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 作者:车厘籽   [本文文案]     隔壁政法大学请了位优秀帅气的毕业学长回校做演讲,礼堂人满为患。演讲结束后,在室友花痴那位铁面无私的纪检察官时,简清只云淡风轻道:   “表里不一的人。”   正巧路过的纪梵:......?   -   纪梵,政法界享有盛名的年轻检察官。常人言纪检,清心寡欲,正义凛然,经手的案子绝无错处,无懈可击。这样一个闻风丧胆的存在,简清偏偏碰上了,还碰上了三次。   第一次庭审。   简清输给了纪梵,得到对方好心的提醒:“简律师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在看人的水平上还需有所提高。”   第二次庭审。   纪梵输给了简清,笑着说了句:“简律师,你真的很令人意外。”   第三次庭审,在家里。   面对女人的咄咄逼人,纪梵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这场诉讼,我无法进行。”   “理由?”   “公诉人夹杂私人感情,不能做到理性判断。”   简清挑眉:“什么私人感情?”   纪梵眼眸微弯,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公诉人心悦辩方律师。”   外冷内热简律师vs白切黑纪检察官   1v1,sc,籽籽坑品保证,入坑不亏,记得作者文文双收藏哈   微博:@晋江车厘籽(欢迎来找我玩啊)   排雷:   1、专业知识大部分源于网络,可能会有bug。   2、感情线剧情线交错,喜欢看纯恋爱的可以点叉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制服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简清,纪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扉页是你,尾页也是你   立意:如果放弃你,我的所有辩论将没有任何意义 第1章 扉页 “简律师?”   | 第1页 |   秋风萧瑟,混着初冬凛冽的寒意,吹过这个坐落在海滨的城市。   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正在认真地清扫着路面上落满的枯叶,将将归到一边,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又再度将那些飘落的枯叶吹起。   有那么运气不好的几片卷着风飘至马路中央,还未停留寻个安处,便被疾驰而过的轮胎不留情地碾碎。   看着重新恢复凌乱的路面,环卫工人无奈地叹了一声:“唉…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的身后是这个城市乃至整个临溪省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精致无暇的国徽挂在建筑物的中央,与带上了时间磨砺的灰色石柱相衬,在古旧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肃穆。   象征着公平正义的法槌落在方形底座上,一连三声脆响,结束了一场争辩之后,像是给覆满枷锁的牢笼上了锁,命定至此。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判决如下:”   坐在被告席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干涩的唇瓣抿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听着审判长念出一长串机械化的宣判词,没有一丝反抗的情绪,宛若事不关己般不知在想着什么。   “被告人沈君兰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直到某个字尾音的落下,女人的眼眸终是忍不住泛上了一抹红色,那漆黑的瞳眸有一闪而过的不甘和无奈。只是那无奈的色彩相较法院之外一遍又一遍清扫道路的环卫工人有着跨越生死的不同。   搭在桌子上的双手不甘地绞在一起,就算拧到留下红痕,其中的疼痛也引不起旁人的安慰和关注。   不用抬头,她都知道,除了身边的律师,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定是用“罪有应得”的痛快表情盯着她。   这类目光她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看到了许多,掺杂着讥讽与恶意,从不收敛地摧毁她的勇敢。   头顶的灯光极其明亮,好似处于这个严肃的地方,连灯光都仿佛带上了锋利的色彩,刺得她眼眶发疼。   温热的泪水溢出,顺着女人瘦削的脸颊缓缓滴落,掩盖在了喧闹的审判之中。   花梨木的木柄握在审判长的手中,掌心拂过槌柄刻着的麦穗与齿轮。待重新沐浴灯光之际,它的任务也到此结束。   一锤定音。   ——   五月和煦的微风开始带上了燥热的颜色,拂过道路两旁的绿叶,婆娑作响之际与斑驳稀疏的几缕阳光相伴作舞。   即便是海港城市,除却沿海的滨海大道,南港市中心的建筑物依旧耸立,只在偶有的瞬间能够闻到扑面而来的风中那淡淡的海盐味。   简清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在炎热的夏日即将来临之前,带着些许凉意和咸味气息的海风成了南港市固有的特色,一并扫走了她心中的疲惫和烦躁。   “准备好了吗?”   循着声音,身边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一脸和蔼地看着她,只是目光中多多少少还是染上了正经和严肃。   简清下意识挺直了身板,将垂落在耳旁不乖的发丝挽至耳后,语气还是能够听出几分从容:“还行。”   今天是开庭的日子,手中的这起案子涉及到三个月前发生在南港市繁华大道,造成两死一伤的酒驾肇事逃逸事件。   肇事者李云川是一名纨绔子弟,虽是明显的有错在先,可当时消息一出,放眼整个律师界,宛若烫手山芋般极少有事务所愿意替被害人们辩护。   原因有二:   其一,肇事一方请了处理此类案件的知名律师。   其二,有内部消息所传李云川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就算赢是既定的事实,但不免被记上一仇。   最后,简清所在的金研律师事务所受理了这起案子。   起初,向博文想要安排更有经验的秦颂去负责这起案子,奈何秦颂手边的诉讼临时出了点问题,最后还是由简清自告奋勇全权负责。   秦颂说过她这是吃力不讨好,交通肇事作为公诉案件自然由检方起诉,而在刑带民的情况下,简清作为控方律师最多就是在法庭上既判刑之后直接对被告方博取更多的死亡赔偿金。   话虽如此,但简清看待这次问题的思路却出奇的简单。   即便对方背后势力再强大,也抵不过人命关天之下的舆论推动。两死一伤,必然会处以刑罚。   虽然想要判处对方无期徒刑是难上加难,这点在受理这起案子的时候就已经和受害人家属明确告知。   家属很明事理,所谓的要求不过就是尽他们最大的可能增加量刑以及赔偿金额。   当然,简清也没有辜负众望。   被告席上,李云川大概是被教育的不错,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   两死一伤的结果本就是重型,若态度懒散就更不可能减轻、从轻处罚了。代理律师说过本次开庭附带民事诉讼,所以在瞧见控方律师只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时不免有些从容起来。   简清确实很漂亮,她并不属于浓颜系长相,可相反,给人的攻击力却没有少半分。   许是在严肃的工作场合,方才那一头锁骨杀短发此刻也被利落地扎了个低马尾,将整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和她巴掌大的脸蛋相匹配,女生所有的五官都偏小巧,唯有一双眼睛成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眼睛属细长型,内眼角尖锐并且微微向下勾,而眼尾即便没有笑意和眼线的勾勒也呈现上扬的趋势。明明应该是淡颜的平和,却因此在不苟言笑时立马给人一种疏离的态度。   她的整体妆面很干净,雾面感强,没有用腮红色彩来修饰反而显得整个人更简洁干练。眉底线边缘笔直且整洁,与眼妆浅浅的线条很是协调。   大概是见多了千篇一律用正经的小西装来凸显严肃认真的律师,偶然瞧见一个仅凭一张脸一个眼神就摆明同等态度的,旁听席上的记者们还是没忍住多关注了会。   迫于舆论压力,被告方的确按照简清所想,压着交通肇事逃逸的最低徒刑期限七年为目标。想必以李云川的家庭实力,即便判刑成立,之后也会因表现良好为由而减刑。   所以,简清和检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妥协。   对方律师孙文,鼎鼎有名的大律师,处理交通肇事逃逸案件更是不在话下。但此次案件事出缘由明显呈一边倒的倾向,尽管他再有能力也选择保守压低量刑和赔偿金。   受害人的目标铁定就是让肇事者付出同等代价,但死刑和无期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孙文以为在妥协之下,只要出现量刑他们应当都会接受。   他把重心放在刑事处罚上,对赔偿金方面可以说是不太在乎,因为他潜意识里并不认为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然而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运势大凶。   刑事诉讼上被检方压了一头不说,民事诉讼时对方律师环环相扣步步逼近,什么抢救费、护理费、务工费等一项不落全部都给算了进去,很明显是不打算在赔偿金上放过李云川。   颇有种就算是坐牢我也要让你把牢底坐穿,就算是赔偿我也要狠狠敲诈你一番的气势!   大概是没料到对方律师的咄咄逼人,毕竟也处于劣势,孙文一时间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最后的结果意料之内:简清赢了。   硬生生获得了一百七十万的高额赔偿金。   李云川听到判刑结果和赔偿金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如当初进来时那般吊儿郎当。   从以为的七年陡然翻了一倍,赔偿金也比他哥给出的上限多出了将近五十万,曾经的心高气傲都在此刻得到了打脸而尽数爆发。   被手铐铐着的双手限制了活动的范围,李云川起身的时候猛地一拍桌面,巨大的声响打破了两个小时的辩护后难得的平静。   简清正在收拾资料,闻声只是愣了一下便抬眸望了过去。   穿着囚服的男人目光凶狠地盯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用手指失礼地指着检方席,那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   “你们有种!”   “给老子等着!”   闻言,简清只是面不改色地看了他几秒钟,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听到般安然地垂下眼睑,继续手上整理资料的动作。   出了法庭,向博文见身边人没什么喜悦的神色,以为是被刚刚李云川的威胁给吓懵了。他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平和道:“别担心,那家伙还得在牢里蹲着呢,一个牢笼之兽而已,动不了你。”   简清迟疑了一秒钟,知道他是会错意,只是沉默着松了身后的皮筋,将乌黑的短发放了下来,才悠悠解释:“您多虑了。”   “是吗?”向博文挑了挑眉,见她开始拿着手机刷微博,一副淡定的表情估摸着也是没什么事。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多嘱咐:“那行吧,先回律所再说。”   ——   金研律师事务所,其创办人金研是政法界的大前辈,如今已经年满退休,在家安享天伦之乐。   走进事务所的时候,向博文刷了工作证,自动门从中间展开,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和身后的女生唠家常:“老金最近身体不错,前不久还和我问起你。”   金研是简清的启蒙老师,学法的念头便是他给予她的。大学毕业后的实习和工作,金研都对她关照有加,有时候就连她师兄秦颂都不得不嫉妒前辈的偏心。   简清笑了一下,话语里藏着淡淡的柔意:“下周我抽空去看看老师,估计是没人陪他下棋无聊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楼,不同于往日繁忙紧凑的工作氛围,今日办公室内的气氛随着每个人脸上难得展露的笑容,显得轻松又和谐。   玻璃门被推开,向博文和简清一同走进来的时候,为首的秦颂最先大喊了一声,带头鼓掌:“恭喜咱们律所门面胜利归来!”   紧接着,“啪啪啪”的三响炮,彩带飘得满室都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刚刚走进来的两人身上。   大概是没料到这么一番大场面,两人皆是一愣。向博文一边摘着自己头上的彩带,一边还回眸看了眼身后同样在整理着装的女生,愉悦道:“喏,给你庆祝呢。”   简清甩了下手上的彩带,失笑道:“老大,师兄这么调侃我也就算了,您就别起哄了。”   向博文:“为什么不?能从孙文手中坑下这么大一笔,说明你在同辈中已经是佼佼者了。忙活了这么久,庆祝庆祝也是应该的。”   似乎是老大发话了,秦颂的胆也大了点,勾着旁人的肩膀打了个响指:“走走走,今晚我请客吃饭,咱们庆功去!”   话落,他特地指了下简清,笑得十分和善:“师妹,你可别想逃,今天你是主角。”   简清应了一声,一副妥协的表情耸了耸肩,回答得极其坦然:“不逃,怎么也不能拂了师兄的面子。”   ——   说到底是给她庆功,最后喝得最起劲的可不就是请客者本人。眼看着浩浩汤汤一群人,最后一半都醉醺醺的被送回家。   “清姐,放心吧,秦律师我会安全送到家的。”两人好不容易把秦颂塞进出租车,马樾正坐在靠近路边的这一侧,透过摇下的车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简清抱胸站在那,语气不善:“得,找不到家也是他活该。”   马樾笑着打哈哈:“秦哥也是替你高兴嘛,毕竟是件大事呢,清姐牛逼!”   听了一晚上的彩虹屁,这会简清也是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赶紧走吧。安全到家记得在群里回复一声。”   马樾比了个“ok”,出租车便驶离了会所。   送完秦颂,简清松了口气,想着还有一部分人在包厢里待着,她情绪不大高涨地走了回去。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明亮的光线渗了进来。她迈开步伐再度走进富丽堂皇的廊道,一个拐弯,公用的垃圾桶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他的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只是那挽起的袖口和微敞的领口硬是将严肃正经的衬衫穿出一股蛊惑人心的慵懒和过于勾人的随意。   简清的步伐一顿,耐下心来定睛看了几秒钟,才发现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烟,白色的烟雾随着那一点猩红袅袅升起。   简清有些意外地挑眉,见多了抽烟的人,姿势大都是夹在指间,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握着烟脸上流露出一种事不关己的疏冷感。   比起抽烟,那动作更像是在研究打量着什么平日里并不关注的物体,新奇且无感。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眸望了过来,隐在金丝边眼镜之后的眼睛皆是一片冷意。   镜片反光,简清一时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的神色,但仅凭着轻抿的薄唇也能猜到定是一副令人不快的表情。   瞧见来人,男人渐渐敛起凉意,染上的点点笑意混杂在一片冷漠之中显得深沉又不羁,嗓音低且喑哑:   “简律师?” 第2章 第二页 夸人   | 第2页 |   “简律师?”   明明是略显意外的语气,可偏偏除却尾音的上扬外,每一个字都带着笃定,显然是认出她了。   简清没说话,想要逃离的想法被硬生生地扼杀在摇篮里,整个人有点不太愉悦。   纵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人在职场上混,表面上她神色不变,抬脚朝前走了几步,最终在距离男人一米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女人勾出一抹得体的笑容,多一分会显得亲昵,少一分又会显得疏离,搭上那不算高昂的声音,缓缓念出两个字:   “纪检。”   纪梵敛了敛眸,不紧不慢地掐灭手上才燃了一半的烟,不作留恋地随手扔进垃圾桶里,似乎早就想这么做了。   瞧见妆容精致,笑得无懈可击的女人,他没什么温度地勾了下唇,慵懒着语调:   “简律师最近风头很盛啊。”   闻言,简清忍住想要蹙眉的不悦,笑容比之更甚:“再风光也比不过纪检。”   男人抬眸望过来,眸色很深。   简清继而开口:“毕竟在法庭上纪检从未输过。”   纪梵垂眸,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了几秒钟。   他的瞳眸不是纯正的黑色,带了点浅棕,晕着头顶的灯光本该更显清明,此刻却深沉得叫人看不出一点想法。   简清无声与他对视,视线中男人眼睑微垂,即便隔着镜片也无法挡住那双好看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灯光落满的同时打下一片阴影盖在冷白无暇的肌肤上。   高挺的鼻梁上总是架着一副眼镜,金丝方框,看着莫名突显矜贵,平添斯文败类之感。   仔细掠过男人犹如雕塑般立体的五官,简清心里没忍住轻啧了一声。   这张脸。   可惜了。   要说纪梵,不论什么时候看,不论看几遍,这皮相都是好得没话说。   还记得初见时,站在校园大礼堂演讲台前的男人也和今日一样,虽只穿了简单的白衬衫黑裤,但仅仅是平静的演讲中偶有的一抹笑也能轻而易举掀翻整个大礼堂。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纪梵眉心微蹙,正欲开口。   “不是吧纪梵,抽根烟抽这么久,是不是为了借口躲酒……”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简清也猛然从深思中回神,她循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毫无征兆与来人对上了视线。   一段时间没瞧见人,虞逢寻思着出去找一下,结果刚出门一扭头就看到了男人颀长的身影。他边说边走过去,话说到一半才发现纪梵对面还站了个人。   “简清?”   虞逢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瞧见是虞逢,简清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   至少虞逢可比眼前这位熟多了。   她没有详细说明,只一笔带过解释道:“律所有个饭局。”   虞逢点点头状似了然,诧异过后才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他的视线来回飘了飘,有些狐疑:“你们聊啥呢?”   纪梵没说话,只漫不经心地转了下腕上的佛珠,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倒是简清,注意到男人似乎不太想解释的表情,话语含笑,吐出三个字:   “夸人呢。”   纪梵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之后没忍住轻嗤了声。   虞逢没听出什么,只当两人是逢场客套一下,毕竟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这个职业还是很常见的。   他没在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而道:“听闻早上的庭审结果了,恭喜你啊简大律师。”   虞逢和简清算是因为一件官司熟识,当时意气风发的虞大检察官对上新官上任的简律师,可别提有多不放在眼里。   不是说虞逢骨子里那么点大男子主义,只是有时候简清的第一面实在太具有欺骗性。   看起来就是一人畜无害的漂亮小姑娘,除了一双眼睛偶有流露犀利和果断,但谁又知道是妆容加持还是故意为之。   总而言之,把简清规划成花瓶的虞逢输得可惨了。   在最后/庭审上被小了一块金砖的妹妹条理清晰的异议和不断给出的证据怼得完全招架不住。   该怎么说好呢?   就还挺爽的。   所以学乖了的虞逢在庭审结束之后立马要了微信,一来一往的交流成了现在算得上朋友的关系。   简清:“你就别说笑了。”   话落,她的余光瞥到一旁的纪梵正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以一个极度放松的姿态靠着身后的墙壁看消息。   显然对二人的寒暄没什么兴趣。   见此,简清状似不经意地往他们身后某个依稀能传出点吵闹声音的包厢望了眼,道:“你们是在聚餐吧?”   虞逢应了一声:“你要不也进去坐坐?”   简清婉拒:“不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见她要走,虞逢也没挽留,只看了眼时间,好声叮嘱:“时间挺晚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简清走得很快,脚下生风,转头比了个“ok”的手势后又摆了摆手。这小举动比起平日里的严肃倒是多了几分俏皮。   虞逢看着,没忍住感慨一句:“真可爱。”   待女生的身影消失在廊道里,他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   思及此,虞逢瞅了眼身边一如既往安静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走了,今天里面坐的都是大人物,你可别想逃。”   纪梵收起手机,不作声地莞尔,没什么表情地迈开长腿,跟在他的身后往回走:“需要你教?”   “……”   虞逢一噎,深知这位哥的性格,认可般地耸了耸肩。   确实不需要。   ——   李云川的案子在有了定论之后,二审维持一审结果几乎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此类恶意事件的网络关注度很快便被某某明星的出圈图、某某明星的代言之类的热搜淹没,最终趋于平静。   简清最近也确实很闲,每天处理手上的一些小案子,又抽空去孤儿院看看院长奶奶和那些小朋友,活得不亦乐哉。   这天,她又在孤儿院待了一下午。   不似顾流漪和施金彤两个在少年时期被领养和认回的结局,直至大学前,简清一直都是待在孤儿院。   作为长大的地方,这不大不小也不华丽的孤儿院就和她的家一样,一草一木都透着亲切的感觉。   现如今,顾流漪出国读书,施金彤也早已嫁到西江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出于距离原因,两人回孤儿院的次数都减少了许多,唯独简清一直坚守。   可能,即便都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幼时玩伴,这个地方的意义对于三人来说也皆不相同。   来的次数多了,院里的孩子们一看到她就会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扯着她的衣服问她要礼物。   “小四姐姐要糖糖!”   “姐姐!陪我玩吧!”   “小四姐姐快教我画画!”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院长奶奶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怪你平时太宠他们了,一个个都脾性见长了!”   许是上了年纪,尽管说着有些呵斥的话,但话语里依旧是温和的。   简清应付完小孩子,才扯了下嘴角:“这没什么。”   岑娟睇了她一眼,抬步往庭院里走,“最近来得很勤,工作不忙吗?”   简清双手背在身后,勾着抹轻松的笑容步伐轻快地跟上了前人:“还行。”   话落,注意到老人走路时扶腰的动作,简清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扶住她:“腰疼又犯了?”   岑娟没有丝毫隐瞒,只忍着痛笑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因为笑的动作显得褶皱更深。   “老毛病了。”   她淡淡回了一句。   简清:“我给您预约个号,改天带您去医院看一下。”   岑娟拂开她的手,步伐却是放慢了许多,直接拒绝:“我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去医院瞎折腾什么,这点钱省着给他们买点小玩意也好。”   望着老人的背影,简清沉默了。   岑娟已经七十岁了,曾经背着她回家的院长奶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走路的身影都变得佝偻起来。   简清握了握拳,咬唇忍下心中的不甘。   时间,真的是造化弄人。   简清追上她,继续扶着老人的手臂:“您不去医院也行,回头我喊顾流漪回来让她给您看。”   岑娟:“人小五在国外读书忙着呢,你就别打扰她了。”   许是不想在健康问题上多交流,岑娟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倒是你,今年二十七了吧?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让我瞧瞧?”   简清眨了眨眼睛,嗓音平静:“没有。”   得到答案,岑娟的数落声便飘了过来。   “彤彤虽然比你大,但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了。”   “小五也是有男朋友的,怎么就你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似是想起了什么,简清纠正:“奶奶,顾流漪已经分手了。”   岑娟:“你别给我打哈哈,她对那个男孩子什么想法我会看不出来?那个男孩子现在也偶尔还会来看看我,我经历的多,这样两个心善的孩子以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闻言,简清倒是有些意外肖祁墨这么贴心。   不过也是,顾流漪和肖祁墨分手分得仓促,自然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一旦这个芥蒂消失,想要破镜重圆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么一想,好像三人行中确实只有她孤身一人了。   果不其然,岑娟叹了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就你,这个年纪了一点苗头都没有,让我怎么放心?”   话虽是这么说。   但——   “奶奶。”   简清垂下眼眸,声音低而缓:“我不想。”   岑娟一愣,在触及女生漆黑如墨的眼睛时哑然无声。   看着眼前的女生,她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张年轻的面孔,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噙着灵动嫣然的笑容,轻快道:   “院长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对我很好很好,我想和他结婚。”   短短几秒钟,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远,模糊的面孔也和眼前人重合在了一起。   岑娟的眼眸暗了下来。   到底是流着血缘关系的母女,简清长得很像她,只是最传神的眼睛全然不像,所以那份温婉便也消失殆尽。   “罢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随你吧。”   毕竟和爱捉弄人的命运相比,他们这些平凡人的只言片语只会显得苍白又无力。   就像曾经在法院外一遍又一遍哀求旁人的她一样。 第3章 第三页 “要赌赌看吗?”   | 第3页 |   回到律所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坐在办公桌前的几个实习生困倦地打着哈欠,一睁眼瞧见简清,立马装作精神百倍的模样盯着电脑屏幕。   简清无声莞尔,飞快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眼尖地发现某张空着的办公桌。   女人眼眸微眯,从脑海中拎出办公桌主人的名字,转而问身旁最近的小姑娘:“马樾呢?”   小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瞅了眼办公桌,发现人不在。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往身后某个方向指了指:“刚刚有委托人来找马律师,现在应该在接待室。”   “哪个委托人?”   小姑娘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之前想要离婚的那位卢女士。”   闻言,简清眉心微蹙,有些头痛:“又来了?”   小姑娘没说话,以此默认。   站在那的女人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能够听出几分妥协和无奈:“几号接待室?”   实习生:“2号。”   得到答案,简清没了往办公室走的想法,折身朝接待室走。   第二次面对卢婉菁,马樾有些矛盾。   对面的女人比起第一次见面似乎又憔悴了点,没了妆容的加持,脸上的皱纹雀斑全部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看过资料,她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龄,那稀疏枯燥的头发搭在肩上,眼底的青色不加掩盖,莫名有苍老了十岁的感觉。   “咚咚咚——”   短暂的沉默被打破,接待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马樾以为是进来添茶水的实习生,只压下心中的烦躁低声道:“进来。”   得了应允,门被开了一条十厘米的缝。他掀起眼帘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女人眼眸微抬,朝他眯了眯眼睛。   马樾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简清。   不等他开口,女人突的朝他勾了勾手指,一言不发,示意他出来。   里座的人心领意会,徐徐起身,话却是对着卢婉菁说的:“卢女士,您先整理一下情绪,我失陪几分钟。”   卢婉菁一门心思都在官司上,自知情绪不佳,闻言也只是低着头默认。   出了接待室,马樾随手带上门,目光落在靠着墙壁而站的女人身上,神色紧了紧:“清姐。”   简清极淡地应了一声,不经意地瞥了眼磨砂玻璃面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道:“怎么回事?”   马樾叹了一声:“害,还是官司上的事情。她指控丈夫出轨兼家暴,想要离婚。但人家丈夫压根不肯离,一直否认出轨和家暴。”   “所以呢?”   马樾:“我们一没出轨证据,二没家暴证据,现在过了这么久伤情鉴定也检查不出啥了。再加上对方律师是刘学鉴,私下协商走不通,法庭上我觉得胜算也不是很大。”   说到后边,他还摇了摇头。原本只是在心里分析了下利弊,但此刻说出口竟是真的哪哪都没得反驳。   听到刘学鉴的名字,简清的表情有些微冷:“如果是刘学鉴的话确实有些难办。”   毕竟对方是处理离婚官司的一把手,虽然听闻手段很不咋的,但不妨碍业绩很好。   再反观马樾,还是新手菜鸟,应付那种老谋深算的前辈估计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简清沉思了几秒钟,隐隐听到里面压抑着传来的啜泣声。即便隔着磨砂玻璃,她还是能清楚辨别出那个模糊瘦削的背影正细微地颤抖着。   哭得如此小心翼翼和悲哀,听得马樾也长舒了一口气来调节情绪:“唉,她想离婚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孩子,像这样的家庭对孩子造成的影响得多大啊!所以她拼了命地想要拿到孩子的抚养权。”   闻言,简清微愣:“是吗?”   可能是最近孤儿院去的多了,里面的孩子一口一个小四姐姐的喊着,她的情感防线在无意识间也被拉低了几分。   看着那些孩子心无旁骛天真地玩耍着,她几乎都快忘却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偶有的几次想起来,只会觉得心被揪紧得酸涩。   世界上贯会有抛弃孩子的父母,却也有像卢婉菁这般执着不肯放弃的父母。   既然难得,她又怎么会熟视无睹。   思及此,简清眼眸微敛,收起了先前的漠不关心,突的出声:“我跟你一起进去了解下情况。”   马樾:“啊?”   虽然简清是他的学姐,也比他多三年工作经验,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马樾还是迟疑了一下,小声提醒:“清姐…这是离婚官司,不是刑事案件。”   简清睨了他一眼,神色冷然:“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马樾被看得脊背一凉,立马解释:“绝对没有!”   “我知道您很厉害,她要是忍不住杀了她老公,我铁定会第一时间把您推荐过去!”   简清:“……”   “别废话,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接待室,马樾随便说了个理由解释了一下简清的出现。卢婉菁正苦恼着,那种无力感哪怕只是多一个人帮自己分担也会觉得无比心安。   卢婉菁整理完情绪,眼眶依旧是红的,嗓音带着无法忽略的哭腔:“马律师,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没法…没法和一个人渣继续过日子。他打我骂我还出轨,这些我之前都忍了。可是他现在竟然还想对囡囡动手……”   说到这,她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巴强压难过:“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马律师,求求你帮帮我吧。”   马樾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简清,后者正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文件,眉眼间的情绪很淡,似乎一点也没受到女人几近崩溃的影响。   不知道简清安的什么心思,他只好清了清嗓子,先行说明:“卢女士,我知道您的想法,只是按照目前我们手头的材料,能否离婚真的不好说。”   “而且,即便您丈夫同意离婚,抚养权的问题,按照法律规定和现实情况,很大可能会判给您的丈夫。”   他说得很慢,尽可能以温柔的声音去阐述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   卢婉菁咬着唇瓣,方才收敛好的眼泪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又卷土重来。   马樾看在眼里,赶忙道:“当然证据拿出得越多,胜算越大。”   卢婉菁搭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难以启齿的柔弱:“可我…我只知道对方的长相,而且之前拍到的证据都是我偷拍的。您说过即使证实他出轨,也不能等同于他无法照顾好孩子。”   每次问的结果都是相同的,马樾有些烦躁地蹙了下眉。   卢婉菁说的点他确实说过,虽然很想忽视但这也是既定的事实。   如果说八岁以上的孩子可以自主选择跟随父亲还是母亲那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了。可是卢婉菁的女儿只是个幼儿园毕业的孩子,她的意愿法院自然不会听取。   “啪——”   身边传来清脆的声响,黑色的文件被无情搁在了桌面上,引来两人的关注。   简清抬眸笑了一下,整个接待室内,唯有她神色平静,光鲜亮丽:“能把您之前拍到的证据给我看一下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算尖锐也不算甜美,但就是听着让人很有信服力。   卢婉菁点点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翻出包里的文件袋。   简清笑着说了声谢谢,便打开文件袋拿出那些照片。   拍摄的角度和光线的处理一眼就能看出是慌乱匆忙之下的非正规渠道取得。别说环境只能依稀分辨出是酒店的背景,就说那两张脸也是模糊得很。   这就和微博上那些子虚乌有的绯闻照一样,若不是标题说明主角是谁,怕是也不会认出来。   马樾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但每一次看都有种希望被扼杀的感觉。   他皱着眉:“清姐,这照片铁定是用不了的。”   简清不容置否地挑眉,目光在照片上足足停顿了半分钟,才移开视线望向对面的女人。   “卢女士,照片看不出什么,但您见过真人,我瞧着照片上的女人应该挺年轻的吧?”   卢婉菁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如实回答:“是,是我丈夫公司的一个实习生,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   与意料之中的猜测很相近,简清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收拾好照片重新放回文件袋里。   她的泰然自若让卢婉菁看到了一丝希望,女人无神的眼里亮起一丝光,有些激动地站起身:   “简律师,我…有可能赢吗?”   简清动作一顿,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别说抚养权了,连离婚都悬。”   她的声音就像一瓢冷水,浇得卢婉菁心中一凉,重新燃起的光骤然消失在她的眼眸之中。   瞧见她刹那失神的模样,简清从容地向后靠了几分:“着急没有用。”   “有利的材料都是一步步收集的,你的证据越是真实清楚,站在法庭上的时候才会更加有底气。”   “我可以帮你,不过需要时间。”   卢婉菁心中一喜,但理智寻了回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手头上几乎什么证据都没有,空有一张嘴,口说无凭。   她的目光闪烁:“可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没关系。”   女人打断她的话,嗓音清冷,态度果断。   马樾:“?”   简清眉眼一弯,眼梢轻挑。明明是笑着的,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一步步来。”   “我们可以制造证据。”   “……”   啥?他没听错吧?试试就逝世啊!   ——   送完卢婉菁,马樾回头的时候简清早已走回律所了。一想起方才的场景,他迈开腿立马追了上去。   “清姐清姐!”   简清被他喊得停下步伐,有些不耐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大声干嘛?想要老大批你一顿?”   马樾这会也管不得上司能不能听到,满脑子都是刚刚接待室里简清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说说制造证据制造证据,先不说家暴了,这出轨证据哪还能让你随便造吗?再说了你上哪找人去?刘学鉴是何等精明狡猾,他肯定提醒过齐洲,既然不想离婚,就必然不会在这关键时刻被抓着把柄。”   简清侧了侧脑袋,似乎想要离他的大嗓门远一点。等男生说完,她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先前的第二个问题:   “故事当然是要找主角啊。”   “哈?”   “对方只是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钱上位。以这次官司的发展来看,她想要的应该是齐太太这个位置。”   简清说着,摁了电梯的上行键。   “所以齐洲明摆着不想离婚以及想要抓住女儿抚养权的态度与她的目的相悖。换言之,即使他离婚成功,有前妻的女儿在身边,以卢婉菁爱女心切的性子,不仅和齐洲断不干净,她的女儿也会成为横亘在她面前的一个巨大障碍物。”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直击她的下怀。我们想要离婚想要抚养权,而她不想,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情。”   马樾被说得有些心动:“可这只是你以为,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结果已经摆在那了。”   随着电梯关上,女人含着浅浅笑意的话语在密闭空间内徐徐响起。   他下意识地问:“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马樾以为简清没有听清楚他的问题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厢门缓缓打开。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稳妥地迈出几步,安静的廊道上能够清晰地听见那一声极淡的轻笑,含着隐隐的轻蔑和已经笃定的自信。   “刘学鉴会输。”   “齐洲也会。”   “要赌赌看吗?” 第4章 第四页 “纪检察官。”   | 第4页 |   夜晚的海风夹杂着淡淡的咸味拂过一侧邻近海边的南港工商大学。   树叶随着风不断摇曳,校园的林荫小路两侧,追随新时代特色的霓虹灯正发出局限的光线,统一照亮周围的绿植。   校门外,车流喧嚣的声音与校内寂静的氛围大相径庭,站在减震带上的女生低眸扫了眼对话框内的消息。   与备注为“老公”的聊天信息停留在了她单方面的询问上。   [官司处理得怎么样?]   [你最近很忙么为什么都不回我消息!]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我想你了。]   发完最后一句话,她白皙的指尖落在屏幕上,轻轻向上滑动了几许。   清一色的绿色对话框之上,对方的最后一次回复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我得处理一下今天的事情。]   一句处理,等了一个月。   汪怡摁灭手机屏幕,息屏的黑色倒映出她此刻略显忧愁的面容。橙光的灯光下,她如小鹿般的双眼明亮中透着担忧。   她和齐洲的关系开始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半年了。很多时候,成年人的世界只要一个晦涩的举动,一个露骨且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能一拍即合。   她图齐洲的钱,而齐洲图她的身子。这样一来一回,她渐渐不再满足。在这个艰苦奋斗又充满现实的社会,体会过物质保障的轻松生活,只会更加贪婪。   说明白点,她想要齐洲身边的那个位置。   齐洲和她老婆的关系不好,所以只要她多吹吹枕边风,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件事并不难。   以至于一个月前的东窗事发,被卢婉菁捉奸在床时,除了慌张失措地用被子遮住自己,大脑里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他们终于可以离婚了的想法。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   按照当时卢婉菁离开时那个决绝的眼神,绝对会在最短时间内协议离婚。现在拖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后话,要么是卢婉菁后悔了,要么……   想到这里,汪怡眯了眯眼睛,担忧消散过后弥漫的是比身后夜色更甚的阴冷。   女人大抵都是了解女人的,她接触过几次卢婉菁,一个看起来越是温婉柔弱,并且倾注心血经营这个家庭的女人,在遭到背叛的时候除了崩溃,反而会抽身解决得比任何人都快。   如果不出她的意外,卢婉菁离婚之后也铁定会争取孩子的抚养权。这样一来,她坐上齐太太这个位置便没有任何阻力。   现如今,离婚迟迟没有敲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不愿意离婚的是齐洲。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沉思,汪怡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单方面发送的消息终于收到了一条回复。   她的眼睛被屏幕映亮,喜出望外的神色只停留了一秒钟便被冷漠无情驱散。   [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汪怡多看了几秒钟,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收拢,眉眼间的自嘲和冷意难以忽视。   第一次觉得文字能够如此的冰冷。   “呵。”寂静的夜色中,女人单手插在兜里,唇齿间溢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男人啊,果然都是自私自利的下半身思考动物。他得了便宜想当甩手掌柜,奈何她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想离婚?   我偏不让你如愿。   一旦站上这个不见光的舞台,就算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也绝不会向后退一步。更何况,她能够站在边缘这么危险的地方,少不了齐洲的推波助澜。   所以——   站在校门口的女生明明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裙,温婉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渗人的笑容。   不就是跳么?   怎么能一个人跳呢。   ——   在简清忙着律所和法院两边跑的时候,六月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空调已然成了律所的必启项目之一。   “清姐,疏水河道焦尸案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推门走进办公室,简清第一时间跌坐在柔软的旋转椅上。   她爱极了办公室的设计,虽然只是小小不过二十平米的地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喜欢这种有自己小天地的充实感。   把脱下的外套随手搁在了椅背上后,简清这才接过助理递过来略微沉重的资料。进入工作状态,女生方才被热意蒸腾有些不耐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谨起来。   疏水河道焦尸案。   上周末发生的震惊南港上下的凶杀案。   尸体发现于5月31日早上六点半,一位上班族在经过河坊公园的石板桥时注意到了河面上的异常。   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巨大的垃圾,秉承着保护环境的想法喊来了环卫工人,想着拜托他们处理一下。   结果环卫工人拿着长杆把异物挪到岸边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是个人,当场吓得脸色苍白,立马报警。   尸检结果显示被害人死前遭受性侵,警方初步归类为奸杀案,只是手法更加残忍了点。   “郭纤纤的家属现在情绪激动,他们动员了人脉把事情闹大,所以网民对这件事非常关注。”   郭纤纤,就是此次疏水河道案的死者,南港工商大学的大四学生。原本再过几天她就可以穿上学士服和同学们一起拍摄毕业照,正式结束她的校园生活,开启人生崭新的篇章。   而现在——   简清的眸子很暗,指间落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须臾过后终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女孩的生命停留在了这如花般的年纪,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突然就没了,还走得那么凄惨,换位思考简清也能理解她父母的悲恸和绝望。   在案件爆出来后的第二天,根据监控的调查,警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   程乾,二十六岁,现无业游民,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便是年迈的奶奶。   据认识的人叙述,程乾不学无术是真,平日里就喜欢宅网吧,所以到二十六这个年纪了还过得浑浑噩噩的。   哪怕现在看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这样的背景和性格,也难怪警方会第一时间怀疑。   简清翻了翻手中的资料。   据监控显示,5月30日晚上十一点程乾确实进了河坊公园,那个时间段一般不会有人经过,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一个目击证人。   然而石板桥那一片区域没有监控,所以当下一个监控拍到程乾的时候正巧十一点半。   结合河坊公园的地形分析,两段监控之间只有石板桥前后那一段距离,走路至多只需要花二十分钟,所以证明程乾至少在里面逗留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是空白的。   看到这里,简清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疲惫。   这确实很值得怀疑。   案子不简单,她肩上的压力自然一点都不会小。晃神间,简清睨了眼电脑桌面上的时间,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小姑娘抬了抬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喊住已经走了几步的女生:“哦对了小唐,帮我约一下和程乾的见面,越快越好。”   小唐:“好的。”   话音落下后的半分钟内,敞开的办公室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触及到前方依旧杵着的身影,简清颇有些慵懒地掀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询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小唐咬了下唇瓣,指间捏着袖口表情为难,开口时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虚心:   “清姐,检察院那边已经决定起诉了。”   闻言,坐在办公桌前的女人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点诧异的神色。   先前听小唐说被害人家属将事情闹大,引起社会强烈关注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迫于舆论压力,不论是警方还是检方,都会加快案子的处理速度。   就目前的情况看,唯一有嫌疑的便是程乾。再加上他的证词苍白且无力,没有不在场证明,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是一时起了坏心思才犯下了如今的大错。   思及此,简清面不改色地低下头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几秒钟后,她清冷的嗓音才淡淡地传来,听不出情绪。   “起诉原因?”   小唐:“故意杀人罪。”   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简清眉眼未抬,又翻过一页,书页翻动的声音很是清脆,而她的随口一问则更显从容:   “检方这次派谁?”   年轻的女孩迟疑了一下,极其有眼色地瞥了眼面前认真工作的女人,一鼓作气徐徐出声:   “是纪检察官。”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简清翻到一半的动作蓦地顿住。柔软的指腹在薄薄的纸面上小幅度地来回摩挲。   她喜欢看书,因为喜欢指尖拂过光滑且单薄的纸张时的那种放松感,心安又平和。   不像有的人,明明一身刺却惯会伪装成一张干净的白纸,不动声色地将人划伤。   短暂的寂静之后,女人平静的脸上突的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里闪过的是了然,也是不服输的傲气。   要问检察院内姓纪的检察官,一共就两位。纪从霖已经退休,所以小唐口中的纪检察官自然只有那位。   纪检察官。   ——纪梵。 第5章 第五页 “表里不一的人。”   | 第5页 |   纪梵。   默念这个名字,被握在手中的笔笔尖轻轻点了点白色的纸页,简清漆黑的眼睛随着白纸上留下的一点墨色,显得愈发深邃。   说来也是巧,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纪梵在法庭上正面交锋是在一年前。   当时也是一样的配置,她以法律援助的名义负责替被告辩护,而身为检察官的纪梵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那场庭审,简清准备得很充分。她的被告在事前见面梳理案件中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强调,自己真的只是过失,并没有想要杀死被害人。   说实话,就连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在几次会面倾听下来后都确信那人不是真的想要被害人的性命,只能说运气不太好失了手。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没有攻击性了,肤色苍白,身躯纤瘦,说话时一激动就容易喘不上气,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去杀人?   根本想象不出来。   简清倒不是容易轻信他人的性格,只是她在工作上,尤其是在替他人辩护时,有一定的处事准则。   她与那位被告第一次见面时,便非常认真地阐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辩护律师。如果你真的有罪,我会竭尽全力减少你的刑罚;如果你无罪,我会主张无罪释放,还你清白。”   隔着一面透明玻璃,女人眸色清冷,神色平静地望着对面低头沉默的被告。   “想要我帮你,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坦诚。”   半晌,对方怯懦地应了声“好”。   结果。   ——她全盘皆输。   检方拿出决定性证据,直面证明她的被告是存了置被害人于死地的想法,令她哑口无言。   很显然——   她的被告,骗了她。   还记得那次庭审结束之后,对于已经无法更改的结果,简清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的被告,面色淡漠地收拾着手中的资料。   女人猖狂的笑声渐行渐远,自始至终,她都面无表情,仿佛那个女人,以及这场官司的输赢,都和她毫无关系。   黑色西装的边角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直筒的西裤拢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搭上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皮鞋。   虽未出声,但气场已经明晃晃摆在那了。   “简律师。”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简清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时委以微笑:“纪检。”   眼前的男人,容貌俊朗,眉宇间的凌厉将将散去,此刻只剩下不羁和从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里流露着显然的笑意。   只是有了镜片的阻挡,一时竟分不清那是真挚还是假意。   不等男人说话,简清稍一停顿,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先发制人:   “纪检鼎鼎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简清绝对不是挖苦也不是恭维,相反的,她还有些意外。   举例说明,她以为像纪梵这样不败的胜率,放在古时军营应当是如军师般小心谨慎,绝对不骄不躁,步步为营做好完全把握。   毕竟那西装革履的往那一站,英俊的容颜先不说,就偶尔推眼镜的动作都给人一种精明算计的感觉。   可实际上,对方却是个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的骁勇将军。长剑出鞘,铁骑不退,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行事稳妥,虽利落干脆却绝不鲁莽。   这么想想,倒像是军师和将军的结合体。   既有前者的思量和睿智,也有后者的果断和魄力。   纪梵神色不变,就连眼神也未从她身上偏离一分:“简律师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在看人的水平上还需有所提高。”   闻言,简清将手中的资料“嗒”地一声放在桌上。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动静,但看似平常的举止此刻却带上了刺。   她眉眼一弯,语气温和:“纪检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不论是语调还是语句,从简清的嘴里说出来,都寻不出一丝怒意。只是她的眼睛映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原本幽不可见的瞳眸在这一刻因为过分清明而显得情绪愈发不自收。   纪梵眉峰微挑,假意没有看出她的薄怒,漫不经心地解释:“人不可貌相,如果因为三言两语就轻信他人,这对于我们这个行业来说不太理智。”   说话间,男人转了转腕上的手表,字词间又多了几分慵懒随意,明明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正经着装,可他硬是生出一股闲然。   “这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多得很,简律师日后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自始至终,简清的目光都直直地望着他,微敛的眼睛里品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须臾,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纪检呢?”   正准备走的男人步伐一顿,仿佛没听清般侧目望了过来,只是不似方才的平易,眼底染上了点冷意。   简清毫不示弱地接受着那双眼睛的打量,底气十足,特意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   “那纪检呢?”   表里不一,你是吗?   纪梵极淡地扯了下嘴角,四目相对后率先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吧。”   他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态度满不在乎而后不紧不慢地解释:   “因为有人这么说过。”   现在想想,简清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指向性太明确,就算是此刻,她也有些心虚。   “表里不一的人。”   不为别的,只因她确实说过。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打消了,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压根就不认识。就算她说了,纪梵也肯定不会知道。   而且换个角度思考,她突然又有点高兴。既然不是她,就说明有人和她有同样的见解!   谁眼光那么毒辣,同道中人啊!   ——   六月的第一周以一场闷热的大雨收尾,倾盆而下,将城市的夜色凸显得更为黯淡。霓虹灯模糊在密集的雨中,海风也在这一刻有了更为猖狂的举动。   大雨自下班时分开始光顾,前前后后下了快两个小时,即便如此,检察院的灯光依旧明亮。   陆陆续续撑着伞的工作人员拎着公文包,略显疲惫地朝远处的公交车站亦或是等候已久的网约车走去,一想到能够回家休息,脸上还是不免浮现释然的笑容。   检察院内,走出办公室的男人有些倦怠地拿下搁在鼻梁上的眼镜,金属质地的框架捏在手中也因较轻的重量显得易碎。   褪去眼镜,男人棕色的眼睛里多了点茫然,混在还没散去的参谋和精明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听到身后有些仓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纪梵只轻叹了声,慢条斯理地将眼镜重新架了回去。   