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你印堂发黑》 作者:这弓很长   文案一:   祝可以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同桌,因为没考上大学,跳楼自杀了。   醒来之后的她,拿起纸笔,唰唰唰写下了长达数十页的同桌拯救计划。   计划一:   祝可以:“睡什么睡起来嗨!上回考了倒数第二你还有脸睡觉!是作业不够多还是习题不够难?”   许随:“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考试我排在你前面。”   计划二:   祝可以:“噢我的上帝,瞧瞧你脸上的伤口,老伙计你为什么要和人打架?你应该去和题海拼搏。”   许随:“隔壁体校那扛把子说你上周撂倒了他,所以他决定给你的同桌一点颜色看看。”   计划三:   祝可以:“叫一声爸爸,我就告诉你这道题怎么解。”   许随:“叫一声爸爸,我就告诉你这道题你错在哪里。”   文案二:   “我的梦都挺准的,比如我梦到班主任衬衣扣子崩了一颗,第二天他裤子拉链就坏啦,一天都没拉上去;   比如我梦到教导主任为升学率愁掉了一半发量,成了地中海,第二天他假发就被风吹掉啦,露出了大光头……”   “我怎么觉得,现实好像比你的梦还要坏上一些?”   “好像是这样没错,怎么啦?”   “所以你梦见我自杀,而我最后娶了你……”   食用提示:   √这是一篇王不见王,双学渣的校园宅斗文,主高中日常;   √一个学渣的拯救同桌计划,教你如何一本正经地争倒数第一;   √女主名字就是这个,认真的。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成长 校园   主角:祝可以;许随 ┃ 配角:各位助攻 ┃ 其它:宅斗欢脱校园文   ================== 第1章 第1课(捉虫)   新学期报道当天,祝可以站在公示栏前,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很显眼,基本上有见到的人,都会指着在那调笑:“哈哈哈哈你看,这人名字真奇怪,竟然叫‘可以’,她姐姐是不是叫‘得行’?”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抡起胳膊一顿猛揍,然后顺着抱头鼠窜的那人的话找到自己的名字所在。   但今天,她已经站在这里十分钟,来回扫了几遍,都没能看到自己的大名。   她摸着下巴在原地思忖了一会,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位于公示栏右下方的那张白纸上。   那是十班的分班名单,名单的后半截不知为何不见了,只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锯齿边缘。   她觉得,自己虽然成绩差了点,上学期还不负众望地战胜了隔壁班的种子选手,稳稳坐回到了倒数第一的位置。   但学位应该还是在的……吧。   *   走到高一十班门口的时候,离8点40正式上课还有10分钟。   虽说今天只是报道,正式开学是在明天,但大家到的还是挺早的。   虽然没有几个人在看书。   大家玩手机的玩手机,抄作业的抄作业,唠嗑的唠嗑,还有两个男生拿了两个沾满了粉笔灰的黑板擦,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后门,试图把它们放到门顶。   奈何他们个子不够,需要在原地蹦跳着放上去,导致黑板擦总不太稳,颤巍巍抖几下之后歪着身子又掉下来。   两人忙活大半天却只累出一身汗,正想回头去搬个椅子过来。   这时,后门走进来了一个戴着头戴式耳机的少年,鼻梁笔挺,薄薄的双眼皮下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个子还挺高。   少年眉眼耷拉着,好像还有点没睡醒,满脸布着一个大写的困字。   进门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那两人一眼,随手将板擦接了过来,长臂一伸,连脚都不用踮,轻轻松松地就放到了门顶。   “随哥bravo!”   两个男生笑着道谢之后,就轻手轻脚地把门虚掩上,搓手期待着那个天选之人出现。   祝可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几个熟人打了下招呼,才左右望了望,然后往第一大组的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是离她最近的空位,她懒得再走。   跟她隔了一行的倒数第二排上坐了两个男生,两人挨得挺近,其中那个黑色羽绒服男孩手里似乎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挑着眉贱兮兮地朝旁边靠墙的男生笑。   靠墙的男生就是刚才走进来的高大少年,正将头懒懒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皱了皱眉头。   男孩敞开的校服外套里面是套着灰色羊绒毛衣的白衬衫,顶头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在领口外的喉结微微滑动,显示着他正不知说着什么话。   “@#¥%&……傻逼。”   “…………”   放下书包正想打招呼的祝可以恰好听到了最后两个字,尴尬地将抬起的手伸到颊边,挽了挽碎落的发丝。   那两人却是注意到了她,靠墙的男孩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慢直起了身子,歪头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轻挑,唤了她一声:“祝可以?”   这主动跟她说话的男孩,就是上学期屈居祝可以之后,期末考了倒数第二的隔壁班种子选手。   两人在高一第一学期不分上下,三次月考加上一次期末考试,分别做了两次老幺。   他们学校考完试是会把成绩放榜贴出来的,因此名字总是黏在一起的两人,大抵都是知道对方的,只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祝可以也没想过许随会主动跟她打招呼,毕竟之前两人有缘打上照面的时候,这人都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目光快速扫过,又快速收回,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对方主动招呼,祝可以也朝他点头笑了笑:“你好啊许随同学,咱俩真是有缘——”   话还没说完,男孩又再次开口,语调缓慢又慵懒:“你坐这儿吗?”   祝可以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跟着重复了一遍,声音上扬:“我坐这儿……?”   怎么了?   羽绒服男孩迅速瞥了一眼似乎话里有话的许随,眼睛转了转,秒接过话:“他的意思是,你确定你坐这吗?确定被分到十班了吗?”   祝可以瞬间有点茫然了:“我也不知道啊,我没看到我的名字,十班的名单被撕了一半,我就觉得用排除法,我应该是在这个班的吧。”   羽绒服男孩立即哎哟一声:“你看漏了吧,我刚才都看到了,你明明在楼下二班。”   祝可以有点感动:“我都没看到我自己,你居然还注意到我了?”   羽绒服男孩顿了一下,干笑两声:“因为你的名字很显眼啊,我一下就看到了。”   祝可以偏了偏头,没说话,把视线移向一旁同样默不作声的男孩。   男孩斜斜倚着墙,直勾勾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唇朝她笑了笑。   身处于这个通货膨胀的社会,不需要三人,两人就能成虎,因着这个笑,本还有些怀疑的祝可以便也信了,没纠结太多,抬手看了一下表,发现只剩下不到两分钟就要上课了,急急忙忙拎起书包往外面跑去。   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钟徐友才将提着的那口气舒了出来,捂着砰砰作响的胸口,撞了一下正抬着深潭似的双眼沉沉看着前门的许随:“我机智吧,几句话就把她点走了。”   点走?   许随听着觉得有些不对,侧头瞥他一眼,“唔”了一声:“她真在二班?”   钟徐友哈哈笑了两声:“那妹妹是什么水平你不知道?二班是重点班,她能去吗?”   他扬了扬手上的半张纸条:“她名字在这上边呢,倒数第一个,确实挺显眼的。”   这钟徐友来学校来得早,在公示栏前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说五到十班都是平行班,不分上下,但每个班的名单都是按照班里的成绩排的,基本上在倒数几个的人,在年级上成绩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因此当钟徐友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十班的后几名的时候,少年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自尊心突然就在胸口剧烈跳动起来,刺激得他左右望望,借着无人之际,把名单随手一撕,就飞快拔腿离开。   到了教室里,他才给同一个班的兄弟们发了信息告诉他们分班情况,等到许随来了之后,还忍不住得意邀功:“你看看你看看,这下没人知道咱哥几个成绩吊车尾了,哥聪明吧。”   祝可以方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恰好就是无语到极致的许随在骂钟徐友。   许随忍不住皱了眉:“那你骗她干嘛?”   “哥你刚才不是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吗?我作为你的好兄弟当然秒懂你意思,知道你不喜欢她,把她指挥走啊。”   许随:“……”   “我只是想问她,她这么高,确定要坐这么前吗。”   钟徐友:“……”   他面上有几分羞赧,抬起右手挠了挠头,手上揣着的半张白纸随着一晃一晃:“啊……那是我理解错了??人都走了,我把她喊回来?”   “……算了。”许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半截名单:“我他妈不知道你撕这玩意有什么用,你不知道隔壁公告栏还贴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么?”   钟徐友:“……”   *   并不知道二班是重点班的祝可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蹦到了楼下,喘着气在门口大喊了一声报告。   里头不同于十班的喧哗,基本都在安静地低头看书的重点班学生被这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唰地一下,齐齐抬头看向前门。   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被这样万众瞩目地围观着,祝可以低下头确认自己并没有跟超人一样内裤外穿之后,转了转眼珠子,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短暂的窒息之后,教室里如同炸开的油锅一样,开始小声沸腾起来。   “报告是什么意思?她来我们班报道?”   “……你开玩笑吧?这谁你不认识?她能来重点班?就算她家有钱,也不能够吧?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你没听过?”   “谁知道,你看她背着书包呢……是不是偷偷塞了红包……”   “别吓我诶……如果真的进了我们班,我的妈呀这不就是一颗动不得的金刚钻老鼠屎……”   少女在看到里面座无虚席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紧接着,听力极佳的她在看到里面的人带着诡异的表情开始交头接耳的时候,额角跳了跳,迅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英明一世的信都高中美少女,被两个狗崽子合在一起摆了一道。   闭上眼睛缓了一下呼吸,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捏着骨节活动了一下右手的经络,然后轻轻地在门上锤了一下。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小祝老师。”   “…………”   看着教室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少女磨着牙冷着眼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确认里面的位置确实已经被坐满了的她敛睫掩住了眸里的阵阵凉寒,微笑开口:“开玩笑的,大家静下来了是吗,那我说正事吧。”   “我刚刚在走廊上遇到了化学老师,他让我过来帮忙把你们班的化学寒假作业搬过去。”   让祝可以……   过来重点班帮忙搬作业?   二班的孩子们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点不太相信:“为什么要让你帮忙搬过去……”   祝可以神色平静:“因为我是最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   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子,祝可以转过了拐角,在楼梯处坐下之后,翻了又翻,才从里面挑出了字迹最好看的一份,掏出手机把答案拍了下来。   他们这次化学寒假作业非常简单粗暴丧心病狂,是足足100道,占了八面A3纸的不定项选择题。   题目还是他们学校的老师自己编的,不管是用读书郎点读机,还是上网查,都找不到答案。   甚至于,高一年级的化学组长,还兼任着教导主任这个职位,那意味着没好好完成这张卷子的人,新的学期将不会太好过。   但祝可以面对着这堆仿若神秘部落咒语的化学符号,实在是没辙了,本来都想着要放弃,随便填一通完事的。   什么叫瞎猫碰上死耗子……   不是,什么叫急中生智,她这种就叫急中生智。   不仅拿到了答案,把卷子帮忙拿到了办公室之后,还得到了主任的一顿猛夸,祝可以因为被那俩人耍了一通而降到谷底的坏心情倒是回温了不少。   回到十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里面已经传来了老师的说话声,她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决定先息事宁人,等到下课之后,再找那俩狗子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报道第一天嘛,万事以和为贵。   也许他们只是跟自己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而已呢。   这么掩耳盗铃地自我心理建设了一会,她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慢慢走到后门的位置,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砸到了她的头顶,顺着脸颊,落到肩膀的时候还颠了一下,然后摩擦摩擦,以最时尚的步伐,沿着校服滑到了地上。   瞬间烟雾萦绕,尘土飞扬。   被声响吸引到的众人回头一看,就望见一个染了一头奶奶灰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门,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露。   过了几秒,滚滚尘埃落地,她才轻轻呸了几声,将嘴上的粉笔灰给吐了开去。   动作轻声音小,十班的孩子们却都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少女眼里刮起了狂风暴雨,没有理会从讲台走来的老师发来的亲切慰问,缓缓将视线投向了那个神色莫测望着自己的男孩。   “许随,你爸爸喊你出来打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消失这么久,我成功全文存稿……过半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和胸从来都没有这么丰满过!   所以本文连载过程中作者将全程下线继续存稿另外一半,大家自助食用,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烧香就好了【?   ps:号外号外~下一本会开推理言情文《时差24小时》,小可爱们可以戳专栏了解和收藏啦~   此处应有文案:   合照上的全部出镜者无人生还   繁华闹市区的诡异停工楼盘   假戏真做的剧组突发枪响   禁止登顶的雪山人影幢幢   一桩桩亟待解决的迷案   一位命里缺觉的刑侦队长   一个来自24小时后的新扎女郎   午夜梦回,丧心病狂,频频来电为哪般   文案一:   在黎渔捡到那块小天才电话手表之前,孟闯问她:“时差是什么玩意儿?”   黎渔:“大概就是过完周末,周一去上班的那种感觉。”   在黎渔捡到那块小天才电话手表之后,孟闯问她:“时差是什么玩意儿?”   黎渔:“大概就是你现在所遇到的事情,我在24小时前就已经全部经历了一遍。”   文案二:   黎渔:“霍闯,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4点到6点,麻烦你现在去案发现场看看。”   孟闯:“凌晨四点你让我跑大街上去,是要我偶遇嫌疑人还是偶遇科比?”   黎渔:“霍闯,今天这一期的彩票号码是06××××……中了之后你就把奖金埋在大队门口那大枣树下,我九你一如何?”   孟闯:“可以,九九归一,你是九九,我是一。”   黎渔:“霍闯,听说你明天升官发财娶老婆,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霍闯:“感谢我的身后是五星红旗,感谢我的身前是你。”   食用提示:   √嗜睡症刑侦队长×嗜钱症小女警。   √平行时空,破案单元文,悬疑向,欢脱向,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分赃不均,没中彩票。 第2章 第2课   被点了名的少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着身子靠着墙的姿势,施施然迎接着众人的目光,神色闲适,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睛抬起,直勾勾地看着她,修长的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虽小,却清晰响彻在死寂的空间里。   仿佛是死神来了的倒计时,慢慢颤着其他人的心扉。   好半天,众人才看见他微微一动,转过了身子正对着讲台,微弓下脊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竟然就这样趴了下来。   只留给奶奶灰少女一个宽厚的背影。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空气里安静得连少女磨牙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几个靠近当事人的孩子,已经穿上了外套,揣起了手机,握紧双拳做紧张状,随时准备跑路。   气氛变得越发地剑拔弩张,班主任贾齐第一天上任就碰到这种状况,有些茫然地挠了一把头发,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指了一下靠自己最近的一个女生:“这位同学,你赶紧带着祝可以去洗手间清洗一下。”   那被点名的短发女生嗯了一声,漠着脸站了起身,一把拖过那已经抓起了教室后的扫把,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的少女走了出去。   “啊啊啊你放开我!!!我要跟他一决高下!!!”   话音刚落,一根扫把从后门斜飞了进来,角度之刁钻用力之猛烈,直直地从站在门口的贾齐□□之下穿了过去,撞到了桌子腿才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贾齐微张着嘴低头看了一眼还在轻轻抖着的裤腿,心想今晚必须得打一通电话给家里的老母亲,谢谢她从小就告诉自己男儿要站有站相,不要娘们兮兮地并着腿。   *   其实弄成这个样子,除非拿个水管对着脑袋从头到尾冲一遍,不然基本上是清理不干净的。   看着那不死心地舞着爪子还想要回去教室大战三百场的奶奶灰少女,短发女生终于不耐地低吼了一声:“差不多得了啊,别逼着我一盆水给你泼过去让你清醒清醒。”   祝可以被嚷得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从镜子里看向那一脸冷漠的女生:“得了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就这么算了?”   “谁让你算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非得现在顶着个鸡窝头奶奶灰去跟他撕逼,觉得很好看是吗?”短发女生呵了一声,“等收拾干净之后,你再高贵优雅地回到他面前——”   “捏爆他蛋蛋,或者戳爆他菊花,都随你。”镜子里的女生瘫着一张脸,做了一个收拢五指的动作,开口时两颗虎牙冒着寒光。   “…………”   祝可以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卧槽还能这样的吗老娘原先没想这么重口啊这样玩太大了吧姐们??   她卷起舌尖舔了舔上颚,认真想了想,又抽了一张纸巾擦了一下右手,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口香糖,直直朝短发少女伸了过去,轻声开口:“姐妹,怎么称呼,咱交个朋友吧?”   *   最后祝可以身上实在是弄不干净了,打电话给老师请了假之后,直接奔回了家。   本以为青天白日的,家里该是没什么人在,谁知道刚哼着歌上到一半楼梯,一声厉喝就从身后传来。   “祝可以!你身上那是怎么回事!”   少女身子一僵,脚步顿了一下,继而置若未闻地继续往上走。   嘴上边默念着‘时运高,看不到’,边加快脚下步伐,火速溜到房间反手就要锁上门。   结果速度就慢了那么0.5秒,一只脚就从门缝里插了进来,挡住了马上要合上的门。   少女闭了闭眼睛,露出失策的神色,有些懊恼地打开门,继而真诚开口:“爸爸,我怕万圣节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所以选择cos成半妖犬夜叉,提前给您送来祝福,预祝您万圣节快乐。”   “…………”   祝则安冷笑一声,伸手用力捏了捏她微肉的脸颊:“你倒是孝顺,只是这才二月份,元宵还没过,万圣节祝福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祝可以认真想了想:“那犬儿给您拜个晚年吧,祝您晚年幸福——”   Pia的一声,祝则安看着捂着脑袋哀嚎的少女,再次冷笑:“犬儿是这么用的?祝可以你这文化造诣可以啊,再胡说八道给我去书房抄十遍三字经。”   祝可以想解释说她说的犬儿其实是犬夜叉的昵称,但鼓着腮帮子权衡了一会,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见她没接话,祝则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话毕,他又啧了两声,很是嫌弃:“弄成一只小脏猫一样,地板都被你踩脏了……有没有受伤?”   祝可以快速摇了摇头:“没来得及打架,就被赶回来换衣服了。”   祝则安:“……”   他高举起胳膊,气得牙痒痒:“我听着你还挺遗憾?怎么,换完衣服还要回去决一死战是不是?”   脑袋还在隐隐发疼的少女立即低眉顺目,做乖巧状:“没有的事。”   知女莫若父的祝则安却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现在这样就是藏起了狐狸尾巴,装给自己看而已。   想起从小跟在她身后收拾的各大烂摊子,他的额角就不由得涨痛起来,抬起的手又往下压了压,最后到底是没忍心打下去,只冷哼了一声:“你,这个月零花钱全部没收!”   祝可以捂着脑袋等了一会,没等来拳头,却等来了更为杀人于无形的停俸处罚,小心脏啪嗒一下碎成了两瓣。   “不行啊,明天就开始军训了,你的小棉袄此行一去就是五天,你就这么忍心她通货紧缩成小白菜吗?”   祝则安转身而去,脚步未停:“不,我没有小棉袄,你妈在16年前生出来的,应该是一件铆钉背心,不抗寒还老扎人。”   祝可以:“……”   她从小就知道,爸妈是真爱,生出她这个孩子纯粹是意外。   出了家门的祝则安还是打了个电话问学校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自家这是个不省心的,但有一说一,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那他也是噎不下这口气的。   然而,贾齐根本就不知道那黑板擦是被谁放到门顶上的,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只含糊着说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孩子们闹着玩起了一点小矛盾而已,他会从中协调好的。   祝则安也就放下了心,挂了电话之后,到底没让秘书把女儿的卡给停了。   但祝可以并不知道自己爸爸说一套做一套。   她觉得高大伟岸的父亲必然是言出必行的,以至于一个晚上都在为自己的小金库默哀着,在床上来回滚了好多圈,依旧没能睡着。   想了想,她又爬了起来,在房间的各个抽屉掏来掏去,最后只摸出了六张大钞,统共五块五毛钱。   看着手心里攥成一团的皱巴巴钞票,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于移动支付的出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无现金的年代,连过年收红包的时候,她都体会不到以前那种边拉开口袋,边说“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你们不要那么客气啦”的欲拒还迎少女羞涩感。   无声叹出今天的第108口气,她滴溜溜转着的乌黑大眼突然直直定格下来。   过年收的红包?   她眼睛亮了亮,迅速打开了微信钱包,看着里面的五位数字,慢慢咧开了嘴。   老祝肯定没想到吧,她还有这么一出后备。   在床上滚了大半个晚上的少女,揣着手机放在胸口,总算是安心入了眠。   *   第二天,顶着眼底一圈乌青到了学校的祝可以,发现在自己缺席的时候,教室里的座位已经分配好了。   而她的位置,居然安排在了自古以来都是骨骼精奇天庭饱满慧眼灵珠之人才能坐的——   讲台旁边的单人座。   她有点讶异,书包都没放下,就揪着一个过往的戴眼镜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糖递向他:“同学,交个朋友吧。朋友,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位置在这里吗?”   被少女抓住袖子的男孩红着脸接过口香糖,有点羞涩地扶了扶眼镜,想了一下才小声开口:“老师说座位要按照高矮来排,然后问我们你有多高。”   “我们都不知道啊,这个时候许随同学挺身而出,说他大致记下了黑板擦从你头顶滑到地上的时间,以重力加速度为导向,以速度增量为准绳,立足于开普勒三大定律,算出你的身高大概是一米五多一点,老师就说那就让你坐最前面吧。”   祝可以:??   小眼镜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但祝可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眼镜满脸都是不明觉厉的表情,感觉自己耳边就像有一只蜜蜂一直在嗡嗡作响,不停地重复着“一米五一米五一米五”这三个刺耳无比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替许随承认,这个身高公式是他瞎编的。   许随【捂着屁股】:莫挨老子 第3章 第3课   短暂地屏了一会呼吸之后,祝可以才回过神来。   她小时候是长得挺矮的,一直到初中的时候,都是坐在第一排的小短腿。   后面可能是上课睡觉睡多了,生长时间比别人要长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地一下就抽了条,直奔170而去,慢慢地也就越来越往后坐,成为了倒数第一排的常客。   但一米五??   那是她小学的身高吧?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祝可以捕捉到关键字眼,抬眼扫了一圈,立即蹭蹭蹭跑到坐在最后一排那低头捣弄着手机的少年面前。   “许同学,你倒是给我说说,是怎么算出我一米五身高的?”   许同学反射弧好像有点长,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之后,唔了一声:“我忘了。”   祝可以轻呵一声:“我听说大学霸当时公式加算法,小道理一套一套的,感觉明天就可以保送哈佛,结果才过了一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听了她明嘲暗讽的话,少年也不生气,只是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你考完试之后,还会一一记得每道题的解法吗?”   祝可以:“……”   别说考完试了,考试的时候她都想不出解法。   但这就是他能够这样污蔑自己身高的原因吗?!   她一下气笑了,没多加思索,伸手抓住男孩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也许是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小女人动口不动手,许随没有设防,看起来挺结实高大的一小伙子,竟然被跟自己不是一个体型重量的女孩拎了起来。   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气场更加强了,一下就把教室里正常流动着的空气给凝固住了。   离得近的一些孩子,甚至隐约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祝可以将他拉了起来之后才发现,两人的身高是那么地不对等。   男孩比自己高大概一个头,以至于她一下要从俯视睥睨的桀骜不羁角度,变成仰视崇拜的星星眼视野,才能看清他那波澜不惊的俊脸。   被她拉了起来,许随也不惊慌,黑沉沉的眼睛垂下看着她,缓慢开口:“你干嘛?”   声音里的冷淡,让周围的人自发地闭上了嘴,拢了拢外套,把拉链轻手轻脚拉了上去,以加强物理属性,抵御着风暴中心散发出来的阵阵凉寒。   然而下一秒,那沉着脸的少女往前走了半步,直直地将脸贴到了少年的胸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就只有不到零点五厘米,其他人都不由得愣了愣,没能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按着这气氛往下发展,不是应该决一死战,然后周围的人摇旗呐喊加油助威买定离手……   不是。   不是应该周围的人随时准备着上前拉架的节奏吗?   怎么突然就投怀送抱起来了?   许随也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感觉到还带着温热的脸颊贴了上来,下一秒,少女的馨香扑了满怀。   男孩视线刚好落在她的发顶,距离近到能闻到她秀发上轻爽的柑橘香,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洗发水,味道酸酸甜甜的,像是有一颗青涩的小青桔在包裹着他。   让他的大脑空白了那么两三秒。   半晌,他才抿唇轻笑一声:“这么主动投怀送抱,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边说着,边慢慢抬起垂着的手,打算将她推开,余光却看到微垂着头的少女唇角浅浅勾起,露出一抹不太友善的笑容。   脑海里的弦倏地一下绷紧,他突然就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只听“砰”的一声响,他的下巴被少女坚硬的脑袋给狠狠撞了一下。   “…………”   众人也被这操作给惊呆了,懵懵地眨巴着眼睛,左右望望,面面相觑。   “……操。”许随摸着下巴低低骂了一声,淡定的表情终于维系不住了,咬了咬后槽牙,缓慢吐着字,“你干嘛!?”   面前的少女却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只是抬高手,在两人的头顶之间比划了一下。   “我抬起头,刚好能碰到你的下巴,你和我身高差大半个头,如果我一米五的话,那请问许同学你是身高一米七不到吗?”   “……”   没想到她会以这个角度反驳,许随眯了眯眼,跟她对视了几秒之后,绷直的唇角渐渐舒展开,最后竟然笑了一声。   “那应该是我算错了,”他点点头,轻轻舔了舔腮帮子,“不过我成绩一直倒数,我也没想贾齐居然也能相信我的算法。”   “我有错,我错在辜负了贾老师对我的信任。”   祝可以:“…………”   祝可以此刻只恨自己不够有钱。   她多想学着段子里的霸道总裁一样,对着面前的男孩漠然拿起手机:“爸,给我卡里打一百万……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今天要揍死一个人。”   可是金主爸爸昨天才冻结了她的卡。   试图狂狷酷炫吊炸天的她,口袋里穷得叮铃作响。   不,响都不会响,那五块五毛钱,全都是纸币,甚至都不会发出充满铜臭味的悦耳声音。   两人就这么立在原地,以眼神在空中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错信于人’的贾齐负手慢悠悠地出现在教室后门。   “同学们,把东西拿好,我们准备出发了……诶许随祝可以,你们在干嘛呢?”   昨天洗手间那短发少女游莳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闻言面无表情地拿起了书包站起身,淡声回答:“祝可以有问题请教许随,许随在耐心答疑解惑。”   其他人:“……”   好像有点对又有点不对的感觉。   贾齐一下就被感动了:“祝可以这种学习态度很好哦,还有这种他们之间互帮互助的同窗之爱大家也要好好学习学习……不过大家先放松一下啦,不用这么紧张,军训完了,咱们再收拾心情开始新学期的学海之旅……”   但军训怎么可能让人放松。   因为去年暑假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传染病,开学之后经家长上书,C市教育局特别发文指示,如非必要,避免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开展活动。   因此,高一第一学期的军训没能成行。   但人生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它来的玩意,它只会慢悠悠地拖着脚步,在你等了很久,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欠扁地快速跑到你面前,耀武扬威地吐着舌头。   开学第一天,学校就以新分班之后加强凝聚力为借口,欢天喜地地在开学第一天就把嗷嗷待哺的高一兔崽子们送上了开往训练基地的大巴。   车子刚在停车场停稳,他们就看见一个穿着迷彩服,皮肤黝黑,脸色比肤色还要黑的冷面煞神站在车下,背着手漠着脸看着他们。   孩子们散漫嘻哈惯了,光是下车都用了快十分钟,不是落了这个水杯,就是落了那个帽子,等到站得歪歪扭扭勉强成了一排之后,那煞神垂眼看了一下表,又指了一下身后隔着两百米的一栋楼。   “男生住三楼,女生住四楼,宿舍门口都贴好了名字,大家有15分钟时间去宿舍把你们的行李放下,然后回到这里。”   大家一下没反应过来,都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有个矮矮的,大概真的只有一米五的女生弱弱举手:“可以先让我们去一下洗手间吗?”   冷面煞神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这15分钟里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意思是不会给额外的时间让他们做别的事情。   祝可以站在她后面,垂眼看了一下她的小短腿,觉得这点时间她能不能跑得回来都够呛,基本是没有时间上洗手间的。   小短腿大概也清楚明白,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计时从刚才停车的时候开始,你们下车用了7分钟,现在大概剩下不到8分钟的时间,到点没回来的人,每迟到1分钟,换5个青蛙跳。”   众学生:“……”   我日。   两秒钟过后,刚才还散漫站着的学生们,背着重重的行李拔起腿,朝远处的宿舍楼狂奔了过去。   祝可以觉得教官真是太欺负人了。   明明知道女孩子平均腿长肯定是要比男孩子短一些的,居然把她们的宿舍还安排在了四楼。   但没关系,她个高腿长,跑起来仿若带风,虽然站的靠后没赢在起跑线上,也很快就超过了一大群人。   在路过小短腿的时候,祝可以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把小短腿背上沉沉的书包往后一扯,拎在了手里,然后朝不远处一指:“东西我给你拿上去,你就别上楼了,去解决个人问题吧。”   小短腿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少女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跑去,没多久就再次超过了其他女生,率先上了楼。   她摸了摸骤然一松的肩膀,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睛,才慢慢拐了个方向,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   冷面煞神说他姓严,严肃的严,让大家叫他严教官。   在说到做到罚了迟到的人5到50个不等的青蛙跳,又让他们站了半天军姿之后,祝可以在午睡前边揉着腿边跟自己隔壁床的游莳说道:“我语文不好,你告诉我,严肃的严是不是也是阎罗王的阎。”   游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还好,到了下午,阎王带着他们练了三小时的队列训练之后,就跟他们说要玩一个游戏。   大家哗哗鼓掌,积极予以响应。   虽然二月底的天气不像九月那么热,但累了一天,这些素日里娇生惯养的孩子还是有点顶不住,能做点别的什么,总该是开心的。   “现在开始‘一二一二’地报数,报到一的是一队,报到二的是第二队,两队会做一个比拼,最后赢的队伍今晚吃完饭之后可以好好休息,输的队伍则要站一小时军姿。”   祝可以心说果然是冷面阎王,花样这么多,为什么不能简单愉快地就玩游戏而已呢。   看着他们被罚,他宵夜能多吃两碗饭是吗。   “现在两队分别用五分钟时间,选出队长,再把队名和口号想出来,想不出来的,整组一起来20个青蛙跳。”阎王再次非常不可爱地按动了秒表,一板一眼地说道,“计时开始。”   祝可以凭借着独特高贵的奶奶灰气质,众望所归,成了他们这一队的队长,并被赋予了想队名的重任。   其实她觉得其他人大概就是懒得想,才推选了她做队长。   但她语文不好啊,能把严肃的严跟阎王的阎划上等号的,语文能好到哪里去?   看着隔壁同样坐在地上笑嘻嘻玩闹着,甚至连队长都看不出来是哪一个的一队,祝可以左右望了望,以老大爷吃完饭踱着步的姿态,背着手慢慢走到了坐在最边上的小短腿旁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条口香糖。   “同学,交个朋友吧?我叫祝可以,你们队名是什么啊,说来让我膜拜一下?”   小短腿刚才被祝可以帮了一把,本就一直想过去谢谢她。   但一直没机会,也没这个胆量。   现在听到祝可以这么一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女把糖塞到她手里,小声说道:“我叫高原,我们队名是队长取的,叫猛虎队。”   祝可以:“……”   这就有点太敷衍太没新意了哦。   “哇,好厉害的队名!你们队长是谁呀?”她继续笑问道。   高原眨了眨眼,朝两米开外那叼着根草,懒若无骨地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少年指了指。   五分钟很快过去,两队人分列左右,站成两排,精神抖擞地看着对方。   “猛虎出山,威震四方!力争第一,所向披靡!”   一队队长领着猛虎队的人激情慷慨地吼完了口号之后,翘起嘴角看向出列的祝可以:“到你们了。”   祝可以朝他拱了拱手:“你们队名和口号真是威武霸气啊,相比之下,我们队就比较简单朴实了,说出来不要见笑啊。”   她微微一笑:“我们队叫武松队。”   许随:“……”   “我们队的口号是——”   她挥了挥右手,示意身后的小伙伴们齐声呐喊:“武松威武,热血傲骨!别的不打,只打老虎!”   许随:“…………”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可以看出,本文画风将持续走偏,宅斗变山斗,到后面还会变床斗   祝可以:?   ps:男主为啥要女主坐那个天选之位,后面会解释哒,请大家不要因此误会我随哥,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许随:?   pps我说过了,男女主吵架就是这样的幼儿园水平,见谅见谅 第4章 第4课   武松队的声音刚落下,不仅仅对面‘猛虎’的人脸黑了,连阎王的脸也瞬间沉了下来,斜瞪了她一眼,看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阴着一张脸默了一会,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毕竟他虽然事先作了说明,说队名和口号要起得信达雅一点,要积极向上,不能有什么暴力反动等信息。   但人家这队名起的,单独拎出来,确实也没什么问题,他能说武松这个名字不积极向上么?这不是一言惹众怒,抨击四大名著的意思?   忍了又忍,严教官才面无表情地跟他们讲了比拼的规则。   非常简单,两组进行五轮比拼,每队在商量好之后,跟阎王说出红或黑其中一个颜色。   如果两队都说的是红色,则两队都得负5分;   如果两队都说的是黑色,则两队都得正3分;   如果一队说的是红色,一队说的是黑色,则说黑色的得负5分,说红色的得正5分。   五轮过后,得分为正数最大的则获胜,如果两队都是负数得分,则两队都失败。   祝可以把规则在脑袋里转了两圈,又在私下讨论里经班长蒲京解释了一遍,才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立即兴奋地搓着手:“那我们两队一直出黑色不就好了,教官也没说不可以同分,到最后大家得分一致的话,同样都是最大正分,不就是双赢?”   蒲京微微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怎么保证对方跟你想的一样呢?”   阎王已经说了,在比赛过程中,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两队之间不得有任何的交流,不然直接淘汰出局。   他们的手机,早就在来基地的时候,就被要求上缴了上去,祝可以没交出来,但也怕着被发现,放在宿舍里没带出来。   “班长说得对,要是我们好心出了黑,对方私心想单独赢,出了红色,那我们第一轮就输了,”之前那个小眼镜名字叫王熙龙,扶着眼镜有条不紊地分析道,“队长,我们还是要慎重啊。”   祝可以摸了摸下巴:“我们别把人想得这么坏嘛,大家同学一场,还是要讲一点信任的。”   五分钟后。   “第一轮结果已出,武松队出黑色,猛虎队出红色,比分为-5:+5,猛虎队暂时领先。”   祝可以:“…………”   许随低低哼笑一声,看了一眼刚才说少数服从多数,坚持出红色的队员马葆:“你开了一个好头。”   他唇角虽弯着,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马葆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可是我妈说搏一搏,单车可能变摩托嘛……不过现在没办法了,骑虎难下,他们吃了亏,第二轮激进的可能性很大,肯定出红色,我们必须也出红色,不能给对方送分。”   五分钟后。   “第二轮结果已出,武松队和猛虎队都出红色,比分为-10:0,猛虎队暂时领先。”   武松队的人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莉·莉·丝·独·家·整·理~   一下子丢了10分,而阎王此前多次强调说只要是负分就输,不管负的多还是少。   这意味着他们离失败越来越近。   于是,其中的独.裁者祝可以便成为了众矢之的,收到了不少埋怨的眼神。   “……他们出了两局红色,第三局黑色的可能性很大,我们也出黑色,先保底赢个3分回来……”   第三轮阎王给了他们多一倍的讨论时间,提议出黑色的蒲京人长得白皙温和,成绩是班上最好的,直接被贾齐点名做了班长,为人很谦逊有礼,是典型的保守派。   祝可以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们出红色。”   “我们已经落后很多,既然对方出黑色可能性很高,我们就赌一把,把比分先拉平,然后再看看之后怎么弄。”   有个扎着低马尾,长得很白净漂亮的女生开口了:“不行,这样太冒险了,万一对方出红色呢?”   她说完之后,又低低嘟囔了一声:“刚才第一局也是你坚持出黑色,才弄到现在这样……”   旁边的游莳一脸冷漠地望过去,声音平板:“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队长是大家选出来做决策的,不是选出来背锅的。”   祝可以抿了抿唇,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这么孤注一掷的做法有点冒险。   但如果不趁着这一局搏一把,他们队肯定赢不了了,只会剩下单独负分,和拉着对方一起负分两种结局。   所以她虽知道女生说得有道理,权衡之下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正是因为前面丢了分,所以现在才要想办法补救。”   “另外,严教官最后说的话大家听见了吗?当队伍到时间说不出颜色的时候,视为弃权,直接整组淘汰。作为队长,我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没争议是最好的,有争议又不能统一的话,希望大家能听队长的。”   居筱恭被她们两人给气得原地跺了跺脚,娇哼一声之后就走到了一边,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她闺蜜的人则跟了过去,拍着她的背轻哄。   祝可以垂眼收回目光,打算下了比赛再去跟她道个和。   而现在的她,则是端着平静的目光扫了队员一圈,淡声问道:“下一局出红色,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摇头摇头摇头。   “第三轮结果已出,武松队出红色,猛虎队出黑色,比分为-5:-5,两队打平。”   阎王眉头深锁,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响亮的哨声响起,众人只见他表情一肃,只交代一声让他们原地休息一会,不要闹事,就小跑着奔向了远处的升旗台。   在场的小绿人们就像一群被关了很久,终于找到出口钻出了猪笼的小猪崽,欢呼了几声之后,就一散而开,喝水的喝水,唠嗑的唠嗑,整个训练场仿佛变成了闹市区一样,又乱又吵。   而棋输先著,又把比分拉回到等分的祝可以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站在原地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在注意自己之后,便以龟速挪动着脚步,蹭到了那提起了水壶的少年旁边。   钟徐友笑眯眯地跟她招手打了个招呼。   她回以一笑,没说话,只是在旁边蹲着,静静看着男孩仰起了头,绷着修长的脖颈喝水,喉结上下滚动。   又胖又矮的军用水壶被男孩骨节分明的长指拿着,似乎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了,让她也有了一点想喝水的欲望。   看着披着岁月静好外壳在喝水的俊朗少年,她突然就想起了关于许随的一些传说。   有一句不知道是不是鲁迅说的名言,叫有钱是万能的。   但这句名言在许随这里不适用了。   据说许随家里本来是想塞钱让他进隔壁省会的重点一中的,但又据说,许随初中时候口碑很不好,是一个干架积极,倦怠学习的不良少年。   他还曾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以一个初中生的身份,去单挑了两个大学生。   最后当然伤得很惨,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时间。   但据说隔壁病房的俩大学生,躺了三个月。   然后隔壁一中再三权衡之后,觉得百年老校的面子还是比票子要重要一些,就十动然拒了许随的入学申请。   所以她今天才有这个机会跟他在信都猛虎斗武松。   只是,这恶魔一样的问题少年,喝起水的时候,怎么美好得跟天使一样,仿佛头上磁悬浮一个小圆环,背后扑腾着一双隐形的翅膀。   祝可以神思越跑越远,慢慢地就失了神,蹲在那一动不动,还是许随被她热辣辣的视线盯得有些不习惯,边拧上杯盖,边捏着水壶漫不经心开口:“再看要收钱了。”   祝可以的神思被男孩低沉的嗓音给拽了回来,骤然想起自己此番过来的目的。   求和。   冷静下来之后,她到底是想明白了,既然大家都回到了打平的分数,接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两局都出黑色,然后一起拿正1分。   虽然分数不高,但那也算是双赢啊。   只要不受惩罚就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但想起之前两人你来我往互相伤害,自己还起了个武松队的队名来镇压对方的幼稚行为,她又有点心虚。   听见他的问话,祝可以默了数秒,深吸一口气后端起了商业吹捧的笑容:“没办法,许随同学你喝水的样子可真好看,帅到直接可以去代言军用水壶了,我一下就看失了神。”   许随:“……”   钟徐友呵呵一笑,插了一嘴:“那可不是,我们随哥就是差个契机出道而已。”   许随侧头瞥了他一眼。   还想继续调侃的少年一下闭了嘴,摸了摸鼻子:“我去打点水。”   祝可以看着他逃也似的远去的背影,并不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得出正解之后,她又努力掰着自己的思绪,回到正轨上来。   “今天天气真热啊,对吧?站军姿站了这么久,挺累的吧?”   许随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还行。”   “……”   祝可以磨了磨牙,本想着他顺着自己话往下说的话,她就可以说那大家就休战吧,这样晚上就不用继续站军姿啦,come on,give me five!   谁知道他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而许随大概已经知道她过来是什么意思了,薄薄的双眼皮透着些许笑意,眉目不动,紧盯着她继续在那胡东扯西。   “其实我后来想了想,大家同学一场,还是讲究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祝可以不是什么文化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能把被祝则安罚抄得滚瓜烂熟的三字经给搬了出来。   “……”   本想静静看她还有什么花招的许随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她,“你过来说这么多,是想跟我认祖归宗,做父子兄弟?”   亦或是做夫妇?   后半句话,他忍了忍,没说出口。   少女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跟你做朋友,咱俩交个朋友吧许随同学?”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过去了大概一分钟,面前的少年只静静地往后反手撑着地面,微敛着睫,视线从她摸着鼻头的左手,慢慢移到她搭在膝盖上的右手。   专注而又认真,身子却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什么。   祝可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嗯?”   少年掀了掀眼皮子,懒懒笑了:“你跟他们交朋友的时候,都给了他们口香糖,到我这里,就想空手套白狼?”   祝可以:“……嗯?”   *   在少年向一贫如洗的少女索贿的那一秒,这一场聊天注定不欢而散。   杀红了眼的两队,在接下来的两轮里,互不相让,杀敌一千自损一千,连续出了红色。   最后双方以-15:-15打平,齐齐掉马。   作者有话要说:随哥的心眼大概只有·那么小~可以姐空手套朋友,bravo!   btw:这是一个经典的游戏,叫红黑游戏,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了解一下,我做了一点点改编,把规则改的简单了一点:) 第5章 第5课   祝可以已经做好今晚拖着两条僵尸腿入睡的准备了,谁知道从升旗台回来之后的阎王面色更阎了,瘫着一张脸看着他们比完赛,然后教训了一下他们以后要学会团结协作,力求共赢之后,竟然没多说什么。   甚至于,他还给他们放了假。   “今晚吃完饭之后,大家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没什么事不要到处乱走动,在宿舍里好好待着。”   “如果被我发现有人胡作非为惹了什么事的话,那就说明你们不适应休息,以后我们晚上就好好加练,知道了吗?”阎王冷然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威胁,把大家吓得猛点头。   解散的时候,她跟游莳还有高原走在最后面,听着前面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在叽叽喳喳聊着八卦。   “我听说是隔壁体校的也过来这里借场地训练了,下午有个女生装晕倒回寝室休息,结果路上被体校一男的拎着去那啥了。”   “那啥是哪啥?”问话的女生有点脸红。   “就是他们好像是打比赛还是干嘛,想找个女的去当啦啦队。那女的绝望啊,无助啊,又没办法联系别人啊,只能声嘶力竭加油助威了一下午,最后被放出来的时候,就泪流满面地去告状了。”   “……所以才会放我们晚上在寝室里,就怕出什么问题?”   “可不是嘛……月黑风高奸情夜,谁知道那群头脑简单的肌肉男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哦,教官肯定是想着小心为妙,避免出事担责嘛……”   听完八卦的祝可以恍然大悟:“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游莳耸了耸肩,手脚麻利地开始解腰带,祝可以看了她一眼,想着要不是周围还有人的话,她估计能把皮带也给扯下来。   “你干嘛?”   “饿,我把腰带再往里扣两个扣。”   祝可以瞬间塌下了背,无力地叹了口气:“我也饿。”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本兴致勃勃准备开撸的她,看到那寡汤寡水寡米饭,一下就萎了。   中午就是这样,她还以为晚上会丰盛一些,谁知道还是一样一样的。   偏偏隔壁班那个娃娃脸教官,跟阎王是两个极端,个性唠叨到不行,坐在隔壁桌,唧唧歪歪地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锄禾日当午’主题演讲。   “大家打多少吃多少,有浪费的,剩多少克,就去操场跑多少圈。”   “你们站一会会军姿都累得不行,那你们想想这个米饭是农民贝贝在烈日下流了多少汗种出来的。”   “我们在军队的时候哦,连上厕所的纸都作了规定的,大号就只能用两格厕纸,小号只能用一格,我们有时候怕擦不干净,就把小号的纸攒着,等到大号的时候一起用。”   祝可以:“……”   她闭了闭眼,很想狠撂筷子,拍桌子起身问娃娃脸教官:吃饭的时候,讲这个事情,您觉得合适吗!?   合适吗?!   然最后,她只是虚虚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饭菜都拨到了对面的小眼镜盘子里:“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啊。”   王熙龙抬起眼想说他也听得有点反胃,在看到面容清丽眉目姣好的少女端着一脸慈母的笑,朝自己轻轻挑眉的时候,又红了脸,乖乖地闭上了嘴,低头扒起了饭。   祝可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端着盘子飞一般地逃离了娃娃脸的倒胃忆往昔军旅直播。   *   洗完澡之后,披着湿发试图早早入睡的祝可以打了几个滚,在听到脐上胃袋咕咕作响,多次安抚没能成功之后,就悄悄爬了起身,摸着黑在地上穿鞋子。   虽然才九点多,但她的室友们都早早爬上了床,关了灯,连手机都没玩,没多久四面八方就传来一片沉稳的呼吸声。   她本来想叫上游莳的,但看到那女人缩在被子里,连头都见不着之后,她就自己踮着脚悄悄闪了出去。   隔壁寝室的还在聊着天,看到门口走过的她之后,还喊了一声:“祝可以?高原在你们寝室吗?我好像吃完饭就没看到她了诶。”   祝可以摇了摇头:“我们屋的人都睡了,她没在。”   说完她就下了楼,在往小卖部走的时候,突然想,那小短腿应该没什么事吧,估计就是洗澡洗久了一点,她胆子这么小的样子,应该不会到处跑,然后被体校的人逮住了。   更何况,大晚上的,那群肌肉男总不会还要人去做啦啦队吧?   想到这,她又安心了一些,往左一拐,进了小卖部。   估计是被教官恐吓着不允许到处乱走的原因,店里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小绿人在收银台那里买着单。   祝可以等他们走了之后,就直直地往那里走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跟地下党交易一样,拉开了迷彩服外套,露出了里面的衬衣,低声开口:“阿姨。”   那阿姨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变态露体癖一样,皱紧了眉头,要不是看在她是女的份上,估计就要喊出声了。   祝可以讪讪一笑,用手指夹着衬衣口袋里的手机露出了个头:“你们这,能用微信不?”   阿姨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玩着手机:“只收现金!”   祝可以失落地将外套慢慢拢上。   其实想想也是,一边要求上交手机,一边又允许他们用手机买东西,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她叹了口气,摸着口袋里的五块五毛钱,转过身拿了两包干脆面,钱一下就去了三分之一。   祝母跟她说过,出门在外,身上总要有点钱傍身,所以她最后还是忍着没花掉剩下的三块五毛钱,揣在裤袋里,叮铃作响。   找回来的钱是三个硬币,她稍显心满意足地听着那悦耳的撞击声,一边用力将干脆面捏碎,一边往外面走。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没跟她一样穿着迷彩服,而是套着一件大红色的无袖篮球服,上面印了大大的数字23。   一开始祝可以还想着挺酷炫啊这大红还是渐变的,是在闻到空气里满满的男儿热汗味时,才知道那应该是被濡湿了的深深浅浅痕迹。   她将视线从那肌肉绷紧的手臂上收回,往左边走了走,就要越过那健壮高大的男孩走开。   谁知道23号也往右边侧了侧,大喇喇地挡住她的去路,祝可以只听到沉沉的一声笑,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妹妹,我有现金,想吃什么,哥哥请你啊?”   她平静地抬起眼,看见23号冲她歪头一笑,头上挑染的酒红色短发晃了晃,跟他的衣服一样亮眼。   23号身后的几个同样穿着的男孩笑得一脸促狭:“对啊,别这么寒酸,逛了半天才买了两包干脆面,要不再来包咪咪,以形补形一下?”   祝可以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一下就明白自己中奖了,遇到了那群丧心病狂,强迫人去当拉拉队的体校肌肉男。   想了一下阎王不要惹事的交代,虽然被调戏了,她还是忍下了脾气,温和地笑了笑:“不需要,谢谢了。”   另外一个18号男孩哎哟一声:“别那么客气嘛,咱们离得这么近,两校一家亲,都是一家人。”   祝可以想,这骚里骚气的模样,要是她家人,早就被祝则安打断两条腿了。   她面上不露声色地微微笑着,心里开始思索着脱身的方法。   那群男生还在继续嘻嘻哈哈着。   “刚才那个眼镜妹,没说上几句话就哭得抽抽搭搭的,还是这位妹妹够味。”   “嗯,身材也比那眼镜妹好很多,其他暂时看不出来,但至少腿是长上一截的,带劲哟。”   听到这里,祝可以眸光一闪,轻声重复:“眼镜妹?”   18号扒了扒头发:“就刚才在路上遇到的,不过是问她明天要不要来看我们篮球训练,她倒是一副好像我们跟她要保护费的样子,还哭出了鼻涕泡。”   他表情有点不太能理解:“老子寻思着我长得挺人畜无害的啊,怎么就吓成这个鸟样?”   祝可以扫了一眼他那条比高原的小腿还粗的手臂,笑了一声:“长得跟头棕熊似的,你对人畜无害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18号眯了眯眼,收起笑容不快地往前走了一步。   结果被23号横手拦住了。   男孩依旧垂眼看她,笑起来春风细雨,很是温柔:“他说话有点直,你别介意。我们明天有个比赛,有没有兴趣来看看?想吃什么,我提前买好给你,就当赔罪?嗯?”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点诱引,像是拿糖在哄骗幼儿园小朋友。   但还有两年就要成人的祝可以只觉得这人有病。   虽然她现在确实是囊空如洗,连零食都买不起,但也不表明她会轻易为了五斗米折腰。   至少也要十斗吧。   但她看出来了,尽管这23号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可以让身后的几个刺头都听他话的人,能驯良到什么份上。   她可能才开口说个不字,这大佬就会把她小胳膊小腿给卸了。   她又望了一眼大佬坚实有力的手臂,再次暗暗提醒自己,不要硬碰硬。   以卵击石,要不得。   正想着,她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慢慢走近。   那人一头黑发湿漉漉的,发丝软趴趴垂下来的模样,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柔和了不少。   长得特别乖,特别帅,特别像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救兵。   祝可以眨了一下眼,敛睫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轻声开口:“我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家教比较严,要先问问我男朋友的意见。”   18号一下就笑开了:“男朋友?连女朋友买零食都没钱让她买的男朋友,要来干嘛?”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女孩也笑了笑,慢慢转过视线看着他们身后:“男朋友,他们说明天让我不要军训,去看他们的篮球赛,可以吗?”   几人愣了一下,回头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站在那里。   他们身后的祝可以则挤眉弄眼地冲他比着口型。   “S—O—S——”   少年静立在小卖部门口,双手插兜看着他们,神色莫辨,没有回答。   只那么半分钟不到的时间,祝可以却真切感觉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白天才让武松们用壮志酬筹的口号啪啪啪猛地扇他耳光,转过头就恬不知耻地要他帮忙。   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人家不要面子的啊。   还好,不计前嫌的猛虎队长还是没有狠心抛下她。   只见猛虎队长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始挽袖子:“你把我们的救命钱拿来买零食不说,还想要负心抛弃我?”   篮球衫们:“……救命钱?”   许随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寒门出身,两人约好一起考北大,辛辛苦苦攒了一个月的早餐钱,说好用来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两个人将就着一起用,谁知道她居然偷偷地就把钱拿了出来,跑来买零食。”   篮球衫们:“……一个月的,早餐钱?”   祝可以忙着撕包装的手突然顿了顿,抖得跟帕金森晚期患者似的。   五块五,平摊到一个月22个工作日,每天两毛五。   请问,两毛五,在这个物价乘着宇宙飞船嗖地冲出亚洲,飞向太阳系的时代,能买啥早餐。   每天一根辣条吗。   看着那少女将两袋撕开的零食分持左右,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的样子,许随眼里的笑意加深,语速越来越慢:“也怪我,她晚上吃了三大碗米饭,我怕她撑着,不让她继续吃,才会让她饿得不行来买零食的。”   篮球衫们:“……三大碗,米饭?”   他们又抽了抽嘴角:“这真看不出来啊……”   几人瞬间想回头再看一眼那吃下三碗饭之后,还饿到要出来买零食的细胳膊细腿。   谁知道刚转过脸,面前一阵天女散花,有什么东西迎面砸在了他们的脸上。   让他们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甚至还糊到了眼上,害怕是什么生化武器的他们没敢动,还是在闻到那股熟悉的调料包味道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趁着篮球衫们一边怒骂着一边擦眼睛,祝可以赶紧一溜烟地越过他们,拉起了站在门边的少年就往外冲:“走!!”   深夜,广阔平静,被银碎的冰凉月光点缀着的基地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少年,被一个同样着装的女孩紧紧拽着手腕往前跑。   两人撒开了脚丫朝前狂奔,跑出了生死时速的绝地求生感。   他们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好几个身着篮球衫的少年。   奇怪的是,与前面的一男一女不同,那几人像是中了蛇毒一样,双眼发红热泪盈眶,在寂静的夜里,在平直的道路上,跑出了极其扭曲的蛇皮走位。   *   在草丛里蹲了半天的许随一脸不耐,忍了又忍,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明明还在东张西望的少女眼疾手快地伸出小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女孩柔软的身躯跟着覆了上来,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甜香淡淡萦绕着他,微湿的发丝还沾了几根在他挽起袖子的胳膊上,粘粘的,比周围嗡嗡个没完的蚊子还要令人发痒。   “……再往那边找找看,老子他妈就不信邪了……”   等到外面的篮球衫们咒骂声渐渐远去,祝可以才抱歉地笑了笑,拉着他慢慢站起身。   “许随同学,今天谢谢你了啊,你还去不去小卖部买东西?那个红毛估计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了,我也想回去帮阿姨收拾一下地面,把人家地方弄得那么脏怪不好意思的。”   对着点头哈腰态度良好的少女,许随楞大的脾气到底没发出去,眯着眼看了她一会,晃了晃脑袋,开始反省自己今晚是不是吃多了。   多管闲事,给自己惹了一群嗡嗡嗡的蚊子。   结果就是这么一歪头,头顶有什么东西啪叽一下,掉到了肩膀上。   “……”   他没看清楚是什么,但大概猜到,是天女散花同时散到他头顶的干脆面残渣。   他估计自己回去之后,还得重新洗一次头。   而还有不到五分钟时间,基地就停止供应热水了。   “……”   死一般的寂静萦绕在两人之间,看着男孩越来越臭的脸色,理亏在先的祝可以弯了弯唇,朝他讨好地笑了笑。   “许随同学你头发真浓厚啊,跑了这么久,那根面竟然还能在里面屹立不倒。”   “……”   “你知道现代社会的人脱发有多严重么,你这一头乌黑浓密的发量已经赢过了好多人。”   “……”   “这样想的话,许随同学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好一点点呢?”   “……”   许随那天晚上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祝可以只知道,军训完之后的那个礼拜一,少年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剃了个寸头。   作者有话要说:娃娃脸教官的上厕所用纸论,是我以前军训的时候教官讲的,如有雷同,纯属真实 第6章 第6课   第二天晨跑的时候,饿着肚子睡了一觉的祝可以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心想着就算待会娃娃脸教官在旁边直播吞粪,她也要充耳不闻地先把肚子给填饱了。   没钱又作,注定时日无多。   一想到斥了三分之一巨资买回来的零食就这么浪费在了那几个篮球衫身上,她就有点痛心疾首,脚下越发无力,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于是,跑在她旁边就变成了昨晚仗义出手相助的许大侠。   但今天早上她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大侠不知道为什么冷着一张脸没理她。   “阿随你怎么才来第一天就又感冒了……还有这胳膊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大包,看得我心痒难耐,想给你用指甲戳个十字上去。”钟徐友一边跑一边把眼睛往大侠手臂上凑,“昨天咱宿舍蚊子没这么多吧?”   “滚。”许随开口时鼻音确实有点重,笑着踹了他一脚,“你睡得跟头猪似的,怕是蚊子把你抬起你都不知道。”   钟徐友有点感动:“随哥你竟然不声不响就为我挡了这么多蚊虫蛇蚁,我太感动了,待会分给你半碗白粥以表谢意啊。”   祝可以在旁边偷眼瞄了又瞄,心想自己作为他感冒以及手上大包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也应该分半碗白粥给他?   白粥可以免费续杯吗?   *   吃完早餐过后,小绿人们三五成群地往宿舍走去。   大家需要在30分钟内把床铺收拾好,然后去训练场集合。   祝可以晚上是盖着衣服睡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把脚边被踹了几脚的豆腐块理顺了褶皱之后,就完成了床铺整理的任务。   所以她走得不紧不慢,看到身边经过的许随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凑了上去,打算跟他唠个嗑。   至少两人患难见真情,应该算是好朋友了,以往的过节就让它随干脆面一起飘逝吧。   还没开口,她就看到迎面来了一群行走的荷尔蒙。   引得众女生交头接耳,脸红心跳。   但祝可以不在此列。   她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为首的男孩,一双圆黑的葡萄眼几乎要被他酒红色的短发给亮瞎了。   看着那在白天里显得更加亮眼的数字23,她一边腹诽着‘昨晚深夜狂奔出了这么多汗,居然还不换衣服,这体校的孩子这么不爱干净的吗’,一边缩着脑袋,跟一只小猪崽一样,往旁边瞎拱。   许随就看着那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女跟要去开心农场偷菜似的,拉低了帽檐,鬼鬼祟祟地往自己身后躲。   皱了皱眉,他擒住她的手腕,正想伸手把她揪出来,抬眼却和越走越近的男生对上了视线。   他一下就明白过来,本松懒地微弓着腰的男孩,慢慢地挺直起背,扬眉看着那人。   在他身后躲着的祝可以特别想一掌敲到他后脑勺上,让他把脊背弓回去。   少爷,您可以别这么叼么。   昨晚扔了别人一脸干脆面,以为篮球衫们被调料包糊了眼睛之后,就认不出他们了吗?   这么挑衅地一动不动看着对方,是想打架呢还是打架呢?   果然,篮球衫们被他的视线给攫住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声势浩荡地走了过来。   “这么巧呢,寒门贵子们,咱又见面了?”   祝可以弓着身子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并试图忽略掉23号话里的那个“们”字。   钟徐友大概也看出来这群人来者不善,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肃着脸看着对方。   “你女朋友这是丑媳妇怕见家翁?躲你身后躲得挺欢快啊。”   钟徐友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茫然。   嗯?   女朋友?   谁的?   祝可以叹了口气,心想这体校的人也不是传说中那么头脑简单嘛,随便一开口就占了人许随这么大的便宜。   “她看到辣眼睛的东西容易过敏,这不一看到你们过来,就躲我身后了。”许随翘起唇角笑了笑,“还有,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听不得,比如‘山中明明有老虎,猴子还要称爸爸’这种话。”   祝可以:“……”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红色台风信号已拉响,中心风力达18级以上,请速速撤离,速速撤离!   她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拢了拢外套,以身前的高大男孩做掩护,慢慢地往后撤退。   “后面那位小浣熊妹妹,你不用逃,我今天过来不是找茬的,只是想着我们马上也要走了,不打不相识,大家可以交个朋友。”   谁要跟你交朋友,我又不缺朋友,祝可以心道。   等等……   他们要走了?   这23号昨天不是还邀请自己去看球赛么?   正兀自想着,眼前突然横空出现一包干脆面,和她昨天天女散花那包长得一模一样。   “昨天把你的干脆面给弄撒了,这个就作为赔罪吧。”男孩修长的手指往上抬了抬,几乎要被包装袋戳到的祝可以皱着脸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正眉眼含笑望着自己。   “我叫应牧,在你们信都隔壁的体校读高二。”   祝可以哦了一声,没接那包干脆面,也没说些什么。   许随本来也不是爱管事的,不过是看到对方一副要挑事的样子走过来,才帮着身后那小姑娘开了口。   现在听到对方说不是找茬的,他也就不太想管了,拎过身后那家伙的衣领,抬起脚就要越过他们往前走。   结果那23号往左一跨,拦在他们面前不说,还将手中的干脆面往祝可以怀里塞了过去,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应牧。”   祝可以揣着那烫手山芋,大概也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叫祝无双。”   应牧:“……”   许随:“……”   众人:“……”   “你别不信,我这是真名,我爸取名的时候,《武林外传》还不知道在宁财神脑子里哪个角落待着呢。”她一脸认真地说道。   “……”   不远处似乎有人喊了一声,应牧半眯着眸望了她半晌,才轻轻一笑:“那就期待着之后再见了,无双。”   他伸出手来想要揉她脑袋,被许随动作更快侧过身子,高大的身子将她往身后一挡。   应牧抬起的手就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大佬也没恼,只是淡然一笑收回手插进兜里,朝她颔首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   看到他们往大巴走去,祝可以才长舒了口气:“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好奇怪。”   许随眸光一闪:“怎么,不舍得?”   看见少女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才语气不怎么好地轻啧一声,夺过她手里的干脆面:“祝无双?比祝可以这个名字还扯淡。”   祝可以摇头晃脑地跟了上去:“你别小看我哦,我这名字大有来头,我爸妈性格都有点暴躁,生了我之后,就希望我不要跟他们一样,可以随和一点,凡事不要计较太多。”   她又乐呵呵一笑:“我也不负所望啦,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的,都不会太计较,什么都可以……”   说完之后,她就伸手过去想要把干脆面拿回来:“还我啊。”   少年快速地将干脆面放到了另一只手上,抬高了手臂,垂眼看着那上蹿下跳的女孩,好整以暇开口:“这个很上火。”   祝可以停住动作,没懂是什么意思。   “你下巴长了一颗痘。”   祝可以愣了半秒,立即惊恐地瞪圆了眼,往下巴上摸了过去,触觉上却没有感到什么凹凸不平。   她正疑惑着想跟上去问他的时候,另外一个女孩从后面拉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可以,你的被子怎么叠得又快又好啊?你待会帮我叠一下呗?算了,可不可以把你的那个给我,你重新叠一个啊……”   “不可以!!放开我的豆腐块,它还只是个孩子啊你这个禽兽!!”   听见背后少女怒吼声的钟徐友扯了扯唇:“不会太计较,什么都可以……”   许随唇角扬了扬,没说话,长指翻转着那包干脆面随意瞧了瞧,下一秒抬手就往旁边掷了过去。   一声“砰”响后,包装都没打开的干脆面准确地进了垃圾桶。   而大巴上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的秦迷笛捏了捏拳头,看向旁边的应牧:“这小子牛逼啊,光明正大就把你给的东西扔了,咱下去再教训他一下?”   应牧静静收回目光,表情玩味:“昨天刚跟他们交锋,回宿舍不久就接到通知说让我们今天提前返校,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秦迷笛微微张着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越有挑战的东西,越有趣,不是吗?”他看向不远处那白净的少女,轻笑了一声,“祝可以……这名字他妈比祝无双还像假名。”   作者有话要说:许随:口香糖?干脆面?这特喵的是什么新社交方式? 第7章 第7课   五天的军训,祝可以落地训练基地的时候,本以为那是一段很长很难熬的时光。   但到最后走的时候,她隔着车窗玻璃看着站在车边,给他们举起了标准军礼的阎王,竟然眼眶微热,有种想要下车再训上一周的冲动。   虽然那里有着不苟言笑的阎王,有着站不完的军姿,有着叠不完的豆腐块——   在第二天,她睡觉不盖被子的套路就被教官识破了,主要是她的被子叠得太好看了,出淤泥而不染蓝涅皂,濯清涟而不妖艳贱货,来检查内纪的阎王一下就看穿了,勒令他们晚上必须盖着被子睡觉。   但至少在那里,不用对着面前这大摞小摞,跟小山似的教材和练习册。   祝可以看着占了大半张桌子的书本,虚虚叹了口气。   但是,坐在讲台边也有坐在讲台边的好处。   祝可以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在被生活猥亵,又不能有效反抗之后,就快速地振作了起来,在苦痛中寻找乐趣。   比如作为第一个挑书本的人,她有着最多的选择权,每次都仔仔细细从三十几本教材里面挑出了最新最整齐的,才往后传下去。   再比如在上课的时候,她可以把脑袋靠着右边的讲台,以最近的距离,听最销魂的安眠曲,安然入梦。   放眼全班,除了她以及讲台另外一边的战友之外,还有谁!还有谁能享受到这几乎同等于演唱会跟爱豆最接近的VIP座席的待遇!   她的战友叫方,一个让认识他的人也同时多认识了一个生僻字的宝藏男孩。   也许是因为父母起名字的时候刚好在充话费,才赐了他这么一个神奇的名字。   但祝可以觉得最惨的是,小方同学的爸妈在起名字的时候,还不知道在不久的以后,有一道开封的名菜,叫嫩牛五方。   嫩牛同学说他爸妈可能是故意的。   他妈妈答应他说,如果他能考上一本的话,录取结果出来第二天就带他去派出所改名字。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美滋滋的日子才过了没几天,这天放学的时候,从前门火速冲进来的小方同学以“我靠我靠”为辅助词,龇牙咧嘴地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   “嗯?什么叫摸底考试??都高一下学期了,大家都老夫老妻的,是什么情况老师难道不知道吗?总得给大家留点隐私吧?再摸底裤都要被摸没啦!!”   祝可以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刚开学就考试的这种奇葩学校。   其实老师们是元宵节没过完就回来上课,心生不爽,把祖国的小花朵们送去军训一周泄愤还觉得不够解恨,还要再花上两天时间用五张卷子折磨他们一番才身心舒畅吧?   虽然有点扯,但说不定这就是真相呢?   最可怕的是,摸底完还要开家长会!   美其名曰的文理分科倒数100天讨论会!   这意味着学校在用两天的慢火把学渣炖烂之后,还要乐呵呵地通知家长:这孩子已经煮到八分熟啦,亲,这边建议您是回家加点夫妻双打做配菜,撒上辣椒水,放在老虎凳上,配以夹棍食用,口味更佳哦。   考场是按照成绩排名分的,祝可以完全不用出教室,直接从天选之位轻挪玉步到倒数第一组倒数第一排的位置,那就是她被公开处刑的地方。   许随坐在她前面,不同于她满脸的忧愁,少年倒是挺淡定的,等待着卷子发下来的时候,甚至还在悠闲地转着笔,那根长得跟她手里那支没什么两样的中性笔,在男孩修长的手指间唰唰灵活转着,晃得祝可以一阵头晕。   也许是因为这样,在对着卷子上她最有把握的诗词背诵模块的时候,祝可以愣是在“我挥一挥衣袖”的后半句,填上了“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等到第一排同学来收试卷的时候,许随轻呼一口气,闲松懒散地又开始转起了笔,在不经意地瞄向她卷子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那惊天地泣鬼神,为戴望舒和徐志摩组织了一场纸上面基会的诗词接龙。   啪嗒一下,他手中的笔一时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祝可以刚好起身准备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修罗场,看到那只滚到脚边的笔之后,就蹲下身子捡了起来,递到了低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少年眼前:“呐。”   “你……”许随没接过去,只是掀起眼皮看着她,满脸的欲言又止,薄唇紧抿又开阖,缓缓吐着字,“能不能认真一点考?”   少女没成想自己好心帮他捡笔,没一句谢谢不说,还被他质疑自己对待考试的真诚。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拿着笔的手都在轻轻发抖:“天啊,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态度吗?我可认真啦,能填的都填上了,我昨天晚上还背诗词背到了十一点多!”   这对于十几年如一日,如非特殊情况都早睡早起作息良好的祝可以来说,已经算是非常诚恳的临时抱佛脚姿势了。   “再说了,要是认真就能考好的话,我还会坐在最后一排吗,贪图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   许随被她认真的语气噎了噎,绷直了唇角,刹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过了一会,他就端着一副被她拖欠了几百万的神气不爽模样,冷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祝可以觉得这仿佛来了大姨父的男孩简直是莫名其妙到不行,气得将手里的笔重重扔到他桌子上。   昔有三天盖一层楼的深圳速度,今有一天改完全部卷子的信都效率。   难怪一本率能高达90%以上,信都不愧是重点高中,让家长们愿意塞了钱地把孩子送进来,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你们何止有两把刷子啊,那简直是神笔马良啊,我简直是发自内心地想为你们鼓掌啊!”