楠倒是不以为意:“可能是邻居吧!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从猫眼看了下外面,然后笑着开门:“咦?你出差回来了?”   来人是隔壁男邻居,两个人不算熟悉,但在电梯里见过几回,聊过几次,也算认识。上次上班出门,她正好撞见他拖着行李去出差。   男邻居是三十来岁,是做金融行业的,算得上是精英。他手中拿着一个礼盒,笑着点头:“是啊,昨天才回来,带了些伴手礼给朋友,刚刚看你屋子里亮了灯,便给你送过来。没打扰吧?”   “没有没有!”沈楠看向他手中的礼盒,“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就是点小饼干而已,很便宜的。”   沈楠这才接过来:“那真是太谢谢了!”   就在这时,姜雁北从后面走了过来:“是谁啊?”   沈楠道:“是隔壁邻居。”又对门口的男人介绍,“我男朋友。”   姜雁北走上前,不动声色看了下门口还算高大英俊的男人,笑着道:“你好,我是沈楠的爱人,工作关系,比她迟了点过来这边,以后多多关照。”   男邻居只知道自己这位美女邻居是独居,在电梯里见的自己,并没有聊各自私事,近水楼台,自然是动了心思的,哪知道人家早就名花有主,看着被姜雁北拿过去的礼盒,顿时尴尬地讪讪一笑:“好好好,那就不打扰而为了。”   等人离开,沈楠才关上门,然后转过头,似笑非笑看向某人:“爱人?有你这么单方面给自己转正的么?”   姜雁北拿着手中的礼盒看了看,老神在在道:“情敌怎么这么多啊,看来不转正是不行了。”   沈楠翻了白眼:“什么情敌?我跟人就在电梯里见过几次。”   姜雁北木着脸,阴阳怪气道:“电梯见过几次,就送伴手礼。都市邻里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   说完,把手中的盒子,毫不留情地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   沈楠愣了下,走上前揪住他的脸,哈哈大笑:“姜老师,家里的老陈醋都被你打翻了。”   姜雁北拉开她的手,将自己的俊脸拯救出来,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卧室里走:“明天就去领证。”   沈楠道:“户口又不在这边,怎么领啊?”   姜雁北说:“我的已经迁过来了,明天办好,咱们就去领证。” 第73章   关于隔日领证这事, 自然不可能真的付诸行动, 倒不是两个人对走进婚姻没准备好——实际上,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加上这分别的这两个多月,也不到半年, 但无论是姜雁北还是沈楠, 都已经确定将下半生交给对方。只不过正是因为这种确定, 才要更认真严肃对待结婚这件事。   早上出门上班, 下楼时, 恰好遇到昨晚那个送礼物的男邻居。   “早啊!”姜雁北笑着主动跟人打招呼,不忘牵着沈楠的手。   男邻居有点不自在地点点头,跟两人一块进了电梯。   “沈小姐看起来很年轻,没想到就已经结婚了?”为了不显得太尴尬, 男邻居没话找话道。   沈楠笑说:“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姜雁北点头附和:“是啊!我老婆就是保养得好,其实已经年近四十了。”   沈楠:“……”你怕不是找死吧?   男邻居看了眼她, 面露惊愕:“……那可真看不出来。”   碍于有人,沈楠不好动手动脚, 等上了车,她抡起拳头, 没好气地捶了他几下:“什么叫年近四十?”   姜雁北振振有词道:“四舍五入嘛!”   “有你这么入的吗?你还年近半百呢?”   姜雁北点头:“没毛病啊。”   沈楠气结,启动车子, 咬牙切齿道:“那你是臭老头了。”   姜雁北歪头看她, 但笑不语。   沈楠斜他一眼:“干什么?”   “我忽然想, 咱们老了是什么样子?一起慢慢变老的感觉, 好像还不错。”   沈楠怒目:“要老你自己老,别拉上我,我要当一辈子仙女。”   姜雁北哈哈大笑。   到了写字楼,沈楠气哼哼把车子丢给他,下车前,还不忘因为他“年近四十”的言论,揉了他一顿。姜雁北自是甘之如饴,看着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进楼,自己才不紧不慢启动车子离去。   沈楠觉得谈恋爱好又不好,之前两个多月,姜雁北没在身边,她工作起来,心无旁骛,堪称拼命三娘。但他一来,眼见下班时间到了,她就亟不可待处理掉手中的工作,做不完的准备明天再做,一刻都不想多留。   然而她是打算好了到点下班,姜雁北却提前发来消息,说要迟点才能来接她。   就在她想让自己静下来继续干活儿时,又收到一条信息,是李思睿发来的,说来鹏城出差,正好经过她公司大楼,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喝杯咖啡。   虽然来了鹏城后,但李思睿仍旧三天两头给她发信息,但不像从前那样说很多话,不过是只言片语的关心。少时的情分,在隔了十年后,到底是不可能真正回到从前,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更是变得淡薄了几分。   但李思睿毕竟曾经在沈楠生命里扮演过哥哥角色,和普通的异性还是不一样的。   她回了李思睿信息,收拾好下楼。   “几个月没见,好像又漂亮了?”   李思睿就站在写字楼的旋转门外,看到她出来,笑着打招呼。这人还是那么英俊帅气,一双桃花眼自带风流,在人来人往的下班人流中,有种鹤立鸡群的卓绝。   沈楠笑道:“哥,你这撩妹的手法,就别用在我身上了。”   李思睿勾唇道:“你也不怕伤害你哥我一颗幼小的心灵。”   “行行行,咱们去喝咖啡,旁边有家星巴克。”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咖啡厅,拿了咖啡在卡座坐下,沈楠从包里拿起手机发信息。   李思睿笑:“干吗呢?给你们家姜老师上报行踪?”   沈楠坦然道:“他待会过来接我,我跟他说声位置。”   李思睿笑着摇摇头,又问:“在这边过得怎么样?沈叔和小钰还好吧?”   沈楠放下手机,笑着点头:“都挺好的,比我预想得顺利很多。”   李思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不见,她好像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是一种以前没有的生机勃勃,就和这座新兴城市一样。   他笑道:“你这是真打算跟姜雁北在一起了?他爸妈的事,就对你一点没影响?”   沈楠道:“他爸妈到底怎样我不了解,但我了解他。何况我们已经打算在这边重新生活,他爸妈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李思睿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我这个师弟,做事确实果断干脆。以前我不大放心你和他在一起,不过现在看到他的选择,我觉得我的担心好像确实是多余了。”   沈楠笑说:“他本来就很好啊!”   李思睿嗤了一声:“瞧你这护犊子的样子,我倒是想看看,过个两三年,你俩还是不是这么好?”   沈楠道:“你以为像你啊,喜新厌旧的家伙。”   李思睿斜她一眼:“我窦娥冤好吗?我跟你说,我都已经三年没交女朋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想在一起的,人家又看不上我。”   沈楠噗嗤一笑:“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李思睿佯装捂了捂胸口:“千真万确。”   沈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得了吧?你自己都说了,想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只有我是你愿意一直照顾和包容的。那是爱情吗?那是因为小时候你当我哥照顾我习惯了。”   李思睿笑:“你又不是我真妹妹。”   沈楠正了正色:“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你还是正儿八经找个女朋友吧。”   李思睿做捂额状:“你怎么跟你干妈一样了?我就是受不了她催婚才逃到国内,都还没开始多姿多彩的生活,没想到又听到这个魔咒。”   沈楠笑:“我可没催你婚,只要你开心,想游戏人间,我也是支持的。”   李思睿摆摆手:“算了,我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就不游戏人间了,要是再遇不到合适的姑娘,我就剃度出家。”   沈楠:“……”   就在这时,姜雁北的声音,轻飘飘想起:“师兄这么六根不净的男人,佛门应该不收的。”   沈楠转头看他:“这么快?”   不等他回答,李思睿已经先道:“还用说?听到咱俩来喝咖啡,我师弟肯定一路飞奔过来。”   姜雁北在沈楠旁边坐下,对他的调侃不以为意,只笑着摇摇头。   李思睿故意道:“楠楠,我看我这师弟也不怎么在意你,不然看到咱们一起喝咖啡反应这么平静?”   沈楠瞥了眼身旁的男人,想起昨晚今早他对男邻居吃的那桶老陈醋,但笑不语。   姜雁北拿起她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对于不具备任何威胁的情敌,我当然不在意。”   李思睿一口气噎得差点没缓上来,继而又笑着摇头:“楠楠,你看到没?可别被我师弟温文尔雅的外表给骗了,咬起人来那叫一个厉害。”   姜雁北笑:“师兄,别开玩笑了。不管怎么样?我很谢谢你。”   李思睿一愣:“谢我什么?”   “谢你对沈楠的照顾。”   他这这么一本正经,李思睿倒是有点不太自在了,清了清嗓子,笑道:“别说这样的话,她最需要我的几年,我又没在她身边,照顾二字我实在不敢当。”   沈楠笑:“你可千万别自责,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李思睿看了看她,又看向姜雁北,笑着点头:“行,那我就祝你们在这边的新生活,能够快乐美满。结婚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肯定是要来的。”   姜雁北道:“一定。”   李思睿也不想当特大号电灯泡,端起咖啡喝了两口,起身道:“行了,我还有点事,就不多聊了。”   三个人在门口分道扬镳,李思睿站在路边等车,他掏出一根烟点上,转头看向那两道牵着手越走越远的身影,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曾经天真任性的小女孩,后来在磨难中成长的姑娘,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归宿,再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阵风吹过。   他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应该是烟被吹进了眼睛里。 