虞逢一路追了出来,在电梯口看到那抹高挑的身影时,赶忙加快步伐跑了过去:“唉唉唉,郭纤纤的案子是你负责的吧。”   身边晃过一道身影,纪梵面不改色地摁下电梯下行键,而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虞逢笑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那你知道这次辩护律师是谁吗?”   纪梵睨了他一眼,脑海中拂过的是印刷在纸面上略显单调的两个字。   简清。   但奇怪的是,这两个字似乎和本人意外地贴合。   男人薄唇微启,不疾不徐道:“我知道。”   本来想卖波关子结果没了发挥余地,虞逢有些失落地“啊”了一声:“你知道了啊?”   纪梵不太想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没必要。他既然经手了这起案子,就必然要了解被告的辩护律师。   虞逢:“时隔一年,你俩又碰上了。哎你说这次是你赢还是她赢?”   不等纪梵回答,他先自个给了答案:“虽然简清实力确实很强,但这案子结果都明显摆在那了。我听几个同事说那被告阴沉沉的,年纪轻轻颓废得要死,一看就是张杀人犯的脸。”   说到最后,他不免叹了口气,心疼起自己的朋友来:“也不知道简清是怎么想的,碰上这么个案子,还碰上你。”   纪梵没什么温度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输赢不重要,输给谁我也不在乎。”   可以说,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检察官,看似极度正义的一个职业,但和他似乎也没什么共鸣。   选择这个职业,不过就是因为他所知道的职业中,检察官和他联系最深。又或者说,他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从事那个人之前的工作,就是想看看他的底线在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明亮的光线随着电梯的打开逐渐渗了出来。纪梵刚准备抬步朝里走,却在看到里边人的时候稍稍顿了一秒钟。   虞逢眼眸突的闪了闪,跟着纪梵走进去的时候随即漫上一抹笑:“刘律师。”   刘学鉴冲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二人,客套着:“纪检虞检刚下班啊?”   虞逢看着前面的人摁了楼层键,悠悠道:“没办法,这卷宗永远都翻不完。”   刘学鉴笑着附和两声,转而问向前人:“纪检也忙着翻卷宗?”   纪梵:“嗯,刚接手个案子,上边给了点压力要尽快处理完。”   刘学鉴迟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是疏水河道那起案子?”   疏水河道焦尸案最近可以说在刑事案件中特别热门,先不说它的恶性程度,光网络上的报道也是层出不穷。   纪梵瞅了眼电梯下降的数目,身后的虞逢倒是忙着替他回答了:“对,就那起。这不是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尽快给个交代,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咱领导也不好拿捏。”   刘学鉴眉峰微挑,虽在听着虞逢抱怨,注意力却是放在有些沉默的纪梵身上。   要说纪梵纪检察官,近几年在他们这个圈子可是享负盛名。外表出众不说,能力也是同龄人中少有的优秀。   现在这么一起大案子,上级放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不用,直接拨给了这位年轻的检察官,要说不艳羡那是不可能的。   嫉妒的情绪在心尖悄悄萌芽,刘学鉴此刻的表情算不上太好。许是那人背对着他,虞逢又在一旁玩起了手机,所以他可以短暂性大胆地外露自己的情绪。   然而不知为何,前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了般突然回眸,他还没来得及收回阴沉的表情,就看到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纪梵:“刘律师这么晚了,来这边有事?”   突然被点名,刘学鉴笑容僵硬,一想到自己方才的模样,顿觉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含糊着:“嗯,有点事情。”   话落,电梯门徐徐打开。他仓促地打了声招呼,便越过纪梵和虞逢,不作一刻停留直接朝外边走了出去。   待电梯再次合上,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像是劫后余生般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嫉妒的萌芽被扼杀在了新生之前。 第6章 第六页 男人突然倾身过来   | 第6页 |   小唐的动作很快,简清提起见面的隔天她就安排完毕。这点办事速度简清分外满意,她喜欢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   毕竟任谁看都知道程乾的这起案子迫在眉睫,更何况面对这种死活不松口的人可不是一次两次见面就能搞定的。   看守所简清来了很多次,最初的堂皇紧张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眼凌厉和从容。   初夏的六月,前两天的大雨并没有冲淡空气中的热气,反而因此加重了属于海盐的味道。   今天是告别雨后迎来的第一个大晴天,即便是下午四点,太阳也依旧高挂空中,毫不吝啬地呵护大地。   这样一个不错的天气,简清却早早坐在了看守所会面地点的椅子上。周围的环境提不上多阴暗,但也不敞亮。   她习惯性地看了眼时间,还抽空回复了几句秦颂的消息,待她再次放下手机的时候,对面的门才被打开。   许是这地方建了有些年头,铁门的润滑性能早就失效。伴随着沉重刺耳的一声“呲啦”,抬眸望过去的时候,她有些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目光触及的地方,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夹在两位警察之间,迈着略显从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简清的目光一顿,心里已经有了底。   目光继续向上,男人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稍有些偏长的头发未经打理,随意地耷拉在那,显得既颓废又痞气。   还是那种没什么气势和调调的痞气。   他的眼窝很深,大概是看守所的日子再怎么样也不如外边,显得那瘦削暗淡的脸庞更加无神。   似是看到她了,男人的眼前一亮,方才的萎靡不振顷刻间烟消云散。   朝前走了几步,他不经意踢了脚椅子,不轻不重的声音打破沉寂的同时,当事人颇有些不正经地扯了下嘴角,坐下更为直接地盯着她。   “你就是我的律师?”   简清微微敛眸,没应。   “长得还挺漂亮的嘛。”   “……”   得,看这态度,估计一点都不着急。   “我叫简清,是你的辩护律师。”   见对面的人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只瞥了眼,半点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如果你有罪,我会竭尽全力替你减少刑罚;如果你无罪,我会替你主张无罪释放,还你清白。”   一如既往的说辞,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显然一年前的案子多多少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想要我帮你,就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底,装作再若无其事,她还是厌恶委托人的欺骗,甚至憎恨。   程乾盯着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样一副漂亮的面孔下,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严肃性格。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行。”   一问一答的形式进展得很顺利,一开始简清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不疾不徐的样子程乾简直要怀疑这律师到底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直至——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去河坊公园?”   突如其来的直球问题让程乾噎了一下,迟疑几秒钟之后他才故作悠然道:“我就是夜跑经过那里。”   闻言,简清云淡风轻地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短暂停留后垂下眼睑再问了一遍。   “为什么去河坊公园?”   前面已经被她磨得没脾气了,这会她坚持重复的行为惹得程乾有些恼,几乎是吼着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夜跑经过!”   他的情绪激动,态度很差。这会吼完之后脸颊还有些泛红,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封闭空间待了有几天,气色算不上太好,尽显颓靡。   简清没理会他的暴躁,翻过手中的资料,笔尖落在某处轻轻点了点:“监控显示,你在案发现场至少逗留了十分钟,那十分钟你在干什么?”   她的语气突变,越是平淡的神色,越是让程乾感到后怕。漫长的沉默过后,简清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连字词间的语调都没变过。   他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低头回答:“人不是我杀的。”   坐在对面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笔,有些慵懒无谓地靠着身后的椅背,挑了挑眉:   “所以呢?”   程乾烦躁地拍了下桌面,强调:“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处置我!?”   “你是三岁小孩吗?”   比起对方的不耐烦,她的声音像是一瓢冷水,将陡然白热化的气氛浇得一点都不剩。   简清屈起手指,关节在摊开的一叠资料上利落地敲了两下,唇角微勾:   “想定你的罪,手头上这些证据足够了。”   程乾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手中的资料,厚厚一叠,看着就像是有条不紊,样样齐全。   他心里的底气弱了几分,再开口时竟然有些疲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程乾。”   简清神色平平地念出他的名字。   男人循声抬眸,望向隔着一面玻璃,坐在对面的女人。   许是这个位置头顶的灯泡出了点小问题,光线不亮,再加上看守所本就阴暗的环境,整个氛围显得十分压抑。   女人不再是低头研究证据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彼时,她微抬着下巴,漆黑的眼眸含着冷静漠然的情绪不偏不倚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太深沉,深邃到衬得眼里的情绪愈发浓郁,让他无意识间就陷了进去。   不知是短暂的几秒钟还是漫长的几分钟,在简清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神下,程乾几乎快要忍不住心中的烦闷。   突的,女人清冷的嗓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知道检方起诉的是什么罪名吗?”   “什么?”程乾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低声呢喃。   简清重新拾起笔,漫不经心地转着,淡然地吐出五个字:   “故意杀人罪。”   程乾一愣,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麻木。   简清对他失了血色的表情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接着道:“如果定罪,先不提徒刑期限,以这起案子的影响程度,你极有可能会被直接判处死刑。”   “你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就不会被定罪量刑了吗?我告诉你,这个社会,外面的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人是不是你杀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光你空口无凭的一句话,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一句‘我是无辜的’有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罪犯被处以死刑,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冤案出现?你以为他们在那之前,没有说过这句话吗?”   她压下心中渐渐涌上的几分异样情绪,重新拾起笔在某项证据上轻轻画了个圈:“当然,若你不介意在未来被当作冤案重审的例子出现引起一片唏嘘的话,就保持沉默吧。”   “……”   话音落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得到回复。   简清眉眼微垂,果断地将手中的资料一合,干脆地站了起来:“看来你今天是不会说了。”   第一次毫无进展也是意料之内,过往几乎是想不起来之类的理由。而这次,明摆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不给点时间和压力估摸着也是不会说的。   简清拎起东西走了几步,在抬手搭上门把的时候,终是停下了步伐。   “程乾,我见过你奶奶了。”   程乾一愣,似是想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然而女人并没有回头给他这个机会,只极其轻地叹了一声:   “她说她在等你回家。”   ——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已经遍布天际。简清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在看守所那阴暗空间内的郁结都在一瞬间得到了释放。   由于小唐的家离这边比较近,再回律所不太方便,简清索性让她直接下班了。   没了助理跟随,她一个人漫步走向最近的地铁。周围都是来来往往上下班的人,大都和她一样穿着规整的小西装。   西装虽显严肃,但在这大夏天着实有些不抗热。顶着炙热的晚霞,她毫不犹豫脱了外套搁在臂弯。   “简清!”   远远的,似是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简清循着声音下意识地往周边扫了一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停在她身侧马路上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车窗降了三分之二,虞逢那张脸露了个完整。外面光线有些强烈,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你在这干嘛呢?”   简清走近了几步,闻言朝看守所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来这边见个委托人。”   最近郭纤纤的案子不仅在网上热度很高,在他们业界也是掀起一股热潮。简清会出现在这,见的这个委托人大概是谁他心里也能猜的差不多。   不过虞逢倒没多想,看着女人卷至手肘的衬衫袖口,又看了眼她微微沁出汗的额头,他给了个眼神:“你去哪?”   简清:“回律所。”   虞逢:“我送你吧,刚好顺路。”   简清撩了下额侧的刘海,沁出的汗水和乌黑的发丝贴在一起,撩起的瞬间拂过一丝凉意。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方地应下:“好,多谢了。”   她两三步走过去,直接拉开了后座的门,完全没有注意到虞逢欲言又止的表情。   弯腰探身进去,外边的光线过于强亮以至于眼前一黑什么都没看清。她干脆地关上门,刚想说话,转头的那一刹看到了坐在后座另一侧的男人。   男人依旧是西装革履,这会儿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衫,领口微敞,听到声音没什么温度地望了过来,倒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正经模样有些差异。   简清盯着他足足看了三秒钟,最初的错愕已经被她悄无声息地敛了起来。   听闻虞逢和纪梵的关系不错,两人都是检察官,所以蹭车这种事估计也是常有。   她不着痕迹地勾出一抹笑容:“好巧啊,纪检。”   然而今日男人看起来兴致并不高,只是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极淡地“嗯”了一声:“很巧,简律师。”   算是回应了她的客套。   简清没与他计较,毕竟这人看着好相处八面玲珑的,但实际上是什么性格她也不清楚。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尴尬,虞逢极有眼色地轻咳了一声:“你今天是去接触程乾吗?”   他聊起案子,简清也不避讳,哪怕旁边坐着的就是她即将要在庭审上面对的人。   “是啊,什么也没问出。”   简清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窗外飘过的景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最终那点落寞像是身边的草木一样转瞬即逝。   她修长的指尖在光滑的西装外套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道:“到底还是太单纯,社会的险恶全然不知。”   许是她这句话说得太过无奈,隐含着淡淡的悲哀听得人莫名接不上话。就连一直没说话的纪梵都没忍住朝她看了一眼,隐在镜片后的眼睛眸色过深,不知道在参谋什么。   律所不远,搭虞逢的顺风车很快就到了。简清乘了一路空调,双手早就被吹得冰凉,所以下车的那一刹只觉暖意包围。   关上门,谢过虞逢,简清绕过车头走到人行道上。正准备离开,她抿了抿唇,还是折回去抬手敲了一下后座的窗户。   虞逢遂她意降下了车窗,纪梵那张冷白的脸便一寸寸露了出来。他原本是在闭目小憩,听到声音还是睁眼望了过来。   简清弯下腰,单手搭在窗沿,与纪梵望过来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大概是没懂她的意思,男人偏褐色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不解。   看出他等待的意思,简清拍了拍窗沿,淡笑着:“纪检,工作很重要,但身体也很重要,多注意休息。”   话落,她也不顾纪梵是什么表情,偏头朝驾驶位上的虞逢道:“虞逢,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吧。”   “走了。”   话音刚落,简清正准备向后退一步,眼前突的一道阴影闪过,快到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觉下巴被轻轻捏住,将她的脸转了过去,再度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睛。   男人微凉的指尖落在她下巴的软肉上,只是最初的捏住,并没有多余过分的动作。   简清愣了一下:“你…?”   不等她说完,原本靠着椅背的男人突然倾身过来,完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属于男性特有的气息突如其来霸道地充斥着她的周围,简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此近的距离让简清第一次有机会认真打量眼前的男人。衬着阳光,他的眼睛格外好看,像是琥珀一般纯净,却又比琥珀多了明显的深沉。   他眯了眯眼睛,明明不是至深的眸色,却在这一刻透着毫不掩饰的忖度。   简清看不懂他在想什么,注意力落在他上下摆动的细长睫毛上,心脏也像是有羽毛拨弄般痒痒的。   今天她难得散着头发,柔顺棕色的发尾随着傍晚的微风拂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带着他的指尖都渐渐染上了温度。   感受到下巴传来的热度,简清蹙了下眉,打破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纪检,你好像……发烧了?” 第7章 第七页 他想看清,她的眼睛   | 第7页 |   程乾在几天后的第二次见面把所有的事情对简清和盘托出。   他承认自己在5月30日晚上出现在河坊公园甚至在石板桥附近逗留将近十分钟,就是为了点燃那具尸体。   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人不是自己杀的,他只是按照网上的要求点燃了那具尸体。   “网上?”   那天他和往日一样在网吧上网,发现了一个名叫黑暗都市的网站,点进去之后发现了这起帖子。   帖子上说只要他在5月30日晚十一点去石板桥把河上的黑色物体给点燃,事成之后会给他相应的报酬。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具尸体,那天晚上很黑又没有灯,我看到一个黑色物体后就着急忙慌点燃,第二天看新闻我才知道那是个人。”   他的双眼猩红,强忍着泪意:“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点了火,我真的只是点了火。”   “我没有撒谎简律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从始至终,简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记下他说的话,在资料上圈画,飞快地按照逻辑对上每项证据。   离开前听到程乾略显激动的话语,她只是盯着他迫切又渴望的眼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便是最强劲的后盾。   ——   走出看守所,简清的目的很明确:去省厅。   既然程乾给了证词,那她必须得尽快解决其中的疑点。   ——比如说“黑暗都市”。   在省厅门口等到郑枢烨的时候,简清还有些恍惚。一想起刚刚打开联系人时犹豫不定的态度,她的心情分外复杂。   大家虽然都是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都有了各自领养的家庭。   除了她。   郑枢烨是十二岁的时候被领养的,虽然之后的初高中两人都阴差阳错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大学之后联系就逐渐变少了,也就是偶尔的节日会有祝福往来。   所以在拜托他之前,简清还是有一瞬的迟疑。她从来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从小到大有什么事能一个人解决绝不会对旁人提任何一个字。   但是这时候绝对不是她由着自己个性来的时候,为了尽快还无罪之人一个清白,她还是摁下了拨打。   穿着警服的男人一路小跑过来,最终在她身边停下,一如既往喊她——   “简简。”   简清抬眸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并没有戴警帽,一头不算长的头发下是略显儒雅的长相。   可能认识郑枢烨的所有人,包括简清,都没有想过他会去考警校当警察。毕竟郑枢烨看起来就是一副书生的模样,即便摘了曾经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依旧如此。   然而现在再看,简清却觉得他眉眼间的硬朗之色好像是多了那么几分。   大概就是环境养人,在警校苦训之后又在警察这个充满危险的岗位上打拼几年,就算长得再温润儒雅的人也会因此染上犀利和厉色。   她清了清嗓子,寒暄完后莞尔道:“实在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郑枢烨笑了笑,身躯挺拔,出声低哑:“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简清跟着他进了省厅,两人就在大堂的等候区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   “黑暗都市?”   郑枢烨捏着手中写着这四个字的纸张,眉毛微蹙,抬眸望向简清的时候再三确定:“确定是这个网站?”   见他表情有些不太对,简清放下茶杯,平静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郑枢烨:“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我经手的几起恶性伤人事件都和这个网站有关。”   简清眸光微闪,以为找到了共同点的喜悦还未漫上,就听对面的男人继续道:“不过情况和你今天提的有些不一样,他们只是单纯在这个网站上发表了负面言论,最终被我们发现取证作为动机。”   “没关系,我不关注这个网站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简清摆了摆手,拿出另一张类似便利贴大小的纸,抬手递给郑枢烨。后者接了过来,才发现上边写着一组用户名和密码。   他望向对面的人,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简清坐直身子,手肘搭在翘起的膝盖上,指尖不经意地在髌骨上轻轻叩了叩:“我关注的是程乾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登陆这个账号,然后将那个帖子的内容截图下来。如果可以,最好将两人的私聊内容也拷贝一份。”   郑枢烨低眸思忖了片刻,迟疑应下:“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只是登陆取证,你应该也可以做吧。”   简清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但这件事由警方来做更有信服力,更能让检方无错可挑。而且相当于给了警方一个突破点,至少可以证明这起案子并没那么简单,想过早定论凶手是程乾也不可取。”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极其平静,就像是真的在就事论事,听不出一丝人情味。   郑枢烨说不出否认她的话,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叫嚣她说的并没有错。   只是——   “简简,你好像变了。”   视线中,穿着小西装的女人微抬下巴,听到这句话时眉眼有片刻的松动。她细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垂下眼睑的动作盖住了黑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就好似不曾听到般。   “哪里变了?”   郑枢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职业习惯使然,打量中带上了细细的参谋,就像是在洞悉一个撒谎的罪犯,完全不给对方丝毫喘息时间。   “说不出哪里,只是觉得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变得让人觉得疏离和冷漠。   似乎从某个时间段开始,他的身边一直有简清的存在。他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所有童年时光都有对方的陪伴。   直到小学毕业后,他被郑氏夫妇领养,一切看似不变,但一切又从那一刻开始有了变化。   当然他没说出口,因为盯着简清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的想法不言而喻。   哦,想起来了。   他有职业病,她也有。   “可能是吧。”简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又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你蒙了一层幼时的滤镜?”   她用的反问句,微挑的秀眉又带上了年少时的张扬个性。   郑枢烨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她一同站了起来,“放心,你的事我会抓紧时间解决,刚好和我们的案子有重叠,有结果了我会立马给你答复。”   简清拂了拂手,冲他温和一笑:“多谢。”   郑枢烨:“晚上一起吃饭吗?好久没见了。”   简清一路往大门口走,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可以。”   毕竟是她有求在先,这么一想确实得请郑枢烨好好吃一顿。   思及此,她扭头问他:“去哪里?我请客。”   回眸的时候,郑枢烨正在和同事说话,穿着警服的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哪怕是蹙眉的低声交谈,都让她在此刻有了切实的感受。   原来大家都长大了。   她体贴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处理完,出了会神,再抬眸时恰巧对上那交谈的其中一个人朝她望过来的视线,笑容中带了点意味深长的调侃,落在她的身上,又重新回到郑枢烨的身上。   成年人的世界,不用深思就知道在想什么。   简清没想着解释,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见面,而且解释了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   凡是谣言总会不攻自破。   凡是真相……   她敛了敛眸,眼底漫上些许复杂又无感的神色。   ——总会有公布于世的一天。   只不过或准时,或迟到。   ——   南港科技大学的研究院,下班时间过了已有两小时,还是有不少人拎着公文包疲惫地走向电梯口。   教研室的灯一盏盏关闭,直到二楼剩下最后一间明亮的生物学实验室。   宽敞的研究室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站在洗手池前,用中档水流清洗着手中的实验器材。   终于,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引起了旁人的不满,一直看着手机的男人难得出声:“还要多久?”   徐淞鸣抬眸看了眼时间和有些凌乱的实验室,给出了较为准确的答案:   “算上清洗实验器材和整理实验室到最终结束的时间,至少需要15至20分钟。”   闻言,纪梵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似是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悦。   整齐规划的实验室内,唯独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衬衫,坐在那不高不矮的升降椅上,两条大长腿随意交叠,慵懒的神态与周围严谨的风格格格不入。   半晌,他耐心殆尽,起身走到了洗手台的旁边,不紧不慢地卷起衬衫的袖口,宽大的手掌闯入梅柯晨的视线中。   “给我吧,我来洗,你去整理其他东西。”   徐淞鸣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似乎在心里忖度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几秒钟之后,他果断将手中的器械和其余的往旁边一搁,眉眼微动示意他上。   纪梵抬手拿起已经沾了水的器械,重新将其置于水流之下。清水润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比起实验器材更像是在清洗一件洁白无瑕的玉器,那般精美绝伦。   他就站在那里,自窗外落进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他的身上,犹如出自于深渊之人踱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辉,有着极其不真实的岁月静好感。   前面是徐淞鸣整理器械清脆却又有些杂乱的声音,纪梵只低垂着眼眸,褐色的眼睛蕴着浓重的色彩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受着冰凉的水流润过指尖,脑海里浮现的竟是那日傍晚,隔着车窗捏住的下巴。   指腹的触感极其真实,柔软温热,甚至光滑得有点不像话。   “纪检,工作很重要,但身体也很重要,多注意休息。”   听到女生淡然的询问,他第一次快于大脑思考该行为的合理性,做出了行动。   ——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对向了自己。   他想看清。   她的眼睛。   “淞鸣,一个人的眼睛会说谎吗?”   彼时,徐淞鸣正关上实验室的柜门,听到纪梵的问题时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戴着眼镜的男人依旧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好像那个问题只是他不经意间的好奇心。   “眼睛?”   徐淞鸣压下方才的猜忌,折回身将柜门上锁。看着那把精致的小锁,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了片刻,笃定道:   “会的。”   背对着纪梵,男人眼眸里满是傲气和基于冷静的分析:“有感情的事物都会撒谎,所以我更喜欢和这些冰冷的东西打交道。”   纪梵没说话,直到他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消失之后室内突然陷入了无厘头的寂静。他是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可以说是喜欢这样的安静。   得到徐淞鸣的答案,他猛然想起几天前女人望过来时那双漆黑的眼睛。   因为工作使然,他看过无数人的眼睛,见过阴暗的,见过漂亮的。   可简清的眼睛犹如黑曜石般,伴随着眼妆上不清晰的浅色亮粉,晃眼的瞬间好似她的眼眸里也浸满了星辰大海。   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说是至黑的眼睛,却是一点也不纯粹,几乎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所以那天,他迫切地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平复心中掀起的波澜。   是因为她过于心细而发现的客套话?还是发现过后出自内心真实的关心?   前者很常见,后者很难得。   所以辨析前者后者很重要。   他记得那双眼睛被迫望向他时眼底闪过的波动。不是客套过后的平静和淡漠,而是有些乱了分寸,到像是出自真实的关心。   眼睛会撒谎?   纪梵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甩干手上的水渍,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些不值得深思的琐事上。 第8章 第八页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 第8页 |   地点是郑枢烨挑的,原以为会走进接地气的大排档亦或是火锅店之类的,结果是家装修精美的西餐厅。   “我之前来过这,觉得味道挺不错的,想着有机会带你来尝尝。”   走进西餐厅,郑枢烨和简清并肩走在服务员的身后,弯弯绕绕之后是一张靠窗的双人桌。   简清有些意外地挑眉,在郑枢烨拉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揶揄道:“看不出来啊郑警官,这几年赚得不少吧。”   郑枢烨状似没听到她的调侃,抬手招来服务员开始点单。期间问了她几个想吃的菜,简清表示他随意点她请客。   郑枢烨笑了笑,回复起她之前的问题:“做警察能挣几个钱?哪能有咱们简律师能干。”   简清扯了扯嘴角,率先铺开餐巾,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奉承。   郑枢烨自讨没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院长奶奶她们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院里的条件比我们那个时候好多了,孩子们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反感和不适应。”   可以说适应能力比他们强,又或者说受到的排挤和斜眼也比他们少。   思及此,简清黝黑的眼睛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有时间你可以回去给他们做做宣讲啊,那帮小屁孩们看到警察叔叔一个比一个乖巧,我已经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了。”   说到最后,似是还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郑枢烨被她故作伤心的小表情给可爱到了,抬手掩唇压下上扬的嘴角,意味不明道:“看你这样子确实变了。”   “变可爱了。”   他的话语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就像是随口一问的猜测其中的可能性:“交男朋友了?”   简清看了眼手机,红唇微垂:“问这个干嘛?”   “不能问?”   郑枢烨挑了挑眉,稍稍坐直了身子,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为什么?”   简清翻信息的动作一顿,表情淡漠地换了一个界面:“这两者并没有直接或间接关系。”   “是吗?”   郑枢烨笑了下,对她这种间接否认的回答不太相信。   大概是他好奇得明显,简清有些无奈地放下手机,神情都透露着几分无谓:“没有没有行了吧,谁说性子变了就一定是因为男朋友?我从小就这样只是你一直都没发现。”   “而且——”   她顿了一下,漫不经心中终于带上了点严肃:“如果谈恋爱意味着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去迎合,这样的感情在我看来是失败的。”   郑枢烨不容置否,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等到菜上来了,两人的话题也被迫中止。一顿饭加上一些家常的聊天吃了快两小时,本来开始得就比较晚,等到吃完走出西餐厅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服务生替二人推开了门,郑枢烨走在前边,边走边转过身和身后的简清说道:“我送你回家吧,刚好我有事要去趟城西。”   简清刚刚感受到外边有些泛热的晚风,本是低着头还未来得及回答,与旁人擦肩而过的同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声含着笃定的轻唤。   “简律师。”   简清愣了下,有些疑惑地循声回眸。   西餐厅的门口,这个时间段结束饭局离开的人已经不多了,但那逆行而走的两个人依旧显得格外独特。   两人穿的很相似,身形也很相似。只是一黑一白,在气质出落上有显然的差距。   简清的眼底浮上一抹诧异,很快便被渐渐蕴上的笑意给掩盖了下去。   穿白衬衫的她不认识,目光不经意地交汇间,只觉他的眉眼透露出的冷漠与这充满人间烟火的餐厅格格不入。   穿黑衬衫的那个。   衬衫穿得并不严谨,袖口卷到手肘处,还有几分垂落散下的迹象。   门口的灯光并不亮,男人颔首抬眸,眼眸狭长,金丝边眼镜散发出的冰凉质感也没有压制住那上扬眼尾中的一抹轻佻。   纪梵。   在法庭上,她不喜欢这人戴眼镜。因为隔着镜片她根本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猜不透他下一步会从什么方向杀她个措手不及。   但排除这一点,作为一个女人,她不得不承认这人戴眼镜是真的好看。   大概就是大学初见后留下的印象过深,至少在简清见过的所有戴眼镜人群之中,纪梵绝对是佼佼者,并且是轻而易举秒杀他人的那种存在。   看着男人挑不出一点瑕疵的五官,再加上本就是偏冷白的肤色,凭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张脸看起来除了精致她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毕竟平日里都是在检察院或是法院那种肃穆的地方见面,每次的注意力都放在案子上,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此人逆天的颜值。   现在这么认真一看,往日和顾流漪躲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那些斯文败类小说男主此刻都有了脸。   简清只想说一句:妈的,绝了!   她扯了一下嘴角,表面云淡风轻地笑着:“纪检。”   纪梵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男人身上,单单停留了三秒钟便移开了视线又重新看向留着短发的女人:   “吃饭?”   只短短两个字,惜字如金到连多说一个“在”或者“来”都不愿意。   简清抱胸挑眉,同样也是简短的两个字:“不然?”   看他的样子也是来吃饭,只是这个点吃饭多少都是有点奇葩。   “简简,你们认识?”   郑枢烨适时插进两人的对话,虽是问着简清,视线却是落在了几步外的男人身上。   不知为何,一同站在那里的明明有两个人,他的注意力却是全部停留在了戴眼镜的那人身上。   不是因为出众的外貌,而是他和简清仅有的几句交谈下不曾明说的一层关系。   让他不得不在意。   听到郑枢烨的询问,简清也意识到自己就这样和纪梵交流忽略了旁人的感受有些不妥,于是便顺着他的话道:“认识。”   晚风卷着海盐味,轻飘飘送来两个字:   “纪梵。”   简清看了眼神色自若的男人,语气更加平静:“纪检察官,我们工作上偶尔会有交流。”   只是这交流一般都是剑拔弩张,互不谦让就对了。   简清的介绍字词间都透着官方的味道,一板一眼就差没把“不太熟”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郑枢烨眸光微闪,心里刚刚升起的猜忌在一瞬便放心下来。以他对简清的了解,这语气这态度估计真的就是工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伙伴。   于是,他伸出手,朝对方莞尔一笑:“你好,我是郑枢烨,简简的发小。”   纪梵的注意力从简清念出“纪梵”两个字的时候有一刹那的飘忽。   他分神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搜寻着脑海里所有的记忆,才发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似乎没什么特别。   还透着一股划清界限的感觉。   还未深思,一道男声彻底打断他。不长不短的一句客套话,却在字里行间都彰显着刻意的炫耀和亲近。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宣誓地位,纪梵并不感兴趣。他伸出插在兜里的手,淡淡勾唇,声音低调悦耳,字正腔圆:   “幸会了,郑先生。”   ——   有了程乾那边的突破,简清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忙着寻找新证据。郑枢烨的动作很快,两天后的晚上便给她反馈了进展的情况。   程乾说的话不假,帖子和聊天记录都存在。警方那边正在顺藤摸瓜调查发帖人的信息,简清也得加快步伐找到程乾的不在场证明。   从手中的资料可以得知,法医的尸检报告中,郭纤纤的呼吸道内无碳末烟灰等沉着,也无热作用呼吸道综合症,最重要的是血液中的CO并未达到致死量。   这些指标可以从侧面证明,死者是在死后才遭到焚烧,而并非直接烧死。   推测的死亡时间是5月29日晚八点到十二点,据郭纤纤的室友表示最近大家都在忙着毕业,不回宿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并不知道郭纤纤当晚的行踪。   原本这是很明显的一个突破点,但大家可能被郭纤纤父母的行为和言论先入为主地以为是程乾先杀人后焚尸,所以才会被定为恶□□件,引起群众的愤怒和讨伐。   简清落笔在尸检推测时间点上画了个圈,在旁边标出了重点。   她不在意真凶是谁,她的工作是替程乾辩护,搜寻证据还他清白。所以5月29日晚上八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点就很重要。   先前的几次见面,她也注意到这点,并且问过程乾他的行迹。但隔了有些日子,程乾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甚至有些不确定的答案。   那晚他在网吧熬了通宵。   “网吧。”   简清靠着身后的办公椅,闭眸琢磨着这两个字,神情不太好看。   如果是正规网吧,内部会有监控,有监控的话证据来得易如反掌。   可是关键就在于程乾去的是黑网吧,监控没有先不提,就连那晚有哪些人去过网吧也没有记录,又怎么找目击证人?   小唐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单手摁着太阳穴。明明应该是闭着眼睛安然休息的样子,却因为蹙起的眉毛显得神色极其凝重。   她清了清嗓子:“清姐,庭审时间未作更改,确定为后天上午十点。”   简清倏地睁开眼睛,蹙紧的眉毛并未因此舒展,这几天忙着整理证据,她都快忘了时间的逼近。   后天?   简清猛地搁下手中的笔。   很不妙。   庭审在即,她的手中仍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人不是程乾杀的。虽然能够证明程乾的证词为真,但也仅局限于焚尸这一点而已。   警方查人需要时间,可是她没有时间等。而且即便查出真凶,检方也可以怀疑程乾和那人之间是否有串通作案。   其实仅凭她手中的证据,如果换个检察官她的底气都比现在足很多。奈何对方是纪梵,如果不拿出直接证据她很难保证能够辩护成功。   越想越烦躁,到最后简清干脆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随身物品就直接朝外走,漆黑的眼眸里漫上的是不可忽视的坚定。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去赌一把!   小唐被她的举动愣了一下,然而女人的动作很仓促,边走边对她道:   “小唐,麻烦和秦律师说一声,明后天我请假,请不出来就用年假休。”   她走得很快,话语中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意思就是她这个假请定了。   小唐不知道她要去干嘛,只好站在原地乖乖地应下她的话:   “……我知道了。”   清姐这架势……是要去打仗吗? 第9章 第九页 “这场官司的公诉人…是不是叫……   | 第9页 |   南港近几年借助沿海城市的优势,不断发展海港产业,城市一跃成为新一线。   但尽管城市高楼大厦肆起,依旧有小片区域保留着老式城区,暂时没有划入城市规划区域,导致了小部分不合法老旧商业的疯狂发展。   傍晚下了一场雷阵雨,防水措施不佳的铁板无法挡住突如其来的暴雨,积水正沿着凹槽不断下落,将本就不平的水泥路打湿,留下数个大小不等的坑坑洼洼。   旁人稍不注意,踩下水坑的同时飞溅的污水便会弄脏裤脚或裸露在外的肌肤。   说实话,要不是程乾事先画了一张简易地形图并注明了黑网吧的具体位置,简清觉得以自己这出门全靠导航的辨向能力,一个小时能找到已经很不错了。   黑网吧没有专业营业的招牌,只单单在一块很小的板子上写着“网吧”两个字。狭窄的楼梯极其阴暗,刚好够一个人宽敞穿过。   就这样一个光线不太明亮的地方,撩开帘布,里面就是营业的黑网吧。   站在门口的女人身上随意套了件白色的宽大短袖,叠穿明黄色的背心连帽衫。一头漂亮的短发松散地垂着,被搭在脑袋上的帽子一压,凌乱中透着几分草率。   她的妆容很淡,大地色的眼影中染了点橘色系的底调,坠着稀碎的点点亮粉,刻意用阳光色调压制双眸中的干练和精明。   迟疑了几秒钟,女人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包装毫不犹豫地往嘴里一塞。唇瓣微抿,蹭过白色的细杆,立马印上一层淡淡的口红。   准备完毕,简清长舒了口气,一鼓作气朝里走了进去。   从小到大的好学生简清,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进网吧,还是黑网吧。   一走进去,看她面生,杵在门口最近一个柜台上的男人打量的目光顷刻间落在她的身上。   他本是在摁着计算器,现在倒是全神贯注地注意起她的一举一动来。   简清故作从容地走过去,把准备好的零钱往台面上一搁,视线不经意间与老板撞在一起,不见分毫慌乱。   本来就是赚钱,这会凑近了点看发现这姑娘长得倒是够干净够嫩,瞧着打扮也就是二十出头,估摸着就是不想读书出来混日子了。   许是因他迟疑了片刻,女孩眉头微蹙,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老板笑着把钱收下,和小姑娘交流了几句,念及她可能不太熟悉配置,想要解释一番却发现这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边那一排直接坐下了。   老板:???   简清倒没老板想的那么细致,她满脑子想着程乾先前告诉她的细节。习惯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所以那天晚上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她是想过如何找证据,想来想去虽然有警方的帮助,但后者事情本就多,上交检方已然是有了定论,应该也不会花太多心思去寻找那晚的目击证人。   所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在这里逮人,就算逮不到也好过在家里干坐着等。   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自己打扮成这副学生样!再怎么说她好歹也毕业有三年了,天天穿职业装努力刻画“严谨”这个词,现在突然让她装嫩?   好家伙,差点没整分裂。   就这么想着,简清把手机往台面上一搁,打开电脑。屏幕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虚化了本就轻柔的五官。   只坐了五分钟,简清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煎熬。她实在不知道一般人上网吧会干什么,还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无聊了半天,于是干脆打开了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长安华录》。   之前律所的小姑娘都在追这部剧,简清偶尔在旁边听她们讨论剧情,后来回家就看了一半,现在正好有时间把剩下的一次性给补完了。   要说这部剧为啥这么火,除了男女主都是正当红的大明星外,整部剧的制作水平也是一顶一。   而且在古装剧盛行的这几年,大都是为了刻画男女主的牛逼和感情发展,鲜少有一部戏能像《长安华录》般,副cp既不搞事情又很好磕。   简清也喜欢磕副cp。   傲娇不做作的安阳郡主VS杀伐果断的少将军   就问,光看这个设定这个配置,有B站剪辑内味了!   看了快两小时的电视剧,外边的天才真正入了深夜,网吧里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变多。而且不知道是今个简清穿的颜色太亮眼还是咋的,她附近的座位清一色都被占满。   借着出去透气等行为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顾客,没得到什么实质性内容便失望地重新回到原位。   又拖了一个点,简清的眼皮子早就开始打架。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着屏幕就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了。   想着程乾说那晚他熬了通宵,简清猛然坐直身子。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误可能会错失证据,便颇为烦躁地摘了耳机。   耳朵得到放松的同时耳边立刻传来嘈杂的声响。她回眸一瞧,后边那排几个男生竟然还没走!   他们似乎在组队打游戏,有一个还穿着校服,键盘敲得震天响,一并伴随的是几句烂大街的脏话。   她忽略了那几个男生,把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身上。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能看出男生侧脸棱角分明。   仔细一看,也在看剧,还和她看的是同一部。   算了,继续问吧。   “哥们。”   简清抬手,白嫩的指尖落在旁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那人侧过头,简清稍愣。   男生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黑色的碎发耷拉,愈发显得还未长开的五官青涩且稚嫩。他的眼尾轻轻上挑,掀起眼帘前一秒的慵懒在短暂的对视中消失殆尽。   这双眼睛……   被拍了肩,斯励回眸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坐的女生此刻正朝他笑得十分平和。   他愣了几秒钟,注意到女生的红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些什么,于是抬手摘下了耳机。   “不好意思,能不能问你个事?”   女生清脆悦耳的声音灌入耳中,斯励的眼睑轻轻颤了下,颔首表示可以。   得到肯定,简清拿起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面向他:“这人你认识吗?”   男生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顿了几秒钟才开口:   “认识。”   话落,又紧跟了句:“你找他有事?”   简清心中一喜,又赶忙平复下来,故作无奈地撩了下额边的碎发,打算先隐瞒自己的身份,道:“是这样,他欠我点钱,但我最近找不着他人,所以就想问问你们最近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她说得很坦然,摁灭屏幕的动作直截了当,看起来并不像在说假话。   斯励定定看了她几秒钟,久到简清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程乾,却听得他突然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姐姐,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简清不解,与前者含着笑的目光撞在一起,职业病立马就上来了,沉声问:   “什么要求?”   视线中,男生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开视线,指尖摩挲着鼠标,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就…一起看个电影吧。”   “看电影?”   简清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写着大写的懵逼。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线,男生微微泛红的耳朵出卖了脸上刻意装出来的从容。   简清:!!!   不会吧不会吧。   她的魅力这么大了?这弟弟看着跟未成年一样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程乾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和弟弟看个电影嘛,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思及此,简清格外干脆地比了个OK:“可以。”   得到答复,只见男生一个转身,敲了下后边正在打游戏的其中一个座位,嗓音与方才试探她的羞涩不同,充满威慑力。   “都停一下。”   虽然停了会挂机,但是几个人不敢不停下手中的动作,短短几秒钟全部站了起来。一个个看着年纪不大,身高却着实不矮,压迫感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   斯励依旧靠着椅子,抬眸淡淡地扫过他们:“最近见过程乾吗?”   最边上的男生怯懦地举了下手,声音小小的:“励哥,见过。”   简清离他很近,立马追问:“什么时候?”   男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疑惑这人是谁。确定是生面孔之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斯励,充满探究:“励哥,这…”   斯励:“回答她。”   旁边似乎也有人想起来了,几个人三言两语讨论了半分钟,最先开口的男生敲定:   “是29号,因为那天我们打游戏吵起来了,我还发空间吐槽了。”   简清眸光微闪,激动地站了起来,音量都下意识地拔高:   “29号什么时候?他在这边待了多久?”   男生被她突然变严肃的语气给吓了一跳,缓了片刻:“就那天晚上啊,我们打了一晚上游戏。”   面前的女人神色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她一步上前,搭着男生的肩膀,粲然一笑:“多谢了弟弟!能麻烦你出庭作证吗?”   “出庭?作证?”   斯励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还带了点明显的疑惑:“姐姐,你这是……?”   既然找到目击证人,简清也不掩藏了,一把摘下帽子,胡乱地理了下头发:“我是程乾的辩护律师,为了替他排除嫌疑所以需要找寻他的不在场证明,非常抱歉有所隐瞒。”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下巴微抬,眉眼间的傲然和气势丝毫不输,脸上的灵动和骨子里散发出的骄傲是刻意改变的妆容都无法掩盖的。   “可以吗?”   男生看着她请求的眼神,有些糯糯地应了一声:“可以的姐姐。”   ——   走出网吧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许久,简清瞅了眼手机时间,蹙眉着急想走。   “姐姐。”   身后传来斯励的声音,简清回眸淡淡看了眼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男生。外面光线明亮,男生英俊的长相这才真实暴露在她的眼中。   光看这张脸,简清似乎能想象到他在学校得有多招女生喜欢。   简清脚步微顿:“怎么了?”   阳光下,他的睫毛很长,褐色的眼睛里有波澜淡淡划过。唇瓣张了张,似乎有什么想说,欲言又止。   简清笑了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上前一步,微微抬头去看少年垂下的眼睛。   “怎么了?”   她又问了一遍。   须臾,斯励重新抬起眼眸:“姐姐,这场官司的公诉人……是不是叫纪梵?”   简清没着急回答,默了片刻才出声:“你怎么知道?”   她暗自扯了扯嘴角:不是?纪梵的魅力已经大到了连弟弟都不放过吗?   斯励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声音越发得低:“其实——”   “他是我小舅舅。”   简清:…… 第10章 第十页 “我方主张——无罪释放。”……   | 第10页 |   夏日的太阳自清晨就开始高挂空中,已然映照了南港步入初夏。   今日,向来肃穆的法院外,围满了记者和摄像师。他们互相推挤,争先恐后地想要上前闯入,却被安保人员无情地拦在门外。   原因很简单,郭纤纤案的一审即将开始。   站在大堂的秦颂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手表,大门才被猛然推开,引得等待许久的几个人都望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响起的是一句带着轻微喘气声的道歉。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唐和秦颂皆是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回头看到正迎面跑过来的女人,想说的呵斥都如鲠在喉,满脸诧异:   “师妹,不是你这…”   他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第一次有些难以言喻自己此刻的感受。   