贾齐站在讲台上,将手里的卷子啪的一下砸到了桌上,“明明是按平均成绩分的班,结果倒数第一名祝可以,倒数第二名方??,倒数第三名许随,全花落我们班。”   “这是多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厉害到我被教导主任叫到教务处面谈了一个下午!”   祝可以前几天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张了,一下松弛下来之后,也不管考得怎么样,反正知道自己爱过,她也就松懈了下来,在讲台边呼呼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一张卷子朝她扑头盖脸砸了过来:“祝可以!”   她刚好在梦中踩空了楼梯,猛地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了过来。   “李主任让我问问你,为什么寒假的化学卷子你能做到92分,这次摸底考的卷子才拿了93分?”   她愣了愣,还没说话,嫩牛同学哈哈笑了一声,开口夸奖:“这不是还进步了一分吗?小可以你可以哦!”   祝可以尴尬地挠着下巴,望着贾齐狞笑着将又一张卷子砸向了他:“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理综卷!满分300!”   *   祝可以也不明白,明明忙得不成样的祝则安,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的日理万机霸道总裁,为什么从小到大愣是没缺席过她哪怕一次家长会。   “爸,其实让郑叔叔来就好啦,您开完会又要坐半天飞机赶回去分公司,我好心疼你啊!”   郑叔叔是她爸爸的秘书之一,这么多人里面,祝可以最喜欢他,因为他是个莫得感情的秘书,人狠话不多,不像其他人会事无巨细地跟个三姑六婆一样,跟她爸打小报告。   “行吧,别说这么多虚的,你就先给我交个底,这次考了第几?”   “我总分比上次高了7分呢!”祝可以弯着眼笑成了一朵花。   “哦,还是倒数第一,”祝则安了然地点了点头,跨步走进了教室里,“要是名次进步了,你肯定不会跟我扯分数。”   祝可以:“……”   家长坐到了教室里,孩子就只有在走廊上干等的份。   祝可以蹲在前门,时不时探头去观察一下祝则安的脸,当发现男人光滑的眼尾开始出现皱纹的时候,她就半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数皱纹的条数。   那个数,跟她接下来被扣零花钱的多少,一般是成正比的。   好在祝则安的眼尾还没有崩塌得太过分,她稍稍安心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余光就看到不远处两道瞩目的身影走了过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许随家基因是真的优秀,他爸爸长得也好好看。   走近了之后,祝可以又觉得男人跟许随长得不太一样,属于清隽儒雅款的,西装革履,成熟稳重。   没那么吊儿郎当。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于灼目,许爸爸抬眼朝她望了过来,然后笑着拍了拍旁边已经比自己还高出一点的少年的肩膀:“那是你同学吧?介绍一下?”   许随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应了一声:“那就是祝可以。”   祝可以眉心一跳,心想这个介绍暗含的意味很深啊。   这代表着,许随曾经跟他爸爸介绍过自己,而且认为他爸爸对自己有印象。   他是以怎样的描述来加强自己父母对她的记忆的呢?   长得很好看,热情开朗,积极向上的班里最高挑的那个女孩?   想到这里,她慢慢扬起了唇角,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还没开口,就听到许爸爸哦了一声:“就是你说那个,老是跟你轮着做倒数第一名的祝可以?”   “……”   祝可以将唇角又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抱歉一笑:“你好,我是许随的舅舅简山海。”   原来是舅舅呢,难怪。   她淡淡颔首:“叔叔好,我就是那个祝可以。”   *   留下来等家长一起走的人不多,大多数孩子都被家长赶着回家学习去了,也就只有祝可以和许随这种半桶水,明明考得极差,却还心态良好地倚在门口偷听壁角。   “其实大家考得还是挺好的,过了一个寒假,没有系统复习,能交出这么一份答卷,已经算是不错了。”贾齐乐呵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祝可以撇撇嘴,心想这个答案能骗得了里面那群人精一样的家长么?   果然,有个尖细的女声开口了:“老师,我听说这次咱班的平均分是年级倒数第一啊,你说上学期没分重点班就算了,现在分了重点班,孩子们有了奋进的目标,却还考得这么差,我有点慌啊。”   她话音刚落,其他人就附和了起来。   “对啊,我还听说孩子们的座位居然是自己选择,再结合高矮来排列的,这怎么可以?我孩子虽然长得高,但他近视啊,非得让他坐倒数第二排,难怪成绩下降了两名。”   “啊?自己选?那不就是玩的好的坐一起?那上课谁还有精力听讲啊?”   祝可以斜斜倚着门口的储物柜,轻轻笑了一声。   旁边那个闭着眼,呼吸绵长均匀,像是已经睡着的少年突然轻声开口:“笑什么?”   祝可以慢抬起眼,越过栏杆,越过那被炙亮的白炽灯照亮的篮球场,望向了校门口被一排私家车挤得水泄不通的校门外。   “我觉得学校真是个返璞归真的地方啊,不管你是日入斗金的本地包租公,亦或是紧衣缩食的外来务工者,只要在教室里面坐下,全都变得一样,都是一个想要为自己孩子争取更多资源,希望他们有更好的未来的普通人而已。”   她难得发出这样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感慨,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了又等。   谁知道旁边的那人跟入定的佛祖一样,一声不吭,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应她。   她没忍住转头看去,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的少年,也在侧头看自己,漆黑澄亮的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中光芒闪烁。   她被看得有些发憷,不自在地颤了颤睫,低声问了一句:“你看什么?”   许随微微一笑:“我在看立意鲜明文采飞扬,站在康桥上挥衣袖的丁香姑娘啊。”   祝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对你冷嘲暗讽的话,亲,这边建议您是先干一架呢   最新更新:我才发现绿JJ的网页版和客户端(wap手机版可以)好像识别不了小方的名字,会变成乱码,故小方卒,年十七,R.I.P 第8章 第8课   作为最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祝可以向来是反对封建迷信的。   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有种去算一下自己和许随生辰八字的冲动,看看他们是不是命里相冲。   不然怎么两人总是三言不合就开始吵起来了呢?   看着她一双柳眉恨不得转上九十度直直竖起,男孩才淡了笑容,稍微正经了语气:“不都是这样的。”   祝可以有些不解:“嗯?”   “你说里面坐着的都是希望自己孩子有更好未来的人,但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看着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许随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带着她的身子往后轻轻一转。   “你看。”   “妈,老师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了?”教室后门的女孩怯生生地拉着旁边背着包的矮胖中年女人的袖子,只揪着一点布料的指尖泛白,不敢抓得太多,却又用尽了力气。   女人不耐开口:“这不是坐了挺久了吗?这班主任讲个话都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你弟还等着我去接他下钢琴课呢。”   女孩本就不大的声音更低了:“那你说我这次考得理想的话,就给我报物理辅导班……”   “那你倒是给我考理想啊?虽然你这次比上学期期末进步了,但还是没考到你们班第一啊,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报班?你年级排名才五十二,你还以为自己很厉害了?”   女孩抿了抿唇,慢慢地松了手:“我这次就是物理拉了分……”   但背影越来越小的女人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   眼见着高原静立半晌,揉着眼睛就要往这边望过来,祝可以呼吸一凝,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拉着许随的衣服一扯,两人脚下一转,膝盖一弯,双双蹲在了狭高的储物柜后。   “……”   被少女牵着下意识地跟着蹲下的许随抽了抽嘴角,扶着柜身想站起来。   怎么弄得两人跟偷情被抓似的。   结果膝盖还没完全直起,他的衣领就被小手扯着往下一拉,少年没有设防,脚下趔趄一下,右手反射性地扶在她肩膀上,两人就以一俯身一仰头,揪领子扶肩膀的扭曲姿势定格在原地。   许随今天穿的是一件圆领灰色加绒卫衣,外面套的是信都丑的不行的黑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有拉上,胸前布料被女孩这么一扯,一条红绳就这么顺着空隙滑了出来。   平时透过衣服的领口,祝可以是能望见少年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但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红绳的底端挂着什么配饰。   此刻,她看着那表面缠着一小段金丝的玉制如来佛,端详了一会,才小小咦了一声:“男戴观音女戴佛,你不是应该戴观音吗?”   她说着说着,还想要伸手摸上去,结果却被一只大掌抢在前头,将领子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并将玉坠塞了回去。   “你管我?”他沉着眼冷声开口。   祝可以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一下就愣在那里。   她见惯了少年嘴角轻扬的不正经模样,有点被他这罕见的突发戾气吓到了。   “祝可以,许随,你们在这呢?刚好,来,过来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长会竟然就已经开完了,僵持在原地的一男一女侧过视线,看向站在讲台上朝他们招着手的贾齐。   “刚才家长会上,家长们提了一些意见,我觉得可以适当地采纳一下。”贾齐的神色有点僵硬,看得出他内心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同意接下来的做法。   贾齐是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的研究生,年纪也就比他们大上十岁不到,崇尚着资本主义自由成长的他,是不愿意照搬以前那一套教学方式的。   所以他才会让孩子们自己选择同桌和座位。   但没办法,脱下教师的外衣,他也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上班族而已。而底下坐着的,很多都是只需一张嘴,就能把他班主任的乌纱帽削去的王权富贵。   “确实是老师考虑不周,班里的位置需要再稍微调整一下,祝可以你本来也长得高,那就往后坐,然后刚才许随同学的家长说了,你们成绩差不多,其实反倒可以坐一起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祝可以心想你才知道我长得高呢,怎么之前就信了某人说她一米五的胡话呢?   等等。   “谁?提议我和许随干嘛?提议我和谁坐一起?”   “可以,是叔叔提议的。刚才我看在发表分座位意见的时候,没多少家长愿意优生带差生,这也能理解,但我想,现在不是老说什么一带一.路,横带竖带都是带,那你们俩没人愿意认领,就凑一块坐着,我觉着也挺好的。”   这简山海真是不得了哦,看着挺慈眉善目的,说话倒是知道怎么往致命的地方戳。   不就是在说没人愿意跟倒数的他们坐同桌嘛。   被遗弃的两人刚好可以凑成对,发配到边疆,在春日的倒寒里,抱团取暖,舔舐伤口。   “叔叔,一带一.路不是这么理解的,”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一代一路的意思是,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路要走,上一代的人就不要过多地插手——哎哟!”   她话没说完,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一下,回头望去,祝则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眼尾的三根皱纹赫然挺立,虎虎生威。   她瞬间就闭了嘴。   “小随,你觉得呢?换个角度想,你们起点相同,其实更能够去激励对方并肩向前跑,要是你不愿意的话……”简山海笑着望向许随。   刚刚才怪自己多管闲事,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祝可以偷瞄了一眼面色不虞的少年,心里稍稍定了下来。   就让他去拒绝吧,至少简山海看起来比祝则安好说话很多。   就算要扣零花钱,也扣他的就好嘛,不要殃及她这条城门小锦鲤。   “我无所谓。”   对嘛,这样才——   祝可以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朝他看了过去,看见少年眉眼清淡,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但祝可以不知怎么就是觉得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比平时要低上一些。   看着她望过来,许随深吸一口气,微眯着眼笑得有些勉强:“祝同学挺好的。”   “…………”   我谢谢你的好人卡。   要不是怕祝则安气出第四条皱纹,祝可以几乎都要上高速飙脏话了。   听到许随的话,贾齐这才轻吐一口气,表情稍微好看了那么一些些:“那就这样吧,等会许随你帮你的新同桌把座位搬一下。”   *   在回去的车上,简山海看着窗外低垂的夜幕,又睨了一眼打从换完位置之后就异常沉默的许随,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小随,是不是舅舅让你换位置,你不高兴了?”   他扯开一个亲近的笑容:“不然我再打个电话给老师,让他——”   “没必要。”许随淡声打断了他的话,依旧保持着扭头看着窗外的动作,又轻笑了一声,“跟谁同桌,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两样。”   “你别这么说,待会回去我还要跟爸爸表扬一下你,你看你进了信都这个重点高中就是不一样,成绩一次比一次好,这次考试又前进了一名呢。”   许随:“……倒数第二那个,是涂错了答题卡。”   简山海啊了一声,又讪讪一笑:“那也是没你细心,你看你就没涂错答题卡。说实话,小随你要是肯踏踏实实学习的话,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看你哥——”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闭了嘴。   一直看着窗外的少年终于转过头,轻抬着黑眸,勾唇朝他递去问询的眼神:“嗯?怎么不说了?”   简山海一脸说错了话的尴尬,生硬地换着话题:“上次你军训的时候,打电话回来说跟别人打架了,后面爸爸虽然帮着你把那些人撵走了,但还是有点生气的,这次知道你成绩进步了,应该会很高兴。”   许随缓慢地垂下眼:“是吗?”   听着他柔软下来的语气,简山海笑了笑,刚想接一句什么,却见他挑起眼梢,漫不经心地说出下一句话。   “隔着太平洋的高兴,我应该回家烧香拜佛,感恩戴德一下吗?”   “小随……”简山海被他的话给噎了一下,唇瓣抖了又抖,最后还是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周一上课的时候,已经从班级群里得知新座位表的十班学生坐在新位置上,死气沉沉地趴成一片,为那段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光无声默哀。   踏进教室的那一刹那,祝可以被迎面扑来的凉凉怨气给袭得打了个哆嗦,差点以为自己进了殡仪馆。   她叹了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之后才迈了进去,走到她摸底考试时所坐的位置坐下之后,敲了敲旁边人的桌角。   撑着脑袋在闭目养神的少年睁眼看了她一眼,耷拉着眼皮,低低嗯了一声,带着一点鼻音:“干嘛?”   祝可以静静望了他一会,才从背后椅子上挂着的书包里掏掏掏,半晌掏出两张折叠着的纸来。   她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将其中的一张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签吧,这是我用了一个周末才想出来的。”   许随依言垂下眼,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桌上那张白纸处。   在看清了上面写的东西之后,他眉头拧起又展开,转眼看向她。   “同桌誓词……这是什么?”   祝可以给自己做了一个周末的心理建设,已经决定放下过去,不计前嫌,重新开始。   退一步,海阔天空,有的时候一些小问题,忍忍就过去了。   所以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她极其耐心地将纸拿起,一字一顿地给他念了起来。   “同桌誓词:   你是否愿意祝可以这个女孩成为你的同桌,无论她成绩好与坏,都觉得她最美丽可爱,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当她上课睡觉被老师盯上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她,有零食同享,有作业同抄,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高中毕业?   如你在此签下你的名字,那将代表你同意接受上述誓言的约束。”   念完之后,她再次将它递到了男孩的面前:“阿门。”   许随:“……”   他掀起眼皮看她半晌,才微扯了下唇角:“你之前跟你的同桌,都签这个?”   祝可以笑眯眯地提醒他:“我之前没有同桌,你忘了吗,因为你的‘一米五’理论,我独自徘徊在雨巷很久了。”   许随:“……”   他用指腹轻轻碾了碾皱巴巴的纸角,又瞄了一眼她掏出来的另外一张纸,跟他面前这张密密麻麻一堆字不同,那上面只有简短两行字。   “同桌誓词:   你是否愿意许随这个男孩成为你的同桌……(略)……直至高中毕业。   是(√)   祝可以2016年3月7日”   看着两份长度不成比例的誓词,许随只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大概是洋洋洒洒写完他那份之后,被累到了。   于是写第二份的时候,她才抄到没几个字,就将一大段话腰斩,并把疑问句改成了陈述句。   此外,深受练习册背后答案略了又略祸害的她,终于翻身做了一回主人,在中间加了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和一个略字。   最后,她连‘否’字都懒得写了,苍劲有力地在“是”字后面的括号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钩。   他的新同桌,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作者有话要说:一代一路是祝可以乱说的,请大家不要当真【利落甩锅 第9章 第9课   祝可以等了十分钟,等到早读结束,大家起身下去参加升旗仪式,依旧没等来身旁男孩的回复。   她觉得有点不高兴了。   自己都主动递出和平条约,打算跟他握手言欢的,甚至愿意舍下两座城池——有福同享的零食和作业——来作为谈和的筹码,他竟然没有一点涕泗横流的感动反应。   其实她没必要做这些,毕竟她根本没到兵临城下的地步。   退一步妥协,还不是为了以后和谐的同桌关系。   谁也不愿意以后身边坐着个跟自己斗天斗地斗空气的北斗七星吧。   嗤,结果这哥们居然还不领情。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李英华的课,她将月考没讲完的阅读和作文收了一下尾,就让他们翻开课本,继续开始那幽静而又引人入眠的《荷塘月色》。   祝可以之前在讲台边的时候还会收敛一点,单手撑额微低着头,左手还拿着笔做沉思状地浅睡。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留刘海的原因,额前的碎发一耷拉下来,眼睛就被挡了大半,老师不注意的话,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睁着还是闭着眼。   难得搬到这爹不疼娘不爱的边疆角落占地为王,可把她高兴坏了,结果歪着脑袋还没好好睡上一会,脑门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的新同桌,一早上都没吱个声的许随同学,侧头看着她,语调很轻很温柔:“别睡了,好好听讲。”   祝可以:“???”   她觉得从谁嘴里说出这句话,都没有比自己高了10分,位列倒数第三的许随说出这句话来得惊悚。   最主要是,他在说着这样臭不要脸的话的时候,藏在抽屉兜里的左手还揣着屏幕没有熄灭的手机,祝可以余光瞥过去,大概看得到那是某个手游的游戏界面。   “你这是……没有刘海挡脸,看着我畅通无阻睡觉,觉得心里不平衡?”她瞄了一眼他从军训之后就变得短到只有一指甲盖长的寸头,勉强给他找了个理由。   许随没打算理她奇特的脑回路,嗓音低沉再次开口:“好好听讲的话,下课我去给你买个橘子。”   祝可以:“……”   她看了一眼讲台上声情并茂念着课文的老师,压低声音磨牙问他:“你叫醒我,就是想说这么一句话,来占我便宜?”   听了她的话,许随扬睫笑了笑,声线愉悦:“看来你还不太笨,知道买橘子这个梗,所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傻傻地被人占便宜。”   听了他的话,祝可以愣了很久,又无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了。   为什么自己的同桌说个大道理还要绕三绕,没点文化都听不懂他讲的话了。   “多读书有好处,多管闲事又有什么好处?”她扯唇一笑道。   许随沉默了几秒,才侧着脑袋慢吞吞解释:“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我这个人喜欢做第一,眼看着正数第一过于遥远,我就只能争取一下倒数第一。”   “你连续两次抢了我的风头,所以我得督促你学习,把倒数第一夺回来。”   “……”   祝可以实在是没忍住,眯着眼将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前。   “您要不去校医室看看?我量着这体温是有点不太正常。”   “……”   许随被她温中带热的手震得身子僵了僵。   他怔了片刻,将她的手拉下来的时候,裹在手心往里无意识收了收,才慢慢松开手。   看着闭上眼重新软软趴回到桌子上,面部朝里的少女,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骨。   过了一会,他又将书本往后翻了翻,视线停在夹在里头的白纸上,捏起笔来转了转。   *   信都有个传统,每年的植树节,不管学业多么繁忙,都会抽出一天时间,领着学生去春游,到郊外踏踏青,种种树,游游学。   祝可以怀疑定下这个规矩的不知道第几任校长,可能是深受《恶作剧之吻》的荼毒,以为植树节的时候种下一颗种子,十八年后就可以收获一枚江直树。   但不管怎样,能够放下书本出去游玩,大家总是开心的。   今年的植树节是周六,为了不影响周末报补习班的孩子上课,信都就把春游提前到了周五,所以每个班需要在周四放学之前,设计出自己班里的班旗交到年级组长那里过审完之后,在春游的时候由体育委员走在前面举着。   过审的原因是……   据说往年有些班级,在旗帜上弄出了一些有点反.动的标语,把学校一众领导都给气得胡子发白。   祝可以很好奇:“怎么个反.动法?天地会韦小宝那种,反清复明,反信都得永生的口号?”   她和高原还有蒲京三人坐在一起,准备讨论一下班旗上的设计图。   高原是学习委员,蒲京是班长,出现在这里挺正常。   至于祝可以,她是体育委员。   “不是,好像是在班旗上写了‘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蛋疼,转行要想好,转学要趁早’这二十个字。”高原小声地解释着。   这小短腿看着害羞内向,实际上熟了之后,祝可以才发现她也跟大部分女孩一样,都是大自然八卦的搬运工。   甚至有的时候还走在通往路透社道路的前沿。   “哇!有点牛逼,这是公然劝大家转学的意思?”祝可以哗哗热烈鼓掌,向那群勇气可嘉的不知名学长学姐们致敬。   蒲京边跟她们讨论着,还边摊开一本英语单词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听到祝可以的话之后,他翻过一页,用笔盒压好页脚,才笑着开口:“那就是那些特长生们在搞怪而已,觉得信都不够重视他们,通过这些方式耍小孩子性子。”   “我们学校以前是有特长生的,除了专业课之外,跟我们都是一样的,但学校可能对非文化生的重视不够,导致那些特长生们……嗯,最后考得都不怎么理想,所以就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来控诉学校,到后来学校也大概知道一心不能二用,就把特长班给撤掉了。”   一说到特长生,祝可以就想到了那个红毛23号,应牧。   本以为军训回来之后会被他找上门的,但可能是自己显姓埋名做得比较好,到现在还是平安无事。   “特长生,就是高考的时候主攻特长考试就可以了,是吗?”   祝可以将笔放到人中的地方叼着,撑着下巴放空着眼神,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羡慕。   多好啊,不用面对着之乎者也αβ,元素周期气流摩擦,只需要致力于某一个特别优秀的方面就好了。   但想了又想,她大概除了反射弧和睡眠时间之外,也没什么特长了。   “特长生没你想象中好,我妈说那些很多都是读不下去的人,找理由以为能走捷径而已。”坐在前面埋头做题的马葆头也不回地掺了一句嘴。   祝可以只当他在放屁:“有的人在走所谓的康庄大道的时候,也没有很用心啊,明明在做练习题,还开小差跟我们插话。”   马葆:“……”   怼完人之后,祝可以神清气爽地搓搓手,将手中完成大半的设计图翻了个转,正对着那俩人:“我们在班旗上画点春意盎然的吧,这俩小动物是不是充满了活力,又很可爱呀?”   本来就对这个一日班旗觉得无所谓的两人耸了耸肩,接受了她的这个提议。   *   周五早上,下了车的众人在森林公园外集合完毕之后,要整齐地排着队进到广场内,参加一个简短的开幕仪式。   旗子画好之后,剩下的加工是学校完成的,也就导致大家手中的旗杆都是一样的,都一样的短,如果想要耀眼夺目随风飘扬,做春日里最靓的那朵花的话,就需要握住最低端之后,高举到头顶之上。   许随下车的时候,就看到站在车前门位置的少女将捆着的大旗扛在肩膀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跟拔地起义似的,一脸的兴奋。   “小可以这身材还挺好啊,A4腰大长腿,可惜总是被迫藏在信都这麻袋一样宽松的衣服里,真是暴殄天物啊。”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小方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   许随的视线随着他落下的话,刚好移到了少女那因为抬起旗杆,衣服朝上拉起而露出的一小截细腻白皙的腰肢上。   小方同学还在那唏嘘着,却看到前面横了一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正想说些什么,那少年忽然回头,扫了他一眼。   “……”   他被男孩的眼神吓得缩着脑袋往人群里一埋,不敢再吱声了。   祝可以还在那帮着蒲京招呼人站好呢,面前突然就杵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的视线全挡住了。   她愣了愣,这大佬在自己让他去校医室转一转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没跟自己讲话。   怎么突然就凑自己跟前来了。   “我来吧,你去后面站着。”他敛着眉眼淡声开口。   祝可以才明白他是过来帮自己举旗子的:“不用了,谢谢。”她微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   谁知道他并没有要征得她同意的意思,直接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旗杆:“给我。”   祝可以有些犹豫,依旧握紧着手中的旗杆:“还是不用了。”   许随不满地眯了眯眼。   “不是有零食同享,有作业同抄?”不知为何,祝可以竟然觉得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控诉,“结果跟你要个旗子都不舍得?”   祝可以奇怪了:“可是你不是没签吗?”   “谁说我没签,我早就签好夹你语文书里了,你不如检讨一下你为什么没发现它。”   祝可以:“……”   合着他还玩惊喜这一套呢。   这是怪她上课睡觉没有认真看书的意思?   许随说完之后,再次伸手过来接过旗杆。   前面的班级已经开始大跨步向前走了,祝可以知道时间不多,只能指了一下头顶的图案,跟他说清楚明白:“不是签不签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一个男的,头顶一只绿毛龟不太合适吧……”   许随:“?”   头顶什么?   他不解地抬眼看去,才发现那拆掉了绳子挥展开来的班旗上,是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真真是绿意蓬勃,生气盎然。   “……”   “我本来想画龟兔赛跑的,最后实在是没时间了,画完乌龟就赶忙着要上交了。”   最后祝可以就只能在旁边写上了【十班十班,万寿无疆】这八个大字,勉强挽了下尊。丽|莉/私.°.加   “……”   最后少爷淡着一张脸二话不说过来,又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回去了。   回去之前还二话不说地脱下了外套给她,硬逼着她绑在了腰上。   把本就因为挥舞着旗帜而热得不行的祝可以裹出了一身汗。   她觉得新同桌是在报复她。   作者有话要说:祝可以:要想生活过得去……   许随:闭嘴 第10章 第10课   祝可以画的那只乌龟太过于生动了,配上那两行字,成功成为了森林公园里的焦点,不少学生蠢蠢欲动,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偷偷掏出手机来拍照。   然而贾齐在开幕仪式刚刚结束之后,就一脸阴沉地将那面旗子给没收了。   用他的原话说,就是“祝可以你以后禁止掺和这种给班级设计任何东西的事情,这是十班最高指令。”   说是植树,但学校当然不会真的让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孩子们来种树,只让他们拿起锄头在山头挖了几下,把小树苗插进早就已经挖好的一个个坑里,摆拍出可以放到学校宣传栏的照片之后,就让他们歇息下来。   看着那歪歪扭扭风中摇摆的小树苗,祝可以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擦着额角的汗问旁边帮忙指挥的公园工作人员。   “阿姨,我们要怎么知道这棵树是我们种的,需不需要在上面弄个记号什么的,以后来看的时候,才认得出这是我的树啊。”   那阿姨笑呵呵地跟看傻子一样看她:“等你再来看的时候,这些树苗都不在啦。”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阿姨指了一下周边广阔但已经没多少空位的小山丘:“你们每年都来一次,你看我们这地方像是能种的下这么多树的地方?一般都是你们插完,走了之后,我们就把它们移到其他地方种植了。”   祝可以:“……”   这简直就是欺诈了,她要是较真一点,真的可以打12315去告他们的。   她觉得自己忙活了大半天,最后连自己的劳动成果要去往何方都不知道,心里有些不甘,便左右望了望,问道:“阿姨,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搬回去种的吗?”   阿姨认真想了想,走到一边路堤上揪了一把绿色的叶子递给她:“这个,薄荷,居家旅行必备良草。”   祝可以双手朝上,满是虔诚地接了过来,只觉得整个鼻头都萦绕着一股清香。   这让她瞬间对这小小的几片叶子多了几分好感。   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包好装回到包里,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阿姨,这个好养活吗?”   阿姨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放心,随便种都能养,糙得很。”   钟徐友几人压根没参与种树,扶着个锄头在一旁跟以前几个同班的兄弟插科打诨,余光瞥见不停打着哈欠,整张脸都写满了“这傻逼活动到底什么时候结束”的许随耸着肩膀打了个抖。   他愣了愣,正想说些什么,又看见少年微拢着眉,然后轻轻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大头闻言也扫向他,咦了声:“随哥你外套呢?没带?”   钟徐友一路视线不离许随,是知道他把外套给了谁的,当下笑眯眯地开口:“给他小同桌披着呢,我儿还是长大了,情窦初开知道怜香惜玉……”   许随捏了捏骨节,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钟徐友一下就停了嘴,想了想还是脱了外套递给他:“行吧,当我什么也没说,你赶紧披上。”   许随没接过来,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结果钟徐友直接捏着往他肩上一扔:“行了,我里面这卫衣是加绒的,热死不偿命,你这小身板刮风下雨都要感冒一回,还学人逞英雄,下回有这个需要,你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义不容辞脱了就上,没必要劳烦你老人家。”   许随也没继续推辞,拿起衣服就穿了起来,听到他后半句话之后动作顿了顿,才边拉拉链边说道:“那不一样。”   钟徐友茫然了几秒:“有什么不一样的?还省了一道工序,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不是吗?”   少年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衣领,微挑着眉翘起唇角:“你没签誓词,所以还是得中间商赚差价。”   钟徐友:“……”   不是,虽然他没听懂誓词什么的,但他怎么觉得这哥们的笑容不仅有些得意有些炫耀,还有些欠呢?   *   托钟徐友的乌鸦嘴,当天晚上许随睡到一半就开始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惊醒之后,发现整件衣服都湿透了。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拽着步子下楼,四处翻箱倒柜将家里翻了个遍,才在杂物间里找到了药箱。   外面已有薄弱的晨光透进来,眯眼望去的时候,只觉得光线一晃一晃的。   许随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单手搭在额头上看着挂在墙上的壁钟,死寂的别墅里,只有秒针嗒嗒走着的声音在陪伴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只觉得脑袋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甚至于喉咙干涩得已经开始要冒火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的他半撑起身子,伸出大掌将茶几上的布洛芬盒子拿了过来。   眯着眼端详了一会,他才捂着眉骨长长呼了一口气。   果然,药过期了。   他没想要拿手机通知简山海的想法,有这个时间等他安排人从这个城市的不知道哪个角落慢慢过来,倒不如自力更生,出去自己买药更实际。   拖着脚步进到卫生间,捧起凉水洗了一把脸,他撑着台面看着镜子里神色麻木的人良久,试图勾了勾唇角。   水滴顺着侧脸下滑到紧绷的下颚处,汇聚在一起之后落入洗手盆里。   脑袋被冰冷刺激之后终于恢复了一些神志,哗啦啦的水流声一下惊醒了他,他才猛地打了个哆嗦,揉了揉僵硬的脸,垂眼慢慢关上水龙头。   *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慢慢关上,许随拖着病体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才早上六点多。   这片独栋住宅区很大很空旷,只有一些最基本的设施机构,24小时的药店需要走出小区才能找得到。   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就导致在前方路边蹲着的那个穿着卡其色背带裤,带着一顶草帽的人特别地显眼。   那人正拿着铲子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他没什么兴趣,垂着眼帘迷迷糊糊往前走,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到有人喊他:“许随?”   他顿了顿,以为是自己烧到出现幻听,停住脚步往回看的时候,就看到蹲在地上的小人将帽檐往上翻了一个折角,弯起眉眼看着他:“真的是你啊?”   他看了一下少女身上的单层卫衣加背带裤的装扮,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了里八层外八层的身躯。   然后视线上移,定格在她汗涔涔的额头上。   他立刻就开始反省自己昨天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怎么就逞英雄把衣服给了这么一个自体发热的小太阳。   结果把自己给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甚至还吃了过期的药。   想到这里,他本就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好了,唇线紧绷,沉着黑眸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就要离开。   结果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抓住往回拽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一片黑影,有什么温热的物体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伴随着这系列动作,是少女有些惊疑的声音:“你怎么面色发白,印堂发黑?”   许随:“……”   祝可以立即纠正道:“对不起,是印堂发烫。”   少女的指尖带着一点湿润,有点发凉,掌心却是温暖的,贴上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阵沁鼻的香气,凉凉的。   像薄荷的味道。   顷刻便吹散了脑子里的大部分昏沉,让他虽因两人的接近而有点不自然和僵硬,却迟迟没有拨下她的手来。   也许是看他一直没说话,少女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抬起眼小声问他:“你是生病了吗?”   他抿了抿唇,还是扯着火辣辣的嗓子开口:“嗯,打算去买药。”   祝可以听着他的声音已经哑得跟行走的大提琴一样低沉得可怕,感觉症状已经比较严重了。   再加上……   她又偷眼瞄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两只手往后背着交握在一起,拧紧眉头严肃开口:“这大清早的,没那么容易买药,走出去还有好远呢,干脆你跟我回家吧,我家有常备的药,我出门前妈妈还熬了白粥,你可以喝一点再吃,胃不会那么难受。”   许随听了她的话,默了很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答案应该是很明显了,才认识没多久的女同学,虽然是签了誓词的同桌关系,但也没有熟到能到她家串门的地步。   更何况两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相处模式,彰显着他们关系并没有太好。   可是一阵一阵发晕的脑袋提醒着他体力其实支撑不了多久了,举眼望去,他甚至不知道24小时都能买到药的地方在哪里。   而面前这个泛着清凉薄荷味,穿着亲和感十足的小园丁背带裤诱哄他的女孩,竟然让他不想拒绝。   清淡无味的白粥,在加了个普通的前缀之后,好像就多了好大好大的吸引力。   *   祝可以的家离他家隔了两条街道,分处住宅区的两个出口,难怪之前住了这么久,两人都没有碰上过面。   跟着少女推开大门,踏进了玄关处。   从小到大,他这是第一次到同学家里做客,那种陌生的感觉让他稍显拘谨,扶着鞋柜换了鞋之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祝可以往客厅里望了望,然后竖起食指凑到嘴边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走到沙发边拿起了遥控。   结果少女刚把电视关掉,阖着眼睛半躺在按摩椅上的男人立马睁开了眼:“你关掉干嘛?”   “……”   祝可以无语地小小翻了个白眼:“您不是在睡觉吗?”   祝则安死不承认:“谁说我睡了,我听着呢。”   “我也听着呢,您还打呼了。”   “……那你说,我睡着了为什么你一关电视我就知道?那就证明我没睡着。”   “你这样很浪费电诶,明明嘴巴微微张开呈瞌睡状!下次我绝对给你拍下来!”   “你拍呀拍呀!你一拍我就睁眼!”   “您敢闭眼我就敢拍!”   还站在玄关处的许随:“……”   突然尴尬。   两父女似乎完全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外人,斗嘴斗的不亦乐乎,这时,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女人,杏眸微瞪柳眉竖起斥了一声:“我说你们两个幼稚鬼吵够没——咦,这位是?”   女人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两人,微张着嘴,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许随顶着不太清醒的脑袋,与女人四目相对。   这跟祝可以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应该是她妈妈没错了。   只是她这个表情……   难道是不满女儿一声不吭地带一个男生回来?   阿姨会不会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正想开口自我介绍一下,却看到女人睁着狐疑的眸打量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慢慢沉下了脸:“祝可以,你出去摘个薄荷的功夫,就又给我惹事了?”   许随:??   片刻后,许随站在祝家一楼的洗手间里,拿着沾湿的毛巾,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污渍。   客厅里,是少女无奈的解释声:“妈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摸一下他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结果忘了自己刚刨完土手上还有泥。”   “我带他回来是基于同学的关怀,绝对不是欺负了他之后心虚。”   男人依旧在旁边叨叨不休,“你肯定是以为带同学回来,关掉我电视我就不会说你——”   “我没有!下次没他在我还是会关!”少女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又低下声音,“好啦妈妈,我承认,是有一点点心虚,但只有一点点而已哦……”   作者有话要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闭着眼睛边睡觉边听电视的粑粑 第11章 第11课   等到他从洗手间出去之后,外面已经恢复到了一派风和日丽的祥和景象。   上次在家长会上见过的祝则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看到他出来之后一脸关切地看向他:“小随发烧了?还好吗?要不叔叔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低烧而已,谢谢叔叔。”   祝可以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臀部,边端着一杯水朝他走了过来:“呐,先把药吃了,要不要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他摇了摇头,又道了谢,从少女的手里接过了水和药。   看着手心里的两颗白色药丸,他难免想起了刚才在家里吃的过期的药,以至于稍稍失了一会神。   旁边的父女俩乖巧地并肩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着他一动不动,祝则安拍了一下脑袋,弯下腰从茶几的抽屉里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等到他仰头服下了药,还没放下杯子,一个不知名物体就顺着没来得及合上的嘴塞了进来。   许随:“??”   他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浓郁的奶香就扩散到了舌尖,席卷了整个口腔。   好像是……   旺仔牛奶糖的味道。   耳边是祝则安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差点忘了拿糖……”   他噎了噎,下意识地想解释些什么,但含着嘴里甜到有些发腻的糖,他总觉得心里翻滚着说不出的滋味,以至于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吃完药之后,他本来想告辞了,却被祝则安抓着一起进到饭厅,在餐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的是简单的早餐,白粥咸菜油条,还有几个圆滚滚的鸡蛋,看起来非常简单,又非常日常。   梁玉芝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碗白粥,端到他面前的时候顺手在他额头上缓慢地摸了两下。   掌心干燥温热,一触即离,很自然的动作。   自然到许随还来不及反抗,她就带着手离开了。   “摸着还行,等会观察看看,要是吃药不管用的话,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他迟疑地点点头,低头默默地搅着碗里的粥,余光看见梁玉芝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听她爸爸说了,你跟可以现在是同桌对吧?”   他抬起眼望了一眼跟自己离得非常近的梁玉芝,又看向紧紧挨着她的两父女,再次慢慢点了点头。   这圆形的餐桌很大,桌面还有一个玻璃的转盘,即便几人分开来坐,也还是可以很方便吃到桌上的饭菜。   但他们此刻却是肩膀擦着肩膀地凑在一起,四人总共只占了桌子的三分之一部分。   而从这一家三口的神情来看,这种坐法似乎很正常。   其实他没什么胃口,尤其是药劲一上来,脑子只剩下困了,只想找个地儿倒头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管。   那对夫妇却拉着他不停地说话,什么让他跟祝可以都是很好的孩子,一定要互相照顾,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还有什么如果祝可以有欺负他的地方,随时可以跟他们讲。   他听着觉得又好笑又无奈,除了点头之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其他的反应。   两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倒数,在他们的口中,变成了像是稍微加把劲就可以考到清华北大的优等生。   与此同时,他又几乎有些压不住心口沸腾着的泡泡,那填满着胸腔的空气,让他的心不再是那么空落落的。   两个大人比他们快一步地放下了筷子:“你们慢慢吃,我们先去公司了,小随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让可以打电话给我们。”   许随跟着站了起身,目送着两人走出了饭厅,收回目光的同时,看到桌旁的少女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夹起碗里的蛋黄就要往桌上丢。   手还没递到一半,客厅里就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对了小随,麻烦你帮忙监督着祝可以把蛋黄给吃了。”   祝可以:“……”   少女咬了咬下唇,皱着一张脸抬眼看他,然后无声跟他比着口型:“拜—托—”   他突然就想起了在军训基地小卖部的时候,少女同样是这样挤眉弄眼地跟他无声求救着。   那一次他帮了她,而这一次,他则淡淡敛睫,不为所动:“吃掉。”   “……”   她静静地跟冷酷无情的少年对视了一分钟,才哀怨地把筷子收了回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咬牙切齿:“行,许随,你行。”   那个样子,看起来可怜委屈又无助。   泪眼汪汪的模样,让许随差点以为自己在逼着她服毒自尽。   监督着她吃完蛋黄用尽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看着她一脸艰难地咽下之后,他也跟着放下筷子,慢慢走到了客厅沙发上躺了下来。   就躺一会,然后回家,他在闭上眼睛前迷迷糊糊地想。   结果这一躺,再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爬上了正空。   在这期间,他觉得身上一沉,有什么厚重的东西压到了他身上,跟鬼压床似的,一度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踹开之后,过不了多久又再次压了回来。   “这么大个人还踹被子,难怪发烧。”   “肯定平时吃蛋黄吃多了,身体才这么弱。”   有个声音忽远忽近地在耳边萦绕着,絮絮叨叨个没完,好在挺悦耳好听,许随姑且把它当做催眠曲来看待。   昏沉间,他还觉得脑袋上有一个东西啪叽一下贴了上来,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也就让他忽视掉了重重压在身上的东西,沉沉睡了过去。   *   等到许随再睁开眼,看向墙上的挂钟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多。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下眉心,手心却碰触到了什么感觉不太对的东西,在额头上摩挲了一下,他寻着边缘揪着一撕,下一秒头皮被牵扯的痛感就袭击了他。   咬咬牙一用力,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锁紧眉心看向手里的退热贴。   这好像是小孩子用的玩意吧。   躺在手心里,还占不到他大掌一半面积。   也不知道这么小一东西,那女人为什么还能把一部分粘到他头发上。   他左右望了望,却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反倒被那片花花绿绿的墙给吸引了注意力。   跟挂钟同一面墙的地方,摆满了大大小小尺寸的相框,以及一些裱画。   画上勾勒的景物不尽相同,小桥流水,夕阳斜影,一家三口笑靥生花。   色调光彩夺目,像是把全部的阳光,都通过画笔,堆砌到了纸上,跃然成诗。   而每一幅画的落脚,都有一个同样的印鉴。   祝可以の大作。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向这些花花绿绿,稍显稚嫩的作品,心里一边嘲笑着也就祝可以那女人会自恋到把这些小儿拙笔称之为大作,却又一边回想起家里挂着各种珍贵名画的墙面。   那价值千金,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钟声会为他而鸣的四面墙。   他终于有些理解祝可以这个名字的来历了。   那是他在她家几小时,就能够体会到的祝家对她的寄托。   希望她人生的道路上万里碧空如染,花香随春风漫然。   但也许知道总是一帆风顺太难,所以在她不偏离正道的同时,祝愿她乘风破浪。   愿她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祝可以:那我可以不吃蛋黄吗   许随:不可以 第12章 第12课   许随最后在进门时候的小花园里找到了祝可以。   她依旧穿着那身园丁衣服,撅着屁股蹲在花坛边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许随侧着脑袋倚在门框上眯眼观察了一会,无论横看竖看,都感觉她应该是在——   玩泥巴。   刚才在人行道旁,她也是这样拿着个铲子捣鼓半天,最后还弄得他满脸都是泥。   想到这,他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缓步走到她身边,打算告辞离开。   而余光瞥到有人走近的祝可以则侧过身子,仰起脑袋看向他。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许随刚想开口,少女眨了眨眼,先咦了一声:“你怎么把退热贴给撕了,这个可以用四个小时的。”   “……”   他眼皮跳了跳,耐着性子给她强调了一下,“那是小孩子用的退热贴。”   “小孩用的怎么了?我记得我们班最大的是嫩牛五方,他都没成年,你怎么就成大人了?”   “……”   他突然就语塞了,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讲明白,小孩和大人,并不是仅仅按照年龄来区分的。   甚至于法律规定,尽管18岁为成年,但年满16岁,能够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需要独立承担责任,即便做错什么事的时候,头顶也没有监护人这把保护伞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他发现他的同桌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黑白分明者,就如同她的画一样,色彩分明,没有灰色地带,而且不同颜色之间界线很明显。   跟他不一样,模棱两可,又浑浑噩噩。   也许是看到他长久不出声,那蹲着的小园丁扭着脚站了起来,手掌慢悠悠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烧傻了?”   小园丁挥手间,一阵清清淡淡的薄荷香再次袭鼻而来,许随不由得皱了皱眉,倾身靠过去,努着鼻子在她身上闻了闻。   然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手心翻转朝上,看着那躺在温热手掌里的那一抹绿色。   “这是什么?”他停了一下,有些犹豫,“薄荷?”   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就听到她妈妈说她去摘薄荷。   小园丁瞬间塌下肩膀,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生物盲祝可以同学昨天顺手牵回家一株薄荷之后,就在万能的某度上查了一下,按照度娘的说法,把薄荷泡在了水瓶里,等着它长出根之后移植到盆子里。   结果大清早的,就被晨练的祝则安摇了起来,让她赶紧去看下那几撮软趴趴皱巴巴,变得蔫儿蔫儿坏的几片老头叶子。   她觉得不应该。   按照阿姨的原话,这是“随便种都能养”“糙得很”的薄荷,怎么一晚上没见,就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了?   对此,许随毫不留情地嘲笑:“要不我把你放瓶子里,然后把水没过你头顶一晚上,看看你能不能乡音无改鬓毛衰。”   祝可以:“……”   祝可以叹了一口气:“这薄荷怎么比你还娇气难养啊?”   许随:“……”   少年看着花坛里被挖出来的一个小坑,大概猜到这姑娘又找度娘问了一下,打算水培改土培了。   所以才一大早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两条街去找了新的薄荷回来。   只是……   “你摘的这几片叶子连根都没有,是知道横竖都养不活了,早点让它入土为安?”   祝可以听出了他讽刺的语气,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么厉害,那你倒是养活它试试?”   试试就试试。   合着回去家里也是面对着冷冰冰的四堵墙,睡过一觉,恢复了些许力气的许同志没怎么犹豫,雄赳气昂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园丁队伍。   相较于祝可以囫囵吞枣版的育儿方式,许随的做法看起来非常地简单利索。   他简单将袖子往上挽了挽,抓着她的手腕将那几株薄荷从她手里解救了出来,拿到水管边冲了个干净。   然后指挥着祝可以去里屋拿了一把剪刀,以及一个水瓶出来。   祝可以就乖乖地蹲在一边看着他手起刀落地将枝条底部的叶子剃光,只留了顶部几片嫩叶之后,又把根部剪成斜斜的样子,然后插在了半满的水瓶里。   “为什么要把下面的叶子揪掉?”   许随头也不抬:“泡在水里迟早都得蔫,不如让它死的体面一些。”   “……”   祝可以顿了顿,继续勤学好问,“那为什么根部要剪成斜的?”   许随终于抬起眼看她,表情似笑非笑:“斜的接触面会比平的大一些,营养吸收也会充分一些。祝可以,我早跟你说多读书有好处,这些基本常识教科书里都有讲。”   学渣祝可以被打击得有点低落:“对不起,我真没印象听老师讲过这个。”   她晃了晃脑袋,在里头搜刮大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这是哪本教材里写的?”   许随不假思索:“生物选修课本——”他突然滞住,喉结滚了滚,转而吩咐起来,“我袖子快要掉下来了,你帮我挽一下。”   祝可以嗯了一声,将他滑到手肘的袖子往上翻了两圈,一边小声自言自语:“生物选修?我们已经学了吗?我们没学吧……学了吗……”   许随垂下眼看着她偶尔碰触到自己皮肤的白皙指尖,感受着那带来酥麻痒意的体温热度,神色未变。   *   许随婉拒了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做饭的同桌留他下来吃饭的邀请,慢慢拖着脚步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   站在院子门口,他盯着穿着统一制服,在来来回回往屋子里搬东西的工人看了好一会,才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简山海正站在屋子中央严肃指挥着:“花瓶在沙发边摆一个,博古架旁边摆一个,对了,楼上书房的地毯换上了吗……”   看见他进来,男人神色立马变了个样,笑着迎了上来:“小随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是出去吃饭了吗?”   许随轻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话,简山海眉眼立即飞扬了起来:“爸爸要回来了,我把家里布置一下,让他住得舒服一些。”   听见他的话,许随愣了愣:“回来?家里?”   简山海点点头:“难得回来一趟,虽然不知道要呆多久,但肯定要布置的舒服一些,我还想把主卧和书房打通一下,弄个直通的门,你觉得怎么样?你知道爸爸比较喜欢看书——”   他还在絮絮叨叨着,却见少年慢慢翘起唇角,面上笑意盈盈,眸底却泛起一丝不容忽视的嘲意:“他房产这么多,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住这里?”   “这个你不用担心,爸爸跟我说了的,这次回来,就住这里。”   许随打断他:“我不担心啊,担心的应该是他,年纪也不小了,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不怕有点什么闪失吗?”   他话刚落地,男人脸上的血色一下就褪了下去。   许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淡定一点:“放心吧,我会在他回来之前先搬去宿舍住的,你爸爸会很安全。”   简山海声音有点无力:“小随,你没必要这样……”   许随已经往楼梯走去,只留给他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有必要的,毕竟事不过三。”   *   周一早读,钟徐友回头找许随交流新出的一款手游的时候,余光瞥见窗台上放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瓶。   瓶子里还灌了水,插了几根绿绿的不知道什么玩意。   “这是什么?”   许随懒洋洋唔了一声,朝旁边一指:“她的薄荷。”   不知为何很反常地没有补觉,反倒是在认真读着古诗词的祝可以立即扭头看了过来,一字一顿地纠正:“不,是我们的薄荷。”   许随:“……”   那天插完秧之后,许随叽里呱啦了一大堆水培之后如何转土培的注意事项。   祝可以只听懂了30%不到。   于是早上出门前,她为了自家薄荷能获得另外70%的生存率,顺手把瓶子给带上了。   “咱俩还分什么你我,都是立下盟约的同桌关系了,当然要共同爱护桌后财产,就从这株薄荷开始做起。”   同桌誓词,桌后财产。   许随觉得他的同桌在学习上小脑袋瓜不太行,自创的小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   还净是歪理。   但看着她面前摊开的语文书终于不再是目录页,而是《诗经》两首,他沉默了几秒之后,虚虚叹了口气:“对,是我们的薄荷。”   钟徐友:“……”   他突然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多年前风靡一时的广告词。   “你的益达。”   “不,是你的益达。”   钟益达咕噜噜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面色凝重地努起鼻子嗅了嗅。   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是薄荷味的。 第13章 第13课   信都虽然是个非常重视升学率的重点高中,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莫得感情的读书机器的地步,课余活动还是很多的。   在植树节之后,学校将会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篮球联赛。   贾齐把体育委员祝可以喊了过去,叨逼叨大半天,主旨就是让她好好组织这次球赛,最好是能拿个名次回来,加强一下班级的凝聚力。   祝可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出口:“三个月后就文理分科,我们凝聚起来没多久,还不是又要分开。”   贾齐打开保温瓶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说道:“咱们学校文理分科都是把每个班选文的同学抽出来组成新的班级,选理科的都会留在原班级里,不会再打乱重新分班了。”   “除了少许几个调到重点班的学生之外,大部分同学还是会继续在这个班里的。”   说到这里,他又饶有兴致地看向祝可以:“你也知道要分班了,怎样,想好选文选理了吗?”   祝可以挠挠头:“我还没想,对我来说好像没太大差别。”   她每科成绩都很均衡,均衡地差,选文选理确实没差。   “三岁定八十,文理分科是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一想了,毕竟是决定以后选专业的事情,不能马虎。行了,就这样吧,记得好好组织一下球赛,回去上课吧。”   *   许随发现自己的小同桌自打从贾齐那里回来之后,就托着腮帮子一直看着窗台上的水瓶发呆。   经过一个礼拜的悉心栽培,那株桌后财产的根部已经长出了一些白白的须,许随说等到须根有三四厘米长,就可以移植到盆栽里了。   小姑娘走神的时候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他都看到讲台上英语老师已经好几次不满地瞥过来,手上捏着的粉笔蠢蠢欲动,看起来应该忍不了多久了。   他根据从讲台到这里的距离,以及英语老师这个体型高度能够掷出的初速度,大致算了一下抛物线的弧度。   算出来的结果就是,假如粉笔扔过来的话,砸中自己的可能性还有点大。   基于拯救同桌就是拯救自己的理念,他抿唇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   祝可以甚至迟延了三秒才转过头来,目光呆滞:“啊?你叫我吗?”   “……”   他瞥了一眼眼冒火光的老师,想了想,抽出一本草稿本,在纸上唰唰写了一行字。   “贾母骂你了?”   贾母就是贾齐。   因为他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的老妈子性格,大家混熟了之后,私下里亲切地称呼他为齐妈。   结果有一次被他听到了,严肃地召开了一个临时班会,之乎者也了快二十分钟,主旨就是不要叫他齐妈。   十班的同学尊师爱道,有求必应。   从此,改而亲切称呼他为贾母。   祝可以接过笔记本,看着那串瘦劲清峻,跟主人散漫郎当的性格不太符的字体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在下面飞快画了一个抓狂欲哭的Q版小人。   小人前面是一条分叉路,左边写着文,右边写着理。   很生动形象,许随一下就看明白了。   同时又觉得很诧异。   这长居年级倒数第一的问题少女,竟然这么主动超前地开始想起文理分科的问题。   看着他没回话,她又在底下写了一行字。   “理科会容易一点……吧?”   不然为什么大多数人都选理科。   文科就是少数人的选项,才会被单独踢出去,重新组合成新的班级。   看见她单细胞生物一样的逻辑,许随虚着眼无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回了一个字。   “不。”   祝可以:“……”   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在许随的望闻问切巧手天工之下,变得生机盎然的薄荷,烦躁地皱了一下眉,捏着笔往桌上一掷,就这么趴了下去。   下一秒,粉笔头穿透空气掼在桌上的声音就把她又震了起来。   侧目一看,她望见同桌的黑色校服外套上静静躺着一截粉笔头,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滑行痕迹。   顺着往上望,是许随微眯着眼,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不爽表情。   即便是扔错了人,英语老师的嗓门倒一点都没有降低:“我知道你们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出身,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以后五十年的玩乐,但人在社会上总是要产生一点价值,才会招人喜欢,不要电视剧看多了,就以为真的有人会愿意和废柴谈恋爱。”   听到这里,祝可以大概知道最近英语老师在追什么电视剧了。   “你们以为上学很累,考试很难,却不知道相较于其他事情而言,学习已经算是最轻松的事情了,至少每道题总有解,还有人手把手告诉你怎么做才正确。”   “人生一共几十上百年,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什么‘办法总比问题多’,那都是骗人的。你们想想,假如有十个问题摆在面前,一个问题有二十个办法,九个问题没有办法,平均下来每个问题有两个办法,确实是办法要比问题多。”   接下来的英语课就在唐僧念经般的说教声中迎来了下课铃,十班同学不约而同地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脑袋。   祝可以则觉得英语老师讲的那些都离自己好远好远。   人生什么的,对她来说,就好像一部在播放的电影一样,看着近,离得远。   她能够看得到上面的吐槽弹幕一直在刷新腾飞,然而伸出手的时候,除了冰凉的屏幕以外,什么都碰触不到。   她只觉得,连‘糙得很’的薄荷都种不好的人,好像还没有这个资格去谈人生。   *   信都篮球赛的赛制比较特殊,是男女混合赛,但不是男女一起上场,而是男生上一局,女生上一局,最后采取三局两胜制。   可能是想让男生女生都参与进去。   因此,男女需要各选五人,祝可以原本以为大家都是些玩咖,平时讨论某塔某耀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简直是分分钟上知网发论文的水平,知道可以参加比赛,兴致应该是很高的。   结果等到报名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响应,连一半的人都没凑齐。   “我妈说,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情,该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不要去整一些乱七八糟的分散注意力。”马葆说出了大多数人的考虑。   怎么说都是重点高中,尽管说十班大多数人成绩都不太好,以后也不一定会走高考这一条路,但该学习的年纪跑去折腾一些花花绿绿的事情,大多数家长对此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而经济大权掌握在父母手里的孩子,没有多少敢去忤逆父母。   打游戏还可以说在课堂上被窝里悄悄地打。   打篮球那是要挽起袖子实打实地亲身上阵的,还需要花上很多课余时间去排练,被父母发现的概率要大很多很多。   “是吗?可是我妈说,该看小猪佩奇的年纪,就要好好地看,不然等长大有机会看的时候,却已经对小猪佩奇没兴趣了。”祝可以笑着回他。   “……”   祝可以游说了一个上午,才劝服了嫩牛五方和蒲京参加。   然而这么算下来,也还差一个男生。   她身心俱疲地回到位置上趴了下来,看着旁边身材比例十分优秀,一双大长腿比她的腰还要高的同桌,转了转眼珠子。   她的同桌虽然不是个品学兼优的高富帅,但在信都还是属于挺有市场的男神人物。   至少成为同桌之后,祝可以都看到过不止一次他往后面的垃圾桶里扔各位迷妹塞进抽屉的情书。   她听一些迷妹说,男神初中的时候是校篮球队的,甚至还是中锋。   这样的大神,要是上场的话,那肯定是能够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如虎添翼。   她坐在位置上沉着思考了几分钟时间,要怎么去说服他。   在这几分钟里面,她保持着背靠墙面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单手支额,耷拉着眼皮在玩手机的男神。   终于,男神在她开口之前忍不住了,啪嗒一下将手机反扣在抽屉里,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你别指望了,我篮球已经好几年没打了,生疏得很。”   “……”   祝可以吐了口浊气,把原本计划好的吹捧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了回去,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才轻声开口。   “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跟你讨论一下,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容易感冒发烧吗?”   相处了一段时间,许随对于自己同桌的脑回路和套路,大概也有了几分了解。   这潜台词,估计是说他缺乏锻炼,身子骨弱,才会容易生病。   然后顺着往下劝诱他参加篮球赛。   想到这里,他侧身轻轻晃了晃脑袋,似乎还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才笃定开口。   “可能是因为该看小猪佩奇的年纪,却跑去打了篮球。” 第14章 第14课   信都是强制要求晚自习的,不管你是走读还是住校。   十班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各干各事,偶尔夹杂着互相问作业的小声求助。   春分将至,白昼逐渐增加到和夜晚等长,但到了这个点,暮霭几乎已经全消,透过窗看出去,整片天都腾变成浓滚的黑色。   许随抬起手表看了一下,七点一刻。   已经开始晚自习十五分钟,隔壁这个一下午没跟他说话的女人到现在都没出现在位置上。   蒲京站了起来,开始拿着本子开始统计人数,在看到许随旁边的空荡时,愣了愣:“祝可以今晚请假了吗?”   许随默了两秒才开口:“闹肚子,去洗手间了。”   蒲京哦了一声,又扭过头问:“高原去哪里了?”   小方笑嘻嘻的:“她也闹肚子,也去洗手间了。”   “……”蒲京抿了抿唇,看向最后一个空位,“所以游莳也闹肚子,也去洗手间了?这是集体食物中毒?”   钟徐友答得倒很快:“不,她是临危受命,给那俩人送纸巾去了。”   “…………”   班里掀起了一番哄笑声,嘻嘻哈哈了一会之后又恢复了安静,许随低敛眉眼,看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   一般来说,他会挑上几道选择题和简答题来写,管它答案对不对,至少让作业不显得那么空荡荡的难看。   但笔尖在纸面上来回划了好几道无意义的符号之后,他顿了顿,将笔一甩,伸出脚往右上方的椅子上一踹。   “她们去哪了?”   钟徐友压着声音:“翻墙去隔壁练投篮了。”   *   游莳和高原本来就不会打篮球,是祝可以软磨硬泡再用两根可爱多威逼利诱,才哄得她们报了名。   好不容易凑够人数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结果肩头大担还没放下一半,就听到高原捎回来的小道消息。   “我听说二班的人挑了几个又高又壮膀大腰圆的女生上场,练都不打算练,到时候直接用个子力拔山河。”   “……”   基于之前跑错教室被群嘲的遭遇,祝可以对二班的人没太大的好感。   只不过她本以为,学习比不过人家就算了,至少能在球场上扬眉吐气一番。   毕竟她本认为学霸们的球赛策略,应该就是赛前碰头开个小会,整出一套孙子兵法,PlanA PlanB写上爱情三十六计。   无非都是纸上谈兵的无庸之术,毫无疑问会被他们班打个落花流水。   谁能想到,学习牛逼的学霸们,打起球来也是战神级别的。   祝可以的好胜心一下就被激起来了。   于是晚自习也不上了,拎着她们两人就翻去隔壁的体校借球场一用。   隔壁体校不像信都一样,到了晚上就死寂如水,只有月色沉静流淌在操场中央。   安静到祝可以感觉抱个球往上一蹲,就跟广寒宫那抱着兔子独守了万年的嫦娥一样。   体校的这个点是自由操训和总结的时间,偌大的操场上有不少自由活动的学生,所以抱着个球在上面来回运转的祝可以三人并没有显得很突兀。   主要是信都隔三差五也会有人翻过去体校借场地玩一下,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知是不是可爱多变得不可爱的原因,三人刚抱着球练了没多久,篮没进一个,游莳倒是捂着肚子拔腿朝洗手间狂奔。   高原没隔多久就以送纸巾为借口,火速跟上。   祝可以一点都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球技菜,而把两人吓跑的。   她不认输地在原地继续练着。   身后由远及近一群人的聊天说话声,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些熟悉,但忙着投篮的祝可以并没有分神,继续忙着提高她百里挑一的命中率。   “哟,这是隔壁的走错片场了吧,怎么有种把篮球当铅球在扔的感觉?”   祝可以置若未闻,继续眯眼垫脚,举起手臂,一遍遍重复着投篮的动作。   “咦,场边那件校服外套……喂,你是隔壁信都的?”   不急不缓,继续捡球,运球,投球。   “我去,还以为是谁敢占据我们地盘,原来是个小聋瞎啊……”   不听使唤的球这回往后反弹的轨迹有些不受控制,越过少女的头顶之后继续往后飞,她微微喘着气回过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颗骨碌滚动着的球,一直到它被踩在一双白底黑面的运动鞋下,倏地停了下来。   视线往上移,入目的是及膝的宽大黑色运动裤,以及渐变红的无袖篮球服。   以及。   明晃晃的数字23,和桀骜不羁的酒红色短发。   造孽啊,祝可以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23号正咧嘴看着她,一口白牙明晃晃的:“呀,好巧,原来是无双啊。”   旁边的秦迷笛本来没认出来,眯眼仔细打量了一会,才哈哈一笑:“啊,就是那个小浣熊妹妹,祝无双?爷没来得及找你,倒是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   祝可以掀了掀眼皮子,歪着头,也笑开了:“对,是你爸爸,举世无双。”   *   蒲京估计是觉得三姐妹逃自习逛街去了,所以即便一直到七点半一个人都没回来,也没再说些什么。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许随感觉左边的位置上有人坐了下来。   少年弓起的背渐渐变得平直,耳上的发丝似乎还轻轻动了动。   然后就听见桌子被轻轻敲了两下。   几秒之后,他才慢悠悠睁开眼,一双黑眸沉静明亮,没有一丝倦意。   微微弯起的唇角在看见一双熠熠发光的狗眼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骤然一僵。   “…………”   他不爽地眯瞪起眼,将手往狗头上重重一推:“回你位置上去,没栓绳别到处乱跑。”   而狗子钟徐友的表情不知为何有点着急:“随哥,别闹,大事不好啦。”   许随复又阖上眼,神色淡淡,罔若未闻:“你再吵我睡觉,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不是啊随哥,”钟徐友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刚游莳给我发了张照片,你家小同桌出事了——”   少年唰地一下睁眼,眼神锐利冷冽:“什么?”   没等他回答,他已经把他攥在手里的手机一把夺了过来。   还闪闪亮着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微信对话框。   备注为‘游莳猴儿’的微信号,给他连续刷屏了好几条信息。   ——喂。   ——体校南操场,紧急求支援。   ——对方有三个人,都是男的,你看看能不能再找个帮手。   紧跟在下面的,那张占了小半张屏幕的照片,看起来是从某个角落偷拍的。   明晃晃的灯光下,照片中央的一道纤瘦身影,被好几个身高一米八起跳,胳膊比她小腿还粗的壮汉齐齐围在了篮球场上。   只听“哐当”一声,正在自习的十班同学听到教室后方传来巨响。   等众人集体回过头的时候,那摔倒在地上的椅子前已经没了那道趴着的轻慢慵懒身影。   隔壁位置的钟徐友顶着大家的目光,讪笑着站起身,扒拉着头发也一边往外走:“那啥,肚子……对,他也闹肚子,我去给他送纸……”   作者有话要说:本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整肠丸,是居家旅行学习逃课之必备良品。   哦,还有纸巾。 第15章 第15课   等钟徐友跟出去‘千里送纸’的时候,走廊外面完全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好在他平时也没少去隔壁,当然知道哪个地方的墙最好翻,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里的时候,刚好就看到那站在栏杆前面,低着头左右探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的少年。   稀星月明,裂了外壳,只剩下内胆的路灯在顶端映照着,笼罩在少年校服上的时候,形成了橙色的光晕,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轻轻摇晃着。   也把钟徐友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给顺带着晃了出来。   钟徐友认识许随的时间不算长,当时初二,男孩因为打架躺在医院一个月,回来的时候转到了他们班。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话都没说几句。   他只记得这个男孩永远都是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过自己的生活,仿若和周围的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壁。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还是有一次,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在微信上给他表白,他直接没理。   结果第二天,一个叼着烟的刺头男就在放学路上堵了他。   刺头男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全都跟得了肢端肥大症一样,袒露在外的青臂粗壮得可以,冷笑着问他是不是西北风喝多了,竟然敢撬墙角。   他当然觉得无辜又滑稽,三言不合就跟对方打起来了,本来单枪匹马打得很是吃力的他,余光看到身边闪过一道身影。   下一秒,耳边传来了因为□□频频被撞击而产生的闷哼声。   他完全没反应过来那个看起来精瘦单薄的俊朗少年是怎么出手的。   反正眨眼之间,地上就横七竖八躺了一群鼻青脸肿的人。   而那个刚干完架的少年,把手头的木棍一掼,擦了擦额头的汗,神色跟跳了一场广场舞一样轻松平静。   然后闲闲睨了他一眼,就拎起一旁的书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一瞬间,钟徐友内心除了卧槽之外,完全没有想到其他可说的。   第二天还在早自习的时候,趴在桌上补觉的许随被叫了出去。   钟徐友完全没想到,那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岁的刺头男,竟然是个高中生。   他不由怀疑这傻逼是不是三鹿吃多了。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一个差不多要成年的高中生,竟然还跟小学鸡一样幼稚,领着家长告状来了,说被他们班的不良少年围堵殴打。   换做是他,绝对丢不起这个脸,让别人知道自己被两个初中生打了个狗吃屎。   关键是,许随竟然没解释什么,就这么承认了,承认了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反正等钟徐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随的记过处分都已经下来了。   据说他的家长,还因为这件事情,气得放弃了帮他进省会一中的想法。   从此许随身边就多了一个钟徐友。   左膀是他,右臂也是他,反正许随走到哪,他钟徐友就跟到哪。   因此,厚着脸皮给自己挂了一块‘许随发小’牌子的他,大概是知道许随的个性的。   倦懒,慢热,没什么耐心,人生99%的事情都一律用‘关他屁事’四个字来解决,能坐不站,能躺不坐。   