第74章   沈楠和姜雁北本来是打算去吃饭, 但还还没上车,沈楠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号码, 赶紧接听,说了几句后,挂上电话,哭丧着脸看向姜雁北,道:“有个紧急工作要处理, 我得回一下办公室。”   姜雁北问:“要多久?”   沈楠不确定:“估计至少得一个小时吧。”   姜雁北笑着点头:“行,你先上去,我去买吃的, 给你打包。”   沈楠笑眯眯在他脸颊啄一下:“我男朋友真是太好了。”   然后和他挥挥手,转身急匆匆朝写字楼走去了。   姜雁北看着她纤长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谁能想到, 当年在学校里,好不容易去一次课堂,也是趴在最后一排睡得昏天黑地的女孩,如今摇身一变, 成了努力上进的事业女性。   当然, 更想不到的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他最终还是和当初动心的女生走到了一起。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在抽去你生命中一部分东西时, 会用其他的来弥补。   拎着沈楠喜欢吃的点心上楼,办公室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总经理室还有讲电话的声音传来。   姜雁北悄无声息地走进去,靠在门边看着办公桌后的女人。   沈楠一边夹着电话讲话,一边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字,有种风风火火的干练。她工作的时候,与平时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截然不同,认真专注,和客户说话时,带着点游刃有余的圆滑。但姜雁北一点都不反感,因为他知道,这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东西。   看起来在电话中和客户沟通很顺利,挂上电话后,沈楠舒了口气,继续打字。蓬松的卷发从肩头倾泻,衬得灯光下那张精致的脸,有几分让人心动的柔和。   姜雁北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专注于工作的沈总,终于在敲完一封邮件后,意识到门口有人。她抬起头一看,笑问:“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出声?”   姜雁北道:“你还没打完电话就到了,是你工作太专心。”说着走上前,“还有多少?先吃点东西填肚子再继续。”   沈楠点头,接过一块她爱吃的慕斯蛋糕,道:“一个合同细节有点问题,我刚发过去,等对方看了给我回复,今天得确定下来,估计还得半个小时。”   姜雁北道:“行,等你弄完,咱们去吃夜宵。”   沈楠咬了口蛋糕,笑道:“说到这边的夜宵,我可是很熟悉的,经常加班后和同事一块去,待会儿带你吃一家我最爱吃的。”   “好啊!”姜雁北笑,默了片刻,又问,“换了环境,从头开始,会不会很辛苦?”   沈楠不以为意道:“肯定比之前辛苦,但想到我是在给自己做事,就觉得再辛苦都值得。”说着抬头朝他挑挑眉,“百分之三十股份呢,都不知道黎总当时的决定是不是脑抽了!我要不努力,怎么对得起他的信任。”   姜雁北:“……其实你不用想太多,毕竟做得如何靠得是你自己的能力。”   沈楠神色莫辨地看了看他,笑眯眯道:“但你想想,匠心有能力有资历的人那么多,我只是一个个刚刚升职的普通总监,他把这项大任交给我,还直接给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走了狗屎运,所以必须努力做出成绩才行。”   姜雁北好整以暇道:“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有压力。”   “有压力才又动力。”   刚说完,电脑叮的一声,有邮件进来了,沈楠抬手将剩下的蛋糕塞进口中,又认真去看电脑。   等她忙完,果真是半个小时之后。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大排档,胡吃海喝了一顿,回去取车时,已经十点多。   夜宵吃得多了点,两人走得很慢,权当散步。   路过一处已经下班的房屋中介店时,沈楠停了下来,歪头看向橱窗上的广告。   “干吗?”姜雁北问。   沈楠道:“看看房价。”   “想买房子吗?”   沈楠道:“总是要买的。”说着指了指橱窗上贴的几张售房广告,“不过这边真的很贵啊,最便宜也要七万一平米。”   姜雁北笑道:“没关系,咱们努把力,很快就能买得起的。”   沈楠斜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为什么要很快?我记得你当初给我上交银行/卡,说里面有七百万的吧?全款买一套中等户型的已经完全够了啊。”   “啊?”   沈楠道:“当时咱们可是说好了,你给我,我不是不要,只不过是放在你那里保管,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拿。现在我想买房,你可以上交给我了。”   姜雁北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那个啊……”   沈楠放开他,佯装板起脸:“怎么了?反悔了不想给我了?我就知道你当时只是哄我开心,知道我不会要才假装大方。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姜雁北犹豫了片刻,笑着道:“不是不想给你,而是那个钱我花光了。”   “什么?”沈楠皱眉,拔高声音道,“这才多久?你花光了七百万,是给哪个狐狸精了吗?”   