眼前的女人穿着打扮与法庭上雷厉风行的简律师截然不同,大概是注意到两人打量的视线,她有些慌乱地扯下一直搭在头上的帽子,动作太大,头发也被扯着有些凌乱。   简清随意地理了下刘海,深呼吸了一口气:“抱歉啊,我之前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过来了。”   小唐抱着一叠衣服,已经敛起了方才的惊讶,问:“不是清姐,你这是去干嘛了啊穿成这样?”   简清拎了拎自己身上的衣服,没说什么,只是一把夺过她手中准备好的正装:   “说来话长,我先去换衣服,待会再说吧。”   说着,她正准备跑去卫生间换衣服,又突然停下步伐,指了指身后紧跟而来的两个大男孩:“哦对了师兄,能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他们吗?”   秦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高一矮两个男生。   两张看起来极其稚嫩的脸,只是一人留着妥妥的婴儿肥,另一人气质却是出落得有些冷漠。   秦颂没再看他们,转而抬手拍了拍简清的脑袋:“行,你快点去吧,要来不及了。”   简清不作停留往后边跑,一出拐角就和方才话题中的男人不期而遇,一口冷气倒吸差点没被吓死。   由于她跑得很快,即便是急刹车,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忽略最后短短几厘米,差一点就要撞上漫步而来的男人。   男人身上好闻的雪松味淡淡传来,一时间充斥着她的周围。方才的焦急和惊心动魄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被出乎意料地安抚下来。   视线平行,落入眼中的是蓝色衬衫左胸口上精致小巧的圆形徽章。这个徽章简清见过很多次,曾经的课本上也仔细描绘过。   是夏服。   夏服的徽章佩戴在左胸前口袋沿上方1厘米。   盾牌、五颗五/角/星□□、长城和橄榄枝。   即便图形较多,小巧的徽章上也依旧清晰地刻画出每一个图案。   “简……清?”   头顶的声音格外的低,但随着第二声轻微上扬的语调,明显透露出几分不确定的猜测。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她心中一紧,抽回思绪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窗户外的光线慢慢落在两人身上,一人正装笔挺,一人青春散漫,充满违和感。   简清抬眸,纪梵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刻意整理撩起的头发将那饱满无暇的额头露了出来,愈发显得他的眉目俊朗又深邃,是眼镜也无法遮挡的。   她多看了几眼,那双素来冷静不见丝毫波澜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意外的色彩。   看着男人胸前因阳光而异常闪烁的徽章,简清捏着衣物的指尖渐渐收拢,方才那句轻唤仿佛还在耳边不断重复。   胸腔内的跳动强而有力,简清突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纪梵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明明再斟酌的对视,再犀利的打量,她都能够熟视无睹,坦然接受。   但是可能今天这身着装多多少少还是让她的气势弱了几分,纪梵专注的视线令她有些无地自容。   “简律师还真的是…”   他顿了顿,眸光微闪:“让人惊喜。”   简清内心清楚以及肯定纪梵这人绝对是在嘲笑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所有的羞涩和尴尬都荡然无存。   她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透着张扬的眼睛丝毫不敛凌厉直勾勾地盯着他:   “多谢纪检夸奖。”   话落,简清也不作停留,直接越过纪梵。   才走了没几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一咬牙回了头,结果就和男人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地撞在一起。   纪梵一点也没有偷看被抓包的慌张,反而是极其从容地勾唇笑了下,似乎在等她开口。   他表现得越是淡定,简清就越发兴起了想要挑逗的欲望。   她漫不经心地环起双臂,下巴朝外边的方向努了努:“纪检,外边有人找你。”   纪梵听出她话里的不怀好意,单手插在兜里,没什么情绪地问:   “谁?”   简清言简意赅:“你外甥。”   “……”   几步外的男人明显没跟上她突然跳跃的思绪,剑眉微蹙:“我外甥?”   年轻“女孩”点点头,薄唇轻启:“他叫斯励,说你是他的小舅舅,难道不是吗?”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观察着纪梵的表情。男人眼眸微敛,睫毛的颤抖刻意挡住他此刻眼底的晦暗不明。   半晌,她才听到纪梵那轻飘飘的一个字:“是。”   -   等到简清换完衣服走向外面的时候,只有秦颂和张七远。   张七远,便是简清找来的目击证人。   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几步将散落的头发一把扎起,只在耳旁留了一丝弯曲的小碎发。   因为时间紧急,她来不及改变妆容,只能用粉底把忙碌了一夜稍见疲惫的神色给遮掩了下去。   张七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眼里还有小小的惊艳:“姐姐,没想到你穿正装反差这么大。”   简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透着点小骄傲:“那可不,姐可是专业的,还真以为我唬你呢。”   四下忘了圈人,没见到另一个人:“斯励呢?”   张七远:“哦励哥的话刚刚跟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去了,应该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听着描述,应当是纪梵无误。看着越来越多经过的人,简清没再和眼前人废话,声音低了下来,一字一句都泛着严谨:“别紧张,待会就说你知道的你看到的,如实回答,剩下的都交给我。”   ……   郭纤纤案子的开庭引起了广大民众的关注,即便是一次庭审,旁听席上也座无虚席。   简清坐在被告席一侧,听着面前穿着制服的男人字正腔圆地诵读起诉书,心情竟然还不错。   不说别的,和纪梵对辩的好处除了可以肆无忌惮看那张脸之外,就连庭审前千篇一律枯燥的起诉书都因那极品的声音显得更加耐听了点。   身边的程乾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周围,在收到旁听席上那些不和善的眼神时,无助地低下了头。   即便他们什么也没说,但心里也能够想象到他们在心里是如何唾骂他。   余光瞥见男人有些焦躁不安的小举动,简清轻叹了声,嗓音低柔:   “别紧张,相信我。”   程乾望向她,女人铺着亮粉的眼睑轻轻颤了颤,眼底的坚定和自信怎么也忽视不了。她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相信我。”   相信她。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庭审开始,纪梵贯彻他一如既往的风格,有条不紊地指出一项项证据证实罪名成立的可能性。那厚厚的一叠资料在他手中不断翻页,眉眼未抬。   简清在一旁认真听着,用笔在本子上不断记,直到男人最后一段总结落下:   “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审判长的目光望向左侧:“被告人可有异议?”   程乾清了清嗓子,按照简清先前说的进行陈述。说完之后,面对众人的沉默和冷眼相待,他无措地低下了脑袋。   搭在双腿上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即便法庭内有制冷强度极佳的空调,但程乾还是出了一身汗。   紧咬的唇瓣在发抖,顶上是审判长无声的注视,余光中更有检察官握着水笔“闲情逸致”地转着水笔。   侧方传来轻微的声响,简清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我方主张——”   听到简清柔软清亮的嗓音,程乾一颗疯狂起伏的心默默平复下来。   站在那里的女人稍稍顿了顿,目光在纪梵的身上只停留一秒便望向前方的审判长,眼里落有满腔的坚定和自信。   “无罪释放。”   粗暴简单的四个字,引起轩然大波。   话音一落,旁听席上最先引起骚动,诧异声和窃窃私语声很快侵占了整个法庭。   简清没在意,只是看向对面,显然纪梵也没料到她的主张,只是比起一旁助理震惊的眼神,他陡然停下的动作倒显得十分镇定。   “开什么玩笑!”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稀碎的讨论声,伴随着隐隐的愤怒和哭腔:“你这个冷血的律师!他杀了我女儿凭什么无罪!他到底给你多少钱,让你如此蒙蔽自己的眼睛!还有没有心!”   面对中年男子的谩骂,简清的神色并未有一分变化。审判长摆着一张严肃的脸要求肃静,原本吵闹的法庭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几道落在自己身上恶狠狠的视线她并未忽略。   简清眨了眨眼睛,坦然地接受来自郭纤纤父母的凝视。在小唐整理的资料中,有详细提过被害人父母。   一位骄傲风光的大学教授,一位温婉知性的美术老师。看着远处紧紧依偎在一起双鬓发白的两个人,简清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发涩。   说实话,很难想象。   屈起忍耐的关节慢慢伸展,搭在桌上白嫩的指尖因为用力而被压出一片粉红。   简清颔首抬眸,秀眉轻蹙:   “第一,他是否杀了您女儿是我今天需要辩护的内容,目前为止并没有绝对肯定的答案。”   “第二,我替他辩护不是因为他给了我多少钱,相反他到现在为止一分钱都没有给我。站在这里,是我作为一名律师的职责。”   全场噤声,安静到连听众中某些人沉重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简清甫一抬眸,恰巧对上纪梵从证据中望过来的视线。   男人的表情中没有笑意,眉宇间有罕见的冷意,耐人寻味。   她坦然地移开视线望向前方:“检方提及证据第4条,5月30日晚上十一点被告程乾经过石坊公园并在案发现场停留至少十分钟。”   “被告程乾——”   她顿了顿,明知接下来的话会引起群众的激烈反应,却依旧以极其平静地嗓音道:   “承认焚烧被害人的尸体。”   全场哗然的时候,有部分的目光看向了检方一席。   和他身边不断翻看证据的助理不同,男人安然地坐在那里,双手搭在桌面上,手腕戴着黑色腕表,像是精致的机械表,精钢表带在灯光下借着角度格外吸睛。   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此刻不见一丝诧异与失措,宛若事不关己,从容地露出一抹笑,似乎在等待辩方律师接下来该如何辩护。   审判长一声肃静,法庭内重新恢复安静。   简清扬唇,妆容偏淡,此刻只能靠明眸的凌厉和过往经验养成的不浮躁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被告程乾承认在名为黑暗都市的网站上接受任务,要求其在5月30日晚十一点至案发现场焚烧河上漂流物,被告事前并不知晓漂流物为被害人尸体。”   “检方提及证据第7条,尸检证明被害人呼吸道内并无吸入物和烟灰等,证明其是在死后遭受焚烧。”   纪梵适时打断:“异议,被告律师避重就轻。尸检结果及被告证词只能证明尸体是由死后经焚烧,并不能排除被告杀害被害人的可能。”   他挑眉看向简清,眼底暗藏着浅浅的笑意:“甚至,被告律师所言间接证明被告是最可疑的对象。”   审判长:“辩方律师请根据事实依据陈述。”   庭下穿着黑白两色正装的女人双手从桌面脱离,她站得很直,修长的脖颈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如玉般无暇,一如她迸发着光芒的双眸一样。   “审判长,我方请求庭上准许传唤新的证人出庭。证人张七远,现就读于南港市第一中学,高三学生。”   审判长:“检方有什么异议吗?”   简清不经意地瞥向对面的男人,浅蓝色的衬衫搭上深蓝色的领带,将他身上那股矜贵压得很好,突显出平日里偶见的冷漠和疏离,有着近乎虚幻的俊逸。   他压下上扬的嘴角,抬手推了下眼镜,嗓音低沉:   “检方没有异议。”   审判长:“传唤张七远先生立刻出庭为辩方作证。” 第11章 第十一页 “对手见面分外眼红,还心动……   | 第11页 |   简清一直觉得自己并不看重输赢,她不在乎外界对自己褒贬不一的评论,她只是竭尽所能地做好一个律师该尽的责任。   如果硬要说,只有在面对纪梵的时候,那些原本被她压制得好好的胜负欲,莫名其妙地就会占据她理性的思维。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输得太憋屈。   简清只能这样给自己找台阶下。   她不喜欢感性主导,或许理性处事容易错失一些难能可贵的人或情,但若感性覆于理性之上,很多时候的选择都只剩悔意。   显然,她是前者。   所以在看到纪梵脸上那事不关己,满不在乎的神情时,简清第一次开始质疑外界对纪梵的评价。   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如杂志报道形容得那般天花乱坠,若让她形容,定是“神秘”一词首选。   想到版面上印刷字体呈现的词语——   铁面无私?   正义凛然?   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如果说“铁面无私”还能看出一点,那正义凛然简清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按理说,像这种引起公愤的事件,检察官一定会迫于舆论和上级的双重压力,重视且倾注全力不会让律师蹭到一点便宜。   然而,当她提出新证据并且要求新证人出庭时,纪梵的脸上并未见到半分意外。他就隔着几米的距离,平静地望着她,不见半分紧张和焦灼。   那一刻简清突然意识到,他不是过于自信,而是根本不在乎。   舆论暴动的压力,检察院上级的压力,这些他都置若罔闻。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坐在检察官的位置上,听着孙七远宣读保证书,听着简清和孙七远之间的一问一答,原本激动反对的呼声都在渐渐趋于平静。   又或许——   纪梵从一开始着手调查的时候就知道,程乾不是凶手。   “庭审结束。”   ——   简清走出法庭的时候,看着额间沁出汗的张七远,有些歉意地笑着打趣:“站在法庭上紧张吧?”   张七远瞄了她几眼,承认的同时还不忘红着脸夸她:“是有点。不过姐姐,你真的很强,对面那个检察官看起来那么凶…厉害,你也不慌。”   简清注意到他中间停顿时飘忽的小眼神,顿时没有忍住嘴角的笑意,揶揄: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他啊?”   彼时两人正好走出大堂,大门口媒体记者围攻,简清当下就没了走出去的欲望。   台阶的第一阶上,站着一个穿着黑T长裤的少年,他侧着身,正低头玩着手机,似乎在等人。   “励哥?”   还是身边的张七远先认出了那人。   简清被他一打岔,正巧对上男生望过来的视线。本来不知道斯励和纪梵的关系,现在知道之后觉得这双眼睛真的像极了。   “结束了?”   看着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的张七远以及他身后正慢步而来的女人,斯励眸光微闪,握着手机的力度无意识间加大了几分。   开庭前在大堂等她去换衣服,没想到先等来了纪梵。和纪梵聊完之后他便没了心情,一个人到外面透透气,谁承想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又看到了她。   穿上正装,白色的丝绸衬衫垂坠感很强,勾勒出女人姣好身材的同时收束于黑色半身裙。视线平视,斯励刚好能够看到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   他不经意地咳了声,稍想之后还是平静地抬起头,努力让自己在简清的面前不输气势:“结果怎么样?”   张七远刚准备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冷不防听到第二个问题,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斯励问的不是他。   简清正巧走到斯励上一级台阶,回得极其淡然:“虽然很对不起你小舅舅,但这一审,我赢了。”   话落,她眉峰微挑,这才露出一抹灵动骄傲的笑容。扎起的马尾已经有些松散,耳旁垂了几根发丝正随着滚烫的热风轻轻飘扬。   斯励轻笑,嗓音极其温柔:“恭喜。”   后来又聊了几句,简清约好之后请他们吃饭便叫车把人送回了学校。   大门口的媒体记者围堵得水泄不通,个个长/枪大炮准备好在那焦灼等待。简清想了下,还是朝后门走了过去。   后门没人,估计都是随波逐流去前门堵人。毕竟一般家属听众正常情况下都只知道从大门口进进出出。   眼看着即将逃过一劫,简清快步走出后门,一转头就看到了纪梵。   迈巴赫停在道路一侧,一尘不染的车面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男人已经换了身衣服,穿着件黑色衬衫,靠着副驾驶的车门,低眸盯着脚下的路面,薄唇轻抿,下颌线收得很紧,似乎在等人。   这一幕和几分钟前看到斯励的那一幕重合在一起,不得不说,这两个人沉默的时候,气质上还是有很大的相似度。   但看到眼前人之后,简清突然觉得比起纪梵,斯励还是少了点感觉。   许是年龄差距,后者身上的少年感太强,望过来的眼神干净又无辜,会让人生出一股保护欲。   而纪梵太过神秘,哪怕是和你笑着,都无法看透那笑容里到底在参谋什么。   会让人生出自保的欲望。   察觉到余光中有阴影打下,纪梵掀起眼帘,想等的人正站在门口,秀眉微拧,脸上写满深思时的奇怪和不解。   两相对视,简清率先打破沉寂,脱口而出:   “你怎么还在?”   刚说完,又觉得这样问好像太唐突了。   但纪梵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直起身阔步朝前走了过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缓缓开口:   “今天的庭审……”   简清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先作解释:“今天的庭审临时要求新的证人出席,多有得罪。我也是最新找到证据,并非故意掖着证人不提。”   她应该是在辩解,但纪梵本意并没有想和她讨论证人的事情,他只是单纯地想称赞一下她今天的表现。   比他预想得还要出色。   不过既然提到新证据,纪梵莫名想起斯励先前说过的话。本是没深入思考,现在经这么一提,他突然来了兴趣,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嘴角的笑既平易又温和:   “所以你早上那身打扮,是去网吧通了宵?”   简清神色一僵,没有料到他会转移话题直接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有些无措地飘离视线,不动声色地避开回答:“斯励和你这么说的?”   纪梵将她的小表情和反应尽收眼底,简清不知是哪个点触动了他,眼前的男人竟掩唇笑出了声,虽然只是很轻的一声低笑。   “简律师,你真的很令人意外。”   ——   程乾案子暂时告一段落,简清回到小区的时候还特地去传达室那边拿了个快递。   前段时间她过生日,远在巴黎的李大小姐没来得及回来,但是生日礼物还是照样不少,直接寄了过来。   保安正在和人聊天,简清面熟那个阿姨,颔首打了声招呼,便去找自己的快递。快递很多,一眼扫过去都是小盒子,她看了几个都没有找到自己的。   “真的,我闺女昨晚起来给儿子换尿布,听到有人在我们楼道里跑来跑去。”   “之前就提过好几次你们都不重视。”   “万一出事了咋办啊?”   身后是阿姨带着口音的抱怨,声音不小,喋喋不休的。偏偏今天值班的保安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完全招架不住只好无声地干笑着。   简清住的算是老小区,楼道光线不强,还透露着潮湿的味道。当时她研究生阶段在律所忙着实习,为了不想来回两边跑,干脆在离律所较近的地方租了房。   房东阿姨看她就小姑娘一个,孤零零的,入住前还强调晚上早点回家,门要锁好,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这个小区安全保障不太行。   当时只想着近就行,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多资本。现在又听到这样的流言蜚语,简清觉得还是有必要重视下。   找到快递签了名,简清无心陪阿姨一起争论便快速离开。快递不大,被密封得很好,胶带绕了好几圈,简清拿在手中轻轻掂量了下,还是猜不出“庐山真面目”。   回到家,换了身舒服的居家服,简清才有闲情逸致拆快递。想着是从国外几经波折才传到她手上的,心中不免感到“尊敬”。   看到深蓝色的长方形礼盒以及缀在礼盒中央的天鹅形状,简清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惊讶。   李思泺是简清的大学室友,她们寝室是混合寝室,两个法学专业,两个设计专业。四年相处下来啊,谁能想到两个跨专业的成了好闺蜜。   中国最大的珠宝品牌,N&M,展开名新月,是李思泺家的产业。所以大学专业直接被迫选了设计专业,好让她能够继承家业。   奈何李思泺对珠宝设计没什么兴趣,对买珠宝倒是挺有兴趣的。所以看着躺在蓝色礼盒中的精致手链,简清第N次佩服她挑饰品的眼光。   李思泺作为富二代大小姐,在时尚风格上也素来喜欢那些花里胡哨,高调的物品。   简清和她不同,她对那些名牌豪车都不大了解,买首饰也只是纯粹看眼缘。   竹间三点青:【礼物我收到了[图片]】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巴黎是晚了六个小时的下午两点,这个时间点李思泺应该是醒了的。   果然,不出半分钟,收到对方的回复。   忙着美丽别追我:【好看!我的眼光没话说!】   简清正想着怎么附和一下,又收到一条长达十秒的语音:   【我跟你说,那工作人员一直给我推荐粉天鹅水晶那款,我寻思着好看确实好看毕竟是爆款,但你应该不喜欢,就挑了这条盛夏叶子的,和你生日也搭。】   女人的声音娇软,即便说着像是抱怨的话也透着点点娇气。看到发出去的语音,李思泺将一头大波浪长发撩至一侧,趴在床上单手又摁住了语音键。   忙着美丽别追我:【下周我要回来了。】   竹间三点青:【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家里面不逼你了?】   李思泺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家里父母宠着,在毕业之后又安排出国镀金。   虽然一开始存了些闹脾气的原因在,但最近李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弟弟才刚刚准备上高中,就算她再无理取闹也该有了度。   语音电话打了半小时,最后她的声音还有些恹恹的:“刚好我这里的学业结束了,就回家呗,国外再怎么好也好不过家里。”   简清听出她情绪的变化,内心思索下该如何安慰就听到李思泺复而响起的声音,一点悲伤都没有,充满了激动和雀跃:   “对了简简,你看最近的那一期法律期刊吗?”   法律期刊?   简清皱了皱眉,对这个杂志不太了解。   李思泺:“我的妈啊纪男神怎么越来越帅了啊,这这这颜值要逆天了!我听说检察官不是经常要看卷宗看到很晚的吗?怎么这发际线还是这么优越啊。”   简清:“……”   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回来的真实目的。”   简清说这话有着十足的底气和证据,毕竟当时义不容辞拉着她去隔壁政法大学蹭讲座的就是李思泺。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清还疑惑李思泺一个设计专业的怎么会对法学讲座这么感兴趣。   虽然最初确实被李思泺打哈哈晃过去了,等后来到了大礼堂,所有伪装在快掀破屋顶的尖叫声中被戳破。   她算是知道了,她是为了讲座的内容去的,李思泺是奔着说讲座的那个人去的。   虽然作为一名设计专业的学生,李思泺并没有贯彻学好每一项专业课的目标,但是打听各类八卦消息却是她的专业。   那时简清还时常调侃她早知如此不如学个新闻,以后当名娱记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决定。   也不知道她从哪听来的政法大学考研主讲人之一是临溪省检察院的新人检察官。   虽然是后起新星,但实力强劲,势头很猛,最主要的是——   长得巨帅!   李思泺很会夸人,所以在讲座前,她把这位主讲人夸得跟一朵花似的,那表情就跟没见过帅哥一样。   不过因为她夸过的人太多,翻车好几次简清已经不信了。   然而等见到传说中那位纪检察官的时候,简清头一次觉得李思泺说的话还挺有道理。   彼时,身材颀长的男人着黑色衬衫和西裤,从座位席的第一排阔步走上主讲台。   话筒正在经工作人员调试,男人便退后一步站在一侧,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的袖口。   据说当时他低眸卷袖口的照片被放在网上疯传,一帮女性网友在下面喊老公犯花痴,直言妥妥的言情小说斯文败类型男主。   他微抿着唇,下颌线条也随之收紧,镜片后的眸光更是暗得深不可测。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耐心地等待着话筒调试,表情淡漠,只在最后工作人员走下台之前突然笑了一下。   大屏幕本来就对着他,长达半分钟的时间男人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最后宛若冰山化开的温柔一笑,就像如沐春风,吹得在场的女孩子都心动了。   简清承认,她当时也有一瞬被秒到的感觉,就更别说旁边差点尖叫出声的李思泺了。   打那之后,李思泺成了纪梵众多女友粉之一。每天在省检察院的官博下等待着偶有的宣传片或是宣讲片中可能会出现哪怕是一秒的镜头,搜集法律知识比她一个法学生还要热情。   就算后来出了国,再听到简清和她提起庭审输给纪梵的时候,李思泺虽然明面上安慰了她几句,结果最后重点又重新回到磕颜值去了。   李思泺笑了一下:“这不是帅哥人人都爱嘛,再加上纪检还不是一般的帅哥,是逆天的。你说你每天能看就不动心?”   有人敲门,简清拿着手机往玄关走,估摸着是外卖到了,迈开的步伐都带了几分愉悦,回答也开始飘了:   “大姐,我是律师他是检察官,见面基本就是法庭上,对手见面分外眼红,还心动个屁。”   “…………” 第12章 第十二页 “虽然吧,他长得确实不错。……   | 第12页 |   庭审的后续工作还在安排,简清忙碌了整整一周,没有忘记自己答应斯励和张七远的约定。发了消息问他们周末的空余时间,收到了两条不同的回复。   斯励:【有空。】   张七远:【姐姐,我爸妈双休逼着我去上兴趣班QAQ,你和励哥去吧,我看到时候能不能溜出来。】   溜出去?   那必然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简清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摩挲着故宫浪花杯表面的凹凸感,闲庭信步地走向沙发,而后一屁股窝在柔软的沙发上,专心回复微信。   回复斯励:【张七远说他有课,要不你们自己先协调好时间,到时候直接和我说就行了。】   回复张七远:【没事,先好好上课。】   准高三生要补课,两个人回复的时间都是周末晚上,想来是回校后交手机前。果不其然,张七远的消息很久都没有收到,倒是斯励直接回了消息。   斯励:【没关系,不用管他,他因为期末考没考好,被爸妈抓着去强制补习了,最近都出不来了。】   简清稍稍讶异,还是回了一句:【有多差?】。   斯励:【第一。】   竹间三点青:【这不是挺好的。】   斯励:【倒数第一。】   简清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这她倒是没想到。   竹间三点青:【那你呢?】   斯励:【第一。】   简清没多想,灌了口水下去直接回复:【你俩并列啊?】   斯励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下几个字:【正数第一。】   这回换简清尴尬了,她挑了挑眉,努力回想在网吧看到斯励的场景,怎么也不能把网瘾少年和年级第一联系在一起。   读书的时候听李思泺提过纪梵的成绩,本科在校期间每学期都稳居专业第一,所以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绩公派留学英国读研究生。   至于研究生的成绩,看他现在混得这般风生水起的,想来应该也是佼佼者吧。   难道脑袋聪明是家族遗传?   那边斯励大概是猜到了她的窘迫,即时换了话题:【电影的话我来挑吧,吃饭就交给你选了。】   竹间三点青:【好的。】   灯火通明的校园内,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正站在寝室外的阳台上。热风拂过,吹起身上的薄薄衣衫。他的身板很挺,撩起的衣袖下肌肉线条分明且完美。   看着屏幕上简单的两个字,话题截然而止。斯励的视线落在微信对话框上,正准备退出突然看到“对方正在输入……”。   指尖停住,看着那一行字,心里隐隐浮起愉悦。   他在猜测她会说什么。   是想问他喜欢什么口味?还是会耐不住好奇心问他会挑什么电影?   突的跳出一条微信,斯励的目光垂下去,陡然凝住。   竹间三点青:【你现在应该在学校吧?这个点手机都上交了,你这是……?】   “……”   斯励着实没有想到简清会问这个。   看了眼寝室内正在忙碌的几个人,他低头随便扯了个理由:   【没,我走读。】   -   双休的银泰城,人说不出的多。简清在路上堵了会,到达电影院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10分钟了。   影院门口的人很多,简清从上下电梯的人群中艰难挤出,轻而易举找到了斯励。   男孩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中裤,斜挎着运动包,手上还拎着一杯奶茶。身形本就出挑,再加上出色的颜值和高冷的气质,在人群中出类拔萃。   不少等待开场的女孩子站在一旁不断偷瞄着少年,哪怕人很多也无法掩盖此刻略显骚动的气氛。   然而视线中心的少年似乎并未注意到又或者对周围的目光都熟视无睹,只是低眸扫了眼时间。   简清突然就有点不想走过去了。   犹豫间,斯励已经看到了她,眸间一亮,明朗地朝她挥了挥手:“简清!”   简清一僵,感觉有多道目光骤然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咬了咬牙,还是一鼓作气走了过去。   今天她穿了灰蓝格子的束腰连衣裙,衬衫领口和腰带的蝴蝶结设计都令整件衣服的风格偏向青春化。   深棕色的及肩长发被她散了下来,步履间飘扬的同时露出了点缀在耳垂处的耳钻。   斯励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走近自己的女人,拎着奶茶的手多用了点力,手心直冒汗。   她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简清在他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露出满含歉意的笑容:“抱歉,路上实在太堵了。”   斯励笑着看她,忍住想要替她理头发的冲动,温和道:“没事,下次别迟到就行。”   下次?   简清的步伐一顿,眉峰微挑,并没有戳破少年的小心思。   电影是斯励选的《信仰》,背景是20世纪末,讲述的是新人检察官黎遇在初入公检机关时始终坚定着自己心中的信仰和正义,恪尽职守,尽心尽责地替受害者申诉。   然而某一天他在翻看卷宗时突然发现其中一项证据能够证明嫌疑人明新的清白,至此他告知上级却被上级否认要求继续保持上诉。   原因很简单,案件的恶劣程度引起国家和民众的高度重视。那时候网络还未普及,报纸和广播都在关注进展。甚至还有一批自诩正义的民众举着牌子到检察院的门口抗议。   在这样的情况下,检方若不早日定罪必会引起民愤。   “你们明明知道她不是凶手,为什么还要上诉?”   “黎检,请你正确认识自己的位置。”   电影屏幕上,穿着职业装的管理者正漫不经心地勾着自己的发尾,言语间都是不在乎的态度:   “这个社会不需要也没有绝对的正义,公众想要什么答案,我们便给他们什么。”   而她对面的年轻男人正在努力压制心中的愤懑,握紧的拳头肉眼可见突起的青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那明新呢?”   那个才刚刚步入大学的孩子呢?   “她?”   坐在上位的女人不经意地挑眉,神态自若地玩弄着指甲,勾出一抹淡笑:“黎检,命由天定。虽然很可惜,但……这就是她的命,怪不得谁。”   影院内很安静,偶尔能听到爆米花咬在齿间发出的清脆声响和情侣间的低头交耳。   比起身侧隐隐有些愤怒的打抱不平,简清倒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女演员的一举一动。   画面一转,黎遇并没有松开紧握的手,而是直接一拳砸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他义正严辞地说着自己心中的认知和抱负,坚定不提起公诉要还明新一个清白。   看到这一幕,简清慵懒地支着下巴,眼帘半掀,目光幽深地望着前方。   那些辩论的话一看就是编剧花了许久才写出来,句句都透露着真理与道德的至高点,听着既悦耳又动听,还振奋人心。   她没什么温度地扯了下嘴角:幼稚。   虽然自己没有在那片环境里打拼,但接触得也不少,那些尔虞我诈的交易和思想不言而喻。倘若他真的能维持这份初衷一直走下去,那么在检察院甚至是整个机关都是仅有的。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出影院后,很多人看到《信仰》的海报都不自觉地停下步伐。尤其是在瞥见男主的身影之后那小小的一个侧脸,不少人又想起电影的结局,不免感到惋惜。   明新最后还是死了。   哪怕黎遇一开始竭尽所能都没能挽救她的生命,得到的只是女孩在听到庭审结果时,一句苦笑含着颤音的告别:   “黎检,谢谢你。因为你,我生命的最后还有一缕光。”   黎遇一直记着这句话,直到他在检察院学乖稳步提升,私底下一直都有在调查当初的真相,最终在明新处以死刑的十五年后翻了案。   “虽然明新死了,但至少黎遇替她翻了案,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是啊,真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听到一旁的议论声,简清循声睨了眼,只看到两个正拍完海报的小姑娘聚在一起看手机,脸上还有些怅然。   “没想到检察官也有这么多烦心事,本来以为还挺风光的。”电影的后劲十足,就连斯励此刻也盯着海报没由来地点评了这么一句。   想起纪梵总是一副笑容有度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潜意识以为,会很轻松。   不等简清附和,斯励又继续道:“明新的死固然是一道疤,黎遇放下心结后应该会变成非常优秀的检察官吧。”   简清极淡地笑了一下,听起来没多少情绪:“是啊,也许吧。”   影院门口的公共大屏幕正在循环播放最近的火热大片,《信仰》位列其中,长达30秒的短片过后,是黑底之上印出的一行字,正是方才的小姑娘说的。   “真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迟到的真相吗?   简清盯着那行字,眸色愈深,秀眉拧在一起,明显在忍耐什么。短短几秒钟内,那些她几乎要忘却的声音又复而在耳边响起,透着绝望与恨意,还有不甘心的泪水……   “简简,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来寻求你的原谅,记住——”   “永远不要原谅他们!永远!”   屏幕上已经继续播放下一部影片,简清的手被影厅内的制冷空调吹得冰凉,此刻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让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但很快,那点情绪被她掩盖下去,换上了平静的笑容:“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斯励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   一顿饭吃得很和谐,唯一一个不顺的地方就是等的时间比吃的还久。   简清想过周末人会很多,但没有料到人那么多,等吃完饭走出来,太阳都往下降了不少。   斯励吃饭的时候问过简清接下来的安排,得知她要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特别主动地要求帮忙。   简清想着多一个劳动力也是多,也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刚好她今天要买的东西还挺多。   两人走向沃尔玛,弯弯绕绕的道路有些沉默。简清思索了最近微博上的热搜,侧目看他:   “斯励,我没记错的话你明年要高考了吧?”   斯励在注意周边拥挤的人,下意识地让她走在里侧:“是。”   “那你有想过大学学什么专业吗?”   闻言,斯励稍愣,视线略过简清不紧不慢道:“我……想读法学。”   “法学?”   女人默念了一遍他的答案。   斯励有些摸不透她话里的态度,忍不住望过去的时候简清正抬头朝他盈盈一笑,眸里映满好奇和期待:   “想做检察官还是律师?”   这一次他回答得很坚定:“检察官。”   简清并不意外,略一思忖问:“因为纪梵?”   斯励执拗地盯着她,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简清毕竟比他大了快两位数,小孩子心里藏着什么就算看不透也能猜个一知半解。   “你是不是很羡慕纪梵?”她问。   斯励一噎,皱眉张了张嘴,反驳:“我…我不羡慕小舅舅,我只是想了解他。”   了解?   合着你俩那么亲的关系还不熟?   斯励:“我妈说小舅舅他其实性情很冷,看着对所有人都绅士体贴的,骨子里和谁都不像。我以前怕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对我笑,是真的开心还只是伪装。”   “我一点也看不透他。”   他想了想,掩下一闪而过的失落,道:“所以我觉得,或许等我和他处于同样的环境应该就能理解他一点点了。”   简清自从接触斯励开始,男孩除了一开始在那帮弟兄们面前是十足的大哥大气势,大部分时间都极其乖巧内向。   她觉得,斯励应当是很喜欢纪梵的,只是有点怵他。   耳边依旧是斯励断断续续有些低沉的声音:“我小时候知道得不多也听不懂,长大之后才从长辈偶有的聊天中听到那么一点点缘由。小舅舅他们家本该不是这样,因为……”   简清听着前面倒像是他个人撰述,听到后面怎么这话题有朝向旁人透露家庭隐私的赶脚。   她一个激灵赶忙抬手打断斯励:“唉唉唉等等,你别说了。”   斯励:?   简清:“这好歹是你们家事,我一个外人还是少知道为妙。”   开什么玩笑!   就纪梵这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要是对隐私特别注重的话她岂不是直接踩雷坑?   万一纪梵当这个检察官的理由是悲情向咋办?那以后在法庭上欺负他还会觉得愧疚于心不忍!   不行不行!   为了安抚少年一颗关心长辈的诚心,简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忆了下男人眉眼间的傲气,绘声绘色:“放心,你小舅舅是谁?”   “堂堂省检察院享负盛名的纪大检察官,检察院那面荣誉墙就跟他个人专栏似的,我都看腻了!”   斯励突然愣在那里,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声:“小舅舅?”   简清以为他只是惊讶,刚说在兴头上也没刹住车:“而且就他那拽天拽地似笑非笑的样子,我看得都瘆得慌,谁还敢欺负他?”   “也就我们律所那几个小姑娘还天天花痴他,虽然吧,他长得确实不错。每天戴着一副眼镜搞得几个女同事小鹿乱撞的,也不知道是真近视还是为了装逼,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装——逼!”   “小舅舅!”   这一次斯励喊的声音稍微大了点,直接把简清给整懵了。   之前一直都是张口闭口“简清”“简清”没大没小的,这这这突然升了辈分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啊”了一声,瞧见斯励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身后的某处,眼里还流露出几分敬畏,顿时脊背一凉。   简清:???   搞么子?这绿江文学说主角坏话必被听到的狗屎运也能落在她的身上?   “不愧是简律师。”   熟悉的清冷嗓音自身后淡淡传来,透着点轻飘飘的感觉,夹杂着一声轻笑,似是内涵:   “如此能说会道。”   简清:“……” 第13章 第十三页 “纪梵,你的眼睛真好看。”……   | 第13页 |   简清这辈子没说过人坏话,工作之后基本都是法庭上直接用专业知识怼得对方无力招架,何尝有过现在这般被当事人抓包的尴尬社死时刻?   正处双休的沃尔玛门口不再是工作日的萧条,人.流涌动,虽不致挤,但推车体积过大,还是令宽敞的大门显得繁忙。   简清心虚地回眸,目光微顿。   站在几步外的男人褪去了正经的西装革履,只穿了套简单的运动装。黑色短袖搭上黑色运动裤,姣好的腰身比更加直面地突出了男人笼在黑色布料下笔直而修长的双腿。   再往上,碎发不再撩起,盖住了些许剑眉。身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商场入口,竟让简清瞧出几分人畜无害的乖巧来。   她眨了眨眼睛,纪梵已经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仿佛刚才那一句挖苦并不是他说的。   斯励面色有些苦,弱声道:“小舅舅。”   简清沉默:“……”   站定在两人面前,纪梵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斯励,最终定格在他身边的女人身上,云淡风轻地问:   “怎么在这?”   明明话是对着斯励说的,那视线却不偏不倚地紧扣着她,看得简清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什么眼神?   就差没把“你怎么也在?”五个字写脸上了!是不是还得来点嫌弃的成分?   面对纪梵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辈,饶是平日里再嚣张不羁的斯励都敛了性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简清,解释:   “就之前和简清约好一起……”   简清虽然不解斯励到了纪梵面前怎么就成了弱势,但也看不下去那么帅气霸道的弟弟此刻紧张地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措辞。   思及此,她不免无奈叹了一声,抢过斯励的话,语气清明:“之前他们帮我作了证,今天一起看电影吃饭,是谢礼。”   纪梵单手插兜,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嗤笑了声:   “如果我没记错,简律师的证人是张七远同学吧。”   言外之意,不是斯励。   谁料简清只是“哦”了一声,朝斯励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是老大,比较方便。”   “……”   斯励扯了扯嘴角,心里深深佩服简清面对纪梵时这满不在乎的随意态度。   就…挺牛逼。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斯励左看右看,想要去接简清手中已经见底的奶茶顺道扔了,逃离大人世界的剑拔弩张。   结果好巧不巧前者的手微微一抬,他便凑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心触到柔软的那一刹,斯励眉心一跳,身体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是破天荒地看向对面的纪梵。   “对不起,我不是……”   四目相对,纪梵眯了眯眼,唇角翘起隐隐的弧度,微敛的双眸含着似笑非笑的情绪。   斯励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怕纪梵。   从小就是。   斯励的妈妈和纪梵是表姐弟,由于辈分和年龄的差距,他小时候对纪梵的印象并不深,只在偶尔的饭局隔着一堆菜肴瞥过几眼。   他没见这位小舅舅笑过一次,所以对他的印象最深也就停留在屋檐下同住的那一个月。   那个穿着白色校服却气质清冷的少年。   那个孤独阴冷看起来失去一切的少年。   年龄上本就差了一轮,斯励对不苟言笑的长辈总是带着敬畏和害怕,更别提纪梵作为一个处处被自家母亲拿来比较的榜样,成了他心中难以挥去的可怖存在。   这种情况直到纪梵上了大学才有了变化。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他,再见到他时,饭桌前的男人时常挂着笑容。   面对亲戚的询问和寒暄他回答得既轻松又丝毫不缺耐心,俨然赢得了一片夸奖。   斯励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然而今日再次触及他的眼神,斯励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就像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蹑手蹑脚走进客厅以为全身而退结果却在厨房看到了正在倒水的纪梵。   筒灯落在少年清瘦的身形上,将影子拖得很长,连带着闻声望过来的那道视线也笼在阴影之中显得更加幽深。   斯励吓得浑身发颤,他却漫不经心地放下水壶,端着玻璃杯从容地喝着水。   短短几秒钟的寂静逼得年幼的他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纪梵拎着杯子离开,周围的氛围冷才缓了不少。   那轻飘飘的一瞥和此刻头顶的视线重合在一起,斯励就算没看懂也下意识地撇清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他猛地松开手,掌心滚烫,依旧不忘从简清手中拿过空瓶,识时务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个简…姐姐,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学校要求提早回校,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简清并没有在意刚刚的小插曲,侧目看着躲着视线的斯励:   “没关系,我…”   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然而后者完全不给她接话的机会,蓦然打断她:“姐姐,你刚刚说要买东西,让我小舅舅陪你吧。”   “???”   什么东西?弟弟你问过姐姐的意愿吗?   简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人已经丢下句“再见”走远了。   “……”   就还挺猝不及防的。   手中空荡荡的,落在包链上有些飘。她当然不相信纪梵会真的陪她,也就是被斯励这带了点落荒而逃的背影给怔了下。   “不买了吗?”   身旁冷不防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简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纪梵竟还杵在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明明穿着已经偏向运动休闲风,但他始终戴着那副眼镜,充满学识和气度,宛如一朵高岭之花,眨眼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简清眼睑轻颤,盯着男人那张妖孽的脸,最终应了句:   “买!”   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   接近傍晚时分,超市内有不少人。简清走在推车的侧边,一手还拿着手机,仔细看着备忘录上提前记好的内容。   牛奶。   看着眼前一晃而过的两个字,简清眼疾手快地抓住推车,白嫩的指尖穿过均一整齐的正方形铁框:   “等等!”   纪梵被她的动作制止得猛地顿住步伐,抬眸望去便见女人朝他右侧的区域指了下。声音和法庭上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是难得一见的柔软:   “我要买牛奶。”   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右侧,简清已经松开了搭在推车上的手,跑到那些牛奶前一个个扫了过去。   纪梵推着车跟了过去,见她已经绕了一圈回来,眉毛微蹙,似乎也没决定要买哪个。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都盯着那些商品。   须臾——   “买这个。”   “我平时喝的那个怎么没有?”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一道低沉赋有命令性,一道轻柔却染了娇软,融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简清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轻咳一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   “哪个?”   她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原本对着商标的手落下,轻飘飘地蹭过裙边。   “你想喝的是什么?”   “你说买哪个?”   又是交织在一起的两道声音,这一次沉默长达不过几秒钟便引来女人的一声轻笑。   简清走了过来,整个人都踩上了推车下的低杠,半个身子借手肘力支撑在推车的前端,眼眸一弯:   “我看过了,我想喝的那个牌子没有,你刚刚说买哪个好?”   前端突然压下重量,纪梵握着把手的动作下意识紧了紧,以来稳住推车的平衡。   格子设计本就能将一个人的稳重和青春结合得相得益彰。再加上她今天还特意放下了短发,柔顺的发丝挽在耳后,将那张白皙的脸蛋全部露了出来。   平心而论,脱去了职业装,失去冷漠和严肃的刻意伪装,属于女孩二十六七年纪该有的清新感在她身上丝毫不减。   纪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用短暂的时间描绘过她眉眼弯曲的弧度。   狭长却不细的眉型替她添了几分温柔,黑眸纯粹,落在商场内的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和可爱。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法庭上令人望而生畏的简律师,也不过是眼前这个有点跳脱的小姑娘。   思及此,纪梵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朝某处抬了抬下巴:“那个蓝色的。”   也是,能对素未谋面的他说出“表里不一”这个词,估计也安分不到哪里去。   简清倒没注意他方才的注视,一个跨步从推车上跳了下来,朝他视线所及之处走了过去。   低眸扫了眼,又回头看了眼纪梵,眼里询问的意思很是明显:“这个?”   “嗯。”   话落,简清直接一个上步,双手抱住了最上面的那箱牛奶,转身稳步走向推车。   推车内放入的东西越来越多,纪梵没出多少力,只是跟着简清的步伐走走停停,看她一个人在那挑挑选选。   他暗自瞟了眼已购物品:这买东西的阵势和搬家差不多。   “还缺什么?”   听到纪梵问题的时候简清正在看手中被逐渐划了痕的备忘录。   看到最后的时候,她摁灭手机屏幕,扭头冲他一笑,轻快地吐出两个字:   “泡面。”   她的笑容里没有平日里的疏离和客气,仿佛是因为被人发现了不健康的饮食习惯有些尴尬。   纪梵睨了她一眼,见她已经敛起笑容目标明确地朝前走了过去,突然出声:   “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搬家吗?”   本是一句调侃,没想到换来前人有些诧异的目光:“纪检真是观察入微。”   没等纪梵深入询问,简清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确实要搬,前几天刚等到一个不错的户型。”   纪梵:“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简清刚刚找到熟悉的五颜六色区域,一提起这个事情略微皱了眉:   “还不是之前那个李云川,我私家侦探的朋友说他找人调查我,估摸着要整我,让我多注意点。”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目光盯着眼前的包装袋溜了一圈,略一思忖:“正好原来住的小区确实有点乱,寻思着就干脆趁这次机会换个安保措施好一点的。”   李云川?   纪梵默念这个名字,在迟疑一秒钟之后很快对上了脸。   他听虞逢提过:“李家的小少爷,上头有个哥哥在,所以这个被养废了。”   至于怎么废?   干过的龌龊事不少,全都被李家摆平。他哥哥虽不喜这个弟弟,但碍于父亲的宠溺被迫收拾烂摊子。   然而这次出人命了,舆论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再加上受害者不止一人,家属和群众力量加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李家老大快被气死了,原本打好的算盘动用势力和金钱对律所施加压力,没想到还是有不怕死地敢主动接下辩护,你猜是谁?”   当时纪梵根本不太关注,没什么兴趣地问:“谁?”   “金研律师事务所,简清。”   “以李云川的性子,就算这次简清真的把人弄进去了,估计在牢里也不会安生,还要整幺蛾子。”   虞逢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给说中了。   见纪梵没说话,简清也不在意,找到自己想要的橙色,直接伸长手臂去拿那袋方便面,结果一个不小心碰到了纪梵的眼镜。   冰凉的质地蹭过她腕处的肌肤,恍神之后仿佛还残留着凉意,怎么也忽略不了。   本来只是轻轻一碰,奈何她手上挂着的,是之前李思泺送的生日礼物——   施华洛世奇最近出的某款以吸铁石原理作为扣锁的手链。   和金属相触的那一刹,手链多余挂下的长度立刻朝左偏去,与纪梵的眼镜边吸在了一起。将他本就有些碰歪的眼镜直接大幅度偏离了原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简清有些歉意地看向纪梵,立马缩回伸出去的手,去捡眼镜还给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个手链它……”   “没事。”   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解释,简清的话也全部哽在喉间,一双眼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纪梵正偏头检查眼镜。低眸时俩人凑得极近,近到简清都能看清他眨眼时上下摆动的纤长睫毛,浓密而卷曲。   像假的一样。   他似乎在检查眼镜的好坏,鼻梁高挺,眉眼的情绪很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男人褪去眼镜之后,周身的气质都柔和了不少。   简清打量着他手中的眼镜,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瞥,也能感受到透过镜片望过去的世界是怎样一片模糊。   思及此,她移开视线,转而问道:“纪梵,你近视很深吗?”   闻言,纪梵只是淡淡“嗯”了声:“四百度。”   简清皱眉:四百度?那度数还挺高的啊。   敢情他戴眼镜真的只是因为看不清,亏她还以为有那么一丢丢装逼的成分在里面。   失策失策!   “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注视,纪梵徐徐掀起眼帘。原本浅浅的双眼皮痕迹因为睁眼的动作变得若隐若现,只在近至眼尾处能看见明显的双线条。   微敛时他的眼尾依旧上挑,没了眼镜的压制,眸中神采熠熠生辉,宛若被打磨的璞玉,虽看着纯净实际却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这是简清第一次没有任何外物阻挡直观地盯着纪梵的眼睛。   她必须承认。   ——自己失神了。   简清张口就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觉得掩饰估摸着也会被纪梵看破,倒不如坦坦荡荡地说出真心话。   这样一想,到嘴的话变成了一句真诚的夸赞:   “纪梵。”   “你的眼睛,真好看。” 第14章 第十四页 “为什么当检察官?”……   | 第14页 |   夕阳渐渐落下,天空正是黑夜降临前最美的渐变靛蓝色。这个时间段每户人家基本都忙于准备晚餐,油爆声与锅铲的翻炒声给空荡寂静的别墅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听到大门关合的声音,正在做饭的妇人擦净双手习惯性地朝玄关走去,边走边道:   “先生,晚饭马上就好了,您是打算……”   话音戛然而止,原本的谨慎有礼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没藏住心底的欣喜。   妇人眸光微闪,赶忙加快步伐,语气轻快:   “小梵?怎么突然回来了?”   纪梵勾唇,看着妇人时眉眼间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我回来拿点东西。”   听他这么说,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懊悔的神色,略带责备:“哎呀你要回来怎么不早点说,我好多准备些菜,难得你回家一趟。”   “不必麻烦的王姨,我马上就走。”   话落,纪梵抬眸朝二楼望了一眼,眸中的温度降了下来,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思索。   王姨顺着他的目光跟着瞥了眼,明了了他的意思连忙笑着道:“先生出去散步了,不在书房,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纪梵状似了然地垂下眼眸,对她的解释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径直上了楼。   王姨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又想起方才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便重新回到厨房。   这对父子俩……   纪梵是十分钟后下来的,手里拿着两本书,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下意识地朝正对着的庭院望了过去。   正值六月,不论是屋外道路一侧的大树还是庭院内的植被都是一片盎然的绿色,只是单纯看着便能从中感受到勃勃生机。   邻近住户的女主人是个闲来无事喜欢捣鼓园艺的艺术家,这不算宽敞的庭院也硬是能被她打理出一个小花圃,日日飘香。   相比之下,倒显得他们这一户单调荒凉了些。   纪梵沉默地看了许久,直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他才徐徐出声:   “王姨,这庭院您打理得很好,辛苦了。”   王姨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不辛苦。”   比起隔壁住户,她也就是日常修修草,哪里称得上是打理?   况且,和夫人在的时候比起来,那是有过之无不及,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惋惜。盯着纪梵高瘦的背影,没敢说出心里所想,以免触景伤情。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寂静也没有维持很久。见眼前人似乎准备走,王姨思忖过后还是没忍住尝试挽留:   “小梵,既然都来了就留下来吃顿饭吧,先生他……”   话还没说完,大门再度传来声响,紧接着是一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纪从霖是自退休后才养成这每日散步的习惯,时间大都是在饭前,所以王姨早就摸透了他的行程,每每等到他回来都能闻到饭香。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会看到许久未见的人。   看到纪梵的那一刹,纪从霖动作猛地顿住,竟有些恍惚会在这个家里看到他。   但很快,那些额外的情绪便被他压了下去,眼眸微敛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不苟言笑。   他的声音低而中气足,一开口便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梵言简意赅,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   “十五分钟前。”   纪从霖自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脸色不免差了几分。