路见不平的时候,偶尔会出手相助,但前提是,那是他正在走的路。   他不会因为某个人亦或是某件事,拐上哪怕一个弯去拔一把刀。   而如今,那疾行拐弯了八百里的少年,正用脚拨开地上的杂草,弯腰把两根生了锈的钢棍捡了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把其中一根扔给了他。   看着如猎豹一样敏捷扒着墙,快速翻了过去的男孩,钟徐友茫然地抬头看了一下天。   手里握着的那根钢棍上黏糊硌硬的手感,让他有点怀疑人生。   他记得自己的发小,好像还是个处女座中的战斗机。   有着不小的洁癖。   *   站在体校地盘里,钟徐友捏紧手头的钢棍,满脸肃色地就往操场冲。   雄赳赳气昂昂,随风奔跑战友是方向的过程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叮叮响了几声。   他凝眉想了想,觉得待会谈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的话会影响气场,可能有点不太帅,便掏出手机,打算调成静音。   结果视线刚落到屏幕上,他瞳孔猛地一缩,愣了半秒,立即抬头张嘴大喊:“阿随,咱——”   回去吧。   声音在看见前方那道手握钢棍的萧瑟背影时戛然而止。   不远处,篮球场上,一长一短两道影子依偎得很近,其间还有一个圆形的物体在上下弹跳着。   “运球的时候,不能光看着球,还得注意四面八方,指不定哪里来的对手就截了你的胡。”   “可我觉得我不看着它,它就跑了。”   “你越怕它跑,它就越会跑,所以重点是有的放矢。”   “什么屎?你答应了耐心教我不会骂人的。”   “……没,我夸你长得很像白衣天使。”   “谢谢啊,不过我晕针。”   *   十分钟前,在祝可以说出差不多等同于宣战的话之后,篮球场上静默数秒,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不远处在洗手间紧磨慢磨还带着高原打了一盘游戏的游莳慢悠悠插袋,还没走出教学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那群人。   侧背对着他们,看不太清长相的一个大男孩嗤笑一声:“你这一声不吭占了我们地盘不说,语气还挺能耐?”   祝可以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语气惊奇:“我咋没看见这上边写了你们名字?产权证拿出来看看?”   听见她这吊儿郎当的语气,秦迷笛面色终于冷了下来:“要不要老子拎着你去门口看看这是哪里?这是C市体校,不是你们信都。”   祝可以舔唇笑了笑:“在军训基地的时候不是你跟我说的,‘两校一家亲’吗?怎么就忘了?四肢发达的同时,头脑也不能过于简单啊。”   硝烟虽不可视,却味道十足,游莳赶紧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钟徐友,然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给祝可以撑场子。   像是没看见她身边突然出现两个同龄女生,应牧抿起唇淡淡地笑了一下,视线自始至终都没从祝可以身上离开:“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好像从见我第一面开始,你的攻击意味就很足。”   那是因为在见你们之前,江湖上就已经有了你们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的传说。   更何况……   祝可以侧过头,用下巴往旁边指了指:“是你们欺负我朋友在先。”   应牧侧了侧脑袋,神色疑惑:“谁?”   秦迷笛顺着望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孩一会,皱紧了眉头:“她?”   被点到的高原眨巴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   祝可以:“???你?”   你干嘛比我还疑惑的样子。   不是你吗?   小眼镜,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个特征好像指向性并没有那么明显。   她迟疑了一会,慢慢挺直了腰背,有些不确定地帮众人开始回忆起那件她并不在场的事情:“你们不是有个特殊癖好,喜欢拉着人去声嘶力竭地在你们打篮球的时候加油,那天遇到了我朋友,就是你们说的眼镜妹,还把她吓哭了?”   应牧:“……”   秦迷笛:“……”   高原:“可以,”她小小力地拽了一下她的衣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祝可以:“…………”   她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语气变得轻缓:“那那个被你们困了一下午,哭得肝肠寸断逃出来之后找老师告状的女生是……”   秦迷笛:“…………”   他瞬间明白过来,一脸无语地看向应牧:“我早说了要敲打她一下啦,你又一直拦着我说不要不要,你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旁边的另一个相对较矮的男孩子叹了口气:“好伤心啊,我就说怎么最近再怎么风骚妖娆,信都的女孩子都对我爱理不理的。”   应牧眉梢轻挑,耸了耸肩:“怎么说都是女孩子,不能太过分了。”   祝可以从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连吐带槽里提炼出了一个狗血故事。   原来那个女孩早就看上了应牧,找他加了微信聊了几次天之后,就厚着脸皮以他女朋友自居。   结果无意中看到另外一个女的三番五次殷勤地来给应牧送水,立即火冒三丈地去质问他。   应牧否认得很快:“她不是我女朋友。”   女孩刚舒了口气,眉眼都没笑开,就听到男人凉薄带笑的下一句话:“我没有女朋友。”   轻飘飘的六个字一下就戳伤了女孩的心,然而还没来得及哭出个伤心太平洋,就被学校送上了军训的大巴。   浑浑噩噩去到训练基地的信都孟姜女,惊喜发现应牧竟然也刚好在那里训练篮球。   女孩便装晕翘了军训,冲到球馆里原地撒泼,要应牧给个说法。   前前后后嚷了一下午,被吵得耳根痛,又不好对女孩子发火的应牧找了个机会从侧门溜走了。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脱粉回踩的人有多么可怕,小心脏碎了一地的女孩发现假想男朋友凭空消失之后,一抹脸冷酷离开,并迅速捏造了一个体校男耍流氓的谎言,转头就去找信都的老师告了状。   而秦迷笛说的那个眼镜女,估计是听说了传言,看到穿篮球衫的应牧等人,没等他们说话,就怕得哭着跑走了。   听完整个过程的祝可以:“………………”   他奶奶的。   这出误会尴尬大了。   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在这个误会上纠结太多,弯腰把脚下的篮球捡了起来,晃了晃扎眼的发梢,嘴角一弯:“练球吗?我教你?”   *   钟徐友慢慢走到还手握着半米长钢棍,跟现场的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许随身边,没敢说话。   明明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暖和了一些,怎么突然之间,又感觉骤降了好几度。   握在身侧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分钟前才砸过来的好几条回复。   【游莳猴儿】:不用来了。   【游莳猴儿】:误会一场。   【游莳猴儿】:有个篮球大神在教可以运球。   【游莳猴儿】:[图片]   【游莳猴儿】:帅吧。   【钟徐友】:………………   【钟徐友】:拉黑了[微笑],以后有事,请漂流瓶喊我。   最先发现许随二人的,还是端着老父亲的微笑,翘手看着已初成雏形的祝可以运球的应牧。   算起来,这是许随和应牧的第二次碰面。   气场这种东西很微妙,看不见摸不着,但相互碰撞的时候会滋滋作响,有时候会擦出爱的火花,有时候则会引爆炸.弹,往整个天空喷撒充满火.药味的硝烟。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场上虽然来来回回有人训练,显得有些喧闹,但角落这块的场地气氛却是凝固住的。   还是应牧率先收回眼神,垂睫扫了一眼他拎着的棍子,轻轻唤了祝可以一声。   “你男朋友来了。”   祝可以还在和好不容易培养了些许感情的篮球套热乎,听见他的话之后迷茫了半秒,转头看去的时候否认的话几乎都要出口了:“我哪来的——”   男朋友啊。   还好,理智比本能要快了那么0.5秒,她对上同桌那寒森森的面容之后嘴巴迅速一瓢:“我哪来的,要往哪去,怎么去,骑ofo还是摩拜……”   她也忘了自己还在跟许随赌气,不自觉地捧着球走了过去,小声开口:“你怎么也在这?”   许随的脸色不知为何有点不太好看,杵着手上的钢棍往地上重重一抵,平静抬眼:“没看出来吗,我来打高尔夫。”   作者有话要说:应牧,姓高,字尔夫   ps:此处是硬广,下本会开《时差24小时》,尝试一下欢脱风的破案言情,欢迎大家戳爆收藏键~跪求大家收藏了!!应该会继续逗比,当然还有甜甜甜啦!   当然,顺便收藏一下作者也是可以的,么么叽~   pps其实我想开的是《上帝他打了个盹》哈哈哈哈,大纲几百年前我就已经写好了,奈何这个题材貌似不太受欢迎,那就等来日方长长长长——吧~~ 第16章 第16课   很多人都说祝可以脾气拗性格不好相处,其实她就是直肠直肚,不会弯弯绕绕而已,你端着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她就回报以什么态度。   所以她才能够在跟应牧他们解开误会之后,毫无芥蒂地跟着他学篮球。   如果说是自己的错的话,她还会摆正态度,主动跟别人道歉。   而那些无缘无故跟她黑脸,把冷言冷语跟箭一样嗖嗖射过来的人,她也不会报以什么好脸色。   所以,在听到自家同桌不太友善的话语之后,她情绪一下也上来了,面无表情地回道:“不好意思,体校没有高尔夫球项目。”   许随:“……”   他觉得祝可以这句话是在再次提醒着他手拿钢棍,如闰土刺猹一般的样子有多沙雕智障。   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在那个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23号身上逡巡了一圈,把钢棍往旁边的地面上轻轻一甩。   二者摩擦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旁边的钟徐友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拽了他胳膊一把:“行了,阿随,我们回去吧。”   许随跟没听见似的,睁着那双深潭般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看了她一会,声音又低又沉:“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所以说即使已经同桌半月,许随却还没摸到祝可以的命脉。   能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还能让她臣服的,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祝则安,一个是梁玉芝。   除此之外的人要么没出生,要么已经阿门。   假设许随换一种口吻,放低一点声音,柔下一点表情,在末尾意思意思加上三个字:“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也比刚刚那句硬生生冷冰冰皱巴巴的指令要强。   他可能以为祝可以是弹簧,你强她就弱。   但没成想人家是面镜子。   所以,听到许随的话,她头也不回地往球场中心走去。   在旁边台阶上坐着的游莳和高原二人能明显看到许随的面孔沉了沉,瞬间阴云密布。   作为错呼救兵的始作俑者,游莳颦眉思索数秒,拍拍屁股站了起身:“可以,时间不早了,咱回去吧。”   祝可以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走到应牧面前,抬头看他:“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应牧浅浅一笑,嗯了一声:“行,下次再练。”   他视线往右挪了挪,看见她颊边有一缕汗湿的碎发耷拉在那里,很自然地抬起手,往她脸上伸去:“你进步很快,篮球赛不用担——”   祝可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偏头一躲,抬睫朝他笑了笑:“今晚谢谢了,有空请你吃饭。”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绿箭丢给他:“今天就消费降级一下,请你吃根口香糖吧。”   不远处的许随磨了一下牙齿,似乎被头顶的灯光扎得眯了眯眼。   *   一行五人往墙边走,求生欲极强的钟徐友脚下抹油走在最前,其后跟着的是借尿遁导致不知头不知尾酿造了这一幕修罗场的游莳,以及被她拉着跑得踉踉跄跄,抱着篮球的高原。   祝可以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八点多,距离晚自习下课也不远,她睨了一眼走在侧前方半米处,双手插袋,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少年,脚尖一转,就往反方向走去。   那眼珠子仿佛能转360°的男孩立即停住脚步,转过头喊她:“你去哪里。”   祝可以头也不回,跟没听见似的,脚下带风般自顾自往校门走去。   许随卷了卷舌尖,缓缓呼了一口气,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快要下晚自习,门口停了不少接送孩子的豪车,祝可以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门刚钻进去,就看到对面也跟着钻进来一个人,比她更快地坐了下来。   她面色不虞地动了动唇,正想开口,许随已经抬头淡淡跟司机交代着:“师傅,松宁路利斯圣小区,谢谢。”   她面无表情看他:“你倒是自觉。”   心情也不太好的许随面无表情地回望回来:“资源利用最大化你不知道?”   祝可以瞪他:“那你倒是下去坐11路,最大化地利用你的双腿回家啊。”   许随眉头也不皱一下:“腿不利用不会生锈,脑子不利用才怕跟你一样。”   “……”   祝可以被他噎得几乎心梗发作,懒得再跟他斗嘴,往车门边挪了挪臀部,极力离他远一些之后,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不再说话。   打球其实是一个很累的活,特别是在上了漫长高深的一天课之后。她本来只是因为不想搭理许随而装睡,没想到在被黑暗包裹的城区夜晚,在晃晃荡荡,如摇篮一样的车厢里,最后竟真的一偏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往她身上盖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上半身,一直到下巴以下,连脖子都没放过,最后又仔仔细细掖了掖。   她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半睁开了眼,看到一张清俊温柔的脸离自己极近,高挺的鼻尖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擦过自己的肌肤,漆黑微挑的丹凤眼虚虚敛着,稍显寒凉的指尖正若有若无地碰触着自己的脸颊,将扎人的碎发给挽到了耳后。   但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睁开眼,从头到尾都只是空梦而已。   漂渺浮烟远,温柔入耳轻。   那个不再狂涛乍起的少年,似乎从来只会在梦中出现。   *   车子停在小区正门口,被轻轻推了一把醒过来的祝可以看到许随从手里揣着的外套里掏钱出来给司机。   她的视线在他裸露在外的精壮小臂上停了一会,才嘟囔着推门下车:“明知道自己身体跟豆腐一样,还总是不穿外套……”   皮肤白的连血管的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却总是要打肿脸充王熙凤。   前座在找钱的司机师傅闻言乐呵呵地开口:“人小伙子还不是因为你——”   许随淡声提醒:“师傅,这里禁停超过三分钟。”   “……”师傅立马加快了动作,边把钱递了回去边朝许随眨眨眼,“记住几十年的老前辈跟你说的啊,没有哄不好的媳妇,一次哄不好,就哄两次……”   许随:“……师傅,您误会了——”   “行了行了,叔叔也是过来人,都懂的。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恋无所谓早不早有诚则精,加油,小伙子。”   “…………”   祝可以微微侧头紧盯着推门下车的少年,绕着他极短的寸头和染着浅薄绯红的脸颊望了好几圈,皱了皱鼻子,又点点头:“我也觉得车里挺热的,闷得我都出汗了。”   “……”   正门进去往右走不到一百米就是祝可以的家,她意思意思朝男孩点头示意之后就往那走,还没走几步,就被许随喊住了。   “你下次找我练球吧。”   祝可以愣了愣,回过头去,看着那站在漂亮的欧式建筑旁边,沐浴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显得有点不太真实的高大少年。   “练……什么球?”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高尔夫?”   “…………”   许随罕见地没有如车上那般毒舌地怼回来,只是垂睫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夜晚的风脚步很轻,卷着少年低柔的声音,慢慢踱到了祝可以的耳边。   “篮球,我教你。”   “别再翻墙去隔壁了。”   *   站在院门口,许随看着敞开的车库里那辆低调的黑色林肯,又慢慢望向罕见地以满室光辉迎接他的客厅。   门轻轻掩着,里面若有若无地飘来简山海的声音。   “这前几天才刚装修完,虽然用的是最好的材料,但以防万一,要不爸您先去城西的房子住一段时间,我也安心一些。”   “小随吗?他挺好的,以前连晚自习都不愿意上,现在每天都乖乖地呆到放学才回来,前几天还跟我说要住校,说可以节省在途时间,加把劲学习。”   “他身边接触的人我也了解过了,都是挺好的孩子,人品和学习都不错,您放心吧。”   “马上要文理分科了,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他跟他哥一样学理了,其实现在文科前景也挺好的,将来出国读个商科,不要跟他哥一样读IT读成傻子——”   “砰!”   随着一声巨响,大门被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因惯性作用还在来回摇晃着,门口站着的那人散发着冷锐戾气,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门口填满,低垂着头看不太清神色,只能听到声音如冰浸过一般寒冷。   “你说谁是傻子?”   简山海一脸错愕地看向门口,面上血色瞬间剥离开去,声音带着抖:“不是,小随,你听错了——”   许随抬起头笑了笑,往里走了半步:“是吗?”   简山海看着他稍缓的神色,心下一松,卸下紧绷的肩膀,也笑了笑。   “对,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他瞳孔猛地一缩,直愣愣地看着面色骤然变冷的男孩几个跨步冲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简山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管我们许家的事情?”   少年赤红的眼眶发着亮,嗓音低哑,又如利爪刮过黑板时发出的声音一样,让人毛发耸立。   简山海背紧紧地抵在沙发上,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哆哆嗦嗦开口:“小,小随,你冷,冷静——”   手腕的位置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敲,许随不自主地颤了一下,手上力道减轻了一些,简山海趁此机会赶紧掰开他的手,将自己从他手下解救了下来。   然后趔趄着扶着沙发爬了起来,走到了那还高举着拐杖的老者身后的时候,才抖着唇擦了一把脖子上的冷汗。   闭着眼睛仰头吸了一口气,许随捂着阵阵发疼的左手,慢慢转过脸去。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目光凌厉地瞪着他:“闹够了没?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送我这么大个见面礼??”   他视线在许随空无一物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又把拐杖往地上一跺:“好好学习??你每天就是这样两手空空地去上学的?连书包都没有,你上的是什么学?!咳咳咳……”   许随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冷眼看着简山海往前弱弱走了半步,以手轻拍老者的背后给他顺着气:“爸您别气了,小随平时都有带书包的,我都看着的,这次,这次摸底考试他还进步了,是吧小随?”   简安伯将他的手狠狠一拨,握着拐杖的那只手背青筋暴露,胸口起伏得厉害,瞪着眼前这不知不觉中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小孩。   “那我呢,作为你父亲许之时的岳父,我有没有权利管你许家的事情?”   他话刚砸地,简山海就感觉到偌大空旷的客厅里,寒气更加瘆人。   许随微抬起眼,捏了捏肿起的手腕。   疼痛感随着血液快速传输到大脑,刺激着他将以往的种种一幕幕回忆了起来。   他舔着唇角笑了一声,语带嘲讽:“你敢管吗?”   “刚出生就把您女儿的命送走,之后还害得您女婿出车祸归西的天煞孤星,你敢管吗?”   *   祝可以进家门的时候,那两口子正依偎在沙发上看某部最近很火的缉毒网剧。   祝则安指着投屏上那张感觉连眼袋都是戏的老戏骨的脸,笃定开口:“这个肯定是奸细。”   梁玉芝一下从他怀里跳了起来:“不可能!!他长得多正直啊,你别瞎说。”   祝则安撇撇嘴:“要真是好人,估计也活不到最后一集,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呸呸呸!你赶紧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不讲话你又说我跟一块木头一样,我讨论吧你又让我闭嘴,你到底要我怎样?”   祝可以站在沙发后幽幽开口:“这局长是好人,最后也没死,死的是——”   “呀你闭嘴!”梁玉芝回头瞪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上课偷偷看电视剧了?”   祝可以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机:“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微博,把剧名一搜上面一堆剧透的好吗?既然想知道结局查一查就好了,至于吵起来嘛?”   梁玉芝:“……”礼.璃.私°加   她冷哼一声:“祝可以,我不想跟你讨论夫妻情趣这种东西,怕伤害到你幼小的心灵。”   祝可以:“…………”   祝则安在她背后捂嘴偷笑,又轻声咳了咳:“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才九点钟,”他又扫了她身上一眼,“你书包呢?怎么手上什么都没拿,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着两人齐刷刷站了起身,上下扫视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心,祝可以哈哈一笑:“没事,我就是——”   她眼睛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什么,扶着太阳穴做虚弱状,“我就是头有点晕,好像有点感冒的趋势,就跟老师请了个假打车回来了。”   梁玉芝立即伸手往她头上探了探,摸了又摸,却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去:“等着,我去给你弄个葱白煮鸡蛋驱驱寒。”   祝则安则是皱着眉在那叨叨不休:“我跟你说了吧,穿衣服穿多一点,总是以为自己身体好得很,也不瞧瞧自己胳膊还没我小腿粗。”   祝可以:“爸爸,您胳膊也没有您小腿粗。”   祝则安:“…………”   祝可以没管他,心中翻滚着激动,迈着小碎步赶到了梁玉芝身边拖住了她:“妈妈,可是我现在想睡了,要不明天早上再给我做吧,我带去学校喝。”   梁玉芝停住脚步,转头看她,表情微凝,似乎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祝可以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笑容僵硬,强装淡定,小腿却渐渐发软。   “行吧,但是……”过了一会,梁玉芝才慢慢开口,“你睡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她左右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跟卧底碰头似的,“最后剧里是谁死掉了呀?”   祝可以:“…………没问题。”   *   第二天早早到了教室的祝可以兴致高昂地给薄荷换了水,还罕见地跟着英语课代表一起翻开了单词书。   美好的一天,从abandon开始。   结果等到早读结束铃响起,早操结束,第一节上课铃再响起。   她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   数学老师老蒋夹着三角板走了进来,放下教案之后,抬起头巡视了一圈。   然后盯着那唯一的空位皱紧了眉头:“许随人呢?去哪了?”   前座的钟徐友从桌上爬了起来,还想继续用闹肚子这一借口,结果后头有个清脆的声音比他更快开口。   “他生病请假了。”   老蒋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退休后不愿随大流遛鸟跳广场舞度日,选择返聘回信都继续授课。   课讲得不错,就是性格有点小执拗,板起脸来那是五谷不分六亲不认的节奏,有一说一,不管你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只要惹到他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叼。   听了祝可以的话,老蒋撑着讲台,看了她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才轻轻嗯了一声,拿起粉笔背过身去开始写板书。   “上次课我们讲到了点、线、面之间的关系——”   “报告。”   祝可以:“………………”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许随身上。   当事人却神游其外,乖乖垂着手站在门口,等待着老师批准他进去上课。   结果那小老头转过头看了他一会,笑了一声:“迟到了?”   哇靠。   祝可以在心里骂了一声。   小老头居然还知道钓鱼执法,不是问‘不是生病了吗’,而是问‘迟到了?’。   假如许随就这么承认的话,那就代表着,她说谎的事情就要被拆穿了。   非但如此,许随很有可能会被打成她的同党,被定罪为两人合谋一起骗老师。   这就不能忍了,她祝可以向来都是怪盗一枝梅走天下的,要是转变成什么雌雄大盗什么的,就有点不太帅了哦。   于是,她在老师看不到的位置,努力朝许随使眼色,挑眉眨眼咬唇三部曲,就希望他能够收到自己的信号。   许随倒是非常捧场地看向了她,但黑眸沉沉,看不太出情绪。   祝可以看看他,再望望头顶的天花板,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不定头顶的吊扇下一秒就跟从小到大想象的那样掉了下来,该来的你挡也挡不住。   许富贵,你自己看着办吧。   讲台上的老蒋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曲起手指敲敲黑板:“怎么,哑了?”   许随从那哀莫大于心死的少女身上收回视线,沉默着思索了几秒,才轻声开口。   “老师,对不起,我确实是迟到了。”   祝可以肩膀一塌,整个人彻底萎了,双手撑在桌子上,在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自首。   右前方的钟徐友摇着头猛烈叹气,心想早让他出场不就好了,闹肚子这一招可是百战百胜的。   现在双手空空的少年,到底要怎么解释自己刚从家里过来,却没有带任何东西。   台上的老蒋则是两手环胸,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为什么迟到了?”   许随抵着眉,右手握成拳,在唇边咳了咳。   “我有点不舒服,本来想请假的,但我的同桌给我发来了问候,并正义凛然地告诉我说,想想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鲁迅先生,想想在桌上刻‘早’字的周树人先生,我这点病痛算得了什么,只要腿没断,爬也要爬来学校。”   “……”   “我那一瞬间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飞奔到了学校。”   “…………”   “这一激动,连书包都忘了拿。”   “……………………”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入V的大喜之日,我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本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奖’的冠军,许随同志,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第17章 第17课   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贾母突然从后门冒了个头出来,眨了两下眼睛。   “蒋老师,我过来跟您说一下,许随他家长刚打电话过来给他请假,说他生病——咦,许随,你怎么在这里?”   刚那串台词实在是太长了,许随懒得重复一遍,只是慢吞吞地看了贾母一眼,垂眉耷目,没说话。   看着他这副病蔫蔫,唇色还稍显苍白的样子,老蒋连最后一点怀疑都打消了,轻声咳了两声,往座位上一指:“赶紧回位置上去,别硬撑,有不舒服的随时跟我说。”   许随乖乖地点了个头,面无表情地朝位置上走了过去,并顺理成当地在桌子上趴了下来。   而祝可以整个人跟中了病毒的windows XP系统一样,当机了整整一节课。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忍了足足一节课的钟徐友连屁股都不挪,拖着椅子蹭地一下凑到了许随的旁边,小小声地在他耳边喊他:“随哥……随哥?”   “阿随?小随随??加小随?”   “你醒醒,别吓我啊加小随!”   被叫魂一样索命的许随拧了拧眉心,非常嫌弃地顺手摸起一本书往他头上一砸,又抬起头挪了个面,朝着祝可以的方向接着睡。   祝可以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化身好奇宝宝:“加小随是什么?”   钟徐友笑眯眯地耐心解释:“许随啊,XS,不就是加小号吗?”   “……”祝可以扯了扯嘴角,“那他哥哥是不是叫XL。”   许随眉心跳了跳,从桌上爬了起来,拉起钟徐友的领子就往外走:“陪我出去热热身。”   钟徐友左右扭动挣扎着,同时发出了刺耳的鬼哭狼嚎声:“随哥我错了!随哥!您高大威猛英明神武,不管哪个部位都是XXXL的!!随哥放过我吧随哥!!”   游莳满脸嫌弃地朝门口消失的俩人看了一眼,坐到她旁边:“没想到你还这么大义凛然地劝同桌来上课啊?”   祝可以无语地睨她:“别逗了,我要是真的这么优秀地知道引用名言典故,语文作文就不会屡屡不及格了。”   游莳弯了弯唇角,余光看到她放在桌上的保温瓶,又挑了挑眉:“这是什么?你还挺养生?”   祝可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挠了挠耳根:“那是葱白煮鸡蛋,驱寒防感冒的,你喝不喝,我给你倒一点?”   *   “不喝。”   热完身回来的许随脸不红气不喘,掀起眼皮看了那白糊糊的不知名坨状物一眼,软若无骨般又在桌上趴了下去。   祝可以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这么累,明明昨天不是高尔夫没打,就跟她一起回家了吗。   但看着梁玉芝一大早起来准备的葱白鸡蛋汤被这样嫌弃,祝可以心情瞬间变得有点糟糕,淡淡地回了一句:“行吧,不喝。”   许随肩膀微微一动,抬起头在她的脸上逡视了一圈,又将视线落在她慢慢拧紧保温瓶的白皙手背上。   唇瓣掀了掀,还没说话,就看见她站了起身。   “去哪里?”他倏地直起身来,皱了皱眉。   祝可以歪着头垂眼看他,然后把下巴往窗外一抬:“隔壁,练球。”   许随:“……”   小姑娘眼神如寒冬腊月的风一般凛冽,一下就将他内心的无名之火点起,又浇灭。   两人一站一立同时安静了两秒,眼看着祝可以身形一动,就要走开。   许随无奈地长嘘了一口气,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回到了椅子上。   “坐下,我喝。”   *   第一轮淘汰赛下周一就开始了,祝可以连威胁带利诱,在放学到晚自习这段时间,拉着被逼参赛的几人在球场上临时抱佛脚。   而那尊佛则盘腿直接坐到了地板上,反手撑地,懒懒发声指挥着:“祝可以,投篮的时候不要看篮板,要看篮圈的后沿部分。”   “祝可以,手能不能给我直一点,手肘不要外翻,动作别这么娘。”   “祝可以……”   被N次点名的祝可以不耐地将球抱在怀里,回头瞪他:“我本来就是女的,什么叫别这么娘??你干嘛一直针对我?”   许随抬了抬眼睑,扬唇一笑:“因为全场就你的动作最像二班请过来的卧底。”   “……”   祝可以一下就不乐意了,说到底,这人到底什么水平她也不知道,现在仔细想想,从头到尾尽是别人吹牛逼说他很厉害,她的同桌究竟是什么实力,底子是薄是厚,小姑娘是一头雾水。   现在端着一张嘴,满场跑火车,却动也不见他动一下。   其他人看他们俩又开始拌嘴,都默默地挪了个球场到了另外半边,隐约听到祝可以充满挑衅的不忿声:“那你倒是给我展示一下不是卧底的打法。”   听了她的话,许随上半身微微往前倾了倾,单手撑地,微一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大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要不要赌一局投篮,我跟你。”   单细胞生物祝可以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应战,只是上下扫了他一圈,又比较了一下两人的高度,撇撇嘴摇头:“不要。不公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高我这么多。”   许随眉眼里浮现些许笑意,低低嗯了一声,声音磁性而有力量:“你说得对,那我用单手,对你双手,我投三分,你投两分,如何?”   祝可以睫毛颤了颤:“赌什么?”   “随便赌着玩玩,就赌一条口香糖,如何?”   祝可以:“…………”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看起来兴致盎然胜券在握,赌注却只是一片薄薄的口香糖??   但转念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损失,更何况她觉得单手投篮,还是三分线外投球,中的可能性不是一般的低。   除非他真的是个大神。   而如果他是单手投进三分的大神,那就更棒了,对他们班来说,是一件如虎添翼的好事。   这么想了又想,她抬眼看着他,抿唇点了点头。   而就在点头的那一瞬间,她捧着球的双手骤然一松。   对面的少年似乎只是轻轻一拍,那球跟认主似的,沾着他的手就顺了过去。少年稳稳地用左手运着球离开,唇畔还浅浅地挂着一抹笑。   夕阳西斜,高大的少年背着光在场上运球,祝可以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晃眼望见他身前拉出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独立缥缈。   周围的不少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看着衣袂飞扬的少年带球往前走了几步,没等到三分线前,他即停下起跳,单手举着球,有的人甚至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投出去的,反正等那个背影到了最高点定格的时候,右手上的球已经被投出去了。   一道漂亮的弧线,在空中一晃而过,唰地一声。   空心中篮。   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那一幕幕动作,却在祝可以心中定了格,来回在脑海里播放着,还是慢动作回放。   慢的她心尖尖的位置,好像也被球掷中了一样,一擦而过,颠儿颠儿颤。   我屮艸芔茻。   她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脏话。   特么她的同桌,竟然还是个扫地僧啊。   钟徐友很浮夸地哗地了一声,吹了个口哨,哈哈笑着:“阿随宝刀未老啊!”   但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并没有很惊讶,仿佛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那耍完帅的扫地僧则走到场边捡起了球,依旧是单手,捧着慢慢走到祝可以的面前。   “你应该带钱了吧。”   祝可以:“……”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把球接了过来,甚至都没有运球,而是非常没有技术水平地抱在怀里,然后到了篮筐底下。   她抬起头,左右望望,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又做了几个假动作举起球试了一下手感。   然后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眯眼咬着下唇,脚跟抬起,脚尖点地发力,蹦了起来。   手腕利落一晃,那球就脱离手心飞了出去,在篮筐内缘颤巍巍地绕了一圈。   最后毅然决然往中心一跳。   竟然进了。   许随:“………………”   我日。   *   祝可以水培的那株薄荷终于迎来了乔迁仪式。   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花盆,小小一个,比手掌心大一些,里面已经填满了跟学校园丁张师傅要过来的养殖土。   晚自习后被她拉着一起蹲在教室后头的同桌依旧是一副大爷的样子,指挥着她将掉下一半的袖子挽了上去,然后拿几张英语报垫在地上,直接一股脑把泥全都倒了出来。   祝可以惊呼一声,伸手拦他:“你干嘛?这是我用了一整条口香糖才跟张师傅换回来的有机泥!”   许随现在最听不得那三个字,脸色不豫地睨她一眼,继续倒扣着花瓶,还曲起手指在底部敲了敲。   祝可以鼓着皱巴巴的脸往他身上扑:“放开你的咸猪手!”   旁边留下来继续自习的蒲京听到声音,饶有兴致地回头看他们,然后微微一笑:“可以,许随做的是对的,你的薄荷水培这么多天,太嫩了,直接插.进泥土里的话,根部很容易受损。”   祝可以一下停住了动作,闻言愣了愣,眨眨眼:“啊?”   旁边的高原也小声解释着:“我看许同学应该是想把泥倒出来,先插根,再浇水,最后再放泥。这样子的话泥相对来说不会那么硬,保护性也比较好。”   “……”   喉头微哽的小姑娘抿了抿唇,悄悄地看了一眼沉默敲着花盆的少年。   许随停下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朝她抱着自己胳膊的爪子抬了抬下巴,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放开你的咸猪手。”   祝可以:“……”   她突然觉得大家都好厉害,而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废柴,除了一腔热血之外毫无是处,甚至时常因为头脑发热迈出第一步之后,找不到接下来的路,最后一头撞上了南墙。   甚至于面前的这个,跟自己争夺第一的种子选手,她渐渐发现,他其实也是一个深藏功与名的扫地僧,懂的东西比自己多得多。   教室前半截的灯已经关掉了,只剩下最后一排的灯亮着,照在各有各事,留在教室里的四人身上。   这让祝可以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四个人是住在同一层楼的邻居,甚至于无需打开门,就可以在阳台上看到隔壁坐在躺椅上看书的男孩。   难得和学霸之间这么没有距离感,于是,她蹦跶着出了门,敲敲对门的蒲京,以及他隔壁的住户高原的门,轻声问道:“你们以后想做什么啊?”   那道已经开始起身收拾书包的瘦削背影顿了顿,转过脸看她:“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想听听。”她垂着眼笑了一声。   蒲京摘下银边眼镜,抬起手揉了一下鼻梁,慢慢开口:“我想去中科大学生物,然后去美国深造,如果顺利的话,我希望能回国当高校老师,授业解惑的同时专心做科研。”   祝可以仰着头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家清隽尔雅的班头如此高大威猛,遥不可及。   蒲京唇角依旧挂着好看的笑,把书包往肩上一扛,补充道,“可是想到和得到之间,还隔得好远好远,所以现在我想做的,就是回家赶紧洗完澡,把手上这套竞赛题做完。”   蒲京走了之后,高原也背着书包站了起身,迎着祝可以目光炯炯的眼神,她脸红了红,咬着唇开口:“我想去北京,找一份不差的工作,然后在那里定居生活。”   祝可以唔了一声:“为什么是北京啊,我的意思是,那里空气好像不太好,消费水平也蛮高,我觉得往南方走,会不会更好诶?”   高原笑了笑,“南方也行,哪里都行,只要不是C市。”   说完,她朝祝可以挥了挥手,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消失在教室门口。   许师傅的园丁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祝可以拿出扫把将撒出来的泥土给清理干净,然后从抽屉抽出一张湿纸巾递给他。   许随抬头看她一眼,接过来慢慢擦拭着手指上的泥渍,一边漫不经心开口:“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采访让祝可以有些愕然,微张着嘴默了一会,才摇摇头:“我没想到。”   湿纸巾轻轻地在肿起的手腕上擦拭而过,却依旧带来了一些疼痛,他低低垂着睫毛,将手里灰黑色的纸巾攥紧:“你不是说,你爸妈给你取名字的意义就是,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祝可以叹了口气:“就是因为选择太多,而能力又太差。”   她慢慢地,又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单手托着腮,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从小到大我的同学都可羡慕我了,觉得我爸妈好像很开明,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只要根正,不管苗红不红,能长就行。”   “也因为这样,他们永远只会告诉我,好与不好,可以和不可以,就好像我抛出来的,永远是一个一般疑问句一样。”   “可是许随同学,人生怎么可能只有一般疑问句啊,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是的你可以’,‘不你不行’,却从来没有往下继续说‘是的你可以,并且……’,‘不你不行,但是……’。”   没有人跟她讲过‘并且’以及‘但是’之后的内容,也许他们是认为她不需要,也许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两个字后面该接些什么。   也就导致着她的特殊疑问句,从来都没得到一个正确的回答。   许随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着她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想要往眼睛揉去。   他眼神微动,突然伸手擒住她的手腕,往他的方向一拉。   祝可以表情一滞,舔舔唇,有点茫然。   落入男孩大掌的手下一秒被朝上一翻,掌心伸展开。   露出了凝结着尘土的纤长五指。   “你知道现在你的脸,跟你的手一样脏吗?嗯?没擦手就在那托腮帮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祝可以:“…………”   她面无表情地瞪他,试图用眼神告诉他,他这种总是打断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行为有多恶劣。   许随微微一笑,又抽了一张湿纸巾递到她面前,挑着眉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接,便低头捏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擦了起来。   祝可以跟慈禧太后一样翘着手指享受着许莲英的伺候,看着他若有所思了一会,然后问他:“那你呢,你爸妈有没有给你说过,希望你以后做些什么?”   许随头也不回,将两团湿纸巾揉成团,反手往背后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扔,挑着眼尾似笑非笑看她。   “我爸妈希望我能做个人。”   祝可以:“……”   “许随同学,我也希望你做个人。”她平静地开口,“班级是我家,环境靠大家,你的纸巾扔到地上了。”   许随:“……”   作者有话要说:讲个冷笑话吧,请问扫地僧·许的天敌是什么?   答案:哈利波特·祝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没有被冷到【悄悄走人 第18章 第18课   祝可以已经不寄希望于女生上场的那一小节能够拿到多少分了。   既然他们班有一个单手投进三分的大神,她们女生压根就不需要把破自行车改造成法拉利,只需要注意,在骑自行车上路的时候,不要造成one car come,one car go,two cars pengpeng,one car died的翻车惨状就好了。   她是这么跟许随说的:“咱也不会太拖后腿,大概会丢个十分左右,你投三个三分球就差不多能追回来了。”   许随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知道在场上被几个人同时围着,投三分球有多难吗?”   “没关系,我问过Lily了,”祝可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问它小组赛咱班会‘完胜’还是‘险胜’,它晃了晃脑袋,歪向了写着‘完胜’的那张纸。”   Lily是那盆薄荷的名字,祝可以说周星驰的《回魂夜》里面那株百合花也叫Lily,特别厉害,能够辨别鬼魂的方向。   所以她也给自家的小薄荷取了这么个牛逼哄哄的名字。   旁边的小方听见祝可以的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余光看见许随睨了少女一眼,继而眉眼冷淡开口。   “你就没给Lily第三个选择?说不定我们就失败了呢。”   小方:“…………”   他偏了偏头,眉心一抽一抽着慢慢地将嘴闭上了,讷讷起身,满脸迷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背后两人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传来。   “我们不要让Lily太累了好吗?它又不是托马斯,没有小火车,也不会360°全旋,给两个选择就好了。”   “……行吧。”   十七岁少男嫩牛五方的内心此刻充满了不解和怀疑。   他刚才以为许随是要跟他一样,质疑为什么他们要相信一株没有灵魂的薄荷做出的选择,所以才没有接话。   结果大佬开口的时候,竟然是问为什么没有第三个选项???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难道不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科学发展观唯物主义论吗!?   这俩小傻子是不是坐最后两排坐魔怔了哦?   看来还是讲台边的位置好,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他想。   *   这次球赛分成了两个小组赛,前五个班是第1小组,后五个班是第2小组,两个小组将分别打淘汰赛,选出前两名,由两个第一名争夺冠军,两个第二名争夺季军。   第一轮篮球赛十班很幸运地抽中了轮空签,不战而胜直接往上跳一级。   而第二轮他们对上的是六班,这个班的男生比女生要少一些,实力确实是顶不太住,导致十班在第一二小节就已经取得了领先,拿下了35比24的比分。 第三节上场前,祝可以就跟游莳几个说了,她们几个上场主要打游击战就好了,不争取得分也尽量不失分。   退一万步讲,就算丢个几分,那也是无大碍的,这场比赛打到这里,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十班是胜券在握。   最重要的,就是不要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和摩擦。   大家都知道嘛,这次比赛把女生加进去,无非就是信都想要强调巾帼不让须眉,女孩能顶半边天。   但实际上,大多数女孩子连篮球赛的规则都没搞懂,想让她们打出锣鼓响天的精彩感,那是不太可能的。   只要peace&love,最后不打起来就好了。   二三节之间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祝可以一边热身,一边指着对面某个身型娇瘦的六班妹子随口问道:“同桌啊,要是待会我没控制住力道,把人家妹子给撞了怎么办呀?”   许随没往那边看,只是朝她招了招手,淡淡说道:“那你就把她娶了,对她下半辈子负责吧。”   祝可以:“……”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朝他靠近了一些,又问道,“那如果她把我给撞了怎么办?我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娶我吧?”   许随也不知道自己家同桌一天到晚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好好打个比赛,为什么会发展成不是你撞我就是我撞你的关系。   他将手上刚脱下来的深红色球衣往她头上一套,看着她整张脸都被挡住后在那张牙舞爪,才浅浅翘起唇角,把球衣往下拉了一些:“这不是有我吗。”   话一落地,祝可以还在挣扎的手立即停住了,眨巴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少年不急不缓地抬起眼睑,淡淡回望回去。   祝可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了几下。   阅读理解要结合上下文来理解,而祝可以顺着往上扒,理下来,感觉许随这句话的意思是。   假如她撞倒了妹子,就对妹子下半辈子负责;   假如妹子撞倒了她,没人对她负责的话,还有许随在。   逻辑鬼才祝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啊?你要对我下半辈子负责??”   “……”   许随懒懒掀起眼睫,眸色幽深,语气清淡:“我听着你这语气,好像很惊讶很难以接受啊?”   祝可以快速摇了摇头:“没有,我特别高兴特别激动,并决定待会上场后努力往妹子身边凑,争取让她把我撞倒。”   许随:“……”   听着她用真诚的脸说着最不走心的话,许随觉得脑袋有点发胀地痛,舔了舔腮帮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说有我在的意思是,要是你被撞了,就火速倒地碰瓷,然后把敲诈对方的事情交给我。”   祝可以:“……”   真是分工明确的好同桌。   她把那穿在许随身上刚刚好的球衣往身上一套,然后发现衣服的下摆直接够到了大腿的地方。球衣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即便是170的她看起来也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   但她天生气势又十足,直起腰背转动着脚踝热身的时候,即便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气场却也一下起来了,压倒性地扑向对手,给人以一种强大的被支配感。   热身结束后,祝可以看着对方那两个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女孩,勾起唇角朝他扬了扬眉:“知道流川枫球衣是几号吗?”   许随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微动。   她低头指了一下球衣上那大大的11号,笑得肆意:“没人敢碰瓷流川枫。”   许随:“…………”   神经病。   *   实际上,祝可以说的没错。   许是因为她强大的气场,上了场之后的近五分钟时间里,竟然没几个人敢真正去靠近她。   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祝可以连过五关斩六将都用不上,两个假动作越过无心防守的对手,再配合上这一周以来加强练习的投篮技巧,手腕轻抬,瞄准篮筐后沿。   不但没有丢分,反倒给十班加了两分。   时间只剩下一半,两个班级高喊着加油的人分列在球场的两端,而在游莳和祝可以紧密配合之下,又进了一个球之后,很明显能够看出来对面的啦啦队已经开始泄气了。   “你看看你,刚才一二节比赛一直在给对方11号加油,现在好了吧,自家人都不支持自家人,咱们士气可更低落了。”   “可是他打得真的很帅啊……不是刻意的那种帅,就是动作干净利落,流畅舒服,关键是长得还好看……哎呀比赛无国界,咱大气点行吗?”   “……”先开口的那人似乎有点无语,“那后来那个11号都下场了,你为啥还在给11号加油?”   那女孩默了默,再开口时不知为何声音更加亢奋起来,“因为后面的11号更帅啊!!!气场两百斤,头顶自带小圆环,会发光的那种帅!”   坐在两班交界处,耳力极好的钟徐友轻轻撞了一下许随的胳膊:“她说的那是天使吧?还是丘比特?嗖嗖会放箭的那种,一下射中了无数少男少女的心。”   许随嗤笑一声,揣着他的小腿肚示意他把旁边的矿泉水拿过来:“你家丘比特两百斤啊?”   钟徐友笑嘻嘻地把水瓶往空中一抛:“你家的丘比特两百斤啊。”   砰的一声,下一秒,那本应该100%被接住的瓶子摔到了地上。   钟徐友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那还在地上滚着,沾了不少土灰的矿泉水瓶,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旁边那快速撑着地板,一跃而起的男孩。   那方才还在喊着自己拿水的人,此刻正轻拧眉心,直勾勾地看着场上,修长的五指渐渐朝掌心收拢,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第二关节。   “11号刚打我手了!”刚才的那个娇瘦妹子捂着手背,咬着唇满脸愤愤然,“我刚想正常地过去围截而已,她竟然悄悄地,又用力地往我手背上狠狠一敲!”   祝可以刚剧烈运动完,微弓起腰,双手扶着膝盖,抬眼看向女孩,带着点儿轻喘。   裁判老师赶紧吹了声哨子,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女孩待裁判走近后,才松开了手,那一直被紧捂着的手背上有很明显的几根指印,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更加明显。   其他人也跟着凑了过去,十班这边的人不清楚到底祝可以有没有打手,只犟着脖子抗辩道:“什么打手,打球嘛,互相之间肯定是有接触的啦,不然练气功大全吸星大法吗?”   六班的同学气得鼻子都歪了:“接触?也就你们班正常接触会接触到皮肤都变得红肿!”   “什么玩意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说的跟我们自带病原体似的。”   “本来就是,从上场开始就一直横冲直撞,我们都怕被你们撞到了才不敢上去,不然你们还真以为靠实力进的四分呢?”   “怎么就不是靠实力?还有,咱班祝可以她从来不打人!!”   居筱恭的话一出,旁边的游莳和高原本来张着的嘴僵了一会,竟悄悄合上了,然后侧头看向居筱恭,小声开口。   “这句话就有点过了,再偏袒自己人也不能这么糊弄人,祝可以那样儿看起来不像是没打过人的。”   高原微抿着唇,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居筱恭:“……”   六班众人:“……”   祝可以:“…………”   起身走到祝可以身边的许随看见少女面无表情地眯起眼望了那个女孩的手背一会,然后突然笑了。   “她们确实说的不太对。”他听见小姑娘懒懒倦倦地开口,声音绵柔又清晰,“我从不悄悄地打人。”   “要不咱们找个时间约一下,让你看看我真正打人是什么样子的。”她卷了卷舌尖,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乖巧,“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自己用手指捂出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祝可以【声嘶力竭】:没人敢碰瓷流川枫!!!!   ps我才发现我家嫩牛五方的本名在绿JJ变成了乱码!!!我好伤心啊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好玩的,结果!!我都想不出改啥更好了QAQ,所以我决定以后叫他小方了。   小方,一个被JJ逼着不能用全名的可怜boy。   其实就是pang二声,上下结构的两个方字叠加在一起,方pangpang,所以是嫩牛五方,wap手机版可以正常显示,客户端和pc都是乱码,感兴趣的【应该只有我】姐妹可以去搜一下。 第19章 第19课   公然约架这种事情,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猖狂。   特别是旁边还有个体育老师在场。   于是,本还不知道到底是哪边占理的裁判不满地看了祝可以一眼,吹了声哨子,给了六班一个罚球的机会。   对面的啦啦队又开始亢奋无比地疯狂呐喊,那群丧心病狂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好十几个拨浪鼓,举在半空中哐当哐当,震耳欲聋,吵死个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幼儿园团购过来的。   “六班六班六六六!!”   “啊啊啊啊林童加油!!!”   “童童你是最棒的!!”   “11号加油——”   “闭嘴!!!”   祝可以觉得有点头疼,特别是那号称被自己打了的女孩林童在罚球中了之后,第一时间挑起眼角莞尔着笑看自己的表情,让祝可以撸起袖子就想要冲上去给点颜色她看看。   既然都认定她打了人,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污蔑变成事实。   结果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转了半圈,还没来得及冲上去,胳膊就被人一把拽住了。   回头一看,自家同桌正左手插着袋,右手紧握着她的胳膊,眼神下沉,警告似的看着她。   “……你干嘛?”   许随不答,反把问题丢了回来:“你干嘛?”   祝可以抿了抿唇:“我去跟对方友好交流一下。”   “用拳头交流?”许随瞟她一眼,轻飘飘开口。   “…………”   祝可以微抬着眼,唇角下压着看他,没说话。   她脚步都还没挪,就看出来她想要干架的许随,自然也看出了她此时此刻的不高兴。   两方对峙了一会之后,少年眉眼稍稍柔和了一些,拽着她手腕的大掌往上渐移,到了手肘的位置。   祝可以看着他将口袋里的左手也伸了出来,两手并用着,慢慢地,一丝不苟地把她的卫衣衣袖给拉回到手腕的位置。   男孩垂着眼,看不太清眼里的思绪,睫毛覆盖在下眼睑的时候,形成一把小扇子,笼罩成一小片阴影。   她视线下移,在男孩骨节分明的手上紧盯了一会,心跳骤然减停,同时觉得自己的怒气,好像也随着袖子的下降,而慢慢地消散开去。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她又静静看了几秒,突然觉得男孩两只手的颜色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许随压着嗓子开口。   “祝可以,你能不能相信我一回。”   她抬起头。   “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声音平静,不急不缓,低低浅浅的,却掷地有声,“这不是有我吗。”   * 第四节开场前,准备用喉咙嘶吼唱摇滚式加油的祝可以头顶突然笼了片阴影,一只手横空出现在她眼前,递给她两个矿泉水瓶。   里边却一点水都没有。   她抬眼一看,小方正半俯身看着她,笑嘻嘻的:“小可以,拿着。”   祝可以扬了扬眉:“怎么地,攒够三个可以换购一套王后雄还是薛金星啊?”   “……”小方无语地看着她,继而又认真解释道,“这是给啦啦队用的,咱班这次准备不太充分,没啥设备,这个挺好用的,两个凑一起哐哐哐,声音不比他们小。”   “…………”   人才啊这是。   祝可以望了一眼旁边部分还在仰着喉头咕噜咕噜喝水凑水瓶的同学,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又细心交代着:“加油兄弟,尽快打完,不然我怕你们膀胱扛不住。”   第四小节由对方发球,哨声未响,双方的眼神就在空气中滋滋响了好几个来回。   刚才六班女篮的罚球给男生们增加了不少信心和推力,他们觉得连女孩子都这么争气地扳回一局,那也许他们争点气加把油,在最后十分钟里将局势逆转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双方分数也就差了十几分而已。   带着反败为胜念头的六班主力捧着球,朝不远处的队友递了个眼神,眼珠子朝许随的方向转了转。   队友收到信号,默契地点点头。   场外的祝可以一下捕捉到了这道意味深长的暗示,焦急地把手里的瓶子快速地敲打了起来。   别说,这矿泉水瓶,确实是挺好使的。   声音乒乓作响,又跟拨浪鼓的声音不太一样,辨别性很强,气势确实比单纯靠嘴唱摇滚,要威风堂堂得多。   那扶着膝盖时刻观察着篮球动向的少年听到声音后,立即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   祝可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扯唇朝他笑了笑,然后举着水瓶指了一下刚才比眼神的两个人。   估计开场之后,他要被对手齐齐盯上,以防对方男生一脉相承女生的龌蹉招数碰瓷,她想提醒许随小心一些。   许随眉梢轻挑,却并没有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是勾唇朝她笑了笑,然后竖起修长的食指,在唇边停了半秒之后,又往身前指了指。   修长的食指所点往的方向,是在暮冬的暖暖阳光之下,如同被唤醒的雄狮一般,犀利着眼神,随时准备露出锋利的獠牙往前冲的。   11号。   祝可以认真地看着他,静了几秒,然后也笑开了。   果然,哨声开响之后,场上除了负责主攻的几个队员之外,另外两个人急急地朝许随奔了过去。   而十班的几个男孩似乎是事先商量过,望见这个情况不急不恼,也没有过去解救许随的意思,而是配合默契地朝着篮筐的方向跑去。   不知不觉中,十班渐渐形成一个外围,把拿到球到了篮筐下的蓝色球衣裹了起来。   看见他们丝毫没有乱掉阵脚,六班的主力有点不耐,观察了一下情况,选择离开许随,往队友那里跑了过去。   也许是觉得已经到了第四节,领先的十班稍微放松了警惕,不让前两节体力消耗太多的前锋继续主攻,他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目前更重要的,就是争取时间尽快把球拿回到手上,才能拿到下一次得分的机会。   剩下的另一个球员也放松了防备,把目光投向了运着球跑的队友身上。   那抱着球到了3秒区的蓝色8号目标明确,重重一跳,死死咬着牙把球高高抛起,往篮筐所在的地方砸。   场外加油助阵的啦啦队连声音都不喊了,张着嘴瞪圆了眼,全场仿佛被按了静止键,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颗球的方向,呼吸屏住。   突然,从8号的身后骤然出现一只手,狠狠地朝飞在空中的红色球体上一拍。   球落地的砰砰声,伴随着尖叫声一并响起,贯穿天际。   “啊啊啊啊啊啊!!!!盖球了!!他竟然盖球了!!!”   “我屮艸芔茻!!虽然是对手我也要说一声,好几把帅!!”   “11号加油——”   “闭嘴!!!”   没有人看清少年是怎么样来到这个地方的,他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矫健地猫着身子穿梭在众人之间,在大家都紧盯着目标,无暇分神注意他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8号后面。   个子本就极高的他弹跳力十足,跳起之后毫不费力地就把篮球给盖了下去。   回到地面的许随伸出五指做梳,把汗湿的头发扒拉着一拨,然后扭了扭左手手腕,眼神平静地扬着下巴,与一脸不可思议回头的8号对视。   表情淡然,眉目清浅中,又带着一点嚣张。   引发了新一轮的骚动和尖叫,矿泉水瓶碰撞的声音越演越烈,其中还夹杂着拨浪鼓的叮咚声。   “随哥加油!!!Bravo!!!”   “十班十班,万寿无疆!!!”   “11号加油!!!麻麻爱你!!!”   “闭嘴啊!!!”   没有多少时间反应,被大挫了士气的六班队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球回到了深红色球衣手里,衣袂飘扬间,蒲京飞快地把球朝跑到三分线外待命的许随传去。   蓝色球衣们连垂死挣扎这招都没来得及用上,根本还没跑到许随身边时,就看着球比人快的红色物体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投出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祝可以从来都没看过这么酣畅淋漓的现场球赛,短短十分钟里,两分,五分,十分,就好像是倍数增长一样,原本只有十几分差距的两个班级分数越拉越开。   翻牌子的那位同学已经变得机械,抬手又落下,落下没多久后又抬起,听着指挥呆呆地把十班下面的计分纸哗啦啦地朝后翻。   60:25。   哨声最后响起的那一刹那,仿佛化身丧钟的声音,在为六班而鸣。   *   四散的人群中,小方一脸激动地玩着口播:“感谢CCTV,CCAV,感谢信都,感谢爸爸妈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让我人生中有了这个被无数妹子围着尖叫的机会……”   钟徐友笑嘻嘻地边脱着球衣边补充:“感谢你爸妈给你取了这么个吉利的名字,嫩牛五方,大杀四方!”   心情倍儿好的小方也没生气,几个大步跨到了许随身边,伸手往他肩膀上按去:“随哥我给您按按腰捶捶背吧随哥,您看您这一身的汗,要不我给您洗洗头?搓搓澡?”   许随哼笑着反脚往他屁股上一踹:“一边去。”   小方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看到有几个期期艾艾的妹子互相推涌着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人长得挺高,没穿校服,穿的是信都的礼服,上边白色衬衫套米色毛衣,下边一条膝上十公分的灰色百褶裙,搭配着白色的及膝袜。   虽然信都一向是礼服和校服都视为合规的衣服,但很少有人在没事的时候把礼服套身上在外面瞎晃。   一般就是校庆这种大型的节日,在校方的要求之下,才会齐齐换上礼服。   望着美女朝这里走近,一张脸写满了有话说,小方红着脸闭了嘴,扒拉了一下头发,又理了理衣摆,挺直着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美女眼波流转着笑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秒不停地把视线投向了四处转头不知道在望些什么的许随。   “许同学你好。”   小方顿时泄了气,耷拉着头撇了撇嘴。   旁边的钟徐友则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斜斜站着,把球衣挂在肩膀上,百无聊赖地等着。   而那被点名的少年,则是愣了一下,才转回头来,掀了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疑惑了一下,才低低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美女笑起来娇艳动人,一头扎成马尾的黑长直随着歪头的动作在轻轻晃荡着,扎了不少在场男生的眼。   “我叫吴嫣,是校篮球队的经理,刚才看完了整场比赛,你的球场表现实在是太耀眼精彩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咱们聊一下加入校队的事情?”   蒲京眼睛亮了亮,凑到许随耳边压低声音:“校队好像可以出去参加比赛,拿了奖考试有加分的。”   许随茫然地转头看他一眼,眼神有点空:“啊?”   加分?   关他什么事。   尊重一下人设好不好,他是个学渣啊。   蒲京:“……”   没得到回应不止,反倒还被忽视,这对于吴嫣来说倒是头一回。   气氛瞬间变得稍许有些尴尬,不忍心看到美女吃瘪的小方正想解一下围,背后突然有一道轻软的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哦。”   众人齐刷刷回头,愣愣地看着那挤过人群窜到前面的少女,站在许随旁边,笑吟吟开口。   “他现在暂时没有时间。”   祝可以身上穿的是信都麻袋一样的校服,此刻还挽起了长裤裤脚,袖子半垂不垂,有点潦潦草草的模样。   但她身子高挑纤细,被笼在宽大衣服里,带上了几许身影绰约的模样,随性地扎着乱发的模样也显得神姿飒爽利落,竟也没有被旁边的吴嫣给比下去。   看到她出现,许随倒是没有回应她说的话,只是把手里的球衣递到她面前,哼笑一声:“呐,拿着,你的流川枫。”   祝可以哦了一声,乖乖地接了过来。   两人交接的动作很自然,很流畅,还带着旁人听不懂的一句话。   倒是显得隔壁的人看起来有些多余。   吴嫣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不悦地轻拢起眉,扯唇笑了笑:“没时间?许同学还没说什么,不是吗?”   换言之,你一个外人,帮他插什么嘴。   她说完之后,就将期待的眼神转向少年,圆眼无辜,浅咬下唇,欲诉不诉的模样让好几个男生的身子骨都酥了一半。   没跟她眼神对视都这样了,跟她眼神对上的许随,怎么可能顶得住哦,他们想。   下一瞬,就见那个“不可能顶住眼神”的少年轻抬起眼,淡淡地张口。   “唔……抱歉,她说我没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许随【耍完帅之后表情平静】:我同桌说的都对!!!!   本章又名拨浪鼓的叛变之——11号加油!!!! 第20章 第20课   祝可以觉得这吴嫣也是挺迷的,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先问你对加入校队有没有兴趣,有兴趣的话再借一步说话。   结果她好像就默认了许随绝对会参加校队一样。   这难道是祖上积德坟头冒烟棺材板按不住值得烧八百里爆竹庆祝的事情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然而她也并没有阻止许随进校队的意思,她在没时间前面,还是稍微加了一个定语的。   暂时。   然而望着面色灰败吃了个闭门羹的吴嫣,她也没多少要解释的意思,反正当事人都开口拒绝了不是。   朝表情各异的众人点点头示意之后,她拉起许随的手就往球场外走。   而许随也不问,就这么乖乖地由她牵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会,祝可以有点受不了这个安静,回头望了他一眼:“你就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许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关键时刻我会喊救命的。”   祝可以:“…………”   她抬起手就要往他后脑勺拍,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抿着唇放下了,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救命很忙,它没时间来帮你,你还是叫破喉咙吧。”   许随自喉间溢出懒洋洋的笑声,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礼服?”   他指的是刚才吴嫣穿在身上的那套日式少女元气风套装。   祝可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礼服很扯淡啊?毛衣厚,裙子薄,冬天穿太冷,夏天穿太热,C市又只有冬夏两季,我什么时候穿都不合适吧。”   听了她的话,许随转了转眼睛,思量半晌。   “是不太合适,太短了。”   他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打球累的,还是疼的。   祝可以在场外看完了他仿佛开了挂,嚼了炫迈般的第四小节比赛,有点担心他的状况,没仔细想到底是哪里短导致不合适了,只是加快了脚步,往一楼校医室的地方赶。   站在门口看清了门牌,许随皱着眉拉住她,上下仔仔细细瞧了她一眼:“你哪里受伤了?”   祝可以意思意思敲了下门就往里推,回头瞪他:“这句话你该问你自己。”   许随微微一滞。   校医正眯着眼睛在电脑上专心玩扫雷,看见进来的两人面色红润气息均匀还有心情拌两句嘴,他也不着急,转过头去继续拼搏,还不忘交代:“等我一下。”   祝可以磨了磨牙,站到他身边,定定地指着一个地方:“老师,点这里,一触即发,绝杀左下角,成为MVP。”   校医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下,回头看她,眼神怀疑:“嗯??”   少女笑得一脸真诚讨喜,圆圆的葡萄眼此刻弯成一道下弦月:“信我哦,我经常玩这个。”   男人严肃地点点头,挪动着鼠标在祝可以指的那个地方轻轻一点。   下一秒,满屏的炸弹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校医:“………………”   旁边的许随没忍住笑出了声,收到一枚白眼之后,捂着眉骨努力压着唇角,也没能压得下去。   大概也觉得自己放着祖国的花朵在旁边嗷嗷待哺不太合适,校医一肚子的气倒是努力忍住了没发,拿起桌上的黑框眼镜一戴,扫了他们一眼:“怎么了?”   祝可以连忙扯着许随在桌子前的小圆凳上坐了下来,拉起他的袖子示意:“老师,麻烦您看看他的猪蹄,还有救不。”   许随:“…………”   看见肿起个小山包,被旁边白皙的皮肤衬得青肿,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手腕,校医瞪大了眼睛:“哎哟,这是变质了吧?”   “…………”   许随眯了眯眼,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校医却也不怵,转身去翻开桌上的本子,摇头叹了口气:“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人家说得,我说不得。”   在一旁的祝可以有点着急:“怎么呢?这还能救不?”   校医慢条斯理地写着字:“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看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搁到现在才来看,他心挺大的啊,你急啥。”   祝可以:“…………”   这校医实在是太欠揍了,要不是指望着他救人,祝可以简直想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上。   还好,知道适可而止的校医轻轻捏了捏伤患处,抬起转动着仔细观察了一下,才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许随沉默半晌,才开口:“打球打的。”   “厉害哟,这手弄成这样你还有余力打球??你是在蔑视我的专业能力,觉得扭伤和打伤,我看不出来区别是吧?”   听见男人的话,祝可以微张着嘴,立马垂下眼看向少年,将那两个微烫的字在舌尖翻滚:“打……伤??”   她一直以为他是打球扭伤,然后赶上这病娇林妹妹体质,没好好护理,才发展成现在这样。   谁知道竟然是打伤的?   她的同桌,打架不叫她不说,然后被揍了,受伤了还不敢回家告状。   这实在是太伤她这个老父亲的心了。   敢情那同桌誓词是白签了是吧。   望见她耷拉着肩膀,满脸失落难过的表情,许随抿了抿唇,情绪有些烦躁:“不是打的,我摔的。”   校医挑了挑眉,唇瓣微张正想继续说些啥,脚尖突然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嗷呜!”他皱紧了脸,弯着腰倒吸一口凉气,“你…………”   少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眨呀眨,表情无辜。   “怎么了老师!他这蹄子是不是没救了老师!!你不能跟我说你已经尽力了啊老师!!!”祝可以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激动得直接上手晃着他的身子做马景涛状。   忍了又忍,校医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头也不回地朝少女挥挥手:“你,出去。”   祝可以顿时不乐意了:“为什么呀?”   校医有点不耐烦了:“我要给他做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摔伤其他地方,你继续在这看也可以,但要保证下半辈子对他负责,成不?”   “哦。”祝可以乖乖点头,终于肯挪脚了,只是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交代着,“老师,你记得重点检查一下头部啊,本来就不太好使,万一再磕碰点啥,我怕他毕不了业。”   校医:“…………”   许随额角青筋跳了跳,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这句话你该对自己说。”   祝可以皱了皱鼻子,没跟伤患计较太多,只低低哼了一声之后,就走到门外,慢慢地拉着门。   在最后的门缝里,她还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结果想象之中的脱衣检查没看到,反倒是望见校医收敛起了不正经的模样,肃了面色看着男孩。   刻意压低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她只捕捉到几个字眼。   “听说……简……回国……是他……”   她颤了颤长睫,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门把,将门密密关上。   *   洗手池边,站在那弯腰洗着篮球衣的女孩关掉水龙头,将两只手蜷缩成拳头用力捏了捏,缓过一阵之后,才重新把手放到了开关上。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覆在了她上面,拦住了她的动作。   女孩愣了愣,转头看去,高大的少年正站在旁边,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你的手冷得像块冰。”   反应了几秒,高原才笑了笑:“是你刚打完球,身子太热了,其实还好。”   蒲京抿着唇默不作声片刻,又低头看向她手里的球服:“这是谁的球衣?”   高原唔了一声:“除了许随和你的,都在这了。”   又像是想起什么,她抬眼看他,一双杏眼挡在眼镜后,看起来亮亮的,“对了,你要洗吗,我帮你顺便一起洗了吧。”   男孩斜斜倚着水池,双手环胸反问:“什么叫顺便呢,这难道不是他们穿的,他们来洗吗?”   他的声音很淡,似乎没什么情绪。   少女瞄了他一眼,看到他表情如常,才挠了挠腮帮子:“我也有穿啊,而且我反正也有时间,他们问起,我就顺便帮个忙。”   蒲京偏了偏头看她,似乎在思考什么,没说话。   高原也就继续打开水龙头,自顾自地洗起了衣服。   “刚才在打球的时候,其实你有被六班的人打手吧,我看你下场的时候,手背都红了。”   过了一会,手再次被冻麻的女孩正想休息一会,手还没抬起按到水龙头开关上,又听见他开口。   听见男孩低沉缓慢的声音,高原身子轻轻晃了晃,把手按回到衣服上,低着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过了很久,才轻轻开口:“也没什么,现在已经不红了。”   蒲京觉得自己挺不争的,平时大家也总说他是老好人,差不多的事情过去就算了,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充当在中间当和事佬的角色。   祝可以一开始和许随同桌,天天闹矛盾开辩论大赛的时候,他一下课就竖起耳朵注意那边的情况,等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过去劝和。   可是看着这平时哼哼唧唧开口跟蚊子说话一样的女孩,他罕见地起了要给她争口气的想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什么事都无所谓,人家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她退到没有氧气罐,被逼出外太空,也依旧是轻声细语地点点头,插上两对小翅膀说飞就飞。   他揉着太阳穴长长呼了口气,有点挫败地开口劝说:“高原,其实你可以说不,可以说出你的真实感受的。”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高原不说话了。   又过了很久,她才平静开口:“我怕我说了之后,会拉不住可以。”   蒲京:“…………”   想起祝可以在罚球之后仿佛要跟对方决战到天明的激昂模样,他无奈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其实你想多了,有的人看起来很冲动,关键时刻反倒能保持理智,”他轻笑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反倒是有的看起来什么都不爱管,懒散轻慢的,一旦发现自己的人被欺负了,疯狂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   高原也跟着笑了笑:“你说的是许随吧。”   蒲京耸了耸肩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朝她手上的衣服扬了扬下巴:“差不多就行了,等下记得拿热水袋捂一下手,我记得居筱恭那里有一个,要是她不愿意借给你,你跟我说,我去找她要。”   高原眨了眨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耳边是男孩远去的脚步声。   又过了很久,等确定声音已经完全消失,她才敢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她侧过头,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眨巴着眼怔了很久,湿润的长睫跟着扑闪扑闪。   其实刚刚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也曾经有过勇敢开口说过不的年纪。   虽然时间比较久远,她还是记得有这么一块掩在血痂下的记忆的。   只是从一开始就没人愿意听,她渐渐地,也就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课是受伤了记得回家告状。   但许少爷和高小原都没有家。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但这太难做到了,所以还是希望所有的小可爱都能被世界温柔以待吧,爱你们。 第21章 第21课   许随的手伤好像挺严重的。   校医应该是帮他冰敷了一下,于是他的手就从红烧猪蹄,变成了冰镇猪蹄。   