姜雁北好笑得看她,轻描淡写道:“是做了笔投资。”   “什么投资?合不合算?”   姜雁北道:“肯定合算,不然我也不会投。”   沈楠嗤了一声,瞪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个大混蛋,什么事都不提前和我商量。”   说完,气哼哼转身往前走。   姜雁北追上她,试探问:“你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傻子,猜也能猜个□□不离十,你赶紧给我坦白从宽吧,免得我大刑伺候。”   姜雁北道:“我没提前跟你商量,是担心你不接受这个安排。之前因为IWF项目,我和你们黎总认识了,他当时正好有在这边开设分公司的打算,但又不愿意太冒险,就打算找一个投资人分担风险,我知道后,就提出我来投资。谈好后的条件是你做分公司的负责人,然后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当时我想带你远离我父母,可我又不能让你抛弃你的事业,跟我来这边,就用这种方式,安排你先过来了。”   沈楠愤愤道:“我就说黎总这个奸商,怎么可能那么多大方?原来是咱们自己花了七百万买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且还要我自己一手开拓市场。敢情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姜雁北笑:“不能这样说。我当然也想过让你自己创业,但你资历尚浅,在这边没人脉没资源,我那点钱能做什么?匠心毕竟是一块金字招牌,尤其是IWF的公益片如今广为人知,你还能从总部带人过来,压力和风险相对就要小很多。”   沈楠呵了一声:“敢情你才是真正的奸商。”   姜雁北笑:“我是对你有信心。”   沈楠笑了笑,小脸又猛得一板,道:“这么说,其实是你一早就打算来鹏城,然后先想方设法把我们一家给弄了过来。并不是因为我来了这边,你才追过来。”   姜雁北清了清嗓子:“事儿是这么回事儿。”   沈楠抡起拳头,朝他一顿猛揍:“你这个心机婊,什么都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还一直内疚,担心你的大好前程是不是被我耽搁了?”   姜雁北任由她发泄,等她停了手,才笑着道:“当初我父母表面上答应我们在一起,背后又动手脚让我出国,我对他们的行为彻底寒了心,就想着离开体制,离他们越远越好,再不能让自己的生活被他们干涉。后来我爸丑闻曝光,想让我和李佳染在一起,我肯定是不答应,又怕他们会对你不利,就先安排你离开了。我和我师兄其实早就说好了合伙的事,但手上项目还没结束,又还带着一门课,只能等到现在才过来。”他顿了顿,“一直瞒着你,其实不是担心你不愿意跟我来这边,而是把你牵扯进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觉得很难受,不想让你跟我一块难受。”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很轻松,但沈楠却有点难受了。   姜家的事,其实一直没怎么影响到她,姜之明和宋岑也从来没对她怎样。想来,其实是因为他一直替自己挡下了。所以她总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现在听他说了事情原委,哪怕他语气再轻松,她也猜得出他经历过多少挣扎。   见她眸光闪动,半晌不说话,姜雁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好了,所有隐瞒你的事,我都已经坦白从宽了,以后什么事都跟我家领导商量。”   沈楠撇撇嘴,默了片刻,才冷不丁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拿了这么多钱给我买股份,要是我发达了,把你甩了怎么办?这钱不是都打水漂了吗?”   姜雁北哭笑不得:“投资那肯定是有风险的。”   沈楠捶了他一拳,又深呼吸一口气,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亏的,我争取两年内把你投的钱全部赚回来。”   姜雁北握住她的手:“我选择让你用这种方式创业,就是希望你能够轻松点,你要这样给自己压力,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对我来说,赚钱没那么多重要,最重要是现在的工作能让你开心,也能让你有成就感,。”   “我挺开心的。”   “那就可以了,钱咱们可以慢慢再赚。我既然已经离开了体制,除了自由,丰厚的报酬肯定也是我考虑的因素。咱们家赚钱也不是光靠你一个,我也不能吃软饭是不是?”他笑了笑,“房子会有的,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沈楠被他说得眼眶发热,半晌没说话。   两人路过一处公交站,站台上的灯箱广告,正在山东播放着沈楠公司制作的广告。   她看着那灯箱,笑着靠在他肩膀:“没错,都会有的。”   姜雁北拉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他没有爱他的父母,但终究还是遇到愿意毫无保留爱他的人,就如同他爱她一样。   夜色渐深,路上还有为了生活而晚归的年轻人。   沈楠知道,在这座冰冷又温暖的城市,她和大部分闯荡的年轻人一样,谁也不知道前路是否还有荆棘,但只要身边还有随时可以握住她手的人,她就可以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