他轻哼一声,看到茶几上已经摆着事先泡好的龙井茶,干脆越过男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纪梵睨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落座,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纪从霖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前不久得到的消息,端起茶杯时不免提了一句:   “郭纤纤那案子我听金尧说了,查证据不难,你本可以不起诉。”   比起他的深刻分析,纪梵反而事不关己地扯了下嘴角,俊脸不见一丝认真:“上级安排,家属要求,检方起诉。”   闻言,纪从霖猛地放下茶杯,因为力道过大搁在茶几上时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他看着纪梵从容不迫的样子,怒斥道:“荒唐!”   “既为检察官,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和定夺。家属搞不懂这些证据也就算了,难道你还不够清楚吗?真相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有底吗?”   这场官司,警方给出的证据看不出一丝瑕疵,足以定罪。   那份关键证据他和简清都是在开庭前得知,然而不论由检方还是辩方提出,程乾都不会因此判刑。   由公诉方提出,辩方自会要求印证,审判长会宣布休庭。而对证据进行审查之后,他会撤诉。   由辩方律师提出,就如这次庭审的结果一般,自然也会偏向程乾。   两者都一样。   纪梵慢条斯理地完成倒茶的动作,端起茶杯时不紧不慢地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请问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   “是关心儿子的父亲还是兢兢业业的前检察官?”   纪从霖一愣,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前半生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可以算得上兢兢业业。   但他也知道自己对家庭关乎甚少,关心这一词用在他对这个儿子身上竟让他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愧疚。   纪从霖垂眸。   他们以前,也是会下棋谈心的父子。   显然纪梵也并不好奇他的答案是什么,满不在乎地继续道:   “如果是前者那么请您不用操心,我的事情自有分寸;如果是后者,既然您都退休了还是少管为妙。”   话已至此,他动作优雅地放下茶杯,就着这个动作顺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哑口无言的男人:   “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纪从霖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原本搭在沙发上的手紧紧握拳,像是在斟酌什么,几秒钟的犹豫之后蓦地起身出声:   “纪梵。”   男人身形颀长,顿住步伐回眸睨了他一眼,态度散漫:   “还有事?”   微暗的光线踏过修剪整齐的草坪自客厅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将纪梵本就精致出挑的五官打上阴影更显立体。   说话时,他不动声色地微抬下巴,镜片反光并不大看得清楚他此刻的神情,但嘴角逐渐上扬的弧度不难看出其中漫不经心的慵懒。   瞧见他的笑,纪从霖拧眉,自他当年填完志愿后又一次问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当检察官?”   纪梵掂了掂手里的书籍,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经意间嗤笑出声,语气玩味,嗓音却无比冷淡:   “子承父业罢了,您觉得呢?”   -   简清这次等到的户型是紫荆花园三室一厅一百平的平层。   作为整个南港市数一数二高质量管理化小区,虽不及那些别墅区来得仔细和高配置,但对于简清来说已经是百里挑一了。   李思泺没想到自己刚回来两天就被简清抓过去充当搬家苦力。   虽然有电梯不需要扛着东西爬楼梯,但是从电梯口把行李拖到敞开的门边时,她还是无奈地抬手扇了扇风,面露疲惫。   2202的门正打开着,门口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是李思泺一个人来来回回拖拽一下午的成果。   好不容易还剩最后一趟,李思泺站在门前喘了口气,听着耳边隐约传来的嘈杂声,没好气地朝里边大吼了声:   “简清你这个无情的女人!你对得起我吗!本小姐才刚刚回来就这么给我接风洗尘?绝交绝交!”   说到最后她还发脾气般地挥了挥小手,也不在乎里边忙碌的人其实根本看不到。   大概是她撒泼的声音不小,简清清理出最后一袋垃圾,也跟着大喊回应:   “抱歉啊,结束之后我请你去吃火锅!”   听到“火锅”,李思泺没出息地又去电梯那跑了最后一回。把装着零食的超市袋子搁在了外边,然后蹲在那开始翻找蹭个饭前开胃小食。   吃了不过几分钟,传来“叮”的一声,随即而来稳妥有力的脚步声吸引了李思泺的注意力。   她嚼着Q/Q糖,斜挎着单链小包,整个人倚靠着身后的墙壁而立,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一眼。   这一眼,就没再离开。   逆着光走来的男人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与夕阳几近融合,像是盛光之人,卷着一袭不属于他的温暖之光。   那张脸更是说不出的帅气,透过眼镜望过来的眸光里透着不同于身后暖阳的漠然,气压莫名很低。   大概是注意到旁人的视线,男人微抬下颌,偏头的时候,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就跟日漫里刻意勾画得阴影一般,半张脸笼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中,看起来并不和善。   哦豁。   李思泺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男人身上,带了点赤/裸裸的打量。   然而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只在最初迎上她的目光,一秒钟后便移开了视线,没再分一个眼神过来。   李思泺在豪门宴会“打拼”这么多年,看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眼前的男人看着没啥攻击力,也不算强壮。就算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疏离和阴冷,可李思泺却认定他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好相处。   思及此,她又朝嘴里扔了颗糖,不禁有点羡慕起里面那位正在理东西的大律师了。   这么帅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火花擦擦分分钟就是一出男帅女美甜腻腻的偶像剧。   哦不,应该是势均力敌的较量。   简清的动作很快,跟李思泺出门的时候夕阳还在天边“苟延残喘”,徒留最后一卷晚霞。   这个点的港湾大道很堵,整洁宽敞的道路绘制成了一条美丽纯粹的红海。   不知道第几次停下来的时候,李思泺百无聊赖地开始回想刚刚在22楼看到的男人,突然出声:   “简简,我刚刚看到你邻居了。”   简清正在看手机,闻言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哦?帅的还是丑的?高的还是矮的?”   李思泺不假思索道:“哎嘛帅惨了,绝对妥妥的大帅哥,秒杀娱乐圈一众小鲜肉!看得我都想直接扑倒!”   副驾驶上的女人嗤笑了声,故意调侃她:“哟,忘了你的纪男神了?谁前不久还在嚷嚷着要嫁给人家的?”   李思泺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方向盘,当即反驳:   “我男神他——”   嗯?   等等。   脑海里再次划过方才看到的那张脸,还把男人抬眸的那一刹自动回放了好几遍,李思泺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   怎么感觉刚刚那邻居好像是……纪梵?   我操啊!!!!!   意识到这个可能,李思泺几乎全身心都是排斥的,面露懊恼和悔色。   holy shit!她刚刚在干嘛?   妈的她跟个小混混似的一边嚼着Q/Q糖一边毫无顾忌地打量别人!   不是不是,怎么感觉那气质和杂志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啊!   就这么想着,李思泺暴躁地拍了下方向盘,这一拍连带着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鸣笛声。   简清被惊了下:?   她瞥了眼远处的小标志,抬手敲了敲车窗,语气正经地像是在背法律条文:   “市区鸣笛违反交通法规,恭喜你李小姐,钱包要少几张毛爷爷了。”   说完这些,她才问了句:“干嘛呢?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简简……”   李思泺瘪了瘪嘴,暗搓搓地想着为啥今天她男神今天看起来那么凶,害她都没认出来。   仔细想了下措辞,结果刚想开口就被简清打断了。   后者指了下前方又开始缓慢移动的车队,悠悠道:“车动了,先专心开车吧。”   “……”   委屈,突然就不想说了。 第15章 第十五页 反正祸害不到她(含入v通告……   | 第15页 |   火锅店是李思泺的高中同学文萱开的,得知两人光临还特地过来寒暄了几句。   简清和文萱也是在李思泺组的局上认识的,大概因为性格相似爱好相同,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以至于文萱结婚的时候,还特地把捧花往她们两个所在的方向扔。   当然最后还是被李思泺抢到了。   座位上,文萱把点好的菜单递给了服务生,自行给两人倒了柠檬水:“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李思泺刚刚摸到水杯,抿了下唇挖苦道:“不走了,哎,这大小姐不好当啊。”   文萱笑笑,看到简清想要拿纸便给她递了张过去:“啧啧啧太凡了啊,好歹你浪了好几年了,看看我们俩,都是被社会摧残过的。”   提到这一点,李思泺脸上的笑敛了些:“他还有来找过你吗?”   文萱嘴角的笑一僵,随即掩了下去:   “没有,这事得亏简清,还好她帮我找了名律师,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事。”   文萱今年年初离了婚,因为实在受不了对方疑神疑鬼的性子。   婚前伪装得太好,婚后深入接触才发现就是个神经病。天天怀疑她出轨,和异性同事即便是工作上的交流也会被对方无理取闹,完全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   来回折腾了一年,李思泺这个暴脾气实在看不下去文萱被对方纠缠乃至日渐消瘦的模样,便在出国前劝动好友离婚。再加上有简清帮持,一波操作猛如虎直接把前夫哥给整懵了。   其实简清一般不怎么接触离婚案件,刚好秦颂这个大忙人那段时间难得空了下来,一听对方律师是刘学鉴说啥也要过去凑个热闹,挫挫对方的锐气。   李思泺在那一个劲的吐槽前夫哥,文萱也在一旁附和,简清决定不掺和,便起身去配调料。   配调料的地方人并不多,简清兜了勺牛肉酱,极其悠哉地寻找着香油的位置。   火锅店内的氛围很是热闹,更有话说到关键时刻一不小心没收住的激昂声。就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中,身边突的压下一道阴影。   简清舀着香油的手微顿,顺势侧目瞥了眼。   男人很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连袖口都没有挽起,托着那黑色的小碟子,丝毫不担心别人放下碗勺时溅起的油料会弄脏那件干净的衣服。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简清却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按照李思泺的口味又调了一碗,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方才的男人原来坐在她们后一桌。   火锅升起的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倒与他身上那股傲然的气质融洽了几分。   她多看了几眼,和后者忽而抬起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男人眸色很深,寻不出一丝额外的情绪色彩,漠然地就像一张白纸,却看不出干净,而是神秘到让人想要防备。   “……”   简清的步伐微顿,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这个人,好像是上次在西餐厅和纪梵站在一起的男人。   当时她没怎么注意,因为比起纪梵的“健谈”,他根本没出声,只在最初的自我介绍时有回应地点了下头。   那时他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对他们这些旁人漠不关心,似乎天生就是个不善言谈会刻意营造朋友圈的人。   现在再次在这里看到他,简清只觉得奇怪。   并不是因为男人的穿着和气质与周身的环境格格不入。而是那宽敞的四人桌只单单坐了他一个人,不管是对面还是旁边的位置都没有摆放空余的碗筷,明显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来火锅店,十分制孤独占了九分。   “看什么呢简简?”   李思泺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深思,简清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调料碗往台面上一搁,整理裙摆坐了下来。   看着已经沸腾起来的锅底,简清将一旁泛着冷气的牛肉率先挡下了锅,动作从容神色不变:   “没什么。”   文萱和李思泺还在聊前夫哥,她坐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文萱的总结性发言:   “所以啊,你们两个以后找老公可看仔细了!别平时嘴上说着一套到时候恋爱脑上头,像我一样婚后才发现被骗了。”   李思泺嘴里还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那你也别光顾着叮嘱,说说怎么判断啊。”   “这我咋知道,拿前夫来分析分析。”   文萱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摊开手掌,说一点便扳下一根手指:“看看硬件条件!长得帅,待人绅士有礼,还事业有成。”   “至于软件——”   她顿了顿,突的压低声音:“床上又狠又爱折腾!”   “……”   似是觉得没什么道理,女人皱眉挥了下眼前冒起的白雾,眼眸一亮:“哦对,他处女座的。我听说巨蟹、天蝎、处女这三个星座的男生占有欲都比较强。”   简清边吃边听,听到听着脑海里不知怎的就突然蹦出纪梵的身影来。   长得帅,待人绅士有礼,事业有成。   好像都对上了。   床上又狠又爱折腾?   “……”   未知领域,不知道。   星座?   这个她没怎么关注过,但想起李思泺之前科普星座的时候,每次提到天蝎座都拿纪梵举例,浮夸到就差没把他当作小说中那种占有欲极强的霸道总裁来花痴。   哦,那就是天蝎座。   李思泺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些都太平常了,照你这么说,大街上一抓十个九个是!你可以说说一些隐藏存在的表现。”   文萱支着下巴想了想:“缺乏安全感,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嗯……还有就是性格相处有时多变,挺两级分化的。”   缺乏安全感?   虽然纪梵看着不像,但听之前斯励没说完的话题中得知,他的家庭应当是经历过变故,潜在的可能性很大。   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不知道,总归他年纪轻轻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应该也差不多吧。   性格多变,两级分化?   接触这么一段时间来,先前在法庭上雷厉风行的,平时见面还惜字如金冷漠的很。   但是上次逛超市时,挑东西好像还挺有耐心的,说话也温和多了。   等等。   “!!!”   妈的这个绝对是了!   文萱:“反正是你们找老公,眼睛给我擦亮点就行!”   简清想得专注细思极恐,筷子戳着小碟子中的酱料,暗想这人好像几乎都能对上号诶!   听到文萱的话,她猛地收回思绪,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   “……”   老公?   哦,那没事了。   就算纪梵身上直接贴了这些标签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反正祸害不到她。   -   周六的时候简清难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去了趟南港政法大学。周末的大学校园很是安静,静谧到蝉鸣声都变得异常响亮。   “今天又不是工作日你怎么还没时间?”   接到李思泺电话的时候简清正站在图书馆前的阶梯上,摄影师还蹲在那收拾设备,偶尔抬头与一旁的老师交流几句。   六月是毕业季,大学校园内除了捧着书来往图书馆和自习教室复习的学生外,穿着黑色学士服刚拍完毕业照的毕业生倒是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简清看了眼零零散散往一个方向走的毕业生们,又瞅了眼手表的时间,才道:   “我之前不是答应院长奶奶要来参加薇薇的毕业典礼嘛,就今天。”   薇薇,也就是苏妙薇,和简清一样是在云海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两人相差五岁,都没有被领养,算是简清从小宠到大的妹妹。   先前回孤儿院,院长奶奶郑重提了下这件事情,一定要她作为家属去参加薇薇的毕业典礼。   说什么她们一帮老人家去了也听不懂那些典礼上的致词,还不如让简清去撑撑场面。   其实就算岑娟不提,简清也打算去。毕竟苏妙薇已经提前打电话给她过,怕她不去还撒娇了老半天。   思及此,简清情绪很淡地掀起眼帘,正巧看到了随着班级经过的苏妙薇。   小姑娘穿着宽大的学士服,扎着简单的高马尾,笑得格外明朗,朝她在的方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简清回以微笑,见人进了礼堂也迈步准备跟过去:“早上薇薇还问我你来不来,她想拉你一起拍几张毕业照。”   李思泺一边开心这小丫头还挺黏自己,一边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不不,我就算了。都毕业多少年了还让我和那帮小年轻凑一起,这不诚心给自己添堵嘛!你和薇薇说,我回头找时间请她吃饭,就咱们俩单独给她庆祝行了。”   眼看着礼堂外的毕业生越来越少,简清也没打算和她继续唠嗑:“不和你说了,我得过去了,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南港政法大学的礼堂简清并不陌生,她当初从南港大学本科毕业之后考的就是南港政法大学的研究生,说起来苏妙薇也能算她的学妹了。   政法大学的礼堂建设向来不吝啬,大得很。简清走进去的时候礼堂内还是闹哄哄的。   苏妙薇正站在位置上一个劲地朝门口望,看到她的时候眼前一亮激动地喊着:   “小四姐姐!”   简清听到声音的时候正寻了处墙壁靠着,她来得晚,家长席虽然没多少人但也没几个位置能坐。   懒得折腾,索性就靠着墙壁朝小姑娘抬了抬下巴,红唇轻勾,示意她看到了。   小姑娘坐下后明显脊背都挺拔了些,而她身边的同学都凑着她说话,话语间还回头看了她几眼。   典礼很快开始,一连串的流程走下来后,便是毕业生代表发言。瞧见在掌声中起身走向舞台的女生,简清脸上的笑意渐深。   之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小姑娘就说自己害怕毕业生代表讲话,想要她过去给她撑场面打打气。   现在看着女生站在演讲台前无比自信的模样,简清就觉得她在夸大其词。   苏妙薇的演讲很流畅,再加上她时时挂在脸上的笑容,让在场的每一个毕业生都觉得愉悦和舒坦,没有半点毕业的忧伤。   “很快,我们会抛掉手中的学士帽,这意味着我们做到了平淡且积极地去迎接自己的毕业。”   透过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有着女孩生来具有的娇软,却含着笑意十分坚定:“虽然长辈们都会说,读书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出了社会只会有接踵不断的挫折。”   “但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至少这一刻的我们应该为自己的毕业而感到骄傲!”   简清听着苏妙薇从容不迫的演讲,耳边是其他家长自来熟的交谈声,目光都盯着台上的小姑娘。   “哎呦这姑娘长得真标志啊。”   “毕业生代表学习铁定优秀,又漂亮又学霸!”   “你看看这笑得多甜啊,一看就是蜜罐里长大的姑娘,人父母肯定特别宠。”   简清本是听得几分自豪,却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笑容一僵。   偏头看了眼正压低声音讨论得水深火热的几个阿姨,耳边依稀能够听到“家庭”“父母”的字眼,想必还在进行方才的话题。   她垂下眼睑,指腹擦过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她们口中这个有些又爱笑的女孩并不是坐拥着父母的宠爱在蜜罐中长大的。   甚至相反,她婴幼儿时期便被父母抛弃,这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拥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   幼年的多个夜晚,简清的身边还有母亲的陪伴。她会念睡前故事哄她睡觉,会在她兴高采烈拿着卷子展示成绩的时候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夸她真棒。   母亲喜欢喊她“简简”,因为简本意是简单、容易,用作女孩小名可引申为女孩单纯无暇、简单干净的特征。   这大概是母亲最想送给自己的礼物,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简单而幸福。不要和她一般,只能用一个“苦”字来形容。   思及此,简清有些苦涩地翘了下唇角,再度望向舞台上正在闪闪发光的女孩。   她对苏妙薇好,力所能及给她所有的温暖和宠爱。   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比她更幸运一些。   虽然只是一点点。 第16章 第十六页 又像是在强调:“还没亲到。……   | 第16页 |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 盖过了耳边的交流声,让她觉得心中舒坦了不少。掌声之后的礼堂有片刻的安静,那一声轻唤便是在这时响起。   “简律师?”   简清下意识回眸, 在触及来人时鼓掌的下一拍硬是没有落下,干脆直接收了回来。   几步外的过道末端,站着四个人, 其中三人皆是白衬衫黑西裤,和礼堂第一排那些校方领导的打扮无二差别。   然而离她最近的纪梵却穿了一身黑,平日里常见他穿检察官制服,虽然也是衬衫设计, 却怎么比不上眼前这身简单又透着矜贵的黑色。   不得不说,他穿黑色是真的好看。   四目相对,纪梵率先移开视线,偏头朝身边的几个人不知说了什么, 而后他就这么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男人长得过分优秀, 鼻梁高挺, 薄唇淡红,皮肤冷白, 金丝边眼镜也挡不住镜片后那双漂亮的瑞风眼含笑时的风情勾人。   这不,她旁边几个阿姨已经安静了下来, 简清就算不回头也能想到她们现在在看什么。   也许是他今天穿了一身黑,皮带收束着衬衫更加突显了男人腰以下全是腿的好身材。偏偏他的腰还瘦得狠, 宽肩窄腰, 不论哪一点都是戳中女人的最佳利器。   眼看着人走到自己跟前,简清下意识抬头,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   纪梵继续向她靠近,垂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不同于先前在法庭外不良少女的俏皮风格, 也不同于上周在超市轻熟少女风的格子连衣裙。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搭墨绿色长裙,衬衫保守,长裙垂坠感强直接就拉长了整个人的身形,让她轻而易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这也是他刚刚一眼就认出她的原因。   披肩短发的一侧用碎钻一字夹轻轻撩起,有不乖的几缕发丝垂落耳畔。若是忽略掉黑眸中透露出的疏离和深思,倒真有几分温婉知性的模样。   思及此,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工作。”   简清没有深入过问,不礼貌先不说,而且他们两个说实话好像也没有特别熟。   正想着,视线中的男人已经收回目光望向前方,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注意力全部被镜腿给吸引了。   想起前几天的小事故,简清清了清嗓子,问:“你眼镜修好了?”   虽然那天只是轻轻一撞,但眼镜在纪梵手中拿着,她并不能确定损伤程度。只是从之后他宁肯顶着四百度的近视挑选物品都没有戴眼镜,猜测出应该是真的坏了。   纪梵淡淡“嗯”了一声,侧目看她时见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免扯了下嘴角挑眉道:   “不信?”   简清没说话,被他脸上的笑恍神了眼。短暂的愣神后,纪梵却是俯下身,双手插着兜缓缓凑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简清能够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以及眨眼时睫毛上下摆动时的轻颤。   他依旧保持着微侧脸的动作,掀起眼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淡然地垂下眼眸,低声似在诱哄:   “自己摘下来确认一下。”   许是他凑得很近,说话时的声音也放轻低柔了些,简清竟破天荒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纵容和宠溺。   她飞快地哦了声,好掩下心中被掀起的动容,伸手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之前只是她的手链轻轻一碰,这回那金属质地的镜腿被她的指腹轻轻捏着,果然与预想中一样带着凉意。   她没戴过眼镜,以前上学时听同学提过配眼镜贵的不是那对镜片而是那副框架,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这副框架,一摸材质一掂重量,肯定很贵。   简清自顾自地检查着眼镜,神色认真。而这边,纪梵自摘下眼镜后便一直盯着她。   戴久了眼镜,摘下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眼睛还处于适应阶段,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包括简清。   或许是看不清她现在的神情,或许是确认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眼镜上,纪梵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中规中矩的打扮,他觉得简清整个人都比以往乖巧了不少。衣领沿着线条整齐地翻折,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就像穿着高中校服,又嫩又乖。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超市,那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后,他循声凝眸望过去,也是这样一幅被模糊了些许的画面。   女生的五官被简单得虚化,就像是加了层美颜滤镜,拼在一起极其好看,莫名顺眼了不少。   唯一不爽的一点,那大概就是他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时,秉着往日靠近的距离根本无法看清她眼睛里流露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所以他无意识间靠得更近,近到简清的呼吸微微一滞。   纪梵看得很认真,宛若要临摹眼前的这双眼睛般专注。女生的黑眸纯粹,滑过不自然的闪躲,映出他此刻的身影。   抓住那抹转瞬即逝的慌乱,他正准备说话,就听到一道带着稚气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麻麻,那个哥哥在亲漂亮姐姐诶!”   “……”   纪梵神色一僵,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已经被简清不重的力道轻轻推开,因为惯性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小步。   余光中,简清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低头看手机,像是要从这突然的小插曲中骤然脱离,只是耳朵染上了点绯红。   纪梵不知怎么想的,垂眸望向那个小屁孩,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抬起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后,他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对着那双黝黑单纯的大眼睛,嗓音低柔又含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强调:   “还没亲到。”   “……”   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简清:我他妈?   纪梵瞥了眼身形僵住的女生,发现那原本白嫩的耳朵,更红了。   至此,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仿佛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害羞一面,意外又愉悦。   “哦,那哥哥加油!”   “谢谢。”   ……   重新戴上眼镜,眼前的画面再度恢复清晰,就连第一排的几个人回头看他的好奇样子也看得一清二楚。   纪梵没说话,沉默着调整眼镜的角度。   似是又结束了一个流程,掌声落下之后主持人继续报幕。   “知名校友”、“临溪省检察院”几个词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响起,惹得前方的骚动声都变大了不少。   简清并未在意,只是望着前方,瞧见苏妙薇那个小姑娘正抓着身边的朋友,似乎有些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四处张望。   她启唇问:“程乾的案子检方后面打算怎么解决?”   纪梵敛眸:“这个等会再说吧,我的工作要开始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微挑眉峰,垂下眼眸看她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简清疑惑地“啊”了声,下一秒她就听到主持人好听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中。   都是名字,简清不大熟,但偶尔的一两个还是在检察院或者是律所名单中瞧过眼熟的。直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出,简清整个人都愣了下。   她诧异地看着身边人,“你…?”   “我说了。”   纪梵打断她的话,和见面时的第一句话一样,提醒她:   “工作。”   大概是毕业典礼,又仗着自己毕业了好几年,就算台下还坐着毕业级的带教老师和领导,刚刚上台的几个人互相一笑,最后一人便从主持人手中夺过话筒朝站在后边的某个人大喊:   “纪检!喊你上台呢!磨磨蹭蹭的在后面干啥呢!”   男人大胆的行为立刻引起了礼堂内的喧闹,尤其是那话语里明显的笑意落在众人耳中更像故意为之的揶揄。   都是成年人,怎么会听不懂话里暗藏的玄机。   简清整个人都激灵了下,立马低头装作看手机,神色平静全然当做不认识纪梵的模样。   纪梵哪会看不出她梅开二度掩耳盗铃的拙劣手法,毕竟原本白皙的耳朵已经因为紧张染上了层绯红,偏偏当事人还不自知。   就像是在猎人面前伪装的小兔子,隐藏匍匐在横倒的树桩之后,白嫩的耳朵却高高竖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他无声莞尔,什么也没说。   看着经过道朝舞台走去的男人,礼堂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分。   在场的毕业生大都知道纪梵这位传说中的人物,除了他优秀到令专业老师时常夸奖之外,年纪轻轻便任职省检察院这一点也是令大家羡慕不已。   省检察院诶!听说他留学归来之后轻轻松松就考进去了。   纵观纪梵纪检察官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就跟开了挂似的,怎么能不羡慕!?   “我去!这检察官长得都那么帅的吗?”   “是说是说,我都在犹豫要不要也去考公吧!每天看看大帅哥也是幸福啊!”   “你看看纪检这从容不迫的样子,我听说他可牛逼了,在法庭上总是杀辩方律师措手不及!”   被杀了措手不及的辩方律师简清,就这么安安担担地听着最后一排学生窃窃私语的讨论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呵。   既是知名校友的环节,必然也有一轮发言。很显然,纪梵就是作为代表发言的那个人。   男人站在演讲台前,手指搭在麦克风的细杆上仔细调整了下高度,神色专心不见一丝懈怠。   不过几秒钟,他突然抬起头来,碎发撩起,深邃的眉眼不加掩藏,被电子大屏幕放大瞬间暴击了在场的女性。   这一幕好似定格了几秒钟,唯有男人的那双眼睛从左至右不紧不慢地扫了一圈,最后蓦然勾唇,那声低笑便像是刻意处理过,泛着磁音润过所有人的耳朵。   简清心中一颤,胸腔内强而有力的跳动出卖了她此刻看似平静的态度。异样的感觉酥麻着传遍全身,让她无措地握紧拳头来控制失神。   纪梵的演讲和他这个人一样,是自内而外从上到下都透露且彰显着自信和从容。就像此刻他双手随意地搭在演讲台的两侧,即便凑近话筒身板也依旧挺直。   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出现“紧张”和“慌乱”这两个词。   说来也搞笑,她第一次见到纪梵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   即便是五年前,作为新官上任不久的检察官,纪梵在他们面前也从未表现出青涩的模样。   他就像孤傲不群的佼佼者,演讲前旁若无人地卷着衣袖,平静地等待着工作人员调试麦克风。   又能在流畅的演讲后,泰然自若地回答场下偶尔提出的犀利问题。   “学长,你为什么当检察官?”   这是当时台下的学生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而纪梵只是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的想法?”   “我觉得对于一名优秀的检察官来说,正义感不可或缺。只有心存正义的人,才能肩负起国家甚至是人民对我们的信任。”   他突的停顿,愈发激昂:“我想要那些罪不可赦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遭受迫害的人一个幸福的生活!”   学生说得慷慨有度,有不少人敬佩其勇敢和魄力。   简清听得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男人,莫名不期待他的反应。   结合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形容词,想来这位铁面无私声名远扬的纪检察官,也是一样的答案。   男人轻哂:“你回答得很好。”   果然,和她意想中的立场完全相同。   所有人都在给回答问题的男生鼓掌,只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男人,没有错过他鼓掌时低眸扯出的一抹笑容。   不是赞扬,而是讽刺。   那一刻简清突然意识到,台上那位众人口中正义凛然的纪检,实际上对这些言论极为不屑且失望。   他或许,并非热血之人。   所以事后李思泺问她觉得纪梵怎样,她才回答了那一句“表里不一的人”。   同样的礼堂内,简清又再一次听到了相同的问题。   而这一次,听着学生对检察官这个职业关乎正义的绝对论,简清开始期待独树一帜的纪梵会如何回答。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平稳。像是谆谆教诲的老师,语重心长地看着那位激情澎湃的学生:   “正义感每个人都会有,但程度大相径庭。古往今来,利剑只有握在忠诚正义的将军手中才能护住一个国家的平安。”   “国家赋予检察官法律之剑,却仍然不乏有盲目追求正义的人沦为罪犯。”   说到这,纪梵英俊的脸上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笑意很淡,远不及眼底。就像是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字正腔圆——   “物及必反。”   “检察官,是最需要衡量正义的职业。” 第17章 第十七页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 第17页 |   从大礼堂走出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小了些,身穿学士服的学生如星点般分散在宽敞的道路上。   苏妙薇正在和同学聊天,余光不经意瞥见了站在转角的女人。   有和煦的微风拂过, 将她墨绿色的长裙偏偏吹起,像是铺开的墨画,衬得裙摆之下的小腿愈发得白。   她的身形纤长, 站在那里更像是绿叶之上的白玉兰,仿佛有香气凝人,让人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了过去。   “薇薇,那是你谁啊?”   问话的是她室友。   大学四年下来大家从来没见过她的家属, 所以方才看到苏妙薇和女人打招呼的时候还诧异了下。   苏妙薇双手背在身后,明眸皓齿,简短的话语里藏着一丝自豪:   “她是我姐姐,也是学法的。”   不忍心让简清久等, 苏妙薇随便聊了几句就朝人跑了过去。   简清刚看着小姑娘跑至自己跟前, 就听到她脆生生的一问:“小四姐姐, 我的演讲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简清眉眼一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夸赞:“说得非常好,全场MVP!”   “那倒没有, 纪梵学长可比我厉害多了!他连稿子都没带!”   一提到纪梵,苏妙薇的眼睛突的亮了亮:“而且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好有道理啊, 有些人当了检察官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可以替天行道了!”   简清失笑:“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 而且……他说的意思未必就是你理解的。”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明显低了下来。   苏妙薇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味深长,见她表情淡淡,突然想起来方才在礼堂看到的那一幕。   被台上那位学长用话筒一喊,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后方给吸引了。   在分散而站的家长群中,有那么两个人格外吸睛。撇去穿着打扮,身高差适当,站在一起时气场更是说不出的相当。   别人不认识简清,苏妙薇怎会不认识。   看到简清和纪梵站在一起,她先是震惊,后是疑惑。可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个眼神互动都没有,就好像是凑巧站在了一起。   大家都当是那位学长想要挖苦老同学随意起的头。但作为一名磕学家,怎会允许错过磕CP的机会!   思及此,她挽起简清的手臂,笑着问:“小四姐姐!你和纪梵学长是什么关系啊?”   挽着自己手臂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偏偏一双眼睛锃亮锃亮的,充满好奇。   简清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收回目光打量着校园内的景象。和读书时相比,似乎又变得好看了些。   苏妙薇还在晃着她的手臂,打乱她欣赏美景的心思。简清耐不过她的好奇心,敷衍着回答:   “点头之交呗,检察院、律所、法院,三者联系紧密,总能混个眼熟。”   她说得颇有道理,苏妙薇很快就信了。不过既然提起了纪梵,小迷妹眼中还是扑闪扑闪的:“那小四姐姐你知道纪梵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他在法庭上挺狠的,但刚刚看他演讲的样子就还挺平和的,大家都说他私底下其实很温柔!!!”   简清皱了下眉,很想知道这个“大家”都是哪些人!   身为一名法律人,空有一双眼睛而不能看透人的本性,以后还怎么辨明善恶?   可转念想想纪梵在台上的模样,疏离感和亲近感把持得很好,笑容得体,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生不出一丝不喜。   确实很有欺骗性。   “他啊——”   简清眨了眨眼睛,状似深思,实则很快寻到了一个答案,不曾改变。   她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话落,也不等苏妙薇深入询问,身后蓦然响起一道低沉略显清冷的声音。和方才在舞台上的演讲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质疑。   “是吗?”   简清身形一僵,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像是在炎炎夏日被猛地泼了盆冰水,一片寒意。   步伐声越是清脆,她的心眼提得就越是高。再一看身边的小姑娘,目光专注地落在后方,眼睛都看直了!!!   “……”   没出息啊!   简清没说话,大有种我不说话就可以逃之夭夭的气势。她松开苏妙薇的手想要溜之大吉,结果被人提前看穿了心思,突的给拎住了衣领。   简清:?   不等她反应,拎着衣领的力道轻轻一扯,她便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一触及离,但专属的压迫感却一分不少。   头顶的声音第一次贴得那么近,像是覆在耳畔,萦绕不停。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姿势,男人的嗓音却冷得让人脊背发凉:   “我以为——”   “简律师应当是最明白祸从口出的。”   简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后不断狂跳。   男人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后颈的肌肤,低笑的质问令人头皮发麻:   “还是简律师认为,第一次侥幸逃过了,我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   饶是简清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她抬手拍掉了身后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听到了?”   纪梵听出她问的是第一次,单手插兜故作神秘地耸了耸肩,哂笑:   “你觉得呢?”   小心思被戳穿简清也不慌张,淡定地“哦”了声,面不改色地撒谎:“我那是单纯的夸赞。”   纪梵垂眸,似笑非笑:“介不介意展开说说?”   “介意。”   大概是她回答得太过干脆,纪梵没再追究下去。话锋一转,给了个台阶下:   “上台前不是要问程乾的案子吗?现在有时间说了。”   提到正事,简清便收起其他心思。寻思着平日里也不会有机会碰到纪梵,与其等着小道消息通知,不如直接从这尊大佛口中得到准确信息,尽快告诉程奶奶。   -   走在人行道上,一侧是马路,另一侧是亭心湖。简清瞥了眼平静的湖面,下意识地往马路一侧靠了几步。   纪梵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沉声道:“程乾的案子已经决定撤诉了。”   简清迟疑,还未展颜便听到下一句话:“不过检方这边会再次起诉,毕竟他的行为损毁了尸体。”   脸上的笑僵住一瞬,简清不悦地瞥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可这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以有没有可能……”   纪梵打断她的话,冷静阐述:“虽说主观上并非故意,但客观上他确实因动机不纯间接损毁了尸体。”   “况且——”   “过失还是故意,仅凭他一人之言尚不可定夺。”   他垂眸睨了她一眼,嗓音泛着冷:“这点简律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简清一字不落地听着,饶是纪梵说得再无情却也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清楚。”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莫名想要转移注意力,无神地望着周围。   接近四点,太阳西下,阳光透过繁密的枝丫洒在她的身上时,依旧不减炎热。   越过纪梵,简清的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的石板桥上。   南港政法大学是简清的母校,是以她对校园内的景点还是很熟悉的。比如说眼前离他们最近的亭心湖,湖上近似古风设计的石板桥在某段时间内还上过热搜。   亭心湖边的学生不少,但石板桥上只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   桥上的风不小,她的裙边被轻轻卷起,随风飘扬,从简清这个角度望过去,像是一朵盛开的昙花,摇摇欲坠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收回目光,片刻沉思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纪检。”   女生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就连望向他的眼神中都有着不曾见过的小心翼翼和斟酌:   “如果可以,检方的起诉能推迟几天吗?”   纪梵蹙眉:?   简清:“程乾的奶奶现在还在医院,我想给程乾再争取点时间让他好好陪陪奶奶。”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和关心。   纪梵蓦地停下步伐。   自打进入省检察院后,生活中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会习惯性给自己戴上假面面具,把最适合在这个环境打拼的性格展露在众人面前。   哪怕是他,也如此。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撇去案件利益之后散发的真心才更加难能可贵。而且以最近的几次接触来看,他并不认为简清会是重情之人。   越是与预想中的不同,他对此产生的兴趣就愈发浓烈。   一个垂眸,细长的睫毛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再次漫上的是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可以,我尽量。”   简清心中一喜,有些意外纪梵竟然这么好说话。她也没过多深思其话语里的意思,扬起小脸粲然一笑:   “多谢纪检了,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纪梵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微闪,遮住他眼底的笑意:   “饭就不必了,倒不如简律师给我解释解释,表里不一一词,是什么意思?”   “……”   怎么又给扯回去了!   “噗通——”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入水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望了过去。   简清离亭心湖很近,本是沉浸在该如何解释才能掠过这个话题。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水声打断,吓得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回过神后她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方才站在桥上的那抹白色身影。   然而石板桥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倒是绿色的湖面正泛着一圈圈水波,晃荡的幅度足以见得刚刚遭受了多大的撞击。   “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跳下去了!”   “真的假的,想不开吗?”   窃窃私语的猜忌声肆起,简清心下一紧,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湖面上的动静。   跳下去的女孩没有半点挣扎,白色的裙摆短暂漂浮之后很快坠了下去,像是被拖入了无尽深渊,很快就看不见了。   救人!   浮现这个想法之际,简清已经朝前迈开了步伐。然而在行至湖边触及那深不见底的湖面时,她却硬生生地顿在那里,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害怕。   纪梵见她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免奇怪:“简律师?”   简清置若罔闻,这一刻,仿佛噬骨的冰凉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顷刻间包围了她。   明明身处阳光之下,可她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无意识地找寻救命稻草,紧紧攥住了旁人的手腕。   纪梵自然没错过她眼里的慌张和畏惧,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眼睛正无措地眨着,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和稳重。像是一只被猎人紧盯的兔子,想要退缩却硬是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   特别惹人心怜。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在不断加重,伴随着凉意一并刺激着他的感官。纪梵不禁蹙眉,对她突然变化的情绪感到不解。   有人在她迟疑的几秒钟之后跳了下去,快速游向女孩坠落的地方,许是捞了一下没捞着人,便整个人都潜了下去。   湖面又再度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要上前却又怕添乱,只能祈祷好心人能够成功救起女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拨打120,有人心急地关注着湖面的一举一动。在这样各顾各的情况下,简清突然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纪梵。”   不是纪检,而是纪梵。   和第一次喊他时的从容冷静大相径庭。   纪梵低眸看她,想要看清楚女人此刻的表情,但偏偏她头低着,只能看到她紧簇的秀眉。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未知的状态。就像现在的简清,冒出来的情绪不给人一点解释和反应的机会。   这样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有一丝烦躁。   听着耳边再次贯入的水声,简清颤巍地掀起眼帘。视线中,被旁人抱上水面的女孩,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   心尖像是被针狠狠戳中,满腔的勇气和坚强都顺着被戳出的伤口泄出,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再度席卷而来。   简清红着眼眶往右挪了一小步,眉眼间有罕见的脆弱,用纪梵的身躯挡住了不远处的画面。   纪梵拧眉睨了眼躲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刚想出声询问,忽的听到慌张的三个字:   “你别动!”   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又像是怕他弃之不顾所以没控制好,拔高了音量。   “我怕。”   纪梵怔愣,花了几秒钟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腕上传来的凉意在不断提醒他眼前人的害怕,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闹腾的湖面,结合她之前的反应猜出了缘由。   “你怕水?”   得到她沉默的点头,他竟觉得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头顶传来一声短叹,简清的思绪已经回笼了大部分。   她看到纪梵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甚至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一瞬,宛若失去了庇护和支撑,女生眸中的温度就像心脏一样不断下沉。   她脱了力,染上温热的指腹滑过那泛着凉意的表盘,刹那凉了心扉。   这一刻,简清清楚地察觉到,掀开恐惧的帘幕后,其实是对被抛弃的无措和苦涩。   她害怕的或许不是水,而是身处水中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像曾经把她推至泳池中,任由冬日冰凉刺骨的池水侵蚀她弱小无助的身躯一样。   扑腾挣扎时,她看到的是他们凑在一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无论她多么艰难地朝他们伸出手,得到的只是无情的拒绝和嘲笑。   “简清。”   一声轻唤,垂落的手突然被坚定地握住。   简清一怔,睫毛打着颤,错愕地望着他。   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与她紧紧牵在一起,拇指压着她虎口的软肉,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感受到被救赎的希望。   纪梵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微敛的眼睛里藏着不明显的妥协,嗓音如拨弦的提琴,低得不真实:   “既然怕,以后就离远点。”   他顿了顿,唇线抿得很直: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第18章 第十八页 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好看了些……   | 第18页 |   简清自小在孤儿院长大, 她的身份信息上生父生母都是不详。但最可笑的是,她偏偏心里明白得很。   她的生父霍徵,是曾经北城霍家的太子爷, 现任霍氏集团的董事长。   她的存在,美名其曰父母爱情的结晶。只是这份爱情甚至没有挺到她诞生就骤然结束。   她唯一一次见到霍徵,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时她的妈妈, 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把她送到父亲的身边,让她得到更好的生活。   一场生日宴会,名流聚集。霍徵差助理将她带往华丽的宴厅,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场面, 谨慎又守礼。   后来简清才知道,那是霍家小公主的生日。那个比她小了六个月,同父异母的妹妹,霍芸熙。   宴会上, 事先得知她会出现的霍芸熙, 带着一帮年龄相仿的孩子, 在外庭的泳池边围堵她。   他们欺负她,将她推入泳池。冬日的泳池边, 打扮成公主模样的霍芸熙,就看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她, 不断嘲讽。   “我才不会把爸爸让给你!”   “爸爸只有我一个女儿!”   “你妈是小三!你就是个私生女!!”   不堪的话由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口中说出,灌入简清的耳中, 像是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羞耻又愤恨。   童言无忌,却最伤人。   而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最后是经过的服务生注意到了泳池的异常,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她救了上来。   失去意识前, 她看到闻讯而来的那些大人物纷纷在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而她的爸爸,抱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霍芸熙,只看了她一眼,丢下比池水更加冰冷的三个字扬长而去:   “不认识。”   后来简清再回想起幼时的这段记忆,感到非常庆幸。   庆幸——   自己对着那个男人,没有喊过一声爸爸。   ……   亭心湖畔,简清微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没有挡住眼底的波澜和悲哀。   冰凉的手还被紧紧牵着,她下意识地不想松手去反握住那温热,却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生怕对方发现就此离开。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他的话惯是现实又残酷,从不给人一丝脆弱的机会。   回忆至此,简清蓦地扯出一抹笑,笑容里浸满了苦涩和自嘲:   “谢谢提醒,我知道。”   她知道。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   和纪梵分道扬镳之后,简清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市中心。   那个落水的女生被救护车接走的时候,她瞥见了救护车上的医院名称:南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等她抵达医院,特地问了护士站的工作人员,看了一圈病区之后才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找到昏睡的女生。   她身上全湿的衣衫已经换成了病号服,若不是一旁的心跳检测器显示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看着女生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简清根本不会相信她还在平静的呼吸。   周围的病人个个虽谈不上面色红润,但眼中求生的欲望或是沉睡时的安详,都和年轻女生截然不同。   她的双眼紧闭,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干涩的唇瓣蠕动着,即便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重复——   别碰我。   我脏。   简清一愣,脚步硬生生地定在那里。   