男人给他开了一点药,鼠标在电脑上哒哒哒点着,嘴上还一边絮絮叨叨个没完:“这位同学我跟你说,要是手不想要了就捐给有需要的人,到时候我送你一只雕以表嘉许,别瞎折腾弄得手都废了。”   检查完,被允许入内的祝可以听得很仔细,低头看到许随一脸困倦,仿佛要睡着的表情,她沉吟片刻:“老师,那是不是不能继续打球了?”   那半耷拉眼皮的少年瞬间睁眼,眸光清明。   “能打。”他哑着嗓音开口,声音微低,却很沉着肯定。   校医狞笑一声,将手按到了他的手腕上,用力捏了一下。   许随身子僵了僵,条件发射性地,跟触电似地,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打,是能打,如果你们班能接受一个独臂选手的话。”校医冷哼一声。   祝可以抿了抿唇,罕见地沉默着没说话。   出了校医室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班上走,许随落后两步,看着前面默不作声的祝可以片刻,迈着长腿加快脚步,走到了她身边。   “你别听他的,他刚才扫雷输了,故意耍我们玩。”   祝可以顿了顿,停了下来,转头看他。   “许随。”她轻声喊道。   两人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大多数班级都在自习,楼道里很安静。   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映在两人半个身子上,暖洋洋的。   他垂睫看她,一眨不眨,眼里带着浅薄的笑意,低低应了一声:“嗯?”   祝可以长长地出了口气:“你的手不是打球伤的,也不是摔的,是被打的,对吗?”   许随眼皮一跳,笑意瞬间尽散,眸底的黑色旋涡如墨一般浓,没表情地看着她。   少女落下的最后一个音已经飘散开去很久,四周只留下凝滞的安静陪伴着他们。   祝可以面无表情地抬头,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似乎在等着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磨了磨后槽牙,唇瓣轻启。   “不是。”   他话刚说完,祝可以弯了弯唇角,一下就笑了。   “行,不是。”   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定定凝视着他,声音微微发凉,一开口就冻滞住了流动着的,暖和的空气。   “可是许随,你刚才问我能不能相信你一回。”她微笑着,眼底却隐着一丝失落,“那你呢?你能做到吗?”   少年喉头轻轻滚了滚,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祝可以说完之后,就收回了视线没再看他,转身就走,许随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跟她微凉的左手手背一擦而过。   两人面对面站着,身子都被阳光照到了一半,不同的一半。   所以她的左手是凉的,他的左手是暖的。   这个世界上,即便有时候看起来遭遇完全相同,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感同身受。   *   目击祝可以从美女经理面前把许随带走的几个人,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位置上,都端好了促狭的笑容准备调侃一下的,却发现他们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互相没有交谈,神情也算不上欢喜。   跟他们想象中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反应不太一样。   先拉开椅子坐下的小姑娘面无表情,似乎是想随便找点事情做,在抽屉里掏掏掏了半天,找出了一张褶子稍微没那么多的卷子,埋头一言不发地写了起来。   右上角的游莳和钟徐友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疑。   祝可以竟然在做!卷!子!   何止是不对劲,那可真是太不对劲了。   而她隔壁的男孩则是拿着手机在无规则地戳着屏幕,时不时斜瞟她一眼,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每瞟一眼,眉间距就小上一点,最后几乎窄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最后还是游莳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他身边,敲了敲他的桌子。   “贾母说你的住宿申请已经批了,有点需要注意的事情要跟你说一下,让你过去找一下他。”   许随把手机丢进抽屉里,抬头看她,好一会才问:“有什么事情需要注意?”   游莳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住过校,我估计是让你处理好人际关系,不要跟舍友打架。”   “…………”   听见打架这两个字,旁边拿着笔在那唰唰唰写着的祝可以顿了一下,然后“哗啦”一声,用力把卷子翻了个面。   许随扭头,长睫轻敛看着她,却好半天都没得到回望。   她只是左手撑着额头,低着脑袋,一张脸几乎都要怼到卷子上去,仿佛那张纸上有什么宝藏一样。   长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他压下心底的烦躁,撑着桌子站起身,走了出去。   游莳赶紧在祝可以身边坐了下来,托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一分钟之后,祝可以忍不住了,瘫着脸回望过去:“我不搞基,谢谢,不要用这样深情的目光看着我。”   游莳一脸淡定:“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这张卷子老师已经讲完了。”   祝可以:“…………”   日你大爷。   “小可以,”面瘫御姐游莳难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整得跟失恋似的。”   怎么了。   连祝可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按理来说,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气生的莫名其妙。   人家许随多好啊,信都年度励志十大人物,带伤坚持上岗,不拖后腿不说,还赢得了比赛,Slay全场。   甚至还被校队的美女给看上了。   多给他们十班争光。   但怎么说,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了最初互相看不对眼的磨合期,进入到稳定期了。   祝可以看起来自来熟,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去,但实际上面热心冷,没经特批程序的人,很难走到她竖起了铜墙铁壁的围城里去。   以至于很多人对于祝可以来说,都是一个泛泛之交的过客而已。   但许随不是。   虽然两人偶尔还会拌两句嘴,但经过一起种薄荷一起练球一起赢比赛。   以及一起轮流拿倒数第一。   种种的一起并肩作战,让她已经默默地把许随归到自己人的阵营里了。   也就导致着,当她发现所谓的“自己人”,连怎么受伤的,都不愿意跟她说真话的时候,她内心的失落简直跟决堤的洪水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   换个角度想,游莳的话也没有错。   失恋。   她的自恋,在今天,被人狠狠地打了脸。   *   贾齐压根就没喊他,是游莳假传圣旨。   看着贾母一脸茫然两眼放空,许随磨了磨牙,转身就想走,却又被他喊住了。   “那什么,许随。”他隐隐闻到了空气中的云南白药味道,“你手怎么了?今天打比赛伤到了?”   许随回头,顺着他的话往下望,淡着脸摇了摇头:“没事。”   贾齐略带担忧地看着那肿起的小山包,叹了口气:“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啊。虽然赢了比赛是很高兴,但也不能竭泽焚薮,尽力而为就好,不然你伤成这样,我都没办法给你家长交代。”   男孩腮帮子微动,缓慢牵起一个笑容:“没关系,不用交代。”   “甭管交不交代,关心你的人总会心疼的,”贾齐瞥他一眼,叮嘱道,“伤成这样,下周的小组突围赛你就别参加了,好好休息,啊。”   许随嗯了一声,开口却还是那三个字:“没关系,可以参加。”   他对上贾齐不赞同的眼神,不急不缓地弯了弯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我不能辜负Lily的信任。”   *   高原请假了,还连续请了两天,说是生病了,病由不明。   加上周末,那可是连续四天不见人。   祝可以知道之后,有点担心,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却没接,只是半天后发过来一条微信消息,跟她说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祝可以想了一天,眉皱得越来越紧,最后还是决定翘掉晚自习,去她家里看看。   顺便给她把作业送过去。   这个计划被蒲京知道之后,转身就去找贾齐打申请。   “我们几个同学想一起去探望一下高原。”   没想到贾齐竟然大手一挥批准了:“那就由你这个班长领着,作为代表去看看吧,她家长请假的时候也不说是什么病,我也有点担心。”   于是,原本的逃课一下就变成了奉旨办事,祝可以还专门绕了个道去买了个果篮,按照贾齐给的地址,横穿了半个C市,七拐八拐来到了电缆电线交杂在楼梯外,显得凌乱陈旧的城中村窄巷里。   一个伤患,一个女生,蒲京只能负责扛着十几斤重的果篮,颇为费劲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跟手机地图对了一下。   “是这里没错。”   祝可以唔了一声,挠挠头:“她写的是同德路七巷九号京溪小区。”   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这里怎么样,都不像一个小区的模样。   他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旁边不声不响厚着脸皮一路跟过来的许随抬起手,指了指一楼麻将馆卷闸门上的蓝色牌子。   粗体的白色宋体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京溪村同德路七巷,9。   祝可以在来之前,就给高原发了个信息提前征询了一声。   只是她很久都没回,他们也就直接出发了。   看着这片灰白色的握手楼,几人沉默了一会,祝可以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未解锁的屏幕上,迅速跳现两条信息。   【高原】:啊??不用了,我真的没什么事。   【高原】:我不在家,在我外婆那,你们别来了,好好上自习吧   祝可以没问她,为什么是‘在我外婆那’,而不是‘在我外婆这’,她现在暂时没空纠结这个问题。   她只是将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到身侧,静静看着正朝这里走来,低头快速按着手机的女孩。   女孩露出来的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伤痕,从耳朵一直到嘴角,不深,但很长。   像是被什么不太锋利的物体刮过一样,红痕中带着一点点肿。   女孩听见有人喊她,抬起头来扯唇想笑,却牵动到了伤口,又赶紧敛了表情。   “招弟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放学啦?”   她小小幅度地启唇,尽量不动到太多肌肉组织:“这两天学校运动会,没有晚自习。”   那赤着膊忙着搓麻的中年男子哦了一声,也并不太在意这个事情,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白色饭盒:“小孩子老吃外卖长不高的,你弟上钢琴课前还知道先在家把饭吃了。”   女孩拿起钥匙插进楼下的大门锁孔里,声音无波无澜:“没关系,也不是经常吃,只是今天我妈忘了我不上晚自习。”   不太隔音的大门自身后关上,女孩听见身后并不掩盖声音的男人笑了一声,跟其他人聊道:“哪是忘了,那是根本就没上心,你看招弟脸上那道痕,肯定又是她爸或她妈弄的。”   “那又如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打不死人你也管不着。”   “唉,不过也是,换我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个儿子,还不照样往死里疼。”   “……那也不能把女儿往死里打吧…………”   她抬起头定定地盯着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的墙上发了一会呆,等到眼里的涩意没那么强烈了,才抬起步子,一边往上走,一边打开微信。   【高原】:真的别来了,作业的话我回去再补就好啦,妈妈让我好好休息两天[愉快]   【小可以】:好。 第22章 第22课   临汇大桥横穿东西,把分隔在麓江两岸的C市连接了起来,历史挺久远,前年政府拨款修缮了一下,变得现代化了很多。   这座大桥也是住在边区的务工者每天前往市区上班的主要道路之一。   到了傍晚,大桥附近就会变得热闹喧哗,摆摊的,跳广场舞的,街头卖唱的,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江边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有两男一女拿了张英语报摊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偶尔有人经过的时候,会指一下地上的篮子:“这葡萄多少钱一斤啊?苹果瞧着也挺新鲜的,怎么卖?”   那模样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板着一张脸抬头,眼睛不知为何红红的:“100块一两!”   穿着拖鞋的胖乎乎中年妇女瞪圆了眼:“有病啊?吃了长生不老还是怎样?”   旁边清俊瘦削的少年立即拉着起身想要回嘴的女孩手腕,低声喊她:“祝可以。”   女孩僵直着的身子慢慢松了下来,声音却还是紧紧绷着。   “本来就不是给你的,爱买不买。”   女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个学生不好好上课,跑这里来发神经,要我女儿,我肯定打到她嗷嗷叫有这次没下次。”   妇女的背影逐渐被拥挤的人群遮挡,直到完全消失,刚才的事情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祝可以慢慢地又蹲了下来,漠着脸戳着那比自己手掌还大的苹果无意识地捣鼓了一会,又把上面的标签纸给撕了下来。   抿唇沉默片刻,表情也称不上好看的蒲京开口问道:“我们就这样假装没来过,什么都不管吗?”   许随抬起眼睑看他一眼,唇角的弧度带着点嘲讽:“怎么管?”   从刚才几人迅速退到拐角处藏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蒲京也不知道。   面对着最棘手的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也从来都不会头疼的少年,第一次觉得有解的难题是那么让人不知所措。   明明是该告诉老师,告诉家长的,她脸上的伤算不上重,但也绝对不轻。   最令人心里发凉的,是她司空见惯的冷漠表情,以及信口拈来的谎言。   祝可以揉了揉眼睛,哑着声音开口:“先不要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只是刚才女孩明明脸上还带着伤,却只顾着低头惊慌敲字的样子,还深深地映在脑海里。   “她一点都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先不说,好吗。”   蒲京喉咙梗着,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微斜着头漫不经心地靠着栏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许随。   他闭了闭眼睛,颓丧地叹了口气,又重重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我操他大爷的。”   平日温文尔雅的男孩,难得开口说了句脏话。   *   还是熟悉的路灯,还是熟悉的欧式建筑。   祝可以站在小区门口,听见扶着车门的许随跟司机叮嘱的声音:“师傅,等我一会,我送她一下。”   她愣了一下,快速翻转着手腕,看了一下表:“九点多了,你还去哪里?”   许随跟在她后面走了两步,单手插着兜,朝她扬着下巴朝小区门口指了指:“进去吧,我住校。”   祝可以犹豫了一会,慢慢点头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去。   “等会。”   “许随。”   上一秒都沉默的两人又同时开口,回过身来的小姑娘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一双葡萄眼黑漆漆的,还带着点湿润,歪着头看他:“怎么?”   许随对着灯光眯起眼睛,想了一会才开口:“我手上的伤——”   “许随。”   他哽着噎着在喉咙口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少女在他之前抢过了话头,声音很软,“你不想说的事情,可以不用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一些只有日记本才知道的秘密。   她以前不太能理解的这个事情,今天突然在她面前上演了两遍。   “但是你什么时候想说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许随微微一怔,垂眼无声笑了一下。   “可以。”   简单两个字,祝可以也不知道许随是在喊她,还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那句话。   “那不生气了吧。”过了一会,他又问。   祝可以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背朝着他挥了挥手:“晚安,同桌。”   *   许大佬好像很坚持要参加小组最后的突围赛。   祝可以屡劝无果之后,在周五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突然问他:“你们住校的,周五回家吗?”   许随点头:“回,高三才开始周六补课不是吗。”   祝可以也点点头,拉上拉链把包背了起来,低头看他:“那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许随挑起一边眉来,那个样子就跟梁玉芝听到爱马仕打一折的表情差不多,就是一副有生之年的模样。   让祝可以不爽地以冷漠脸看他。   他却只撑着脑袋笑,问:“你做什么坏事了?”   祝可以恨得磨了磨牙:“许同学,曾经有一个千年难遇的被大佬请吃饭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遗憾错失掉了。”   许随保持北京瘫的姿势,在位置上没动,一双大长腿直直地往前伸展开。她座位在里面,自己不主动让开的话,她也出不去,所以他不怕她气得跑掉。   不过看到她这副模样,少年还是知道见好就收:“对不起,是我错了,现在倒带回去还来得及吗。”   祝可以斜眼瞥他:“来不及了,蔡依林都说,‘终于看开爱回不来,而你总是太晚明白’。”   许随突然想,如果把文言文编成一首歌的话,她会不会也可以记得这么溜。   “所以现在只能你请我吃饭了。”   许随勾唇站起身,点头:“行。”   *   从信都坐一个公交站下车是凤凰街,这是一条长长的美食街,很多附近的上班族和学生得空的时候都会过来这边撸上个烤串,或者到附近的卡拉OK唱个午夜场。   一下车,祝可以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校服在晃荡着。   她有点兴奋地左摸摸右看看,大大吸了一口路边烧烤摊的仙气,又指着旁边那个卖切盘水果的给许随看:“你看,我们昨天那个卖便宜了,人家10块一斤呢。”   昨天那个果篮,在又一次有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过来询价之后,祝可以终于没什么耐心地大手一挥。   “收摊大甩卖,六块一斤,二十块三斤,要就全拿走。”   许随无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担心卖便宜了,而是该庆幸有人数学跟你一样差。”   两人已经往美食街走了一段路,看她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许随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想吃什么。”   祝可以没搭理他,踮着脚往前面不知道看什么,然后突然亮眼朝那边挥了挥手,回头:“我们吃那个。”   她说完之后就想跑过去,结果一下就被人抓住了。   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孩右手拎着她的外套领子,力气挺大,把她拽得在空中手舞足蹈也不能前进半步。   祝可以在原地扑腾半天,回头瞪他:“你放手。”   却发现他的表情有点难看。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许随从不远处的圆桌上收回视线,嘴角一直带着的笑意褪了下去,面无表情开口:“你带我来,就是让我请你和别的男人吃饭?”   祝可以:“…………”   她鼓着腮帮子朝上吹了口气,把薄薄的刘海吹得四零八散的:“请你注意一下,我一开始是要请你吃饭的。”   “…………”   “倒带倒带,让爱回来,我请你,好吧,咱可以过去了吧?”   许随不爽地眯起眼,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你觉得这是重点?”   祝可以觉得当一个老父亲其实挺累的。   特别是儿子公主病发作,心情不好地端着一张臭脸,写满了‘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时候。   她抬手揉了一下脸颊,无力解释道:“儿啊,爸爸也是为你好啊,上回在体校,你打高尔夫我打篮球那次,你还记得吧。”   许随没答,周边气压有点低,只是虚着眼看她。   看他没回应,祝可以也就继续自顾自往下说,“那天打球,秦迷笛一直在旁边吹牛逼,说应牧同学,就是那个红毛,曾经在比赛中先后遭遇关节膜炎,右肘挫伤,手指扭伤等等病痛,却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赢得了比赛!”   她叹了口气:“那你不是坚持要上场吗,我总得找别人取取经,就算是蒙古大夫也得试试啊,看看到底怎样可以把你左手的伤害,降到最低。”   许随眼皮跳了跳,微微一怔。   刚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许随想过很多种假设。   比如说祝可以想让互相看对方不爽的他和应牧道个和,所以在中间组了个局;   再比如说,在她心里应牧和他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可以一起同台吃饭的关系,而已。   不管是哪一种假设,他都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就那种肝火四起,压不下去又排不出来的郁闷感。   只是再给他一天的时间,他都假设不出来,原来小姑娘带他过来,是这个原因。   他顿时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特别是看到面前的少女耷拉着脑袋,有点心累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的那通火来的莫名其妙,又心不安理不得。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的假设成立,她也没做错什么。   自己生什么气啊。   有什么资格生气。   想到这里,他心情没来由地变得更加沉闷,抬起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祝可以看他一直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发慌,轻轻揪了揪他揉脑袋那只手的袖子,小声问他:“那要不你先回去,我跟他探探底,回去再告诉你?”   他顿了顿,闭上眼长吁一口气,又伸过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唇角一弯:“走吧。” 第23章 第23课   祝可以和许随一坐下,秦迷笛就把脸凑过来,一脸好奇:“你俩刚才在那边干嘛呢?我看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跟你男朋友吵架啦?”   第一次在军训基地,祝可以说许随是自己男朋友之后,也就忘了解释这一茬,导致体校这帮人还以为他们俩是情侣关系。   自从上回解开误会之后,祝可以也大概知道这群体校的男孩并不坏,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没个正型,看见个美女路过都要吹一声口哨调戏一下才舒服,但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实际上他们跟其他学校,包括信都的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   所以把他们当朋友看待的祝可以觉得,没必要继续隐瞒她和许随的真实关系:“没有,其实我们不——”   “不要啤酒,换其他的吧。”挨着她坐下的许随突然开口,将面前装满了金黄色液体的玻璃杯往前推了推。   秦迷笛还是有点看许随不顺眼,主要是他唯二出现的两次都是一副拽儿吧唧的模样,语气倒是没什么,只是眼里一直跟看不见他们体校几个人一样,横得很。   他本来觉得是不是这些重点学校的学生看不起自己。   结果后来知道他们俩的成绩之后,才抛掉了这个想法。   但这并不阻碍他跟许随不对付。   今天要不是祝可以在中间充当调和剂,他估计两方压根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子上。   听了他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许随在没事找事,面上浮起几分郁气,放下筷子哼笑一声:“要不要给你来瓶旺仔牛奶啊小朋友。”   许随竟也不恼,一双丹凤眼微扬,懒洋洋靠着椅背道:“也可以。”   秦迷笛面上的笑一瞬消失,略微不爽地看着他。   空气中突然出现短暂的沉默,祝可以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他的手腕,赶紧也点点头:“对,他还伤着,不合适喝酒,抱歉啊。”   她这么一开口,秦迷笛再坚持下去确实是没什么意思,磨着牙哼唧两声,自个举起杯子咕噜咕噜干了一杯。   旁边的应牧倒是不怎么介意地笑了笑,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花生米上下抛玩着,朝她看过来:“那给他喊一瓶可乐,”说完他又看一眼许随,问,“可乐喝吧兄弟?”   许随嗯了一声,抬起眼:“谢谢,两瓶。”   “她也不喝。”   “…………”擅自被代表的祝可以塌下肩膀,按了按眉心,无力道,“对,我练球练到走火入魔,得了内伤,也不能喝。”   好在静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来一回的杯子碰撞间,气氛很快又复燃了起来。   祝可以喝了一口可乐就赶紧放下瓶子,抓着应牧让他给许随看看手。   许随没有说配合也没有说不配合,只是把手搭在桌上,由着他隔空看过来。   久病成医的应牧垂眼往那一看,语气倒是很稀松平常:“比我想象中好多了,如果刚受伤的时候好好调理,估计现在都已经好了。”   说到这,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向祝可以,“看你给我描述的时候一句话带好几个感叹号,我以为得多严重。”   祝可以讪讪一笑。   她哪有应牧这么经验丰富,许随那厮本来皮肤就过分白皙,跟奶油似的,上面肿起那么大个青紫的包,触目惊心,她看了心一扎一扎的,是觉得挺严重的。   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着菜单的许随听到这,手突然一顿。   “你微信上说的?”   祝可以:“嗯呐,不然我用声音吼出三个感叹号吗?”   少年的拇指在菜单的一角微微摩挲着,过了几秒,才漫不经心说道。   “你把他微信推给我,下次让我跟他说吧。”   祝可以眨眨眼,不解:“为啥呀?要不咱们建个群三人一起聊?”   作为家长,她是不是要随时了解一下儿子的情况比较好。   许随摇摇头,冲她微微一笑:“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怕你继续这么说下去,别人以为我快死了。”   祝可以:“…………”   一群人喝开了之后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客气和疏离,祝可以听他们聊女孩,聊游戏,聊接下来的球赛,偶尔插两句嘴。   许随就将手肘搁在她身后的椅背,托着太阳穴,全程安静着不出声。   “听说你们马上要参加市联赛,紧张不?”祝可以咬着吸管问。   他们吃的是烧烤,另一个瘦高个陶安将手里的肉串吃完,把长签往桌上一甩,不在意地抹了把嘴:“哈哈哈,要是区区一个市联赛我们就紧张,那到时候U18怎么办?”   祝可以大概听应牧讲过这个,他们这次参加市赛之后,如果赢了,就会继续参加18岁以下男子青年篮球赛的选拔赛。   而一旦选拔上了,就可以代表中国去参加亚青赛,也就是他们说的U18。   U18是三对三篮球,起源于街头篮球,只能三人上场,加上场下的替补最多就五个人,能最终参赛的人,称得上万里挑一也不过分。   如果真的能参加U18,那基本上就等同于成为了球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璀璨新星。   如果他们都能参加,那就是天上那遥不可及的北斗七星。   祝可以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也是,这么想想倒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她高举起手中的可乐,声音放低了些,眼睛弯弯:“那祝可以就用可乐,祝你们可以快快乐乐地参加U18。”   一群男孩子哈哈笑着举起杯子,情绪十分高涨:“谢谢可以妹妹,到那天记得来捧场,做我们的啦啦队哈哈哈哈!”   啦啦队……   一提到这三个字,祝可以难免再次想到了那个丧心病狂的传说,举着瓶子的手滞了滞,才笑吟吟地点头:“好哟!”   许随从头到尾端坐在旁边,垂着眼看她,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瓶壁,黑眸深不见底,不知所思。   *   因为高原身体不舒服,小组突围赛的时候祝可以没让她上场,而是揪着上回吵架吵得很是凶猛的居筱恭做替补。   她寻思着这小公主吵架这么厉害,估计打球也差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   本来一二小节打下来,比分是16:20,他们班只落后九班四分。   结果小公主一上场,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把球塞进了宽大的球衣里。   谁也抢不到,谁也不敢抢。   她就这么solo着走步到了篮筐底下,踮起小短腿投篮。   一次投不中,她还很执着地把球捡回来之后,再投。   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操作,简直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令人发指的,明目张胆的,丧心病狂的违例行为,让十班的人连赖都没脸赖。   于是,在被判多次罚球之后,第三节结束,双方比分变成了——   16:23。   哨响结束之后,祝可以目光呆滞地把球衣递给了许随,一脸绝望地开口问他:“其实她才是二班请来的逗比吧……”   许随的神色也难得有点复杂,不怎么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他,思索半晌后犹豫着问她:“你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她?”   祝可以:“…………”   别说,还真是,之前武松打虎玩红黑游戏的时候,她好像是跟居筱恭拌了两句嘴的。   但她应该不至于此吧!!!   小公主报仇篮球赛未晚么!?!   她有些哀伤地看了一眼比分,又甚是担忧地扫了一眼许随的左手。   不知道应牧是怎么指导他的,反正上回聚完餐,他就一直催着自己把应牧的个人名片推送给他。   两人到底聊了啥,聊了多久,甚至有没有聊天,她一概不知。   私底下跑去问应牧,那厮也是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跟她扯一大堆有的没的,还天天给她发一千零一个冷笑话。   这位大佬到底知不知道清明快到了,完全没必要用冷笑话驱暑啊。   把祝可以气得,一下把他关进小黑屋一个礼拜。   哦,想到这里,她突然挠了挠头。   好像忘了把他放出来了。   看见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许随在她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祝可以扬起头看着他,犹豫道:“许随,虽然说Lily算出来这次我们是险胜,但你也不要太相信这熊孩子说的,要是不行就算了,咱们——”   她话没说完。   头顶骤然罩上了一片阴影。   少年倏地倾身向前,高大的身躯把她整个天都给挡住了,光线戛然而止。   一瞬间,她整个视野里,就只能看到许随的那张放大的脸,极近的距离之下,那张脸竟然还很耐得住看,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了冷淡又漂亮的眼睛,经常紧抿着的唇瓣此刻微微挑起,彰显出它的主人愉悦的心情。   咦?   愉悦?   她皱着眉头往后稍稍一退,轻抬起眼。   “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许随看着她难得犯怂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表情意味深长:“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跟一个男的说,他不行。”   “…………”   他慢慢直起身子,捏着左手上的红色护腕转了转,表情漫不经心,又像是在说什么正经到不行的话一样。   “不然刺激到他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他有多行。”   “…………”   祝可以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抬起手,一巴掌就拍到了他脑袋上。   “骚得没边了你,赶紧上场去!输了的话,今晚用薄荷煮水来炖你!”   嗯,这才像是祝可以会说的话。   凶巴巴,没什么人性,又神奇般地能让人心里那团唤之曰斗志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想赢。   许随平静地挑了挑眉,眼里的笑意变得愈加浓厚,双手捧着她粉粉嫩嫩的脸颊往里推着蹂.躏了两圈,然后趁她暴起之前收回手,转身快速往球场跑去。   “那如果赢了,是不是应该奖励一下我?”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吃饭睡觉打豆豆   我家男女主:斗嘴耍帅——   在线算命的性感Lily:我是豆豆。 第24章 第24课   7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如果是没断臂之前,这对于平平无奇许少爷来说,估计易如反掌,反过掌之后还能轻轻松松化身五指山压倒孙悟空。   但现在……   祝可以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打算搜一下薄荷煮水是怎么个流程。   果然,哨响没多久,十班就失了两个球,计四分。   双方的分数差一下拉到了两位数。   九班的几人在看到十班第一场的比分之后,就找人打听过,了解到了他们班的主力是谁。   也就导致着今天的比赛从开局到现在,他们一点都不敢松懈,绷着神经严密防守,结果两场下来也就争取到了四分领先。   对手不容小觑,这是他们前两节打下来的想法。   结果最后一节开场,休息之后养精蓄锐的对手,倒像是被抽去了剩余的力气,变得精疲力尽,就好像是绷久了的皮筋突然软下来之后,就再也回不去紧实的状态了。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又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当然也打听到了,11号选手的左手手腕受了重伤,当时有人刚好经过校医室,听到了稍许情况。   所以今天看到许随上场的时候,他们觉得很讶异的同时,又觉得可笑。   弹尽粮绝,对方没有更好的实力,只能派出一个残兵上阵。   结果才到了第四节,枯木朽株终灰败,不助声威。   一直沉住气冷眼看他们的许随慢慢垂下头,反手撑着腰侧,大喘着粗气。   旁边的小方面色不虞地转了一圈脖子,愤怒地骂了一声:“靠。” 第四节开始就紧挨着祝可以坐着的居筱恭听到之后,委屈巴巴地扭头问她:“他是不是在骂我刚才丢了三分呀?”   祝可以目光不斜,直勾勾地盯着场上,抬起手往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乖,有的事情看破不说破哈。”   居筱恭:“………………”   她可怜兮兮地紧咬着唇,想要揉一揉发红的眼睛,连鼻子都不敢吸,就怕影响到十班同学的心情。   蔫儿耷拉的她,还没把手伸到眼边,突然听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和尖叫。   “咦??他拦球了???”   “什么什么什么??怎么我低个头的时间他就过去了?”   “先别吵!我的眼睛现在没空跟你说话!”   “…………”   居筱恭懵懵地抬起头,看着场上顷刻间风雨骤来的变化,红唇微张,眼神一直。   仿佛是一声指令,在小方刚说完“靠”的那一瞬间,本来还远远观望对手运球的许随,像是被注入了满腹的能量一般,蹭地一下从俯身的动作变成腰背挺直,快速地卷着步,仿佛一个魅影,几个闪身就到了运球者的身边。   还拍着球前进的那人当然能感应到身边有人迅速靠近,带着猛烈的风一起袭来。   但他觉得对方不会冒着违例的风险贴身靠过来夺球。   但他却忘了,自己已经带着球到了三秒合理冲撞区。   在这里内,合理的冲撞,如肩肘对抗以及轻微的推拉,都是被允许的。   电光火石,瞬息万变。   身前倏地拦过一条带着红色护腕的精壮手臂,把他刚脱手回到地面反弹的球一截。   然后立即快速拍着跑了两步,侧身四十五度一转,把球传给了不远处一直等着的钟徐友。   众人心中一震,竟不知道到底是眼睛转得更快,还是他们手里的球更快。   待反应过来之后,十班的记分牌已经加了两分。   一,二,三。   短暂的凝寂之后,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11号,还是11号!!崽崽你好棒!!!!”   “卧槽你小点声行不行,别被我们班的男生知道我们偷偷来看他们打球……”   仿佛士气重卷而来,又仿佛士气从未低落。   空城计的号角唱响,被欺瞒的司马懿即便心有不甘,已率兵直逼西城门下,又只能咬着牙转身退去。   球场上起初是红白两道身影翻飞,慢慢地只剩下红色身影跳起再落下,双方分差由9,变成7,再变成1。   时间渐尽,有九班的女生看了一下计时器,轻放下吊起的心,双手呈喇叭状到嘴边大喊:“只剩30秒了,没事,加油!!!”   站立位置几乎跟篮板平行的许随甩了甩脑袋,挥汗如雨,有几滴汗珠落到了唇瓣上的时候,他伸出舌尖快速一溜,轻轻舔了舔。   然后眯起半边眼歪头缓缓哈了一口气,声音慵慢:“还剩30秒啊。”   只有两字之差,意思倒是完全不同。   众人屏着气,总觉得,好像后面那句不急不躁的话,才是正确的。   还有30秒呢。   许随开始运球往篮下跑,向着右翼的方向。   白色6号和14号立马上来对他进行两面包夹,警惕中又带着一点怀疑。   这最后三十秒的绝杀,对方会放心把机会交给一个左手还伤着的人吗?   更何况他所跑向的位置,用左手突破投球会更为顺势,但根据刚才的观察来看,其实许随并没有看起来这么轻松,他的左手明显已经出现了力不从心的情况。   所以,几人判断他会把球传给另外的球员,可能是跳跃能力更强的蒲京,也可能是三分线外的钟徐友。   果然,许随下一秒寻找着点一跃,跳了起来,手腕往右方一压,方向正是蒲京正站着的地方。   蒲京也已经做好了接球的姿势,身边绕着两人准备拦截。   没想到,就在两个白色球衣侧身往右边阻拦的过程中,少年突然来了一个后仰,弯折出超过60°的弧,身体重心往后移动的同时,把球快速转移到了左边,身子一侧,手腕使力。   球划过无人防守的空中,在球框上转了一圈,直入篮心。   球掷到地上的那一瞬间,哨声同时响起。   游莳看得目瞪口呆:“我屮艸芔茻这是后仰跳投啊,真是……”   “真是好腰。”祝可以面色平静,接过话头道。   “………………”   她木了一下,转头看着游莳的冷漠脸愣了好一会,才像是反应过来,一下从蹲着的姿势跳了起来。   还因为姿势保持太久导致脑部充血不足,左右趔趄了一下。   但这并不影响她尖叫的声音:“靠靠靠我们赢啦?赢了??险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Lily你的命保住啦!!!!”   不敢相信。   这是所有看完最后一计绝杀的人的感受,不管是九班,还是十班。   包括因为有点惊讶,晚了那么几秒才想起来吹起结束哨响的裁判老师。   大家都没有想到能有这样赶在最后以秒计算的时间里反超的事情发生,眼神除了惊愕还是惊愕,甚至有几个九班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输的。   他们只眼睁睁地转过头,怔怔地瞧着因为落地后脚下不稳,端坐到了地上,反手往后撑着地面的少年。   他神色平静,姿态张扬,一双大长腿懒洋洋地往前伸展开,整张脸都写满了‘啊这操蛋的比赛终于结束了我日’。   十分轻描淡写的,让九班的人不爽,又只能骂一遍三字经的表情。   *   十班的人在教室里举办了一个小型庆功会。   椅子推到教室后方的黑板下面,如叠叠乐般堆了起来,桌子全部凑到一起,拼成了一张Kingsize大床。   床的中央,摆满了一溜吮指原味鸡、香辣鸡翅、土豆泥、粟米棒,和百事可乐。   是的,你没猜错,庆功宴上吃的是肯德基的全家桶。   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东西,怎么可以不吃全家桶?   From——祝可以。   更丧心病狂的是,为他们把风的人,是贾母。   “你们赶紧给我吃完,别那么大声……说的就是你钟徐友,你啃个原味鸡能啃出香辣脆骨的声音来也是厉害,给其他班的听到了,去李主任那里告状,别怪我保不住你们,啊。”   他站在走廊外面的储物柜那里,悄悄拉开一条缝,从后门探进一个头来时,声音低得几乎是从喉咙里吹出来的,气音。   “再重申一遍,是因为大家最近表现不错,又赢了篮球小组赛我才允许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钟徐友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嘴可乐,说话都含糊不清的:“好的老师,要给您留一块原味鸡吗老师?吃起来您就知道了,真的嘎嘣嘎嘣停不下来。”   贾母:“…………你说呢?当然……咦,蒋——老——师——您怎么还没回家!?”   教室后门吱啦一声突然被关上,十班众人瞬间僵化,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听见拖着长音的贾母在外面跟老蒋说话。   “哦,我忘了把清明假期的卷子发下去,反正我家离这也近,吃完饭就过来了,权当散步了。”   明天的周末连着周一开始放清明假期,但丧心病狂的信都因为周一放假,临时增加了周五的晚自习,因此老蒋倒是赶上了最后的时机,给孩子们肩膀上的作业重压又加了半斤。   贾母:“哦给我就好了,我待会帮您发下去。”   游莳听见老蒋笑了笑:“不用了,我顺便进去利用一下晚自习的时间,给大家讲一下周测的那道大题,不讲的话,假期的那套卷子,他们还是不会写。”   十班众人:“!!!”   老师不用了老师!您讲了我们也不见得一定会写的老师!您家附近的广场舞其实更精彩啊老师!!   贾母也在那竭力劝阻:“不是,他们在里面……做卷子呢,我,我,我安排了一个小测试,要不等测试完我再叫您?”   里屋的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一板一眼的老头子思想可不像八零后贾齐那么先进开放,要是被他知道一群学生在教室里不学习,反倒开肯德基趴体……   那后果,画面太美他们不敢想象。   满室寂静。   静到仿佛连空气,都慢下了节拍,在缓慢游移着。   外面的老蒋静了几秒,也终于妥协了:“行吧,不过测试你就在门外呆着就算了?不进去监考,不怕孩子们捣乱吗?”   “不会的,也就是一个小测试而已,没必要,我相信他们。”   “嗯,那行吧,那就麻烦小贾老师你——”   他话没说完,紧关着门的教室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声响云彻的,透着可乐泡泡味道的。   “嗝————”   力透墙背。   贾母:“……”   老蒋:“…………”   十班众人:“………………”   教室里的祝可以一巴掌就往钟徐友后脑勺上敲了过去,目露凶光。   钟徐友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回头想找许随撑腰。   许随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脚,狠狠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小钟: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能说【嗝————】 第25章 第25课   看到老蒋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祝可以有点担心。   一切都是那么地明了,没有哪个班级做卷子,会把全家桶摆在桌子上,保持着或站或蹲,手指油腻的样子去做的。   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睛,捂着胸口嘴唇发白的激动模样,祝可以赶紧竖起手来,做安抚状。   “老师,冷静,别太大声,照顾一下隔壁班还在晚自习的同学。”   “………………”   小老头一口气已经提到了喉咙,被她这句话噎得憋在那上不去下不来,面色由惨白,又转为涨得通红。   他伸出手,食指指着里边如六国大封相一样的混乱场面颤抖了一会,又无语地回过头,狠狠地瞪向贾齐。   “关门!进来!”   贾齐:“……哦。”   关门之后,教室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里。   大家也完全没有想到都到了胜利在望的时候,会被一个嗝给横穿一脚。   许随看着贾齐一副如丧考妣,满脸都是“完球了我是不是该收拾包袱滚蛋了”的样子,思索片刻后,开口:“老师,贾老师是被我们逼着妥协的,直到晚自习前他都一直在劝说我们不要这么做。”   老蒋冷笑一声:“骗谁呢?刚在外面拦着不让我进来的那个样子,完完全全就是跟你们混为一伙了!贾齐,我寻思着你这个班主任到底是怎么当的?难道不知道整个年级就你们班平均成绩最差,还满是一堆不服管的,不想办法把他们往正道上引不说,还帮着他们在这——”   他气得把手上的卷子往中间的圆桌上一扔,声音怒不可遏,“在这吃肯德基!!!”   看着他额角青筋暴跳的样子,祝可以差点以为他们是在教室里集体吸.毒被这小老头发现了。   看着贾齐低下头,不发一言的模样,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老师,我觉得您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吃个肯德基什么时候变成了歪门左道了?”   老蒋哼了一声,更加愤然:“你这是觉得我还说错你了?”   蒲京听出了她语气不好,怕她和老师起更大的冲突,赶紧拦在了她面前,朝老蒋抱歉地点头:“老师,我们晚自习在这吃东西确实是不对,我跟您道歉,大家也会马上把教室收拾好的。”   老蒋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眼神也变得没有那么尖锐了。   蒲京轻呼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其实大家也是因为我们今天篮球比赛拿了小组第一,大家想庆祝一下——”   “篮球赛?”老蒋表情一下又难看了起来,眯起眼看他,“蒲京,你到底是信都高一十班的班长,还是隔壁体校的篮球队队长?你觉得你来这是学习的,还是来打篮球的??”   他的面色愈发差了,只觉得十班里有且仅有的几个好苗子都被这些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给带偏了,“要不我回头跟你家长申请一下,让你重新规划一下自己以后的发展?”   蒲京沉默,继而敛下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从来只会被老师称赞,作为优秀范例的班长被老蒋几句话给怼得神色黯然,不发一言,十班的其他同学有点不太好受了。   游莳在旁边面无表情开口:“我想问,体育生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老师您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歧视体育生呢?难道说就只有按部就班地从小学上到高中,最后孤注一掷地去参加一个连存在都不知道合不合理的高考,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得愿赌服输的人生,才算是您眼里的正道?”   游莳的成绩不差,但也算不上好。   只是平时她讲话不多,笑得也不多,一副面瘫脸,导致挺多不熟的人都以为她性格挺温柔内向的。   而大多数老师,对这种性格的女生,不至于喜欢,但肯定不会讨厌。   谁能想到,这冷面孤静的女生,一讲起话来,是这么地不噎死人不偿命。   旁边不敢开口顶撞的居筱恭王熙龙等人都在心里暗暗地给她鼓掌。   从教多年的老蒋一下就看出了这些孩子们的骚动。   也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导致他心里那团火越发压不住地往上冒。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受管的班级,怎么能在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时候,还能这样挺着铮铮傲骨跟他扯一大堆有的没的。   其他没吱声的,竟然还暗暗地给他们加油?   真的是,反了!反了!   旁边的贾齐眼看着情况不对,赶紧低声劝着和:“好了别说了,大家把教室调回原状,时间也差不多到晚自习结束了,大家先放假,这件事清明回来再说。”   “放假?!”老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心本来就散的七零八落,放完假回来还不是嘻嘻哈哈没当回事?”   他拍完之后感觉不对,低头扫了一眼桌子,然后皱眉:“这是谁的位置?左边这书包装了什么东西,一晃一晃地撞我的脚——”   他侧过头去扫了一眼,在看清楚后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好几度。   “这是什么………薄荷??!”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心律不齐了。   那是祝可以的位置和书包,她怕大家闹起来的时候疯得找不着边,把Lily给误伤到了,就找个袋子套在花盆的外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里,挂在桌子左侧的挂钩处。   谁知道老蒋一拍桌子的时候,花盆就因为撞击摇晃,然后撞到了他的小腿。   祝可以轻抬起眼,唇瓣蠕动着正想编个胡说八道应付过去,旁边插进了一道平静清冷的嗓音。   “我的。”   大家齐刷刷地看了一眼那粉色的书包,又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开口的少年。   那什么,随哥啊,顶包之前能不能先想一想,您看起来是能用这么粉嫩嫩书包的人吗?   好在老蒋气昏了头,倒是没注意这一茬。   他看着这在年级上长年占据倒数第一名的男孩的从容承认模样,气得两眼发直。   “先是篮球,再是薄荷,怎么?你们班要出一个篮球选手不止,还要出一个园丁啊?!”   他抓起书包放到了桌上,把薄荷取了出来,想放到桌上跟许随对质,结果套在外边的塑料袋质感过滑,他一下没拿稳。   “咚”一声闷响后,花盆连着袋子摔到了地上。   噼噼啪啪的碎裂声,袋子里的泥和瓦片瞬间混合在了一起。   口袋呈敞开的状态,一部分泥土还溢了出来,扑腾扑腾着滚到了教室的水泥地板上。   一片狼藉。   “………………”   满堂寂静。   人人屏息。   前一秒还是怒火滔天的老蒋,瞬间也有些处于状况外,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凌乱,咽了咽口水:“我…………”   他也难得陷入了语塞当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是好。   再怎么说,他在拿出袋子之前,也不可能抱着要摔毁它的意思。   可是现在让他因为这株薄荷去跟孩子们道歉?   他又有点拉不下这个脸。   即便是之前不太了解祝可以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株薄荷,但在篮球赛两次闹着玩的算命之后,大家也都知道它的存在。   也大概了解到,平时大大咧咧漫漫散散的祝可以,是付出了多少功夫,每天一把屎一把尿地去悉心照顾它。   今晚月明星稀,天朗气清,风从窗隙里吹进来,卷起了蓝色的窗帘,入室后让人舒适荡漾。   但十班教室里,似乎即将要迎来骤变,刮起一阵凛冽又无形的飓风暴雨。   祝可以茫然地垂眸看向地上的绿红灰混杂在一起的三原色,神情微微有些出神。   这是她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最上心的事情了。   糙得很的薄荷在她和许随的精心照料之下,变得生机勃勃,还能在线算命,给他们在赛前吃下一颗并不那么靠谱的定心丸。   她思绪有些迟缓,好像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今天下午还跟着她一起看着洒满了金光的黄昏,送走渐渐西斜的夕阳的Lily,怎么突然就四分五裂地躺在了地上,消失无声。   她慢慢地弯下了腰,手掌撑住膝盖,在地上的斑驳前蹲了下来。   她白皙的运动鞋鞋背上,还因为撒出的泥而沾上了不少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双手交握垂在膝前,祝可以顿了几秒,伸出手指往那几片碎片上摸了过去。   不远处的高原低呼了一声:“可以,小心手!”   她还没说完,一双长腿就快速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屈起膝盖跟她双膝一一顶着,骨节分明的大掌赶在她前面拦住了她的手,抓着她站了起来。   祝可以眼睫颤了颤,就乖乖地,由着少年把自己拉起了身。   晚自习的铃声也在下一秒响了起来,然而往日里轻快的铃响,在今天却显得有些笨重,沉沉地盖在教室的上空。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老蒋有点受不了这死寂到手臂发麻的氛围了,轻咳两声开口:“下课了,大家把教室收拾一下,先回家——”   他的声音在对上祝可以视线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少女的眼神很沉,又很慑人,里边仿佛带着黑暗里的流光。   许随松开了她抑制不住发抖的僵直手腕,侧目静静看着她。   捏着发凉的指尖沾到的稍许泥土,祝可以笑了笑,抬眼淡淡地看着神色不虞的老蒋,轻声开口。   “老师,我想请问一下,篮球选手怎么了?园丁又怎么了?”   老蒋瞳孔一缩,怔了一下,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只觉得那里传来了一阵仿佛被灼烧后的发涩感。   “是不是袁隆平爷爷让您吃太饱了,让您觉得园丁没什么用?”   他只是看着少女定定地凝视着自己,声音是难得的温和与轻缓,跟平时蹦跶叫嚣的她完全不一样。   “您和贾老师,不也是园丁吗?”   这副罕见的沉静模样,却让他哑不成声。   *   老蒋就这么走了,几近于落荒而逃,没有再说一句话。   大家面面相觑,紧闭着唇无声地望着没有得到一个字回答的少女,如鲠在喉许久。   贾齐轻轻叹了口气。   “收拾一下赶紧回家吧,大家节日快乐。”   “…………”   导致Lily惨死的导火线钟徐友到底没敢开口提醒脑子已经不太光灵的贾母,他们马上要过的是清明节。   怎么可能快乐,怎么可以快乐。   他只是默默地帮着把教室的最后一张椅子摆回到原位上,然后拎起书包,扫了一眼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两人。   ‘我先走了’四个字已经绕到舌尖上,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他只是紧紧咬着腮帮子的肉,走到开关处,‘啪嗒’一下,关上了前排的灯。   过了几秒,他淡淡的,带着疑惑的声音,从虚掩着的门外传来,飘渺若无。   “我们今天不是赢了球赛吗?”   祝可以维持着单手支额的姿势,出神地看着窗外慢慢爬到正空的月亮,怔怔地发着呆。   许随稳稳坐在一旁,没跟她说话,也没有强制拉着她离开空无第三人的教室,就只是侧过头,黑漆漆的眼底沉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侧脸。   “许随……”   很久很久以后,祝可以才哑着嗓音开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薄唇轻轻动了动,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他,眼里有少许的迷茫和惊慌,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茫然四窜,又找不到回自己的窝的路。   许随绷紧了下颚,迎着她的眼神,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重锤了一记,有一种隐隐发涨的感觉萦绕着心脏,慢慢上升到了喉头的位置。   他紧抿起唇,大掌想动又不敢动,蜷缩在一起握成拳,声音软软沉沉:“我在。”   祝可以扯唇笑了笑:“All Roads Lead to Rome,‘条条大路通罗马’是这么说吧,我英语不太好。”   许随低垂着眼,也勾了勾唇:“没错,你很棒。”   他低柔的声音和话语,仿佛在夸奖一个小朋友,就差往她脑门处贴上一朵大红花。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他这一句幼稚的夸哄不知为何竟让心里的潮意散去了一些,托着脑袋歪头看着他,眼神有点空,声音迟慢。   “同桌,为什么大家都要去罗马?那是唯一的终点吗?你也想去吗?”   一个很深沉的,无解的哲学问题。   篮球选手走的路,园丁走的路,在老蒋的眼里,都不是正儿八经通往罗马的路。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走着走着,固执地不听过来人的劝,绕到了羊肠小道上边去,最后乱了自己的人生。   许随抬手,伸出修长的指,碰了碰她搭在桌上的指尖。   他身子骨不好,手一向是凉的,而这以往自体发热的小太阳,今天手指比他的还要凉上一些。   两根凉薄的手指搭在一起,谈不上谁来温暖谁。   祝可以低头呆呆看着,又眨眨眼,听见他低沉微哑的声音萦绕到耳侧。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在不在罗马。”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承认,晚自习在教室吃肯德基确确实实是不对的。   应该吃麦当劳【不是   骚话boy·许随get√:你不在罗马,我就不去罗马:) 第26章 第26课   祝可以听了他的话,一怔,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许随面色不变,歪了歪头,懒洋洋地缓慢眨着眼,“我好像跟你说过,我爸妈没别的寄托,只想我正经做个人。”   “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慢慢发现,光做人好像有点太无趣了,”他翘起唇角,“还是要有一些好玩有意思的东西陪着,才会显得生活过得下去一些。”   被归到‘好玩有意思’范畴的祝可以:“…………”   她一下被气笑了,伤春怀秋的感慨全都消散开去,倒吸了一口气看他:“那我得感谢你这么瞧得起我,把我列为陪在身边的第一人选。”   许随顿了顿,敛下墨一般浓郁的黑眸,看似在笑,又似有点寒,“没办法,也没其他人了。”   祝可以想问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办法,什么叫没有其他的人了。   但话没问出口,许随就拎起她的书包,还有桌上那袋混合着泥土和瓦片,还有薄荷的残渣,站了起身。   “很晚了,咱们走吧,回家。对了,清明你应该在C市吧?”   “在的,”祝可以跟着起立,接过他手里的书包,背在身后,“怎么?”   “没什么,”许随偏头一笑,“明天等着我去找你,咱们一起把Lily救回来。”   他连续说了两个咱们。   而因着这两个字,这几句谈不上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话,祝可以今晚被堵在胸口的诸多郁气,到这里终于化作一缕烟气统统消散。   “好。”祝可以说。   *   清明假期,祝则安和梁玉芝自己开车回祖籍处拜祭祖先了,并且没带上“作业多到连睡觉都在做加减乘除”的祝可以。   祝可以在家乖乖地等了三天,连小区的门都不敢出,最远踏出距离是小区北门口的那家便利店,因为她每天都去那里买便当吃。   祝可以连许随家里在哪都不知道,即便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那三天时间里,她偶尔会拖着脚步在住宅区里绕上一圈又一圈,扒拉着每一个铁门眯着眼睛往里看。   偶尔还会被突然冒出一个头的巨型汪星人吓得往后一趔趄,然后在它的怒吼声里拔起一双长腿,转身就逃。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周五晚上,在小区门口跟她分道扬镳的许随,这三天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话都不带吱一声。   带着她的Lily。   隐匿得干净又彻底。   *   周二上学之后,蒲京,钟徐友,小方还有四周的所有人,都趁着课间时间跑来问她:“许随呢?怎么没来上学?”   她闭着眼侧过头去,趴在桌上,默然片刻。   “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啊?我们马上要打决赛了,他不来我们怎么办?”马葆有点激动。   小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办?他不来还是要上啊,不然怎样?行了,就你补上吧。”   “不行不行,我妈说——”马葆慌忙摆手。   “你妈说你已经断奶了,不要老是把她挂在嘴边。”游莳冷声开口。   都什么时候了,到了决赛,还在这推三推四。   之前赢了比赛被其他班的女生簇拥着加油的时候,庆祝着吃吮指原味鸡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在那‘我妈说我妈说’的。   马葆:“…………”   “可是他是主力中锋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一句话不交代就消失,太没责任心了吧……”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钟徐友心情越发烦躁,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眼看他:“那之前阿随都到了手腕肿起的地步,却一句话不说就参加比赛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夸夸他?”   马葆紧咬着牙,没出声。   “咚咚”两声响,蒲京倚在后门处,曲起手指敲了敲门,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我去问了贾老师,他说许随家里有事,请了一周的假,决赛马葆你替上,放学的时候咱们再重新划分一下比赛的分工。”   马葆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蒲京微凉的声音赶在了他前面。   “打铃了,都回位置上吧,准备上课。”   *   周五生物课的时候,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的祝可以终于忍不住困意,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两眼放空眼皮耷拉,桌上的课本被她画上了一道又一道意味不明的神秘符号。   扭扭曲曲,脑袋发胀,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世界也是彩色的,她单手背着,慢慢地推开了面前的门,晨光熹微,阔然开朗。   她认得这是信都主教学楼的天台,六层楼的高度。   天台围墙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双大长腿一晃一晃地荡着,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她感觉到自己手上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细细长长,小小一个攥在手心,慢慢地带着笑看着男孩,勾唇问道:“许同学,你明天就要十八岁了,有没有什么感言想送给成年后的自己?”   许随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看着她,扬了扬唇,不答反问:“那你有什么要送给成年后的我?”   祝可以吊着眼梢斜他一眼:“哪有主动索要礼物的,这一点都不浪漫。”   他歪头笑了笑,眉宇间的倦色却让祝可以有点心慌,加快脚步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可以,”他声音淡淡的,又沉沉的,“怎么办,我好像过不了十八这道坎。”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去掉姓,只余两个字低低哑哑地送出口,竟然让她觉得自己的名字迷人又好听。   她呆愣了下,才想起来皱眉,“哥哥,你才十八,不是八十,能不能不要跟一个小老头一样讲话。”   别整的跟七老八十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怕晒少一天是一天的耄耋黄发一样。   她内心有些不安,朝他迈了两步,像是哄小朋友一样耐心地哄着:“那你十八岁想要什么,我都送你,好不好?”   许随扬着眼睫笑,唇角弧度渐深,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我希望,十八岁,可以和我永远在一起。”   她想要问他,为什么要在‘十八岁’和‘可以’中间停顿一下,这会很容易让她误解成,他想要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和他在一起。   向来脸比天大的她,又觉得这句话可以理解成,他想要顺利跨过十八岁这道坎,并且永远留在十八岁。   好讨厌啊,她心想,从小到大第一次懊恼于她爸妈怎么给她起了这么一个万处皆可用的名字。   让她完全不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祝可以静了半瞬,开始往他那里小跑过去,想要把他从窄小的围墙上拉下来,并且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步子刚迈出一半,就瞧见他松起了搭在围墙上的手,双臂横举,与肩平行,做出了一个飞翔的姿势。   只差那么一点,祝可以看着他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失去平衡,不过几秒时间,就完全消失在眼前。   祝可以猛地哆嗦了一下,吓得往前一扑,两只手拼命往前一甩。   桌上的书被她一挥间,轰隆一下倾倒,全都摔在了地上。   一下惊醒。   在写着板书的生物老师,还有前面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微张着嘴,惊讶地看她。   她心跳如擂鼓,只怔怔地僵坐着,没解释一个字。   不需多说,只需一个眼神,祝可以就明白了半眯着眼捏断了手里粉笔的老师的意思。   出去,   门口,   站着。   她唇色苍白,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没回应小方他们几个担忧的眼神,慢慢抬起步子往门外走去。   直到站在走廊上倚着墙,她才无声地长呼一口气,将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把汗水涔涔的手心挪到校服衣摆上,用力擦了擦。   *   下课之后,生物老师夹着教案走到门口,冷睨着她一会,才开口:“马上要文理分科了,我建议你还是选文科吧,别让我的课继续折磨你的神经,让你白白浪费青春。”   祝可以耸了耸肩,语带诚恳:“老师,不关您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哪一门课我都能够被催眠,您别太介意。更何况,青春就算不睡觉,也是要白白浪费掉的,没差。”   生物老师:“…………”   她皱着眉斜了少女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甚至都没有再废唇舌去骂她。   大概是觉得她已经无药可救。   老师前脚刚走,祝可以就飞快地跻身从门缝进去,脚下生风般小跑到了蒲京座位旁边。   正在做题的蒲京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表情显得有些谨慎。   祝可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单手撑在他桌上,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左右望望,压低声音问:“你这里有班里全部人的联系方式对吧?你知道许随家住哪里吗?”   蒲京一愣,脸色变了变。   聪明如他,一下就明白少女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正是因为明白,才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为告诉她之后的责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他只紧抿着唇没说话,从抽屉了掏了几本书出来,状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接着啪嗒一下,全都扔到了桌上厚厚的书丛之上。   紧接着,他抬手看了看表,拿起书包侧边口袋的水瓶,起身走了出去。   祝可以眨了眨眼,视线一挪,看向那几本书中间夹着的那本小小薄薄的本子。   心领神会的她,飘忽着眼神假装不在意地左右瞟瞟,慢慢蹭着手过去,把它轻轻悄悄地,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服了我自己了,写到快十万字才点题把这个梦写了出来XD 第27章 第27课   祝可以翻墙出了信都,又打车回到了小区里,兜兜转转大半天,发现许随的家竟然就在那吓了她一大跳的巨型汪星人对面。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路过的时候,祝可以还很淡定地朝它挥手:“小可爱你别叫了,我采访一下你,你对门家是不是住了一个很帅很高很面瘫的小哥哥?”   哈士奇:“汪!”   祝可以:“我也没别的意思,他没声没影快七天了,我梦见他嗝屁了,就打算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哈士奇:“汪汪!”   祝可以:“就只是真的看看而已,你别质疑我!我怎么可能担心他呢?我一点都不担心这种一言不发就带着咱们的桌后财产Lily·祝跑掉的负心汉。”   哈士奇:“汪汪汪!”   它吠得越发厉害,祝可以沉吟片刻,无奈地朝它点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劝了,那我就听你的,按门铃问一下吧。”   语气颇是勉为其难。   哈士奇:“…………”   它无聊地晃着尾巴,叫都懒得叫了,只趴在地上,冷眼看着外面的那个女人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跑到了对面,伸出爪子想按门铃。   手指还没碰上去,那扇铁门突然就缓缓地自动打开了,把她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卧槽,这特么还是自动感应的,同桌家的门怎么也这么牛逼哄哄的呢?”   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停了之后,牛逼哄哄的许随家慢慢驶出了一辆黑色林肯。   小轿车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西装革履的司机大叔的脸露了出来,礼貌开口。   “您好,请问您是?”   祝可以犹豫片刻,咬着唇问他:“叔叔,请问这是许随家吗?”   那司机大叔没有答,只是往后扭头不知轻声说了什么,依稀听着好像是“老爷,这位小姐找许小少爷。”   老爷,少爷?   这可真是够迂腐陈旧的称呼,而且为什么是,许小少爷?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许随的舅舅,那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姓简的男人。   那他是,简大少爷?   这么胡乱想着的时候,林肯左后座的车窗也降下一半,一个老人坐在右侧,面容冷淡威严,鹰一般的眸子紧盯着她看,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祝可以抿着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坐得笔直的老者盯了她几秒才慢声开口,声音苍老,跟长相一样平板严肃,又没有感情:“你找阿随做什么?”   祝可以两手交握在一起,背在身后,挠了挠手心:“他好多天没上学了……我有些担心,就,就代表着班里的人,过来看看他。”   老人眯起眼睛:“代表?你们老师叫你过来的?”   祝可以愣了半秒,点头。   没想到那老人竟然笑了,虽然还是散发着冰冷的笑:“我不知道信都的老师,竟然会让学生在上课的时候,跑出来慰问同学。”   祝可以:“…………”   所以她很烦跟这些老人家沟通,又不能打又不能骂,年龄差好几十岁,隔着马里亚纳海沟,自己的话对方听不懂,对方的话自己听不顺耳。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有点忧伤,不懂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翻个墙出来,连同桌的面都见不到不止,还得被审讯大半天。   她觉得有点累了,看这老人从容淡定的样子,估计许随那厮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指不定现在正躺在大床上,徒留她一个人成为笑话。   没意思,没意思。   她虚着眼摇了摇头,就想告辞离开。   结果老人斜瞥她一眼,继而硬板板地道:“要看他,就上车。”   祝可以:“嗯??”   她瞬间变得谨慎又防备,眉心紧锁着警惕看他。   主要是这个老人家看起来凶巴巴的,跟全世界都欠了他一个敬业福一样。   不用老师家长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更何况这是一个,很不像好人的陌生人。   简安伯心里一哂,心道这女孩倒也不傻,虽然举止上是有点奇怪,脑袋看起来也不太好使。   但面上倒还是不露声色,只慢慢地交代着前座的司机升起车窗:“小王,走吧,咱们赶紧去医院给阿随送吃的。”   一,二,三。   还没数到第三下,他就听到了少女急切的声音:“桥豆麻袋!不是,喂,我的意思是,等,等等我啊!!”   *   上车之后,祝可以紧贴着车壁,跟简安伯离得远远的,两人中间大概还能坐下两只哈士奇。   简安伯侧目看了看她,又转回头去,过了良久,才淡淡开口。   “你和阿随是同班同学?”   祝可以嗯了一声。   简安伯静了数秒,又问:“你跟他是朋友?”   祝可以没弄明白着这两句话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区别,默了默,只能又嗯了一声。   谁知道他竟然冷笑了一下。   “可是他说他在学校没有朋友。”   祝可以:“…………”   心底顷刻间就浮起了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感,但想起少年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她磨了磨牙,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对,是我死皮赖脸地求着他跟我做朋友,他迫不得已,逼于我的淫威,就屈服了。”   简安伯:“…………”   过了一会,他看她不说话,又板着声音问她:“那你带了什么东西,代表大家过来慰问他?”   她垂眼左右望望,瞧了瞧两手空空的手心,有点尴尬。   总不能说自己带着真挚的问候和无价的同桌之爱来的吧。   祝可以觉得这人真是很有意思,明知道她是在说谎,还非得这样明知故问,喜欢看她出糗是吧。   想了又想,她从口袋里掏半天,然后拿出一条开封过的绿箭,摊在手心里示意给他看:“他特别喜欢吃这个。”   简安伯:“………………”   前座的老王忍笑忍得有点痛苦,后座的两人不管是年纪还是性格,都不太合适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车厢上闲聊天。   自己认识老爷几十年了,看他吃瘪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却连续出现了好几次,还是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有那么几分和谐。毕竟自从小姐和许大少爷出事之后,老爷就很少有除了冰冷严肃以外的其他表情了。   只除了在许小少爷面前会时常大发雷霆,两祖孙吵起架来谁也不让谁。   而现在,短短不到十分钟时间里,老爷居然连续露出了无语惊讶鄙视等等表情。   真真是有生之年。   后座的少女可能是坐了一会,又聊了几句,没有刚上车时那么拘谨,思虑片刻后,主动抽出了一条口香糖,递给他:“您要吃吗?”   简安伯:“………”   祝可以微微笑着,态度如安利爱豆时一样温暖和煦:“要吗?试一下吧?”   “………嗯。”   老王:“???”   嗯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透过后视镜分神看过去,他望见简安伯没什么表情地睨了祝可以一眼,然后慢慢抬起手,把口香糖接了过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那少女又非常热情地,把最后一条递给了自己:“叔叔,您也吃一条吧,我也没带什么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他咽了咽口水,犹豫着没敢接,那女孩就直接把它放在了他身边的档位盘里。   至此,她口中的,据说要带给许小少爷的慰问品,在车上,派发完成。   老王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打算严守这个秘密,不能让许小少爷知道。   七拐八弯,他们来到了市立第一人民医院,上了VIP住院部的二楼。   出了电梯之后,祝可以看到整条走廊除了少许几个医护人员在走来走去之外,都是空的。   一路走往最后一间病房的过程中,她眼底惊惶之色渐浓,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到底是怎样的病情,才会需要包下整层楼,来给许随做治疗。   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无头无尾乱七八糟的梦,她捂着一抖一抖的心脏,感觉背上开始发凉,似乎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到了最后一间病房,她迟疑地站着,不敢推开门,就怕看见什么接受不了的场景。   那落后她几步,拄着拐杖的简安伯不耐地拨开她,走到门前轻轻一推。   祝可以捏紧了手,长吁几口气后,才敢徐徐看向屋内。   几米外,那翘着二郎腿半躺在两米宽的病床上,双手背在脑袋后面的许小少爷正一脸漠然地看着不远处摆着盘的长发女人,冷声发着话。   “不用摆了,摆好了我也不会吃。”   “顺便帮我跟那老头子说,快点把手机还给我。”   “还有,告诉他在四点之前必须放我出去,不然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就等着多给一个人烧纸钱吧。”   “转达完之后你也走,我不想看到你。”   那女人有些无措地直起身看着他,双手绞在一起,眼圈微红,模样实属有些可怜。   少年看起来面色红润,手脚灵活,薄唇轻启,嗤笑一声。   “这招对我没用,你还是歇歇吧。”   压根看不出他有什么毛病。   祝可以:“…………”   敲他咩,这厮竟然真的大躺在床上,徒留她一个人成为笑话。   “不用她转达了,”简安伯冷哼一声,杵着拐杖大跨步走到了病房内,“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   许随眼神一闪,顺着声源转过头来,面色冷峻正想开口,却在望见门口那一抹纤瘦身影时愣住,抿着唇打量她大半天。   “你怎么在这里?”   祝可以冷笑着咬了咬牙:“我是专程来告诉你,今天是Lily头七,希望你能意思意思伤心一下。”   许随:“…………”   作者有话要说:千里寻夫难,见面火葬场,究竟为哪般,啊   今天Lily头七,大家意思意思伤心一下,啊。   最近看的人越来越少了,留言也越来越少了,我的存稿也越来越少了,我也去意思意思伤心一下,嘤 第28章 第28课   她的话让病房里的几人都反应了一会,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只除了许随,他绷着脸,情绪复杂地看着她,缓缓转了转眼睛。   简安伯板着腰直直地坐到了沙发上,状似不经意地问:“Lily是谁?”   许随没回答,只盯了祝可以半晌,然后开口:“我早就把它埋了,你不必多虑,可以走了。”   祝可以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气得跳脚:“你凭什么擅自把它埋了?你问过我了吗?”   简安伯轻轻咳了两声:“Lily是谁?”   “什么叫擅自,我辛辛苦苦把它养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擅自照顾它?”许随冷声道。   “那你把我的位置放在哪?如果没有我把它带回去,你能有这个机会照顾它?”祝可以挽起袖子,几乎忍无可忍。   简安伯不耐地皱起眉:“Lily是谁?”   “如果没有我,你觉得它能活到现在?”   “它没能活到现在!有的人出尔反尔,说好的一起救活它,结果转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替它的冤魂谢谢你!”   简安伯蹭地一下站了起身,重重一抵拐杖:“所以Lily是谁?!”   “…………”   许随转头看他,默然一会开口:“你一个美国回来的人,连Lily都不知道是谁?我觉得我没法跟你解释。”   语气很是嫌弃。   简安伯:“………………”   他脸色铁青,气得几乎晕过去,杵着拐杖抖了半天胡子,看许随一点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怒哼一声之后转身气冲冲离开。   祝可以原本有些不忍的,但瞧见他离去的步伐矫健,气不喘腿不软,方才用来支撑的拐杖被他悬空拿着,倒是一点都没有脚下不稳的样子。   许随看着她惊讶的眼神,用十分稀松平常的口吻给她解释道:“你习惯就好了,每次他跟我吵完架,都会忘了装虚弱这一回事,实打实的中气十足。”   祝可以:“…………”   这简安伯,原来还是个老戏精啊。   旁边那长发女子似乎有点看不过眼了,眉心一凝,开口了,声音柔柔的,轻轻的。   “阿随,你不要这样子总是气外公——”   “哦我还没给你介绍吧,”许随像是才注意到她还在这里,转过头跟祝可以介绍道,“这是我哥哥的前女友,我舅舅的现未婚妻,林安。”   祝可以:“…………”   对不起,让我缓一缓,贵圈有点乱。   林安面色一下就变了,瞬间煞白,眨了眨眼睛,眼角发红地看着他。   许随疑惑地歪头:“怎么,我应该没介绍错吧?”   “还是你喜欢我介绍你的时候说,这是差点成为我前大嫂,现舅妈的女人?”   林安紧咬着唇,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无声无息蜷缩成拳。   过一会,似乎是看许随也一点没有要哄她的意思,女人一拂袖,小细高跟咯噔咯噔,也步履矫健地掩着面跑了出去。   老王回头望了望一脸淡然的许随和一脸茫然的祝可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跟上。   偌大的病房里,瞬间就只剩下一站一躺的两人。   那一直紧抿着唇,细细的双眼皮下一双丹凤眼布满了冷意的少年抬眼看她少顷,唇角翘了翘,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跟方才第一眼看到她时,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只是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甚是愉悦。   祝可以冷笑,声音倒是依旧倍儿大:“你几天没来上课,我代表班里的同学来看看你嗝屁了没。”   许随长腿一抬,起身下了床,唇角的笑意微深,大跨几步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然后回头看着她:“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挺好的。”   “是啊,我担心你,担心你挂了之后没人跟我争倒数第一。”祝可以没表情地走到他身边,探出头跟着朝下望了一眼之后,皱眉。   “这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她无声比着口型。   许随轻笑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慢悠悠地拖着声音,继续造声势。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升级win7系统,你这绝无仅有的XP系统应该是无人能敌的。”   祝可以发现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从一开始进来,他微怔的反应之后,尽管一直跟自己唇枪舌战针锋相对,但她就是觉得,少年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望着手脚利索翻过了窗台的男孩,有点不安,又有点忧心,他甚至只穿着医院里的拖鞋,双脚稳稳地踩上了右下方的空调架上。   她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深吸一口气开口,声调微高。   “我爸说祸害存千年,瞧你这毒舌的模样指定是长命百岁活到死的,我才不关心你!”   许随右手紧紧抓着白色的水管,抬起头看她,在阳光下一双黑眸亮晶晶的,流光掠彩。   祝可以却眼眸一凝。   他瘦了很多,本就精壮的小臂,此刻像是剩下骨头,只稍稍使上一点力,那瘦骨嶙峋的手背青筋兀地凸起,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所以刚才进门的时候,他跟林安说,即便她摆好了饭菜也不会吃,是真的一直都没有吃东西么?   因为被软禁了,所以以绝食来抵抗?   他到底是不是傻?   她的心紧紧抽了抽,语气变得越发不好起来:“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算了,我专门逃了课过来看你,你倒是给我一个交代,我的Lily是死是活。”   许随愕然抬头,有些不懂她话里突然懊恼的成分是哪里来的。   然时间不多,他暂时无暇顾及,只是将左脚踏上了水管与墙连接着的圆环处,然后估摸了一下与地面的距离。   祝可以只觉得眼前一闪,那身着条纹病号服的男孩已骤地往地上一跳,身姿流畅,旋身间衣摆翻飞,落地时还非常熟练地弯了膝,缓冲着脚下的冲力。   她突然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没少翻过窗。   只是看他做的轻松,等自己爬到空调架的时候,又有些瑟瑟发抖。   纵然知道这个高度,即便摔下去也死不了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里那男孩一纵而下的身影吓到她了,反正瞅着这并不算巍然的高度,天不怕地不怕的祝可以,愣是抖了一会腿,也没敢往下跳。   那在地上滚了一圈,拍拍尘土淡然爬起的少年仰起头看她,望见她这罕见的犯怂模样,轻轻笑了起来,唇角微弯。   然后冲她张开了双臂。   “下来,我接着你。”   祝可以想说自己看着瘦,其实一点都不轻。   但他仰头看着自己的时候,周身笼罩在穿过树叶照下来的细碎阳光里,浓眉俊眼扬起,像是一株长在地上的永生树,充满了勃勃生机。   让她瞬间哑了言。   这一刻,她心里突然想,神啊,能否让面前的这个少年永远都如这般模样。   即便才从那消毒水满布的房间里逃出来,身上无衣,肚里无食,历经风霜磨砺,也能意气风发地扬起身后的无形大氅,在劫后战场上对她笑得明朗。   她眨了眨微湿的眼眶,莞尔一笑,无声闭上眼,纵身跳了下去。   下一秒,身子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强劲的臂弯里,鼻尖扑满了少年清冽温暖的气息。   *   在走廊上的护士丝毫不讶异地看着VIP病房里相继冲出一个面色寒森的老人,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黑道大叔,耳边听着里边时不时传来的置气斗嘴声,只觉得这回住进来的病人真是了不得。   明明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时常表现冷静得像是个浸淫社会多年的成年人一样,薄唇轻启间,就能把一片人给气得天灵盖冒烟。   她知道一直都有人在这里守着他,有的时候是那个香水满溢到把医院消毒水味道都遮盖完的温婉女人,有时候是那个踏出电梯时满脸不快,走到病房门口又瞬间转变为讨好表情的,一个三十余岁年纪的男人。   更多时候就只有那几个闷不吭声的黑衣男轮流值着班,跟脑子瓦特了一样,在夜晚的医院里也依旧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每每来的时候,就会把这些黑衣人都遣散掉,进去房间没一会,又气冲冲地跑出来。   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能气成这个模样。   她有一回在一旁换消毒液的时候,偷偷地听到几句。   “你不要总以为我没办法治你,这回你不承认自己错了,我就不放你回去上学,看看咱么谁拗得过谁!”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叹气,心道这世上哪有家长用不上学去威胁小孩子的,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是一年到头盼着放假?估计听到这句话,心里早就乐翻了。   结果那少年眯起了细长冷冽的一双眸,声音如同结了冰一般寒凉:“你最好快点放我回去学习,不然我就绝食给你看!”   护士:“…………”   现在的孩子,学习思想都这么超前的吗?   她又暗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默默开始十秒倒计时,结果还没数完,剧烈的摔门声就‘砰’地一下传来。   她了然地摇摇头,收拾好手头上的东西准备出去,那少年却喊住了她。   “护士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已经过了男孩的变声期,磁性又有力量,喊得她耳红心跳转过身。   “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我就打个电话。”收起了浑身的刺的少年,倒是非常地温和有礼,眼神澄澈如幼童,波光四溢,十分乖巧。   让她差一点点,就想要点头答应。   还好,她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她一个都得罪不来,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她怕是丢了饭碗都赔不起。   看到她默然摇头后,少年垂下眼眸,耷拉着耳朵,周边仿佛绕满了低落和悲伤的小泡泡。   她紧咬着牙,几乎忍不住冲动想要答应他。   还好,他先半秒妥协让步了。   “那能不能帮我给一个号码发一条短信?不用多说什么,就跟她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她想了想,觉得这句话也没别的什么意味,基本不具有什么危险性,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并且依他的吩咐,偷偷地给他拿来了一些小面包。   想到这里,她突然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有些犹疑地问坐在护士台前的同事。   “里面是不是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了?”   *   回到地面的祝可以茫然地歪了歪头:“短信??哦我记得,是收到了,但就写了七个字‘他很好,不用担心’,我以为是诈骗的,就那种‘你儿子打架了被抓进了派出所,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但要交一万块的保释费才能出来’的诈骗手段,你听说过吗?”   许随:“……………………”   作者有话要说:许随【哑口无言】: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该怪小护士,还是该怪祝可以,脑洞清奇 第29章 第29课   许随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脚上的拖鞋在跳下来的时候落了一只挂在空调架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祝可以打算领着他去买一套全新的装备,再带他去吃顿饭,补充一下能量。   最后给自己买一根可爱多,以表彰她这个跟着儿子一起跳窗的感动中国十大父亲。   许随却低头望了望两人身后的影子,思索一会,问她现在是什么时间。   “两点半不到,回去应该可以赶上第三节上课。”   结果许随听了之后,拉起她的手腕,直直地绕着这栋楼走了半圈,找到了楼梯间的位置,快速地潜上了六楼。   祝可以乖乖地跟着,不发一言,虽然也不太明白他们刚刚才翻窗下来,又气喘吁吁地爬楼梯上去的意义。   六楼是除了天台之外的顶层,许随领着她从楼梯间出来,轻车熟路地拐了几道弯,到了一间病房前想要推门时,被一道来自身后的声音叫住。   “小随?是你吗?”   祝可以身子一僵,停在当地,连动弹都不敢,只微微挪着眼看他,满眼都是惊慌之色。   一直牢牢牵着她的许随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然回头颔首。   “是我,沈阿姨。”   那喊住他们的中年女子四十来岁模样,穿着朴素,看到许随之后一脸的笑意:“我就说很像你,你怎么这么久没来——”   她突然皱起眉来,打量着他:“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   许随笑了笑,解释道:“我过来做身体检查,想着有时间,顺便上来看看。”   沈阿姨这才表情一松,呼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里边:“小敛挺好的,医生早上检查的时候,还说他身体机能各项反应都挺不错的。”   “那就好。”他牵起唇角浅笑,面色柔了柔,“那我先进去了,沈阿姨您休息一下。”   沈阿姨微笑应着,眼神和蔼地看着那两道相依偎着的背影。   她原本还想问他身边这个女孩的身份的,后边想想,能一直拉着手的,估计也是小女朋友之类的吧。   看着男孩虽然瘦削了一些,精气神却是比往日要足,眼神也不再是缥缈虚无,空洞而苍白,她选择闭了嘴,慢慢走向了外边的长椅坐下,自言自语道。   “谈恋爱了啊……也挺好的,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   一进病房,在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面色苍白的身影时,祝可以到了喉头处的声音又被她悄悄地咽了回去。   无须多问,只瞧上一眼,她就知道这与许随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是谁。   男人神态安详地躺在床上,身上没有像电视上那样插满了管,鼻子上也并没有罩着氧气面罩,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长睫覆在下眼睑,一动不动,呼吸轻细。   仿佛只是一个休息不太好的人,平和地睡了过去一般。   如果祝可以进来的时候,没有瞥到外边挂着的那块牌子。   植物人促醒中心。   许随面色倒是如常,拉着她在床前的两张小圆凳上坐了下来,眼睫低垂,打了个哈欠。   “现在医院里面连带着四周,肯定都有老头的人在找我们,我们先在这躲一下吧。”   祝可以:“………”   她没想到两人到这来是这个原因,想了想,又抿紧了唇:“这里就不会有人来找吗?”   许随短短笑了一声,带着毫不掩盖的讽刺:“清明已经过了,他们不会再去死人的墓前装模作样,更妄论一个毫无用处的活死人。”   他停了停,眼眸微微垂下,将目光看向床上那道颀长的身影,声音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悲,是欢是怒。   “在这世上,直至星海远去,银河坠落,只有我会一直惦记着他。”   他默了半晌。   “也只有他会一直记挂着我。”   *   1999年,许随出生之后仅两小时,他的母亲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因为难产,她甚至于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那个在她腹内调皮滚动了七个月的孩子,便撒手人间。   除了‘许随’这两个字,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从小到大都让身边人无尽骄傲,备受简安伯宠爱的掌上明珠简素霜,最后会在三十岁的年纪,英年早逝在剖腹产的那张手术台上。   简安伯不太待见他,许随从小就知道。   他从身边人的口中,从爸爸许之时谈起她时的温柔眸色里,从比自己大了六岁的哥哥许敛的夜夜哭声里,大概了解到,他的妈妈,是一个温柔且有力量,杀伐果断的同时依旧善良的女人。   她二十四岁从常春藤名校毕业回国之后,就接手了简家的产业,并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时间,把简家送上了行业巨头的位置。   滴水不漏,眼光卓绝的她还把简家的版图拓展到了酒店矿产设计等多个产业,一时之间,简氏风头大盛,无人能敌。   而彼时,她二十岁刚出头的弟弟,也成了C市的风云人物,因涉嫌组织参与黑社会犯罪、涉嫌贩卖毒品等罪名,五进五出警局,数次与监狱擦身而过,被毒舌媒体嘲笑为“扶不起的简阿斗”。   在鲜明的对比之下,让人无比骄傲的爱女因自己的原因难产而去,许随大概也能明了简安伯的恨意从何而来。   如果不是他长得跟妈妈有六七分像,简山海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好在,他也不在意。   因为没有足月出生,体弱多病的他,能够从父亲以及哥哥身上得到无比浓郁的爱。   尽管许之时接手了简素霜的工作,继续在简氏待着担任CEO,但他们许家,和他们简家,许随从来都分得一清二楚。   2010年,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11岁的许随突发过敏,高烧不落。   家庭医生简单检查之后建议送院治疗,许之时看着外面的骤雨狂风,并没有多加犹豫,嘱咐着保姆照顾好临近高考的许敛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带着他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车子刚开出不久,发现刹车失灵的许之时看着前方驶来的大货车,目眦尽裂,没多加犹豫即将方向盘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打死,数百万的迈巴赫瞬间撞上了路基,化为废墟。   “你不是问过我,男戴观音女戴佛,为什么我戴着一个佛祖?”许随提着那根红绳,把被金箔修补了的弥勒佛拉了出来,淡淡道,“这是我妈妈的遗物,我爸爸一直戴着,出车祸的时候也戴着。”   祝可以伸出发抖的指,没有抚上那成色很好的缠丝翡翠,而是拉着他宽大的衣领往下,露出了壮实的胸口,以及跟跳动的心脏连在一起的,长且狰狞的伤疤。   伤疤底下的滚烫血液还在缓缓流淌着,不像她自己的呼吸,连带着脉搏,还有血液的流动,几乎全都要停掉。   她拼命地眨着眼,仰起头来,眼底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   许随抬起手,指尖轻触上她的眼角。   “没事,已经不痛了。”   祝可以微微闭上眼睛。   她静静地屏了一会呼吸,又缓缓吐出了心中的郁气。   “那你的哥哥……”   “你知道利他林吗?”许随突然问她。   祝可以怔怔摇头。   “俗称‘聪明药’,是一种严受管控的处方药,能够快速提升注意力,减缓疲劳,它的正常用途,应该是用于多动症,以及嗜睡症病人。”   祝可以眼眸轻轻眨了眨,表情微动。   许随挑眉看着她,心中暗叹,谁说祝可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徒有42寸大长腿。   很多时候,她只是懒得去想,很多时候,无需多说,她便一点就通。   “你想的没错,近些年来,它的用途发生了巨大变化,被广泛用于,疲于应考的学生,以及工作压力巨大的职场人。”   因为母亲的成功和天妒红颜,不甘认输的简安伯把所有的希望都转移到了同样优秀的许敛身上。   许敛是什么时候碰上这些药的,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忙于准备应试出国,精神无时无刻不保持着紧绷状态的许敛,突然就迎来了一段短且愉悦的冷静期。   当时的他还以为哥哥是因为谈恋爱而带来的改变,被爱情滋润之后,了解到这个世上不仅仅只存在着成功与非成功两条路,不再被一座名曰‘简安伯’的大山压垮了腰。   然而,短暂的平静之后,是日渐不能控制的暴怒情绪,以及压不下去的焦躁,和抑郁。   突然有一天,许敛跟他说,他觉得自己的两个室友在孤立他,排挤他,还试图使小动作阻碍他去国外进修研究生。   “没关系,哥哥你已经足够强大,前进之势锐不可当,螳臂终究还是无法挡车。”   但彼时的许随却并没有在意,只是安慰他淡然处之。   2014年,两人交谈完的第二天,许敛从宿舍阳台一跃而下,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自此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他其实是幻想症,我冲去找了他的室友,单枪匹马,三损皆损。”许随微微一笑。   也就有了,他跟两个大学生打架后,躺医院一月有余,回学校之后失去了去隔壁省会重点高中读书的机会,这个传说。   “不,”许随听到她的话之后,摇了摇头,“简山海一直想把我往隔壁省会送,但我一直没答应,因为我知道我去了的话,哥哥他就真的躺之如坟了。”   直到上周六,他无意中撞见来探望许敛的两个室友,再次跟他们打了一架之后,才了解到当初许敛到底在瞒着所有人,偷偷服用着些什么。   许随眉眼淡淡地说着这一切,唇角绽开一丝微笑,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一般。   眼圈发红,紧咬着下唇的祝可以倒更像是一个局内人。   他眼神一暗,伸出长指托着她的下巴,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的唇瓣,示意她放松。   “所以你知道,我爸妈想要我简单做个人,有多难吗?”   祝可以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如扑闪的蝶翼,颤个不停,眼神发直,一双澄澈发亮的葡萄眼只狠狠地瞪着他。   许随一怔,觉得有些莫名。   这小姑娘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怎么有一种,咬牙切齿的,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的感觉?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该怎么问的时候,少女突然一张双臂,牢牢抱住了他。   许随身子一僵,感觉到肩膀上,似乎传来了一阵湿润。   他低下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想要掰开她的脑袋,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但祝可以却将脸往他肩膀上蹭了蹭,两只手死死箍住他的腰,伸到他身后,十指紧扣着,将他搂紧。   “许随,还有我,我也会一直记得你。”   她声音又抖,又稳。   “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安稳度过十八岁这道坎。”   作者有话要说:聪明药这个东西,真的真的真的会成瘾的,副作用非常非常非常强,大家可以了解一下,但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尝试。   我不是口吃,只是在强调。And本章还有一个很烂的名字梗,XS的哥哥,真的叫XL,嘿嘿。 第30章 第30课   四点四十,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的沙县小吃。   “一碗云吞够吗,要不要再加两个肉包子?”祝可以皱着脸看着男孩低头扒了两口云吞,举止优雅地放下了筷子,又慢条斯理地咽着,看起来食欲并不太强的样子。   肯定是饿坏了,导致感觉不到饿感,她想。   许随摇了摇头,手肘撑着桌面托着腮:“吃太饱的话,待会剧烈运动容易肠痉挛。”   祝可以犹豫着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那碗还剩很多的云吞:“那也不能只吃这么一点,体力不足不说,也太浪费了吧?”   许随懒懒地撑着脑袋,垂眼看她:“那你把剩下的给吃了,就不浪费了。”   祝可以看着那仅有一双筷子一个勺的大碗,脸一下涨红了:“我,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许随看着少女羞得连耳朵根都在发红,露出的白皙后颈也沾染上了一大片红晕,宛如天边那层叠的火烧云,漆黑的眼瞬间沉了下去。   他突然倾身朝她靠近,修长的指抚上她凌乱的校服领子,帮她仔仔细细地理好。   祝可以不自在地往后微微一挪,却没躲避成功。   只因许随另一只手已经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拇指压在她因为瘦弱而越发突出的锁骨上,低声开口,语带不满。   “祝可以,你这几天是不是也没有好好吃饭?”   *   四点五十,铃响响起,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妈的妈的,怎么连祝可以都不见了?!”练了好几天还是很菜鸡的马葆扫了一眼教室后头,神色恍惚又焦躁,有种‘我在哪我干嘛我现在倒头装晕还来不来得及’的迷糊感。   蒲京看了一下墙上的钟,紧抿着唇思索片刻,指了一下认真分发着篮球衣的女孩:“要是第三小节开始的时候她还不出现,你上。”   居筱恭眼神惊恐,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我不要!臣妾做不到!”   小方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从她手里拿过球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做不到就打入冷宫,从此一桌一椅一人数蚂蚁,钦此。”   居筱恭:“…………”   她咬着唇默默流泪,只觉得自己孤单弱小可怜又无助。   *   五点整,信都正门外,一个肤色微黑,带着蒙面黑超的壮实男人正举着手机,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店面。   “老爷,找到许小少爷了,在学校门口的一家文具店,好像在买校服,旁边跟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手里还拿着两个肉包子。”   电话那头的老人淡淡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交代了一句:“看着他们进去学校,你就可以走了。”   老王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但几十年如一日地观察不出什么端倪,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声问了一句:“就这么让小少爷走了吗?”   简安伯冷冷斜他一眼:“不放他走,让他继续待在医院死犟着不吃饭,只偷偷吃几个小面包?不是你的外孙,你不心疼。”   老王:“…………”   *   五点零五分,体育老师站在球场边,漫不经心地让体育委员上来签到。   “老师,体育委员身体不舒服,去校医室了。”游莳淡定开口。   体育老师皱了皱眉,没多想,只是点点头:“那你来签吧。”   不远处的二班,小心翼翼地踮高了脚,贼头鼠脑似地往那边看了又看的程文眼睛一亮:“他们班许随真没来,看来之前说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是真的。”   旁边的大个子袁凯沉着脸表情严肃:“没来又如何?他们班也不只是一个许随厉害,其他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特别是女篮那个祝可以,之前开学的时候跑错我们班的,听说也是个狡猾的人物。”   程文嘿嘿一笑,十分快慰的模样:“老大,那祝可以也没在!这回冠军咱们是拿定了!不要再让别人以为我们这些重点班的只会死读书!”   袁凯瞥了他一眼,脸色这才缓了缓:“当真?”   五点十分,两边的人都在做最后的热身准备,马葆上下两排牙齿以极高的频率在互碰着,撞得旁边的钟徐友都听见了。   他疑惑地瞧过去,又烦躁地拧紧眉:“至于吗你,不就是打个篮球赛,能不能别害怕成这怂样?”   马葆缓慢而又迟钝地摇了摇头,摸着裸露在外的两条胳膊快速地上下搓着,声音断断续续:“不…不是…我是给冷的,今天最高,最高温度好像只有15°……你们怎么,怎么这么抗冻呐……”   钟徐友:“………………”   体育老师声音嘹亮地吹了一声哨子:“各就各位吧,差不多要开始了,那谁,记分牌翻回原位没?”   二班的程文嘎巴嘎巴捏着手指,唇角带着得意的笑,身后的尾巴感觉快要上天了:“那就请,多多指教了。”   蒲京听着这并不太让人舒服的恭维,眼皮微跳一下,回以淡漠的笑:“指教谈不上,希望待会开场手下忘了留情的时候,你们别太在意。”   程文眯着眼磨了磨牙。   坐在球场边的高原也跟着微微一愣,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家温煦不争的班长摆脱了佛系,显现出了胜负欲的样子。   她垂了垂睫,将手头的粉色兔子暖水袋抱紧,微微一笑。   那是上次请假回来之后,蒲京给她的。   “我觉得好像老找居筱恭借暖水袋也不太好,我妈之前给我买了一个,只是太粉嫩了,我不爱用,你拿着吧。”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班长,好像也挺好的。   袁凯扭了扭脖子,转了转脚踝,最后舒展了一下腰杆,抬起下巴:“开始吧。”   两班人左右分列,中间站着一手拿着哨子,一手高举起球的体育老师,左右望了望,把勺子凑到嘴边:“准备好了?预备,三,二——”   “等等,我们没准备好。”钟徐友余光一瞟,突然踹了一脚旁边伛偻着腰,从刚才抖到现在的马葆,抬头抱歉一笑,“老师,我们的13号肚子疼,申请换个人上场。”   老师有些不耐地放下球:“要换赶紧换,别浪费时间。”   马葆有些茫然,甚至顾不上高兴:“换…换谁……”   对方的程文也啧了一声,脸色阴下来:“还能换谁?别拖延时间了,反正你们怎样也能拿到亚军。”   底下的十班众人蠢蠢欲动。   什么叫也能拿到亚军?   这二班的人,是默认他们上场即输的意思。   游莳已经开始面无表情地撸袖子,居筱恭气势汹汹地敲响了从她妈妈所在单位借来的锣鼓,声音震耳欲聋:“亚你妹!我们的目标是————!!”   大家没来得及喊出“没有蛀牙”这四个字。   只因一道带笑的声音接在了后面,在人群之外响起。   三分懒散,三分认真,还有九十四分的狂傲。   “亚军?你爸爸没跟你说过,亚军等于什么都没有,因为它输给了冠军。”   十班众人齐刷刷回头,眼底大放异彩,狂喜嘶吼。   “随哥!!!”   马葆痛哭流涕,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可以!!!”   居筱恭一把拉开他,面上是掩不住的嫌弃:“一边去,别抢我台词,她又不替你,你哭个鬼啦!”   马葆:“…………”   程文咬牙,死瞪着他:“我爸爸没说过这话。”   身上穿着崭新校服的少年,如同降临的天神,气势十足,乘着七彩祥云,翩然而来。   他拉下拉链潇洒地将外套一脱,并随手罩在了旁边的少女身上,遮住了她纤弱的身形。   祝可以皱了皱鼻子,不满地看他一眼:“我热。”   “不,你冷。”他很是坚持,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之后,才从马葆手上接过了球衣,优哉游哉地换上。   然后对着程文挑眉,淡淡哦了一声。   “那可能是我忘了。没关系,今天告诉你也不晚。”   程文:“…………”   他隐含的意思大家都懂,做了他的爸爸,占足了他的便宜,但又不是十足十地指明,让他有气,又没地方发。   他回头,看向自家老大,想让他帮忙出一口气:“老大——”   袁凯却紧紧盯着对方,半晌霍然一笑:“正好,许随,初中的时候我输了你一次,失去了当篮球队长的资格,这一次,我要光明正大地赢回来。”   许随身姿挺拔如铁,岿然不动地站着,歪头笑吟吟地应道:“好。只是怕要让你失望了,毕竟——”   袁凯总有一种感觉,面前的男孩跟初中的时候相比,好像少了那么一抹戾气,以及死寂。   却又多了一点生机,仿佛一条冲破了沉静许久的海水,盘旋而出的巨龙。   身上飞腾而出的水珠扑腾在四周,怒冲堤,自决沙。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他听见少年说。   *   二班的实力,比之前的九班,还要弱上一些。   因此十班的人赢下这场比赛丝毫不费劲。   周一上课的时候,老蒋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教室正后方,黑色的板报上挂着的那面红色锦旗时,眼神一顿。   正认真听讲的大家疑惑地抬头看去,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那小老头就停下了声音。   老蒋低下头佯装翻了翻课本,又拿起一根粉笔回过头去打算写板书。   只是粉笔头触到黑板的时候,半天都划不出一道有意义的痕迹。   祝可以刚研究完许随给她布置的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脑子痛得快要炸了,看见老蒋这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她茫然地用目光看向在漫不经心听讲的许随,双眼写满了问号。   “他这是怎么了?”   许随轻笑一声,眼皮不抬地继续专心转着手头的笔,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啊。”   他又朝她轻轻抬了抬下巴:“上午布置给你的那道题,写的怎么样了?”   祝可以肩膀倏地一塌,跟小动物呜咽一样无力地啊了一声。   “还行吧。”   上午的时候,她的同桌问她,人家鲁迅说,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么写是为了什么。   祝可以说,是为了凑够作文八百字。   她的同桌沉默了一会,手里虚虚捏着重新种回来的Lily的叶子,再次微笑问她,人家鲁迅面对着清末民初的时事动荡,写下了“我草……”这一句引人深思的文字是为了什么。/莉~莉·丝~独`家~整`理\   面对着死亡威胁,祝可以这回很认真,小拳头握紧了笔,把想了一个中午才奋笔疾书写出来的答案递给他。   “我字用了极其白话文的描述方式,表达了作者想要拉近读者距离,与读者进行深度对话的意思;草反映了鲁迅对百姓只能像一棵小草一样任由摆布而感到深深的无奈和痛惜;最后的省略号表达他无言的抗议,引人深思,具开放性,给人以无尽遐想。”   许随抿了下唇,还是终于没忍住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孺子可教,你真棒。虽然鲁迅没说过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啊!随哥终于带着小可以一起学习,从此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第31章 第31课   期中考试之后,高一年级里,持续弥漫着一阵低沉的气息。   无他,只因大家要把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在一周内填好后上交。   成绩出来的时候,贾齐先是重点表扬了一下取得了飞跃进步的祝可以和许随。   “虽然说还是三百名开外,但最近两人的学习热情,那是排山倒海,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特别是许随,上课都不睡觉了,这态度就值得肯定。”   大家抽了抽嘴角,心想敢情您老以前也知道许随经常睡觉呢,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得过且过。   众人意思意思地鼓起了掌,发出了寥寥的声音。   “大家好好想一想分科的事情,家长会上我也会认真讲一下这个问题,不要想着说文科就是蠢人,脑子转不过弯只会死读书的人才去读的,这都是多迂腐多陈旧的观念了,啊…………”   高原听着贾母一如既往地滔滔废话,低头看了一眼只有门票大小的纸条,又侧头看向眉目不动地写着公式的蒲京。   他在志愿表一发下来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勾选了理科,便将纸条夹在英汉字典里,等待着上交。   动也没有再动过一次。   也是,她想,他说过自己要去美国深造生物的,怎么可能会去选文科。   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视线,默默地用铅笔在文科上,写了一个浅浅的勾。   一张又薄又小的纸,却可能改变每一个人的人生,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教室角落的祝可以也抬起笔,正想要大手一划,手上又一顿,歪过头看他:“同桌,你选什么?”   许随看着她的笔尖落下的方向,赫然是理科,唇角翘了翘:“你选什么?”   祝可以沉吟片刻,捏着笔转了转:“我选理啊。”   文科理科对她来说都没太差,最近她确实是下了苦功夫认真学习,但总感觉那些在同桌的讲解之下似乎很简单的文字和公式,对她来说依旧宛若天书。   既然如此,她想选一个不用背太多东西的科目,但在做决定的时候,又考虑到了旁边这厮。   她说好要一直记着他,并让他顺利跨过十八岁这道坎的。   那么,如果他要选文科的话,自己也是可以跟他一起的,只是到时候能不能分到一个班,继续做同桌,她也不是很确定。   看着她一副苦恼的模样,许随浅浅勾起唇,把自己的纸条挪了过去,跟她的那张凑在一起。   然后单手支着脑袋,浓密的眼睫微微扬起,定定地看着她。   “我也选你啊。”   祝可以一愣,缓慢反应了一会,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将他往后一推。   “选理之前,请你先把平翘舌好好捋一下。”   许随被拍了一下,也不恼,反倒是托着脸笑开了。   声音愉悦低沉,胸腔持续震动着,响在耳侧,跟3D立体环绕声响似的,挠得她的心也跟着一震一震的,发酥发麻。   “咱们签了同桌誓词的,”他笑够了之后,又敛了表情,一脸认真地解释,“要一直同桌到高中毕业,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哦。”祝可以肩膀一松,同时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你以为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心里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又在失落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   考完试,当然要放松一回,周六恰好是游莳的生日,她父母给她在某五星级酒店摆了个生日宴会,十班一群玩的好的应邀集体赴宴,并打算散了宴会之后,继续去KTV唱个午夜场。   只是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店集合的时候,多了一个只有一米多高的萌萌哒小正太。   “我爸妈有点事情,弟弟没人带,我就带着一起过来了。”高原低声解释道。   实际上,是在出门之前,她爸妈听到她要去的酒店之后,立即喊住了她:“你这同学挺有钱啊,那地方好像最低都是一万一桌起步的啊,带着你弟一起去吧。”   她木着脸不太愿意:“那是我同学的生日,带他去算是什么意思?”   她妈妈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视线咄咄逼人:“怎么?还很委屈你是吧?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让你带一下你弟弟还不愿意了?那就别去了!全都别去了!”   她紧紧握着拳头,平钝的手指甲戳痛了手心,深吸一口气:“没有不愿意。”   小正太嘴巴倒是挺甜的:“哥哥姐姐好,我叫高山,就是高山流水的高山。”   出来接他们的游莳挑眉:“高山高原,你们家名字倒是起的挺有趣的。”   高原冷冷扯了扯唇,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是在弟弟出生之后,才迎来了更改。   姐姐的名字在弟弟的名字之后取,谜一般的头足倒置操作,她从来都没好意思往外说,只她的父母,会在跟外人吹嘘的时候提到几次。   “你别不信,名字真的是玄学,我们家山山,就是招弟这个名字招来的。”   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僵硬,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祝可以连忙把手上的礼袋交了出去:“来来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会的都考,考得都好。”   游莳满意地接过来:“这真是考完期中考试之后我的最大愿望。”   余下的几个人也跟着把礼物递了过去,只高原眼神一慌:“礼物我忘了带………”   她确实是忘了带,出门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被爸妈的一句话给搅混了,只顾着生闷气的她,连选好的礼物都忘了拿。   但她眼神转了一圈,又有些庆幸。   还好她忘了拿。   那幅她花了一个礼拜才绣出来的十字绣,在这一个个华丽的礼盒袋子之前,低了不知道多少层档次。   游莳不在意地淡淡一笑:“没关系,没带也是可以进去吃饭的。”   蒲京却从背着的包里,取出了另外一个礼盒。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周五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放在桌上的礼物不要忘了,结果你放学还是直直走了。”   高原愣愣转头,看着少年手里握着的精致盒子,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该解释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蒲京冲她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记性差了吧?”   她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低着头揉了揉模糊的眼。   *   十班的人坐了一桌,因为人数太少,还凑了几个大人,举着杯子在那笑着推拉,什么‘李太太最近又漂亮了一点,医美去哪里做的跟我推荐推荐’,什么‘哪有哪有,我什么护肤品都不用,哪像赵太太你这么舍得往脸上砸钱’的充满了塑料感的恭维。   祝可以面前摆了一杯颜色金黄亮丽的香槟,以及一杯颜色纯白绵柔的牛奶。   她眼巴巴地转头,水汪汪的葡萄眼一眨一眨,充满了渴望地看着隔壁的少年。   “你想都别想。”许随哼笑一声,将那高脚杯往远处挪了挪,冲她举起了修长的食指,左右晃了晃。   祝可以鼓起腮帮子,又不爽地磨了磨牙。   左边的高原不知为何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坐下没多久之后,高山扭着小短腿在那蹭啊蹭,她都没有注意到,反倒是祝可以先咦了一声。   “小高山,你是不是想嘘嘘啦?”   许随掀起眸子,曲起五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正经一点。”   祝可以撇撇嘴,不明白嘘嘘有什么不正经的,她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说,你是不是感受到膀胱的挤压,想要去新陈代谢一下?   高山仰着小脑袋看着她,有点无措地点了点头。   高原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拉着他起身,问清洗手间的位置之后,一大一小直直而去。   祝可以托着腮帮子,捏着桌上的糖果有一搭没一搭地玩:“高原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考试没考好吗?”   许随将那杯牛奶往她面前一推:“你倒是管的宽,嘴巴不干么?喝点水。”   祝可以转了转眼睛:“我想喝旺仔牛奶。”   许随哦了一声,神色不变:“你够旺了,喝下去到了肚子里,就是旺仔牛奶。”   祝可以:“…………”   她一张脸皱巴巴的,成了苦瓜脸,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许随跟她僵持了一会,眉心一跳一跳的。   然后无声叹了一口气,找来了服务员。   “对不起,先生。”那个服务员笑得很是抱歉,“我们这不提供,但是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里面有。”   许随没表情地看向祝可以,半晌。   “我去买,你乖乖地别乱走。”   祝可以点头如捣蒜。   旁边的钟徐友忍不住笑,跟着许随一起起身,又无声摇头感慨,只觉得两人是一物降一物。   蒲京靠着椅子跟她聊了一会,突然抬手看了一下表,又看向旁边空着的两个座位。   “这两姐弟是不是去太久了?”   祝可以胡乱应着,偷偷地将挪远了的高脚杯拿了过来,抬起头咕噜咕噜:“也许是洗手间人多。”   然后招手让服务员重新倒满。   完了之后,她吧唧了一下嘴,感觉还是这种带泡泡的液体好喝一些。   趁着许随没回来之前,她又猛地灌了两杯。   过了一会,许钟二人回来了,拎了一大袋旺仔牛奶,祝可以觉得这个月她可能都喝不完。   特别是,肚子里灌了三杯起泡葡萄酒的前提之下,她很是勉强地喝了半瓶,就喝不下了。   许随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她一会,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喝酒了?”   祝可以摇头如拨浪鼓。   他却似乎不太信,倾身就凑了过来,在她身子上方停住,跟犬系动物一样,努着鼻子闻了闻。   祝可以紧抿着唇,觉得双颊又热又潮,估摸着已经泛起了不浅的红晕。   她双手往他胸膛上一推,正想要举手投降,高原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点惊慌:“我弟弟不见了!”   一桌子的人愣住,继而齐齐起身,肃了脸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随哥并不仅仅是平翘舌不分,他还是啊啊啊啊不分(请自行用四个声调念出)。   他其实说的是:我宣你啊   大家不要急,还有个一三五七集就在一起了! 第32章 第32课   高原说,她领着高山上完厕所出来,高山突然说想要吃棒棒糖。   “我就问了服务员,他说楼下有个便利店,我就带着他去那里买棒棒糖。”高原表情很急,手抖得很厉害,“然后,我就给了他钱让他自己买,我去隔壁想买杯咖啡喝,结果,结果……”   她下一秒就哭了出来:“结果等我买完咖啡,他就不见了!呜呜呜呜……”   祝可以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怎么会呢,你有没有在附近找一下,小孩子离开了大人肯定不会走远的!”   高原含着泪摇头:“我有找,在大堂里喊了他好久,结果都找不到他,我就回来了,我以为他会自己回来……”   看见动静赶紧跑了过来的游莳眉心一凝,搂着她安慰道:“大家一起找找,肯定可以找到的,不要慌,再不济有监控,一查就知道了。”   旁边的蒲京也很沉着冷静:“对,只要不是被什么不法分子故意掩盖着抱走,肯定可以找到的,别慌。”   高原深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祝可以突然想起些什么,问许随:“你和钟徐友刚刚也去了便利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有没有印象看到过他?”   许随瞥她一眼,细长的眸子冷冷淡淡,语气也凉凉的:“如果说刚好是那个时间,那必定是遇得上的。”   钟徐友摇摇头:“没有见到,当时除了店员就是我和阿随了,便利店里没其他的人。”   高原心里咯噔一下,捏着手指,有些无措:“可能是时间刚好错开了……那现在怎么办?”   蒲京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镇定:“没事,我们先四处找找,等监控出来了,再看看监控。”   几人便通知了游莳的父母,一边找到了酒宴的负责人,让他协调着调取监控,一边不惊扰其他客人,兵分几路在酒店里先找着。   蒲京想去洗手间里再找找,他想小孩子走丢了,会不会顺着来时候的路,一步一步地回去找姐姐。   高原低着头安静地跟在他身边,直至四周无人时,突然问他:“那个礼物明明不是我的,你为什么说是我忘了?”   她在说刚才在酒店门口,蒲京拿出来的那个精致礼盒。   蒲京有些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反应了一会才“啊”了一声:“那是我买礼物的时候,店员说买一送一,我就随手放在包里。”   他微微一笑,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看见你说忘了,我就想说可以拿出来给你先应付过去。反正你的礼物,周一也可以补送一次。”   高原没有戳穿他说,两个礼盒的大小完全不一样,怎么是买一送一。   她的内心此刻五味陈杂,既带着弟弟走失的慌张,又带着为什么男孩要瞒着自己,对自己这么好的不解。   蒲京人好,大家都知道。   但是,他好像没有给过其他人热水袋,也没有帮着其他人,以他们的名义去帮着送生日礼物。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她的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外套衣摆上的线头,沉默了好一会,目光有些恍惚。   “蒲京,你觉得,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该去要,却又痴心妄想地想要争取一下,是不是错了?”   蒲京终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正对着她:“你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整个晚上都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脑海里把她的问题重新过了一遍,又低下声音安慰着她:“你弟弟肯定可以找到的,待会你也别骂他,小朋友心性没发育完全,喜欢吃是正常的,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她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闻言虚弱地笑了笑,轻轻地道:“心性不全,这个理由倒是极好的,让人能够毫无顾及地任性一回。”   蒲京这次没回答她,他转身大步走进了男洗手间,高原只听到他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清澈又干净。   “高山?你在不在,在的话应一下哥哥。”   她敛下睫,手头猛地用力,把那根突兀的线头,狠力拔掉。   指尖因此被划破了一道细长的痕,渗出了一丝血迹。   *   许随和祝可以二人选择走出大门,在室外停车场里仔仔细细转了起来。   祝可以揉着脸,长呼了一口气,“上一年级的孩子认得回家的路吗?会不会自己回家了?”   许随心里大概有了底细,面色有些不善:“回家的路都认得,那回酒席的路不是更近?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去找姐姐?”   祝可以心想也是,眉心紧皱着把视线投向了一个个角落,仔细寻找。   两人静静搜索了片刻,祝可以突然眼神一直。   然后一个箭步朝不远处冲了出去。   许随沉默着拔腿跟上。   “我没有走丢,我只是出来买棒棒糖而已。”小男孩认认真真地对着身边那蹲在自己面前地中年妇女说道。   那妇女呵呵笑了笑,“天色都暗了,你不害怕吗?阿姨带你去买完棒棒糖,然后回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高山挠了挠圆碌碌的小脑袋,似乎纠结了一会,才点点头:“那你带我去买星座棒棒糖,姐姐说那个好吃,可是我不知道在哪里有得卖。”   中年妇女才不知道哪里有得卖,她连星座棒棒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随意应着,拉着他的手起身就要走。   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个子挺高,倏地一下挡住了城市里刚亮起的路灯的光,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妇女挺了挺腰杆,一点都不虚,反倒很是理直气壮:“你们干嘛?”   祝可以面无表情:“该是我问你干嘛?这谁你就随便拖着走。”   妇女以为她是听到了他们两的对话,心里空了空,表情却还是很淡定:“这我小孩,我怎么不能拖着走?”   祝可以扯唇一笑,低头看向小朋友:“高尔基,你认识这老太太吗?”   妇女:“………………”   她气得一跺脚:“我才40岁,怎么就老太太了!”   高山愣愣地看着他们几个,没出声。   妇女攥紧了他的手,觉得知道了他的名字,底气更加足了:“你看他拉着我的手,却不应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的孩子。”   她又低头冲高山和蔼一笑:“小基,是吧?”   高山眨眨眼,继续没吭声。   祝可以冷笑一声:“我说他叫高尔基你就小基小基的,你还真牛逼,他其实叫高峰。”   妇女:“……………………”   “你别在这瞎扯扯,那你说你站这这么久,小峰理过你一下吗?”   “呵呵,他其实叫高晓松。”   “……………………”   许随揉了揉太阳穴,没介入两人的胡说八道中,只是漠着脸掏出了手机,屏幕平摊着,按的三个数字清晰可见。   “你打什么110?”妇女余光瞥到,表情一变,突然急了,把手一甩就想溜,“自己家的小孩不看好,我好心把他带回去还有错了?”   祝可以立即横步一拦,双手紧紧抓住她,同时高声喊了起来:“天啦噜,真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惨绝人寰!光天化日之下这里竟然有人在裸奔啊!”   附近的路人耳朵一动,立即跑了过来。   *   闻讯而来的保安控制了中年妇女,并报了警。   祝可以发了消息告诉了大家孩子找到了,站在原地等警察来的时候,她想了想,突然蹲下身子,跟高山视线平行。   “你知道外边坏人很多吗?说出去就出去,你姐姐没告诉你在原地等她啊?”   高山似乎也被吓到了,瘪了瘪嘴,肉嘟嘟的小胖手揉着眼睛,手里还攥着一张十块钱纸币:“我不知道,我就想,想去买棒棒糖嘛。”   “里面没有棒棒糖吗?你要星座棒棒糖,那你知道十块钱能买星座棒棒糖吗?”她越说越生气,一下控制不太住音量。   小朋友被她不耐的话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哇的一下,大哭出声。   平时被娇纵惯了的孩子,哪被人这么吼过,当下瘫在地上,蹬着两条小短腿,一搭一搭地抽噎着:“姐姐也没说不可以,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祝可以头都要被他哭炸了,心想你自己没个交代跑出去吓大家一跳,还好意思哭。   她闭着眼睛忍了忍,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不知道该不该跟一个七岁的小朋友讲道理。   许随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了下来,把赖在地上的小朋友抱进怀里,手法生疏地拍着他的背。   高山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还顺便在他的卫衣上蹭了蹭眼泪鼻涕,嚎哭的声音倒是慢慢停下来了。   许随这才看向依旧鼓着脸很不高兴的小姑娘,眼一眯,眸光有些危险:“你是不是喝酒了?”   祝可以不懂,为什么突然之间,方才已经忽悠过去的话题又被提了起来。   “你看起来很暴躁,很像是喝了酒上脑的模样。”许随淡淡道,又倏地俯下身子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近。   祝可以眨眨眼,讪讪地挠了挠耳后根,依旧是摇头否认。   开玩笑,她怎么可以让许随知道,自己故意支开他去买旺仔牛奶,就是为了喝起泡葡萄酒!   承认了的话,以后她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有没有信服力了!   许随黑眼沉沉地看着她,舔了舔后槽牙,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他空出右手来,抬起按着她的红唇,声音低低的:“祝可以,你记得我说过,我11岁的时候全身过敏,高烧不退吗?”   祝可以微微瞪大了眼,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清了清嗓子,低低嗯了一声。   同时又想叫他离远一点,这样的距离,她有点太不自在了。   结果还没开口,面前的少年倒是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那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酒精过敏?”   他声音低到像是气音,从舌尖出来之后就卷着燥热的空气,慢慢踱到了她耳边,呼得她耳根脸颊都一起发着热。   “你有没有撒谎,我只要一亲就知道了。” 第33章 第33课   五月的风和月色都还有些凉,周围围着的人在自顾自地讨论着拐卖小孩的这个事情,喧闹的环境,把他们两人重重裹了起来,自成一圈。   许随怀里的小朋友像是睡着了一样,埋在他肩膀上,头软软地耷拉着,一声不吭。   祝可以往后仰了仰身子,却依旧躲不过他充满侵略性气息的卷席,他仿佛一个攻城掠池的将军,没有一点征兆地冲到她内心,肆意地击起了声响连天的擂鼓。   她闭了闭眼睛,冷静了半倾,突然睁眼定定望着他。   “许随,你是不是喜欢我?”   许随眼神一停。   尽管知道现在这个环境不适合谈这个问题,但他垂下头的时候,眼睛刚好对上少女两瓣红嫩的唇,微微张着,贝齿轻露,配上一双清灵澄澈的葡萄眼。   他目光一暗,唇角扬起,弯出一抹愉悦的弧度,声音微哑。   “啊,是这样没错。”   “…………”   他讲完之后,祝可以没有动。   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警察来了,两人一起跟着坐上前往派出所的警用大众捷达,她也只是机械地站起身,跟着进了后座,紧紧贴着左车门,一声不吭。   那个开车的警察从后视镜里看他们面无表情,中间隔着个睡过去的小男孩的样子,估计是觉得有些滑稽,随口笑着调侃了一句:“你们俩还挺有缘,刚好一起见义勇为碰上了,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祝可以:“…………”   许随:“…………”   他磨了磨牙,眸光阴森森的:“我们本来就认识。”   警察:“…………”   他立即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开车。   *   到了警局,等警察做完笔录出去走廊的时候,高原一众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还有两个年纪稍长的人,穿着睡衣拖鞋,一看就是急急忙忙啥也没换地就从家里出来了。   其中那个女人祝可以见过,是之前家长会的时候,提前离席的高原的妈妈。   看到两人牵着高山出来,高母一下就扑了上来:“山山啊!我的宝贝,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呜呜呜……”   被祝可以吼了两句不敢再撒野的高山见到了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爸爸妈妈,扁了扁嘴,眼里立即又晕开了泪花,哇的一下挣开祝可以的手,扑了上去:“妈妈!爸爸!山山好怕,好怕!”   高父高母颤抖着手将他抱着,满脸心疼地哄了又哄,心肝宝贝之类的词一个带一个地不喘气地蹦了出来。   三人抱作一团嚎了很久,整个走廊都听得到他们的哭天抢地声。   高原静静站在一旁,表情冷淡地看着他们,没有要上前一步的意思。   仿佛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但下一秒,高母即一抹眼睛站起身,回过头昂着头走到她面前,右手快速抬起,哗的一下就往她脸上甩了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把嚎天嚎地其实已经止了眼泪的高山都给打懵了,趴在高父怀里,瞪大了眼睛。   她这一巴掌的速度之快,力度之大,让在场的所有人短时间内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   祝可以最先睁圆了眼,不可思议地呵斥一声:“你干什么呢!”   她沉下脸就想要冲上去讨个说法,有个人赶在她前面,比她快了那么半步。   大跨一步的蒲京用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被打歪了头,捂着脸一动不动的高原,语气虽还看似有礼,眉眼却冷漠得充满了凉寒。   “阿姨,你请不要这样。”   旁边的钟徐友和游莳也一下看懵了,这怎么说,虽然高原确实是疏忽没看好小孩子,但也没必要咬牙切齿地恨成这个模样。   当下也在旁边劝着:“阿姨,您别怪她了,她刚才也着急得快哭了。”   “是啊阿姨,高原也不想的。”   高母冷笑着,面色有点狰狞,看起来要不是有人拦着,还会冲上去再打一巴掌。   “不想?我估计她就是故意的!多大的人了,看个小孩子都看不好吗?!”   她吼得歇斯底里,抬起指着高原的食指指尖一直在颤抖:“你该庆幸山山今天没什么事情,不然我要你好看!”   高原还沉默着低着头,刚才找高山的时候被汗湿的长发贴了一小部分在脸颊上,看不太清出她的情绪。   众人只听到她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   “多大的人?你是不是有了儿子之后,连自己女儿是哪一年出生的都不知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微哽的声音,试图平静着告诉她。   “我今年也才十六岁而已。”   抱着小孩子站起身的高父看见她居然还敢还嘴,气得冲过来就要教训她:“你也知道自己才十六,怎么,有毛有翅膀,觉得自己会飞了是不是?!”   他怀里的高山被吓了一跳,在他怀里一颠一颠地又哭了起来:“哇哇哇……不要吵了,山山害怕!爸爸不要怪姐姐了,是山山自己要去买棒棒糖的!”   高母仿佛跟没听见似的,也咬着牙挽起了睡衣袖子,左右望望没找到工具,竟然弯腰脱下了脚下的拖鞋,握在手里气势汹汹地冲上去。   “我让你顶嘴,我让你顶嘴!”   几个人目瞪口呆了半秒,立即反应过来,上前拉着拦着。   两手张开把女孩挡在身后的高大少年没防住,身上挨了好几下鞋子的抽打,白色的卫衣上瞬间沾了好几道纹路分明的灰色鞋印。   那两个中年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吨菠菜,力气大的几个人扯着都好几次被他们给甩开,扑腾着寻找着刁钻的角度,试图往女孩身上揍。   祝可以咬着牙一个箭步冲过去,正想把那两个歇斯底里的中年人拦下来,结果一直没出声的许随眼疾手快地攥住她手腕,把她往后一拖,拉到了他身边。   祝可以只见他平静地把长腿一伸一抬,往墙边的那张铁质长椅上用力一踹。   哐当一声巨响,长椅被他踹了个翻,跟瓷砖地板来了个热情的亲吻。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停住了动作,转头看着他。   他淡淡地掀起眼皮睨了众人一眼,声音清冷:“闹够了没?”   听见声响赶过来的警察也跟着呵斥着:“就是,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闹事?是不是也想跟那个女的一样进去拘留几天?”   高父高母唇瓣动了动,终于还是僵硬着收回了手,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抱着小孩静静地站到一旁。   冷眼看着他们收了手的许随紧抿着唇,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打了个很短的电话,又过了不到十分钟,两个穿着工整西装的一男一女出现在派出所里,气息微喘之余,倒还是恭敬地先跟许随打了招呼:“许小少爷,我们是锦暮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是简总让我们过来的。”   许随淡淡颔首,朝坐在椅子上耐心哄着高山睡觉的一男一女抬了抬下巴:“拐骗小孩的案子,我估计应该还需要家长留下来配合一下调查。”   男律师愣了愣,本来还想说些什么,那女律师反应极快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笑着开口应道:“是的,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负责这个案子。”   高父高母完全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专业人士来帮他们,受宠若惊地齐齐站起身,方才泼辣的高母脸上竟然出现了无措的表情:“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我们…………”   旁边的高父秒懂地插嘴:“我们出不起这个钱。”   蒲京听见身旁的高原以极低的音量冷笑了一声。   女律师笑得很是商务客气:“您不必担心,这已经算在了简氏的顾问费里了,这边需要您跟我讲一下事情的大概情况…………”   看着那两口子瞬间被律师吸引了注意力,十班的几个互相交换了眼神,赶紧脚下生风,一拖一地快步离开。   *   站在派出所的院子里,众人停住脚步,表情尴尬地嘴巴张了又开,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些什么。   钟徐友挠了挠头:“本来还说结束了去唱k,结果现在连生日都砸——”   游莳飞快横他一眼,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腰,敲得他顿时住了嘴。   高原将一切都收进了眼底,眼神一黯,犹豫着抱歉开口:“对不起啊游莳,你的生日宴会被我弄成这样。”   游莳摆了摆手,一脸的轻描淡写:“没关系,我倒是觉得乐得轻松,每年的生日都搞得我累得不像话,如果可以,我宁愿在家躺一天。”   高原扯唇笑了笑,默默无语,黯然地低下了头。   别人弃之如敝履的,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祝可以垂眼想要看清她的表情:“高原,你要不今晚去我家?你暂时先不要回家了,回家的话,他们……”   他们还会打她的。   高原摇了摇头,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他们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回家之后,估计气已经消下去了,顶多就骂上两句,不会再动手了。”   祝可以紧盯了她良久,才无力地揉着脸颊,吐了口气:“那我送你回家。”   一直沉默着的蒲京开口,声音很低:“我送她。”   许随眼神瞟向他,他眉目淡淡,看不出喜怒,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眼镜刚才在斗乱中打掉了,摔在地上被不知道哪个人踩了一脚,裂了框片。   此刻抬着一双看不出波澜的眼,与许随回望:“我和她顺路。”   许随翘了翘唇角,擒住还想说什么的祝可以的手腕,转身离去。   “你干嘛拉着我,我要送她回去……不对,我今晚应该在她家住下,然后周一跟她一起去上学。”   “然后周一放学再跟她一起回家?”   “这建议倒是挺好。”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我刚刚在停车场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忘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用我刚才说的方法让你想起来。”   钟徐友和游莳从他们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叹了口气,也相继告辞离开。   蒲京沉默着点头跟他们告别,等几人都消失不见的时候,才垂眼看着高原,淡淡一笑:“走吧。”   *   另一边,沉默不语依旧萦绕在祝可以和许随中间,封闭的车厢里除了出租车司机放的舒缓音乐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声音,仿佛两人只是刚好拼了个车,前往着同一目的地。   等到回到小区门口下了车,许随终于失去了他所有的耐心,一把拉着直直走往小区门的祝可以,一个侧跨潜到了旁边的栅栏边。   栅栏边是两米高的树丛,右边有一座关了门的书报亭,两人横在中间,被笼在了阴影里,清凉的月光弯弯绕绕努力着,也只能透过树缝照进来一点,映在少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   “你抛出的问题,我如实地做了解答,那你是不是应该给予我一点回应?”许随说。   如实……   祝可以的神智终于被这两个字拉了回来,脸上一红,所幸在漆黑的环境里看不太出来。   她其实刚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许随是在开玩笑。   从医院那次逃出来之后,她就觉得她和同桌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了。   生死之交,翻过窗台,you jump I jump的不正当关系。   并且,她的同桌,好像总是若有若无地在撩拨她,从辅导她做作业,到选科,再到刚才的喝酒事件。   但每一次,当她想要往进一步去理解的时候,少年坦然明亮的眼神就像是在说,请你不要想多了。   把她本就没什么耐心的性子给激得越发火大。   到底是怎样,能不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刚刚,像是魔怔了一样,突然就想要直接问出口。   结果。   原来少年真的是很坦然。   坦然地喜欢着她。   如此毫不掩盖的作答,狂飙着跟AK47似的猛地一下冲她突突开火,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遨游太空的神智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静默片刻,才答道:“许随,你……”   许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眸又静又黑,让人不能自控地沉醉其中。   她停了停,“你现在不应该想这些,学习使你快乐,你的心里,应该只有学习。”   许随:“………………”   他不怒反笑,隐约磨了磨牙:“你倒是想得周全,现在不合适这样,那什么时候合适?”   祝可以歪了歪头,竟然真的认真想了想:“十八岁?等你考上了大学?”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听见某处传来了拳头骨节嘎嘣作响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祝可以听见他开口:“祝可以。”   他眼睫轻轻抬了抬,脚下微动着往前跨了一步,“你为什么总是在跟我强调十八岁这件事情?”   祝可以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被迫将背抵上了报亭的外壁上,刹那间,冰火两重天。   她咽了咽口水,仔细思量了一会,还是觉得,她不适合说出那个荒诞的理由。   ‘因为我梦见你在十八岁前一天嗝屁了。’   这种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不信。   她试图挪开视线,不和他对视,胡乱拈些什么就说什么:“最近你让我背的那首《满江红》不是说了,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就是你现在应该努力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让简家的人看扁你……”   许随低着头,适应了昏暗视线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望见她极其可爱地抬手捂着耳朵,害羞躲闪的样子,勾了勾唇角:“我可以考第一。”   祝可以愣了愣,没懂地抬头看他。   一双漆黑的葡萄眼清澈润泽,水汪汪的,里面还闪烁着满溢的星光。   但明明今晚,月明星稀。   他喉结滚了滚,再次哑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考第一,但不是现在,没分班前考第一,肯定要被调去重点班的。”   祝可以:“…………”   她没好气地把手放了下来,翻了个白眼:“许同学,你骚也要骚得实际一点,怎么感觉第一像是你想考就能考一样呢?”   他懒洋洋地轻笑一声,没有多解释些什么,只是问她:“那是不是到了十八岁,说那句话就合适了?”   祝可以咬着下唇,眼珠子缓慢转着,很久,许随才听见她从喉咙里溢出极小极小的一声。   “嗯……”   感觉更像是在呜咽,如同萌系小动物一样,哼唧哼唧地求抚摸求抱抱,弱小又可爱。   他呼吸一沉,闭了闭幽暗的眼,再次睁开时,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   “那你得先给我一点东西做保证。”   祝可以就感觉自己下巴被两根手指紧紧地捏着抬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四片微凉的唇瓣,已经紧密无缝的地贴到了一起。   她瞬间瞪大了眼。   她觉得自己想挣扎,但又好像是踩在了一片云上,虚虚无无的沉浮感,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实际,哪里是虚幻。   她的红唇一开始只是被单纯地堵住,少年的薄唇跟她的亲昵地摩挲在一起,一下一下地,浅尝辄止般的游移,亲得她到处都痒痒的。   但过了一会,他好像不满足于这种若有若无的试探,伸出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舔了舔。   祝可以觉得自己仿佛触了电,全身的肌肤除了唇上那一块,都变得虚弱无力,几乎要忍不住软倒在少年的怀里。   她在许随用舌尖顶开了自己的唇的时候,突然神志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贝齿微张,在他作乱的舌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   许随捂着嘴往后退了退脑袋,皱着眉看她,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喘和喑哑:“你怎么跟小狗似的,乱咬人。”   “你才是小狗,一句话不说就乱咬人。”   祝可以眸里还泛着水光,即便努力瞪圆,却没有一点威慑力,只逗得少年忍不住直笑,还带着喘的笑声,低哑又撩人。   他认真地点点头,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那你的意思是下次通知你一声,就可以亲了?”   祝可以:“…………”   “你待会酒精过敏,不要赖我。”   她抬起手想要往他脑袋上一拍,却被他眼疾手快地一下擒住了,抱在大掌里,放到了胸口的位置。   他再次低下头,跟她的额头相抵,一双慑人的眼浓黑如墨,直勾勾地看着她。   祝可以被抓住放在他的胸口的手,仿佛一个听诊器,能毫无阻碍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因为说话时而微微震动着的胸腔,都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荡进了她的心里。   “祝可以,那我就等到你十八岁。”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最近JJ出了新的规定,好像说tian啊,bainen啊,mosuo啊之类的词以后都会被口口掉,我尽量会在发表前检查一下有没有被口口,但不一定跟得上“时代的发展”,所以如果说小可爱们看到哪里被口口了,记得在评论里提示我一下,我用别的词汇代替一下。   JJ的新规定,又名为难作者108式,我有点头痛于怎么把舔了舔唇,白嫩的肌肤,摩挲着手心之类的改成别的词语。   吧唧了吧唧唇?白fafa的肌肤?rua了rua手心?   我甚至听说“渣”也不能用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篇文我将会把它改成小学鸡你印堂发黑[微笑][再见] 第34章 第34课   许随回家的时候,刚好和客厅里的简山海打了个照面。   看到他唇角含笑地从门口进来,尽管还是没有和自己打招呼就想要直接上楼,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显示着他今天心情很好。   这让本来没打算开口的简山海犹豫了一下,起身喊住了他。   “小随……你今天打电话说你进派出所了,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许随往上踏的步子微微一顿,站在旋转楼梯的中央,转过身子,眼睛往下一扫,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简山海表情小心翼翼地:“期中考试不是都一跃进步了好多名吗?我还想着说保持着这态势挺好的……”   许随不紧不慢地歪了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监视我?家长会还没开,你怎么知道我进步了?”   他连忙慌张地摆着手,头晃着极高的频率:“不是不是不是,我就是关心你,知道成绩出来了,打电话问问。”   许随扯唇笑了笑,似乎不怎么在意:“我进派出所为了什么事,那俩专业的律师不是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么?你不要告诉我说,派他们去,是纯粹想要帮着我什么忙。”   简山海脸色立即白了,视线闪了闪,总有种感觉,自家外甥今天似乎有点跟以往不一样了。   以前不管怎么说,即便男孩瞥过来的眼神充满了对自己极度的嫌弃,嘴上也还是不会把这些厌恶情绪给表述出来。   他面上依旧是无辜失措的模样,心中却微微一紧,心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眼前的少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没有以前的颓废松散,对什么事情都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连续几次考试一直在进步不说,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不再是一味的忍哑退让。   就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应答,那耷着眼皮看他的少年霍然弯唇,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转过身去继续自顾自地抬起步子上楼。   简山海只能听到慢悠悠袭过来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又铿锵有力,让他瞬间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做好心理准备吧,很多事情,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   另一边,蒲京和高原踏上了前往北区的公交车。   高原完全没有了拒绝少年送自己回家的力气,尽管知道他送自己到家之后,就会识破她的谎言,她伪装平和的一切,她的真面目。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晚这一场可笑的戏已经落幕,她没办法再掩饰些什么,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家里是什么情况。   她从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上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清清淡淡地一笑:“班长,你家跟我家不顺路吧,其实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你等会还得穿过半个城市回家,太累了。”   蒲京没有说话。   她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像是才想起什么一样,转过头:“你的眼镜坏掉了,我应该赔你的,现在很晚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配一副。”   蒲京还是没说话,嘴唇紧紧抿着,僵直着转动着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她。   高原愣了愣,伸出手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你怎么了?”   寂静半晌,她才听见少年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你家里人做的这些事情,你是不是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所以才能够在挨了打之后,还想着怎么陪我去配一副新的眼镜。”   高原微微一怔,继而慢慢地垂下头,牵起唇角笑了笑。   “对啊,已经习惯了。”她轻轻颤了颤睫,“每天醒来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一天,我觉得没什么。”   人非草木,又被现实逼成草木。   她对着这时而发生在她身上的千篇一律,已经变得无波无澜。   没有任何挣扎的必要,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一模一样的一天。   蒲京舌尖顶着上颚,觉得胸口那个位置窒息得难受。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要习惯,一切不正确的事情,都会有解决办法的。”   她跟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咧开嘴一乐:“真好,至少你还能如此地乐观。”   蒲京克制着情绪开口:“你也可以这样乐观,只要你愿意,大家都会愿意帮你。”   “是啊,你们会帮我,”她语气很轻松,“但没有人会一直帮我。”   “我会一直帮你。”蒲京说。   高原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一声。   “你知道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简单一句话,不是想说就说,是要付出代价的。”   蒲京没管,也没问是什么代价,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帮你。”   她微笑地看着他,过了几秒。   “好。”她说。   *   时间过得很快,再过一个礼拜,就要期末考试。   祝可以掰着手指数:“咱班选文科的好像有七个人,然后蒲京、马葆和居筱恭肯定是要去超常班的,这么想咱们班一下去掉了好多人啊,是不是考完试一起出去撸个串什么的感伤感伤?”   高一结束的分班是他们剩余的高中生涯最后一次分班机会,年级将会统计出高一两个学期期中期末四次大考的机会,平均分排列下来,排名前六十名的,则可以分到两个超常班去。   蒲京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年级也可以排到二十几名,除非这次期末考试他盲填,不然的话他毫无意外要从这个班出去,走上光宗耀十班的道路。   许随拿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让她好好地背英语单词:“背了这么久,你还在abandon,还想着撸串。”   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不说你还想去巴西看奥运会呢?”   祝可以很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我真的打算去看哦,去支持孔刘——哦你别误会,不是韩国那个,是孔令辉刘国梁!我爸妈都准备订机票了,你要一起去吗?”   许随:“…………”   他沉默了一下,问她:“你打算去多久?”   祝可以想了想,反问他:“奥运会开多久来着?”   “…………”   许随紧抿着唇,轻轻眯了下眼。   相处这么久,祝可以一下就看出来了,他在不高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丢下刚热恋的男朋友半个月之久,自己跑去奥运会上,看其他的男人?”   祝可以哎呀一声,慌张地左右看看,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你小声一点!说好的先不要让别人知道的。”   许随点点头,表情平静:“哦,所以这个不能见光的男朋友即将转变为一个不能见光的异地恋男朋友。”   祝可以:“…………”   她觉得世道真的变了,什么时候自己的同桌,那个能说‘嗯’不说‘嗯嗯’,能说‘好’不说‘好的’的高冷男神,变成了现在这个‘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许书桓。   