方才在石板桥上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女生被救上岸她也不敢多看,直到现在简清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她长得很漂亮,即便是面露痛苦的模样也能从羸弱中看出一丝病态美,在学校定然是被人追捧的女神。   想到这里,再结合听到的话,简清看着女孩的眸色突然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思。   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一想到那个可能性,留下的只是不想相信的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简清觉得自己双腿都开始发麻的时候,她才转身离开病区朝护士站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有便利贴吗?我想写点东西。”   小护士正忙着,确认她没有听错之后仓促地把黄色的便利贴和水笔往台面上一搁,笑了下:“写完你就自己放回去吧。”   谢过护士,简清就安静地站在护士站前,低眸专注地写着什么。身后是来来往往尽显急色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唯有她一人不受影响认真落笔。   她写得很快,不到半分钟就把笔盖一合,撕了最上面那张便利贴又往回走。   将便利贴粘在病床边的柜子上之后,简清目光沉重地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不再逗留。   她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了住院部看望程奶奶。推开病房,在床侧看到正在削水果的程乾时,简清并不意外。   许是经历了生死一遭,饶是再刺头幼稚的人也会被逼着长大。看守所的那段日子生生教会了程乾什么叫做社会,什么叫做残酷。   待的越久,就越是后悔。   所以被无罪释放之后,他抓住这个机会改过自新,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   简清照旧关心几句程奶奶的身体状况,得知无碍之后捏造了个借口把程乾叫出了病房。   两人年纪差不多,但程乾在简清面前略微有些局促的样子一下子就显得弱势许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扯出一抹笑:“简律师,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谢你。我后来听他们几个说是你去网吧蹲点才找着证据的,真的谢谢你。”   先前几次见面,女人都穿着保守单一的工作装。见惯了简清清冷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找证据融入网吧那种完全与其气场不和的地方,他就心生愧疚。   简清看出了他的不舒坦,眼梢微扬:“不用道谢,证明你的清白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说到这,她扫了眼病房内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的程奶奶,轻轻叹了一声:   “程乾,虽然你不会因杀人罪被起诉,但是你毁坏了郭纤纤的尸体是既定的事实,所以之后你还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不料,程乾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解和怒色,反倒是极其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没事的简律师,这一点之前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认命,毕竟是我贪图小便宜在前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面对他突然的懂事,简清皱了下眉。左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唯一的牵挂上:   “奶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护工好好照顾奶奶。”   “不用麻烦了简律师,奶奶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她之后会出院在家里等我回去,我已经提前拜托了邻居帮忙照顾。”   往日都是在法庭和看守所这种充满肃穆令人神经紧绷的地方见她,这还是程乾第一次以如此放松的心态去打量眼前的女人。   简清今天的穿着非常突显气质上的温婉,哪怕此刻她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就这么几次接触下来,他能够感受到这位面冷的大律师其实意外的心善。   思及此,程乾心中的感激愈发的浓烈。他难得正经的站好,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简律师,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   廊间一静。   “不用谢我。”   简清敛了敛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轻启红唇:   “要谢就谢你自己没有做那些事,如果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我就算有心救你也无事于补。”   不要把她当成什么救世主一样来感激,她说过这些是工作就真的是工作。只是别人可能点到为止,她喜欢把每件事做到最好罢了。   人心,永远不是区区一个陌生人就可以改变的。若是坏在根本,就只有连根拔起除尽这一结局。   显然,简清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拔出坏根,而程乾也不是一个坏至根本的人。   所以——   “拯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   六月底为了冲上半年业绩,简清几乎有小半个月都待在律所,到最后干脆直接搬了把躺椅晚上睡在律所。   周五早上,秦颂端了杯咖啡正准备推入办公室就看到从卫生间洗漱完毕走出来的简清。   他掂了掂手中的咖啡,看着女人额前发丝沾上的水珠,无奈道:   “你昨天又睡律所了?”   简清从他手中接过咖啡,感受到指尖触及的冰凉,语气平静:“嗯,把之前堆的案子都理了下,差不多搞定了。”   秦颂跟在她身后走进办公室,瞥见办公桌上摊着的一堆资料,忍不住蹙眉调侃:“你可悠着点吧,自己要工作我不拦你,倒时候把那帮实习生吓跑了你去给我招?”   简清没说话,一副“这能怪我?”的表情往办公椅上一跌。   “我也没想太多,这不是程乾那边解决之后突然闲下来了,就给自己找点事干。”   “闲了?”   秦颂往她的办公桌上一坐,从笔筒中拿了支笔出来握在手中不停地转。   “那你今天去趟法院吧,有些资料得确认一下。正好马樾今天出庭,你过去看看情况。”   提到马樾,简清的目光一顿:“卢婉菁?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水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秦颂也不介意,将其放回笔筒,含笑出声:   “说来也好笑,本来胜算确实不大,结果你知道齐洲临时整了个幺蛾子出来和他那个小情人又偷偷见面了一次。”   听到这里,简清已经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戏剧性。一口咖啡好不容易咽下去,她难掩震惊“啊”了一声。   秦颂:“没想到卢婉菁防着呢,立马拿了结婚证身份证去酒店逮人,问出房间号直接一个电话打到警方那边举报有人嫖/娼。”   “……”   “警方来了二话不说冲进去一顿猛拍,想来齐洲汪怡二人也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嫖/娼而承认与对方的不雅关系。”   “这时候卢婉菁再去警方那边拷贝一份笔录,这样一来证据证词都是合法的,饶是刘学鉴再牛逼也不能说警方违法造假证据。”   简清的眼皮跳了跳:“……”   等等,这方法不是她之前说的吗?   当时卢婉菁急于离婚,简清说的这个取证方法是基于齐洲再次出轨前提下的下下策。毕竟有刘学鉴在,对方团队就不会让这种必败因素发生。   结果齐洲还真的不知道是哪个筋搭错了,一副好牌硬是为了逞一时快乐,出个顺子落了一把单牌。   这牌技?   她能说什么呢。   简清来了点兴致,腰身都挺直了不少:“真的假的?”   秦颂挑眉:“骗你干嘛,现在过去估计庭审也差不多那个点结束了。”   她一骨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眼间的雀跃怎么也压抑不住:“你怎么不早说,我还能去旁听!快点把资料给我,我去看看!”   “……”   你是不是太高兴了点?   -   简清赶到的时候庭审已经结束了,大批的旁听观众从法庭内接二连三走出,交谈中对齐洲的批判声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声,交了材料出来之后正巧在大堂碰到马樾和卢婉菁。   卢婉菁穿着一席莲青色长裙,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女孩,扎着双马尾极其乖巧,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她走了过去,冲两人打了招呼。卢婉菁气色很不错,感谢完马樾还抓着她的手说了一大段谢辞,左右都离不开她抓奸取证那一招。   “简律师谢谢你!多亏了你说的方法,要不然我也不可能抓住他的把柄!真的太谢谢你了!”   “……”   这个倒也不是她的功劳,要谢还是谢齐洲没有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吧。   最后又说了几句,卢婉菁这边因花店繁忙便带着孩子先行离开,顺便留了电话坚持着以后一定要请他们吃饭。   卢婉菁前脚刚走,刘学鉴后脚就从他们二人面前经过,身后还跟着满脸写着烦躁的齐洲。   他素来骄傲惯了,往日那些大案子都不在话下,突然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别提这脸打得多响了。   是以,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马樾,冷哼一声直接越过二人。连表面客套话都懒得说了,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面对这样被连带的无视,简清没忍住嗤笑一声:“瞧他这点出息,输了一场官司就摆脸色,真当这里是自家后院啊。”   “法院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名律师、大检察官,更别提审判长了。就他这副小肚鸡肠的做派,第一印象就不行,以后谁还卖他面子?”   马樾也是无比赞同,一听简清提起名律师大检察官之类,他的视线一晃,不由得被某个身影夺去了注意力:   “清姐,那个是谁?”   简清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法院的楼梯上,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单手扶着楼梯沿着边沿徐徐走了下来。   该说不说,法院的建筑设计确实够气派,就那红木的栏杆和双侧环形的楼梯就显得十分沉稳却不失大气。   她只看了一眼,便了然道:   “范金尧检察官,检察院的大前辈。”   说完,她又睨了身旁问出这个问题的男生,语气淡然:“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马樾听出了简清话里的质疑,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我…我新手上阵,对检察官的前辈基本都不清楚。”   简清叹了一声,本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但一想到他是后辈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还是语重心长地教导:   “既然处在这个人际关系极为重要的环境之下,你就必须养成观察身边所有人的习惯。就好比这些检察院的大前辈,了解透彻总归是有好处的……”   正说着,男生的目光又突的亮了亮,焦急打断她的话追问:   “那个又是谁啊?”   被打断话简清也不恼,及时望了过去,然而只是一个单纯抬眸的动作,便轻而易举能够判断他问的是何方神圣。   范金尧的身后,同样穿着正装的男人刚和擦肩而过的人打完面照,正闲庭信步地走下楼梯。   男人很高,白衬衫黑西裤,穿在他的身上衬得人高挑又挺拔。   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好看了些。   说实话,比起那些健身达人宽厚的肩膀和肌肉紧绷的身躯,这人略显清瘦的身板似乎更容易抓住她的喜好。   跟上前人的步伐,他站在范金尧的身侧,正低眸整理着袖口。稍稍偏头倾听着前辈的话语,低垂的眉宇间不难看出其中的慵懒和敷衍。   男人拥有着天生上扬的眼梢,显得冷淡又薄情。偏生笑起来的时候,即便嘴角的弧度有着实质的扬起,但微弯的眼睛却是品不出一丝走心的笑意。   简清不偏不倚地望着那个英俊的男人几秒钟,在对方似是察觉到,并且即将逮住她的上一秒云淡风轻地收回视线,嗓音含笑:   “纪梵,纪检察官。” 第19章 第十九页 “拐回家了人就是你这边的了……   | 第19页 |   “纪检察官?”   纪梵。   马樾默念着这个名字, 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纪梵啊?”   简清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这人到底熟不熟:   “听你这语气不是认识吗?”   马樾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耳朵都泛红了:“纪检很出名, 我上大学的时候室友是他的崇拜者,所以被迫听了许多关于这位检察官的事迹,现在终于有幸见到真人了!”   他越说越激动, 若不是他没认出纪梵,简清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第二个李思泺!   “我听说纪检特别牛逼,而且待人超级温柔!非常善解人意!”   “那时候我们专业的女生个个都是他的粉丝,好多为此去当了检察官!现在还会在班级群里偶尔集体花痴一番!”   “……”   简清没有费心思去质疑那些女生当检察官的初衷, 只是对前缀的两个形容词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超级温柔?”   她顿了顿,又道:   “善解人意?”   原本她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这一次,那些想要反驳的话如鲠在喉。   就像被吹大的泡泡内蕴满了想说的话, 即将爆破却因失手漏了气转而瘪了下去。   那天在大学校园内他义无反顾牵住自己的时候, 即便用他一贯冷漠的声音说着最动情撩人的话, 简清也没有错过男人脸上略显生疏的温柔。   见她沉默,马樾疑惑地看了她许久, 一副“怎么了”的表情。   简清眼眸一弯,望向男人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深意:   “你说的对。”   温柔擦个边。   善解人意的话……就还凑合吧。   马樾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 只是从这意味深长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猫腻。   思及此,他刻意压低了点声音, 问道:“清姐, 你和纪检很熟吗?”   简清下意识看了眼纪梵,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望过来,无比精准且快速地抓住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简清凝眸的时候明显瞧见了男人眼底逐渐浸润的笑意,像是抓包了偷看的小姑娘,落满揶揄。   “……”   我说我只是凑巧看了你一眼,你信吗?   见状,纪梵先向左下瞥了一眼,微微拧眉,似在揣摩她给出的答案。   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掀起眼帘,歪了下脑袋,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俨然在说——   你觉得呢?   “……”   解释无果,简清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想要忽略那道视线。   可余光中,就算看不大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她却恍若能够感受到那眼神中的专注和炙热。   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简清有些无措地转移注意力,敷衍地回答起马樾方才的问题。   很熟吗?   “啊还行,算熟吧。”   不打不相识,好歹在法庭上也吵过两次架了,比起原来的点头之交应该算是熟了不少。   另外一边,走完最后一级台阶,范金尧说了一楼梯的话也到了尾声,一如既往不忘问问身边人的看法:   “纪梵,你说说看,这起案子如果换你接手,你会怎么处理?”   一阵沉默。   大概是了解纪梵的性子,知晓他表面上虽是随心所欲的态度,可说到底该听的还是会听进去。   这还是头一回在尾音落下后的几秒钟都没有得到回应。   须臾,范金尧掀起眼帘扫了眼身边人,却发现他的目光正望着前方,英俊的脸上挂着抹极淡的笑。   “看什么呢?”   说话间,他也顺着纪梵的角度一并寻了过去。   这个方向的人不少,大都是两三个人零零散散站在一起。不是在讨论案件,就是在唠些家常话。   不过从他们脸上严肃的表情看,显然是前者更甚。   范金尧不知道他在看谁,正准备收回视线,眼尖地瞥见了站在了近门处的某道身影。   单凭一个侧脸他并不能认出来,只是在对方偏头微笑的时候被他捕捉到那熟悉的眉眼,当即顿住。   他眯了眯眼,语气有些不确定:“那个…是简简吧?”   纪梵难得愣了一下,意味不明地重复着方才自前辈口中念出的两个字:   “简简?”   简简是谁?   范金尧见他的反应带着质疑,率先朝远处的小姑娘招了招手,才不紧不慢地解释:   “简清。”   “你不认识?我记得你们前不久应该在庭审中碰到过的。”   蓦然一静。   “认识归认识。”   就是这个称呼……   纪梵不经意的视线掠过身边人,淡声道:“你们很熟?”   范金尧的脸上立马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像是晚辈看待儿孙般的温柔:   “怎么会不认识,说起来这小丫头入行还是我和你金叔一起带的呢。”   话落,纪梵眸光一凝。方才站在几步外的女生已经走到了两人的面前,极其明朗地朝身侧人一笑,嗓音柔和含着浅浅的笑意:   “范老师。”   画风一转,笑容依旧端庄,声音却直接降了几度:   “纪检。”   “……”   他可以理解为,这是区别对待吗?   简清笑:是的,你没理解错。   纪梵眉峰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应了句:“简律师。”   范金尧自是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逮着简清先行发问:“简简,我听博文说你最近忙昏头了?”   “没有,这不月底冲业绩嘛!而且因为疏水河道那案子我手边好几个委托都压着了。您知道我性子和师兄不一样,不喜欢拖沓。”   “疏水河道?”   范金尧的视线掠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男人,了然道:“哦,和纪梵一道的那案子吧,那场你打得漂亮,这小子完全被你压制。”   说到最后,还给了纪梵一个不算和善的眼神。   虽然知道范金尧的话里有明显的夸大成分,但人都爱听奉承话,尤其是来自前辈的赞扬,夸得简清心情愉悦。   以至于在望向纪梵的时候都没藏住情绪,眉梢微扬,眼眸灵动中带着点小骄傲。   纪梵失笑,将她的小表情纳入眼底。   “尧叔这话是不是过分了些?”   范金尧瞪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敢说你处理得很好吗?明明深入挖掘就知道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你这坐以待毙……”   “尧叔。”   纪梵突然打断他的话,眼眸微垂,镜片映着头顶的灯光微微发亮。   睫毛短暂地盖过褐色的瞳仁,再次上摆时莫名多了几分别有深意的色彩。宛若无声的警告,让人一触就说不下去。   范金尧一愣,余光瞥见侧前方看似在发呆的女生,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轻叹一声:   “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纪梵不容置否地勾了下嘴角,视线再度回到简清身上。   她正看了眼手机,点开了某个挂着小红点的对话框,认真地敲打着键盘。   他的本意不欲探究聊天的对象,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结果偏偏对话框的背景是一个男生的照片,白绿交替的聊天框不仅没有挡住庐山真面目,还十分巧妙地露出了一截蓝色的警察制服。   纪梵本就擅长记人面孔,再加上那天晚上此人自我介绍时,一句“简简的发小”故意透露出的亲密,和面对他时无意识间的敌意,让他不得不印象深刻。   是叫……郑枢烨吧?   哦对,他也喊她“简简”。   纪梵垂眸,竟像研究证据的细枝末节那般,耐心琢磨起来。   一声简简。   一声简律师。   平时没注意,现在一对比,差别好像还挺大的。   “简简,我上次去你们律所,秦颂说你特地给那个委托人的家属安排了……”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扯回纪梵思绪的同时,一并打断了范金尧的声音:   “纪梵!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   纪梵拧眉,有些不悦分析的思路被打乱,目光幽深地看向罪魁祸首。   是他的大学室友,姚禹川。   虽说法庭每日开庭的案件不少,但在法院碰到大学室友的概率仍旧不高。   所以在看到纪梵的时候,姚禹川颇为激动地把他拉到一边。   说什么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交谈一番,毕竟昔日室友成了鼎鼎有名的大检察官,这可值得一叙。   范金尧没阻拦同学之间的叙旧,纪梵被拉走的后脚便重新跟简清继续方才的话题。   姚禹川:“你现在风头正盛呐,前几天我还跟邵谦聊起你,说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一起聚聚,把女朋友也一起带上。”   纪梵言简意赅:“没有。”   一语双关——   没有时间。   也没有女朋友。   男人诧异,显然只想到一个可能:“还没啊?你看邵谦,现在他孩子都会追着我喊叔叔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当快。说起来,他当时结婚你人在国外,还没去成。”   纪梵:“我份子钱到了。”   “……”   妈的!他记得!人不到结果份子钱包得最多!   “你说说看我们宿舍当时就你最招人喜欢了吧,结果现在快三十了就你一个单着,是你的问题吧?”   姚禹川还在那絮絮叨叨讲着近日生活状况,纪梵偶尔回应几下,漫不经心地望向前方,注意力已然被不远处的场景夺了去。   那边简清和范金尧似是又聊了起来,他们其实离得不远。若是身边的喋喋不休能安静下来,应当还是可以依稀听清楚两人之间的交谈内容。   视线中,不知提到什么,简清突然歪头笑了一下。眼眸弯弯,唇角弧度上扬,和过往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都不一样,像是在撒娇。   纪梵眸光微闪,挑起的眉峰显然有些意外女生此刻的乖巧。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就算穿着最突显稳重气质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也不收敛玩乐和俏皮。   脚下的高跟鞋因她一蹦一蹦的小动作,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听起来极其清脆,轻而易举地让他忽略了耳边室友的聒噪,十分舒心。   就是和面对他时那副端着的模样截然不同。   十分自在。   ……   日常问候完小姑娘有没有找男朋友一事,范金尧才想起大事转移了话题:   “简简,你金老师的七十大寿去的吧?”   简清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莞尔:“那当然!我特地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了,就算最后去不了,礼物肯定会到的,保准老师喜欢!”   眼前人无奈笑了两声,在她脑门上伸指一推:“老金哪是想要你的礼物,他那是愁没人陪他下棋闲得慌,巴不得你多去看看他。”   女生捂着额头,闻言,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没好气道:   “我下棋不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师每次都坑我钱,这哪是合理买卖?”   范金尧完全苟同她对自己的认知,安抚般朝纪梵所在的方向睨了一眼。   想起先前从小姑娘那得到的否定答案,他笑了下,一时兴起,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里边:   “没事,纪梵下棋可厉害了,你把纪梵拐去了就输不了了。”   简清眨了眨眼睛,状似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冷酷地呵呵两声立马反驳:   “夸张了吧老师,纪检卷宗都看不完还有时间去下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再说了,让他去顶多就是金老师多了个强劲的对手,关我啥事?我这棋一天下不好,面对老师该输的还是会输!”   余光中的男人已然收回了目光,范金尧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爽朗地笑了两声,语出惊人:   “所以我才让你拐回家啊!”   “……”   啊这?   简清潜意识看了眼纪梵,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抬起下颌,唇瓣微张的下一秒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蓦然一笑。   本是谈笑风生的模样,却因这一抹笑染上了几分慵懒的气息,行为举止都生出了一股别样的魅力。   她看得有些出神,耳边是范金尧娓娓道来的说辞,此刻却更似引诱,蛊惑人心:   “拐回家了人就是你这边的了。”   “这辈子估计都输不了。”   “……”   啧,你这想法——   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第20章 第二十页 “看得我都想直接扑——”……   | 第20页 |   检方针对程乾对尸体损毁行为的起诉, 在七月的第一天展开。   最终因被害人家属的理解,不予追究,以及被告事先不知情为由, 判处管制。   收到短信的时候简清正从委托人的公司回到律所,不免松了口气。   幸好是管制,这对程乾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给此次法律援助的律师朋友发了感谢的信息, 约好了下次有机会请他吃饭,简清才推门进了律所。   “简律师。”   前台姑娘小罗朝她颔首一笑,随即拿了一封快递搁在台面上:“这里有您的快递。”   平时简清的快递不多,寄过来的一般都是从委托人当地调过来的资料, 但那也是在提前知晓的情况下。   这会掂了掂手中薄薄的邮政快递,还是没忍住疑惑发问:   “我的?”   说着,她又低眸认真扫了眼快递单上的名字,还真的是自己, 就没再多说什么。   “多谢了, 我先拿上去拆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见人转身就准备往楼上走, 小罗及时喊住她:   “哎等等简律师——”   女人步伐一顿,后者朝一楼的等候区瞥了眼, 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找你。”   “找我?”   简清顺着她的视线往沙发区看了眼,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女生略显纤瘦的背影。   小罗:“嗯, 等你差不多快一小时了。”   “我知道了。”   简清敛眸,先行朝等候区走了过去。   高跟鞋落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并没有引起女生的注意。她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 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   直至简清走近,在女生面前的沙发坐了下来,试探性地出声:   “你好?”   闻言, 女生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头长发因着先前低头的动作混乱地遮住了半张小脸。她张皇地撩了下头发,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十分漂亮的脸蛋,却因为休息不当,露出了明显的疲惫。   简清一愣:“你是?”   女孩的脸她异常熟悉,尤其是在她睁着眼睛无声皱眉的时候,简清突然想起了在医院急诊的病床上看到的小姑娘。   啊,想起来了——   是那天在南港政法大学跳河的女生。   女生依旧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很长,盖住了她的双腿。海藻般的长发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显的整个人愈发易碎。   她的唇瓣轻微地蠕动着,声音很轻:   “我叫翟迎……这是简律师您给我留的便签。”   简清垂眸睨了眼她手中握着的黄色便签纸上,一目了然,淡声道:   “我记得。”   联想到先前的画面,她稍稍坐直了身体,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所以你来找我,是有难处需要我帮忙。”   说到这,女人搭在沙发一侧的指尖轻点着,眸光一顿,闪过犀利的光芒:   “对吗?”   翟迎抿了抿唇,苍白的小脸空有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看得很认真,眨眼的频率都情不自禁地减少,似乎在判断自己是否可信。   窗外的阳光自午后落下得愈发猖狂,灌木丛贴着窗面,即便隔着一层玻璃,仿佛也能听到那夏季的蝉鸣声。   简清耐心地看了一会景色,半晌才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   “简律师,我……我想问一下。”   简清垂眸。   翟迎顿了顿,放在腿上的双手无声攥紧了裙子的布料,花费了极大的勇气才哑声开口:   “迷/奸——”   “能判刑吗?”   话落,简清眉心一跳,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漂亮的眼睛带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落在女生身上。   对面的人自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低着头,颤抖的指尖和肩膀出卖了她刻意伪装出的坚强。   说出那些话像是花费了翟迎所有的力气,迟疑的时间越长,她退却的距离就越远。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拖着她坠入深渊。   “能。”   云淡风轻的一个字,像是深渊撕开裂隙,几缕阳光便将身边的寒意一瞬驱散。   紧接着,是始料未及地转折:   “但——”   她看在眼里,突然发问,说出的话却冷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我需要你告诉我,那次性行为不是出自于你的意愿。”   “不是!”   话落,翟迎猛地抬头否认,双眼通红,无意识间拔高了音量。   简清的睫毛轻颤,目不转睛地盯着女生,没有错过她眼底弥漫着的浓浓恨意。   恨。   很简单的一个字,九笔就能写完。   但是其中包含的情绪,却是无法用字词笔画能够描述完的。   简清也恨一个人。   一个她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   如果有一天那人自食其果,罪有应得。终于囚困于法网恢恢之中甚至因此付出生的代价。   她想,那大概不会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也不会是最美好的一天。   但会是最如释重负的一天。   思及此,她的目光掠过翟迎,嗓音莫名的低,像是从冰窖中劫后余生,还透露着没有恢复的淡漠:   “翟迎,你有勇气将恶人绳之以法吗?”   翟迎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简清又道:   “如果这份勇气的代价,是需要面对无止境的流言蜚语和谩骂呢?是在你的名声上落下一个永远无法抹去污点呢?”   四周一静。   “你考虑清楚。”   闻言,翟迎沉默下来。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醒来之后自己赤/裸地躺在酒店大床上的画面。   衣衫落满一地,裸露在外的肌肤遗留着暧昧的红痕,满室旖旎,腿间酸痛得不像自己。   耳边是浴室间传来的哗哗水声,像是浸润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凉意从心尖涌向四肢。   身上传来的不适感,连带着后知后觉涌上来的破碎片段让她恶心地想要呕吐。她抓着胸前的被褥,大脑里只有一个清晰的想法。   她想死!   须臾,对面的女孩扯了下嘴角,想起亭心湖无助的一跃,哑声呢喃:   “我连死都不怕了,流言蜚语和谩骂又算得了什么?”   翟迎蓦地抬起头,瞳眸映着头顶的光第一次有了生机,毅然决然:   “简律师,我不怕,我只想让他获得应有的惩罚。”   简清没有再问,唇角微勾,十分干脆地应了句:   “好。”   尾音落下,她撑了下扶手兀自起身,迈着步伐经过翟迎的身边,停下的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冷声道:   “报警吧。”   迎上女生无措茫然的目光,简清又重复了一遍,嗓音真挚且冷静。   “翟迎,去报警。”   -   李思泺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简清的那一声嘟囔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高跟鞋被她蹬了几下才从脚上脱落,奔波一天的炎热在进入空调间的时候顷刻间驱散:“我的妈呀这都几点了,你咋比我还能睡?”   “我熬了好几个夜,这是补觉啊。”   说完,简清贴着手机又翻了个身,控诉:“你这个大小姐天天睡到自然醒,都睡几周了好意思说我!?”   “得得得,都是我祖宗!”   李思泺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被那冰度激得抖了下:“本来想约你晚上去逛街的,现在估计不用了。待会给你点个外卖,反正就你那厨艺顶多弄个泡面。”   简清不耐地皱了下眉,醒了不少,怒气值蹭蹭蹭地往上涨:   “不是?你今天是不是成心要怼我!”   李思泺“扑哧”笑了一声,悠闲地往沙发上一靠。   “我哪敢啊,怼人哪怼得过我们简律师啊。”   简清被她这么一折腾已然是睡不下去了,想起外卖还是掀了被子,决定先起来捯饬捯饬自己。   刘海垂着有些挡眼睛,被她用魔法贴一把撩光牢牢粘在了发顶,露出了饱满干净的额头。   从大学起她已经养成了化妆的习惯,出门必化妆不说,就算是家里蹲也会打个底涂个口红。   起码经过镜子的时候能看到美美哒的自己,心情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前前后后不过二十分钟,李思泺的电话还处于个人脱口秀阶段,简清就时不时点评几句,倒了杯水边喝边打开客厅的电视机。   “我那二叔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你说他前段时间干嘛去了,现在我一回国赶忙来拍马屁,再拍下去把马拍死了都不一定!”   李思泺还在吐槽家里那帮闲得蛋疼的表面亲戚,手上动作不停,翻着从茶几上随手拎起来的杂志。   本来也就是随便翻翻,结果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眼前一亮,硬是一分钟了都没翻过去。   杂志左侧的大篇文字她压根就没看,注意力全部被右侧的特写给夺了过去。   占了右侧版面三分之二的,是穿着秋季检察官制服的纪梵。   从侧前方的角度入手,照片上的男人正垂眸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密密麻麻的字眼落在他的眼里不见丝毫厌烦。   他的身后是棕色的书柜,书架上整齐摆放着许多专业书,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饱读诗书的气质十分融合。   李思泺肤浅得很,喜欢的不是这满腹经纶的才华,而是那张好看到惨绝人寰的脸。   男人的皮肤很白,由黑色的西装外套一衬,这肤色在男生中就更加出挑。   他的脸上很干净,没有青春痘和坑洼疤痕,只在眉尾之上缀了颗明显的小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想起那日在22楼碰到的人,李思泺生硬地转移话题:   “唉简简,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你的邻居?”   “啊?邻居?”   冷不防听到这两个字,简清放下水杯的动作迟疑了下,后知后觉道:   “没有诶,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李思泺一噎,生怕露馅赶忙找了个借口:“没…我就是关心关心你邻里之间的和睦问题。这不邻居之间团结友爱,生活更上一层楼嘛。”   简清刚想说些什么,恰逢门铃作响,她立马拿着手机往门口跑,还小声地嘀咕了句:“外卖到了。”   然而对面仿佛没听到般继续不依不饶地问:“话说你就不好奇你邻居长啥样嘛?”   简清顺势推开了门,门口空无一人,外卖已经被放在了靠墙的位置。大概是外卖员情急之下的举措。   她弯腰去拿,溢出一抹笑:“我邻居?”   想起上次见面时李思泺对她邻居的形容,简清突然生出了调侃的想法,玩乐般重复起她之前的话,还特地加强了语气:   “哎嘛帅惨了,绝对妥妥的大帅哥!”   拎着外卖的女生愉悦地勾唇,直起腰身的时候还不嫌事大地添油加醋:   “宽肩窄腰!八块腹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秒杀娱乐圈一众小鲜肉!”   “看得我都想直接扑——”   话音戛然而止。   那掷地有声的尾音似乎还在楼道里余音绕梁。   对户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与她直线距离几米远的地方,一身黑的男人随意地靠着门框。   单手插兜,右手的食指上还挂着一串钥匙,正漫不经心地晃着钥匙扣的圆圈。发出“啪嗒”的声响,在这出奇的沉默中更显诡异。   似是注意到她的愣神,男人小幅度地歪了下脑袋,眼眸微弯,蓦然一笑。   “!!!”   “???”   短暂的几秒钟寂静后,纪梵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不经意地一问:   “怎么不说话?”   “……”   说什么?她都差不多说完了!!!   女生的打扮极其随性,短裤短袖,细白的腿笔直而修长,莫名有些晃眼。   那双黝黑的眼睛乌溜溜的,难得没有攻击性,随着向下弯的嘴角,满脸写着“视死如归”。   见她依旧不答,纪梵慵懒地扯了下嘴角,一把将钥匙握在手中,像是在暗示抓住了什么小把柄。   简清这会看啥都觉得他在嘲笑她,也懒得打哑谜,索性摊牌。   “说吧,你听到了多少?”   “没多少。”   男人答得很快,那态度不像说假话。   简清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岔开话题,就听到那道清冷的嗓音淡然自若地响起,有模有样地重复:   “宽肩窄腰。”   “八块腹肌。”   “……”   这叫没多少?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秒杀娱乐圈一众小鲜肉。”   “……”   好家伙,还他妈都是重点!   “看得我都想直接——”   “停!”   简清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无奈地拧眉:“别说了。”   纪梵翘了翘嘴角,嗓音泛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打破了弥漫在楼道间的无声尴尬,像是没听到般吐出五个字:   “想直接什么?”   “……”   想直接驾崩!   小腿儿一蹬,与世无争 第21章 第二十一页 不讨厌,且很喜欢……   | 第21页 |   “我没有!”   “不是我!”   “你听错了!”   吼完否定三连, 关上门的那一刹,简清有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仿佛只要隔着这扇门,看不到那个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方才的事就没有发生过。   握在左手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几声,简清低眸睨了眼,发现都是李思泺发来的信息。   刚刚她看到纪梵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电话挂了, 毕竟以李思泺的脑洞,她自然不可能给她发挥的空间。   忙着美丽别追我:【怎么不说话了?】   忙着美丽别追我:【你干嘛突然挂我电话!?】   忙着美丽别追我:【我操,你倒是回个音啊!这样突然没声很恐怖的!发生啥事了啊!还活着吗姐妹?】   对话框已经被清一色的白色框刷屏了,简清叹了一声, 还是耐着性子回复:   【没死。】   就是社死了。   【活着。】   但很痛苦。   李思泺的电话很快进来,简清接了起来,对面直接就是一波大吼:“你快吓死我了,我差点就要报警了!!!”   简清皱眉将手机挪远了点, 扶额:“过激了啊, 没事别打扰人民警察工作。”   李思泺:“你还好意思说我?说!干嘛挂我电话?”   闻言, 简清目光一顿,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冷笑着:社死也就算了,被别人听到社死过程那她真的可以直接躺平了!   于是乎, 简清面不改色地造了个理由,嗓音平静, 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哦, 昨天晚上手机没充电,刚刚没电了。”   话音刚落,简清耳尖地听到了对门合上的声音,想要迈开的步伐硬生生地顿在原地。   “啪嗒”脆响, 像是一记警钟,提醒着她不久前发生的事,惊得她整个人都一瞬紧绷。   方才见纪梵手里拿着车钥匙,估摸着原本就是打算出门。结果刚巧碰到她在那大放厥词,所以干脆饶有兴趣地听她说完。   就他妈挺闲的。   简清睨了眼手中的外卖,难以言喻的神情溢于言表,漫不经心地出声:   “我刚刚拿外卖看到我邻居了。”   李思泺刚喝了口可乐,听闻全部都喷了出来:“!!!”   电话那端的声音极其嘈杂,慌乱中透着明显的惊诧:“我操嘞!我前脚刚问完这就给你看到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你说呢?   难怪李思泺之前一直问她有没有见过邻居,敢情是早就知道对面住的是纪梵,故意藏着掖着不说,特地在这等着看她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她无情地“呵呵”两声:“多亏您的不说之举,姐妹我这几天都没脸见人了。”   拎着外卖往里走了几步,经过全身镜时,随意地瞥了眼镜子里印出的身影。这一瞥,简清瞳孔骤然一缩,突的垂眸扫过自己的着装。   家里蹲素来都是轻装上阵,身上不过是最随意的T恤短裤,再加上凌乱的发型以及刘海上贴着的发卡。   哪里还有半点法庭上精明强干,成熟稳重的样子!?   雷厉风行的简律师心如死灰地一把摘下发卡,低眸,长方条上印着赤/裸裸的四个大字——   我喜欢钱。   “……”   妈的!   该怎么说好呢。   看着就浅显易懂。   -   到达“萃魄”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酒吧内早就是一片喧闹,霓虹灯有规律地映照着舞池,不断闪烁,正是漫长夜生活的前调。   纪梵插着兜往里走,经过吧台的时候恰巧和调酒师对上眼。后者立马弯出一个笑容,声音放大了些:   “梵哥,二楼。”   纪梵颔首,径直朝二楼走去。   “萃魄”酒吧,是纪梵的发小路子浔开的。这位二世祖不务正业许久,家业都由大哥顶着,自己就随手开了家酒吧,没想到生意出其得好。   熟门熟路地找到名为“Whisky”的包厢,推门而入。   门突然被打开,里面的几个人都下意识望了过来。看到来人,坐在沙发上的路子浔率先开口:   “呦,梵哥!终于来了!”   “等你半小时了!迟到罚酒!”   纪梵睨了他一眼,闲庭信步地朝往空座走去,坐下后言简意赅地解释:   “开车了。”   路子浔正在兴头上,飞快地推了两杯酒到他的面前,完全不听,拍拍胸脯打包票般:“这怕啥,待会我找代驾亲自把您送回去,快喝吧!”   逃避无望,纪梵坦然地将面前的两杯酒端起,一饮而尽。玻璃杯触及大理石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湮没于三言两语的交谈声中。   “我的妈?”   见他喝得如此畅快,路子浔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纪梵,又满脸不解地望向另一侧的宋昭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宋昭南神色不变,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年轻男人“嘿嘿”干笑了两声:“那个梵哥,你先喝着啊,我去那边活跃下气氛。”   话落,路子浔极其有眼色地跑到一边和其他朋友玩了起来,背影稍稍有些无措和后怕。   陡然间,这一侧只剩下他们二人。   宋昭南和纪梵年龄相仿,到高中为止一直都是校友。   直到上了大学,一人去了政法大学,一人报了民航大学,如今都算是这些公子哥中有正经工作的人。   比起宋昭南天上飞来飞去的工作行程,纪梵比他方便得多,但也不常来“萃魄”。   不是没时间,而是没兴趣。   “心情不错?”   听到宋昭南的声音,纪梵才收回落在酒杯上的目光,分了一记过去,嗓音淡淡:   “什么?”   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此刻翘着双腿,领口松敞,微弱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更显气质柔和。   和纪梵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近人情不同,宋昭南无需刻意伪装,便可轻轻松松赢得一片好意。   “往常子浔想坑你几杯酒那可不容易,今日无言又爽快。”   他笑了笑,桃花眼泛滥,酒色迷离下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的人:   “纪检何时这么好酒了?”   沙发间一静,狂劲舞曲的节奏声便愈发明晰。   “宋昭南。”   纪梵没什么温度地念着他的名字,宛若法庭上诵读起诉书那般,漠然中含着堂而皇之的警告:   “你很闲?”   宋昭南不怵反笑,慵懒地眯了眯眼,视线一寸不离地打量着纪梵。   “认识那么久,校友都当了十二年,我还不了解你?”   他倾身碰了下纪梵面前的酒杯,虽是发问,话语中却是明显的笃定:   “碰上什么开心事了?”   纪梵:“没有。”   他伸手拿起男人刚刚碰过的酒杯,这次倒没着急喝,而是握着酒杯慢条斯理地晃着杯中的液体。   宋昭南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开口:   “我听闻,纪检输了一场官司?”   话音刚落,余光中的男人动作一顿,泛着波澜的液体在短暂的空档后再度恢复平静,像是从未摇晃过。   纪梵唇角微勾,不慌不忙道:“是又怎样?法庭上岂有一直不败的好事。”   宋昭南轻嗤:“这话从别人那听听就算了,从你口中说出可信度直接打对折。”   “怎么着?又开始和叔叔唱反调啊?”   尾音还未落下,那双褐色的眼睛眸光微凝,顷刻间染上寒意。极短的静默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冷哼声。   霓虹灯自玻璃面扫进昏暗的包厢,掠过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恍若布满阴霾,转瞬即逝。   他骤然一笑,好似先前的阴冷不复存在,笑得满不在乎:   “说什么呢,我和他有什么好斗的?”   陷在沙发里,被霓虹灯和筒灯交替笼罩的男人虚幻得有些不真实,让人无法真正抓住他脸上的神情。   眼神被镜片反光,嘴角的那抹笑成了唯一的亮点,一眼识破其中的不屑一顾。   宋昭南敛了敛眸,低声唤他:   “纪梵。”   纪梵抬眸,对上后者难得认真的视线,仍然无动于衷。   宋昭南看在眼里,唇瓣微抿:   “你现在,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做检察官?”   唇角渐渐上扬的弧度停顿,几不可见地垂下一寸。   男人柔软的指腹有条不紊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随着时间的流逝,温热耐不过凉意,逐渐失了热度。   纪梵状似思考,为难地皱了下眉,说话的态度却是十分随意:   “嗯,谁知道呢。”   宋昭南眸色一沉,便听到男人后来居上的答案,透着不加收敛的散漫:   “总归不是为了某些人,口口声声说要维护的正义。”   宋昭南握着酒杯的力度不断加重,正想说什么,突的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话锋一转:“我先接个电话。”   纪梵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对突转的话题丝毫不介意,示意他自便。   宋昭南一走,纪梵只身一人坐在沙发上。原本交叠的长腿微敞开,姿态慵懒,眉眼间的清冷和傲气只增不减,更显寂寥。   转着手中的酒杯,男人的眸色映着不甚明晰的光显得愈发深沉。   周围是路子浔那帮人打牌吆喝的声响,他面无表情地扭头,透过单向玻璃,一览无余舞池的盛况。   看着那些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大胆贴着异性劲歌热舞的身影。不明所以,他突然想起出门前看到的姑娘。   本来是听到对门那边有什么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依稀听见“邻居”二字,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正在弯腰拿外卖的女人。   他瞥了眼,欲关门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嗓音是柔软的,语调却是十足的夸张:   “哎嘛帅惨了!绝对妥妥的大帅哥!”   “……”   这声音。   纪梵眸光一顿,好整以暇地转身靠着门框,无声又耐心地看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注意到她弯腰时略显宽大的上衣盖过裸露的大腿,注意到她盘起的头发下露出的雪白后颈,注意到她依旧漂亮的脸蛋不知为何比往日更显柔和,似是收敛了锋芒。   那个光鲜亮丽的简律师只能在眼前人的身上依稀辨出个残影,剩下的都是属于年轻女孩热爱生活,满满的烟火气息和难能可贵的真实感。   总感觉,她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生活中的样子和工作时的样子截然不同,让人十分意外。   想到这里,纪梵没忍住翘了下唇角,心情颇有几分愉悦地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润过喉腔,短暂的冰意消散后徒留的,是灼灼辛辣以及满腔苦涩。   他的大脑并未因此开始混沌,反而越发清晰,亢奋地衡量着这位新邻居存在的利弊。   不排斥,且很好奇。   至于性格和行为上判若两人的反差这一点——   不讨厌,且很喜欢。   ……   宋昭南接完电话走回来,就看到纪梵俊俏的脸上溢出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盈着轻松。   步伐蓦地一顿,他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男人此刻的表情,深觉怀念。   纪梵,生来就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子,活得比谁都要潇洒自在。   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们穿着整洁的高中校服,在篮球场上任汗水挥洒,迎着头顶热烈的阳光,肆意地谈论着对未来的蓝图建设。   他,宋昭南,要成为蓝天中扶摇直上的机长。   而他,纪梵,要成为法庭上所向披靡的检察官。   鸾翔凤集,绝类离伦。   他骄傲恣意,从不向任何人低头,言行举止都彰显着满腔的自信和骨子里的高傲。   他以为,纪梵的一生都会如此。   可就在升高三的暑假,随着那抹纵然跃下的身影,一切偏离了轨道。   宋昭南见过纪梵最狼狈的时刻,便是他捏着那一纸遗书,眼眶猩红,任凭自己白净的衣衫被飞溅的血滴所染。   像是神明被拖下神坛,骄傲击溃得破碎不堪,落满一地,任人践踏。   宋昭南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凉意从脚蔓延至全身,寸步难行。   那一刻他有很强烈的预感:   纪梵的骄傲——   即使拾起重组,也是支离破碎。 第22章 第二十二页 原则问题,不能被扑倒……   | 第22页 |   杀害郭纤纤的凶手是在七月的某个清晨被抓到的。   王碌, 是郭纤纤的前男友兼高中同学,高考失利之后连大学都没上就直接找了份工作。   两人是高考前在一起的,之后也一直在谈。只是郭纤纤似是有意隐瞒, 所以她的身边人就连她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   郭纤纤是教师子女,长得漂亮也优秀,对另一半的要求不高。她并不在乎王碌的学历, 想着若是他好好打拼也不会比那些高校毕业生差多少。   但是王碌自尊心强,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之后,愈发没了信心不上进。郭纤纤忍无可忍,最终提了分手。   谁成想, 成了导火线。   据王碌自述,他之后一直有找郭纤纤忏悔,想要复合。但对方态度强硬,说什么都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甚至还和别的男生走得很近。   5月29日那晚, 他找到郭纤纤, 再一次提了复合的事情。两人吵得很凶,直到郭纤纤承认她现在就是瞧不起他, 直言他根本配不上她!   王碌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狠狠践踏他的真心和自尊。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吞噬了他的理智。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失手杀死了郭纤纤。   为了逃避刑罚, 就有了后来程乾的牵扯。所以当看到新闻第一时间爆出有关嫌疑人的消息时, 他一度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然而最终,还是落入法网。   ……   简清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孤儿院和小孩子玩耍。挂断电话后的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意识到——   不管接了多少委托,打了多少官司。   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 永远是人心。   网上又开始对案情进展展开新的一波探讨,警方透露的“感情纠纷”四个字给了他们无限想象的空间。   有人抨击郭纤纤铁定是自讨活该,有人辱骂王碌也不能因此杀人。更可悲的是,没有人站出来为自己曾经的辱骂行为忏悔,没有人记得还程乾一个道歉。   简清面无表情地刷了会评论,眼眸逐渐暗了下去。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郭纤纤到底有没有说那些话。毕竟死无对证,任凭王碌想要给她泼脏水,也无法反抗。   谁对谁错,不过是每个人自己下的定论罢了。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简清正在烧水准备吃泡面,就收到了郑枢烨的信息。   许是从业警察,他的微信昵称也十分简单。   ZSY:【你之前提的那个小姑娘,她的报案我们已经受理了。】   ZSY:【今天去调取了酒店监控,可以证实那晚于灏然确实带着明显醉得不省人事的翟迎进了房间。】   ZSY:【目前证据确凿,我们这边会直接移交法院,接下来就看法院审判的结果了。】   之前简清提议翟迎去报警的时候,还是私心地拜托郑枢烨能够帮她关注一下进度。   一是这种事情拖得越久证据越难查,二是如果得不到处罚结果,对当事人来说只会是二次打击。   看完这三条信息,简清没忍住皱了下眉。   知道事情真相是一回事,看到证据确凿又是另一回事。想到酒店监控可能出现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想要狠揍那个叫于灏然的狗东西!   那天之后她又见过翟迎一次,小姑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整个人的状态不算特别好。待在家里不爱说话,以至于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如何关心排解。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此失去了幸福的颜色。   简清表明这件事的性质归为刑事案件,会由警方查证,然后直接移交检方,经起诉后由法院审判。   而她能做的,就是帮小姑娘取得更多的民事赔偿。   虽然她知道,翟迎并不在乎这些。   思及此,简清还是退出聊天界面,转而翻起好友列表来。   读研究生时期的同班同学有四分之三都留在了南港,检察官和律师半半开。   之前同学会加了不少人的微信,措辞都说是为了工作上方便交谈,简清也没有拒绝。   班级群里经常有托熟人帮忙的言论交流,简清偶尔刷到几次,都是草草带过。   眼下翟迎这件事多半敲定临溪省检察院接手,而且如果想采取刑事附带民事快速解决案子的话,与熟悉的人合作更为得心应手。   水壶的热气挡住了女生白净的脸蛋,简清低垂着眉眼,指尖搭在在流理台上,像是弹奏钢琴般,有节奏地点着:   “省检院啊——”   省检察院里她认识的人……   指尖顿住的时候,刚巧落在备注为“元浩南”的联系人上。简清眸光微闪,果断点了进去,着手开始打字。   竹间三点青:【元检,我是简清。】   那边回复的很快:【我知道。】   不等简清打字,屏幕上又跳出一条信息:【大美女找我是工作上的事?】   对于他的“给台阶”行为,简清无比受用,也不矫揉造作,坦然承认:【对,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元浩南:【不麻烦不麻烦,说说看。】   竹间三点青:【我前段时间接了个案子,委托人叫翟迎。】   竹间三点青:【警方取证后已经移交你们检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接手起诉,这样合作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那边迟疑了半分钟,大概是在花时间消化她消息里的内容:【你的意思是打算刑带民?】   简清垂眸,想起翟迎每况愈下的心理状态,也不拐弯抹角:【是,情况所迫,希望能早日解决。】   元浩南:【行,你提还是我提?】   竹间三点青:【我这边申请吧。】   元浩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我到时候去翻翻卷宗,如果是警方移交的话应该不会拖很久。】   元浩南:【不过具体由谁起诉,还是经上级直接分配,我先帮你关注一下。】   对方这么好说话,简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她的眉眼染上了欣喜,难得舒心,连打字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多谢了!事情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   元浩南:【那么客气干嘛!