祝依萍趴在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表情能多苦恼就有多苦恼:“书桓,咱们能聊点别的高兴一点的话题不?”   许随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又点点头,从抽屉里掏了掏,然后掏出一张纸质略硬的皱巴巴宣传单。   摊在了她的桌上,展平。   “行吧,那我们聊点别的,我给你报的暑假奥数班,你打算什么时候上。”   祝可以:“?”   她没头脑地微张着嘴,有些反应不过来:“奥数?鸡兔同笼多普勒定律电流和磁场??”   许随轻轻“啊”了一声:“后面那两个是奥林匹克物理,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帮你报一个。”   祝可以:“…………”   她抖了抖身子,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帮我报的这个?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呢?”   许随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又从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平整之余又稍显熟悉的白纸放在她面前。   “同桌誓词”四个字,有些刺眼睛。   她看着那反光材质的透明外壳,抿了抿唇:“许随同学,你真的很可怕,竟然还把它拿去塑封了。”   她的那张就随手被她夹在了不知道哪本书里,全部翻一翻估计还是能找得到的。   只是不会像这个丧心病狂的人一样,塑封保存完好,还放在书包里,天天带着。   许随耸了耸肩,看起来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瘫在椅背上道:“没办法,我的同桌用心良苦,每天用考上大学来威胁我不可以说一些不合适的话,我只能发愤图强,为早日成功扶正而读书。”   “然后我又觉得,我签了这个有福同享有作业同抄的誓词,那必须不能把我同桌给忘了,所以报名的时候,就顺带着帮她一起报了名。”   他俯下身,凑到她脸颊边,往她耳朵上吐着热气:“你看我这男朋友做得够可以的吧。”   祝可以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实在是太可以了,我觉得我这名字应该给你,你以后就叫许可以。”   许随竟然挑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我觉得挺好。”   祝可以:“…………”   骚,实在是太骚了。   只是许随并没有真的阻拦她去巴西的意思,反正奥运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他报名的那个一对二的VIP奥数班倒是随时都能上。   最后真正没能成行的原因,是因为高一下的期末考试,他们十班小圈子里玩得比较好的那几个人,全部都缺席了。   无组织无预谋,史无前例的大型齐齐缺考,把教导主任气得几乎翘辫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用了倒叙,接下来还会倒回去讲,所以不要惊讶为什么许书桓和祝依萍突然就成了男女朋友了:)   反正甜就对啦~ 第35章 第35课   当初游莳的生日会结束没多久,就迎来了信都的校庆。   十年树木,百年信都,年纪上了三位数的历史名校,每每到了校庆之际,都会弄得很隆重。   校庆开始前的两个礼拜,号角就已经吹响,每个班被要求着必须出一个节目,在年级上进行评选之后,挑出最优秀的,作为学生节目代表,在庆典晚会上进行表演。   “你们想想,啊,这次可能是你们这么整齐地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等高二开学,文科的文科去了,超常班的超常班去了,到时候你们倒是后悔没有多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给自己的学生时代。”   贾齐在讲台上威威武武地敲着黑板擦,吆喝着让他们积极献身就义。   底下的十班孩子难得耷拉着头一声不吭,看似埋头苦干认真读书。   开玩笑,多年经验告诉他们,哪怕只多跟老师眼光接触一秒,指不定就要被喊出来做头牌,被迫接客去。   “哦对了,还有后面的黑板报,为了迎接校庆这个盛典,要出一期跟信都相关的板报,这个也要参加评选的,大家可以努力贡献想法,课下报给祝可以同学。”   祝可以抬头,用眼神缓缓朝贾母发送了一个:“?”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友善地提醒他:“老师,上回植树节的万寿无疆班旗之后,您下了个最高指令,禁止我再参与跟班级设计有关的任何事情。”   贾母:“…………”   他轻咳两声,倒是对自己说过的话拿得起放得下:“我想了想,班里画画画得好的,除了你也没其他谁了,反正这次黑板报的事情,老师决定交给你全权负责,有什么需要买的,就找蒲京,在班费里报,啊。”   祝可以:“…………”   什么叫‘除了她也没谁了’,这副让她干活还很是勉强的语气是要闹哪样?   既来之则安之,祝可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出黑板报倒是也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再去报名校庆节目,游莳钟徐友和小方几个赶忙着来报名给祝可以打下手,就是为了不想被点名去参加演出。   这群消极倦怠不配合的孩子。把组织节目的蒲京给愁得够呛,最后只能按照参加的寥寥无几的人数,弄了一个热门歌曲串烧。   高原则在旁边帮着,既做场务又做服装道化,还得帮忙负责后勤工作,一个人掰成好几个人用。   蒲京挺不好意思的,一直跟她说抱歉,毕竟除了校庆之外,大家还处于准备期末考试的关键时期,她却要忙着给自己做这么多辅助工作。   高原的成绩有点飘忽不定,前三次考试,两次70名开外,一次大爆发进了50名,如果说最后一次考试没能考好的话,她肯定进不了超常班。   所以这最后一次考试,对她来说相当于是孤注一掷。   高原笑得温温柔柔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一下杂而已,没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下跟窜天猴似的爬高爬低的祝可以,还有在旁边皱着眉帮她扶着凳子,时而拿起插了吸管的水瓶递到她唇边的许随,叹了口气,露出了怜惜的表情。   “可以才累吧,虽然其他人都说帮忙,实际上画画还是得她亲手来画,这几天她手头的粉笔灰就没有干净过。”   蒲京循着她的话,也跟着回头望去。   这正是晚自习前的自由活动时间,教室前头的几个人嗷嗷叫得鬼哭狼嚎,把歌曲串烧唱出了窦娥冤的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教室后头的祝可以则是伴着这销魂至极的声音,仔仔细细地在黑板上描绘着最后的颜色。   迎着窗外吹进来的初夏燥热的风,男孩唇角的那抹温柔的笑,以及出口时那轻轻的几个字,却一下凉掉了高原的心。   “确实辛苦了,她很厉害,我挺佩服她的。”   高原唇角的笑意骤然变僵,望着说完之后复又低头用教室电脑剪辑着音乐的男孩,忽然又觉得很讽刺。   她以为自己帮了很多很多的忙,实际上,她的工作所有人都可以替代,都是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完全比不过后方粉尘满身,有些狼狈却依旧闪闪发光的少女。   那是除了祝可以以外,其他人都做不来的妙笔生花。   *   黑板报评比时,学生会的几个人,连带着年级主任和美术老师,拿着计分板站在十班教室后门看了一会,就打算往纸上写分数。   千篇一律的评选,他们也就只能通过画的生动一些,或者颜色丰富一些,来意思意思地选出一个较优者。   百无聊赖,每年都是如此。   结果祝可以在他们落笔之前,急声喊了一句:“等等,我还没展示完呢。”   众人笔下一停,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还要怎么展示?”   祝可以笑吟吟地指着后头的黑板,反问他们:“现在这个画面,你们看清楚了吧?”   信都的黑板是分为上下两块,从中间分开的设计,主要是为了方便老师,无需再苦恼于每每还没讲完一个内容,黑板就被写满了。   他们只需拉着中间的横板,随时可以把上下两块给切换过来,在空白的另一块黑板上继续龙飞凤舞。   以至于教室后面的黑板,也跟着设计成了这个模式。   此刻两块黑板的交界处,画的是一个头顶着一顶巨大卷曲发型的人脸,笑容灿烂,头发上巍然而起一片漂亮的建筑,那是信都的校园,校园之上来回穿梭着一只又一只的衔着信的鸽子。   笑脸之下则是飞腾起一条又一条的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画得倒是栩栩如生的,但也谈不上什么惊艳之感,在年级里也只能算个中上水平。   祝可以看到他们点头之后,便朝站在黑板边的许随眨了眨眼。   那懒若无骨地倚着墙壁,倦漠着面容的少年唇角浅勾,给她回了个笑之后,就慢慢挺直了背,抬高着手一拉,瞬间把上下两块黑板做了个调换。   本来还在交谈着评分的评委们,在看见黑板上倏而转变的画面之后,微张着嘴,突然齐齐哑了言。   调转过来之后,方才的那弯弯绕绕的发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成了天上的半片云,层层云影罩着笑意盈盈的太阳,跑到最底下的另一半头发,则霍然变成了波澜深邃的大海,大海之上踏波而起的,是宛若扬着帆,乘风破浪的信都。   黑板中间,则变成了一只又一只振翅白鸽,飞过这片碧海蓝天,往四面八方送着信;其上是在苍青色的天空之下,扑腾而起,甩着尾巴的游鱼。   海鸟和飞鱼,看似不可能交汇的两种生物,在这方丈之地相聚在了一起。   小小两块黑板,勾画出了一切皆有可能,满布着希望的信都。   这一来一回,两种意境,无需多说些什么,这次评比的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看着众人惊艳的眼神,祝可以这才把提着的那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她自己想出这个设计的时候也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她虽然知道自己想要画出些什么,但最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时,能不能让大家看明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在她算是成功了。   评委们啧啧赞叹了一会,才互相继续讨论着离去,那美术老师却没有跟着离开,反倒是定定地看了祝可以一会,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下。”   这个子不高的美术老师叫白翰飞,挺年轻的,三十来岁,留着一头齐肩的发,常年扎起一个小辫子,胡子邋遢的,看起来就很艺术。   祝可以跟他接触不多,他们两周才上一次美术课,课上还尽讲的一些理论知识,她基本上都是把美术课当做小说阅读课消磨过去的。   当下看到他冲自己主动打招呼,祝可以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反手指了指:“我?”   白翰飞不耐地啧了一声:“不然还有谁,这黑板报还是别人画的不成?”   “…………”   行吧,艺术家都是这种脾气,她安慰着自己不要计较太多,慢慢地走了过去。   旁边的许随非常自觉地信步跟上。   “你学过画画吗?”白瀚飞斜斜倚着门框,双手环胸问她。   祝可以点点头:“学过一点,但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上了高中之后就没继续了。”   白翰飞皱眉:“为什么不继续了?”   祝可以支吾着挠了挠头:“因为日理万机,学业繁忙?”   她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是不太相信的。   白翰飞:“…………”   旁边的许随浅浅翘了翘唇。   白翰飞沉默了一会,又问她:“你想不想继续学画画?”   祝可以摇摇头,“我没那么多空余的时间,我现在的内心只有学习。”   “…………”   白翰飞闭着眼睛吐了口气,心里一直让自己忍耐忍耐,这从古至今的所有鬼才从来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他应该要见怪不怪。   他努力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劝诱道:“我的意思是,专门学画画。你现在才高一,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其他的路。”   许随听到这里,轻轻拢了拢眉峰,但也只是靠着墙默不作声,认真地听着,没有插话。   祝可以沉吟了一会,再次开口:“不好意思,我……”   白翰飞却像是知道她要拒绝一样,抢在她前面开口:“你不需要这么快回答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或者说跟父母商量一下,其实天赋这种东西真的可遇不可求的,至少你的这个板报作品,让我觉得你是一块璞玉,只是欠了一些雕琢而已。”   “希望你不要自己把自己的才华给埋没了。”   祝可以看着他甩下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脚下抹油般逃去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极了。   怎么突然之间画个黑板报,还能够被抛出个橄榄枝?   专业学画画是什么鬼?她根本就不需要跟祝则安他们商量,就能够知道这是一条不走寻常的路,诚然梁玉芝二人不会多加干涉,但肯定也不是持绝对支持态度的。   她懵懵地转过身来,仰起头,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许随,眨眨眼。   许随也侧过头看她,眼睛暗沉沉的,看不出思绪,半晌,才问:“你怎么想?”   祝可以没怎么犹豫,左右无人,她便直截了当。   “我不怎么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许随眼神一柔,漂亮的丹凤眼扬起,似乎想说些什么。   结果祝可以余光一瞟,看到微张着嘴刚跑过来想问问评比结果的贾齐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模样,她神色平静,面不改色地飞快补了一句。   “一起好好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许随【微笑】:贾老师您怎么来了,欢迎欢迎【拔刀 第36章 第36课   那天的班报评选就以贾母感动于他们班得了第一,以及昔日的两个倒数差生竟然发奋图强地相约着一起学习,涕泗横流地给他们买了一堆零食作为奖励而告终。   板报第一这个开门红给十班注了一剂强心剂,本来有点懒懒散散的合唱团竟然也认真地训练了起来,至少不再是嗷嗷乱叫的干嚎,而是从跑调变成了抢拍,算是有了质的飞跃。   日子就这么紧赶慢赶,来到了校庆节目预选当天。   参加比赛的人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又在教室里化好妆后,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的排练;不参加比赛的,则慢悠悠地吃过晚饭之后,到阶梯教室准备观看待会的汇演。   结果祝可以才刚到位置上坐下,裤兜里的手机就滋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他们几个玩的好的建的那个群,连续发了很多条消息,祝可以以为是谁在里面连续发了图,正噙着笑想要点进去看,又倏忽目光一凝。   【高原】:[大哭][大哭]怎么办怎么办?背景音乐的U盘我找不到了!   【钟徐友】:什么玩意儿?   【高原】:我刚打算过来后台这里把音乐拷贝过去,但找不到装音乐的U盘了,然后回教室电脑里面想再拷一下,结果电脑上的文件没有保存……   【蒲京】: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换衣服的时候随手放在哪里了?   【高原】:我不上台,不需要换衣服[大哭][大哭]   【小方】:???   【游莳】:????   祝可以立即从位置上站起来往外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舞台,看见主持人已经握着话筒站在台阶那里,准备着上台报幕。   她顿时有些着急,跟许随一起,变走为跑地快速上了楼,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红着眼眶,面色发白,一看就已经哭了一场的高原。   她连忙跑了过去,扶着她的肩膀问:“找到了吗?”   高原咬着唇摇摇头:“到处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我还把我去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但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掉地上被人捡到了。”   许随想了想:“那去教务处问问?不是捡到东西一般都会交到那里去的吗?”   蒲京呼了口气:“已经去问过了,但老师说今天没有人捡到东西上交。”   高原又忍不住抽噎起来,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快速流着:“怎么办,现在重新剪肯定来不及了,我们节目在第四个,差不多要开始去后台准备了呜呜呜呜……”   游莳有点火大,本就烦躁的心被她的哭声弄得更加不耐:“先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再好好想想,你还去了什么地方没找的。”   她同时又觉得太扯淡了:“还有,电子文件留一份做备份不是基础的常识吗?怎么会在丢了之后,才发现原文件没有保存???”   高原哽咽着没出声,倒是旁边的蒲京帮忙开腔:“是我没考虑周全,周一电脑中毒叫人来修的时候跟我说要把电脑格式化,我也没想起问问他里面的东西能不能还原。”   祝可以撑着脑袋哎了一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赶紧想想该怎么办呐?我走的时候都已经开始报幕了,现在估计第一个节目都要开始了。”   他们班的这个歌曲串烧是每个年度热门神曲选一小段,凑成一个几分钟的合集,并不是说随便再在网上把音乐重新下载下来就完事了。   现在这么看来,找不到U盘的话,大家也不用上场了,完全可以洗洗回家凉快去了。   在阶梯教室里候场的钟徐友给许随打来了电话:“哥,工作人员让我们班去候场了哥,你们找到U盘没啊哥?”   许随没表情地直接开了外放,又抬起眼皮看他们:“现在怎样?直接弃权?”   蒲京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那只能这样了,不然我们还能上去无背景音乐清唱吗?”   按照他们预先排练的效果来看,估计跑调得跑到北冰洋去。   高原咬着唇嗫嚅:“可是说好每个班都要参赛的,突然取消会不会不太好?”   “但清唱的话,待会会说我们消极应对,态度有问题。”游莳说。   祝可以思索了一会,突然问蒲京:“我记得你说过你钢琴考过级对不对?考到几级了?”   蒲京一愣:“八级。”   祝可以嗯了一声,点点头,从许随手里把电话拿了过来:“钟徐友,你去跟主持人说一下,协调改一下我们班的参赛项目。”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定定看着她。   *   第三四个节目之间的准备时间有点过长,底下的人等得有些不耐,交头接耳起来,几个评委也皱着眉放下笔,正想问问主持是怎么回事,舞台上酒红色的厚重幕布终于缓缓拉开。   底下窃窃私语的众人便也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向舞台中央的那架斜放的钢琴,以及坐在钢琴前面的,肩膀挨着肩膀的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信都的礼服,坐在黑色的长椅上,手指都放到了琴键上自然地搁着,眼睛直直盯着的方向——   竟然是一个只有7.9英寸的ipad。   那是他们临时找到的电子琴谱。   白色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把二人跟钢琴一起,圈在了一个圆里,场内安静无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色,和他们待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之后,下一秒,流畅的琴声从两人的指尖缓缓流出。   有少数学过琴的人在琴声刚响起的时候拢了拢眉,外行的人可能听不太出来,但四手联弹十分讲究默契,一开始的那几个音很明显是没有磨合得当,导致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杂乱。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存在太久,只过了不到半分钟,旋律便渐渐融合,变得贯通,两人到后来甚至都没有再绷紧着背,放松了身体,低头专心致志。   手指一抬一放之间,轻快愉悦的《Summer》便从手指间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萦绕在整个会场里,余音绕梁。   台下,会场门口,鼻子还在发红的女孩怔怔望着那被聚光灯笼罩着的两人失神,垂在身侧的两手指甲戳进掌心的肉中,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痛感,只是觉得心头的那阵一松一缩的,如同被针扎的微弱刺痛感,像是快要把她给腐蚀完全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想要报物理课外补习班的时候,妈妈跟她说,钱已经拿去给弟弟交钢琴课的费用了,她的补习费还要再缓缓。   然后就,缓到了现在。   她垂下头,视野模糊地看着鞋尖,心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以这么大呢?   自己连钢琴都没摸过一回,那有机会接触的台上的少女,却仅仅因为没有兴趣,就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钢琴学习给放弃掉了。   她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还自我感动了许久,最后却因着一个小小的失误,被大家以谴责的目光一直看着,并且最终还是要那个为板报评比忙碌了一周的女孩帮自己补救。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无来由地,她就是感觉到了,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名曰嫉妒的情绪,如同被浸泡许久的豆子一样,慢慢地发了芽,从尘埃里钻了出来。   没关系,她又自我安慰地想。   只要他还陪在自己身边,她就有机会,努力去发光发热,终究有一日,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   他也答应了自己,会一直帮自己的。   而另外一个坐在台下的少年,则不仅仅是自我安慰就能缓下思绪那么简单了。   他自始至终耷拉着唇角,没表情地看着舞台中央,目光冷淡。   等到钢琴拉起漂亮的尾音终于停了下来,那两人站起来正对着前方鞠躬谢幕的时候,他终于不耐地眯紧了眼,蹭地一下站起了身。   “喂,前面的同学,你挡住我拍照了。”   他后排坐着其他班的同学,在看到这穿着礼服的一对男女坐在场上开始,就一直低声尖叫着,不断地喊着“好配好配”“这站在一起可以当我们学校的代言人了吧”“卧槽好好听好好听”“我没带手机赶紧帮我拍照啊”“算了还是录像吧我要发到网上去”。   结果她刚喊出那句话,前面那一站起来就挡住了全部视线的高大少年,霍然一下回过头来,投过来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暗黑的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戾。   把她吓得一下闭了嘴,猛地哆嗦着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少年这才缓缓收回寒凉带刺的目光,神情冰冷地拔起腿就往后台走去。   下了台的祝可以双手朝上,看着湿漉漉的手心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叹道:“卧槽卧槽卧槽,我他妈手都还是抖的,还好还好,没有出丑。”   蒲京扯了扯唇,无奈地摇头笑道:“一开始那几个音刚出来,我就在想完了,还好你我都适时立即调整过来,不然这四手联弹,比大家上场清唱的效果还要糟糕。”   祝可以干笑两声,正想再说些什么,那临时系上,把后台阻隔成一个个小单间的黑色幕布突然被一撩而起,随之灌进来的凛冽寒风把她本就出了一身冷汗的后背吹得一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丹凤眼。   蒲京看着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少年,怔怔打了个招呼:“嗨,许随……”   许随没说话,往前大跨几步,目标明确地紧握住少女的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   祝可以诶诶诶叫唤了几声:“干嘛呀你?我还要换衣服……等等等等,哥哥你慢点走行不行…………”   蒲京愣愣地站在原地,轻轻皱起眉,丈二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是舞台效果很差吗?怎么他气成这个样子?”   正相反,舞台效果太好了。   底下的掌声雷鸣不绝,大家从评委点头的样子里看得出来,这十班参加评选的节目,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女主持人这才舒了口气:“临时才跟我说改节目,我的心都一直吊着,还得去跟评委一一沟通节目单的变更,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男主持人笑了笑,上台继续报起了下一个节目:“非常感谢十班同学给我们带来的四手联弹…………”   *   晚自习时间,除了高一年级在表演之外,其他学生都在教室里自习,许随在注意到她脚下趔趄跟不太上之后,就放慢了步子,两人一前一后,只差着半步,直直地上到了天台。   停下之后,祝可以挣扎着把手抽了出来,扭着发红的手心瞪他,语气有点不好:“你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了?”   许随垂睫看她,目光沉沉地,一直没说话,轻抬起的下颚紧紧绷着。   祝可以被他跟以往都不太一样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慌,咽了咽口水,稍稍服了下软:“好啦,是不是肚子饿了?晚饭没吃饱?要不我跟你去小卖部泡个面吃?”   许随又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祝可以,我等不了了。”   祝可以不解:“嗯?”   许随闭了闭眼睛,捏着手指骨节,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   祝可以:“嗯??”   那不是晚饭的时候她买了,随手让他帮自己拿着的口香糖??   许随舌尖抵着牙齿屏了一会气,才哑着声音道:“我等不到十八岁了,我看见你和别人挨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想让你早点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钢琴只弹给我听,礼服也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祝可以像是才明白些什么,缓缓地眨了眨眼,面上开始发热。   他躬下身,凑到她面前,视线跟她平行,声音低缓,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以及紧张。   “你一直不拿口香糖跟我交朋友,没关系,那换我主动。”   “祝可以,交个女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全场最佳:XX口香糖,你我更亲近【广告费麻烦结一下,谢谢 第37章 第37课   祝可以扭着手腕的手一下就停了下来,慢慢地垂到了身侧放着,拇指和食指的指甲互相抠着,默而不语。   许随拧紧了眉,只觉得整个人心慌烦躁到不已。   他最怕她不说话了,上次她也是这样,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他应了之后,一直从酒店,到派出所,最后到回家,她都不发一言,沉默得让他害怕。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不会再弄什么十八岁之约,他只想立刻,马上,有一个准确,且只能是肯定的回答。   他紧抿着薄唇,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扯。   少年力气不大,但女孩也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逃脱的意思,只由着他轻轻一拉,就往前直直地朝他靠近着。   六月的天台,风很热,很躁,很不安,如同此刻许随的心。   他按住女孩的后脑勺,让她的额头和自己轻轻抵着,黑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凝望着她,喉结动了动。   “答应我,好不好?”   祝可以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   她微踮着脚,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话,哈出来的气吹得他耳朵发痒,一直顺着血管往下,痒到了心底,感觉像是要勾走他的魂。   “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她话还没说完,许随就偏了偏头,唇碰上她的脸颊,贴在上面,温柔地摩挲着,印上了一吻:“我答应。”   祝可以一愣。   他伸出手,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侧,往里按了按,让她跟自己更加紧贴,两人的身体几乎紧密无隙,随后胳膊收紧,一双铁臂从后牢牢地箍住她,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我答应,什么都答应,无条件的。”   他的唇沿着她的脸,一直到了耳廓的位置,低哑的声音无需穿过太多介质,就到了她的耳里:“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是你的,连带着我这个人,通通都属于你,任你支配。”   “只要你答应我。”   祝可以压了压唇角,到底没有绷住上扬的弧度,只觉得内心涨涨的,好像有什么甜甜的东西,一直在里面发酵。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拇指从他脖颈上剧烈跳动得几乎要蹦出来的脉搏处往上挪了挪,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答应,那…………”   她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尽管声音跟平时一样很是可爱,软绵绵的,又糯糯的,跟小奶猫一样。   但许随却很是踟蹰,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知道面前这古灵精怪的女孩会不会按套路出牌。   “好呀。”   她答得干脆,只短短两个字,许随却有点没反应过来,依旧屏住呼吸,过了片刻,才似乎从怔忪中惊醒,缓缓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地弯下身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把头埋在她长发中,不动了。   她静静地由着他抱了一会,又觉得有点热,想要挣脱开一点缝隙,让风进去一些,却感觉腰上的手臂更加使力地往里一收。   他不顾她的挣扎,低低地喊她:“可以。”   她愣了半秒,才想起应了一声:“嗯?”   然后又笑了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喊我,这是女朋友的特权吗?”她咬着唇仔仔细细想了想,也不忙着挣脱散热了,只是依偎在他怀里,小小声问他,“可是你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我要怎么喊你呢?”   他轻轻颤了颤睫,眼神瞬间柔了柔。   “许许?不好,听起来像是在嘘嘘……随随?也不好,怎么感觉像是在骂你‘衰’诶?哎呀你的名字怎么这么不好叫呢?”   “…………”   他无声吁了口气,心想她的正经果然不会持续超过五分钟时间,好在自己赶在她无厘头爆发之前得到了她的回应。   但换个角度想,她的跳脱,也是她的其中一部分,构成自己喜欢的她的千千万万分之一的部分。   “你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他说。   他终于愿意放开了她,只是立马又牵起她的手,完完全全地包在大掌里裹着,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问她:“你穿着件毛衣很热吧?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祝可以顿了一下,摇头:“我不热。”   许随望着她脖子上渗出的点点薄汗,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又轻挑了挑眉:“那冷?”   祝可以鼓了鼓嘴巴,抬起眼瞪他。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一声,舔了舔唇,躬下.身到与她平行的位置,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灿若繁星,里面漾着几乎满溢出来的笑意:“我也不舍得让别人打搅我们。”   祝可以一下又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嘟囔着:“什么叫‘也’,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许随唇角勾了勾,捏了捏她同样发红的耳朵:“可是那也不能让你继续这么热着,我看着心疼。那,我们翻墙出去走走?”   祝可以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   晚自习的校园里安静到只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着,以及风吹过时,擦动着树叶发出的簌簌响声。   宿管阿姨果然又在开着平板电脑专心致志地在行军床上半躺着看本年度热播的电视剧,头卧着的角度比半人高的窗台还要矮上那么一些,以至于弯着腰从墙砖底下擦过去的一男一女,并没有能入到她的视线里。   本想要翻墙出去的祝可以,发现自己因为穿着短裙而切实不可能之后,只能隔着栅栏,指挥着已经敏捷翻过去的新晋男朋友到不远处的体校小卖部买了点吃的喝的,然后两人便拎着袋子,重新回到了信都校园里。   许随家里用了些关系,让他住了一间一楼的单人间,那本是留给教职工用作平时休息的休息室,所以面积并不大,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基本要有的设施都是有的。   两人偷偷潜进去之后,连灯都不敢开,只打开了阳台的门,就着外面透进来的不明不暗的路灯,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房里只有一张椅子,被祝可以占了,个高腿长的许随就坐到了书桌上,敛睫看着少女扯了扯毛衣的领口,小小声吩咐他:“把空调打开吧,我要热死了。”   他幽深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移转开过,听见她的话,神情变得似笑非笑:“你刚刚不是说你不热?”   祝可以:“…………”   她颦起一双秀眉,不满地瞪他,一双本就圆的眼瞪得更圆,乌溜溜的,像一只凶巴巴的,又很可爱的小奶猫。   新晋男朋友无声弯了弯唇角,见好就收,收起了调笑的表情,认真道:“遥控器在宿管阿姨那里,要下了晚自习才能拿得到。”   祝可以:“……?”   大概是之前有不少人,在放学和晚自习这一个小时期间回寝室打开空调,走的时候故意不关,以备下了晚自习回来的时候,一开门就有沁人心脾的凉风。   信都为了杜绝这种浪费资源的现象,制定了一条规定,大概就是宿管阿姨会在每天午休结束的查房时把空调遥控器拿走,然后等晚自习下了,学生们回寝室的时候,再顺便从门口领回去。   也就导致,现在两人偷偷回来的时候,空有地方待着,不仅不敢开灯,连空调都没得吹。   祝可以听见解释之后,伸出毛绒绒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很是委屈:“跟你在一起没得吃香喝辣就算了,连空调都没得吹。”   她扁了扁嘴:“我觉得这日子真的没办法过了。”   她指的是,刚刚指挥着新晋男朋友去小卖部买点啤酒和辣条庆祝,结果男朋友拎回来两瓶牛奶,和两包旺仔小馒头的事情。   许随:“…………”   他眉心一跳:“辣条都是添加剂,吃多了不好。而且你知道我不能喝酒。”   祝可以依旧委屈巴巴的,语气哀怨:“可是我可以喝啊,你不能这么自私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她的话没说完,眼前的视线骤然被挡,少年一张俊脸赫然放大的同时,两片微凉的唇瓣就凑了上来,咬着她的上唇珠轻轻一啃,趁她呼痛之时直接撬开唇齿钻了进去,捉住她的舌尖纠缠着,来势凶狠,气势凛然,不容拒绝。   祝可以只能被迫地仰起头,迎接着他的暗潮汹涌,由着他在自己还有些陌生的世界里啃咬舔舐。   等到再次被松开时,她几乎已经要窒息,面红耳赤地急速呼吸着新鲜空气,听着他缓慢清冷的声音在耳边沉浮着:“你还能不能喝?嗯?”   喷在耳畔的灼热鼻息,以及尾音撩起的哑柔声线实在是太犯规了,极具攻击性之余,又性感得可怕,让她捂着发烫的脸,除了猛烈摇头之外,再也做不了别的回应。   那恃吻行凶的少年竟然“啊”了一声,似乎还有些失落:“你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我还等着你抗拒几回,我再亲上几回的。”   “…………”   祝可以气得一笑,仰起脖子,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巴,把许随痛得嘶了一声,轻皱着眉往回稍稍退了半步。   他微眯起眼,摸了摸陷下两排牙印的下巴,刚想说什么,又被她被热湿后耷拉在颈后的几缕发丝吸引了注意力,想了一会,便站起身去床边的衣柜前,打开后从里拿了一件短袖T恤。   “先换这个,等走的时候,再穿回你的礼服。”   咬了人之后有些心虚的祝可以眨眨眼,乖乖地哦了一声,并没怎么抗拒地接了过来。   她也是热的难受,只想着快点解脱,但等到穿着还带着少年身上清冽气息的T恤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才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对。   特别是发现男孩看着她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的时候。   她往后退了退,挠着耳朵结结巴巴:“好像,好像没差,我还是换回去吧……”   他却没给她换回去的机会,长腿迈着大步走过去,往她腰上一扶,跟拎小鸡似的,把她一把举起就往里间走。   一米七的祝可以,每当遇到快一米九的许随时,总有种自己去到了巨人国的感觉。   任凭她扑腾着挣扎,许随到了床边才停了下来,手上力道一松,将她往绵软的床铺上轻轻一放。   祝可以在床上翻了一个滚才停了下来,睁着圆眼把宽大的衣领紧紧揪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他:“许随同学,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喊就在这想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没关系,”许随丝毫不介意,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你喊你的,我想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十五月圆之夜,禽兽不如·许小随发出了禽兽不如的狼啸声 第38章 第38课   好在,祝可以的新晋男朋友还存在那么一点点人性,也是许随只想拦住她不让她把衣服换回去,只拉着她往床上一甩之后,就没再做其他的事情。   他跟着坐在了床畔,一只长腿搁地上,一只懒懒地搭在床沿,只要祝可以有那么一丝要往外跑的趋势,他就将长腿曲起,挡住她的去处之余,又俯下身在她唇上惩罚性地一咬。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闹腾不休的祝可以也放弃了挣扎的念头,乖乖地躺在了里侧,两手抓着一只枕头挡在胸前,那上面还有着跟少年一样的清冽味道。   她一张小脸挡在枕头后,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骨碌碌地看着他:“许随,你还记得刚才说答应我一件事请吗。”   许随慢吞吞地唔了一声,搭在她额后充当枕头的手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她的发丝,声音慵慢:“不记得了。”   祝可以:“…………”   她仰起头来,掀起眼皮微瞪着他:“你想耍赖?”   许随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快,眯眼笑了笑,声音清淡:“不是,是大概能猜到你要我答应的事情是什么,而我又不太想做。”   他抬起手碰上她的唇,轻轻摩挲着,又拉着她的唇角往上微微一勾:“所以我就不记得了。”   祝可以被他勾得被迫挤出一个笑容,磨着牙哼了一声:“反正你记得也得记得,不记得也得记得。”   许随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静静凝视着她。   果然,下一秒少女开口时说出来的话,跟他猜想的一模一样。   “在考上大学之前,咱们的关系先保密,大家都把心思一门放在学习上,好吧?”   许随:“…………”   他轻轻眯了眼,将她连人带枕头一把扯了过来,拽进自己怀里,问她:“保密的意思是什么?”   许随这厮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凉的,祝可以躺在上边倒是凉快,也就没有挣扎,乖乖地窝在他怀里,掰着手指举例:“就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啊,大家保持点距离,不要动不动就身体接触,眼神也是减少对视,一心一意地只有学习,像现在这样抱啊亲啊的是绝对不能做——呜呜呜……”   他来势凶猛,薄唇顺着耳畔,轻摩着到了脸颊,最后落到唇上,啃吮舔咬,在红唇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唇齿分开间,她听见他带着粗重呼吸的沙哑嗓音:“那你今天别走了,留在这里,把接下来一周的债都给我先补回来。”   “………………”   *   热恋的情侣大概都是这样的,黏糊着在一起的时候,时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眨眼之间,反正等到两人想起要趁着晚自习没下课前先往外走的时候,外面的四方庭院里已经陆陆续续响起了交谈声。   祝可以眼睛一圆,从床上一下蹦了起来:“怎么办?好像下课了!我现在这么出去不合适吧?”   许随起身到书桌前,把搭在椅背上的礼服拿在手上,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垂着眼,两人这么一趟一站地对视了一会,祝可以听到他说:“要不今晚住这里,要不你穿我的校服,扮成男生溜出去。”   他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被宽大的T恤遮住的胸前扫了一眼:“盘起长发,再戴一顶帽子,应该也是看不太出来的。”   祝可以:“…………”   她直起身来盘坐在床上,伸出手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腰侧,趁着他痛呼之际,一把拎过他手里的衣服就往阳台上走,许随直起身来,侧头看着她随着砰的一下关门声而消失在洗手间的背影,舔着唇低低笑了一声。   *   “咦许随,你这么晚拎着个行李箱去哪里?今晚要请假吗,我怎么没收到你的请假单?”   下晚自习时段,宿管阿姨关了电脑,直坐在桌前,按照进来领遥控器的人一个个地在本子上画着勾。   看见男孩走出宿舍的时候,右手还拿着一个26寸的大型行李箱,她不由得觉得好奇,   许随摸着拉杆的手紧了紧,闻言只笑了笑:“我有些冬天用不到的衣服,拿回家里去放着,就拿出去门口而已,不请假。”   宿管阿姨这才“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行,那早去早回,别耽误了时间……不过,”她突然又面露奇色,语气倏忽顿了顿。   短短两个字,把那被风吹得隐隐晃动着的箱子给喊得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动弹半分。   许随依旧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挑眉淡淡“嗯”了一声:“什么?”   “我好像没看到你回来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拿了遥控器了吗?”   他轻轻呵了一声,手自然垂放在箱子上,状似不经意地用食指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倒还是冷静轻淡:“我赶时间,回来的时候直接就进寝室了,当时您还在拿着平板,抽着张纸巾擦着眼睛,我想了想,还是没打扰您。”   宿管阿姨面部一僵,哈哈干笑着:“这样啊,我就是擦擦脸而已也没做什么……那什么,许随同学,赶紧去吧,别浪费时间了,回来的时候记得找我领遥控器。”   许随微笑着颔首,拉起箱子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宿管阿姨看着他骨节凸起的修长手指,喃喃自言自语:“冬天的衣服很多哦?怎么觉得箱子很重的样子……哎呀哎呀还好被我忽悠过去了,到了重点剧情也不能忘了时间……”   *   许随出了宿舍门之后,却没有往校门外走,只是拖着那并不轻的箱子,直直地朝信都的生物园里走去。   生物园在信都的角落里,面积不大,各种植物都有,但位置很是偏僻,到了晚上基本上没什么人过来这里,连灯都没开,唯一的光源是从极远之外照进来的,被摇曳的树叶晃得仿佛在闪烁的灯火。   那箱子眼见着停了下来,似乎也跟着凑了一把热闹,很是激动地左右晃动着,还响起了不小的敲击声。   倒像是成了精的衣服妖,被咒语困在了箱子里,一味地想要冲破束缚盘旋而出。   许随唇角带着笑,在箱子前蹲了下来,没急着打开,只是在没拉拢的拉链上,慢条斯理地捻着:“这是哪位田螺姑娘,好心躲里边等着给我把冬天的衣服一并洗了?”   里头略微安静了那么一会,又开始乒乒乓乓,仿佛是一个下凡之后,投身拆迁队的田螺姑娘:“呀!你赶紧把我放出去啦!”   许随轻轻笑了一声,扯着拉链往下拉了小半,顺着那道缝隙,歪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那张红扑扑的小脸。   祝可以想起刚才出来的时候他冷静自若的应对,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编得跟真的似的?你怎么知道宿管阿姨会拿起纸巾擦眼睛?”   许随耸耸肩:“现在的电视剧不都是这样?节奏缓慢,剧情狗血,我们进来的时候,她外放的声音里正好播着女主去医院检查出了绝症,按照我们出来的时间,差不多是男主发现她患了病的时候,那肯定是要哭上一哭的。”   祝可以:“……”   “而且我估计,到最后这个绝症是误会一场,可能是拿错报告,可能是坏人从中作祟,反正最后一定是合家大团圆。”   祝可以:“…………”   这分析起来小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完全戳中了现在电视剧两集讲不到什么东西,误会狗血一大堆,即便跳着加速看,也一点不影响剧情的命脉。   她又不安地左右挪了挪,扑腾着一双漆黑的眼,蝶翼一般的长睫跟着一颤一颤的,声音因为缩在小小空间里显得有些瓮声瓮气:“虽然你女朋友够瘦,但她的42寸大长腿缩在这个箱子里也是难受的很,你能不能别发呆啦,赶紧把她放出去。”   许随却只看着她红润而又娇艳的脸庞失神,幽黑的一双眼默然看着她,停了好长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箱子倒是不错,只是太大了,要是我也有小叮当那个口袋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直把你给揣着带在身边。”   祝可以一愣,听着他难得的近乎撒娇的语气,觉得左胸口的位置涨呼呼的,又酥又麻。   她怔怔地看着少年完全拉开拉链把自己放了出来,然后长臂一捞,把她箍进了怀里,搂得紧紧的,又埋着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如果我下次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名,我们可以不用保密了吧?我有些等不了那么久,太难忍了。”   闷闷着跟她有商有量的声音有点委屈,又有点乖,让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软泥,再也硬气不起来。   她柔和着眉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应道:“许随同学,放学了,赶紧醒醒。”   那是他平时上课睡觉,放了学没醒的时候,祝可以日常唤醒他的一句话。   许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我说真的,如果我考到第一,我们就公开,可以吧?”   祝可以敷衍地摆摆手安抚着不知道为何有点不寻常的男朋友:“行,如果有那么一天。”   她没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跟他缘起做了同桌,还不是简山海的一带一.路的说法,让两个倒数第一发配到了北极圈,双双抱着取暖。   得了保证的许随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着声音:“行,我等着。”   祝可以想了想,还是没纠正他主语的错误,应该是她等着他考第一,而且还不知道等不等到那一天。 第39章 第39课   校庆预选节目比赛完了的第二天,十班门口出现的班外人变得多了很多。   嘴上说是来找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借书唠嗑聊五毛钱的天,实际上是过来望上一眼昨天在比赛上大放异彩的四手联弹选手。   毕竟男帅女美,坐在一起表演时那是极致的和谐,备受瞩目也是正常。   “我朋友说他们没坐一起啊,让我数数,隔了一二三四五个位置,我的天哦这是故意避嫌吗?”   “听说他们有一段时间每每考试都是一个倒数第一,一个正数第一,这是不是故意考出来的,噢这该死的感天动地爱情啊……”   “现实版江直树袁湘琴?但这江直树听说脾气很好,反倒是袁湘琴咋咋呼呼的听说脾气很臭……可能是性转版的恶作剧之——啊啊我屮艸芔茻……”   最后那女生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抚上了一只手,温温热热地搭着,充满了威迫感。   她们缓慢转着眼珠子,慢慢回过头去,就看到传说中咋咋呼呼性转版江直树拿着水杯站在教室后面,唇角勾起一抹亲切的笑容,看着她们,轻启红唇。   “这几位同学,你们说谁脾气很臭?”少女语气温和,很有耐性的样子,“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吗?你爸爸脾气臭那是因为小孩子不听话,可怜天下父母心懂吗?”   那几个围观的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纤瘦少女,哆嗦着摇头。   然后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一声呜咽,跟被囚禁了很久困兽似的,终于寻着一个出口时即脚下溜烟般飞快跑了。   祝可以看着几人狂奔的背影嗤了一声,倒是认出了这几人是当初打篮球赛的时候跟着那个什么‘林童’还是‘凌童’一起污蔑自己打人的六班学生。   当时说她仗势欺人说的头头是道,现在倒是变成了朝阳区八卦群众,短短的下课十分钟也要亲自过来这里不通过中间商赚差价地吃瓜。   啧完之后,她正过头来,就对上了一双冷淡的凤眼,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祝可以:“…………”   明明不是自己在吃瓜,怎么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呢?   她冲他甜甜一笑,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之后,静了片刻,看对方沉默着不说话,才小声开口:“她们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别在意。”   许随慢悠悠放下笔,竟也没她想象中的冷恼,只是淡淡地把那张已经完成的卷子折了起来,然后撑着下巴看她:“无所谓,反正以后的第一名不会是他,倒数第一也不会再是你。”   祝可以非常欣赏自己同桌的自信心,只是……   她将视线转移到那张折起来时,只露出第三页第一道大题的数学卷子,题目她没怎么看懂,答案自然也不知道,但应该怎么也不会是男孩简单写了一行字的那个答案。   【根据坐标变换规则可以得出,三角形DCE为正三角形,边长为2cm。】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他:“坐标变换规则是什么?你没个推导过程怎么就知道是2cm的等边三角形?”   许随顺着她的话往卷子上一看,垂眼认真思索了两秒,然后才“唔”了一声:“你说这个啊?”他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是那种深藏功与名的笑,“我用尺子量的。”   祝可以:“……………………”   成绩能不能考第一她不知道,这牛逼哄哄的自信模样肯定是名列第一,无谁可以争锋。   *   虽然十班临时出的节目获得了一致的好评,但最后倒是没有选上校庆节目,也许是因为弹钢琴还是需要环境的协助,在千人齐贺的露天会场里,想必是得不到想象中的效果,也就被pass了过去。   但也还好,毕竟祝可以就不是冲着上节目而去的,临危受命这种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能赢得喝彩,靠的就是一时的激情和魄力。   她只是有些担心高原的状态。   在丢了U盘之后,大家确实是颇有微词,但好在都是些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没什么心计的花样少年少女,没过几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只高原自己,似乎还纠结在那次失误里,情绪比平时还要低落,每每下了课也只是闷着头在位置上写着题,默不作声。   不仅如此,他们几个原本玩得较好的那几人,好像是在悄无声息之际,就生了一些芥蒂,除了钟徐友小方等人在群里头日常插科打诨之外,其他几人基本上不在里面发言了。   有些时候,游莳明明在跟她说着话,余光看到高原走过来,就火速闭上嘴,瘫着一张脸做冷面御姐,不吭一声。   把小羊高吓得咬着唇嗫喏半晌,又从原路退了回去。   大家之间仿佛笼罩着一种奇怪的气氛,连神经大条的小方也在某一天悄悄地私下里问她,他是不是恍惚间神游其外缺课了,怎么感觉有些八卦没赶上,跟社会脱节了。   她放下了笔,看着从讲台上走下来,开始一个个收答题卡的监考老师,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边寻思着考完试之后组个局,让大家去凤凰街一起嗨一嗨。   在她眼里,没什么是喝完酒撸完串之后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套广场舞蹦迪。   只是她拎着书包刚出了门,想要下楼找许随吃饭——这厮上次考试进步了挺多,两人已经劳燕分飞,不再是同一个考场考试的战友关系。   ——却在后门的位置,碰到了一脸焦急的蒲京。   祝可以能够明显听到身后有几个跟她一起考试的女生齐齐倒吸一口气:“卧槽,那是不是上回四手联弹的那两位……”   “啊啊啊啊我竟然磕到了第一手糖吗我的天哦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手机手机拍照拍照录像录像!!!”   蒲京奇怪地朝那几个暗搓搓地举起手机其实动作非常明显的几人看了一眼,想了想,抬起下巴朝祝可以示意了一下,两人借步走到角落的栏杆处,祝可以看到他面色苍白,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挠了挠头:“语文考试很难吗?我没什么概念哈哈哈哈,不过反正要难大家都会难,你不要太紧张。”   她以为蒲京是因为考试考差了过来找她这个倒数找点心理安慰。   蒲京一噎,继而苦笑了下,揉了揉太阳穴:“要真只是考试难就好了。”他吐了一口气,“高原没来考试,我担心她出事了。”   祝可以的心猛地坠了坠,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与蒲京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说——”   蒲京闭着眼点头:“对,我也在担心,是不是她家里人又…………”   两人是一起去过她家的,所以无需多说一句话,就能够明白,大家心里的顾虑是什么。   祝可以快速算了一下时间,考完第一门是11点,下午2点开考,中间三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不堵车的话,来回一趟高原的家里是绰绰有余的。   蒲京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打算自己去。   “你留在这里考试,我一个人去就好……”   “你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这次考试成绩是算进分班统计里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冷怒的声音,两人齐齐转头,看到游莳面色微沉地站在那里,“你现在去找她,万一出点什么纰漏没赶回来,是做好了准备要缺考吗?”   蒲京还在努力扯着笑,“我会赶回来的,我就过去看看而已。”   他面上有着不容阻拦的决心,“但如果我不去,她又出了什么事情,我原谅不了自己。”   游莳面无表情。   她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在祝可以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平静开口:“蒲京,你就这么信任她吗?如果她骗了你呢?”   蒲京张了张嘴,又抿了抿唇,喉结微微一动:“不会的。”他沉声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她骗我,那我也只能愿赌服输。”   游莳神色复杂,静立片刻后,牵起一抹冷笑,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突如其来看了一场争吵的祝可以懵得一比,无措地发了一会怔之后,看着蒲京朝自己颔首之后就要走,祝可以连忙揪住他的书包带子:“等等,我也一起去吧,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而且有时候,怎么说有个女的在会比较方便。”   蒲京定定看了她一会,没说话。   祝可以又举起手来给他继续说道:“你看我,前几次考试都这么差,这次考试实际上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你都敢去,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的赌注要比你小多了。”   他吁了口气,迟疑了一会,良久才点点头。   *   依旧是缠绕着天线的灰白墙壁,因着突如其来的台风登陆隔壁省份的影响,天色阴蒙蒙的,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   顶着铅灰色的天空,那曾经踏过这片土地,最终因着某个原因又原路返回的三人,面色一个比一个肃严,沉默着跨上了斑渍点点的水泥地,沿着破旧的楼道,上到了六楼。   对着那扇青色的门,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许随才抬起手曲着五指,轻轻敲了两下,却好一会都没人应答,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蒲京:“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蒲京连忙掏出了手机,再次拨向那个一上午都没人应答的电话。   长久的嘟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即便不开着外放,也清晰可闻。   祝可以疲惫地揉了揉脸,轻声问:“如果家里也找不到,是不是可以报警了?我们有资格报警吗?而且她只是不来考试而已,不一定是失踪了,说不定她已经跟老师请假了?”   她还想说着其他的可能性,那响了几十秒,几乎要自动挂断的电话,突然接通了。   三人呼吸一凝。   一个虚弱的,带着啜泣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只有两个字,却一下绷紧了所有人的心弦。   “呜……蒲京,救我。” 第40章 第40课   祝可以从病房里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他们从早上考试开始就没来得及吃饭,现在肚子也不叫饿,就是空晃晃的,有点慌得难受。   走廊上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少年听到脚步声,霍然睁眼,望过来的一双眸清明沉静,看不出一点疲惫。   看见是她,他才勾唇浅浅笑了笑,拿起身边的袋子一晃:“饿了吧,我去买了点牛奶面包。”   他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冲她招招手:“来。”   祝可以木着脸,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动,眼睛里有着光泽,在眨动间一闪一闪的,亮的惊人。   看着她这幅样子,许随拉起她的手,包在手里捏了捏,开玩笑似的低声开口:“怎么?不想坐椅子上?那你只能坐我腿上了。”   祝可以迷茫地抬起头,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许随本以为她会撑圆了眼睛瞪自己,然后说一些之乎者也的道德经,但也无所谓,至少那样的她要生龙活虎一些,不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灰蒙蒙,宛若一潭死水。   谁曾想到,少女在缓慢眨了眨眼之后,竟然真的往前跨了一步,然后在他大腿上,侧坐了下来。   许随眉头一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侧过头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她有点太不对劲了。   祝可以却勾着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左右磨了磨,许随听到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点鼻音,瓮瓮的。   “许随,我好难过啊。”   许随一下就沉默了,觉得心脏似乎因她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地攥住,力度大到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收紧了双臂,将头抵在她的发顶,不停地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哄着。   *   刚才高原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那一幕场景,永远印在了祝可以脑海里,抹不去,忘不掉,仿佛是用尖锐的刀斧,以及狠狠的力度,在她心里划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疤。   女孩右手还举着手机,头发凌乱,裸露在外的瘦弱手臂上是一条又一条的淤痕,青紫交加,甚至还在轻轻颤抖着,祝可以也不知道她是痛的,还是激动的。   嘴角也是破的,结了一道血痂,脸颊上也有着好几道的巴掌印,在白皙的脸上重叠着,看起来是多次掌掴造成的。礼/璃/私/正/里   此外,脖子上,耳后方,也许还有很多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着轻重程度不一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开了门之后,高原似乎还有些惊讶于为什么许随和祝可以两人也跟来了,表情有些复杂,听见祝可以说要报警的时候,她慌忙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报警。”   祝可以忍不住嘶吼:“都这样了你还要护着他们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   高原带着疑惑看了过来,还没开口问上一回是什么时候,蒲京已经苍白着脸色,掏出手机抖着手拨着号:“行,不报警,先去医院。”   高原连忙拦住他:“不能去医院!”   女孩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上边还有着好几道伤痕,即便力道不大,也一下把他的所有动作给制止住了。   蒲京静静看了她良久,才努力着试图找回自己冷静的声音:“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高原依旧是固执地摇着头:“不去医院。”   许随快速伸出手,揽住已经忍不住情绪想要冲上去扛起高原就跑的祝可以,思索两秒,开口:“不行,你这个伤势,必须去处理一下。”   他赶在女孩拒绝之前,再道,“去私人诊所,我有办法,可以不用登记名字。”   祝可以没想到那个校医,那个连个简单的扫雷都玩不好的校医,竟然还在外头私立门户,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私立诊所。   听见她的质疑,季木杨抬着下巴朝她身边的男孩指了指:“有需就有求,要没我这个小诊所,他怕是现在全身都是疤。”   “每回打了架,就不吭声地猛敲我家的门,半夜三更,狂风暴雨,从不会缺席。我寻思着反正也是合法行医,干脆弄个小诊所算了,还有啊,你们学校那里我是短暂代班而已,不存在私立门户一说。”   祝可以皱着眉,轻飘飘地扭头往许随身上一瞥:“打架?还每回?”   许随没有否认,表情挺平静的:“那时候还没遇到你。”   祝可以:“……”   她一下没话说了。   那时候混不吝,没遇到她,所以日子都是得过且过,惹事打架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现在他有她了。   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孩……   有谁呢?   “伤口处理完,还要挂水消一下炎,然后我再跟你说下一步的处理方式。”季木杨看着已经陷入了昏睡的女孩,头也不抬地说道。   *   心爱的女孩坐在自己怀里,埋着头用闷闷的声音跟自己说,她太难过了。   薄薄的胸前衣料上,还慢慢地被一点一点晕出的泪水给浸润了。   他缓下窒息的胸口,紧绷着下颚,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声音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们会帮她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这么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不也是遇到了你这味良药之后,绝处逢生了吗?”   听见他这句话,她停顿了好一会,也不抬头,只是继续窝在他怀里,轻声问他:“那个校医……好像跟你认识了很久……?”   听着她迟疑的,又充满了疑惑的声音,许随将唇抵着她的脖子磨了磨,声音很低:“你不用这样。”   祝可以唔了一声,侧过头,轻抬着湿漉漉的长睫看他,有点没懂。   许随在她红红的眼皮上啄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以后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想知道什么,直截了当地问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祝可以觉得全身都有点麻,仿佛软成了一滩泥,无可奈何地高举双手,弃兵卸甲般,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俯首称臣。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小小声地说:“那你说吧,你说的我都想听。”   她顿了顿,又拍拍胸口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就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午睡的小床上,交换秘密的谨慎模样。   让许随忍不住靠在她发顶笑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家女朋友实在是太可爱了。   “季医生是我们家的家庭医生。”过了一会,他又缓缓加了个定语,“以前。”   也因此,季木杨当然知道他们家的那些破事。   知道简山海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因为他的建议,在许随过敏那一年让许之时赶紧把他送医,却也因此把这个焦急的父亲送上了黄泉之路之后,他引咎辞职了。   但因为心疼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他一直都有跟许敛和许随两兄弟保持着联系。   “前不久我才知道,我哥出事之前,问过他有没有可靠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许随淡淡笑了笑,“原来我哥曾经试过朝外界伸出求助的手,但我们都没有引起重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祝可以却听得很心疼。   她眨眨眼,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声音软软绵绵的:“你别难过了,你现在有我了,我疼你啊。”   许随微微一怔,继而无声笑了,心底的那抹柔软宛如冬日里漫开的花一样,破冰而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万物复苏,把他在一整个冬天里被冻僵了的躯体,紧紧地用爱裹着,把他从里到外暖化。   他垂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又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   “但我还是很难过。”   祝可以皱眉不解:“怎么了啊?”   他大掌托着她的脸,两根修长的指摸着她的耳垂,轻轻捏了捏,看见她瑟缩着躲避的样子,低低一笑:“我本想着这回考试大展拳脚,考个第一名,让我能够早日正了名分的,结果却临时功亏一篑。”   “我作文还忍着恶心,写的情深意茂,发自肺腑地刚好凑够八百字,我还觉得我很棒。”   祝可以:“…………”   他再次感慨似的长叹一口气:“想跟我的女朋友正大光明官宣,怎么比考第一名还难?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祝可以:“…………”   她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撑圆了眼睛瞪他:“你真的是……”   许随眼里含笑地躲着她挠过来的爪子,心里舒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小野猫的心情给从地下十八层拉上来了。   *   晚上的时候,十班那三人都被季木杨赶走了,毕竟还是未成年人,夜不归宿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里的小护士比那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少女要照顾的更为妥当。   这私人诊所有三间病房,就两个小护士来回服侍着,忙碌了一天的时间,两人疲惫地回到了护士办公室,趴在桌子上简短补着眠,等待着第二天其他同事过来交班。   她们旁边是响起来的时候足以震耳欲聋的护士铃,病人有什么事情,只需要按铃呼唤她们就好。   晨光熹微,才早上六点多,一抹纤瘦的身影轻轻推开了玻璃门,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还朝里面望了一眼,看见两人趴在位置上的时候,没有吭声,只是继续朝前走着,面无表情。   在病床上翻了好几个滚,依旧因为疼痛整晚都没有睡着的女孩闭目养了一会神,第N次入睡失败之后,无奈地睁开眼,打算倒杯水喝一下。   刚睁开眼,床边坐着的那抹黑黢黢的倩影瞬间映入眼帘,她瞳孔猛地紧缩,嘴巴一张,差点就要惊呼出声。   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颦着眉轻声道:“是我。”   高原快速眨着眼反应了一会,才唔唔两声表示明白,并示意她放开自己的嘴。   等到重获自由之后,她才镇定心神,捂着还在咚咚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扯起一抹笑:“游莳,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还要考试吗?”   游莳紧紧看了她一会,又起身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外头清亮的日光立即钻了进来,刺得她本就疲累的眼跟针扎一样疼。   女孩像是没看到一样,回到床边小圆凳上坐着,冲她微微一笑:“我听可以说你受伤,在这里治疗,挺担心的,一早就打算过来看看你。”   高原面色一柔,声音轻轻的:“谢谢,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这一段时间,游莳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冷冷的。而她又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性格,也就导致着她没敢去问。   但也知道,游莳对自己有一点意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突如其来地变得冷漠。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她明明还有着几场考试要参加,却一大早跑来这里探望自己。   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高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兀自想着,耳畔又响起了女孩低低淡淡的声音。   “我知道你疼,估计整晚没睡好,怕你早上起来没有精神,给你买了一杯咖啡。”   她愣了愣,骤然抬头。   “你刚才是想去倒水吧?口渴了?那赶紧喝一点。”   高原睫毛缓缓颤了颤,没接。   游莳手里捧着刚买来的拿铁,温温热热的握在手心里,递到她面前:“我问过专业的医生,说咖啡跟你的伤不影响,可以喝。”   高原没说话,也没接过来,靠着床背平视着她,面色稍显苍白。   小小的病房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游莳举着杯子的手几乎都要发麻发酸了,看她依旧没有动作,才歪过头,轻声笑了下:“不要咖啡是吗?”   “没关系,”她叹了一声,慢悠悠地把杯子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摊在手心里递给她:“那这个,你应该会要吧。”   高原的视线在投到那个熟悉的U盘上时,身子一寸一寸地僵住了。   “这是那天你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店买水果茶的时候落在那里的,我刚好有个认识的姐姐在那里打工,看到里面有个高一十班背景音乐的文件之后,就过来问了我。”   “你呀你,怎么这么粗心呢?”她摇着头,跟父母责怪孩子太调皮时的语气一样,依旧带着温柔。   但她唇角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些疑惑:“不过,那个姐姐跟我说,她推荐你新出的一款咖啡时,你跟她说,自己喝不得咖啡,你说你一喝咖啡,就会起荨麻疹。”   高原神色莫测,只垂着眼看着被面,轻声开口:“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游莳眯眼笑了笑,声音低淡:“我想说,那时候我生日,你是怎么在去买咖啡的时候,把你弟弟给弄丢了的?” 第41章 第41课   听了她的话,高原的目光沉了下去,嘴上却依旧是否认的:“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游莳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高原,其实我一开始也挺同情你的,你确实是有一个可怜的家庭,重男轻女,明明该给你温暖和爱的父母还动不动对你动手——”   高原皱紧眉头:“我不需要你同情。”   游莳转过头不看她,只看着窗外的晨雾薄光:“嗯,我现在不同情你了。”   “因为你不齿地用自身的这个遭遇作为利刃,把它捅向了那些对你伸出援手的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道理,今天我总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回。”   高原紧抿着唇,眼神有点冷,一反寻常的柔弱。   她不端着小白兔的模样,游莳也不跟她装了,站了起身,没表情地看着她:“你很自私。你理科成绩比文科差,自己愿意一条路走到黑,选了理科,我不管你,毕竟那是你自己的命运,你自己负责。”   “但你有什么权利,仅仅为了把蒲京留在十班陪你,就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去考高一的最后一次试?就因着你的一己私欲,说不定蒲京的前途从此就拐了个弯,再也到不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游莳视线冰冷,盯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只是用手揪着被子的一角,低声否认:“我没有。”   “你因为自己掉进了深渊里,抬头看过去,眨眼间好像觉得自己怎么都爬不上去了,觉得这辈子孤单的很。难得有个路过的人愿意蹲在崖边跟你聊了一会天,你就心生向往,却不是努力挣扎着爬出去的向往,而是想要把那人也给扯进深渊里。”   被子上晕开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渍,蔓延出一点又一点,在白色的面料上,既明显,又突兀。   她艰难地张着发涩的喉咙,声音堵堵的:“我没有……”   自始至终都是三个字,游莳却再也不愿意信她了。   “上次你不声不响请假请了两天,可以组织着蒲京和许随一起去看你,回来之后一直不说你的状况是什么。我现在想,估计着那一次开始,你就期望着利用他们的同情心——”   这回她话没说完,那半躺在床上的女孩猛地抬起头,眼圈发红,瞪大了眼睛看她:“你说什么?”   游莳被她吓了一跳,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说,上回你请假,他们三人一起去看你……”   高原冷声打断她:“你走吧。”   游莳一愣,觉得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最后的话说完:“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跟可以说,是因为你的手还没伸得太远,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但如果说,你想要把可以也给拉下去你的深渊里,那不要怪我——”   “你走啊!”她突然吼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把游莳震得哑了口,拧紧了眉看她。   门口也急急忙忙跑来两个小护士,还睡眼惺忪着,状况外地看着里头一站一坐的两人:“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在这吼得这么大声,其他人不需要休息吗?”   高原红着眼眶看了她们一眼,然后身子往下一缩,整个人蜷在一起,被子往脑袋上一盖。   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幼兽,寻着一片密闭的空间在那舔舐伤口。   两个小护士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怔怔地转而看向还冷着脸的游莳:“这位同学,你……”   游莳没回答,只抬了抬眼皮,最后看了床上那拱起的一团,弯腰拿起放在椅子脚的书包,转身大跨步离去。   过了一会,那两个小护士也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只留下了一个缩在被子里的人,还有床头那杯已经失了温度的咖啡。   躲在自己的国度里,即便被闷出了一身汗,高原也不愿意掀开被子,接受那个恶意满满地世界。   怎么会这样呢?   她狠狠咬着青肿的手腕,不让自己的哭声渗出半分。   她一直觉得蒲京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不然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似乎把所有的缱绻温柔都给了她,那个粉色的暖手袋,一看就不是买给男孩子的东西,他的妈妈怎么会这么蠢,买一个女孩子风格的物件给自己的儿子?   公交车上,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说,他会一直帮着自己,即便他是班长,他也没有这个义务。   除了喜欢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她吸了吸鼻子。   直到现在,她还试图蒙蔽着自己的心,找各种理由告诉自己,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   可是游莳的那句话,却一直在耳边萦绕着,来来回回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是了,她突然恍然大悟起来。   当时看到她在洗手池边洗球衣的时候,男孩还只是说,帮着她去跟居筱恭借一个暖水袋。   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让他亲自买了个暖水袋,又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送给自己?   好像真的是从她请假回来之后开始的。   想到这里,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慢慢地钻了上来,贯透了全身。   所以说,少年的一切暖心举动,都是因为看到自己被家暴之后的同情。   甚至于这一次亲眼目睹,还是另外一个女孩组织的,他当时并没有要主动来看望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这一次被动探访,他和她,可能还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她也不会傻到在昨天晚上狠下心来,跟爸妈坦白说,自己当初在游莳的生日宴上,确实是有了把高山丢掉的意思。   她只是想说,让爸妈教训自己一回,然后趁着这个机会,赚取一点蒲京的同情心。   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打的这么惨烈,晕乎了一个上午,才稍微清醒了那么一些。   好在,少年英雄还是如预想中从天而降。   只是现在,这一切的温暖,都化身为一股股的寒意,往她心头猛钻。   她慢慢地闭了眼,没管那顺着眼角滑到枕头上的泪珠,蜷缩得越来越小,如同还没出母亲子宫的婴儿。   那是她这十几年来能感觉到的,最温暖的地方。   过了一会,她意识越来越薄弱,头顶呼啦一声,被子被人一把掀起,整个世界骤然大亮。   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起来。   她慢慢睁开眼,淡淡看着那微笑着凝视自己的男孩。   “怎么傻傻的缩在被子里?不觉得缺氧吗?我带了早餐过来,是我妈煮的海燕窝红薯粥,你起来喝一点?”   她扑闪着睫,木木地看着这个再次把自己从窒息的世界里拉回来的男孩,轻声开口。   “蒲京,为了我放弃了考试的机会,你后悔吗?”   少年在圆凳上坐了下来,头顶刚好跟窗户外照进来的光对上了,整个人笼罩在光圈里,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他应该是跑过来的,额角后颈还有着点点汗珠,却也没顾得上抹,只是把保温瓶放到了桌上,轻轻旋开。   “说这些干什么?跟着内心去做的事情,那就是必然会做的,谈不上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高原默了片刻,又轻轻笑了:“嗯,我也觉得,不后悔。”   *   把高原从她家里带出来的时候,阴沉沉的天空终于倾盖而下起了大暴雨,哗啦啦的,没带伞的几个人在等出租车的短短几分钟里,都被淋了个落汤鸡。   虽然说到了诊所之后,迅速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祝可以回家之后,半夜里还是发起了高烧,好在梁玉芝从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出了不对劲,半夜过去看她有没有掀被子,及时发现了。   合着第一天的考试就缺席了,祝父祝母干脆就给她请了两天假,在家躺着休息了几天,祝可以依旧觉得蔫蔫的,吃啥啥没有胃口,整个人瘦了好几斤,本就骨感十足的人,如今衣服穿在身上跟纸片人似的,小胳膊小腿仿佛随手一拧就要被折断。   许随过来看过她两回,只是她都在迷迷糊糊烧着,提不起来精神,两人就一个坐在床沿,一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算不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觉得我以前体质很好的。”   墨者许随虚心接受批评:“嗯,都怪我。等我十八岁了我就去学车,以后刮风下雨都亲自把车开到你面前,铺着红毯打着伞送你上车,不让你吹着冷着。”   祝可以弯了弯唇角,她本来就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人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让她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最近可能是休息不够,积劳成疾哈哈哈。”   许随抿了抿唇,耳朵听着二楼没什么声音,伏着身子朝她又靠近了一些,低声道:“祝可以,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不该逼着你的。”   祝可以眼神迷蒙地看他,没懂是什么意思。   许随眼睛黑沉沉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她只感觉到自己散着高热的手被拉起,抚到了少年凉凉的脸侧,冰与火接触间,慢慢地互相传递着温差。   “都怪我。”   *   刚才来的时候,梁玉芝还在一楼给祝可以炖什么滋补的养生汤,看见他过来很高兴,还拉着他唠嗑了几句。   他就静静倚在厨房门口,听着梁玉芝转述着医生的话,说祝可以可能是最近期末考试休息不够,又压力过大,郁气压在身体里没处可发,等到淋了雨,一下就借着机会全部跑出来了。   她一边搅着汤,一边絮絮叨叨的:“我就觉得不太对,我家这个是什么样我是最了解的,怎么可能会压力大到垮了身体?她一向是放纵任性又惜命,座右铭永远是TVB那句,做人最重要是开心。”   梁玉芝叹了口气,把浮起来的那层油拿勺子一点一点细致地撇出来:“小随,其实我看着挺心疼的,原来我也嫌弃她懒到踹三脚也走不到一步,现在我觉得吧,相比其他什么文科理科,什么重点名牌一本二本,她一直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许随盯着那锅翻滚的汤望了许久,氤氲而起的烟雾挡了他半眯的眼,看不太出喜怒。   “这两套卷子,周末要写完,周一我要检查。”   “呜呜呜我能不能不写,你赶紧看看我的眼睛,黑眼圈感觉都垂到胸口了,周末我想好好睡一觉。”   “乖,两套卷子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你还给我布置了两篇文言文的默写,三章的单词背诵,四本课外书阅读啊!”   “嗯,你说漏了,还有五页书法练习。”   “…………我要跟你分手,分手!就暂时分到周一早读前吧!”   “那早读之后,我也还是要检查周末布置的作业。”   他拉起少女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柔声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了,我们分工明确,努力交给我,开心交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同样是想要留下身边的人,许祝是互相督促着只要对方好就好,并及时调整自己的方法。高原则是意识到自己不够好的同时,不择手段地拉着对方到自己的世界里。   我之前某一章的提要有写过,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有的时候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偏差,选择的路就会不一样。   尼采的‘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前面还有一句话,相对没那么出名,叫‘与怪兽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兽’。   以上,一点小感慨,本文非为虐而虐,只是高原注定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她已经被周围的环境所吞噬了:) 第42章 第42课   等到考完试,批完卷子,祝可以再回去学校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上旬。   实际上讲卷子与他们几个无关,毕竟一家人整整齐齐地逃了课,早上去到班里,屁股还没坐稳,那几个无故缺考的人就被教导主任齐齐点名去了教导处。   “嗯,你们十班厉害的,除了祝可以递了病假条以外,其他人有没有给班主任哪怕是口头上请一下假?期末考试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声不吭齐齐缺考,你们真厉害。”   祝可以躲在门外听墙角,看见游莳也在里面的时候还愣了愣,默默地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回忆了一番。   那天缺考的时候游莳不是没跟着一起去吗?   怎么现在逃考的人里面也有她的一份?   因为高原的坚持,几人事先答应了,不把她家暴被送进医院的事情说出来。   “不说为什么缺考是吧?行,不用说我也能猜到,不过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诗酒K歌趁年华那堆破事。”   “反正你们做好准备吧,这次事情是肯定要写进档案里的。”李主任人到中年,声音倒还是洪亮非凡,痛斥了快半个小时,依旧是中气十足。   许随懒懒打了个哈欠,没应。   他档案已经够花哨了,打架逃课不交作业各种惹是生非,一回生二回熟,这种级别的威吓根本就唬不住他。   游莳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没应。   对于她家来说,没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高考这条路并不是唯一,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不考大学不工作一辈子,也能不愁吃不愁穿,做个包租婆开着小电摩,每天穿梭在城中村里收房租收到手抽筋。   高原紧咬着唇低头,苍白着脸色,也没应。   身上还有一些伤痕没完全消完,她穿了个长袖长裤挡了个百分之□□十,尽管这一套衣服在夏日里回头率极高,但只要不暴露自己被打进医院的事情,她不管别人是什么眼光。   反正记档案就记档案吧,她爸妈不会在意,甚至恨不得她被退学回家,找个人结婚,收上十几万嫁妆,还能趁机把这盆无用之水泼出去。   几个人的反应,把李主任气得肝火直冒,抖了一会嘴唇,才把视线对准了最后一个看起来还有点救的少年:“还有你,蒲京!我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妈妈哭着打电话来说能不能给你一次补考的机会,听的我心里都觉得难受。”   “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还是因为莫须有的原因缺考,如果给了你补考机会,那让其他同学怎么想?信都还有没有公平可言?!”   蒲京静静地等他说完,双手背在身后交握着,站得笔直。   “不用补考,错了就是错了,学校做出的处理意见,我全部都接受。”   “你!!好,很好!!倒是个硬气的骨头!!!”教导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半晌才重重一挥手,“出去,通通都给我滚出去!!!”   祝可以看着陆续走出教导处的四人,无语地揉着狂跳的眉心,叹了口气:“你们就服个软不行吗?明知道老李就是那德性,吃软不吃硬,说几句好听的指不定就真的让你们补考了。”   高原沉默,蒲京微笑,游莳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眼神里满是讥诮,唇边笑意嘲讽:“那怎么行,愿赌服输啊。”   祝可以一下沉默了,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即便是考完试了,古怪的氛围依旧萦绕在他们几人身边。   许随走过来,摸了摸她没几两肉的脸颊,低声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祝可以和蔼地提醒他:“现在在上课,班上还在讲卷子。”   自从自己生病回来之后,这以往一直逼着自己学习学习学习的同桌,好像变了个人,每天逼着她三省吾身‘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好像是在喂猪。   听了她的提醒,许随不在意地一笑:“没关系,反正讲了你也听不懂。走吧,我们去找点吃的。”   他非常自然地提起她的书包带子,视野里仿佛看不见其他人一样,直直地拎着她离开。   剩下的三人无声站了一会,蒲京转过身来,轻启唇:“游莳,你怎么也——”   游莳恍若未闻,冷哼一声,乘着七月的寒气大步而去。   而在教导处里,看清了整个呵斥过程的某位来领暑假作业的女生,待屋内恢复到安静之后,才默默地掏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条信息。   ——【童童,好像真的是我们想的那样,刚才在教导处balabala…………】   ——【呵呵,到底是不是,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   高原低着头,努力不去看周围人频频投向她长袖长裤的目光,拿着保温瓶去热水间打水。   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用力一拽,没有防备的她,整个人猛地被拖了进去。   随之而来的砰的关门声,以及啪嗒一下锁门声把她吓了一大跳,颈后立起了寒毛,惊恐地看过去,发现有两个笑嘻嘻的女生一左一右地围着她。   其中一个女生转过身,挨间推开了隔间的门,然后回来笑着说:“没人。”   另外那人有点眼熟,身形娇瘦,面容清丽,可能是讲卷子这几天学校管的不严,散着一头长发披在肩膀上,歪着头看着她笑。   “诶,你是十班的高原吧?我们之前打球的时候碰过面的,还记得不?”   高原错愕地看着她,仔仔细细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你是那个,那个六班的……”   在篮球赛上因为抢球,狠狠敲了她手背好几下的女生。   林童笑了笑:“对,我叫林童。”她仿佛遇到了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笑着搭讪,“我说你大热天的,穿着一身长袖长裤不难受吗?”   高原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你也不是大热天的披着头发吗?那你不难受吗?”   “…………”   她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有一说一而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一噎,面色稍微沉了沉,又立马恢复到正常。   “还行,不热。”她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我刚才在教导处,听到你们几个被李主任骂的厉害,说大家一起缺考了,是怎么回事啊?”   高原眨眨眼,不明白这种事情,至于拉着她专门到洗手间里问她吗?   这群人这么闲的吗?   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说。   “没什么。”她心虚地慌忙否认,想要敷衍过去,推开她们直直往外走,“马上要上课了,我回班了……”   “大课间20分钟休息,哪有那么快上课。”林童又把她拉了回去,笑得很是古怪,“你们宁愿被处分也不跟老师坦白原因,是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不可说?”   高原心中一沉,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林童跟朋友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似笑非笑:“行,有些事情你不好说,那我就换个问法。”   “那天第一天考试,晓晓刚好路过角落里,听见你们班那个祝可以,跟你们班的蒲京说什么‘出事了’,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然后两人就一起出了学校,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高原一颗心霍然间高高提起。   “然后祝可以一下就请了好多天假,回来的时候瘦了那么多,身体也很虚弱,跟动了个小手术似的。”   高原悬到半空的那颗心,又慢慢回放了下来:“嗯?她那是因为——”   “我听说她跟你们班蒲京在一起了,所以那次才会一起四手联弹秀恩爱。我说,她是不是,嗯,就是不小心干柴烈火中了招,请假去医院把事情解决掉?”   高原一开始没听懂,狐疑地皱起了眉。   脑袋大概空白了两分钟时间,她才慢慢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   而在林童二人眼里,这完全就是,被戳中了之后心虚惊恐的表现。   *   高原神情恍惚地踏着上课铃声回到教室里,被老蒋翻了好几个白眼,她却视若无睹,只耷拉着头蔫蔫地回到了椅子上坐了下来。   蒲京已经抽时间在课下把期末考试卷子给做了,现在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老蒋讲解题目,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侧头看她,小声问:“你怎么了?”   她像是被吓到一样,如惊弓之鸟一样抖了抖身子才转过头去,喃喃摇头:“没什么。”   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可以说,等讲完卷子大家一起去聚一下会,放松一下,你明天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没说话,只是转过头,趴在了桌子上,脑袋朝外,没有对着他。   蒲京以为她是刚恢复过来,精气神还不怎么好,也就没管她,只是记笔记的时候更加用心了一些,以便让她在课下也能够看得懂。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到旁边的女孩似乎小小声地说了几个字,小到他转过头去想要确认的时候,发现她纹丝不动,连头发丝的位置似乎都没有挪过半分。   仿佛是他的错觉。   “我不能去。”   *   放学的时候,祝可以高兴地背着书包看起来又要跟许随出去喂猪,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回到了失魂落魄了一天的高原身边,坐下之后神神秘秘地把什么东西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她。   “这个钥匙扣是我在网上买的,你揣在身上,要是,咳咳,要是他们再那样的话,你就拔掉这个插销,它立马会发短信到紧急联系人那里,就是我啦,我收到了会立马赶过去。不仅这样啊,它还会牛逼轰轰地发出高分贝的响声,把坏人吓跑。”   “…………”   高原低低垂着眼,看着那个非常少女的小兔子玩意,觉得身子变得一半热一半冷,连心跳和呼吸都像是变得不是自己的,变得灼热和剧烈。   她不发一语地只盯着许久,没接。   祝可以耐心地等了一会,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靠在旁边的书桌上,静静等着她的少年。   “你赶紧拿着,我家老王还等着我去跟他偷情呢,乖,啊。”   许随唇角微翘,目光温柔,笑意愉悦。   两人依旧没有明确公开关系,用祝可以的话说,就是两人如今连抄个作业也像是在偷情,许随就是那隔壁老王,而祝可以的正妻,就是学习。   突然,啪嗒一下,祝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落下了一滴水珠,很快第二滴立马跟着,滴滴答答,跟下雨似的。   她懵懵地张大嘴巴,连忙掰着她的脸往上抬,果然看到她眼圈红红的,里面含了不少泪。   她立即回头找许随拿了一张纸巾,想要往她脸上擦,却被女孩往后一躲,拿着长袖袖子粗糙地往脸上一抹。   然后吸了吸鼻子,怔怔地看着她,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嗫喏般自言自语。   “你怎么现在才给我啊?”   祝可以:“嗯???”   虽然是买了挺久了,但那操蛋的卖家一直说72小时内发货,又一直没发货,直到祝可以不耐烦地问卖家:“三天又三天!你们家是卖无间道还是卖钥匙扣的!要不要叫梁朝伟来给你念一句‘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你才发货??”   在那之后,卖家才姗姗来迟地发了货。   也就导致着今天才拿到这玩意。   但高原应该是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什么叫,现在才给她?   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懂这是怎么回事,转过头去用眼神向许随求救。   许随沉默了几秒钟,一双黑眸在高原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隐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他还没开口,下一秒,高原直接起身走了出去,没接过来钥匙扣,也没解释自己没头没尾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徒留满心不解的祝可以和若有所思的许随两人留在教室里互相看着。   小跑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猛地往脸上泼了好几把水的高原,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湿了头发,眼底有着淡淡青色,唇色发白,跟一个疯子一样的女人。   她觉得镜子里与自己四目相对的人有些陌生。   她突然想起,今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在听到林童的那个问题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停止了流动,也就导致着她似乎没能用脑子好好思考,只能凭着第一反应,鬼使神差地答了四个字。   “我不能说。”   如果祝可以能早一点把钥匙扣给自己,她想,自己肯定不会说出这四个字,让林童二人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满意足地离开。   都怪少女,晚了那么一步。   高原面无表情地敛睫,伸出发着抖的手,慢慢关上了水龙头。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本文下周或下下周就要完结了,然后慢慢码番外。   我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写到最后感觉在玩单机游戏……想赶紧完结,然后想去蹦极或蹦迪,反正就是蹦沙卡拉卡,啊 第43章 第43课   等到讲完卷子的那个下午,关于祝可以身上的那个八卦,已经传遍了信都的各个角落。   小道消息总是如此,添油加醋来源不明,某些细节仿佛是某个热心朝阳区市民藏在了屋梁上或者桌子底下,目睹了全过程,然后绘声绘色地把一些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细节往外传输着。   一旦有人说‘哎呀我去不可能吧这有点扯淡啊’,一群真的勇士则群起而攻之,谓之曰八字真言‘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05版的《现代汉语词典》里面,已经把空穴来风的意思给改了。   现多用于比喻,消息和传说完全没有根据。   祝可以窝在KTV的角落里,听着小方搜集到的各路情报,以及一群八卦而来,灰溜溜地又被他骂了回去的各方牛鬼蛇神的聊天记录,发了很久的呆。   这是什么狗屁扯淡的无中生有???   她慢慢转着眼珠子,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朝他发送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现在的女明星吃多两口被传怀孕就算了,为什么,我一个青春美少女,体重从来没有上过100斤,根正苗红五讲四美三热爱——”   小方适时喊停:“小可以,讲重点。”   她来来回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又磨了磨牙:“竟然传我有了?孩子他爹还是蒲京???说我是性转版江直树就算了,他妈也不想想江直树会生小孩吗!!!”   她实在是忍不住,少有地爆了粗口。   小方沉默了一下:“江直树会不会生小孩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绯闻对象竟然是我们老班。”   不远处的蒲京耳朵红了红,面上有着几丝窘迫,也很是不好意思。   半晌他又缓缓皱紧了眉头:“这太荒谬了,仅凭几句不连贯的话,以及生病请假,两个毫无联系的事情,就能够搭成一条找不着边的八卦?”   小方认真的样子像是一个混饭圈的粉头:“不是,现在粉cp都这样,cp不互动是避嫌,互动是暗搓搓秀恩爱,同框即撒糖,交谈即上床——”   许随眼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噎,赶紧伸出手到嘴边,做拉上拉链状,不再出声。   钟徐友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脸色阴沉的许随,心想大家能不能赶紧闭嘴啊。   这现在是讨论江直树袁湘琴的重点时刻吗?   现在要想的,难道不是澄清他们两人压根没什么,并官宣那正宫娘娘正是这位浑身泛着浓厚的杀气,若不是旁边的祝可以拉着他的手,怒气几乎要克制不住,冲天而出的少年。   “既然是说你当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那就公开不就好了,就说你当时是去高原——”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喝止,无他,正是深陷传闻旋涡的两位当事人。   蒲京轻声道:“肯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要是就这么把她退出去,不就等于把可以从火坑拉出来之后,把高原再推进去吗?”   钟徐友不赞同地摇摇头,却没再说话。   在他看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流言蜚语就算了,现在这个时候,除了把事实讲出来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更何况,他觉得家暴这种事情,过错方又不是她,为什么不敢把事情告诉警察和老师,难道说她不知道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吗?   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和高原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就是了。   胳膊肘往里拐,帮亲不帮理,他就是这么没原则。   纠结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许随:“阿随,你怎么说?”   许随漫不经心地捏了捏祝可以的手,力度很小,开口的声音悠长且轻淡,看不太出喜怒。   “一澄清,二官宣,三把造谣的人揪出来,教训一番。”   包间里的灯流光溢彩地闪烁着,照下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拨不开室内的昏暗,众人看不清他的眸光,只能听出他话里带着的阴森和寒凉。   “哪张嘴把谣言传出去的,就把哪张嘴的牙齿全部打碎,哪只手把谣言敲出去的,就把哪只手的手指一一折断。”   听得周围的人坐立不安,寒毛瞬间竖起。   总觉得听着像是不太可能,在刑法的边缘危险试探的事情,但又隐隐觉得,凭借着许随的能力,他完全会说到做到。   他掀起眼睫,淡淡地看着钟徐友:“明天早上散学典礼之前,能不能查出来。”   钟徐友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他这表情这语气,他妈他能说个不字吗?   “能。”钟徐友说。   *   第二天,祝可以天没亮就爬了起来,或者说她是从天黑一直睁眼到了天亮。   昨天她趁着许随不注意抿了两口酒,一晚没睡加上啤酒的作用,坐在镜子前的时候,她感觉快要不认识里边那个肿成猪头的人。   她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和眼睛,叹了一口气,稍微梳洗之后就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起来了,初升的日光有些刺眼,照得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等调整好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着自家门口那比阳光还要刺眼的,身着一身白衣西裤的男人,愣了愣。   “据说看见梦游的人的时候,是不能叫醒他的,许同学你别怕,闭上眼睛,我牵着你回家。”她小小声地说道。   许随:“…………”   他一把就把她拽了过去,抱在怀里紧了紧,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他垂眼,按了按她微带着青色的下眼眶,“没睡好?”   祝可以撇撇嘴,心想说这句话不该是她问他吗?   一大早跑人家门口跟黑白无常一样站着,如果再拿个叉,感觉就是来取她小命一样。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又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郑重的决定。”   许随:“哦。”   祝可以抬头,小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决定吗?”   他收回扶着她腰的手,伸到她领口,把礼服衬衣敞开的领口拉了拉,又将扣子一颗一颗的给她系整齐,不紧不慢开口:“你高兴就好。”   祝可以没说话,仰起脑袋盯了他两秒,看着他淡漠且专注的眼神,又重新扑到他怀里,抱住他。   许随没设防,往后退了半步才接住了扑腾上来的她,有些无奈地呵斥道:“能不能安分……”   “许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祝可以突然问他。   他一下就顿住了,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盖在同样带着淡青色的眼底,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扬起唇角,眼睛亮晶晶的:“你听说过那么一个故事吗?就是一对老夫妻,妻子埋怨丈夫从来不说我爱你,丈夫解释说,这三个字在结婚那天他就已经告诉她了,如果有所改变的话,他才会通知她。”   许随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呢?”   祝可以挑着眼角笑了笑:“但那样也太稀罕了,一辈子就说那么一次,我觉得不行。”   许随勾起唇,眼神变得越发柔软,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她跟着落下的下一句话。   “我们就这么定一个约定吧,每逢信都下雪的时候,我们就跟对方说‘我爱你’,好不好?”   “…………”   许随良久没说话,祝可以眨巴着眼睛,也跟着不吭声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才眯了眯眼,不悦地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祝可以,你知不知道本市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   祝可以轻轻晃了晃脑袋:“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让我想想哈……”   C市是一个冬天没有暖气和雪花,空有穿多少条秋裤都挡不住阴冷攻击的城市。   当时看了年度大热剧《来自星星的你》,C市的人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老天开眼来一场初雪,好让他们能够吃上炸鸡配啤酒。   然而也终究只是奢望。   “上一次下雪是零八年,而且是全国雪灾大爆发,连带着气温极低才下了一点飘雪。”许随平静提醒她,“当时你应该在上小学二年级。”   祝可以“咦”了一声:“那时候我八岁,现在我都十六岁了。”   然后这么多年C市再也没下过雪。   望见许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她笑着踮起脚,给他理了理头发:“你要知道,孟姜女都能够把长城哭倒,我们伟大的爱情也许真的马上能唤来信都的雪花。”   许随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没脾气地由着她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才牵起她的手往小区门口走。   两人穿着信都的礼服,男俊女美看起来非常惹眼,即便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也引起了不少的注目。   窗外行道树呼啸而过,带走又送来一片片绿意盎然,湛蓝的天空碧空如染,伴随着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穿梭在道路上的汽笛声。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祝可以收回目光,侧目对盯着自己的少年笑了笑:“C市真好看,难怪一直都没掉出过中国十大宜居城市前十。”   许随手按在她头顶,小力揉了揉,问她:“你昨晚收到游莳发的东西了吧?所以才一晚上没睡着?”   祝可以僵了僵,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睛,没有肿,顶多就是一点点的睡眠不足所带来的疲惫感而已。   他的小姑娘真勇敢,他想,至少没有偷偷地窝在被窝里哭鼻子。   “已经决定好了吗?”他低声问。   祝可以眼神发直,怔怔地出着神,过了一会,才像是从一片混沌中骤然惊醒,眼里的惊慌失措让许随心底揪了揪,正想伸过手去把她抱紧,倏而听见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东西。   “信都中学,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   她连忙拉着他站起身。   “决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高原下一集领便当走人,我神力加持,半夜爬起来码了五千字小肥章。   现在感觉就是爽,很爽,非常爽,有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感觉,大概就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44章 第44课   高原进班级的时候,看到祝可以和许随两个人齐齐在讲台前面,一个人拿着鼠标在桌上滑来滑去,另一个则是坐在桌子上,时不时拿手勾起女孩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上玩上一会,又捏着伸到她的脸颊边,戳在上面挠上一挠。   闹得少女连续翻上几个白眼,没好气地往他手背上一拍之后,男孩才笑着轻轻按照她的脑袋揉上一揉,把她的毛顺一顺。   她对自己昨天无理由的那句话也有点羞愧,当下心底一抽,本以为祝可以会以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谁知道她看见自己进来之后,眼睛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嗨,高原,早啊。”   她这才松开紧咬着的嘴唇,轻声问她:“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哦,就是游莳跟我说,那个U盘找到了,就是你丢了的那个。”祝可以笑着指了指电脑,看见她眼睛倏地瞪大,面色变得苍青,有些讶异地问她,“怎么了?”   她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祝可以的脸色,确定没有什么端倪之后,才摇摇头:“没……什么。”   祝可以这才安下心来,继续解释:“然后贾母那边说,这次散学典礼之后大家等于是再也凑不到一起了,干脆让上回排练了这么久又错失表演机会的人,在讲台上唱上一次,也算是没有白费功夫嘛,我就早点过来准备好音乐。”   高原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扯起一抹笑:“这样啊……确实可以。”   她又状似不经意地边回到位置上放书包,边问她:“游莳给你U盘的时候,没说些什么吧?”   祝可以歪了歪头:“说了啊,说了你。”   她动作霍然停止,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少女。   祝可以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么紧张,看来你知道错了吧,明明平时都是细心谨慎的一个人,偏偏去买个水果茶都能把U盘落在那里,我也觉得她这回说的没错。”   高原闭着眼睛缓了一下呼吸,才抬眼虚虚一笑:“是,是我错了。”   祝可以也回头,看着许随笑了笑。   许随轻轻挑了挑眉,按着她翘起的唇角往下拉:“丑死了。”   等到班里人来的差不多的时候,游莳从抽屉兜里掏出了相机,起身走到黑板前,敲了敲桌面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大家等会帮忙把桌子椅子推到前面来,然后一起在教室里拍一张合影。”   在招呼着合唱的人往前面走的祝可以突然停了声音,转头看向穿着冬季校服,和大家的整体装扮格格不入的女孩,咦了一声:“那高原你赶紧趁时间去把礼服换上,不然待会合照的时候多突兀啊。”   高原瞬间苍白了脸色:“我……”   迎着众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她垂下头:“我……我不知道今天要合照,没带礼服。”   蒲京赶紧帮她圆场:“也没事,她到时候站在第二排,前面的人挡着,也看不太出来。”然后又带着薄薄的谴责眼神,望了一眼祝可以。   祝可以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摇摇头:“不行,最后一次大合照,当然要统一,居筱恭不是住校吗,让她去宿舍拿一件给她,先借着穿一下。”   她又探头朝居筱恭眨眨眼:“可以吧?”   居筱恭当然可以,她高二要调去超常班了,伤心难过得恨不得拿个同学录让每个人都在上面贴一个大头照再写上三百六十五句祝福给她。   所以能留下纪念什么的,她当然会积极配合,当下脚下生风,没管蒲京的叫唤,嗖地一下就出了教室。   高原坐在椅子上,僵直着背,慢慢垂下手摸了摸还带着不少青肿的小腿,脸色一点一点白了。   她慢慢抬起眼,与讲台上如以往澄澈明亮的那双眼对上时,对方还弯了弯眉眼,朝她莞尔一笑,就好像她完全没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伤,而他们明明答应了要帮自己掩饰一样。   她的心神越发变得不宁。   原本预约了要合唱的几人站在投影旁,有些紧张地揪着衣摆拽着头发。毕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本来就磨合的不太好的几人,都不知道现在会跑调走音到什么地步。   还没酝酿好气息,随着鼠标点开了那命名为【高一十班】的mp3文件之后,随之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动次打次音乐声,而是窸窸窣窣的杂音。   大家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讲台上的少女。   祝可以罔若未闻,收起了所有表情,平静地看着一片灰色礼服中的那一抹黑白校服。   “诶,你是十班的高原吧?我们之前打球的时候碰过面的,还记得不?”   高原???   大家齐齐地看向被点名的女孩,看见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一双眼里布满了不解,惊愕,恍然大悟,以及恐惧。   “……她是不是,嗯,就是不小心干柴烈火中了招,请假去医院把事情解决掉?”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多多少少了解到最近这个荒谬的绯闻的十班同学,扭捏又踌躇地把目光若有如无地扫向讲台上的祝可以。   祝可以舔着唇角笑了笑,眼里带着倾涌而出的失望,慢慢地开口。   “我不能说。”   “我不能说。”   放慢了的语速,和录音里的人说的语速,一模一样。   不知道她曾经私下里,听了多少遍,才能达到这样同一频率的效果。   “什么叫‘我不能说’?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她迈下了步阶,一脸平静地走向低埋着头的女孩,其余的人不自觉地给她让着道,心里慢慢地也开始有了了悟,这个绯闻中间,到底是除了什么差错。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也不是‘她瘦了好几斤是因为淋了雨大病一场’,甚至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局内人装局外人般的‘我不知道’。”   高原红着眼圈抬起头,看见跟着她下来的那个少年,伸出手握住了她发着抖的手,包在手心里,用力裹着。   手背青筋凸起,显示出他用了多大的力,她又用了多大的力。   蒲京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你……这录音是怎么来的,真的假的……?”   钟徐友笑了一声:“这是六班那两个逼录的,她们也知道自己是捕风捉影,怎么也得弄点真凭实据,所以找人套话的时候,悄悄地录了音。”   蒲京心中一凉,低头看着高原,薄唇抿了又松:“高原,你……”   高原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着转,胡乱地摇着头:“我没有,我不是……当时他们这么问我,我又不能说你是因为帮我——帮我才发了烧淋了雨,生了一场大病,我不能说!”   许随沉眼盯着她,语气冷得仿佛能将周围冻成冰:“你不能说,那我就帮你说。”   他没表情地看向教室后门傻傻站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居筱恭:“衣服给我。”   高原立即站了起身:“你不能这样。”   祝可以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   昨晚上她收到游莳发来的录音的时候,第一时间也是否认。   怎么可能呢,这个绯闻的源头怎么可能是乖到不行,抄个作业都会脸红的高原?   她翻来覆去了一个晚上,甚至还多次试图站在她的角度寻找她这么做的理由。   没有理由,她觉得换成是自己,当下就会把那两人的头塞进厕所坑里,洗一洗她们富有想象力的大脑。   而现在,她在伤害了自己之后,发现许随要把答应了帮她隐瞒的事情给揭露出来,一下变得激动,变得双标。   反正她可以,其他人不可以。   谁弱谁有理。   许随语气淡漠:“为什么不能这样?只是让你换上礼服,跟大家一起拍个照而已,很过分吗?”   “你是觉得让你穿礼服不可以……”   他俯身将那套衣服甩到了桌面上,森然道:“还是说,你怕换上礼服之后身上的伤痕会暴露出来,导致你故意告诉你父母你曾经有过遗弃自己弟弟的念头,惹得你父母对你施暴,借此找蒲京求救以让他不要参加最后一次考试,这个事情曝光与众,不可以?”   蒲京遽然变色,脸色由发白,到发绿,最后又涨得通红,仿若一张调色盘在不停地变着色:“不可能……不可能……”   他扶着桌面站起身来,几乎已经不可以站立:“不可……不对,你当时,当时根本就没带你弟弟去买棒棒糖,而是给了他钱,让他自己出去找!?!”   他立即又想起了在酒店的洗手间门口,女孩对自己说的莫名其妙的那些话。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记忆力为什么如此之好,以至于那几句话他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蒲京,你说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该去要,却又痴心妄想地想要争取一下,是不是错了?”   他怔忡着往后退了几步,面色铁青,所有的事情一下汇合在一起,成了一条连贯的链条,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所以才,不让他们报警,不让他们去实名制的医院,因为一旦警察找到父母,就会被他们知道她所说的那些谎言。   高原抬起血红的双眼,依旧是下意识地否认着,声音沙哑:“我没有,当时我确实是迫不得已,不能说。”   祝可以坦然地回望过去,轻声开口:“没关系,他们本来说,要给造谣的人一点教训,断指碎牙,让那些人感受一下这种切肤之痛。”   高原抿起唇,警惕又不安:“你不能这么做。”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她笑了一声,“你其实是知道对我造这种谣之后,我会面临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你是知道这个后果的,但你还是这么去做了。”   祝可以俯下身,凑到她身边,唇角依旧笑意慢慢,神色却阴冷而苍白,“你说你没有错,没关系,你就继续以这种心态,继续在信都待着,继续按照你原有的轨迹生活下去。”   “我不会去审判你,不会去审判一个不认罪的人。我要你就这么硬生生地被钉在信都,钉在十班,钉在耻辱柱上,没有任何退路,用接下来两年时间,让其他人来告诉你,你到底有没有错。”   “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才会知道,你看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对我的伤害,到底有多深。”   *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大家屁股都没有坐热,就口耳相传着一个八卦。   “听说十班的祝可以转学了,就是上学期说她去医院那啥的那个女的。”   “啊???是因为没脸待下去了才走的吗?”   “不是啦,六班那两女的都承认了是造谣,就说是自己猜测的,没想到大家当了真。其实祝可以就是单纯生了一场大病而已。因为这样,六班那两个女的也转学了,那才叫没脸待下去。”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据说转学是因为被他们班一个女的,叫高原,逼走的。”   “怎么说?”   “就是她们好像是很好的朋友,但六班的人去问高原说祝可以是不是怀孕做了人流的时候,高原添油加醋说了很多,才让这个谣言进一步扩大。”   “卧槽太贱了吧?她这真的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往朋友两肋上插了刀…………”   小卖部里,高原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和面包走到收银处准备结账。   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她低着头不小心撞了一下那女生的背,惹得她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她连忙低声道歉。   过了几秒,她的同伴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转了转眼珠子,跟女生交头接耳起来。   高原离她们的距离不远,无需故意就能听清楚二人交谈的内容。   “好像就是这个女的……就是那个把朋友逼到转学的……”   “我去,真的假的??”女生回头又看了她一眼,霍然一笑,音量拔高了一些,“还有空吃好喝好,刚过了晚饭时间还有心情买牛奶面包加餐,看起来也没受多大影响嘛。”   同伴也蔑然一笑:“不然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坏人心态不好,早就被周围的人骂死了。”   “另外两个人都羞愧地转学了,就她还有脸留在这里。”   高原一下变了脸色,想要开口解释什么,过了一会,她只静静地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转身红着眼眶离去。   她突然想起祝可以跟自己说的最后几句话。   “你可能觉得,林童她们才是根源,你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祝可以低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她们一样吗?她们有的退路,你有吗?你的家人会愿意仅仅为了别人的冷暴力让你转去别的学校吗?”   “有些事情,基于朋友的立场,我不会说,因为那虽然是现实,但太伤人了。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把你当朋友了,所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没有资本,却自以为能跟那些有资本的人一样,实在是太傻太天真。”   那两人的声音却随着自己远去的距离增加而变得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她看着好朋友的位置空着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丝良心不安?”   她握紧了瘦骨嶙峋的手,捂着胃部的位置咬紧了牙。   什么叫吃好喝好?   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吃饱的滋味了,吃什么吐什么,本就瘦小的她现在只剩下不到七十斤。   连不怎么管她的高母,也在吃饭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嘴:“高二就这么辛苦吗?怎么瘦了这么多?三餐不吃好喝好你以为我会给你买营养剂吗?别做梦了。”   回到教室里,她站在后门呆呆地看着靠窗的最后一排位置,那里的两个座位空了一个,上面的东西已经搬了个空,只剩下一盆薄荷摆在桌面上,随风轻轻摇曳着。   旁边的一个男孩戴着头戴式耳机,聚精会神地做着题,手上的笔时而在修长的指上转动着,时而简单在卷面上划上几道,等好不容易做完一张卷子,才漫不经心地伸伸懒腰,然后托着下巴,定定地盯着那盆薄荷发呆。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正要往里走,背后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脚下趔趄着,左胳膊撞到了墙上,痛得她闷哼了一声。   “哦,对不起,撞到你了吗?”那女生一脸的惊讶。   她捂着胳膊没出声。   “不过谁让你站在这里挡路呢?我叫了你几声都没有答应,就只能拍一拍你示意啦。”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个少年,抱着一堆练习册,朝这里走了过来。   她立即住了嘴,渴望地看着那个男孩,他刚才从这个方向走过来,一定看到了女生做的事情。   少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仿佛他的视野里,容不下她越发瘦削的身子。   他甚至没有从敞开的后门进来,而是直直地走到了前门,迈了进去。   “麻烦大家帮一下忙,来帮忙把新学期的生物课本发一下。”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好听,但已经不是对自己了。   可以对所有人,只除了她。   她只觉得她高高提起的那颗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怎么也拼凑不完整。   默默地回到讲台边的独座上坐下,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一本缺了角,被挤压得变形的教科书放到了自己的桌面上。   拿出买好的透明胶,颤抖的手却怎么都粘不稳那薄薄的生物书,她终于忍不住把胶带用力一掼,扔进了抽屉里。   砰的一声巨响,有几人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却在发现了当事人是她之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自顾自地做着事情。   没有一个人,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能忍着眼泪,深呼吸了一遍又一遍,平复了情绪之后,伸出手到抽屉里再次摸索着,试图找回那卷胶带。   却在一个软胶物体上停了停,慢慢地攥紧之后,取了出来。   在看清物体的详貌之后,她一直在眼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再也憋不住,夺眶而出。   那是一个粉红兔子模样的。   钥匙扣。   曾经有一个人,在军训的时候,两人明明还不太熟,却愿意帮她拿书包去宿舍,就为了让她抽时间去上厕所;   愿意在她不小心丢掉U盘的时候,临危受命上场去弹奏已经很久没碰过的钢琴;   愿意跨过山和大海,越过半座城市,如天神一般来到她的身边,拯救被父母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她;   还因为她淋了个落汤鸡,连续发了几天高烧之后,还不忘去给她买一个防身神器,还自动把24小时紧急联系人设置成自己。   她被日复一日的欺凌蒙蔽了双眼,明明内心深处涌起的是嫉妒的恶念,是摧毁心智的飓风,她却以为那是姗姗来迟的幸福,是应该属于她的旭日东升,雨后彩虹。   她的愚蠢造就了这一切,而她知道的太晚。   那个世上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少女,已经被她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说的,本章5680字,夸我【骄傲脸】。 第45章 第45课   周五的晚上,许随拖着个小箱子,从宿舍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掏出手机给某人打了个电话。   说好7X24小时真诚服务,逢电话必接的某人竟然在甜美的客服无感情地重复了三遍‘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之后,都没有接听。   真真是大逆不道。   他不快地眯了眯眼,打开了另外一个app,快速查看起C市飞往北京的最早机票。   好在在挑选好机票,没有最终下单之前,某人终于良心发现,自动自觉地给他回了电话过来。   “噢我的随!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睡着了,在公交车上,太吵了,所以没有听到手机声音!”   那边的女人倒是知道怎么最快地堵住他的嘴。   他沉默了一会,才问她:“现在下午六点多,你应该是从学校步行回去脚程不到十分钟的家里的,怎么会在车上?”   祝可以嘿嘿笑了两声:“我去见朋友啊!难得周末休息,我发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个老熟人,这叫什么来着,人生四大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对对对。”   他被她文绉绉的描述逗得笑了笑,伸手招了辆出租车,边拖着箱子往那边走,边懒懒地问:“什么朋友?”   她孤身一人跑那边去,就算是祝则安梁玉芝也是隔半个月才会过去看她一回,他倒是不知道她在那边还有什么朋友。   还是他乡遇故知?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边的祝可以却也耳尖地听到他这边有轮子划过地板的声音,有些嘈杂刺耳,眨眨眼“啊”了一声。   “随随,你是要过来看我对吗?是不是想给我惊喜!我都听到行李箱的声音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对不对,我应该回去叫个全聚德烤鸭,摆满一桌子,然后惊喜地蹲在家里时刻听着门铃声响起,一边酝酿着梨花带雨痛哭流涕的感动模样。”   “…………”   许随沉默了半秒,虽然不是很想打击她,但由着司机帮忙把箱子放进了后备箱之后,他还是对着话筒朝司机颔首:“师傅,松宁路利斯圣小区,谢谢。”   祝可以:“…………”   “你怎么回咱家还要拖个箱子啊,没劲。”   他弯着唇笑:“咱家目前还没有购置,等以后结婚了,你要是想买在这个小区,也不是不可以。”   祝可以:“……”   她说的也没错,两人就在同一个小区,说咱家怎么了!   两人此刻都坐在车上,不同的城市,同一个东八区,却隔着近两千公里的距离。   只能通过电话作为纽带的他们,由着电流声伴随着没什么意义的东拉西扯,化作思念钻进对方的耳朵里。   “主任还是同意了我去参加半个月后的数学竞赛,所以周末我要拿一大堆书回家里,拖个箱子倒是挺方便的。”   祝可以拖着长音“哇”了一声:“许随同学好厉害哟,月考考了年级第一不止,还能代表平行班史无前例地拿到一个参加高中数学竞赛的资格。”   许随应得毫无感情,声音无波无澜:“有什么用呢,毕竟答应了考到第一名,就跟我公开的女朋友已经远走他乡了。”   祝可以:“…………”   “然后远走他乡的女朋友还跟我说,她在他乡遇到了他乡的故知,还准备去见他,还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这个他乡故知是什么身份。”   祝可以:“………………”   她无力地呼了口气:“许同学,你醒醒,你现在是威武霸气的年级第一,有点第一名的气魄,不要跟杜十娘一样在那凄凄惨惨戚戚好吗?”   “凄凄惨惨戚戚的是李清照,杜十娘是怒沉百宝箱。”他淡淡纠正。   “…………”   许随似乎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当初鼓励女朋友远走他乡,最积极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他停了停,又转移着话题问她:“你这周末又要去画室了吧?学习内容是什么?”   “对啊,上几节课不是在学人像照片写生吗,这周白师姐说可以自己搬着小画板去公园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找真人来练写生。”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听着很兴奋,“我本来还有些害怕没人愿意给我写生哦,结果现在遇到了熟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随顿了一秒钟,眉心跳了跳:“所以那个故知到底是谁?”   耳听八方的祝可以凑巧听到了公交车报站,连忙站起身往后门走去,还一边不忘对许随说道:“诶不说了啊,反正你乖乖地准备竞赛,我下车了,回家我再给你打电话。”   许随眼神一沉,阴测测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警告:“祝可以——”   “嘟嘟嘟…………”   他不可思议地将手机拿到眼前,上边的界面提醒着他,那头的女人竟然真的毫不留情地挂了他的电话。   甚至于,在电话终止之前,他好像大概似乎听到有一个半熟悉半陌生的男人的声音,朝大逆不道的某女人喊了一句什么。   “无双,这边。”   嗅觉十分灵敏的他闻到了十分具有危险感的四个字。   *   “好久不见了。”已经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的应牧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攻击性,但嘴角挂着的吊儿郎当微笑,又让祝可以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祝可以翻了个白眼:“拜托,什么叫好久不见,周三在学校门口见到的那个是鬼啊?”   周三下晚自习,祝可以在校门口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跑车,低调又奢华,很是骚包。车头的一男一女好像在拥抱着你侬我侬不可描述了一会,男生才推开门,走到副驾驶座上,帮女孩拉开车门。   祝可以没分神太久,只是抬起脚往对面的面包店走去。   周一到周五她住校,周末才会回去离这里不远的那套房子,现在只是趁着空余时间出来买点面包做明天的早餐。   结果刚走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无双……可以……祝可以?”   她一双眉毛皱在了一起,心想自己才来没多久,同学都不认识几个,怎么还有人能这么亲热地喊自己的名字?   转过头看到那似笑非笑凝视着自己的高大男人的时候,她瞬间明白过来。   “应牧??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我也想问你,我是过来为U18集训的,那你呢?你怎么不在信都,反倒出现在首都?”   两人走进了一家日料店,点了几道菜和酒水。   菜肴上得很慢,清酒倒是快,冰冰的大吟酿,入口绵柔清爽,祝可以咕噜着倒满又倒满,一下喝了两杯,然后就把杯子推得远远的,不再碰。   应牧看着好笑:“这浓度不高,不会醉的,再说有我在,怎么都会把你安全送回家。”   祝可以笑吟吟地拉开了一罐果汁:“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怕呢,周三碰到的那个小妹妹,好像才是我们的新校花,才高一吧,你也下得了手。”   应牧挑眉:“江中这么没眼光的吗,新晋校花不应该是你?要知道你在的话,我哪还会去分神找小学妹。”   祝可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承认你前半句,但做人要低调,低调,啊。”   男人忍俊不禁,半盘起一条腿坐着,一只手反撑在身后,细细打量着她。祝可以也不在意,只静静地把玩着桌上的湿手帕,半晌才听到他发问:“说真的,怎么跑这里来了?山长水远的,又孤身一人,别是被人欺负了。”   祝可以动作一顿,才拿起手帕作势往他那里一甩:“能不能盼我点好,我像是这么怂的人吗?”   “我就是过来这里学画画而已。”   当时出完黑板报之后,白翰飞还私下里找过她好几回,软磨硬泡,还搬出了他的据说很牛逼的师姐,说如果祝可以愿意学画画的话,到时候他就让自己牛逼哄哄的师姐出山,专门指导她。   原本祝可以还不屑一顾,谁知道在她生了大病之后,许随竟然主动问她,说要不要考虑一下艺考这条路。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她男朋友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才找了个理由想把她送走,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许随问她:“你喜欢之乎者也αβ,元素周期气流摩擦吗?”   祝可以抿着唇,摇摇头。   许随笑了笑:“那你喜欢画画吗?那一周在出黑板报的时候,你看起来很累,却又很开心。”   祝可以一愣,没说话。   许随静静看了她片刻,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觉得,祝可以の大作,比祝可以的八百字作文,更值得重出江湖而已。”   其实在那之后,她还是犹豫了好一阵子。她确实是喜欢画画,但有没有必要说,舍弃掉普通高考的路,转而半路出家玩艺考。   是高原的事情,成了一个导火线,让她觉得,有的时候一念之差,其实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白翰飞的师姐在首都,居然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开了个画室,报名的学生户限为穿,白师姐则是从中择优而录。   其中最优者,在于态度。   祝则安和梁玉芝两人一合谋,托关系给她找了一个北京的高中转过去,让她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学文化课,周末到白师姐的画室学画画。   此谓态度。   两人生意上的事情比较多,却也抽空每周过来看她一次,匆匆忙忙待个两天,又马不停蹄地飞回去。   祝可以看着也挺心疼的,也就主动住了校,只周末的时候才回去他们买的那个二居室里住上两天,让他们半个月过来一次,这样他们安心,自己也舒心。   “我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她说。   应牧笑着卷了一个寿司卷,放到她盘子里,又轻轻叹着气:“我还小小高兴了一下,以为你是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分手了,想着我也许还有机会可以争取一下。”   祝可以没动那个寿司,只是微微一笑,拿起筷子把自己捏的一个丑不拉几的海苔裹刺身夹起,凑到他嘴边:“应牧,来,啊。”   应牧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张嘴,鼻子刚闻到一股什么味道,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不知道在芥末里打了几个滚的刺身就滋溜一下隔空投进了他的嘴里,把他呛得一张俊脸猛地皱在一起,苦不堪言。   “你…………咳咳,你这小魔头……咳咳……”他边剧烈咳嗽着,边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水,才算是舒畅了一些。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瞧你这使坏的样子。更何况,你才十六岁,怎么就知道自己将来不会发生什么变数?”他拧起眉无奈地看着她。   祝可以重新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三文鱼,优雅地放进了嘴里,慢悠悠地道:“我这一辈子只会秀两次恩爱,新婚和金婚。即便有变数,那也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   她家小区门口,祝可以冲应牧摆了摆手:“你走吧,我看着你车跑远了我再上去。”   应牧眉梢一扬:“怎么,怕我悄悄跟着进去,对你图谋不轨?”   祝可以不置可否,她觉得这浓度不高的清酒是不是有些醉人,怎么这红毛从闷骚变得明骚起来了。   还好她没喝多少。   她歪了歪脑袋,浅浅一笑:“不啊,你这百万跑车让我这小穷人看得眼红,怕忍不住我的手上去刮两道痕,所以你得赶紧走,让我得以四大皆空。”   他非常明显地转头看向这并不便宜的小区地段,看着少女依旧一本正经的眼神,才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挑起眼角笑了笑:“行,我也没空在这呆着,我的小校花还在等着我。”   他俯下身来,离她凑得极近:“但你有事需要我的话,还是可以随时找我。”   祝可以没表情地挥手:“再见。”   *   祝可以拧开家门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上周她出门的时候,应该是往里锁了两道,现在怎么一扭就开了。   她以为梁玉芝又过来了,但也不应该,她每次过来之前都会问自己想吃什么C市的东西,然后大包小包地打个飞的给她送一堆东西过来。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一抹月光和路灯的光混杂在一起洒了进来,落地窗处的亚麻色窗帘随着开了一条缝钻进来的风慢慢挥起,看起来好像是没有什么端倪。   她舒了一口气,开始怀疑自己记忆错乱,忘记锁好门了。   好在没出什么错漏。   刚把门从背后关上,手还没来得及摸到开关,一股猛力朝她一扑,迅速将她按在墙边,死死地压着。   高大的身躯跟她没有一丝缝隙,身体微凉地紧贴着她,闷不吭声地低下头,快速擒住她的两片唇,把她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全都含进了嘴里。   祝可以瞪圆了眼,反手用力敲了他好几记之后,也不挣扎了,双腿盘着他的大腿朝上蹭去,最后紧紧勾住了他的腰。   两条玉臂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得更近,由着他勾着自己的舌尖啃咬,迎接着他暴戾而又急切的汹涌浪潮。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放开了自己,抵着她的额头,互相各自调整着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祝可以捂着他剧烈跳动着的胸口,低低“嗯”了一声:“怎么,不是说回家复习竞赛吗?怎么又过来了?”   他哼笑一声,薄唇凑到她耳畔,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声音哑的不像话:“电话里听到你说缺一个模特。”   “我就过来毛遂自荐了,主动做你的模特。”   祝可以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平静地补了一句。   “裸模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祝可以:禽兽!赶紧脱! 第46章 第46课   许随来得很急,基本上是回去家里放下个箱子,拿了身份证和手机就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于是祝可以就看着他草草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上半身裸着什么也没穿,甚至还在往下滑着水珠地从浴室里出来。   祝可以指挥着他去洗烘一体的洗衣机那里把脏衣服丢进去,又拿着个吹风机咻咻咻地风风火火走到他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给你吹头发吧。”   看着她一副跃跃欲试很是欣喜的模样,许随唇角微微一勾,点头。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他也没见过其他人如她这般,单纯得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情绪外露,喜怒哀乐形于色,不会把心事埋在心里。   就如同此刻,她的行为完全表现出了她很高兴自己过来,喜欢自己给她的这个惊喜,所以她享受着两人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并希望着能够为他做一切事情。   她跟自己截然相反,明亮而又坚定,温暖了他整个冬天,让他得以睁眼看到春日里的万物喧腾。   祝可以看见他点头,即喜滋滋地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走到他身后,一把一把的揪起他的头发开始吹。   吹风机的声音轰隆轰隆,有点吵,两人没说话,就只是静静地一站一立,感受着这难得两人静处的时光。   祝可以一直没好意思往下看,规规矩矩地只盯着他黑黢黢的头顶,但摸着他好像有些发烫的皮肤,感觉不对劲的她余光一瞥,突然看到他裸着的精壮后背起了一点一点的小红点,不大,但看着挺吓人,一小片连在一起,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她立即放下了吹风机,惊呼道:“许随,你后背怎么起了一片红点点?”   许随不解地“唔”了一声,抬头:“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只软绵绵的手在自己的后背上摸来摸去,想碰又不敢碰地蜻蜓点水般扫荡着,摸得他浑身难受,当即反过手去,长臂一捞把她扯进怀里抱着,又飞快桎梏住她的双手,哑声道:“别摸了。”   祝可以有点着急,趴在他肩膀上撑圆了眼睛就往他后背上凑过去,嘴里一直碎碎念着:“这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像是过敏了,你怎么就过敏了呢,是不是偷偷喝酒——”   她突然眼睛一直,不说话了。   许随本来也没往那地方想,本想说自己也不一定是只有酒精过敏,可能是在机场或者什么地方接触到了一些比较稀罕的过敏源。   结果看见她这么心虚的表现,当下拧着她的腰把她往跟前一放,磨了下牙,慢声道:“你和那个23号喝酒了?”   祝可以眨眼:“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一起吃饭的?”   许随很自然地忽略掉这个问题:“所以你瞒着我和另外一个男的吃饭不止,还跟他一起喝酒?”   祝可以突然有些恍然大悟:“哦,难道你是因为知道我和他吃饭,才急急忙忙打了个飞的过来的?”   许随:“…………”   祝可以继续乘胜追击:“什么我缺模特这些理由都是乱说的,你就是怕我在外面有狗了,才具有危机感地跑过来,对不对?”   许随:“…………”   祝可以顿时有些得意,身后似乎有一条具象化的尾巴摇得要窜到天花板上面:“你刚才来,是不是雪姨上身地在我家门口敲了很久的门?一直喊着‘你开门啊开门啊,你有种出去喝酒怎么就没种开门了’‘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   她还没说完,两只手腕被大掌抓在一只手上,霍然一使力,下一刻两人即一上一下以叠叠乐的姿势倒在了沙发上。   两人头挨着头,离得极近,呼吸喷灼在对方脸上,跟画地为牢似的,把她圈得紧紧的,一点都挣扎不开。   被拆穿了的许随危险地眯起眼,然后拉着她的手到腰际,大手覆小手地搁在浴巾的连接线上,虚虚捏着:“我觉得你好像很期待我做你的裸模。”   他轻轻一笑,带着她的手往下一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祝可以耳朵一红,把脸埋进他胸口,又在上面张嘴咬了一口:“不行。”   她牙齿刚离开,就察觉到身上那人“嘶”了一声,继而身子一点点变僵,一双黑瞳越发幽深,紧紧盯着她:“什么不行?”   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些什么,就是单纯逗逗她而已。   却又突然觉得,好像给自己也挖了个坑,水深火热,欲罢难休。   祝可以抬头看他,圆眸水汪汪的,还氤氲着一点湿润的雾气:“我跟你坦白,我确实是喝了酒,但只有两杯,再多我就不愿意喝了,就算你不知道,我也不敢喝,因为知道你不喜欢。”   许随眸底浮现出一抹温柔,睫毛轻轻颤了颤。   祝可以大概是觉得危机已经解除了,又犹豫了一下,小小声道:“但是接吻你都会过敏,那要是那啥了,会不会存在□□接触什么的,然后你更加严重——”   “……………………”   许随眼皮快速一跳,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给她脑袋上敲了个爆栗:“祝可以,你以后再给我继续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黄书,就不要怪我把你的零食和饮料全部丢掉。”   祝可以:“…………”   *   好在许随的过敏反应并不严重,来得快去得快反应强不破坏,等祝可以跑小区的药店买了点息斯敏和药膏回来的时候,他背上的红疹已经消去了大半,并穿上了已经烘干的衣服。   许随本来是说要分床睡,本来也是,两个房间,两张床,再加上他也明确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柳下惠,如果是在一张床上躺着,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干出点什么禽兽事情来。   他的小女朋友还太小了,两人还面临着很多未知的事情,他在不能百分百确保自己可以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之前,不能够去为了一响贪欢而做一些不负责的事情。   结果他的小女朋友,在他躺上床拿着一本她的课本随意翻看着的时候,抱着个小被子和小枕头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甚至还赤着脚:“许随,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他倏忽一顿,扬起长长的睫毛,和她静静对望了片刻。   祝可以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顶着室内暖黄的灯光,笑得很温软:“两床被子,一张床,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哦,盖着棉被纯聊天么。   他内心的躁欲一下全数如海水退潮一般消失,深吸了一口气,他起身下床,大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身子连人带被把赤足的小姑娘整个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回身将她往床上一放。   又厚又软的床铺,摔在上面一点都不疼,祝可以笑着滚了两圈,才展开小被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十分渴望地看着他:“来。”   许随太阳穴一跳,只觉得这小女人折磨又迷人。   今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他翻身坐了上去,按下双控灯把大灯关了,就平直地躺着,轻声道:“睡吧。”   她却很委屈:“你不抱抱我吗?”   许随:“……”   他无力地揉了揉眉骨,低低道:“祝可以,你别闹我了。”   祝可以乖乖地哦了一声。   但下一秒,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不久,软软的小东西附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软软开口:“那我抱着你吧。”   他身子慢慢变僵。   折磨人的小女人继续用迷魂药一般的气音折磨着他:“许随,你之前跟我说,你一直考这么差,又打架又逃课,是因为想在简山海面前藏拙,那你这一次月考考了第一,又去参加数学竞赛,没问题吗?”   许随安静了一会,才说:“我以前想的太简单,以为不露锋芒,把自己弄得混不吝,无药可救的话,他就会忽略掉我,然后我就可以这样吊儿郎当得过且过地过完这辈子。”   “后面我才知道,不管我是怎样的,只要我姓许,只要我还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从老头子那里拿到哪怕一个钢镚,他也会视我为眼中钉,铲之而后快。”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快速扒拉着他的大掌翻转过来之后,暖和的掌心和他相抵着,五指扣在指缝里,又在他骨节上轻轻磨了磨,   “没关系,我在呢,我保护你啊。”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心里慢慢涌起一层暖意,有种自己过去十几年受的那些苦和磨难,全都在这十指紧扣里化作了烟,随风而去。   他缓缓收紧了右手。   祝可以懒趴趴地靠着他,过了一会,又问:“那你说你十八岁……”   他跟自己说过,十八岁,有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之后,就意味着代理人代为监管的那些许之时和简素霜留下的遗产,要全部转交给他。   那是简山海所不允许的。   所以对许随而言,十八这道坎,会有点艰难。   许随的声音很淡:“应该等不到十八了,我哥哥最近的检查结果很理想,医生说我哥哥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祝可以惊喜地抬头:“真的??太好了!”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许随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神色复杂地怔忡一会,才摸了摸她的脸颊:“嗯,挺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闭上眼,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又浅浅地印下一吻:“不过我敢于去考第一名,敢于去和简山海作斗争,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以前没有什么念想,现在有了。”   祝可以无声弯了弯唇角,没有去问他的念想是什么,只是非常专注地小小打了一个哈欠,最后伸出脚丫子踹了踹他:“许随,你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我都好久没听着故事入睡了。”   许随沉默了一会,点头答应,抬起手臂打开了床头的小灯,然后拿起了刚才被随意搁置在一旁的书。   “《蜀道难》——李白。噫吁嚱,危乎高哉…………”   祝可以:“好了,你闭嘴吧。” 第47章 第47课   还得赶着回去复习竞赛的许随第二天下午就走了。   祝可以在小区门口送他上车的时候意思意思掉了两颗金豆豆,许随冷静地听了半天,大概分析出来,她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下回过来还是采取不预先告知的惊喜方式的话,也要记得带一点C市的土特产。   他认真思索了半晌,才静静开口:“那下回你给我惊喜吧,什么时候挑个周末回去一趟,我给你报销机票。你记得给我带两只全聚德烤鸭。”   祝可以冷漠无情地转身就走。   但等到过了一个月,许随参加竞赛的前一周,白师姐因为要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就给他们放了一个周末的假。一群小朋友简直要拆了天撒了野,大手一挥把闹钟关掉,立志要从周五的晚上六点睡到周一的早上六点。   祝可以则是定了周六早上的机票,一大早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就迷迷糊糊地从北京一直睡到了C市。   她两手轻轻,只背了个包,也就没先回家放东西,只是掏出手机打给自己男朋友,试探一下他的方位。   许随没有接,是过了好一会,才给她回了过来。   电话那头隐约可以听见嘈杂哄乱的声音,他好像又走了一会,换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怎么?”丽|莉/私.°.加   祝可以皱眉:“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他默了半秒:“下周我就要竞赛了,你说我在哪里?当然是在看书。”   祝可以“哦”了一声,又笑嘻嘻的:“你猜我在干嘛?”   许随笑了笑,跟着问道:“那你在干嘛?”   “白师姐放了我们,额,一天的假,我现在在跟画室的小伙伴们吃全聚德呢。”   许随顿了一秒:“男的女的。”   “…………”   祝可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已经煮熟上桌了,我没看出来男的女的,反正好吃就是了。”   许随:“…………”   赶在挂电话之前,祝可以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问他:“我前几天给家里也寄了几只鸭,你现在在家吗,我让我妈拿过去吧。”   那边好一会没说话,祝可以将手机拿离耳边,看着上边的秒数依旧在持续增加,才又凑回到耳边:“喂?听得到吗?你在家吗,我让我妈拿——”   半晌,许随才缓慢开口:“不在家,我在医院一边陪我哥,一边看书。”   在挂电话的时候,祝可以还在想,在医院的话,为什么周围环境会这么吵呢?   难道医院在装修吗?   她没有多想,只是踏上了从机场前往市一院的公交车。   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还没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消防车轰鸣的声音,路上行人大沸,纷纷朝一个相同的方向跑去,还不约而同地举着相机。   也因此造成了道路的拥堵,车子好半天才像蜗牛一样前进了不到五十米,有几个人走到前面跟司机商量说能不能放他们下车。   祝可以心里有着微微的不安,看到车门打开之后,也跟着跑下了车。   没有了车顶的阻拦,她稍微走了两步,就看到了前方的火光漫天,团团黑烟。   她心里的不安瞬间如春风吹过的野草般疯狂蔓延,慌张地四处乱望了一会,就揪着一个路过的行人,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发问:“怎么了?这是哪里着火了吗?”   “市立第一人民医院啊,说是VIP住院部着火了,夭寿哦,里面住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这下医院怎么赔得起……”   那中年妇女话都没说完,面前一寸一寸地褪去面上血色的小姑娘眨眼间就不见了,前后左右张望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把中年妇女吓得丢了魂,“天哦,别是已经烧死了人,被我遇到了新鲜热辣的冤魂……”   医院的大门已经被封住了,只有旁边的小门敞开着,只许出不许进,一波又一波的病人和家属捂着脸鼻从里面拔腿逃出,全都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进去,却一点也降不下窜天的火龙,祝可以试图趁人不注意往里钻,却被保安一把拦下:“疯了么?!