能和大美女合作才是我的荣幸!】   后来两人又聊了几句,打算等检方那边接手之后就尽快见面讨论下起诉详情。   一来一去,烧开的水也不热了。简清耐着性子重新烧了一次,看着碗里干瘪瘪的泡面,终是疲惫地叹了一声。   关于饮食,她能做的,就是点外卖和间断式换泡面口味。   这好像是她头一次嫌弃自己的厨艺,也不知道是像谁,但凡跟厨房沾边的事她没一件能做好,这地方天生就与她作对。   要是母亲还在,铁定会数落她一句:   “你啊,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思及此,简清伸长手臂,看着筒灯下的葱白玉指,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就她这双沾不惯阳春水的手,也难怪母亲走的时候那般不放心了。   -   虞逢最近一直在折腾手边的大案子,警方那边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生怕出个差错,挨批事小,降职就是大事了!   看着每天几乎在办公室内驻扎的纪梵,他心里有一万点不平衡:“不是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纪梵正在翻看证据册,闻言先是抬眸扫了眼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而后才顺带睨了他一眼,态度散漫: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很闲了?”   “两只眼睛!”   虞逢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单手撑在纪梵的办公桌上,举证控诉:“你看我!天天警方家属两边跑,每天翻卷宗还翻到凌晨两三点。”   “再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办公室,都没见你出去过!就算加班也没超过十二点!是不是最近没什么大案子啊?”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说到最后,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突的话锋一转:   “我操?不会是你上次输给简清之后老大他们批你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你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去处理?”   闻言,纪梵的笔尖一顿,无声叹息,继续专注手上的工作,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这份沉默落在虞逢眼里就成了最好的印证,他惶恐地睁大眼睛:“不会吧……那我这次要是也败诉,会不会比你还惨啊!”   “……”   办公桌前的男人有些无奈地扶额,终是没了耐性:   “你是不是有点大病?”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水笔,在纸页上圈画出重点,低沉出声:   “我来给你分析一下。”   虞逢:?   纪梵:“你之所以觉得我每天都在办公室,是因为我出去得比你晚但回来得又比你早。”   他顿了顿,低眸又是翻过一页证据,轻描淡写道:“我这段时间手头案子确实比较多,所以只能加班到十二点。”   “但这和你熬夜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你翻卷宗翻到凌晨两三点,只能说明你——”   扣在尾端的笔盖清脆有力地敲着桌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效、率、低。”   “……”   说不过纪梵,虞逢索性耍无赖挥了挥手:“烦死了,吃饭去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对于这话,纪梵倒也不反驳。瞥了眼手表,不假思索地开始收拾东西。   晚上食堂的人并不多,两人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一批刚吃完的。   虞逢退后让了一步,目标明确地朝想吃的窗口走去,边走边说:“我吃面,你吃啥?”   没有回答。   甫一回头,纪梵已经落后几步。身形颀长,正低眸看着手机,头顶的灯光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晕出一个淡淡的光圈。   他好奇地走过去,碍于处于公共场合只是轻拍了下后者的肩膀,质问:   “看什么呢!问你话呢!”   说着,视线也跟着掠过纪梵的手机屏幕,眼尖地看到熟悉的头像后压低身子凑近了几分。   范金尧:【警方那边移交了个政法大学学生涉嫌强/奸的案子,证据都有,花不了多少时间,你接一下?】   “尧叔又给你推案子?”   纪梵淡淡“嗯”了声,唇线绷直,一言不发地回复消息。   虞逢:“你接吗?”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扫过前方的窗口,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   “没空。”   纪梵:【不接。】   虞逢见他拿了餐盘,加醋的手顿了下,侧目看他,话题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不吃面?”   纪梵神色平静地扫过自选一栏摆出的菜肴,往前走去:“随便吃点,还有工作。”   拿了两碟菜,步伐轻快地走到最后打饭的地方,前后只花了不到半分钟。   打饭阿姨擒着和蔼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注意到男人愈发瘦削的下巴,握着饭勺关切地问他:   “小纪啊,多来点饭?”   纪梵婉拒,嗓音清冽:“不了阿姨,一点就可以了。”   阿姨顺着他的要求打了半碗饭,又往他餐盘里扫了眼,发现都是清淡菜色,没忍住皱眉。   “我说小纪,你得多吃点了,看你最近都瘦了,忙累了?”   想起办公室内处理完毕已经堆起来的一部分卷宗,纪梵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低哑出声:“是有点忙。”   “你们这一个个的,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任性,身体就是这么被熬坏的!”   生怕他听过就忘,阿姨又苦口婆心地叮嘱:   “忙也要记着吃饭,多吃点!以后要是找个老婆,结果小姑娘比你还能吃,让人家怎么想?万一抱不动多尴尬?”   听到这里,纪梵拿饭的动作一顿,偏浅的瞳仁像是专注又像是在出神,恍惚地盯着碗里的米粒。   其实他已经有点累了,属实没多大胃口,吃饭也只是硬性给机体补充能量罢了。   现在经这么一提,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22楼,女人拎在身侧的外卖。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凭那碗的大小想必量应该不少。   比他能吃。   至于抱应当是抱得动的,毕竟她看起来很瘦,而他也不是没力气。   不过——   纪梵垂眸。   耳边响起的是鲜活宛如银铃般悦耳的女声,掷地有声。   “宽肩窄腰!八块腹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得我都想直接扑——”   思忖片刻后,男人将手中的碗推了回去,蓦然出声:   “阿姨,再加点饭吧。”   原则问题。   不能被扑倒。 第23章 第二十三页 “是我。”   | 第23页 |   将餐盘搁在木桌子上排队刷卡, 前面还有几个人,纪梵瞄了眼距离,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范金尧收到他的回拒也不意外, 不慌不忙地问了句:【最近手头案子比较多?】   大概是没及时得到他的回复,那边就直接默认,没过几分钟又转而道:【也对, 京华小区那片治安不行,监控也没几个,找证据不容易,你得多跑几趟了。】   纪梵单手打下一个字:【好。】   前边大概是刷卡的机器出了点问题, 工作人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正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设备。面对有些不耐的等候人群,急得脸颊都红了。   纪梵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轻阖眼眸, 蹙起的眉宇间泛着浓浓的倦意。   他这几天睡得很少, 京华小区的案子警方那边目前为止搜查到的证据并不多, 嫌疑最大的是被害高红雯的情人张振业。   眼下手中虽有不少证据,但想要百分百将人钉死在“故意杀人罪”上, 这些还不足够。   偏偏法院那边定的开庭日就在月底,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思及此, 纪梵深吸了一口气,眼底一片清明, 神色复杂。   排在他前面的是同辖区的后辈,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的站着。兴许是等得有些无聊,干脆聊起天来。   元浩南转过身,面露欣喜,眼眸亮锃锃的, 难掩激动:“唉,你猜今天谁来找我了?”   身后的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谁?”   “我研究生班的大美女啊!”   手机传来振动,纪梵慵懒地垂下眼睑,无谓地解锁屏幕。   时隔几分钟,范金尧又发了条信息进来,给了定论:【行,那我就安排小元对接,你先把手上这个大案子解决。】   他正打出了个“好”,指尖落在发送键上,还未触及,便耳尖地听到前方的男人低声说了句我操。   许是真的震惊,连音量都稍稍拔高了些许:   “你说简清!?”   闻言,纪梵眸光一顿,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突的抬眸看向方才说话的身影。   这一眼,刚好认出转过身交谈的元浩南,也就是范金尧口中的小元。   元浩南没注意到纪梵的视线,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对!就简清!”   “她不是律师吗?找你啥事啊?”   “就一个政法大学学生涉嫌强/奸的案子,她好像是受害方的委托人,拜托我关注一下。”   说到这,男人脸上多了几分自豪,俨然是在炫耀,强调:“她的意思是!”   “那边要申请刑带民,而检察院这边就我和她比较熟,所以到时候如果能合作的话会很方便!”   背对着纪梵的男人激动得勾住同学的肩膀:“我去!哥们!你俩要合作诶!”   顾及着食堂是公共场合,元浩南撇开搭在肩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一步道:“也不一定,还得看上级安排。”   “别装了你看你笑的!就算没合作上,少说也可以一起见个面交流啥的。万一你帮上忙了,你俩这交情匪浅啊!”   元浩南被说得有些心动:“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研究生时期咱班多少人追简清,任是一个都没追到!一个都没有!”   “那你还不赶紧点,说不定人家现在也单身!加把劲啊!”   “我的妈你以为我大学没试过吗?暗恋!都不敢过界生怕被咱们精明的简律师发现!”   纪梵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看着话题内容偏得越来越不对劲,只觉头痛,耐心告罄。   “你们——”   他的嗓音很低,简短而充满压迫感,惹得元浩南和另一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视线中,男人过分英俊的面容被头顶明亮的光线一照。眼眸微沉,肤色白得像是一块美玉,顷刻间摄人心魂。   他眯了眯双眼,上挑的眼梢带着不容分说的魄力,却又十分漫不经心地朝前抬了抬下巴,笑容没什么温度,写着不悦:   “还走不走?”   元浩南扭头一看,机器不知什么时候修好了,他们的前方空了一大截,显然是刚才交谈过深没有注意到排队的状况。   “对不起啊纪检。”   两人歉意地端着餐盘快步向前移动,刷了卡一秒也不敢停留,溜得很快。   纪梵盯着元浩南的背影看了几秒钟,听到刷卡完毕的提示音后,不紧不慢地往虞逢早就占好的位置走去。   虞逢的面已经吃了一半,瞧见来人满脸问号:“你干嘛呢这么慢?”   纪梵:“机器坏了。”   虞逢:“那你赶紧吃吧,我吃完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   话落,对面也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他吃了几口抬头一瞄,男人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还撑着桌沿。极其霸道的一个动作,颇有种贵公子浏览新闻的作态。   虞逢抬手在空出的桌面上重重敲了两下,嘴里嚼着面,含糊不清:“你看啥呢还不吃?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纪梵眉眼未抬,平静道:“回个消息。”   另一边,吃完饭悠哉悠哉喝着茶的范金尧正准备给元浩南发个信息通知任务,左下角的对话框一栏突然多了个小红点。   他随手点开。   纪梵:【我接。】   范金尧目光一顿:【?】   纪梵:【你刚刚说的案子。】   这回他反应过来了,发了条语音过去:   “不是说忙?”   纪梵没直面回答他的问题,也跟着语音回复,依旧惜字如金:   “我接。”   猝不及防听到这两个字,范金尧完美再现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没明白纪梵在搞什么幺蛾子。   正巧安蓉端了切好的水果搁在他面前,抬头瞥见他捧着茶杯,表情一脸难以言喻,当下质疑:   “你这什么表情?嫌我泡的茶不好喝?”   范金尧被呵得猛回神:“不是,就是觉得纪梵今天有点奇怪。我给他安排任务,一开始给我拒绝了,结果没过几分钟又转变态度了。”   女人挑了挑眉:“小梵?”   他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你说他是不是最近缺钱了打算冲业绩啊?”   安蓉坐在沙发上没理他,随手换了个频道,话题也顺道跳了一百八十弯:   “唉我问你,小梵找女朋友了吗?”   范金尧的注意力还落在手机上,敷衍应着:“没吧。”   话落,明显察觉到身边人兴奋了不少:“我上次跟你提过老许家的姑娘,我瞧着不错。年纪也差不了几岁,是个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   范金尧冷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爸都不操这个心你又瞎折腾什么?”   “小梵过年就三十了!纪从霖也不着急!”她叹了一口气,莫名有些说不下去。   “你都说了人家不着急,你着急干嘛?”   安蓉瞪了他一眼:“你平日里那些检察院法庭里的适龄姑娘多留意留意,接触那么多晚辈就没觉得有合适的?”   范金尧摸着下巴大致想了想,喃喃出声:“我觉得简简还挺……”   安蓉想得专注,压根没听到他的建议语重心长地分析道:   “小梵性格沉稳心思重,最好找个单纯文静点的,这样以后不用太操心。”   “……”   单纯文静点的?   哦,那好像不太适合。   -   检察院那边消息没那么快,但是简清还是提早开始着手准备资料,决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力。   坑一把。   这天下班回到小区的时候十点刚过,她摁了上行键,无声地揉着太阳穴,想要打起点精神回去继续熬个夜。   电梯从地下一层上行,行至一楼,厢门被缓缓打开。简清正准备往里走,一个抬眸就看到杵在里边的男人。   他低垂着眼眸,眼镜稍稍下滑刚好挡住了些许情绪,看起来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她迟疑了几秒钟,而纪梵似乎也注意到这异样的停顿,掀起眼帘直直地望了过来。   自上次社死事件之后,好巧不巧简清这周以来一次都没有和纪梵碰到过。本来以为这份好运能一直延续下去,谁成想今天就给碰到了。   她笑着,眼眸弯成了月牙状,抬步走近电梯,十分友善地看了他一眼:   “纪检,下班了啊?”   纪梵极淡地“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往左挪了一步,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不欲做过多的交谈。   简短的寒暄之后,谁都没有说话。梯厢内极其安静,静得只剩下电梯运作的声音在提醒时间的流动。   简清没和纪梵两个人独处过。   哦不对,是没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独处过。   以前见面基本必互掐,现在一安静下来她就觉得尴尬,没忍住用余光偷偷瞥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男人。   纪梵正闭着眼睛,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够看到那扑在眼睑之上的睫毛,以及它弯曲的弧度。   真的优越。   简清看得入神,陡然想起先前在火锅店,李思泺和文萱关于未来另一半的探讨。   从小到大,她接触的男生不多也不少,郑枢烨算是其中较为熟稔的。剩下的基本都是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下,她认为将来的发展所需要保持的人脉圈。   而被定位于这个人脉圈里的纪梵,已然在悄无声息中脱离最初的设定。   一开始,简清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他产生额外的好奇心。后来转念一想,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面起,他的存在,就和别人不一样。   就是那种,习惯了伪装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从而迸发出的兴趣。   想要探寻——   他玉树临风的外表下,内在会有多么恶劣。   “看我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质问打断了简清的深思,回过神时,方才还在小憩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离得很近,近到简清没有任何防备,看着猝不及防放大的脸,愣是站在原地,忘记做出反应。   纪梵似乎很有耐心,褐色的瞳眸从容不迫地扫过她的每一寸五官,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蓦地勾唇一笑:   “我好看?”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硬是被他说出了漫不经心的笃定。   简清顺着他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比他还淡定,点头:   “嗯,好看。”   得到肯定,纪梵稍稍直起身,半眯着眼睛略带忖度地注视着她。   又在习惯性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头顶的灯光经由分开的距离洒下了些许,借着光,简清无所顾忌地打量他,这才注意到男人眼底下淡淡的青灰。   他的视线颇为慵懒,暗藏着倦色,眉毛微蹙,就连下巴上也冒出了点青茬,尽显惫色。   偏生吐出的话语还带着几分玩味:   “是吗?”   简清唇瓣微动,正想开口,搁在兜里的手机率先打破了本就有些暧昧的气氛。   怕吵着纪梵,她立马接了起来,甚至连来电人都没看清楚,背过身努力忽视掉那道审视的目光。   “喂,简清。”   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男声,有些年轻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简清没听出来,挪开手机睨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才笑着打幌子。   “元浩南?”   话落,刚合上眼睛准备闭目养神的纪梵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不高兴地睁开双眼。   这个名字,今天听到的次数太多了。   烦。   纪梵缄默不语,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似在捋平心中的不耐。   眼前再度恢复清明之际,他侧目睨了眼女生瘦削的背影。眸色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浩南似是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是因为简清存了他的号码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轻咳一声打断胡思乱想:   “其实我打电话是想说你上午托我关注的那事。”   对待工作,简清还是打起十二分的认真。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无意识间沉声:   “怎么样?”   元浩南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语含惋惜:“这个案子不是由我起诉,抱歉啊,难得你拜托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简清对他愧疚的言语有些难以为情,默了几秒钟,特意故作爽快地回复:“没事,本来就是我强人所难,麻烦你了。”   她顿了顿,态度诚恳:“不过有个问题我还是想问一下。”   元浩南:“你说。”   简清:“这次案子的公诉人你应该知道的吧?”   元浩南:“我知道。”   她神色一紧:“是谁?”   想起对话框上范金尧发来的两个字,元浩南潜意识中多了几分敬畏:   “纪检。”   简清没太听清,又赶忙轻声问了遍:   “谁?”   这一次。   回答她的,不再是被电子设备普遍处理过的单调声音。   自极近的地方传来,因着此刻封闭的空间,如全景环绕,在耳畔低语。   察觉到身后有压迫感逼近,有什么柔软的布料蹭过她的后颈,酥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清还没来得及逃离,下一秒,男人说话时滚烫的热气便似有若无地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   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分毫不差地包围她,嗓音清冷又略显慵懒,极赋磁性。   那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不经意间的提醒,又像是正式的通知,字正腔圆:   “是我。”   “……”   “……”   简清: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一鸣惊人?   元浩南:呜呜呜呜呜呜呜美女身边竟然有男人! 第24章 第二十四页 因为有他啊   | 第24页 |   “是我。”   简清一愣, 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正巧电梯抵达22层,纪梵只是低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便先行走出电梯。   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应话, 想起刚刚那道男声,元浩南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有些不确定地询问:   “简清?”   他的声音拉回了简清的神游, 她盯着男人高瘦的背影,急于确认,赶忙追了上去,结束语带了点仓促:   “抱歉啊元检, 我这边临时有点事情,先挂了。”   话落,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廊道里的光很亮,简清快步跑了过去, 追上那道颀长的身影, 一个箭步摁住了门。   纪梵刚输完密码, 打开的门被这么一推,随着“咔嗒”一声又重新落锁。   拦住他的女人丝毫没注意到, 昂起下巴气息不稳地问他,连称呼都忘记加:   “翟迎的案子你是公诉人?”   翟迎?   纪梵蹙了下眉, 似乎在思索这个人是谁。   瞧见女人眼底明显的询问,他恍然猜测应该就是她的委托人。   于是, 纪梵敛了敛眸, 目光一寸不离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漫不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唇角微翘,嗓音清明,依旧是那简单的两个字:   “是我。”   得到答案, 简清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刚才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有那么一丢丢开心的。   究其原因,转瞬即逝,最后被随之而来的理性分析覆盖,轻而易举逃出了心尖。   面对纪梵的打量,她皮笑肉不笑,移开视线敷衍着:   “这样啊。”   怎么说好呢,有利有弊吧。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元浩南,但确实纪梵的能力很强,胜诉稳定性更高。   可一想到要和纪梵合作,她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且茫然。   哦不对,他们还没确定要合作。   意识到这一点,简清觉得世界更灰暗了。以她对纪梵的了解,这人可没元浩南那么好说话。   思及此,简清干脆靠着身后的门,斟酌地看了眼男人的表情,灿然一笑:   “那个纪检……”   纪梵抬眸。   “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简清沉默的时候纪梵也在回忆今日食堂听到的话,冷不防听到那一字带着尊敬的“您”,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想要提议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正想着该如何组织措辞的简清被毫无征兆戳穿了小心思,难免愣了几秒钟:   “你怎么知道的?”   纪梵想了想,如实回答:“今天晚上在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听元浩南说的。”   “……”   啊这。   先忽略元浩南为什么会提这件事,再忽略纪梵为什么会凑巧和他排在一起,还那么恰好就听到了。   奇怪的是,简清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纪梵在食堂吃饭的画面。   她们是律所,没有食堂,基本都是大家一起点外卖或者自行解决。   检察院的食堂她之前只去过一次,那时候还是秋天,工作人员都穿着秋季制服,随意套个规矩的职业装混入其中也不会显得突兀。   现在的话。   一眼望过去的蓝色衬衫,深蓝色的领带,倒是和警察的制服有些像。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偏,简清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扯回正题:   “那,你意下如何?”   纪梵勾唇,抬手扣住领带,嗓音带笑,含着不知名的纵容:   “随你。”   声控灯不太敏感,在他说完之后突然灭了。陷入黑暗,唯剩远处的玻璃窗落尽几缕月光。   简清没动,只听皮鞋重重地踩在瓷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明看不见他的动作,她却从那短促的声音中,能够想象到男人做这番动作时慵懒的眉眼。   声控灯再次亮起,灯光扑在两人身上,照亮她视线的同时,也映亮了眼前人英俊的模样。   他漂亮的眼睛微敛着,放纵着上挑的眼梢,愈发衬托出眸中的明亮。温和眨眼流逝,笑意浸润其中,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心跳,好像随着头顶突然亮起的灯,蓦地漏了一拍。   纪梵没注意到她的情绪,轻描淡写着:   “即便我不提,你的委托人也可以提出申请吧?”   廊道里不算凉快,简清欲盖弥彰地撩了下落在后颈的头发,低眸逃避他的注视:   “是这么个理,但是……”   如果双方都认同合作,那么对之后的工作必然会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算了,这样一提,有种她上赶着想和纪梵合作的错觉。   正想着,纪梵眸光微闪,笑意渐深:“简律师还有其他事吗?”   简清骤然回神,看向距自己一步之遥的男人。   原本系得好好的领带被他方才一扯顿时松垮下来,让这一身正经的着装显出几分玩世不恭来。   因为工作使然,简清接触过几个纨绔子弟,“各有千秋”。   用一句话总结:毕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即便作风不当,身上也还是有氪金氪出来的气质。   但是眼前人的矜贵和高傲都融进了骨子里,就算是怠慢的态度,旁人比起被挑拨的愤怒,更多的是不敢得罪的服从。   看着那条暗白条纹的领带,简清落下的指尖不经意间曲起,扣向掌心,隐隐发烫。   如果她没猜错,刚刚拂过后颈的柔软布料,应该就是他的领带。   现在再回想起那个画面,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和纪梵之间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静默一瞬,简清猛地向左移了两步,脊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神色自若,像是急于撇清关系。   “没了,多有打扰,请纪检见谅。”   不料,纪梵只是耐人寻味地笑了下,笑声被刻意压低,像是从胸腔中发出,闷闷的,莫名蛊惑人心:   “不介意。”   -   七月初的政法大学正处于忙碌的备考阶段,往日结束一门考试后,必当掀起考生们的一众批判与怒吼。   然而今日,校学生会某部长在考试中途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在各个大群转发,不出半小时便传遍了学校。   翟迎刚刚走进寝室,就听到来自室友吃瓜的激情宣读声:“我的天,我看群里面有人说于灏然被抓是因为强/奸女生!”   学校素来是拦不住消息传播的地方,不过一会,原本有意模糊的某部长已经被扒出了真实身份,继而连事情的大概都在渐渐浮出水面。   “我去!真的假的啊,我看他平日里不是挺正经一家伙吗?开学还帮着我们宿舍搬行李来着。”   “受害女生是谁啊,搞清楚没就报警了?”   “也不是,我之前就听已经的毕业学姐说过学生会里有些人还是很乱的,该不会就是于灏然吧。”   “而且我记得上学期好像也有学妹说被同系学长强/奸了,后来就没然后了。”   “哦,我想起来了,那学妹好像退学了。”   翟迎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才将书包放下,原本趴在床上的室友突的坐了起来,问她:“哎迎迎,你看到群里的消息没?”   女生眉眼未抬,漠不关心道:“还没。”   “那你快看,我跟你讲可劲爆了!”   上次她落水一事,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失足,知情的基本都被老师找过谈话,希望大家最近能多注意下她的情绪,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为是考试压力过大所致。   群里的消息从刚才开始就没停止过,翟迎看着不断亮起的屏幕,解锁的指尖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怕。   怕看到不堪入目的言论。   【不过这次警察都出动了铁定是真的了。】   【谁啊胆子这么大去报警,于灏然背景不是挺牛逼的吗?学校领导打不得骂不得的。】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那个女生还挺可怜的,没准还和上次一样就被勒令退学了。】   【这次不一样吧,警察都来了,抓人总得有证据吧。】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上学期那学妹自身也有问题,每天不务正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次这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的也是。】   【不过还是挺让人心慌的,万一是真的,落到自己身上都不敢想象。】   【你长得那么安全就别担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聊天界面的信息还在不断更新,翟迎摁灭屏幕,没有勇气再往下看。   只要一看到于灏然那个名字,她就想起那天早上惊慌失措准备离开时,和刚洗完澡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干嘛这么防备,睡都睡过了,搞得像是我强/奸你一样的。”   她的脸毫无血色,像是一张白纸,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不是吗?”   闻言,男人勾出一抹痞笑,语气玩味:“学妹,说话要讲证据。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那一刻,她的心梗住了。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下三滥不要脸的人?白的都能说成黑的,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深思,翟迎垂眸睨了眼屏幕上的备注,回头发现室友还在认真吃瓜,便不动声色地朝阳台上走去。   关上阳台的玻璃门,隔绝身后略显聒噪的讨论声,瞬间安静下来的环境让她心中的烦躁被无限放大。   “喂,翟迎。”   听到简清的声音,即将冲破理智的愤怒之火被浇灭得一点都不剩。   她的声音就像是挂在古建筑廊檐上的风铃,光是听着那叮咛脆响就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翟迎握紧了手机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嗯?简律师。”   那边似乎有些吵,过了几秒钟才传来女人清晰的话语:“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一声,公诉人已经确定了。”   “我们这边可能要征求你的同意申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这样的话能以最快速度解决案子。”   翟迎敛眸,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欣喜:“是简律师你上次说的那个同学吗?”   上次?   哦,元浩南。   不知想到了什么,简清“扑哧”笑了一声,字里行间的愉悦溢于言表。   “不是哦,是一个特别厉害的检察官。”   翟迎略显意外,似乎无法将女人此刻俏皮的语气词与第一次见面时的严肃稳重联系在一起。   午后的海风拂过脸颊,卷着女人轻快的嗓音:   “纪梵。”   “你应该听说过吧?”   她停顿片刻:“我知道,但不了解。”   对于纪梵,翟迎仅次于知道他很厉害。毕业生典礼那天早上,她还听室友提起过这个名字,话里话外都是夸奖。   简清笑笑:“没关系,反正他确实挺牛逼的。”   听到这个词,翟迎突的想起方才在群里看到的消息。   “背景牛逼”、“退学”等字眼久久萦绕耳畔,怎么也驱散不了。   思及此,原本的底气已经少了一半。她低下头,纵观栏杆之下九层的高度,竟然觉得一点也不可怕。   “简律师。”   女生柔软的嗓音裹着海风,打乱了原有的气息逐渐发颤:   “我们——”   “能赢吗?”   简清怔愣,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没有错过她这句话中异样的情绪变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翟迎低落的事情,可能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也可能是周期性的情绪起伏。   但不论哪一点,她都不能深入过问。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无法一夜长大,也无法如嘴上说的那般真的不在意。每一次询问,就是将她本就溃烂的伤口再度掀开。   其中疼痛,只有她一人知晓。   两侧都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简清走在中央的青砖小路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碎石。   一阵微风拂过,送来她熟悉的海盐味道,沁人心脾。   “会。”   简清蓦然抬眸。   视线前方,黑色小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拉开。   下一秒,青砖小路的尽头处,站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与周围静谧景色格格不入的衬衫西裤,领口微敞,像是刚从应酬现场过来那般,风尘仆仆却不失贵气。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简清愣神的目光被金边眼镜反射的光芒一刺,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前后不过一秒钟,再度望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关上了门,正朝她所在的方向阔步而来。   他也在打电话,不知谈到了什么,原本舒展的剑眉微拧,上扬的眼梢未经刻意压制,显出几分不悦来。   简清心下一颤,这副表情,莫名就让人想起他在法庭上的模样——   精明果断且处事无情。   很久以前她就想过,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纪梵的存在只会让人感到心安。   正如这一次。   简清眉眼一弯,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笃定,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翟迎,我们会赢。”   因为有他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页 “那我有什么好处?”……   | 第25页 |   今日是金研律师的七十大寿, 简清请了半天假,还没到饭点便拎着礼物往老师家里跑。说什么也要多蹭一顿午饭,毕竟师母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   给翟迎打电话的初衷, 是金研问起了她最近的工作状况。她就想着通知一下案子的最新进展,让小姑娘安点心。   还有附加的理由。   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借口脱离棋盘的魔掌。   结果没想到,等来了纪梵。   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在门口看到简清, 纪梵的步伐一顿,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女生今天就穿了件黄色的针织吊带背心,高腰的阔腿裤紧紧贴着那纤细的腰线,恰巧迎合了上衣过短的设计。   大概是嫌阳光刺眼, 她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渔夫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钓鱼回来一样。   纪梵无意识间盯着她多看了几秒钟,而简清也早就挂了电话,无声地与他对视。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纯粹又坦然, 蕴藏着浅浅的笑意, 难得在面对他的时候流露出温和的色彩。   青砖小路很快行至尽头, 踩上台阶,简清好脾气地顺手替他拉开木门。风铃叮咚脆响, 飘来玄关处淡淡的兰香味。   纪梵垂眸,简清正扶了把略微有些挡住视线的帽子, 但似乎也掩盖不了她今日意外的好心情。   女人抬起下巴,笑靥如花, 眉眼间落满灵动, 无声地朝他说了句:请。   电话还没有结束,纪梵并未打算进去。只在经过简清的时候轻拍了下她的帽子,刻意将手机挪远了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等我一下。”   话落, 也不给反应的时间,淡然自若地直起腰身,继续进行电话内容。   简清:?   等啥?   我去我不是真的在等你啊!   她只不过是装模作样开了个门,结果你还真就顺竿子往上爬了是吧?   简清对着男人的背影做了个要打人的手势,结果他突然回眸,惊得她当即收回手,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   算了算了,看你长得好看就再等一会吧。   反正进去无非就是被金研逮着下棋,那还不如在外边看帅哥呢!   脑海中飞过无数条弹幕,等到简清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纪梵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他收起手机,睨了眼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小姑娘,哂笑:“结束了。”   “结束了?”   简清眼眸一亮,话语里是明显的欣喜:“那赶紧进去吧。”   被粗暴地往里推着走,纪梵看着她手动扇风的小动作,不免笑着问:   “很热?”   简清看了眼外边的大太阳,又回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不热吗?”   纪梵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认真提醒:   “可你穿得很少。”   “……”   简清已经懒得与他争辩了,扯出一抹不走心的笑容:   “哦,可我怕热。”   男人嗤笑,刚和闻声而来的安蓉打完招呼。就此,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暗含宠溺:   “娇气包。”   简清气笑:“你再说一遍?”   “无可奉告。”   -   纪梵前脚刚到,后脚便被范金尧叫去书房促膝长谈了一番。两位师母就聚在厨房,聊聊家常,准备晚饭。   落单的简清不出意外又被金研逮着去下棋。   说实话,简清的象棋下得并不差。只是她太习惯于将那些策略背得滚瓜烂熟,以至于无法灵活混用,举一反三。   换句话说,如果她的对手只是单纯止步于会下象棋的“会”字,那么她是绝对的赢者,甚至可以赢得易如反掌。   可偏偏她的对手是对象棋颇有钻研的金研,专吃她这种固步自封会耍点小聪明的玩家,还吃得死死的。   又输一局,简清看着自己被拿走的“将”棋,委屈地翘起了嘴巴,满脸不痛快,控诉:   “老师!你的成就感都是靠虐我取得的吗?”   端着茶杯的老人毫不客气地笑了两声,笑得简清的小脾气都快上来了:“老师!”   金研放下茶杯,润过茶水后的嗓音莫名有些低:   “不服气?”   简清扬了扬下巴,眼梢上摆,给了个“你说呢”的表情。   老人的目光在她漂亮干净的脸蛋上停留片刻,敛起玩笑,染上了几分认真的色彩,声如洪钟:   “那就赢。”   简清一愣,对上金研意味深长的视线,方才的赌气和娇纵顷刻间消散殆尽。   她垂下眼睑,柔软的指腹摩挲着象棋表面的凹槽,眸色很深,像是蕴藏着浓浓的情绪,等待如释重负的那一天。   “对手太强大,怎么赢呢?”   女生的嗓音极其平静,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和专业。比起恬静淡雅的茶室,更像身处箭弩拔张的法庭。   金研没说话,重新开始摆弄着眼前的棋盘,耐心地听她复而响起的话语:   “无数次的努力和挣扎,无数次的翻找和钻研,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简清敛眸,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最终把握在手中的“将”重新放回原位。   落棋清脆的声响盖过了茶室外被虚化的鸟叫声,那一句询问,柔软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质疑,尽显悲哀和无奈。   “我,还会有赢的那一天吗?”   自始至终,金研都专注着手上复原棋盘的工作。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他的身形一怔,蓦然抬眸看向对面的女人,眼里淬满深意。   有那么一刻,时光好似倒流,他又想起十六年前的法庭外。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任凭泪水洗礼苍白的小脸。   她哭着,抽噎着,质问着。   弱小又无助,无助又绝望。   “叔叔,连你也救不了妈妈吗?”   “我说了那天晚上妈妈和我待在一起,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我不想失去她,我想救她。”   他蹲下身,盯着那双被泪意浸润后更加澄澈的黑眸,沙哑地吐出三个字:   “你可以。”   只是——   那个时候,你早已失去她。   而你救的,是她的清白。   ……   从回忆中抽身,金研神色不变地将“帅”棋放在中心位置。甫一抬眸,恰巧看到自远处走过来的范金尧和纪梵。   前者端着果盘,冲他招手示意。   后者视线微垂,所属对面的人。   “会。”   金研落下一字。   没有绝对性证据,只是直觉和笃定。   世界再大,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冤情再深,不过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摆渡。   简清正在出神,身边的小桌子搁下一份果盘,压下阴影。   “这是刚下完一局?”   闻言,她向后一转。目光飞快扫过范金尧,还未出声,下一秒便被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所吸引。   纪梵本是落在后边与安蓉说话,明明是侧耳倾听的模样,却是立马分心捕捉到了她的视线,随即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简清身形一颤,堂皇地转过身,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摆弄着眼前的象棋,掩耳盗铃。   范金尧看她:“简简,你这是输了还是赢了啊?”   她启唇:“我……”能赢?   “你说呢。”   金研挑眉打断,颇有闲情逸致地替她回答起来,语带调侃。   “这丫头的棋品先不提,就这棋艺是真的经不起推敲。”   “……”   这怎么就突然内涵上了呢?   范金尧故作批评地推了下金研:“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万一简简运气好赢了呢?”   “……”   我倒也并没有觉得你在帮我说话。   她皱了皱眉,正准备反驳,又听对面的人继续道:“那我今天话放这里了,你要是能赢我一局,过往输的钱就都还给你了。”   简清:!!!   女生的眼睛突的亮了亮,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露欣喜,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低气压。   “真的!?”   金研:“真的,不骗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简清还未来得及再沉浸一会,骤然想起一个惨酷的现实。   就她这技术怎么赢啊?   给她个十次百次机会估计也赢不了。   苦楚溢于言表,待金研低头喝茶的空档,简清可怜巴巴地求助于范金尧。后者摆摆手推辞,显然也是没有完全把握能够赢下棋局。   她失落地眨了眨眼睛,就见范金尧往她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朝她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简清:还有谁?   灵光一闪。   哦对对,上次范老师说纪梵下棋很厉害来着是吧?   还说把人拐回家了这辈子估计都输不了了是吧!!!   简清从坐塌上一跃而起,跳下小台阶蹭蹭蹭地就往门口的男人那跑,火急火燎的。   纪梵还在耐心地听安蓉唠家常,从最近的生活到与父亲之间的相处,兜兜转转又提到了感情问题。   半分神听她说着某位与他硬件条件属实相配的许姑娘,就见几秒钟前还坐得好好的小姑娘,一扭头转而朝他跑了过来。   “纪检!纪检!”   简清跑至他跟前,扬着极其灿烂的笑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朗声道:   “能不能帮我个忙?”   纪梵抬眸,视线越过她毛茸茸的发顶,望向正朝这边看的两个人。   一人全然疑惑没搞懂事情的发展,一人心虚地别过头避免对视的机会。   他收回注视的目光,低眸盯着眼前的女生,一语道破:   “帮你下棋?”   闻言,简清笑得愈发温柔,连忙附和:“哎呀纪检你怎么能这么聪明!官司打得好不说,还这么善解人意,一点就通!”   纪梵直白地蹙了下眉,有些无奈地低声训斥:   “闭嘴。”   简清毫不在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禁地加重,向前轻轻一拉,将人扯向自己。   同时,她又向前迈出一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声道:   “纪检,求求你帮帮忙!老师说赢了就把之前输的钱都还给我!”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突如其来的靠近在短暂的一瞬打乱了纪梵的呼吸。   由于凑得很近,以至于她放轻音量说话的时候,气音混杂,难得一见的温柔,徒生亲密感。   鼻尖嗅到的是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清雅不刺鼻,却让人上瘾。耳廓被她呼吸的热气洗礼,像是羽毛拂过,酥痒又心动。   纪梵克制着轻颤的眼睑,与她鬓发厮磨,暧昧丛生,哑声问:   “输了多少钱?”   简清低低“嗯”了声,似乎在清算:“好像是六百块。”   “……”   纪梵是真的没想到,她会为了区区六百块钱来求他。   思及此,他勾唇笑了下,笑声低醇,像是拨弦过后的提琴音,弹奏出漂亮的两个音调:   “可以。”   不等简清展颜,男人偏头望向她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幽深。浅褐的瞳眸染上了被刻意模糊的锐利,似有欲念在其中翻滚。   她愣了一下,只见他面上依旧是坦然自若的神情,一个敛眸便将方才涌上来的情绪掩盖,笑问:   “那我有什么好处?”   说这话的时候,掌心被坏心思的某人轻轻挠了下,轻而易举扰乱心神。   简清只觉被他挠过的地方隐隐发烫,轻咳一声努力扯回思绪,拍拍胸脯道:   “要不你提个条件?我满足你。”   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交错。纪梵眸光微闪,唇角的弧度逐渐上扬,眼神透着一股热意,却是轻描淡写道:   “我有个想法。”   简清看他一眼,十分爽快:“你说。”   纪梵:“我赢了,你把上次没说完的话说完。”   啊?   简清懵圈:“哪次?”   “你夸我的那次。”   “……”   时间静默,暗流涌动。   想起上回的社死现场,简清是真的很想给纪梵翻个白眼。   他妈的就一个扑倒的“倒”字,你还得这么跟我计较?!   大哥,凭借着您的文化实力,就不能自己推测推测吗?能不能有点探索精神,嗯?   奈何现在有求于人,不得怠慢,只能在心里疯狂咆哮。   那么问题来了——   钱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简清一秒钟得出答案。   钱重要!   反正面子这东西,她在纪梵面前没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差这一次。   “行。”   她应得很果断。   纪梵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未生气,也没有一丝为难,反倒十分坦荡。   他注视良久,手腕从她手中脱离:“好。”   “这盘棋。”   经过她的身侧,纪梵一如之前在玄关的举动,抬手摸了摸女生的脑袋。   这一次,没有帽子阻隔,掌心都是她细软的发丝,心里也莫名跟着塌了一方,纵容着:   “我帮你。” 第26章 第二十六页 “你知道自己心虚的样子很……   | 第26页 |   金研的茶已经喝了不知道第几口, 他望向在对面落座的纪梵,又看了眼理所应当站在一旁的女生,刻意发问:   “简简, 解释一下?”   简清还沉浸在请到纪梵这尊大佛的喜悦当中,闻言,她豪迈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爽朗道:   “老师,他替我下。”   金研按兵不动,环起双臂向后仰了仰身子,打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   半晌, 他嗤笑一声:“你俩什么关系啊,他凭什么替你下?”   纪梵抬眸,神色淡然地望向身侧的女人,似乎也在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简清言简意赅:“同事。”   话落, 遭到了金研的果断反驳:“不行。”   “这盘棋赢了的奖励是六百元, 你们之间没有存在可以建立共同利益的关系, 所以他替你下的行为并不成立。”   他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   合理的?   那简单啊。   简清正准备再胡诌一个,金研似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直接出声警告,毅然决绝:   “若是不信服, 这盘棋, 就不下了。”   简清眉心一跳:!!!   这哪行啊?   六百块呢!   无数个答案在短暂的时间内闪过于她的脑海中,鉴于信服的理由排除后,空白一片。   简清看了眼金研,又看了眼纪梵。后者甚至悠闲地品起了茶, 一点想要帮她解围的意思都没有。   “……”   就真没点战友情!   纪梵事不关己的模样激起了简清的胜负欲,她没来得及深思,脑袋一热,随便扯了个理由,话语里含着明显的交差意味。   “同居同居!”   妈的,看你这么悠闲,先拖下水再说。   反正都住在一栋楼里,四舍五入也算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简称同居也没毛病。   她是这么理解的,然而话音落下的那一刹,在场的另外三个人皆是一愣,三道目光从不同角度同时锁定住她。   金研突的抬眸,手里的茶瞬间不香了。   他细细琢磨着这个字眼,声音很低,暗含着几分不悦和质疑:   “同居?”   想起纪梵,他直接甩了一记犀利的眼神给范金尧,仿佛在问“这怎么回事?”。   范金尧:“…………”   他他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想起不久前在法院和简清的谈话,他欲哭无泪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当事人。   不是吧?   你他妈还真拐回家了?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啊!?   控诉的视线无声地瞥见一旁正卷着袖子的纪梵,范金尧猛然一惊。   唉等等。   这速度得容他好好想想。   到底是谁拐谁?   纪梵本是在卷袖做准备,猝不及防听到敏感的两个字,动作一顿。当下抬头,饶有兴趣地盯着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比起以往耐人寻味的注视,这一刻他眼神里的笑意,直白,不加克制,完全暴露在褐色的瞳眸里。   简清被看得有些发怵,余光瞥见二位老师意味深长的打量,不免更加疑惑地望向姿态闲散的男人。   “?”   不是,这都21世纪了,一个同居至于这么惊讶吗?   纪梵笑意渐深,没做解释,只是从容地牵住她。指腹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片刻,像是情侣间的小动作,徒生暧昧。   无声发言:你自己再想想。   “……”   就俩字想P啊。   漫长的沉默过后,金研的视线头一回落在纪梵身上。小眼睛半眯,端详着,像是长辈审视即将抢走自家宝贝的晚辈,眸里全是精明。   须臾——   “你确定?”   明明问的是简清,目光却一寸不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简清还没意识到事情的走向逐渐有些不对劲,听到自家老师的二次确认,她故作镇定地点了下脑袋:   “嗯,我确定。”   闻言,金研又盯着纪梵看了许久,想要从男人的脸上看出一点猫腻。   说实话,比起简清,他更相信纪梵。   然而后者只是一昧的浅笑,偶尔望向女生的视线里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宠溺。这副不解释的态度俨然就是默认了同居的事情。   算上纪从霖,他们三个人少说认识也将近三十年。可以说,他和范金尧是看着纪梵长大的。   认识这小子这么久,目睹他从骄傲自信的少年,开始学会藏起傲气,隐忍假笑于残酷的人情社会。   但自始至终,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耐心和纵容。   他这把老骨头满脑子磕到了的想法是怎么回事?   未果,金研叹了口气,没心思追问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妥协:   “行,就这么下吧。”   简清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顿时松懈下来。   天知道要是金研再多看纪梵一秒钟,她都打算破罐子破摔澄清同居只是玩笑话了。   那种犀利如鹰般敏锐的审视,也就纪梵这种非人类才能够云淡风轻地承受住。   “开始吧。”   坐榻另一侧的老人,一改几秒钟前品茶的悠哉行为,坐姿笔挺,显然已经进入了下棋的战斗模式,放着狠话。   “纪梵,这盘棋,你可没那么容易赢。”   简清拧眉,突然就有点不确定纪梵这毛头小子真能赢得了金老师这老奸巨猾?   别看着表面是人人称颂的好老师,下棋的时候可黑了,总是喜欢放她跳脱,然后一网打尽。   有些不妙。   她想得很专注,殊不知自己的神情格外凝重。   垂落在身侧的小拇指被不经意勾了下,像是在提醒她回神,霸道却又不屑于明面上,转瞬即逝。   温热溜走得过快,以至于简清都没有抓住他的小动作,只觉心尖被挠了一下,空荡荡的。   她骤然低头,坐塌上的男人还保持着原来那副慵懒的姿态,英俊的眉眼间流露着罕见的柔意。   他唇角微翘,刻意压低的眼梢将眼底的那股占有欲隐藏得很好,发令:   “你过来。”   简清眉梢微挑,没反驳。单手搭上坐塌的边沿,倾身靠近。   浅薄的呼吸与男人的交错在一起,睫毛上摆,墨眸极其干净地注视着他。   “有事?”   纪梵的目光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停留一瞬,随即稍稍偏头,便借简清的脸挡住了来自对面的时时参谋。   透过镜片,眼前的一切都极其清晰。女生莹白圆润的耳垂上,缀着黄色的柠檬耳钉。像是不小心飘过的嫩叶,藏在柔顺细软的发丝间。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她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小小的,小巧且精致。唯独一双眼睛,从不服软。   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纪梵喉间一滚,低沉的嗓音莫名喑哑。   “简律师。”   简清扭头:啊?   “给你一盘棋的时间。”   “请从你的专业角度,解释一下同居的定义。”   简清:咋又来?这个梗还不能过去吗?   “结束了告诉我。”   “……”   头一次感到这六百块钱真难赚。   -   纪梵下棋的风格和他在法庭上的手法如出一辙。表面上看着风轻云淡的,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总是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如果说,在工作上他还留有余地,那么在象棋上就是真的是杀伐果断,从不手下留情。   究其原因,用他的话说:不过就是桌上玩乐,虚假之物,不必手软。   又一步,红色的“车”被“卒”拦下。本是可以大展身手之际,却因后边坐镇的“炮”死死盯着同一直线上的“帅”棋,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人宰割。   简清眼看着红色的棋子被越吃越少,吃着橘子的小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后怕的眼神先是瞅了眼脸色越来越差的金研,而后才不知所措地看向同她一样观战的范金尧。   她眨了下眼睛,视线掠过游刃有余的纪梵,似是不信,又眨了眨,质问:这这这,这人下棋这么厉害的吗?   范金尧温和一笑:是的呢,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吗?   简清:对不住,我还以为铁定有一点夸张吹牛的成分在里边。   ……   长时间的胶着和博弈后,“帅”被三方军马吃定,无论走哪一步都有对方的棋子等着他送死。   意识到必败的结局,金研挑了下眉,没辙般朝纪梵耸了耸肩。   年轻的男人不骄不躁,淡然地收回动作,指尖轻点着距离最近的“将”棋,眉宇间染上了点笑意。   “承让。”   金研抬了下手,坦然:“你赢了。”   话落,他睨了眼一旁已经趴着睡着的小姑娘,意有所指:   “赢得还不止是这盘棋。”   -   由于顺路,再碍于“同居”的关系,金研很理所当然地把简清送上纪梵的车。   一路上,车厢内极其安静。简清盯着窗外飞快闪过的景色,眼神逐渐放空。   看着交通标示,提醒前方学校路段时,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已经开到南港政法大学附近了。   想起翟迎先前在电话里的问题和态度,简清神色一凛,给自己提了个醒决定注意下。   思及此,她抬手敲了敲车窗,朗声道:“纪检,能麻烦你待会把我在政法大学那放下吗?”   闻言,驾驶位上的男人默了几秒钟,一语点破她的意图。   “为了翟迎的事?”   简清点头,没否认。   他想了下,打了左转灯:“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接触下当事人。”   看着逐渐靠近的路口,简清本来准备靠边下车,听到他的话,又将松了的安全带重新系了回去。   盛夏的夕阳落得很晚,这会依旧挂在天边。刺眼的光芒透过挡风玻璃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将那抹灿烂的笑容衬得愈发耀眼。   “那敢情好啊,纪检的镇场能力可比我强多了,实属一颗定心丸。”   纪梵垂下眼睑,没理会她违心的夸赞,无声莞尔,故作不解:   “定谁的心?”   简清没犹豫,十分认真地给出答案。   “翟迎。”   关于翟迎的情况,念及小姑娘的心思,她一开始有想过只捡重点说。   但后来转念一想,纪梵既是公诉人,也没必要隐刻意瞒委托人目前的心理状态,免得心生芥蒂。   纪梵没说话,向前驶入待左转区域。车轮停止转动,他直视前方,似是等了会,不知在想什么,没由来地问了句:   “没了?”   简清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被揭过,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倒计时的红灯。   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她有些懵圈地“啊”了声,乌黑的眼睛疑惑地望向身侧的男人。   “什么?”   纪梵偏头,那双眼睛被镜片的反光一挡,有些刺眼。以至于简清根本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到略显沉闷的三个字:   “没什么。”   话落,油门被踩下,黑色轿车像是卡着点,不作一刻停留驶离了左转车道,直奔不远处的政法大学。   ……   由于前不久刚来做过演讲,保安还认得纪梵,随便扯了个理由便让他们进去。   把车停在图书馆附近的停车场,简清兴奋地跳下车,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政法大学的食堂就建在图书馆的旁边,这会经由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依稀可以瞥见食堂的一角。   她的目光流连许久,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哎可惜了,没有校园卡不能在食堂蹭饭。不然以我今天这身装扮,绝对能完美融入!”   纪梵锁上车门,闻声失笑:“想吃食堂?”   不等简清点头,他又低眸看了眼手表,状似不经意地提醒:   “可你一个小时前才刚吃过晚饭。”   “……”   老年人家里吃饭早,四点半就开饭。简清一下午吃了不少水果,后程睡了个半懵。被纪梵叫醒吃饭那会还饱着,根本就没吃多少。   现在不过六点,天空依旧亮堂堂的。恰巧晚风肆意,送来食堂的飘香,就勾着她莫名有点饿。   站在车前的女生抬手压了下脑袋上的帽子,没什么底气地解释:“这不,晚饭吃得早嘛。而且我只是想吃食堂的芝麻团,也不多,就那么点大的。”   说到最后,她还圈起手指比了个大小,证明真的不多,做无谓的辩解。   纪梵直接忽略了她的小动作,视线从手机信息上离开,淡声道:“走吧。”   话题跳转得太多,简清顿了下,犹豫地跟了上去。   “去哪?”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步伐,回头睨她:“你不是要去食堂买芝麻团?”   提到芝麻团,简清的眼眸突的亮了亮,立马小跑至他的身边,拧眉,有些为难:   “可是我们没卡啊。”   纪梵不为所动:“所以现在去拿。”   简清:“找谁拿?”   男人重新迈开步伐,言简意赅:   “法学院院主任。”   听到这几个字,简清的一声“啊”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疑惑和不解,而是多了明显的不情愿和迟疑。   她强颜欢笑地退了那么一小步,音调拖长了些,商量着:“这个……要不……你一个人去?”   “为什么?”   她的态度难得乖巧,纪梵看在眼里,倒是颇有兴致地挑明:“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怕曹主任啊。”   “谁说的?我没有!”   简清当即反驳,说完之后飞快地移开视线,漆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停顿久了,又没忍住偷看他一眼,悄悄判断他信了没有。   举止,写满心虚。   又是一阵热风吹过,纪梵先一步替她摁住了被吹起的帽边,隔着帽子不由分说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简律师。”   简清抬眸。   纪梵极淡地勾了下嘴角,像是认真的评价,虔诚又直白,不会让人生出一丝不喜。   “你知道自己心虚的样子很可爱吗?” 第27章 第二十七页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 第27页 |   毕业两年, 简清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再次进入主任办公室,还他妈是跟在纪梵这号大人物身后。   偏偏前面这人跟逛自家后院似的,熟门熟路。就倒显得落在后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的她, 莫名局促。   办公室的门刚打开,简清整个人都躲在纪梵后边,想要借着前人高大的身躯挡住自己。   曹主任一看到自己当初的得意门生, 把已经准备好的饭卡往前推了推,态度温和。   “喏,你要的饭卡,怎么突然想着来学校食堂吃饭了?”   纪梵睨了眼躲在门边的女生, 朝里边走进几步,面不改色地解释:“我听某人说,食堂的芝麻团挺好吃的,想尝尝。”   “是不错。”   曹主任顿了下, 刚想说什么便眼尖地瞥见了门边后闪过的黄色身影。   他愣了下, 当即话锋一转:“呦, 你这后边还藏着个小姑娘呢?活久见啊。”   被提到的某小姑娘几不可见地抖了下,汗毛竖起。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以为是曹主任,二话不说就准备开溜。   头顶突的一轻, 察觉到帽子被拿走,简清回眸。看到来人正靠着门边, 悠哉悠哉地晃着手里的白色渔夫帽, 冲她挑了下眉。   女生正处于神经紧绷状态,像是被揪了耳朵的小兔子,炸毛之后下意识就想去夺。   她伸长手臂,纪梵像是提前预料般率先抬手。身高上本就存在差距, 这会再加上手臂的长短,帽子瞬间就变得遥不可及。   简清攀着纪梵的肩膀,一蹦一蹦的。几次未果,耐心告罄,朝他大吼:   “纪梵你还给我!”   纪梵垂眸。   视线中,小姑娘的发丝都卷着凌乱。锃亮的眼睛蕴着一股无名之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他看在眼里,突的俯身,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这边提了提。   脚尖有几秒钟中的短暂悬滞,简清看着那张突然放大的俊脸,惯性令两人鼻尖相碰,一触即离。   她错愕地瞪大双眼,不知所措:“你干嘛?”   纪梵眼眸弯了弯,凑的近了,他笑起来时卧蚕的线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简律师,别见着人就扑,这个习惯不好。”   简清:???   我他妈!你再给老娘说一遍?到底谁扑谁?!   原本听到简律师这个称呼,曹主任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某个名字。待看清女人漂亮的脸蛋时,方才的猜想也得到了印证。   他笑了下,看了眼言笑晏晏的纪梵,又看了眼完全不占上风的小姑娘,吐出两个字:   “简清。”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开场白,研究生时期无数次被点名的画面集合在一起,排山倒海般涌来。   简清蓦地一怔。   方才和纪梵那么一闹,早就明晃晃地站在门口了,更不用说被从头到尾行了个打量的注目礼。   作为一名真的勇士,她只好面对惨淡的人生,心中暗骂纪梵一句狗男人,扭头粲然一笑:   “曹主任,好久不见啊,您又年轻了呢。”   曹主任毫不意外地向后仰了下身子,目光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女生,意味不明道:   “是啊,要是某些学生少逃些讲座会更年轻呢。”   简清尴尬地挥了挥手,从纪梵怀里逃了出来,往办公室走了几步:“哎呀主任,我当时不就是逃了那么个小讲座嘛,您至于记这么久嘛。”   “小讲座?!”   曹主任冷哼一声,着重强调:“我的讲座!”   一字一句随着拍在办公桌上的书页声落下,一如当年在开学典礼上被逮到后的训斥。   “专门为政法大学推免研究生讲的第一课!”   “你都敢逃?”   简清也是有苦说不出,她大学四年就逃了那么一回讲座。   本来以为就是形/式//主/义走个过场,谁知道政法大学法学院主任亲自来了,还非常不凑巧点了她回答问题,结果就被发现缺席了。   偏偏这个曹主任还是个记仇的,研究生开学第一天就来特地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地逃了他的讲座。   虽然知道玩笑的成分更大,但简清每次都极其心虚地想要避开来自主任的“亲情问候”。   纪梵没说话,从主任故意扮严肃的拙劣演技就能判断他只是打趣,单纯喜欢逗自己的学生。   但“推免研究生第一课”这几个字眼,光是听着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以他对简清的了解,倒是没法想象她会有逃讲座的一面。   思及此,纪梵好笑地看着身边略有些窘迫的女生,替她把帽子重新戴了回去,低柔问:   “你逃主任讲座干嘛去了?”   “……”   这个问题,似乎更不好回答。   对上曹主任一副“我看你怎么回答”的小眼神,简清决定还是坦白从宽。   思及此,她直接踮起脚尖凑近纪梵,刻意将手放在唇边,一副讲悄悄话的作态。   用最轻的声音,无情控诉:   “还不是为了听你的讲座。”   天杀的李思泺!把纪梵的讲座夸得那个叫天花乱坠,说得她都有些心动。寻思着都在同一个学校,简清就顺路改道,换了目的地。   没成想,一朝失足千古恨,一步错步步错。   得到答案,纪梵有些意外地挑眉:   “我的?”   曹主任:“对!就你的!这小丫头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差点没把我气死,脑袋聪明结果还是一样的花痴。”   简清反驳:“主任这话就是您的不对了,谁说聪明的人就不能犯花痴了?您这是偏见!”   “而且——”   她顿了下,手指飞快地指了下纪梵:“我都说了我去听讲座是真的奔着学习经验去的,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真的!我发誓!”   女生的态度诚恳至极,任谁看都会相信这是真话,纪梵也认为。   他稍稍偏头,垂下眼睑,嗓音有些低:   “那之后呢?”   简清没懂:“什么?”   纪梵:“知道我长什么样之后呢?觉得如何?”   在夸人这件事上,简清从不吝啬。更何况纪梵的长相完全不需要他夸大其词,众所周知。   但听到这般直白的询问,她还是迟疑了几秒钟,才道:   “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女生漂亮的眼睛落满坦然,不见丝毫羞涩。就像是在单纯的、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不夹杂一点私人感情。   纪梵只看了一秒钟,便移开视线,听不出情绪地“哦”了声。   -   虽不免被唠叨一段时间,但好在最后还是拿着校园卡顺利买了芝麻团。两人走在傍晚的大学校园内,天空开始有了被黑暗笼罩的征兆。   简清的目光不知道第几次从操场上移开,转而落在身边人的身上。   感觉从刚刚开始,纪梵就没怎么说过话,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偏偏这人生了一张绝顶好看的脸,缄默不语的时候,就连一个眼神都透着睥睨天下的高冷和孤傲。   跟这样一个不论气质还是长相都极其出众的人并肩而行,简清被旁人纷纷望过来的视线看得着实有些不自在。   眼看着已经走到寝室楼附近,她决定率先打破沉寂,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   “那个,我刚刚跟翟迎联系过了,和她约好了在北门的咖啡店见面。我们要不干脆就在这等她,然后一起去?”   闻言,纪梵终于看了她一眼,嗓音清冷:“不用了,我先去咖啡店等你们。”   说完,他便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简清注视着他挺拔的身影渐远,有些不解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嘀咕:   “难懂。”   算了,总归后边还要一起合作,忍一时风平浪静。   正想着,她又扫了眼信息,估摸着翟迎经过这里的时间,漫无目的地扫视周围的景色。   直到——   视线直直地定在前方。   ……   二栋宿舍楼离北门最近,正巧有一条直通的宽敞大路,这会只有零散几人逗留。翟迎刚走了几步,就被三个人拦住了去路。   “呦,终于等到你了。”   顽劣猖狂的语气,听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待看清来人们的脸,翟迎眸中的温度也冷了下来。   站在她面前的三个男生,都是平日里和于灏然关系比较好的。之前学生会的几次聚会,他们作为学长也都在场。她只眼熟为首的那个韩旭阳,剩下两个都是过目就忘。   韩旭阳算是于灏然至交兄弟,遇上他们,翟迎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捏紧手机想要快点离开。   后边的灰发男生看出了她的意图,冷笑着,突然拔高了音量:   “是你报的警吧?”   话音一出,不光是她们,就连周围经过的同学都忍不住循声望了过来。欲探究,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态。   翟迎根本不想去看他们的眼神,只想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奔向远处的咖啡馆。   那里,简律师在那里。   想到这一点,离开的欲望更加强烈,甚至有了底气,脚下停顿的步伐再次迈开。   “翟迎学妹——”   韩旭阳不怀好意地喊着她的名字,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怼到她的面前,故作伤心道:   “视频里的你可不是这么冷酷的,你这么做,就没有想过我们会心痛吗?”   翟迎的视线掠过那被静了音的画面,只一眼,她的瞳眸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失了血色。   视频里的她是出事那天的衣着,只是衣衫凌乱,明显是发生了什么。   而拍摄的地点并不像是酒店,画面掠过的桌面上堆积着数不清的空酒杯,她后知后觉回忆起那晚酒吧的包厢。   抖动的画面里,她看到眼前的韩旭阳压在她的身上,一脸坏笑地回头看了眼镜头。他的表情十分得意,像是在彰显所谓的成功感。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翟迎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质问:   “什么意思?”   闻言,韩旭阳嗤笑一声,调侃着:“看来你真的醉得不清啊,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他的指尖随意地在画面上移动,视频回到了最初:“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有视频,可能不全,但重点都在。你要是哪里不记得了,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   “不要。”   翟迎哑着嗓音,无力反抗。   听见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翟迎恍然,慌乱地想要伸手抢过手机,删掉那段不堪的经历。愤恨地怒斥:   “不要!”   韩旭阳一个侧身躲过,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局外人般看着她可笑的举动。   瞧见她动摇的情绪,男生随意地掂了掂手机,和身后的两人互相换了个眼神,快意地笑了。   “然哥说了,只要你同意私下调解,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不追究你。”   他顿了下,故意强调:“这视频自然也不会流露出去。”   四下一片寂静,又换了批同学经过道路,大都好奇地看了眼这边的状况,而后挪开视线专注着自己的事情。   翟迎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心里一片绝望。这种情绪在短短的几天内不断侵蚀着她的大脑,她太熟悉了。   然而这样的熟悉,既委屈,也悲哀。   察觉到眼眶的温热,都不等她反应,眼泪夺眶而出。明明身体已经僵硬无神,可眼泪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流出,完全不受控制。   她真的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不偏不倚选中她,去经历这些生不如死的事情。   她安然本分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却被这帮不配为人的畜生糟蹋威胁,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私下调解?   不予追究?   为什么他们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站在她面前,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名为自尊的一颗心已经被摔碎,摔得支离破碎,现在还要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碾压。   天际的边角,夕阳像是一道无情的利刃,横在他们之间。翟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被夕阳宠幸的他们,自嘲地扯出一抹笑。   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太阳,而太阳却不会只照亮一个人。   很显然,太阳照耀着他们,选择抛弃了她。   难道,是她的错吗?   ……   “你他妈再说一遍?”   突兀的脏话过于简单粗暴,打断了几人之间的僵持,委实有些始料不及。   翟迎心中的负面情绪被一句话打散,猛地回眸。宽敞的道路上,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个女生。   她戴着白色的渔夫帽,光线昏暗,不等她看清那人脸上的神情,女生已经从她的身边经过,护犊子一般站在她的面前。   韩旭阳皱眉,不悦地看着突然冒出来口出狂言的女人,声音夹杂着点怒气:“我警告你别瞎管闲事,得罪我们——”   他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打断,无谓且大胆:   “我管你呢!”   简清昂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几个不良少年,神情十分不屑。   “来来来,你倒是和我说说得罪你们是什么下场啊?我看看有没有兴趣得罪得罪。”   “……”   三人被气得一哽,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见状,简清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下,红唇轻扬,环起双臂蓦地上前一步。   “这位同学。”   她伸出手,在男生的衣领上状似掸灰尘般轻轻拂了拂。笑得十分友善,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掩恶意。   “这人呢,不要活得太渣。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是吧?”   不就是放个狠话嘛。   瞧不起谁呢。   “你!”   帽子被粗暴地掀掉,简清下意识偏头,余光瞥见随即落下的手掌,眸色一冷,当即抬手截住。   男生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力这么快,愣神的时间已经被极大力推开,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   散着短发的女人“嘁”了声,似乎没那个心情去捡帽子,干脆地拍了拍掌心,脸上写满了嫌弃。   “我当你们有什么能耐呢,除了会仗势欺人打女人外,能不能整点上道的东西?”   简清的瞳仁很干净,除却愤怒之后是满腔的坚定。想起女生方才纤瘦无助的背影,她握紧了拳头,迎着风,说得掷地有声:   “翟迎——”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翟迎一愣,血液从被温暖的胸腔涌向无力的四肢,逐渐沸腾。   说这话的时候,简清并未看着她。只留给她一个瘦削却有力的背影,用言行举止在告诉她:   她是她的后盾,不用怕!   错的是他们,她没有错!   眼眸漫上水汽,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不清。   “没有人,可以为了一时之快去毁掉别人的一辈子。”   “无论你是谁。” 第28章 第二十八页 “你再盯着看,我可就要生……   | 第28页 |   天空暗了一半, 晚风吹过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婆娑作响。树荫下,韩旭阳恶狠狠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眼前人身上。   之前戴了帽子还没仔细看, 这会风动云起,女生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暴露在蓦然亮起的路灯下,美得比身后的翟迎还要令人惊艳。   那双眼睛里的狂妄和高傲与当初的翟迎很像, 比之更甚。   即便存在男女身高上的劣势,其中不服输的魅力也并未因此被削弱,莫名就让人很有征服欲。   想到这一点,韩旭阳的眼神变得露骨, 方才的愤怒逐渐被脑海中恶劣的想法替代。   人嘛。   毁了一个还能再毁一个,不过是难易程度的区别。   越是骄傲的存在,征服时就越让人兴奋。   正想着,略显清冷的男声随着晚风送至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位同学。”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由简清说出, 是刻意伪装的温婉和调侃。由纪梵说出, 明明是慵懒的语调, 却写着警告二字。   韩旭阳循声望去,就见身形颀长的男人正阔步而来。   他穿着与这个校园格格不入的衬衫西裤, 讲究的皮带收束衬衫下摆的同时,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肢。   黑色, 在时装界,代表稳定和庄重。   所以大部分男士的西装都喜欢以黑色为主打。   然而黑色并不能压制住纪梵身上那股矜贵气息, 反而无端放大了其中高不可攀的清冷感。   简清正诧异纪梵的出现, 就见他突然俯身,伸长手臂,从容不迫地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白色帽子。   本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这么随意的举动一打乱, 陡然凝固,陷入白热化的前期。   简清目光一寸不离他,想要探究他此刻的神情。   然而纪梵直起身板,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精准地锁定住对面的韩旭阳。   简清抬眸。   下一秒,男人毫无征兆地牵住她的手,极其霸道地将她往身后一扯,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前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一愣,鼻尖猝不及防蹭过他衬衫的冰凉布料。一时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包围她的,是属于成熟男人,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你再盯着看,我可就要生气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英俊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透着显然的漫不经心,直率轻狂,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眼睛是浅浅的褐色,冰凉的镜片微闪,一点也没有挡住其眼神中散发出的阴鸷。   有些时候,某些情绪的传递,只存在于男人与男人之间。   所以纪梵一眼就看懂了韩旭阳对简清的非分之想。   而纪梵的眼神,韩旭阳根本不需判断,只需视线相交。直白地不加掩饰,一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他微敛眼眸,稍抬下巴,眉宇间的情绪很淡,是罕见的冷漠。   这回韩旭阳看懂了他的深层意思。   是男人对所有物的占有欲。   以及无声宣誓主权的霸道。   韩旭阳“嘁”了声,冲身后两人看了眼,嘴上依旧不肯饶人。   “我们走,碰到两个爱管闲事的,真晦气。”   说完,他还看了眼被护在后边的翟迎。状似不经意地晃了下手机,意有所指。   翟迎身形一僵,猛地移开视线,逃避与他的对视。   韩旭阳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晃过的黑色屏幕映出他不悦的神色。   眼看着他们即将离开,简清想要挣脱纪梵的桎梏追上去问清楚,却发现他攥得很紧,只好乖乖待在他的身边,轻启红唇:   “等一下。”   她蓦地喊住他们,笑意在漆黑的眼眸里停留一瞬,像是恍然大悟般,特意拉长音调“啊”了一声。   “那天晚上的事。”   轻飘飘的几个字,看似无心的一提,却犹如寒冰利刃,惊得几个人皆是脊背一凉。   韩旭阳错愕地回眸看清女人此刻的神情,只见她下颌轻抬,眼眸一弯,嘴角沁出抹不屑的笑容。   转瞬即逝,落满狠戾。   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可怖的事实。   “原来还有你们几个啊。”   “……”   简清蹙眉。   视线中,三个男生离开的步伐似乎快了些,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是她失策,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残酷不过如此。却没想过,恶人也分三六九等。   就比如眼前的这几个人,包括那个于灏然。她必须得好好想想如何一网打尽。   他们的所作所为于翟迎来说,绝不是一句年少无知或轻狂便可以一笔带过的。   无知?   呵。   一个政法大学的学生,还未究其知法犯法的举止,竟想用无知开罪,真的可笑。   纪梵没心思追问方才发生的事,仿佛只是过眼云烟,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值得他费神。   看着捏在手中的帽子,他松开简清的手,伸手递给她,简短道:   “你的。”   简清正沉浸在事情愈发棘手的苦闷里,一脸凝重。看着白色布料上沾染的灰尘,她抬手接过后随手拍了拍,痕迹依旧存在。   白色本就不耐脏,但她却喜欢这至纯的干净。如今即便染上点尘土,也是无形加深她的烦躁。   纪梵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语调慵懒地调侃着:   “那么漂亮地放了一波狠话,还不开心?”   简清掀起眼帘,不语。   见她神色恹恹,并不像是畅所欲言后的舒坦。纪梵失笑,有些难得看到这样的她,试探性问:   “生气了?”   不料,女生极其坦诚,不假思索应下:   “我生气。”   纪梵眸光微敛,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   知道这个社会存在此类人渣是一回事,眼见为实又是另一回事。   生气自己对翟迎的处境就算知晓也无能为力,就像流言的传播和造成的伤害,并不是她三言两语的慰问就能解决的。   再比如今天的事。   若是她没有临时起意决定过来看看,若是她没有撞见了他们欺软的场面。   翟迎该怎么办?   她会惊恐,会害怕,会绝望。   天塌了一次,还可以塌第二次。   一次又一次的累积,最后就是活活压死她生的希望。   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内燃烧,简清无意识间攥紧了手中的帽子,忍耐着怒意。   是真的生气。   她不想说出口,因为明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最紧要关头的事,是想想如何惩治那些恶棍。   可即便大脑能够理智分析利弊,却又不甘心咽下这口气。   帽子被她蹂/躏过后变得有些皱,印在上面的痕迹就愈发显得凌乱不堪。   简清抿唇,下意识看了眼纪梵。   想起他刚刚维护自己的模样,想起他扣住自己手腕时,青筋凸起的有力。以及站在他身后,莫名的心安和放松。   想到这些,满腔的气愤突的化为另一种情绪,即将涌上胸腔,肆意发散。   “纪梵。”   简清翘了下嘴巴,双眸跟面明镜似的,望向纪梵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可怜和委屈,软着嗓音:   “帽子。”   “脏了。”   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的帽子,脏了。   -   由于突发事件,简清顾及翟迎的情绪,并没有急着与她交谈案情经过。把人送回宿舍之后,她就跟着纪梵出了政法大学。   郑枢烨电话进来的时候,简清刚刚从车上下来,空旷的地下车库回荡着二人清脆的脚步声,交错却很和谐。   “简简,于灏然那边申请了律师,打算在律师来之前缄口不言。抱歉啊,目前没什么进展。”   郑枢烨似是还在警局,身后的喧嚣声嘈杂,隐隐盖过了他偶尔低声时的话语。   简清步伐一顿,握着手机的力道一紧,脸上却是平淡地扯出一抹笑:“没事,你也是按规矩办事。”   “我今天去了趟政法大学,见了翟迎。”   郑枢烨诧异:“你一个人去的?”   今天控制了于灏然之后,几个问审的警官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类人,心术不正,惯会用好看的皮囊诱骗年轻女孩。碰到不好弄的,就使点手段。   等东窗事发,就用其强大的背景威胁和恐吓那些女孩,又或者,直接动用关系逼着对方退学。   总而言之,嚣张跋扈且目无王法。   若是被抓了小辫子,不排除会行事疯狂,伺机报复的可能。   电话那端迟疑了下,简清下意识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纪梵偏头,与她四目相对。   负一层电梯口的光线昏暗,虚化了他的五官,就愈发显得瑞凤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深邃而浓郁。   简清率先移开视线,含糊其辞:   “没,有人陪我去的。”   闻言,纪梵眉峰微挑,对她欲盖弥彰的言辞不作任何反应,若有所思地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郑枢烨本想继续问,却被简清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件事不能着急,就算你们把监控录像摆在那里,他的律师也能有空子钻。”   “而且——”   她顿了顿:“枢烨,我觉得翟迎这事,可能不止于灏然一个人。”   郑枢烨一愣,心脏像是突然被戳了一下,莫名就软了。   以前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奶奶会给大家取小名,简清就总是“树叶”“树叶”的喊他。   所以后来他被领养,养父母问起他对名字的看法时,他毫不犹豫地根据谐音取了现在的“枢烨”。   虽然自他改名后,简清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可是在心情低落或者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她还是会无意识地这么唤他。和幼时顾流漪被欺负后,拉着他一起去干架时如出一辙。   郑枢烨忍住心中的动容,唇角上扬,无声地笑着:“我明白了,简简。”   “不用担心,会解决的。”   我一直在,无论风雨,都会陪着你。   ……   挂了电话,一路沉默抵达22层。   走出电梯后,两人一如既往分道扬镳,左右往不同的门牌号走去。   听着后边输密码的声音,简清搭在门把上的手握紧又松开。直至第三次握紧,她咬牙喊住了身后的人。   “纪检。”   女生的嗓音清脆悦耳,在空旷的廊道内更显空灵。   纪梵回眸,唇线绷得很直,看不出喜怒。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耐心等待她组织措辞。   良久——   “今天,谢谢你。”   “……”   简清垂下眼睑,如释重负般笑了下。   耳边是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她循声抬眸,明亮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原本站在门前的男人不知为何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纪梵却略显无奈地叹了声,突然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帽子,不由分说地开始给她戴帽子,动作出奇得温柔。   简清仰着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纪梵。   视线从他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掠过舒展的剑眉、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单薄的嘴唇。   根据李思泺对纪梵面向的分析:   眼睛大而有神,是勾人招桃花的征兆;鼻梁挺拔不钝,是招财的征兆;除却嘴唇薄这一点,是薄情寡义的象征。   女人的禁忌。   简而言之,不是她们能够驾驭的角色。   和纪梵接触了这么一段时间,简清觉得李思泺之前的分析——   没毛病。   招桃花,他长得好看又气质出众,往人群中一站很难不心动。招财,他年轻有为,专业性极强,自然收入不低。   至于薄情——   简清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梵的眼睛,越过薄薄的镜片,坦然地探寻他眼底的神色。   褐色的瞳眸因着背光几近深棕,像是有浓烈的情绪蕴藏其中,克制又隐忍,沉重到完全化不开。   是深情。   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胸腔内的跳动不断加速,强而有力,难以忽视。每一下的搏动,都像是在提醒自己,此刻波动的情绪。   她想得专注,纪梵略显冷淡的嗓音,以为她还在纠结帽子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打断她的沉思:   “脏的只是外表。”   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柔地折着帽子的边缘,指腹不经意地擦过那一处灰色的痕迹,眸色渐深。   “你不能因此否认它的内在。”   简清一怔。   纪梵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温热顺过她柔软的发丝,蓦地勾唇。   “晚安。”   “简律师。”   话落,他转身往回走,眼神陡然变得阴冷,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一声枢烨。   一声纪检。   仿佛在悄无声息中,就将他们之间的地位划得一清二楚。 第29章 第二十九页 原来,这就是心疼……   | 第29页 |   一句“晚安”, 简清一晚上都没睡好。   倒不是因为纪梵,而是一躺下,脑子里就一直在想翟迎的事。越想越愁, 等到沉沉睡去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这就间接导致她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中午。   把资料堆到茶几上,简清盯着厚厚的白纸黑字,决定还是尽早找纪梵讨论讨论案子。   今天不是工作日, 虽然不用去检察院,但也不清楚他今天是否有其他安排。   思及此,简清拿起手机,找到纪梵的微信。   竹间三点青:【纪检。】   纪梵那边回得很快, 却也简短得和他平时说话一样:【?】   简清想了想,选择抛弃拐弯抹角的交流方式,直白地打字:【我们好好合作,尽快把事情解决吧。这件事拖得久, 对翟迎不利。】   彼时, 纪梵已经在书房看了一上午的资料。宽大的办公桌上, 摊着一叠又一叠的文件,全是关于京华小区的。   他单手打字, 另一只手还握着笔,盯着屏幕上不长不短的信息, 又是简短的一个字:【行。】   简清扯了扯嘴角,坐在沙发上, 从来没觉得文字可以这么形象地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格。   竹间三点青:【好, 那我们先捋一下事情经过吧。】   既然提了这一点,她放下笔,对着屏幕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手速飞快。   纪梵看着对话框上维持了大概有十秒钟的“对方正在输入……”, 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纪梵:【等一下。】   新的三个字跳出来的时候,简清的动作一停。看着自己已经打了一半的输入框,正打算剪切内容后发个问号过去,聊天信息又再度被更新。   纪梵:【你过来吧。】   竹间三点青:【?】   竹间三点青:【去哪?】   “……”   纪梵耐心告罄,懒得再打字,直接摁下语音键,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对面。”   冷不防点开语音听到这两个字的简清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还未完全理解他的意思,纪梵又发了条语音过来。   “还是你觉得我们隔着两扇门打电话,很有情趣吗?”   男人清冷的嗓音带了点调侃的意味,光是听着都能想到他说这话时耐人寻味的眼神。   简清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不出一分钟,她就抱着资料和电脑,趿拉着拖鞋直奔对门。   说什么也要靠她惊人的行动力,证明一下那绝对不是情趣!   摁了门铃,等待的时间内,简清就下意识借着廊道的玻璃面,欣赏欣赏上面印出的纤细身影。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还是中午起床后随便套的短袖短裤。   方才发消息,是她化完妆后等外卖时临时起意。本来打算只是试探性问问,谁成想纪梵回得那么快,还刚好在家。   偏偏短袖还是李思泺拉她去姬深扬演唱会买的同款周边,中间还印着姬深扬的Q版形象。   虽然衣服版型看着不错,但如果就此被误认为成疯狂粉丝,是不是有点太违背她堂堂简律师成熟稳重的模样了?   思及此,简清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正寻思着要不要飞快地跑回去换个衣服,原本紧闭的门突然“咔嗒”一声打开了。   纪梵穿着白t黑裤,多了点少年感,浑身上下都写着干净利落,和她的杂乱无章完全不同。   四目相对,简清礼貌出声,打破寂静。   “早上好啊纪检。”   纪梵依旧维持着侧身开门的动作,打量的目光从她的头顶一路缓慢向下,在中间稍稍停顿,又若无其事地再度上摆。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似是有些无言,极其慵懒地扯出一抹笑。   “……”   麻了麻了,就这样吧。   纪梵睨了眼廊道里落进来的阳光,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接话:   “不早了简律师。”   简清没鸟他,抱着电脑在玄关处等他关上门,而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边往里走。   这是她第一次进男人的家。   整个房子的设计风格偏简约,现代化主体之中却不乏有个别古色古香的存在。   简清的目光落在客厅一边放置的长条木桌上,明亮宽敞,一眼就判定特别适合办公。   她抬手指了下,试探性地问他:“我们就在这里讨论吧。”   纪梵没什么要求,张口就应:“行。”   “你先坐,我去书房拿下资料。”   是在陌生人的家里,简清不好随意走动。纪梵前脚刚走,她立马乖乖地在木桌前坐了下来。   电脑开机,她轻轻晃着双腿,视线不着调地落在客厅外的阳台上。   上次李思泺帮她搬家,点评过这户小区的地理位置还挺不错,就是她的阳台背光。   02和03户都在一侧,大部分时间都背光。而01户独当一面占了另一侧,现在一看采光果然不错。   耳边再度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她循声望去,纪梵正把电脑搁在她对面的位置,将分门别类的一叠资料直接平移推开,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做了好几遍。   做完这一切,他转而朝开放式厨房走去,单手拉开冰箱,问她:   “喝水还是饮料?”   简清瞥了眼手机时间,婉拒:“不用了,我起来后点了杯咖啡,一会就到了。”   纪梵伸手的动作一顿,闻言又重新将冰箱合上。走过来的时候随手端起了台面上的茶杯,随口一问:   “喜欢喝咖啡?”   “嗯,工作时来杯咖啡yyds!”   她伸了个懒腰:“而且,不想吃泡面,也不想点外卖,索性一杯咖啡顶一天,刚好减肥了。”   纪梵坐在对面,想起她之前在超市买泡面的气势,猜到了什么。   “你就吃泡面?”   简清一脸坦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然?又快又方便,还不会踩雷。”   “……”   纪梵没什么情绪地戳穿:“厨房给你是摆设吗?”   本是调侃,谁料对方承认得那叫一个心宽:“是啊,我又不会做饭。”   “不会做还是不想做?”   “不会做。”   客厅的纱帘顺着海风轻轻拂起,蹭过她裸露在外的脚踝,痒痒的,却很舒服。   简清心情愉快地眯了眯眼睛,望着阳台外的景色,嗓音轻快:   “再简单的饭菜让我做都成不了品,不仅难吃还容易把厨房毁了,所以我妈——”   她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   卡壳不足一秒钟,立马改口,就像不曾说过那个字一般:“他们都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我觉得说得也没毛病。”   纪梵听得很仔细,自然没有错过她停顿的字眼。简清情绪收得很快,大概是怕他看出点什么,扭头结束话题。   “说说翟迎的事吧。”   “行。”   简清看了眼电脑屏幕:“24号那晚的事情,翟迎几乎没有一点印象。她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酒后就断片了,再醒来就是酒店。”   她说话的时候,纪梵正翻了翻警方递交检方的资料。这一段在翟迎的证词那记录得清清楚楚,却也没什么重点。   “我觉得那杯酒被下药的可能性很大,但是翟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取证,她来找我那会药效也早就过了。”   女生苦恼地支着下巴想了想,喃喃自语:“酒吧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监控。”   纪梵眉眼未抬,一开口便抹杀掉她油然而生的一丝侥幸。   “不会有监控。”   简清:?   “先不说他们再嚣张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下手,酒吧人多眼杂,目击证人抓一个是一个,这等同于自杀式玩乐。”   男人嗓音很低,沉着地分析:“再者,包厢属于客人隐私,就算是气氛较为开放的酒吧,也不会有。”   说得如此有条不紊,简清听着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和疑问。   不过——   “怎么感觉纪检对酒吧还挺了解的?”   “……”   她看着他,像是不经意地一提:“经常去?”   纪梵眉眼一弯,唇角勾起,表情似笑非笑:   “怎么?简律师是要查我的岗?”   暧昧总是被他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挑起,占不到一点便宜。   简清扯了下嘴角,兴致缺缺地嘀咕:“谁稀罕。”   纪梵眯了眯眼睛,刻意压低声音:“你说什么?”   大概是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危险,简清心里抖了下,说了句没什么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昨天我碰巧撞见那几个男生威胁翟迎,前后也了解了个大概。”   她拿着笔在白纸写下两个字:“他们手上有性侵翟迎的视频,这会成为翟迎的软肋。如果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视频。   这样的铁证,偏偏不在他们手上。   简清神色愈发凝重,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继续冷静道:   “而且一旦于灏然的律师抵达,警方那边就更加问不出有力信息。强/奸案的定性本身就很难,律师肯定会钻空子。”   纪梵笑了下,出声附和:“你倒是看得挺透彻。”   简清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强调:“纪检,我也是律师。”   男人没应,持笔在证据栏的酒店视频上圈了圈:“酒店的监控只能证明是于灏然将翟迎带往房间,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   他单手撑着桌沿,用套着笔盖的笔有节奏地点了两下:“倘若是发生了什么,没有决定性证据,这件事的性质也有可能会被辩方律师反扑,一口咬定为酒后乱性。”   “单凭翟迎一人的说辞,没有用。”   可能是纪梵说得太过直白,又不容反驳。简清的思路有些混乱,原本的胸有成竹在一点点被打击殆尽。   她翻看着资料,低声琢磨着可以反转局面的字眼:“决定性证据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简清想不出一点头绪,颇有些烦躁地转着笔。   啪。   资料被猛地合上。   对面的女生拍了下桌面,声势浩大:“纪检!你人脉那么广,有没有认识的黑客?”   纪梵:?   “我现在恨不得直接找人,帮我把那浑小子手机里的视频盗过来!”   “……”   纪梵垂眸,神色平静地继续打字:   “认真点。”   见女生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生起闲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薄唇轻启:   “起诉的是我,你那么上心干嘛?”   他问得随意,简清的大脑却空白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在给翟迎写下便利贴的时候就问过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帮她?   不过是不想让她一辈子忍气吞声,活在噩梦之中。   她不想看到翟迎,像那日纵身一跳,通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痛苦。   “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罪有应得。”   想要告诉翟迎——   出了淤泥的莲花,一样可以不染。   简清看着阳台上仅有的一盆绿植,空洞的目光划过一丝怅然,随着渐渐爬上玻璃面的阳光,落满光明。   “这个世界上的罪犯太多了,我一个人,抓不过来。”   “但是,既然他们跳到我的手掌心,我不想给他们机会继续留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迎着海风,女生眯眼感受着风中卷来的海盐味,满足又舒心地扬起嘴角,像是在酝酿什么。   半晌——   “我是孤儿。”   纪梵一怔,从屏幕前抬眸,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简清身上,良久都没有移开。   “身为孤儿的我,能在缺少父母的庇佑下,没有经历这些平安长大。”   “这是我的幸运,也是别人的努力。”   是那些为了维护社会,尽力替社会留住一丝温情的人。   那些细心叮嘱孩子做人基准的父母,那些教导学生懂法知法的老师,那些奋不顾身抓捕恶人的警察,还有那些将罪犯绳之以法的检察官。   是他们的努力。   让她安然长大。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的震动起来,简清骤然回神,睨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啊了声:“我外卖到了!”   话落,她看了眼纪梵,粲然一笑:   “你等等我,我去拿个外卖马上回来。”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纪梵搭在键盘上的手迟迟没有动作。他低垂着眼眸,眉眼间的情绪很淡,看不懂在想什么。   她是孤儿。   这一点,他从未想过。   几分钟前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错愕仿佛现在还留有余存。   错愕她是孤儿。   错愕她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件事。   想起她离开时灿烂的笑容,眼眸弯弯,满不在乎,不见一丝脆弱和苦涩。像是把应有的情绪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才能伪装得寻不出一处裂缝。   纪梵敛眸。   没有忘记方才过于震惊之际,心尖处转瞬即逝的一抹刺痛。好似有什么堵在胸口,连呼吸都被迫一滞。   手掌触着左胸前的衣襟,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细心感受中肌肤之下强而有力的跳动。   初中某次睡前,他看到妈妈端着夜宵站在书房门口。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忧伤。   他没忍住,上前询问:“妈妈,你生病了吗?看着好难受。”   女人低眸对上男孩认真的眼神,镇定地否认:“没有。”   “只是看到你爸夜以继日,不顾身体负担,那么焦灼地想要抓住坏人。”   她蹲下身,将夜宵放在门前的地面上,冲他极其柔和的一笑,一语点明:   “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   覆在胸口处的手紧紧抓住衣襟,扯出一抹褶皱却浑然不知。玄关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快灵动,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到其中的雀跃。   纪梵拧眉。   再次舒展之际,眉眼间落满了无奈和妥协。一如当年,溢出抹苦涩的笑。   原来。   这就是心疼。 第30章 第三十页 看不清楚了   | 第30页 |   连续一周, 简清每天都往纪梵家跑,一心都扑在翟迎的案子上。   本来以为案子会止步不前,却不想在三天前有位叫孙璨的女生联系了她。   孙璨表明自己原是政法大学的学生, 看到校园微博上最近有人在讨论于灏然的事情,特地拜托叔父打听到诉讼的检察官和律师的信息。   检察官的电话总是忙线,她便打给了简清。   “孙璨是一年前被政法大学勒令退学的, 给出的原因是作风不正影响校纪。”   简清把资料递给对面的人,颇为沉稳地复述:“她当时也遭到于灏然他们的毒手,事发之后捅给辅导员。学校明面上说要调查,最后干脆不了了事。”   “学校的不作为让孙璨生了想要起诉的心思, 可于灏然家庭背景雄厚,孙璨的父亲恰巧就在于氏集团工作。他捏住孙璨的软肋逼迫她退学,还威胁若是说出去就把其父辞退。”   说到这,她的眉眼间有些愁。似乎在想象当时经历这一切的小姑娘有多么的绝望和孤立无援。   “一年前孙璨不过是个大一学生, 他们家的生计都靠父亲一人维持, 家里还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弟弟。她当时顾忌太多, 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然而一个月前,孙璨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   简清支着下巴, 看了眼男人的表情,继续道:“当年出事之后, 孙璨极为冷静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痕迹可能因洗过澡被清洗得很干净,不过体内还有药物残留的证明。”   看到后边的检查报告, 纪梵握在手中的水笔在纸张上轻轻点了点, 耐人寻味,出声称赞:   “她很聪明。”   简清笑了下,心折首肯。   文字冰冷无情,其中的苦楚和不甘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虽然是一年前的事了, 但她父母最近正在努力帮她收集资料,准备重新上诉。”   “也是这样,她在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看到了官博上的一些消息,联系了我。”   时针指向十一,简清低垂着眼眸,突然想起那通电话的最后,女生含笑说着近况,话语间的从容和淡然丝毫不掩。   “简律师,我爸妈他们一点都没有怪我。”   “我爸知道后气势汹汹地想要去公司闹,被我妈拦住了。现在,他们说要好好收集证据让于家无话可说。而且我弟还偷偷和我约定,若是爸妈帮不了就让我等等他。”   “等到他成为了检察官,替我收了那个人渣。”   简律师,我其实不是孤身一人,只是习惯了这份血缘维系的感情,理所应当地倾尽全力去爱他们。   这件事情暴露后,我才明白。   原来,他们那么爱我。   扛起一个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我的肩膀能扛起一角,他们也能。   ……   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简清盯着看了好一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客厅的灯已经被关得差不多,漆黑一片,只剩下两人办公区的筒灯还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光线集中式落在女生的身上,像是添了一层薄光,温暖可人。   纪梵洗澡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   想起这几天的工作量,他无奈叹了一声,过去敲了敲桌面。   咚咚。   “简律师。”   简清抬眸,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他睨了眼墙上的时钟,提醒的意味很明显:“很晚了。”   简清哦了声,立马低下头继续写字,边写还敷衍着回答:“我知道了,再给我十分钟,处理完这点马上就走,不会忘记关门的!”   闻言,纪梵捏了捏眉心,妥协般地朝她伸出手:“还剩多少你拿给我看一下。”   简清乖乖地把资料递了过去,见他拧眉将纸张拿近了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此刻的不一样。   “纪检,你没戴眼镜啊。”   纪梵眉眼未抬,一目十行地掠过她的字:“嗯,睡觉前一般都不会戴眼镜。”   男人洗完澡后,头发半湿地搭在那里。没有眼镜的阻拦,精致的五官更加直白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光线昏暗,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和湿气混杂着,在这寂静的深夜中一点点侵蚀她的感官。   简清敛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纪检,你是什么时候戴的眼镜?”   她问的很随意,没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在听到问题的时候,几不可见地顿了下。   褐色的瞳眸似有暗波涌动,迎着女生询问的目光,纪梵眼睑轻颤,状似平静地出声:   “高三的时候。”   话落,他没给简清继续问的机会,将资料一合,重新递了回去:“行了,你赶紧写吧,走的时候别忘记锁门。”   简清打了个响指,看着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干脆地应了一声:   “了解。”   回到房间,纪梵靠着门沉思了许久。干净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得宛若一尊雕像。   须臾,他才迈开步伐,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张照片。   许是拍的有些年代,照片的边角泛着历经岁月的暗黄。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挡女人漂亮的容颜。   画面中的主人公穿着一袭莲青色的旗袍,一头长发被刻意打理过,乖乖地垂在肩前。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气质温婉恬静,仅是一颦一笑仿佛云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令人心羡。   不知看了多久,纪梵翻过照片,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背面的两个字。潦草却有力,落笔力道很重。   写字的人,像是花费了全部力气,将毕生爱意注入其中。   如吟。   -   南港一中的准高三生,有长达两周的补课,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沉浸在放假的快乐中。   “纪梵!”   “篮球场!”   一片喧闹的教室内,篮球被拍了几下,从讲台直直地朝最后一排扔了过去。   少年稳稳接住,拎起书包往宋昭南的方向睨了眼:“走,打球去。”   宋昭南:“李老师不是让你放学去趟他办公室吗?不去了?”   纪梵:“不去,中午吃饭时碰到了,他想拉我去物理竞赛,我没兴趣。”   宋昭南跟在他后边出了教室,轻推了他的肩膀:“竞赛班提前保送呢,这都不去?”   穿着校服的少年随手拍了下篮球,“咚咚”两声极其干脆利落。   他回眸瞥了眼,眉清目朗的脸上勾出一抹张扬的笑,用手指戳了戳后者的胸膛。   “不是说好了你考你的飞行员,我考我的检察院嘛。物理研究什么的,本少爷没兴趣。”   宋昭南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轻狂的语气,伸手抢过男生手里的篮球,飞快跑下楼梯:“行,走吧,放假前好好虐你一顿。”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纪梵轻嗤一声。长腿迈下楼梯,抬手解开领口处的纽扣,动作里带了几分桀骜不驯。   “到底谁虐谁啊。”   ……   打完篮球回到家时,天还亮着,夕阳挂在空中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纪梵走进家门,习惯性地望一眼落地窗外的草坪。正值夏天,绿草丛生,几乎盖过了偶有的花瓣。   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他阔步而去,盯着里面忙碌的声音,随口一问:“王姨,我妈呢?”   