都已经着火了还往里走,不要命啦?”   她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问那忙得脚跟不点地的男人:“住院部的人都救出来了么?还有没有谁在里边?”   那保安不耐烦地回道:“保不定还有人在里边,自己不知道打电话问么?现在消防员都在努力着,你就别添乱了,在一旁等着。”   祝可以也想打电话,但在跑过来的过程中,无数个电话拨出去,又无数次石沉大海。   那明明十几分钟前才和自己通了话,插科打诨如常的少年,好像杳无声息一般人间蒸发。   她握紧拳头怔怔站了一会,又问:“那,起火点是住院部的哪一层楼,您知道吗?”   “六楼,不过现在已经蔓延到五楼了,火势蛮大的,但好像已经控制住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着,却发现那被自己叫着在一旁安静等待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祝可以以前跟许随来过几次这里,知道医院的某一角有个被扯开一个洞的铁丝网,出去之后是通往一条小巷子,有的时候有的外卖员图方便,也会从这个地方钻进去,节省时间。   她快速跑到了这里,果然看到那个铁丝网依旧敞开着,大网四周没人,安静得只有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不停响着。   她快速钻过了网,小腿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她却没心思去管,连看都懒得看,只是用尽了全力,往起火点奔跑而去。   四周的人群凌乱,来回奔跑着,耳畔是止不住的惊呼声和哭声,祝可以站在那个曾经攀爬过的后楼梯门口时,再次掏出手机打了他的电话,却依旧是忙音。   她闭上眼睛咬了咬牙,抬起腿就冲了进去。   烟雾很浓,她在一楼转了一会,找到了洗手间,进去打开水龙头,把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个湿透。   已经是十一月的晚秋初冬时节,虽然说天气不太冷,但凉浸浸的水淋在身上的时候,还是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又把好几张湿纸巾叠在一起浸上水,捂到在鼻子上之后,她犹豫着蹲下身子,沿着墙角慢慢地蹭上楼。   一楼二楼是低楼层,已经没有人影,好不容易爬到了三楼的时候,有两个人急匆匆地从上面跑下来,看到她匍匐着手脚并用往上爬,不由得愣了愣:“这位小姐?你还好吗?”   另外一个女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赶紧跑啊,人家如果有事,你难道还有力气把她背下去不成?”   “小姐,上边火势蛮大的,赶紧下去吧!”男人有些犹豫地回头望了她好几回,眼里虽然有着不忍,但还是由着女伴把自己火速拖了下去。   祝可以笑了笑,大喘着气在楼梯上休息着,心里还是冲那个试图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男人无声道了一声谢。   脑子有点缺氧,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抬头朝上边大喊了几句:“许随!你在不在啊,在就应一声啊!”   上面没有一丝应答,她有种整栋楼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口袋的手机大震,她脑子浑浑噩噩的,不想拿出来,她太累了,已经没多少力气,她还要留着精力往上爬。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引导着她掏出了手机,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时,她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许随……呜……”   “可以,你怎么了?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他的声音很冷静,四周有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完全不像祝可以这边的安静。   她微微眯了眼,喉咙难受得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你在哪?医院着火了,我,我没有看见你……”   许随一顿,良久没出声,过了好几秒,才带着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的颤声开口:“你在哪里??”   她刚张嘴,就被呛得咳了两声:“咳咳……我,我在……”   “祝可以,你不要告诉我,”他沉沉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痛意和惊慌,“你在火场里??!”   祝可以脑子迟疑地转了转,慢慢恢复了稍许澄澈清明,开始手脚并用着趔趄往下爬:“你不在六楼对不对?你已经安全到了外面对不对?”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灌满了她已经发软的四肢。   她火速地趔趄着往下爬,到最后实在是没力气的时候,她咬着牙躺平在一级阶梯上,翻转过身子,慢慢地往下一层一层地滚着。   手机好像是被她摔了,许随焦急地问了好几下都没有听到回声,他喉咙骤然绷紧,立即抬起暗哑的眉眼往已经浇灭了大半火苗的楼顶看去,没怎么思考就往那里跑去。   滚到二楼的时候,祝可以实在是不行了,双手双脚一摊开,躺得四仰八叉,慢慢合上眼睛。   她心想,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个极度典型的反面教材,一时意气冲了进来,没有任何准备,单凭一腔热血,非但没有把人给救出去,反倒把自己埋这里边了。   明天的头条标题她大概都已经想好了,《花季少女因成绩差无常识,意图救人反倒命丧火海》。   好像是幻觉,又好像很真实,她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而上,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她连眼皮都有点掀不起来了,只想如果是高楼层的逃生者,不奢求他们把自己给拖下去,只求在路过的时候脚下留情,不要踩到她身上去。   还在那么胡思乱想着,身子突然一紧,她整个人被一只铁一般的臂膀捞了过去,紧紧揽在她的腰腹上。   另一只手则托在她的膝盖后方,两手一起用力,祝可以感觉到整个人悬空,被人揽起之后一颠一颠地飞快往下跑。   湿润的衣服本来就变得很薄,此刻两人像是没有任何阻碍地贴在一起,祝可以感觉到紧紧拥着自己的那人由头到脚都在颤抖着,手臂的力气却大到似乎要把她给箍进身体里。   她默默地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手扣住他的腰背,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花季少女因成绩差无常识,意图救人反倒命丧火海》   贸然冲进火场救人不可取,小朋友们引以为戒。   明天十二点有二更,二十一点有三更。   不要问我为啥剧情突然跌宕起伏,再问就是么么哒。因为时隔半月作者也快要忘了,它前面都写了些啥。 第48章 第48课   本身出事地点就是医院,伤患大部分也送来了这里,许随抱着祝可以到了急诊科,却发现里边已经挤满了人,护士医生病人来来回回匆匆忙忙,还有不少人直接席地而坐,看起来凌乱不堪。   也就导致没什么人来得及理会阴郁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凌厉气息的少年,还有他怀里乖乖窝着,一声不吭的少女。   祝可以时不时抬头偷偷观察一下许随的表情,却发现除了冷冽还是冷冽,她认识他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这么凶过,即便是以前两人斗嘴吵架的时候也没有过。   他一句话都不对她说,除了抱住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紧以外,她感觉不到他任何的情绪传递。   咬着唇想了一会,她腾出一只手揪了揪他衣服的下摆,看到他朝自己望过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吸进去的烟都已经新陈代谢完了,不如我们走吧……”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没说话,盯得她内心发憷,缩着脖子又埋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他好像非常生气,生气到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背包里的那两只全聚德已经丢在了楼梯间,她也没什么东西拿的出来去讨好他。   只能做一个乖乖的鹌鹑,等他的火气过去。   许随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又拧紧眉头看了一下周围,便板着一张脸又出了急诊科的大门,直直地往外走。   那门口值守的保安竟然还认得她,看到她被抱着出来,很是惊讶地喊了一句:“小妹妹,我不是喊你在外头等吗,你什么时候进去的?还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水……”   祝可以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感受着身边那人好不容易缓了下去的煞气再次震颤翻腾而起,心想大爷我求求您可闭嘴吧。   领着她上了出租车,他把她放下之后就一言不发,只是阖上眼靠着椅背,连眼角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鼓着腮帮子,含着两眶泪,要掉又不敢掉,只能委屈巴巴地倚着车门,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等车子在那个有点熟悉的地方停下,她听见旁边车门打开的声音,唯恐他丢下自己的祝可以连忙推开门也跟着下车,却一下脚下不稳,扑腾一下摔在了绕过车后方想要过来帮她开车门的少年怀里。   许随张了张嘴,视线往她脚上一看,在望见已经半干的裤脚上沾染的片片血迹之时,眼睛一停,好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你受伤了?”   祝可以懵懵地也跟着看过去,瞬间恍然自己为什么被烟一熏就跟弱鸡一样落地就倒。   她抿了抿唇:“刚才钻铁丝网的时候勾到的。”她又把手圈在他的腰上,小声开口,“看着流了血,其实不严重。”   许随唇色苍白,黑色的瞳仁里腾飞而起的是她看不清的思绪,只听着他轻声开口:“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祝可以犹豫了一下,声音越发地低,“我怕你生气,然后我又不知道怎么哄。”   许随一滞,喉结翻滚着,手上用力,再次裹紧了她,把她抱进了诊所。   *   季木杨给祝可以处理伤情处理了多久,就啧了多久,仿佛街道妇女委员会主席上身,从之乎者也讲到人间哲学,到最后许随不耐烦了,没什么表情地踹了他一脚:“你闭嘴。”   他才翻着白眼合上了嘴,仔仔细细给她的创面上了药,又打了一剂破伤风之后,才端起托盘出了去。   祝可以全程一声不吭,即便被大片酒精洒在伤口上,翻滚起白色的泡泡,她也只是绷直了脚,放在床面上的手慢慢地揪紧了床单,紧抿着唇没出声。   她就是这样,平日里自己逼着她多写两篇单词,多做两道练习题就哭天抢地得好像被虐待得多么惨绝人寰一般,等到真的受了伤,她又会变成乖乖的小怪兽,收起了所有的利爪,独自窝在角落里舔舐伤口,不愿让别人知道。   她像是一堵双面墙,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寒冷和悲伤留给自己,把被太阳照耀到,闪烁发暖的那一面留给别人。   哪有那么多积极向上常年温暖,哪是什么365天自体发热的小太阳,只不过是她从来都不把消极倦怠的东西展露给别人看。   祝可以背靠着床,等那阵消毒完的疼痛过去了,才睁开眼,看着站在床边,黑沉着眼紧盯着她不说话的男孩。   她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睛,笑得有些讨好:“你还在生气吗?不生气的话,能不能给我找点东西吃?飞机上的东西难吃死——”   她没能说完,肩膀就被扶着往他的方向重重一拉,他弯腰靠了过来,一只脚跪在床上,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就落入了他的怀里,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又顺着脸颊往下,耳鬓厮磨着用唇吻过她每一寸肌肤,慢慢地踱到了她的耳后方。   然后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祝可以就乖乖地由他抱着,尽管往前倾着身子,迁就他高大的身子的动作有些难受,但她还是没有动弹,只是反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等过了一会,她忽然感觉到,颈窝里似乎传来了一阵湿润。   她眼睛瞬间瞪圆,身子一震,想要推开他,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但那人却把双臂收得越来越紧,把她牢牢箍在怀里,好像千斤压顶般沉重。   “火是简山海放的。”他咽了咽喉,“我故意跟他透露我哥要醒来的消息,我知道他会下手,我都知道,但我没跟你说。”   而简山海要做的这些事情,提前了一步告诉许随的人,是林安。   她知道许随不愿意单独见她,所以她堵在信都的门口,徘徊了好多天,终于看到许随出来的时候,追在他的车子后面跑了好长一段路。   “他说阿敛要醒了,是不是真的?”她的面色很是哀伤,又有着不能穷尽的悔恨,“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他终于肯醒过来了。”   许随坐在后车厢,觉得挺滑稽的,跟听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她:“怎么,你难道觉得他醒来的话,还能跟你再续前缘?让你从我的现舅妈变回我的现大嫂?”   “你对他做得那些事情,他不说你不说,你就以为真的没有发生过吗?你在夜深人静里,就真的能毫无愧疚地睡得如此安稳?”   林安没有化妆,她以往即便是出门丢个垃圾,也要在半永久眼唇眉上再加上一点粉底,抿上一点口红,出门遇到隔壁王太太的时候,还要装作一副自己素面朝天很是纯天然的欲语还羞模样。   而如今的她素着一张脸,眼窝深陷面色暗沉,被许随的话激得泪水涟涟滑过脸际,满面都是哀伤。   她过得不好,许随知道。   那个年轻的时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怎么可能说收敛就收敛,说深情就深情,不过是装出一副模样给简安伯这个年至花甲眼蒙耳聋的人看看而已。   光是她露出来的手臂上,他就见过几次,上边带着深浅不一的疤痕,人为的。   许随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看她哭,他皱紧眉头就想要关上车窗叫师傅继续开,察觉出他动机的林安立即扒上了车窗。   她谨慎地左右望望,咬着牙思虑了好几秒,才压低声音,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得到的音量开口:“简山海让我去把阿敛给解决了。”   他哼笑一声:“所以呢?你现在是来公然挑衅我,让我看着你们继续如以前那样为所欲为?”   林安摇摇头,用一种哀切的眼神望着他:“我没有答应他,他又打了我,你哥哥他以前从来就不会打过我,连骂都没骂过我一句……”   她又如幼兽般低低呜咽了起来,眼角望见许随满脸都是不耐烦,才咬着唇把情绪敛了下去:“我觉得,他会自己去动手,他不会容许阿敛醒来,阿敛对他有多大的威胁,简山海比谁都要清楚明白。”   许随表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喜讶异或者是其他,只是淡淡地掀睫看着她,盯得林安内心猛地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她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多年前跟在许敛后面像一个小尾巴一样什么都依赖着他哥哥的少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成一个沉默内敛,不动声色,自有分寸的大人了。   也许,连简山海自己都不知道,躺在医院即将苏醒的那人,已经不是他眼里最大的威胁了。   她看着少年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不带情绪地问她:“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林安抿起嘴唇,疲惫的眼睛警惕又不安地打量着周边环境,半晌才开口。   “我想帮你。”   “对不起。”许随缓慢地,试图一个一个地往外吐着字,气息却依旧不稳,“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是生气,我生我自己的气,我不应该瞒着你。”   如果他早点告诉她,他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已经早就把许敛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安好了监控并同步了录像,就等着简山海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她就不会像今天那样,因为不知情而跑进了火海里,义无反顾又碎人心弦。   天知道他看到她躺在地面上,全身湿透了无生机的时候;看到她裤脚血迹斑斑,却弱弱地跟自己说怕他生气的时候,他心底随之而来的漆黑浪潮,带着酸楚和痛苦层层叠起,几乎控制不住要把他的骨肉给腐蚀掉。   他声音艰涩,带着懊悔莫及的自责,和劫后逢春的庆幸,以及往后余生的应允:“以后不会了,以后的日子里,一分分,一天天,一年年,你就是我最大的秘密,是我最不舍与外人道的欢喜。”   从今天开始,他会把她揉碎了,化作一点一点,带在心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会让她再有离开自己的机会,从此春天的争艳百花是她,夏季的习习凉风是她,秋夜里的团圆明月是她,冬日的翩翩飘雪也是她。   因为有了她,从此他的世界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别漏了哟,当然可以评论了之后再去下一章看(:3_ヽ)_ 第49章 第49课   聪明的人是最容易被自己的聪明倒打一把的。   在铮铮铁证面前,简山海派去放火的人没怎么挣扎就供认出了主谋是谁,简山海甚至还来不及找他的天价律师团,就被第六次抓进了看守所里。   许随刚参加完竞赛,一段时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不少,揉着太阳穴打开玄关的壁灯,看见客厅里端坐着的那人时,还愣了好几秒。   他只用了一会,就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自顾自地换完鞋,一下一下地抛着钥匙,慢慢往楼梯走去。   “许随。”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依旧如洪钟般响亮,沉沉的,威风赫赫。   许随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着他,没说话。   客厅的顶灯没开,只有一盏沙发边的立灯开着,可能是因为灯泡使用久了,电阻变大,导致亮度不太够,不但没起到照明的作用,反倒像是被黑暗给浸泡吞噬了。   简安伯死死盯着他看,浑浊的眼里有着深深的不解:“你舅舅说,有人在背后一直推波助澜,就是为了把他钉死在里边,永不得翻身。”   许随歪了歪头:“啊,是吗?”   他似乎很是疑惑地锁了眉心:“他平时得罪人多称呼人少,结了那么多的梁子,这想要一刀子捅死他的人多了去了,很难排查啊。”   简安伯面色一冷:“你说的是什么混话!还在这给我装!幕后真正的推手就是你,对不对?还有,你把你哥弄到哪里去了?”   许随也不否认,舔唇一笑:“您这都已经查出来了,还搁这给我装懵懂,别了吧,都年过半百的人了,没必要玩这套虚的。”   简安伯把拐杖重重一杵:“你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发现背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跟我拗着。你是怎么搬得动祝家的人,让他们也愿意在里头掺上一脚去帮你的忙?”简安伯面若寒霜,冷冷盯着他,“当时跟我一起去医院看你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姓祝对吧?你就是故意攀上这么一条大腿,费尽心思地想要扳倒你舅舅?”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许随轻一扯唇,无声笑了笑。   他慢慢把背靠在扶梯把手上,懒懒散散道:“您就别把您自己那套,将所有人明码标价,由高至低排出价值的方法照搬到我身上来。”   简安伯一怔。   “您就是这个样子,明明已经知道了简山海不怀好心,明明知道妈妈是因为简山海误传您的‘死讯’才气得难产而去,也知道他故意给了含酒精的饮料给我喝,才会导致我半夜突发过敏高烧不退,导致爸爸出了车祸,但在他选择再次伸出恶爪对哥哥下手的时候,您依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终于揭开了多年前的时光,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怨恨都摆到了灯光下。   但经年以后,灯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即便把罪恶一一在其下铺开,有的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就因为他跟您一样姓简,而我们父子三个姓许,因为他是男的,我妈妈是女孩,所以您把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给了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助纣为虐,把家破人亡和父离兄散丢给了我。”   “您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阻止这个事情发生的,但您没有。甚至还把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认为是我克父克母克兄,以为这样能让您的内心安稳一些,能够以此为由不带愧疚地退居国外,留我一人终日里提心吊胆地在这空荡的别墅里,面对着无时无刻不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简山海。”   隐藏了多年的心思被一朝戳破的简安伯一张脸发红又发青,好几次努力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许随淡淡地看着他,又挑起眉来:“您说我故意攀上那么一条大腿,故意靠她来扳倒简山海,其实从一开始我没有这么想的,但您倒是提醒了我,我以后确实是要一直巴着她,因为在大海里漂浮了很久的人,遇见了来救自己的小海豚的时候,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去努力抱着她的。”   “我下半辈子的幸福都要靠她,我当然要巴着她,而您,”他呵了一声,“曾经可以儿孙绕膝三代同堂幸福度过晚年的您,却自以为所有人都是为了觊觎您的遗产才留在您身边的您,请继续按着您的想法,抱着您全部的自以为是,独自过下去。”   *   2017年10月17日,简氏集团董事长简山海因涉嫌犯罪被刑事拘留。   2017年10月26日,简氏集团股票连续第7天跌停,市值缩水61亿。   2017年11月2日,简氏集团临时召开董事会会议,选举公司董事兼总裁简安伯任公司董事会董事长。   2018年5月10日,可靠消息称简氏集团董事长多年前因意外成植物人的长外孙许敛已于不久前苏醒,据传恢复状况良好。   2018年12月29日,当年度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简氏集团召开董事会会议,选举公司董事许敛任公司董事会董事长。   2019年4月22日,简氏集团管理层已全数洗牌,新掌门人许敛带新军猛烈反击,第一季度实现营业收入233亿元,同比增长23.33%;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66.6亿元,同比增长6.66%。   2019年6月9日,高考完的第二天。   祝可以躲开了昨天丢书烧书从高空往下撒纸片片的PTSD高三症候群,静悄悄地回到了江中收拾自己的东西。   班里昔日摆得整整齐齐的桌椅板凳乱的一批,要不是昨天在班群里看完了全程撒欢直播,她几乎以为教室进贼了。   各种教科书练习册分撒在桌上地上板凳上,还有好几本放到了前后两盏吊扇的叶片上,祝可以瞠目结舌了大半天,上下估量了一下高度,还是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放上去的。   前后两块黑板上,遥首相望着,写了很对仗也很智障的一副对联。   “天苍苍,野茫茫,老子不再熬夜爆肝”   “风萧萧,路迢迢,白天吃鸡晚上狂嫖”   前后各占了一半的横批,拼起来则是   ——skr freestyle。   她不由得为这群高考PTSD患者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这呆了两年的时间,但其实她的东西并不多,特别是高三一整年的时间,她都用来准备美术生的联考和校考了,如今放在教室里的也就是一些可以当废品卖掉的书本练习册而已。   但她又有点不舍得卖,虽然在考试之前,她也踌躇满志地宣称要发挥洪荒之力,把全部的书都撕成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从五楼各个角落挥撒到一楼的庭院里。   好像只有把纸张化作六月飞霜翻滚而下,才能够诉清每一位莘莘学子少则三百六十五天,多则几千个日夜的食不能安寝不能寐的辛酸。   但现在,她又有点舍不得了。   回忆如果可以留点实物下来,就没必要费了劲地把它撕碎。   也许在多年以后,她再翻开某本教材的时候,还能回忆起那占用了体育课的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用课间的短短十分钟时间,依旧能讲得唾沫横飞的激情滂湃感。   她一本一本地把教材捋平叠好,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及肩高的厚厚一摞书籍巍然而起,发了很久的呆。   怎么就,毕业了呢。   一点缓冲也没有。   至少也应该把他们叫回来,拿着高考卷子,花上两天时间,慢慢讲解完,再如以往一般拍着桌子宣布一声。   咱们毕业啦。   *   虽然避开了回校的高峰,祝可以也还是遇到了好几个熟人。   看见她抱着厚厚一丛书从教室走出来,文艺委员眨着眼睛,越过那摞书看她:“祝可以,你抱着这堆书干嘛啊?”   祝可以讪讪一笑:“就是,先拿回家,等确定不要复读之后,再把它们处理掉。”   “…………”   文艺委员连忙呸了两声,“哎呀乱说什么话,快吐口水重新讲,什么叫复读,我都听说了,三月份的时候你都已经通过了央美的校考,哈哈哈哈哈你马上就是名校的毕业生了呢!”   祝可以抿了抿唇,冷静纠正:“那好像叫新生,不叫毕业生。”   “…………”   祝可以看着她尴尬的样子,反省了一下自己似乎又把天给聊死了,赶忙又把话绕回来:“过了校考而已,文化考试还不知道分数如何,不能飘不能飘。”   文艺委员一拍她的肩膀,挑眉笑得贱兮兮的:“我们都知道啊,有个大帅哥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过来找你,我们,咳咳,她们还偷偷跟踪过你们几回,想看看帅哥美女的谈恋爱盒饭人有什么不同。”   祝可以十分不可思议:“…………你们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跟踪我……”   “是她们啦,我没有!结果,跟了大半天,你们的约会方式竟然辣么绿色健康!竟然是去图书馆写作业!甚至于连约会必备的奶茶都没能买一杯!天哦祝可以你太惨了。”   祝可以扯唇呵呵一笑:“…………你不是说你没跟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么励志的恋爱,要是分数不高那天理难容啊,我很看好你!”她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一点点期待,“然后你和大帅哥下回什么时候约会,记得通知我一声,我想看看,高考结束后,帅哥美女的真正约会到底是怎样的!”   祝可以虚弱点头:“…………行吧,我到时候漂流瓶call你。”   *   抱着书才走了一半楼梯,祝可以就后悔了。   什么实物回忆,她脑子明明还能好好转动几十上百年,而且到时候指不定科技发展到只需要滋溜一声,就可以跟电脑一样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里一键搜索出某一年某一月的记忆,然后让他们回味当时。   何必白白搬上这堆又厚又重的书,她难道还要斥巨资把这堆书空运回C市吗?   坐在楼梯上粗喘着气,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堆不上不下的厚厚一摞,耳边突然听见一阵沉缓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渐渐朝她靠近着。   她只能扒拉着那丛书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来让别人得以通过。   那脚步声却停在了她几米之外,不动了。   过了一会,许是看她不抬头,熟悉的磁性低沉声音慢慢响起。   “同学,要帮忙吗?”   她怔了怔,抬起眼顺着几步之外那简单的浅白色牛仔裤和白T恤朝上看,慢慢对上了一双带笑的漂亮丹凤眼。   她眼睛弯了弯,紧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问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在C市机场等我吗?”   少年长身玉立,歪着头看她,眼里满满当当浮起的笑意,像是迷惑人的魔法,让盛夏热辣辣的阳光穿透下来,打在他身上的时候都变得很温柔。   让她在三伏天里,也心生出对热阳的向往。   许随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平举着,冲她微微一笑。   “我听说信都下雪了,就想早点过来接你回家看看。”   六月盛夏,日光灼灼,她依稀还能凭着记忆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走在C市路上时,那随着海风吹过来的带着闷热和潮湿的暑气。   他却跟自己说,信都下雪了。   祝可以不由得扑哧一笑,飞快起身朝他扑了过去,将手放进了他的大掌里,跟他紧紧牵在一起。   从此,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依偎静看百花秋月,凉风冬雪。   “我也爱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一次性更完啦,还会有几篇番外更新,因为这周末我要考一个试,所以大概在下周三四左右更,大家可以留言想看的番外哦~   我目前想写的是大学番外,还有许随以及几个配角的番外,大家看着订阅,不喜欢的可以不订,比如让大家咬牙切齿的高原,我应该会为她写一个番外哈哈哈哈~   然后就是,不想看后记的可以点退出啦。接下来是作者的一大段没什么逻辑的后话~   写在最后的那些话:   其实这篇文的名字,都是多多少少有些特殊意义的。   蒲京,贾母,还有到完结都没资格被知道真名的嫩牛五方同学,纯粹是恶搞……   马葆是妈宝男,经常把“我妈说我妈说”挂在嘴边的可爱虽然埋怨但没啥心机的小男生;   居筱恭的英文念法是xiaogongju,也就是小公主,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公主,人心不坏,就是骄纵了一些。   而钟徐友和游莳,合在一起其实是‘命里有时终须有’……但半路被我拆了CP,实在是太对不住他们两个了。   女主爸妈虽然姓梁祝,但一个是玉芝,一个是则安,合在一起就是遇之则安哈哈哈哈哈哈   C市的信都中学,含义就是信念之都,北京的江中……对不起,是因为当时我手边刚好有一盒江中猴姑…………   本文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应牧,对应的是樱木,跟流川枫一样没人敢碰瓷的另一个英雄,穿着NBA球星勒布朗·詹姆斯的23号球衣。   女主祝可以?就是真的希望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活得肆意奔放;男主许随,则是他母亲临终前的寄托,许她的小儿子一个潇洒随意的人生。   至于为什么叫简山海?   大概是当时起名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到的那句话。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爱你们,又一篇文结束了,到8月2号,我就来这里一年了,但晋江变了太多,这不让写那不让写,现在作者修改章节还要收费,感觉薅羊毛薅上瘾了……   我也变了很多,从一开始就坚持欢脱冷笑话风格,但我以前觉得我写的文字是会蹦蹦跳跳的,现在好像跳不起来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继不继续写了。   如果我还回来的话,应该不会等太久,左右不过,24小时的时差。   日常爱你们,真的真的爱你们,我还有一点私房钱,3000晋江币,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就给小可爱们发完吧,留言的都有,么么哒。 第50章 许随番外   许随记得在接到他哥哥跳楼消息的时候, 他还在以校篮球队的队长的身份,带领着队里的人打着当年度的C市初中联赛。   三四小节的休息时间,他回到休息区喝水,没有管观众台上投来的瞩目目光,他只是拿起空水瓶拍了一下因为担心比分咬得太紧,最后一节会输掉的队友的头,没好气地骂一句:“能不能有点志气,我带着你们出来比赛, 就没打算让你们输着回去。”   队友丧气耷拉的头立即抬了起来,被捶了一记,也依旧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他:“对对对, 是我错了!随哥说过的嘛, 亚军等于什么都没有,因为它输给了冠军!”“对对对,我们一定能赢!”   “那可不是, 你不瞧瞧那个一班的大个子袁凯, 把自己吹得牛逼哄哄的, 还不是成为了随哥的手下败将,把篮球队长的位置拱手相让?”   许随眉头轻挑, 淡淡掀了掀眼皮:“不是让的,这位置,只要我想要,那就必须是我的。”   很可惜,他还是食言了。   没等第四小节开始, 他就抛下了球场里的所有人,疯一般地往医院跑去。   他对不起他的那群兄弟,即便他因为跟许敛的室友打了一架,被迫躺在医院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兄弟们还在等着他回归。   很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甚至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触给他带来了灭顶般记忆的篮球。接连失去父母兄长的他,在手术室外,在医生说许敛有可能这辈子都要躺在植物人促醒中心之后,被简安伯当众扇了一耳光。   “都是你!你就是一个天煞孤星,只要挨上你哪怕半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咳咳咳……”   他木讷地歪着头,垂着眼,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火烧火燎痛感,冷耳旁听着简山海在一旁着急地劝着:“爸,爸,你冷静一点,这不关小随的事,不是说了小敛是瞒着所有人服药才导致的抑郁加剧……”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服药?我的小霜,我的阿敛……都是他,都是他!!!”   他舔了舔似乎已经冒出了血腥味的腮帮子,依旧垂着头,黑眼沉沉地看着地面。   直到走廊上脚步声来来往往,直到走廊上再也悄无声息。   直到这个地方,除了他和护工沈阿姨以外,渐渐被所有人遗忘。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在想同一个问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服药?   他的哥哥,可是天之骄子啊。   是所有人眼里的骄傲,是小小年纪的他,抬高了头踮高了脚,也瞻仰不到的高度。   他一下就想起了哥哥之前跟他提过的,他觉得自己的两个室友在孤立他,排挤他。   他即单枪匹马地找到了那两个室友,目眦尽裂地跟他们打了一架。   即便三人一起被抬上救护车,一起送往医院的过程中,浑身伤痕不停哀嚎的室友,依旧在间歇中挣扎着表示清白:“我们没有对你哥哥做过那些事情,你他妈是不是被复旦投毒案洗脑了?!你脑子清醒一点!”   他还是不信的。   只是当他浑身裹满了绷带纱布,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简山海带着一个女人进来了。   “小随,你还好吧,怎么跟人打架去了?爸爸听到消息之后都气得病倒了……”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舅舅的女朋友,你叫她安姐姐就好……”   他慢慢地抬起眼,对上那张粉白黛绿,妆容精致的长发女人,半晌缓缓一笑,轻启薄唇:“林安,你好。”   女人自打进门后就微微闪烁着,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下瞪圆了,惊慌抬头,脸色骤变。   他漫不经心地勾着唇,无声和她对视了许久。   女人估计一直心存着侥幸,希望素未谋面的自己不认识她。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在许敛的钱包里,看到过他们两人的合照。   “这是哥哥喜欢的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林安。等这阵子研究生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带她给你认识一下。”   自此,他知道了,什么天煞孤星都是假的,造成这一切罪孽根源不在于自己,而在于那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简家独子。   在父母兄长身上,他还知道了一个道理。   锋芒毕露的人,身上飞芒而出的腾焰,最终所伤到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可惜知道了这一切,他也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去反击。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藏拙。   即便他也知道,藏锋敛锐,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十八岁之后,他就可以从简山海那里拿回暂时被代为管理的,属于自己的遗产。   简山海不会允许这个事情发生。   打架,逃课,抽烟喝酒,顶撞所有长辈,桀骜不羁,考倒数第一。   身边的所有人从一开始的劝告阻拦,到最后的放手失望,唏嘘于仲永之伤,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   他就一直颓废不羁到,那个多次阻拦他登上倒第一宝座的女人横空出世。   眼见着倒数第一的位置被多次夺去,即便自己使计让贾母把她调去了天选之人位置——讲台隔壁,她也依旧秉持着上课睡觉下课尿尿的消极向学态度。   许随开始有点着急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女人是跟自己一样,是一个身上有着不可告人故事的社会人。   直到摸底考试,他看到少女为戴望舒和徐志摩组织的一场语文试卷面基会之后,他才知道。   自己考差了是藏拙,这个女人,是真的笨。   没办法,他只能狠下心,一咬牙,把她弄到身边的位置,亲自手把手督促她学习。   只是没想到,这一手把手,就守了她一辈子。   他觉得自己跟那一株街边挖来的薄荷一样,以为这辈子无人驻足,被弃之如履了,却在女人的半吊子且不着调的呵护之下,从那盆干涸贫瘠的泥土里,穿透了冬日的皑皑深雪,倔强地在华丽的春光里,冒出了迎风而立的饱满绿叶。   他翻开那崭新空白的教科书的时候,薄荷底部冒出了颤巍巍的根须。   他重新抱起两年没摸过一次的篮球的时候,薄荷也跟着搬了家,从一汪静水迁移到了肥沃湿软的有机泥里。   他带着少女从医院里翻窗而出,在许敛的病床前被少女反手紧紧拥抱的时候,薄荷也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无声中扎土生根。   两人肩并着肩赢下了篮球比赛和黑板报比赛,还进步到年级前三百名的时候,薄荷变得枝繁叶茂,风华渐盛,只凭单调的一抹绿,也能任尔东西南北风地巍然一帜。   他看着心爱的姑娘因为被自己逼到重病一场,大病初愈后满脸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却还在面对着朋友的背叛之时,努力朝着自己微笑的时候,那株薄荷终于顶不住夏日的酷暑,枝叶纷落,零碾成泥。   于是,他对女孩说,祝可以,我可以放手两年,这一辈子的时间,我也只会放你两年。   他说,我们一起努力,一起考上心仪的学校,两年之后,我在C市等你。   他陪着女孩跟她的爸爸妈妈坦白了要转艺考的事情,陪着她在北京找好了住处,陪着她跟画室的白师姐打好招呼,陪着她在江中的图书馆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寒酷暑的周末。当他知道那个对自己的姑娘多少有些觊觎着的体校生也在北京,并隔三差五去找她的时候,内心不是没有危机感的。   但转眼一瞥见那朔风猎猎中依旧悠悠散开芬芳的薄荷,他面无表情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五个字。   “帮我看好她。”   在接女孩回家之前,他去见了一趟应牧。   应牧一见面就狠狠揍了他两拳,跟他说,你真的是有着一颗狼人的心,你知道这两年时间里,她过得有多难吗?   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陪在身边,一切都得重头做起。   画画的天才?哪有什么天才,就如我一样,关节膜炎,右肘挫伤,手指扭伤,将会跟随我一生的这些病痛促成了我的U18之路,旁人知道吗?   不,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的苦。他们只会看着我的风光无限,马后炮地谬赞一句‘应牧,你就是为篮球而生的’。   她多少年没有画画了,怎么可能只凭着一点天分,就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央美的校考?   按照她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应该没有告诉你,在一开始的时候,她被白师姐骂了多少次狗血淋头,被白师姐撕掉了多少次熬夜赶出来的画稿。   北京的每一座山,她都爬过,从天没亮的时候就蹲在那里,冬天披着羽绒服缩成小虾米,夏天拿着大蒲扇瘫成北京老大爷。   等到日光在另一个山头颤巍巍爬起之时,赶着时间落笔成花,却依旧得不到白师姐的一句好。   我一度觉得你不值得,哪有对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么心狠的人,我看着她把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却还是成日里笑嘻嘻没心肝的模样,就觉得眼睛扎得疼。   我跟她说,祝可以,要不你哭一下吧,我求你了,就哭一小会,哭完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可是她就怎么都不哭,还一脸奇异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人一样,看得我心里越发难受。   我就跟她说,要不别学了,我养你吧,看在你的份上,小校花我也不要了,下半辈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也算是对得起你的名字。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说,应牧啊,我听有人说过,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在陷下去之后,从此见山也是他,见海也是他,见世间万物都只能想到他。   见更高的山,更高的海,见万千繁华,都比不过他。   当时的她小小一只,蹲在悬崖边,面前架着一块画板,即便旭日没有东升,凭借着熹微的晨光,我依旧能看到她脸上是笑吟吟的。   女孩抬头看着我,说,对不起啊应牧,那个年少惊艳的人,我已经遇见了,所以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   她说,我知道在画画这个事情上,我就是个蓬头垢面的灰姑娘,我知道披荆斩棘地赤脚往前跑很累很痛,可是他已经跟我约好了,十二点钟的时候,在信都拿着水晶鞋等我,一想到这里,我就一点都不想哭了,因为哭累了我就没力气往前跑了。   这两年的时间太长又太短,我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啊,她说。   应牧最后问他,你懂吗,你懂她的辛苦和痛吗?如果你懂的话,你就不会逼她到那样的地步。   许随捂着被揍得隐隐作疼的小腹,慢慢直起腰背,淡淡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说,我怎么不懂?   她曾经跟我说,以后每逢信都下雪的时候,我们就跟对方说‘我爱你’。   于是在她走了的那两年时间里。   信都每天都在下雪。 第51章 高原番外   高原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会有和旧人重逢的那一天。   短暂出差来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颠簸流离了好几天,为了赶这个项目彻夜无休,手上抱着一大堆的资料的她,正打算趁着电梯里没人,把脚跟拔出十厘米的高跟鞋,转动着休息一会。   那明明都已经关剩了一条细缝的门随着一道由远及近的温润声音而再次打开:“稍等一会!”   于是,她只能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尴尬地抬起眼,和外面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对上视线。男人的眼神非常有礼地略过她讪讪缩回去的脚跟,慢慢走了进来, 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数着不断跳动着的楼层, 内心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   “叮”的一声,在电梯到了目标楼层之后,她连忙抱紧那堆比她头还高的文件, 快步走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的位置, 她听见身后一直不吭声的男人开口了。   “高原, 不打算跟我打声招呼吗?”   她两手一软,手上明明拿的很稳的文件资料瞬间落了一地, 鸡飞狗跳。   楼下咖啡馆,蒲京合上餐牌,微笑着对下单的服务生说了一句:“一杯美式,一杯抹茶拿铁。”   她连忙开口:“两杯美式,其中一杯加两份浓缩。”又回过头, 抱歉地给男人解释,“我今晚还要赶报告,不喝的话会犯困。”   蒲京轻皱起眉,有些不赞同:“我记得你……会过敏。”   似乎被唤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她面色一黯,又无所谓笑了笑:“过敏那是富贵病,经常熬夜加班的我得不起这个病,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片刻的让人不舒服的沉默之后,她端起商务上用惯了的客套笑容问蒲京:“你现在在这个公司上班?我怎么听居筱恭说过,你大学的时候就去美国深造生物了?”   蒲京扯了扯唇:“不是,这个公司投资了我们学院的一个项目,这次作为代表过来开个会而已。”   她闻言一怔,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低头赶紧抿了一口咖啡,掩饰着干涩:“你当老师了?挺好,也算是达成了你的梦想。”   蒲京幽黑的眸子紧紧抓着她:“嗯,我当老师了,授业解惑的同时顺带着做研究。”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你是——风尚集团项目组高级助理。风尚集团,所以你现在在S市?很好的公司啊,这回是过来出差?”   她淡淡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那很巧啊,刚好能赶上许随和可以的婚礼……”   她捧着杯子的手倏忽一顿:“…婚…礼?”   蒲京看她的模样,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又微笑着解释:“估计是不知道你有时间过来,没给你发邀请。今晚七点,在西街连理大酒店。”   在离别的时候,他问她,要一起去吗?   她极力控制着挠向已经开始微微发痒的皮肤的冲动,将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扎心的疼痛使她笑着摇摇头:“我还要赶项目,早点搞完早点回家,我老公孩子还等着我呢。”   “我就不去了。麻烦你代我……代我跟他们说一声恭喜。”   蒲京静静和她对视,半晌颔首:“嗯。”   急诊科里,医生挥笔快速写下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认识的字,一边轻描淡写:“要不要查个过敏原,我给你开个单,明天直接去检查就好。”   她摇摇头:“不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医生唰唰给她开了药方,闻言嘲讽一笑:“知道还往枪口上撞?是嫌钱多还是嫌命长?”   她抿了抿唇,没解释什么就出了门。开完药,时间还早,她就静静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驻足停下,抬头看向金碧辉煌的招牌时,明知道那不是自己下榻的酒店,却还是鬼使神差般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这一场出现在路边每一份娱乐报纸头条的婚宴贵气雅致,车水马龙,阵势巨大,宾客如云。送礼的,拍照的,寒暄的人络绎不绝,把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只是奇怪的是,门口并没有如常规婚礼一样,布上姹紫嫣红的鲜花,而是换成了一整排绽着幽雅清凉香气的薄荷,笼出一条绿意盎然的长廊,让人步入其中时,犹如置身户外花园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就能够嗅到春天复苏的气息。   她垂着头走在人群里,慢慢地踱了进去,竟也没有人拦她,估计是觉得她跟前面那群珠光宝气的女人是一伙的。   只是她低头一看时,又不由得苦笑,只觉得自己这身穿着打扮,顶多算是珠光宝气的女人家里的保姆。   害怕遇到熟人,她低着头左拐右拐,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偏僻角落,却还是眼尖地瞄见了不远处那穿着西服礼裙的一对璧人,心里陡然惊慌的她连忙一个转身躲到了拐角处,默默听着那不远处的两人在对着话。   “我听说你和小方待会要闹洞房?是嫌命长还是嫌飞行里程积累得太少了?你就不怕等婚礼过后,许随一声令下,你未来半年时间里恐怕鞋都沾不到大地,来回在各国分公司做一只无脚的小鸟?”   “我说小猴儿,你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就不可爱了啊,我像是这种不识情趣的人吗?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还是懂的,我顶多就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而已。”钟徐友声音有点讪讪。   “哦,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提醒一句,你敢劝许随喝一滴酒,祝可以就敢把你打到只剩一滴血。”   “……那我劝小可以喝酒还不行吗?我就不闹新郎了,闹新娘如何?”“嗯?闹新娘?想好墓志铭写什么了吗?就写‘我本善良,因闹洞房,被新郎暴打而亡,卒于年二十又三’如何?诶你别说,还挺押韵。”   “……我不跟你聊天了!不管爷说什么,你从来都没回过我一句‘你说得对’,没劲!”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能闪身躲进了离得最近的洗手间里,慌忙藏到最后一个隔间之后,颤着手把锁咔嚓一下扣上。   在里头平静了好一会呼吸,她才安抚下不断颤抖着的心,正打算起身出去,外面两双高跟鞋咯噔咯噔走了进来。   她连忙又退了回去,门虚掩着没来得及关上,只能静静躲在门后,握紧了冒汗的手心。   也许是看到隔间的门都开着,那两个女人倒是毫无顾忌地笑着聊上了。   “今天这排场,我也是服了,连上个洗手间都要排十分钟队,你说今晚赴宴的到底有多少人?还好我知道这里有个没什么人知道的洗手间,不然要憋死我……”   “那可不是,你没看到吗?整个酒店都被包下来了,听说光是流水宴就要摆上三天,这可是古时候皇亲贵族才有的待遇吧。”   “你酸什么,这是人家自己的酒店,想摆上三十天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简氏集团现在在C市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那两兄弟打个喷嚏,本市都能震上一震。”   “……我才不是酸,我是敬佩。想当年他们当家的因为放火被判了个无期,我还以为简氏指定要垮了,谁知道眼见他楼塌了,眼见他涅槃重生又起更高的楼,商业版图甚至还比以前大了不止一倍,这简素霜的儿子,果然也不是吃素的。”   “简氏集团?我看假以时日就要改姓叫许氏集团了。那简老爷子自打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远居美国养病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牢里的那个,据说也是得了原发性高血压,极高危那种,但申请了几次保外就医,都没能成功。”   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静静听着壁角的高原如惊弓之鸟一般,哆嗦着打了个激灵,立即伸手进去包里,把电话掐断了。   好在那两个女人只顾着梳妆打扮,没注意她这里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八卦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为什么不成功啊?我记得他不是挺有路数的吗?”   “你是不是傻,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去了,外面坐拥大好山河的那两人能那么容易让他出来吗……”   高原又默默等了一会,才敢从隔间里走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如过街老鼠一般躲了许久的自己片刻,才掏出手机,闭着眼回拨了回去。   “你这叫什么意思?等了你一个晚上不回来,还敢挂我电话?翅膀硬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高级白领了,瞧不起家里人了,难得回趟本市连家都不回了?”   “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你也不瞧瞧你有这个本事吗?”   “好不容易给你安排上的相亲,你就这个态度??都没看到你李阿姨脸色有多难看!你这样让我以后在街坊面前脸往哪里搁?”   “妈。”她淡淡打断了大到无需开外放,声音就能充满整个洗手间的女人的话,“我过敏了,刚从医院出来,今天没时间回去了。”   高母闻言噎了噎,反应了一会又开口,声音倒是小了一些,火气还是十足:“那你倒是说一声啊,过敏了打不了电话,发短信应该还是会发吧?在这给我装可怜还是怎么样?”   她死死咬着唇,一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此刻只有保持静默,才是最好的缓解矛盾的方法。   “那不回来的话,也要把这个月生活费给一下吧?都开学两周了,你弟弟的补习费也要交了,现在是文理分科前的重要时候,他物理差了一些,不抓紧一点怎么行啊?你待会把钱给我转过来啊。”   “还有,李阿姨的儿子虽然年纪比较大,也离过一次婚,但条件还是不错的,我看他前妻声的儿子肥肥胖胖也很可爱,你不是说要做丁克吗?那正好啊,嫁给他就不用你生了,下回有时间你俩还是见上一面吧——”   “妈。”她终于忍不住了,艰难地咽了咽喉间的哽塞,问女人,“我答应嫁的话,他会给你多少礼金?”   高母一时愣住了,没想起来搭腔。   “他答应给你多少,我都给你,我去努力赚钱,每个月转给你一点。但人我是不会见的,不管他有没有孩子。”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做丁克吗?因为我不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父母,我不想把孩子生出来之后,除了管好衣食住行以外,就无须再对他的人生负责。”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说我做得不对?我生你养你供你上学——”   高原把电话挂了。   过了半秒,她又死死按住侧边的按钮,迅速关了机。   她茫然地看着脖子上褪了大半的红疹发了一会呆,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一把脸,带着满脸的咸涩水珠,缓缓走了出去。   熟悉的婚礼进行曲在头顶萦绕着,那备受瞩目的婚宴已经开始了。   她倚在雕饰着金龙玉凤的豪华大门处,遥遥望着远处的那抹高挑窈窕的白色丽影,璀璨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时,肤白胜雪。   女人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挽着旁边那中年男子的手,笑吟吟地,慢悠悠朝花路的尽头,那道穿着剪裁得体新郎服的长身玉立身影走去。   等到了男人跟前的时候,女人突然小声问他:“你一直在笑什么?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在算计我些什么。”   她却忘了自己的胸前已经别上了话筒,在场的宾客瞬间就听到了她嘀咕的话,顷刻间哄然大笑。   男人看着女人轰地一下变红的脸颊,像一朵绽开的娇嫩花朵,弯唇浅浅一笑,伸出大掌,隔着一层纱,捂住她发烫的半边脸,轻道:“果然知夫莫若妻,你说的没错,我刚刚确实在算计些什么。”   女人疑惑地抬起头看他,皱紧眉表示不解。   “人家说一步一生,刚才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三步,那就是说,你接下来的三十三生,都是笑着走向我的,我只要一想到这,就觉得自己确实是算计到了很多。”   底下的不少人不由得做哆嗦状,表示被这狗粮给噎到了,纷纷起哄,男人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又小心翼翼掀开她头上的白纱,慢慢对上了那双清黑澄澈,一如当年的葡萄眼。   高原听到男人低沉魅惑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宴厅:“那时候,你耐着性子给我念完了一整段同桌誓词,我却从来都没有给你回过一句。也许是因为这样,那段誓词最后没能起到作用,我们也因此分开了两年的时间。”   “所以今天我打算把多年前欠下的誓词再重新念上一遍,把旧时光里没来得及扣上的那一道环,给圆圆满满地扣上。”   女人长而浓密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弯着眉眼,静静仰头凝望着他。   “所以,祝可以同学,你是否愿意许随成为你的丈夫,无论他以后的日子里如何紧随着你不离身,都不觉得他烦人,无论有开心亦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都第一时间告诉他,无论他是学渣还是学霸,都清楚明白他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愿意每一分每一秒都陪在他身边,一起欣赏信都的雪,直至永远?”   她看见女人眨了眨亮黑的眼,浅浅一笑,刹那间顾盼生辉,隔空暖遍了她被冻僵了的那颗心。   她转过身时,听见女人带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的答案,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告诉了你。”   在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她看见头顶的那片皎洁圆月,照在了门口大片的青绿薄荷之上。   花好月正圆。   当年的那些男孩女孩,都因着她的一念之差,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在十字路口和原来的道路分道扬镳。   好在,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许多年,他们还是回到了红绿灯前,跟命中注定的那些人,相遇,相知,相爱。   只有她,在短暂看到了光明,却痛失机会没能好好抓住之后,又摔回到了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里。   没关系,反正深渊里只有她,她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在这无底洞里,一天天地慢慢死去。   只是在死去之前,她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够和这个世界,有一个圆满的告别。   她搓了搓僵硬的手,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已经发旧到不行的兔子钥匙扣,轻轻在报警按钮上按了两下之后,就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过了半秒,她又重新开了手机,朝那个一直躺在通讯录第一位,却从来没有拨打过的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小猴儿,小可以跟阿随从后门悄悄溜了,说让你先帮她拿着手机,避免被人找到。哦,她还说麻烦你先帮她简单回一下大家的祝福。”   钟徐友把一台手机递到游莳面前。   她点头应了一声,解了锁,果然发现手机被大面积的道喜信息轰炸了,好不容易帮着回完了,刚想锁了屏收起来,却看到信息栏“叮叮叮”地前后收进两条短信。   她转了转僵硬的拇指,叹了口气,无奈打开信息不经意地瞧了瞧,又倏忽眸光一凝。   【10698xxxx】——“您好,您的朋友高小原(手机尾号3456)正在求助,可能遇到了危险。TA最后在中国X省C市,西街连理大酒店附近,详见链接,请您尽快与TA取得联系。”   【137xxxx6543】——“新婚快乐。还有,对不起,希望后会有期。”   “怎么了?傻傻站在这,还没回完啊?没回完就算了吧,按照这阵势估计是回不完的,作业没带就是没写,信息没回的就是没缘分哈哈哈。走,爷带你吃香喝辣的去,站了一整天水都没喝一口,累死爷了……”   游莳微微一笑,手指滑动间将那两条短信快速删了,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你说得对。” 第52章 我们仨   周日早上十一点钟。   许家的主卧房门依旧紧紧闭着, 里面悄无声息。   房门口蹲着一只蠢不拉几的哈士奇,还有一只蠢不拉几的西瓜头小肉团子。   毛色油光水亮的哈士奇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看着旁边的小主人一脸严肃地将耳朵贴着门,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仿佛能从那万籁俱寂里听出些什么名头一样。   良久都没有任何回响,小肉团子也有些累了,耷拉着肩膀坐到了地上,开始对着他小声念叨。   “Lily, 你说我是该跟爸爸说,还是跟妈妈说?”   “老师跟我说找个能听明白事的人去,爸爸看起来脑袋要机灵一些, 可是他凶, 每次掀开被子看到我偷偷躲在里面,想和妈妈一起睡的时候,他都会把眉头皱得高高的紧紧的, 单手把我丢回自己的房间。”   “你说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就不知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道理?还一天到晚只会睡懒觉, 你看都几点了,到现在还不醒。”   “这么说下来, 好像找妈妈去比较合适。可是妈妈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每次在画室里画画,把颜料抹脸上了都不知道,都要爸爸拿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   “但是妈妈脾气好啊,而且我都听见了,妈妈每次早上起晚了, 都会骂爸爸,说都怪他。看来是爸爸拖着她睡懒觉的。”   “你也觉得跟妈妈说比较合适吧,那就——”   “唔……几点了?”里面传来了女人的迷迷糊糊声音。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才十一点多,还可以再睡一会。”   “十一点!!我今天中午还约了人吃饭的!!许随!你,都怪你!!”   小肉团子叹着气摇摇头,朝哈士奇挑了挑小眉毛,无声开口:“你看吧,就是爸爸拖着妈妈在赖床。”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倒是也承认得很爽快:“嗯,都怪我,还酸不酸,我给你揉一下?”   “……不用,你走开……别一大早跟狗一样在这乱拱,出去看看许多起来没。”   “他这么大个人了,起来了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倒是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门外七岁的小肉团子瘪了瘪嘴,又无声吸了吸鼻子,欲语泪先流。   “不吃,我收拾一下要赶紧走了,你下午没事的话,在家带着许多把作业给做了。”   “……作业晚上一起教他,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谈工作,你跟着去合适吗,啊,合适吗?赶紧给我起来别压着我,重死……唔&%¥#@……”   接下来的外星语言,小肉团子听不太懂,但耳力极佳的他似乎听到了鞋子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反应极快的他立即一个闪身,迈着小短腿,两秒内爬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Lily?你怎么在门口守着?自己去玩,乖。”   男人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起响起,哈士奇无辜地吐着舌头,头一直往旁边的房间挥,但那副蠢样子,看起来除了傻还是傻,男人压根看不出它的一丝一毫暗示。   听见爸爸下楼了,小肉团子连忙趁着这个机会溜进房间,跟妈妈撒娇。   女人看到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的小小一团,揉着腰的手顿了顿,又张开来做出一个迎接的姿势,温柔笑道:“宝贝醒啦,芳姐给你做早餐了没?”   小肉团子猛地钻进女人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跟犬系生物似的在那里猛蹭:“芳姨给我做了,但妈妈没起来,我一个人没心情吃。”   楼下的男人看着水池里空了的牛奶杯,以及只剩下一点面包碎屑的盘子,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楼上的女人倒是很心疼,因此也没阻止这跟他爸一样喜欢在自己身上乱蹭的蠢儿子,磨了磨牙,哼唧一声:“要怪就怪你爸爸。”   她又捏了捏儿子的肉脸颊,哄道:“妈妈等会要出去一下,你乖乖在家里跟爸爸一起,把作业做了哦。”   小肉团子笑容一噎,颦起小眉头,有些不愿意:“我和你一起去。”   “乖哟,我吃完饭会赶紧回来的,应叔叔说给你带了玩具,是什么玩具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你就有新玩具玩啦,开心不?”   小肉团子立即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应叔叔。   他的心里突然对老师叫家长的这个事件产生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顿时也不闹了,乖乖地从女人的身上爬了下来。   男人刚把brunch端上了桌,随意装扮完的女人倒是从楼上匆匆忙忙下来,冲男人和肉团子飞了个吻:“我先走啦,你们两个乖乖的啊。”   女人身上一条简单的圆领黑裙子,修饰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俯下身换鞋子的时候,到膝盖的裙摆往上缩了缩,一双修长白皙的腿顿时成为了瞩目的吸睛点。   男人咽了咽有些冒火的嗓子,走过去单膝跪地,帮她把鞋带解了,又仰起头问她:“今天好像有点凉,要不要回去换条长裤?”   女人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骄阳似火,威胁般地眯紧眼,朝他挥了挥小腿。   男人立即闭了嘴,闷不吭声地重新帮她把鞋带牢牢地系上。   待两人黏黏糊糊地吻别,女人出了门之后,小肉团子看着没什么表情走过来的男人,咬着杯沿,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子:“爸爸,我知道妈妈今天要去见谁。”   男人顿了顿,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给他夹了一条热狗肠,又敛眉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肉团子扬眉一笑,他就喜欢爸爸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毫不含糊。   于是他把刚才在楼上跟女人讲了的话再次跟男人复述了一遍,只是把时间往后延了十五分钟:“老师说,让我的家长明天下午五点去学校一趟。”   男人轻抬起眼看着他,语气颇为稀奇:“你不让你妈妈去,让我去?”   肉团子眨了眨眼:“老师说要找一个能听得懂她话的人去。”   男人哦了一声,倒是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才问:“是谁?”   听了肉团的答案之后的男人霍然呼吸一凝,目光一沉。   *   到了约定的餐厅,应牧早已在位置上等着,看到她过来,还非常绅士地起身给她拉开了椅子。   祝可以此行是因为她打算出一本关于篮球选手的漫画,便过来找他取取经。   只是两人刚愉快地聊了一会,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锋芒在背,如坐针毡,仿佛有一种某不知名神秘力量一直在紧盯着她。   回头慢慢在餐厅里扫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应牧笑着问她。   她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可能是晚上休息不太好。”   应牧愣了愣,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才伸到一半,却被某不知名神秘力量操控着,下意识地又把手缩了回来,抿抿唇问她:“怎么没把许多带过来,我给他买了托马斯的乐高,据说是绝版了,他应该会很喜欢。”   她哦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在家帮我看着他爸爸呢。”   男人扯唇一笑,又问:“对了,我上次说的,让他跟着我学篮球如何?知识要从娃娃抓起,至少以后也算是掌握了一门撩妹技巧。”   祝可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用,谢谢,他爸爸也打得很好,有需要找他爸爸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背后的某不知名神秘力量似乎瞬间减轻了一些。   不远处,服务员低头看着那光天化日之下,戴着一对墨镜,并肩坐着,心不在点单,只是时不时往后瞄上一眼的一大一小,抽了抽嘴角。   要不是看他们两人模样端正,她怕是要把店长喊过来,问他们是在这里进行什么地下交易。   “先生,请问想要点些什么?”   大墨镜却连菜单都没有翻开,只是轻声道:“一杯白开水。”   服务员手上记录着的笔一顿。   好在小墨镜非常捧场地把菜单打开,抬头冲她甜甜一笑,继而指着图片乱点一通:“啤酒鸭来一份,啤酒干笋五花肉来一份,啤酒渍黄瓜来一份,不要放香菜哦。”   服务员“额”了一声:“一共三个菜,都是关于啤酒的吗?”   “对,因为我爸爸不能喝酒,这都是我自己吃的,你给他上一杯白开水就好啦,谢谢姐姐!”   旁边的大墨镜头发丝都没动,只是拿起反了的报纸,眼睛一直锲而不舍地往后瞄。   服务员:“……好的,请稍等。”   平平静静的一顿饭快要接近尾声,祝可以张开手伸了个懒腰,正想要说些什么,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响起:“爸爸!爸爸你怎么了爸爸!”   “这都是啤酒做的菜爸爸!你没听到我点单吗爸爸!你不是说你只喝白开水的吗爸爸!唔唔唔……”   “你闭嘴!”   “……”   她紧拧着眉倏地一下站起身,脚下飞快往声源处跑去,正好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个墨镜扒拉在一起,大墨镜的大掌,正紧紧捂着小墨镜的嘴巴。   “许随?许多?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地问道,脑袋刹那间一下清明,“你们,你们跟踪我?!”   小墨镜被她的怒火烧得往后缩了缩脑袋,又小心翼翼地朝她挥挥手:“妈妈,先别说啦,爸爸只顾着看你和应叔叔,不小心吃了一口菜,身上开始起红点点了,我们带他去医院吧!”   祝可以倒吸一口凉气。   顿时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等忙完一切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哄着累了一天的小墨镜入睡之后,祝可以斜眼睨了一直没敢出声的男人,头一甩,跺着脚蹬蹬噔地跑回房间,砰地一下就要把门关上。   许随眼疾手快地拿手挡住,伸手想要过去抱她。   “走开,你这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居然跟踪我?”   男人没脸没皮地勾起唇角笑:“这么多年,我的同桌进步不少啊,还会用成语骂我了。”   “……”祝可以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冷着脸不停推攘着他紧箍着自己腰的手,“走开,你今晚滚去客房睡!”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只是关心你。”他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像是控诉又像是委屈,“更何况,是许多说那家餐厅好吃,我才带着试吃一下的念头,去走一走的。”   祝可以冷笑一声:“然后就试吃了你最喜欢的啤酒鸭啤酒黄瓜啤酒五花肉?”   “……”   男人老老实实地认错:“我下次不敢了。”   看到她低哼一声,似乎消了一些气,他又在她嫣红的唇上印下一吻,才低声说道。   “我也是在遵守我的承诺,我很久之前就答应你的不是吗,十八岁就去考驾照,以后你去到哪,我就撑着伞接到哪。”   张牙舞爪的小猫听到这里,终于最后柔顺下来,变成了一只闷闷的小猫咪,小声谴责着他:“那也不能这样,你看你今天弄到进了医院不说,还搅和了那顿饭,我到现在都没好意思跟应牧道歉。”   “不用道歉,”他聊着聊着,又在她脸上密密地亲,力道大到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去,“改天他打比赛,我让秘书给他送个花篮。”   “……送什么花篮,你放开我,我还没洗澡,一身的汗……”她双手撑着他结实的胸膛,左右躲闪着,被他亲得又痒又麻,不由得笑出了声。   “洗完了,等会也会出汗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唇瓣从精致的锁骨越发往下挪,“待会我帮你洗就好了。”   *   第二天下午五点整,许随准时出现在了小学一年级语文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小团子,看到他慢慢走近,赶紧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爸爸,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里边似乎聊的很顺利,他还打算等妈妈谈完,在爸爸来之前赶紧回家的。   许随淡淡嗯了一声,俯身拉起他:“走吧,咱们进去——”   “许多妈妈,也不是这么个道理,你想想,孩子的理想还是能照进现实的,他现在说想当一个列车长,这,这怎么行呢?二十年后,真的去当一个四海为家的列车长吗?他甚至还说要去把头发染成蓝色,跟托马斯一样!”   他脚步一顿,半眯着眼,危险地朝地上的小小一团看过去。   小团子咧嘴朝他甜甜一笑,解释道:“我写作文《我的梦想》,说我想做一个开火车的,然后老师就要我把家长找过来。我想着说,妈妈要是搞不定的话,就换你上。”   许随一下就明白了,这所学校的孩子非富即贵,估计老师觉得这种觉悟很危险,怕将来孩子一个行差踏错之后,家长来找她追究责任。   “你为什么想当列车长?”他也慢慢地在团子身边蹲了下来,轻声问他。   小团子歪了歪头:“因为托马斯很可爱啊,开着小火车,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帮忙,就跟超人一样。但是超人内裤外穿,我觉得太丑了,所以我还是做托马斯吧。”   “……”许随沉默了一会,认真点点头,“你说得对。”   “我觉得挺好的,以梦为马,四海为家,还能到祖国各地大好河山去游玩,开拓视野,不是很棒吗?”女人细细的声音同步在办公室里响起。   “不过染头发确实不好,我大学的时候染了个绿毛,结果上文化课的时候,老师只需要往教室扫上一眼,没看到绿色,就知道我逃课了。”   “你放心,这一点我回去会好好跟他说明的,不过等说明了他还要染的话,我也没办法了。”说完,她竟然还大大地叹了口气,许随隔着门都能感觉到老师如鲠在喉的语塞。   “……行,许多妈妈,那我们先不说这个。   前几天我让小朋友写一篇关于保护森林的作文,许多小朋友写的什么你知道吗?只有短短两行字,说‘我们要保护森林的话,不应该在砍了树造成的纸上空写而已,我们应该走出校园去种树——’   等等,许多妈妈你脸上这个沉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儿子写的好棒啊,角度清奇,一般人确实想不到这样的,谢谢老师夸奖啊,低调低调。我以前一年级哪有这么厉害,还好他的小脑袋遗传的他爸爸,阿门阿门。”   门外似乎隐约传来一声轻笑,班主任没来得及管,只是痛心疾首地摇头,“但他其实就是想出去玩,许多妈妈啊,孩子的成绩还是要从小抓起,都说了,什么样的环境遇到什么样的人,你要是成了一个学渣,那周围都是学渣,到时候谈何的进步呢?”   女人倒是笑了:“老师,这真不能这么说,我遇到许多爸爸的时候,我还长居年级倒数第一呢,但如果我不是这个成绩的话,我估计我也遇不上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作为许多妈妈,出现在您面前的机会。”   班主任的声音越发无力,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着:“那是因为许多爸爸他凭借着个人的优秀成绩影响了你,导致你发愤图强——”   “他爸爸当时考的倒数第二。”   “……”   与老师的哑口无声不同,外面的沉沉轻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可以穿透大门,钻进办公室里,激得班主任恼羞成怒地吼道:“外面是谁?”   话一落下,门即缓缓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即挡住了照进来的所有的光,手上牵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伸出另一只手,冲瞪圆了眼有些惊讶的女人招了招,待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时,才慢慢开口:“老师,我同意我太太的意见,我觉得我儿子这两篇作文都写的挺棒的。按照相对论,学渣也是相对的学渣,在其他的方面,他也许是相对的学霸。”   “如果老师你还是秉持着刚才的观点的话,我只能说,这个岗位不太适合你。”   班主任认识这个说话的男人,他就是本市龙头企业简氏集团的掌门人之一,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的孩子表现出异常的关心,才会在发现孩子有歪了的苗头之时,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她只是希望能够在他的爸妈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体现出自己是一个严谨负责的老师,为自己的前途争取几番。   结果现在他的意思是,自己别说前途了,岗位也没有了??   她抖了抖唇瓣,想要解释些什么:“我,我也是为了孩子好……”   祝可以笑了笑,柔声开口:“老师,你听过海桑的《给我的孩子》吗?那里面他对孩子说,‘你不是我的希望,不是的,你是你自己的希望’。”   “他还说,‘我那些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我的,与你无关,就让它们与你无关吧’。”   “所以我们从来不会对许多说,孩子,你要怎样怎样,不要怎样怎样,听话,我们都是为你好。”   “因为他完全可以去做一个全新的梦,梦里有许多许多,但梦里,不必一定有我们。”   出了门之后,一直没出声的肉团子揪了揪男人的衣摆,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问他:“爸爸,学渣是什么意思啊?你和妈妈以前一个考倒数第一,一个考倒数第二?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许随翘起唇角,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弯腰把他单手抱起,又牢牢牵住旁边妻子的小手,才柔声给他解释道。   “学渣的意思大概就是,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我和你妈妈恰好一起并肩站在高一年级的排名榜前面,一大一小两只手指一起指向倒数的位置,异口同声地说,原来你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