王姨:“今天来了之后并没有见到夫人,估计是在屋里睡觉吧。”   闻言,纪梵情绪淡淡地哦了声,并不意外。   前段时间,梅如吟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他在学校怎么样,顺便确认他的回校时间。   昨天也是,特地叮嘱让他早点回家,还问了一堆他想吃的菜,说今天要做给他吃。   然而,饭菜依旧是王姨在做,人也没看到。   纪梵看了眼二楼,准备上楼。   踩上第一级台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退了回去,问:   “王姨,我爸这几天有回来吗?”   王姨把刚做好的菜端出来,色香俱全,热腾腾的,看着就很好吃。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想了下:“先生这几天早出晚归,昨天留了电话说今天要开庭就直接睡在检察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少年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回了句:   “我知道了。”   话落,他转身朝二楼走去。   楼梯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有些看不清楚。   思及此,纪梵不耐地皱了下眉,转而朝右手边的卧室走去。站在门口敲了几下,没等来回答,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令人意外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落地窗大敞。带着几分炎热的微风正吹得窗帘肆无忌惮的飘扬,格外亮堂。   纪梵走了进去,视线掠过大床,被单平整,一点也不像睡过人的痕迹。他眸光一凝,突的朝床头走去,拿起了放在上面的白色信纸。   白纸黑字。   是梅如吟写的遗书。   冲出家门的时候,纪梵其实并不知道梅如吟会去哪里。他找了很多地方,寻觅未果,直到路子浔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人在学校宿舍楼。   楼顶。   抵达一中宿舍楼,迎着苍茫无际的天空,纪梵远远看见楼顶的边缘站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别人不知道是谁。   但他知道。   宿舍楼下围了一堆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有人在报警,有人在打120,局促不安。   唯独纪梵。   清俊少年粗暴地拨开人群,义无反顾地跑到那片区域的中央,被迫仰头看着那个渺小的存在。   “妈。”   他握着手机,指尖都在发颤。那一声轻唤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含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绝望至极又乞求挽留。   听筒里都是呼呼的风声,鼓鼓作响,听得人心惶惶。   女人白色的长裙在风的吹拂下尽情飘扬,像是一朵热烈绽放的白玫瑰,美丽到让人心慌。   纪梵的眼睛发红。   隔着细微的电流,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裹着风,很轻,很闷,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轻描淡写中夹杂着明显的释然。   “终于解脱了。”   尾音戛然而止,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无情打断。   纪梵只觉耳边风声划过,眼前飞快闪过一道白影,快到模糊,像是重物坠落发出的沉沉撞击声,近在咫尺。   好像又不止这些,还有骨头折断碎裂的“咔嚓”脆响,以及身体遭受剧烈疼痛引起的无意识呻/吟。   混乱交错,冲击着他的心脏。   那纵然一跳,虽短暂得宛若流星转瞬即逝,却像迸溅在校服上的血迹一样,逐渐暗沉,弥漫,久久不能消散。   所有人都在尖叫,手足无措地捂着眼睛后退。有去找老师的,有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确认的,整个人群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纪梵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梅如吟躺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纯白的裙子被鲜血染红,随着嘴角那一抹挂着血的笑容,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带刺红玫瑰。   一触。   伤手也伤心。   纪梵垂眸。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梅如吟,最后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飞溅的鲜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慌乱失措的惊呼和尖叫声,以及女人褐色的瞳眸中,嫣然笑意与痛苦交加的眼神。   她是那样的开心释然,直到脏器破裂、骨头粉碎的疼痛强行扯回她的神智,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纪梵。   少年永远白净的校服上,染着鲜红的血滴,刺痛着她的双眼。心脏被陡然揪紧,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她的呼吸,只能感受到浑身上下无法忽视的痛苦。   她不悔自己做了什么。   却后悔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小梵,对不起。   女人眼眸里的情绪骤然定格,失去了本就暗淡的高光,黯然得心灰意冷。   纪梵敛眸,恍然明白了什么。   垂落在身侧的手逐渐加重力道,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信纸。满腔狠戾想要发泄却生生忍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血泊中的女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尊提线木偶。   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只是听着,他都能想象到女人说这话时笑逐颜开的模样。   解脱了。   她说终于解脱了。   少年毫无征兆地哂笑一声,溢满自嘲。   眼眶迎着热风有些烫,细长的睫毛沾上湿意克制不住的颤抖,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啊。   看不清楚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页 “这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   | 第31页 |   这段时间, 简清习惯性地会给翟迎发消息打电话。让她好好准备考试,剩下的就交给她们这些专业人士。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说的都是同样安慰性质的话, 可这些话从简清口中说出,却有着不一样的效果。   翟迎分析过,可能只有她, 不会藏着掖着。因为害怕触及她的痛处,所以逃避那些已然发生的事实,拐个弯来缓解她的压力。   在这件事上,简清总是格外直率, 聊起案情的进展惯会用证据让她心安。   她也不会避讳提起于灏然那帮人,每每提及还总是不在乎形象地祖安攻击,用最简单粗暴的话咒骂。   偶有的那么几次交谈中,翟迎还能听到电话那端不属于女人的清冷嗓音, 调侃般提醒着“简律师, 文明用词”。   这大概是这条艰难困阻的道路上, 最动情现实的支柱了。   每每想到这,她就会觉得:   简律师, 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   按理说,律师这一行业, 最能见证利益纠纷下人性的冷暖。她明明应该是经历过社会摧残的人,明明应该懂得判断边界做好分内之事。   事实上, 她也确实如此。   只是这些并不妨碍她去尝试共鸣自己的悲哀, 去尝试跃出界限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无用也坚持。   翟迎明白——   简律师。   在朝她伸出手。   -   考试周还有两天,周五下午的最后一门近代史考试结束后,清一色的学生从考场内冲出, 直奔食堂。   翟迎刚把复习资料装入书包,同班的一个女生走到她的身边,抬眸打量她:“翟迎,辅导员叫你去趟办公室。”   闻言,她平淡地哦了声,手上收拾的动作无意识间加快了点。   通知信息的女生完成任务,正准备走,又突然停下步伐。她捏着手机,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理书包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翟迎,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   “消息?”   翟迎不解地背起书包,说话时的声音依旧轻柔缓慢,耐心解释:“没啊,我早上出门没带手机。”   “怎么了?”   女生啊了声,对上她探寻的目光,赶忙扯出一抹笑:“没什么没什么,你快点过去吧。”   翟迎一脸疑惑地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迟疑了几秒钟才跟着走出教室。   教学楼与辅导员办公室的距离并不远,十分钟的路程。这会,路上基本都是买完饭回寝的学生。   “不会吧真的是她?”   “这照片都拍得一清二楚,你觉得呢?”   “我去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啊,这么浪!”   “拍照片的人也太恶心了吧。”   耳边是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凡是经过或者迎面而来的人基本都拿着手机,面上惊诧又兴奋地和同伴交谈。   察觉到那些交错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翟迎的步伐也放慢了许多。   她捏着书包的带子,不经意间的一次抬头,恰巧和旁人望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人慌张地眨了眨眼睛,欲盖弥彰地低下头。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翟迎收回视线,沉默地加快步伐走向目的地。   敲了门,应声而进。办公室内只有辅导员张燕芬一人,像是特意清过场一般,专门等着她。   看到她,张燕芬前一秒还皱着的眉稍稍舒展,意味深长地招了招手,声音是听不出的沉闷:   “来,过来。”   翟迎走近,站定在办公桌的前面,乖巧地喊了声老师。   张燕芬看了她许久,水笔在手中转了又掉。桌上还摊着一堆入党的资料,显然是工作没做完就把她喊了过来。   思及此,翟迎张了张嘴,想要询问事由,便听到前方传来极为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翟迎,官博上的照片学校已经给撤下来了,目前除了学校同学,没多少人知道。”   翟迎一愣,脊背发凉,有些不敢确认地开口:“什么照片?”   “你还不知道吗?”   办公桌前的女人仔细端详着,似在判断她这副反应的真假,神色复杂地问她。   翟迎见辅导员将电脑稍稍推向她这一侧,下意识地倾身过去,温声解释:“我手机落在宿舍了,刚刚一直在考试。老师,是发生……”   话音戛然而止,梳着马尾的女生面色苍白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耳边嗡嗡作响,她不敢看辅导员的眼神,双眸震惊地盯着照片上的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裙摆。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静,翟迎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张燕芬摸不准她的意思,板着脸肃问:“你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什么?”   是什么?   虽然她只看过短短几眼视频的内容,但是这个背景一眼就能看出是从视频中截的图。刻意挑了男生背过去的时间,将所有的重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引导错误言论。   张燕芬用笔尾在屏幕上敲了敲:“这照片上的,是你吧?”   见女生沉默,她笃定了。   想起被团委炮轰批评的无言,女人的火气也有些大,将笔往桌子上一扔:“翟迎,你怎么回事?这样的照片流传到网上,先不说你的私生活混乱这一点,于学校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你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个很好的表率吗?你是政法大学的学生,不廉洁正风就算了,还给我整这些幺蛾子,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翟迎被吼得羞愧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绞着手:“老师,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被气得不轻,张燕芬向后靠在办公椅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行,不是这样的。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翟迎语无伦次地想要组织措辞,到最后只是无助地一句概括,言简意赅:“我,我被强/奸了。”   “什么?!”   “他们下药轮/奸了我,我报警了,所以他们就把视频截图放到网上,落井下石网暴我。”   事情转变得太过突然,张燕芬错愕地瞪大眼睛,想起前几天的事情,问:“于灏然同学被警方带走是你报的警?”   对方落落大方地承认:“是。”   女人拧眉,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   于灏然情况特殊,被警方带走这一事本就很棘手,校方明确提过很多次要先压住消息,结果事情的起火端竟然是发生在自己班的学生身上。   于灏然这一号人物在当初入学的时候,学校已经多方打点过很多老师。侧面意思就是没事最好不要招惹,该忍就忍,别为了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想起去年孙璨的事,张燕芬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她本来就不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平日里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璨当初来找她的时候,透露了想要报警的心思。知道对方是于灏然,她第一时间就和学校报备了。   后来校方传达的意思就是稳住学生的心情,千万别闹到人尽皆知,不然不好交代。   至于这个交代是给社会还是给某些权利滔天的人,就是她自己的参谋了。   所以之后张燕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孙璨的询问,到最后大概是于灏然那边给了点压力,学生也被勒令退学了。   虽然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孙璨,但是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自己的利益和一个不相关的人挂钩,她根本不会过多犹豫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翟迎事先不知会她直接报了警,先斩后奏。   只要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维持下来的工作可能会因为这件小事丢掉,张燕芬便忍不住想要把怒气发泄到眼前人身上,厉声道:   “翟迎,你有想过报警的后果吗?”   女生抬起头来,漫过水意的双眼映出她此刻凶狠的模样。   “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和学校商量?先不说你冒然报警的行为会给我还有学校造成多大的麻烦,光这种事情说出去对女孩子影响有多不好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你觉得同学和网上的那些人会怎么看你?”   翟迎一愣,本来以为会等到老师的安慰和理解,却没想到会是这般迂腐自私的话。   她抿了抿唇,强忍着泪意,哑声道:“老师,我才是受害人。这件事明明就是他们的错,我凭什么要选择息事宁人!?”   张燕芬被她反驳得有些站不住脚,阴狠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穿着白色的雪纺长裙,腰带的设计将她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勾勒得一清二楚。那张白净的脸上即便粉黛未施,也挡不住天生丽质的姣好容颜。   此刻,女生漂亮的小鹿眼凝集了许多情绪,无辜地看着她。   想起自己失败婚姻的结局,那个插足的女人也是装出这般模样让自己的丈夫心软,半点不顾夫妻情面打了自己一巴掌。   脸颊的火热仿佛还犹在昨日,张燕芬厌恶这样的表情,积压已久的怨恨混杂了理智的情绪,只想肆意发散。   她看着年轻漂亮的翟迎,心底有说不出的厌烦:“所以我之前和你们说了多少次,要保护好自己。大学一门心思学习,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现在好了,教训来了,你就不能反思反思自己吗?”   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翟迎竟破天荒地笑了。是失望,也是自嘲。   她的最后一丝坚持荡然无存,曾经那些自我安慰的举止和想法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望着女人怒不可遏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全盘拖出。   “管教一个学生,本就是学校的责任!校园风气不正,也是学校的失职!”   “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错了?”   女生的声音那般温软,一字一句,不掩其中无尽的绝望。   “我知道您是怕担责任,怕被于灏然报复!可是老师,您也是女人!您摸着良心说说看这件事我到底有什么错?!”   张燕芬:“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想!?”   “张老师!”   润过泪水的眼眶红红的,睫毛扑扇的同时还夹在这湿漉漉的凉意。翟迎努力忽视掉脸上滚烫的泪珠,拔高音量:   “在您管教我之前,请教好那帮畜生!”   “我穿裙子是为了自己好看,我就是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女生的眼睑轻颤,捏着裙边掷地有声:   “这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给谁看!”   气势汹汹地吼完最后一句,翟迎第一次不想礼貌地说声再见,直接转身离开,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分给身后人。   校园的道路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如履薄冰,她低垂着眼眸,缄默不语地走着,无声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指点。   每个人都是审判官。   他们总是不过问不深入,直接把她钉在死刑架上。   真是可笑。   嘴上说着不怕流言蜚语和谩骂,实际上对这些,她根本做不到熟视无睹。   他们鄙夷嫌弃的眼神,他们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数落,还有那些不堪的言论,都如同海浪般无情地涌来,尽力地想要把她卷入海底,无力反抗。   是她忘了。   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勇敢。   是她忘了。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简律师一样。   -   同一时刻,简清正在省厅找郑枢烨。   办公室内,郑枢烨端坐在办公桌前翻了翻审讯记录,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眸看了眼旁边的女人:“于灏然的律师最近一直在准备材料往警局跑。”   “取保候审?”   简清一语点明,说出口之后又紧接着笑了声,溢满不屑:“想都别想。”   瞧见她眼底的嘲讽,郑枢烨转了下旋转椅,面朝她,长腿轻触了下她的椅腿:“你之前说的另外几个人,我们去学校查了那天的监控。”   “为首持有视频的那个男生叫韩旭阳,和于灏然一样都是富二代。我们传讯过了,没有发现视频。”   闻言,简清没什么情绪地晃了晃双腿,一点也不意外:“我猜到了。对方律师又不是傻瓜,这么绝对性的证据该解决得当然早解决了,难不成还留着给我们当把柄?”   郑枢烨笑了笑:“你说的也是。”   话落,他看了眼依靠着旋转椅的小姑娘。她今天难得穿了件米白色的休闲西装外套,不如平日里的攻气逼人,依旧干练却不失柔和。   思及此,郑枢烨也不藏着掖着,直问:“你今天不是从律所过来的?”   简清正在刷手机,点开纪梵的微信开始打字,敷衍着应了一声:“嗯,我今天休息,从家里过来的。”   竹间三点青:【纪检,我想了下,这次还是刑诉民诉分开吧。】   竹间三点青:【现在这案子涉及的不止翟迎一人,算上孙璨,证据充分,一起起诉的话胜算更大。】   纪梵那边回得很快,只有简短的四个字:【见面说吧。】   竹间三点青:【行,你在哪?】   郑枢烨看了眼手表,朗声道:“刚好我今天也不值班,要不等我下班去我家吃个晚饭?我妈前几天还念叨着好久没见你了。”   屏幕亮了下,又是一条信息。   纪梵:【政法大学见校方领导,估计半小时后结束回家。】   简清没怎么听清楚郑枢烨说了什么,看到对话框里的字眼,没忍住蹙了下眉。   政法大学?   所以他今天是去学校进一步调查了吗?   郑枢烨没等到回答,抬眸见她盯着手机好似在发呆的样子,伸手碰了下她的手臂。   “哎,问你呢。”   简清骤然回神,懵圈:“什么?”   郑枢烨:“再等我半小时,下班后去我家吃饭吧,我妈最近一直念叨你。”   简清低眸睨了眼时间,顺势又看了遍纪梵最后发来的消息。她迟疑了几秒钟,柔软的指腹沿着屏幕边沿蹭了蹭,突的收紧,断然起身,婉拒:   “下次吧,我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去趟学校。”   郑枢烨愣了下:“又去?你一个人吗?”   “不是。”   简清下意识地反驳,迎上男人询问的视线,后知后觉地解释:   “有认识的人在那边等我。”   郑枢烨望着她,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抓起桌上的车钥匙:“那我送你过去吧。”   女生刚刚把椅子推回原位,听到他的话只是浅笑着:“不用了,你不是还没下班吗。我地铁过去十分钟的事情,很快的。”   说完,也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格外豪爽地挥了下手:“走了。”   看着简清果断离开的背影,郑枢烨所有想要挽留的话都如鲠在喉。   他叹了声,稍稍拔高音量叮嘱:“那你路上小心点!”   背对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微低着像是在看手机,只空出了一只手给他比了个ok。   郑枢烨被她俏皮的小动作激得郁气全散,叉腰无奈地笑了下。   算了,下次就下次吧。   -   天气难得有些阴,未见太阳的光芒,看着心情都不太舒畅。   团委办公室内,光线敞亮,有茶香淡淡飘逸。一侧的沙发椅上,穿着正装的男人正低眸认真地翻阅手中的资料。灯光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有金属光芒反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淡漠。   看到再次亮起的屏幕,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声点开。   竹间三点青:【那我去找你吧,刚好在警局,很近。】   纪梵拧眉。   盯着屏幕上的几个字眼,情绪先起后落。   警局?   呵。   又是郑枢烨。 第32章 第三十二页 【二更合一】“翟迎,不要……   | 第32页 |   团委的值班人员等到纪梵的时候, 整个人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说到底,警方和检方不可能以偏概全,凭翟迎的一己之言就定论于灏然的行为。但他们这些教学的老师以及深层次处理过此类事件的工作人员和同学, 又如何不会知道这人的本性。   只不过大都迫于权利的压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团委今日值班的同学刚刚通知完老师,收到消息说已经在努力往回赶。   他战战兢兢地抬眸睨了眼沙发椅上的纪梵, 男人似乎在看手机,原本舒展的剑眉拧起,眉眼间透着明显的不悦。   男生脊背一凉,欲哭无泪, 从来没觉得宽敞的办公室如此逼仄过。   门被突然推开,原本泛着凉意的空间内顿时涌入一阵热意。   值班同学欣喜地看着有些仓促喘着粗气的老师,却见原本坐那慢条斯理翻资料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身形高挑, 气场强大。   纪梵淡笑, 嗓音温润:“好久不见, 吴老师。”   被唤作吴老师的男人焦急忙慌地擦了把头顶的汗,赶忙应声:“是好久不见了, 纪梵。”   一句和气的寒暄。   只是一场无声争辩的开始。   ……   简清上学的时候去过几次团委办公室,等熟门熟路地走到办公楼门口的时候, 正好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迎上纪梵的正脸。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白衬衫, 同样是白色, 却与昨日的t恤穿出了股不一样的气质。干净的少年气没有了,白切黑那味倒是有点足了。   两人似乎在交谈,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纪梵突的勾唇, 只是笑容看起来并不走心。   简清注视了一会,并未上前打扰,直接靠着身后的树桩,百无聊赖地刷起视频。   刷了会视频,简清又从通讯录里翻出翟迎的电话,结果连拨两次都无人接听。   她皱眉盯着退出通话中界面的屏幕,指尖漫无目的地敲了敲。   竹间三点青:【翟迎,你在学校吗?】   竹间三点青:【我和纪检都在政法大学,抽个时间一起见个面?】   发完这条消息,简清就看着屏幕发起呆来。她出神得厉害,连前方的谈话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   直到手机上方跳出来自微信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纪梵:【过来。】   简清猛地抬头,毫无征兆地和后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纪梵其实老早就注意到她了,那会还在和吴老师聊天不好喊人。等结束之后就看到女生低头盯着手机,一脸认真,完全没往这边看一眼。   听见脚步声,纪梵刚刚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一片清明地锁定住她。   坦然迎上男人的目光,简清习惯性地喊了声纪检,客套般问他:“很忙?”   纪梵捏了捏眉心,简短回答:“还好。”   停顿一秒。   “你刚刚在警局?”   “嗯,刚好有些事情要问问郑枢烨,虽然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简清说着,视线又无意识瞄了眼纪梵。   其实她今天来,除了工作上的事,还有私心想问问昨天的事。   昨晚记忆的最后,她明明在客厅处理工作,甚至记得还回复了几条李思泺的八卦信息。结果今早醒来,她就躺在纪梵的床上了。   结合当时的境况,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她梦游了自己走过去爬上床,纪梵醒来发现后,拗不过她被迫离开。   要么就是纪梵早上出门看到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好心作祟顺势把她抱到房间。   两相衡量,简清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后者。   她宁肯自恋点再给纪梵营造温柔贴心的另一面,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梦游才做了如此丢脸的事情。   就这么想着,简清望向纪梵的眼神里多了点意味深长的琢磨。   男人的眼底虽未见青灰,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是特别好。   俊脸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一只倦怠的猫,偏偏看向你的时候还不忘勾人。   瞧见她突如其来的打量,纪梵勾唇笑了下,低哑着嗓音:   “在想什么?”   被问得猝不及防,简清迟疑地啊了声,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我在想昨天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纪梵眯了下眼睛,耐人寻味地看了女生一眼,并未拆穿她看似随意的解释,只是故作了然地回答:   “我半夜醒来想倒杯水喝,发现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好我那会不太睡得着,就索性把床让给你睡了。”   简清松了一口气,思绪随即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皱眉:“半夜?”   “那你后半夜睡哪?”   纪梵敛眸,轻描淡写地哦了声,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在你旁边。”   “???”   简清心下一惊,难以言喻地皱起眉。   搞么子?   在她旁边?那不就是在床上吗!!!   见她表情天旋地变,纪梵心情愉悦,不慌不忙地补充完:   “看了一宿的资料。”   “……”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简清懒得和他扯,调侃:“你这年纪轻轻的,大半夜的怎么还睡不着?”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纪梵沉默了几秒钟才道:“做了个梦,想起了点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简清挑了挑眉,不作声。   之前和斯励出去那会,简清能从少年字里行间猜到纪梵的家庭并不像平常人家那般和睦。又或者是发生过什么巨变,能足够影响到一个家的纽带。   她双手背在身后,指尖交缠,并未做深入询问,反倒因此想起自己之前突然坦白的过往。   其实,孤儿这个身份,她并不喜欢和别人说。   倒不是这个词很敏感,相反,简清从未因是孤儿而自卑过。   他们孤儿院的小孩子比常人更加懂事,之间的情谊也比金石坚固,大家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鉴于这个设定对自己产生怜悯罢了。   思及此,简清还是决定做最后的保障,上前一步,一双眼睛真挚又坦诚地望着他:   “纪检,那天和你说的事,能拜托你,听过就忘,自动消除吗?”   纪梵应得很快,甚至都不用简清提醒是哪件事,不假思索:   “可以。”   刚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细细参谋着她的表情,问:“你很介意?”   简清听出他应该是误会自己非常介意孤儿这个身份,这会只是摇了摇头,低眸一笑:   “我不介意,但不希望被特殊对待。”   鞋跟“嗒嗒”踩地,她转过身,昂起下巴望向隔了一条道路的操场,眸光流转,笑容很淡。   “同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同样都有手有脚能说能笑,只不过是比别人少了疼爱的父母而已,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女人用清脆悦耳的嗓音极为从容地表明观点,最后尾音落下时回眸的眼神,眼梢轻佻,唇角微扬,写满了睥睨天下的高傲和自信。   纪梵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纪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嗓音清冷含着淡淡的愉悦:   “既然如此,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简清:“什么?”   “明明避讳这些,为什么那天却能够对我说出口?”   简清一愣,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向纪梵坦白,确实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会仔细分析,大概就是她的潜意识里认为纪梵不会揪着此事做文章,又或者认为他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就体谅他人。   可是除此之外呢?   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情不自禁地蹭过裤边,就像心尖滑过的一缕异样,什么都没抓住,也什么都没留下。   瞧见纪梵似笑非笑的表情,简清恍然一怔。   本来不可言说的心思被突然这么一挑明,让她不得不去面对和直视。   她。   到底在想些什么?   “快快快,快打电话!”   仓促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难得轻松的氛围。   简清的思绪被打乱,循声望向办公楼。就见方才与纪梵交谈的男人正火急火燎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简清之前来学校调查情况的时候见过,是翟迎所在经济学专业的系主任。   见他面容焦急,她适时拦下问了句:“主任,这是发生什么了?”   看到是她,男人神情松了一刻,反握住她的手:“简律师你快帮帮忙啊!事情被曝光了,翟迎她想不开要跳楼了!”   简清错愕,用最快的速度理解主任话里的意思。   什么时候曝光的?曝光的内容是什么?是谁曝光的?这些问题接二连三地在她脑海中闪过,找不到答案,只剩迷茫和心慌。   她一把抓住又要离开的主任,追问:   “在哪?”   “宿舍楼楼顶。”   闻言,旁观这一切的纪梵神色蓦地一顿,平静的面容仿佛有什么裂开,僵硬片刻。   须臾——   “你要去?”   不似简清那般紧张着急,站在身侧的男人竟不慌不忙地转了下手表。他问得语调很散漫,像是真的只是礼貌性地关心一下,疏离又无感。   简清松开手,系主任立马追上前面两位同事的步伐,边走还边掏出手机打119。   听到他的问题,女人连眼神都没来得及分给他一个,甚至并未细品他话里不同往日的冷漠,只匆忙地丢下一句:   “嗯,我去。”   凝视着简清跑向宿舍楼的背影,即便知道她听不见,纪梵还是神色淡漠地哦了声,脸上并未见丝毫动容。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曾经的浴血教训遏止了他想要追上去的本能举动。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要去。”   不要去。   因为不想你经历和我同样的事情。   不要去。   因为你其实,真的挽回不了什么。   -   今天难得没什么太阳,温度骤降,屋顶的风没有建筑物的遮挡,狂劲有力,吹得人脑袋一片空白。   更别提此刻的天台,茫茫然站着将近十个人,个个面色苍白且慌张。   简清快步跑上楼梯,最后一步冲出,被铁门上的毛刺划破手臂也全然不知疼痛。   她直直地盯着前方,宽敞空旷的屋顶上还晒着学生的被子,色彩不一,散发着满满生活的气息。   但坐在檐边的女孩却满不在乎地晃着双腿,瘦削的背影透露着孤寂和哀凉。   校方领导和系主任个个焦急忙慌,狂风吹起他们身上的T恤和薄衫,圆润宽厚的身材在此刻竟也瞧出几分弱不禁风,与那本就不经吹的毛发相衬,尽显狼狈。   “翟迎!你快下来!”   “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帮你,千万别想不开!”   “就是啊,大家都在,你别冲动!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他们面面相觑说着好听的话,谁都不敢上前一步,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想要轻生的女孩,换来无法改变的悲惨结局。   简清面不改色地听着,耳尖地捕捉到身后的一声嗤笑。   很轻,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几乎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简清回眸看了眼不知何时也登上天台的男人,他迎风而站,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一下就将那清瘦的身形给勾勒出来,却一点不显弱势。   和那些只会打马后炮的奸佞小人看着就有了本质区别。   简清没心思顾及纪梵,她向前走了几步,原本坐在那里的女孩已经站了起来,身形轻晃的每一下都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颤。   她坦然地迎上女生望过来的视线,嗓音不见颤,依旧理性得不成样子,拧眉:   “翟迎,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翟迎落入女生漆黑的眼睛,即便被风吹得有些难受,也颤着睫毛眸色平静地看着她,就和她说出口的话一样充满了理智。   越是这样仿佛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她却觉得内心舒坦极了。   是了,看看挂着泪痕哭喊的室友,还有急得冒冷汗面露焦急的老师。这些虚伪的作态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阴冷极了!   他们其实并不是关心她,他们只是害怕自己出事会引来牵扯。倒不如像简清一样,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不理智,直率地不加掩饰。   见她神色松动,一旁的张燕芬想要趁机上前抓她下来,却被翟迎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那里,还有那句随风飘至耳边的威胁:   “你敢过来我现在就跳下去!”   张燕芬被惊出一身汗,忙忙噙着妥协的笑不断后退:“好好好,我不上前,你先下来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好好说?”   背风而立的女生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面露绝望地嘶吼:“我说了啊!”   “那天晚上是于灏然借学生会聚餐在我酒里下药把我灌醉!是他们强/奸了我!”   “你们懂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躺在那的感受吗?”   “我脏了!我想死!”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却在某些情绪激动时因愤怒而破音。像是被风包裹随时都可能迎风消失,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惶惶后怕。   翟迎看着他们心虚的表情,笑容渐深,似是很满意,苍白的小脸不见丝毫生气。   “我说了啊。”   同样的一句话,这一次却透露着无助和失望。   她无力地垂下嘴角:“结果呢?”   “你们都说是我咎由自取!都觉得是我活该我下贱!可是凭什么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因为他出生优越我就该低人一等了吗?我就该吃这个闷亏,该忍气吞声一辈子?”   “凭什么啊……”   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质问戳中的,不仅仅是天台上失了一切的翟迎,还有眼前以及宿舍楼下看热闹的一众人。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在消防员噤声的动作下消失殆尽。她们手足无措地向后退开,时而抬头看着那一截纤细的身影,生怕她下一秒就会跳下来。   宿舍楼下不断忙碌,天台上的几个人却浑然不知。   吼完心里话的翟迎好似真的失去了希望,连假意的笑都淡了下去,垂下眼眸像是呢喃一般:   “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会帮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   她这一生已经被毁了,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只要短短几秒钟,她就可以离开这个人心险恶的世界。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诋毁嘲讽,她一个字也不会听见了,都不会听见了!   是啊。   这样多好。   “我相信你!我帮你!”   猛然间,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深思,退后一步的想法被这短短的七个字打破。   翟迎寻着声音望去,简清依旧站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只在与她视线相触的时候,试探性地朝前走了一两步。   她们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却仿佛隔着道鸿沟,无法轻易跨越。   翟迎低眸,看着妆容精致的女人,突然想起之前某次在律所的招待室内。   她也是这般好看,细心温柔地慰藉。她没有一点架子,极其温柔地抱着受了伤害的她,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给予她反抗的勇气。   她还记得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是浓郁的香水,倒像是洗衣液和沐浴露混杂在一起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味道,闻着就能够让人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   简清。   就和她的名字一样,那么干净美好。   和她截然不同。   简清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和迟疑,神色不变,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启唇:   “翟迎,抓住我的手走下来。”   方才被划破的地方拉了很长的一道口子,能看出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冒,顺着她抬手的动作,沿着小臂的曲线不断滴落在地,看着就触目惊心。   但简清宛若没看到一般,满眼只装下眼前人,无比坚定:“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那些人渣送进牢里!可如果你今天从这里跳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   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光线肆无忌惮地落在女人的脸上,她有些不适地皱起眉,直白发言:   “翟迎!”   “想用死以示清白,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方法!”   “他可以改名换姓开始新的人生,那些老师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你的死,只会让你的父母永远活在失去女儿的痛苦里,会让那些替你发声的人感到惋惜。”   “除此之外,没有半点意义!”   迎着风说话,被削弱的力量都被简清刻意拉高的嗓音弥补了回来,不甘示弱于这强劲的狂风。   嗓子一阵阵泛着干疼,女人如墨般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动容和悲哀:“翟迎,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纵身一跳走得潇洒自得,是,你解脱了。可是你的父母,他们!他们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他们的世界失去了你,那些苦和思念能和谁说!”   失落转瞬即逝,只剩隐隐自嘲。   说到底。   她的苦和思念又能和谁说?   他们尚且还能和一座冰凉的墓碑诉说哭泣,可是她呢?   她连想要诉说的地方都没有。   简清盯着翟迎,再多想要挽留的话最终只化为一句渴求。   那伸出的手从指尖到掌心都是一片冰凉,一如多年前她朝那个被警察拖走的身影伸出的手一般。   思及此,简清忍下涌上心头的负面情绪,鼻尖一酸,哽咽着:   “翟迎,不要让我绝望。”   那一次,她的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住,所以什么都没剩下。   所以——   这一次,能不能不要让她绝望?   翟迎一刻不偏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狂风吹乱她的披肩长发,素来贯彻的从容裂开了缝隙,慢慢润红了眼眶。   胸腔内暖暖的,被注入了满腔的力量。   原来,除了父母,还是会有人真心对她好。   “简律师,谢谢你相信我。”   站在那的女孩蓦然一笑,就像身后布满乌云的天际突然被穿破洒下几缕阳光,又回到了曾经爱笑温暖的模样。   有那么一刻,简清几乎看到了希望,漫上的笑容还未展开,就看到阳光顷刻间被云层再次覆盖。   光明转瞬即逝,翟迎脸上的那抹笑也带上了苦涩和歉意,像是诀别,随着向后撤下的那一步,猝不及防消失在众人眼中。   “对不起。”   简清心尖蓦地一凉,看着那个骤然向后倒下的身影,尖叫声在周围肆意响起,刺痛耳朵的同时一并刺痛着她的心脏。   她不作停留,箭步上前抓住翟迎的手腕。但倒下去的力道太大,受了伤的手因为疼痛蓦然失了力,惯性扯着她整个人也随之向前倾倒而下。   八层高的强风掀起她的衣服,掉下去的那一刹,她听到除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之外,突兀的一声轻唤。   一贯好听的嗓音,简单的平仄音调,像是黑夜撕开一道光,在呼啸的风声中,直击她柔软的心脏——   “简清!” 第33章 第三十三页 “纪梵,你能不能抱抱我?……   | 第33页 |   天台的景色果然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能看到的,除了比之更加高耸入云的建筑,都是众山小的存在。   纪梵面无表情地盯着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眸色很深,冷若冰霜的眼神里是无法隐忍克制的狠劲。   翟迎无助又绝望的控诉和呐喊,旁人后怕犯怂的劝阻和妥协。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编织成了眼前可笑的这一幕。   纪梵轻扯唇角。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梦。   梅如吟去世后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曾经来得及站上天台劝阻,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是迎着风招摇如同昙花一现的背影?还是骤然消失在楼顶的衣服边角?   笑容里多了点讽刺,男人褐色的瞳眸里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啧。   原来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啊。   十七岁的他, 那些疯狂跳动的情绪都随着那抹纵然跃下的身影一并埋葬。   他对父亲的钦佩和敬仰,对检察官的执着和热爱,以及把一切都倾注于上的骄傲。都在那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的打量和猜忌声中荡然无存。   现在, 看着以死示清白的翟迎, 所有人都怕她无心的一步, 坠落于地。   包括简清。   狂风掀起她米色的西装外套,更加显得人身形瘦削, 羸弱不堪。   只有纪梵不为所动,漠然无情地置身事外。自始至终, 他就像从上帝视角旁观着这场争辩与劝说,心跳平如止水。   有那么一刻, 他恍然觉得, 当年的事,也不过如此。   骄傲碎了又怎样?   不过是碎了那么一层保护壳罢了,无足轻重。   尖叫声拉回了他的思绪,翟迎退后的那一步落在他的眼眸里, 仍然掀不起任何波澜。   纪梵甚至很想告诉简清——   看吧。   你就算来了也挽回不了什么。   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同样的道理:   你永远救不回一个寻死的人。   因为他们的内心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是灵魂和躯体的区别。   预料到结果,他突然没了兴趣。   然而下一秒。   纪梵的瞳眸猛地一缩。   视线中,那道纤瘦的身影,三步并两步地飞快跑上前。鞋跟踩地的“嗒嗒”声,干脆利落地踩在每个熟视无睹的人心上,有力又决绝。   白色的雪纺长裙被风拂起,向上尽情飘扬。从后面的角度望过去,好似洁白无暇的花瓣,奋力包裹住了朝它扑过去的女人。   鞋跟触离地面,重心偏离往前翻下去的那一刹,纪梵的心猛然坠入冰窖,冷得他的眼睑都在发颤。   梅如吟坠落在地的画面像是循环重播一般,在他眼前走马灯式淌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刺耳的尖叫声,飞溅且温热的鲜血,以及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他的感官在那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沉浸在那段痛苦的记忆中。   不能看红色的东西,不能看高楼大厦,更不能看到梅如吟的照片。   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想起女人痛苦和笑意交加的复杂眼神,看到她眼底停留的最后一丝悔意。   她是得有多么的不在乎他,宁肯经历坠楼的断骨之痛,也不愿再多等他一会。   隔了十二年光阴的画面重合在一起,宛若一把利剑,穿破皮肤与肌肉的层层庇护,直击最柔软的心脏。   男人拧眉,英俊的容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狠戾和痛苦。   纪梵是真的很想问问梅如吟。   痛吗?   他记得女人倒在血泊中,因浑身剧烈疼痛而情不自禁发出的呻/吟声。记得她难以忍受时,苍白的面容上无声皱紧的秀眉。   应当是痛的吧。   既然那么痛,心还会痛吗?   看到沾染鲜血的他,看到目睹这一切的他,看到无能为力的他。   你的心,痛吗?   纪梵没有得到答案。   可是看到简清翻下楼顶的那一刻,即便这个答案迟了有十二年之久,纪梵还是很想告诉梅如吟。   心会痛。   他的心。   很痛很痛。   什么感觉?   心脏猛地收紧,短暂的心悸过后,如蚀骨般的疼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沿着血管,神经伴随,直到疼痛抵达指尖发梢,不加收敛猛然爆发。   撕心裂肺。   痛不堪忍。   纪梵的呼吸明显一滞,眼镜在这一刻成了桎梏的存在,无法抵挡狂风。长年经保护的眼眶被吹得有些痛,不受控制地红了。   想摘下眼镜。   这样,就不会看得那般清楚。   心,也就不会比当时更痛了。   昨天半夜在客厅看到熟睡的简清,浑身上下因为噩梦惊醒的起伏情绪在那一瞬突的得到了平复。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光是看着女生恬静的睡颜,胸腔内的跳动都会因此变得温热而鲜活。   把人抱上床,纪梵第一时间却是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感受着那里微弱但清晰的搏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眼前人是真实的存在,还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   曾经的他说不出一字挽留,所以失去得深刻又彻底。   但这一次,她睡得那么安宁,又总是笑得那么开心,她不会那么猝不及防的离开。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是事与愿违,急转直下。   鼓鼓风声灌入耳中,两个女孩一起跌落的发展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倒吸的冷气声,如鲠在喉的惊吓声。除此之外,纪梵好似又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碎得一塌糊涂。   重物落地发出的巨响,恍然间伴随着骨头断裂地“咔嚓”声,清脆真实得宛若这一记重锤,打断的是他的骨头。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却听不出一点初次的不确定和从容。心慌地仿佛失去了一切,想要通过这一声苍白的呼唤,留住根本留不住的人。   “简清!”   ……   电视剧里拍摄坠楼的画面,总能把那短短的几秒钟硬是凑出几分钟的漫长回忆杀。   曾几何时,简清也思考过生命最后的时刻,自己会想些什么。   或许是期待着与母亲团圆的释然,又或许是面对疼痛即将袭来的恐惧,再不济就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   直到亲身经历,感受着那强烈的失重感和削弱一切的风声。   她竟然十分平静地在想:   那个声音。   是纪梵吧?   -   意料之外,并没有接触到坚硬的水泥地面,跌入柔软的气垫中时,高处坠落的惯性还是让人摔得狠狠的。   疼痛随着一瞬的心悸让倒下的两个人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简清的脑袋有几秒钟的恍神,四肢百骸的痛感都在不断放大,痛到鼻腔一阵酸涩。   耳边是围观群众着急忙慌的询问声,她的思绪回拢,看着身下黄色的救生垫,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盖过翟迎纵身一跳带来的愤怒。   第二次伸出的手,仍然空荡荡的,捞回了全部的绝望。   受伤的手支撑起颤抖的身躯,简清艰难地抬起头,在另一处凹陷的地方寻到翟迎的身影。   她忍住发软和疼痛,踉跄地爬过去。伸手一把抓住翟迎的衣领,不顾周围蜂拥而上的救援者大声怒吼着:   “你给我起来!”   看着那张依旧苍白无神的脸,简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翟迎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为什么要跳?!为什么要放弃?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活下去放弃尊严去乞求?!他们渴望想要活下去的机会你就这么践踏?!”   “我看不起你!”   她越说越激动,后知后觉涌上胸腔的酸涩和委屈像是洪水倾泻般,易如反掌击溃了早已风蚀多年的大坝。   “他们那么想要活下去……”   还记得顾流漪说过她在实习轮转至肝胆科时,曾经碰到过一个确诊肝癌的患者。   在主治医师以认真严肃的态度说明了病情已经发展至晚期,并且时日不多之后,那名堪堪年过百半的男人突然起身,跪在了地上。   他扯着白大褂的衣角,抓着医生的手臂,痛哭涕流,哀声恳求医生。   求求他们救救他,他想活着,想活下去,真的很想活下去。他想看着自己的孙女上大学,想看她结婚生子。   他想活下去!   不提顾流漪,就连光听描述的简清,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感受到那个人的绝望和迫切想要活下去的卑微。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翟迎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沿着眼眶一路向耳廓延伸,一时竟分不清是简清的眼泪还是她的。   “他们——”   曾经她的被窝里,会有妈妈身上的味道。她以为,经历过父亲那一遭,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是简清无法忘记,女人在庭审上听到一审结果时,悲哀又急切的解释。   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助地朝位居高位的审判长声嘶力竭地乞求。   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自己不是凶手,她没有杀人,求求他们收回审判结果,她不想死!   喊到声音沙哑也不肯放弃,哪怕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们……”   压抑了许久,想要说的话全部哽在喉间。简清揪着翟迎衣领的力道渐渐消散,最后脱力般崩溃地跪坐在那里。   耳边响起的,是母亲生命的最后,留下的话语。   简简,妈妈好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学业有成,结婚生子,幸福的生活。   我们家丫头这么优秀懂事,以后一定会碰到一个宠你、爱你,眼里都是你的另一半,你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就算没有妈妈,我们简简,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对吗?   简简,妈妈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   字里行间,透着生生的无力。   简清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像是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爆发,悲痛欲绝。   他们!   他们那么想要活下去!   可是他们却没有那个机会,即便是苟延残喘,上天也无情吝啬地不想给予。   她可以接受世界上的生离死别,哪怕是突如其来的。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自暴自弃,放弃生命。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   自己轻而易举放弃的生命,是已死之人弥足珍贵的奢望!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   被消防员抱下救生垫的时候,原本在天台上的一众人才姗姗来迟。前前后后一队人一股脑地全部跑向翟迎,吵得检查身体的医生都面露不耐。   简清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一个抬眸便和纪梵对上了视线。   男人似是一路跑过来,额间沁出细密的汗。和方才的临危不惧不同,此刻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剑眉紧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爽的阴冷。   威慑力太强,简清蓦地一怔。   错过了褐色的瞳仁中,眨眼消散的放松。视线中,纪梵抿着唇,面色不善地朝她走了过来。   许是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压迫感和质问的意思过于强烈,简清心虚地低下了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这样的情绪在法庭上不曾有过,也是她第一次在纪梵面前,生出弱势的情绪。   纪梵盯着女生毛茸茸的头顶,目光从她骇人的手臂上移开,陡然落在染了血迹的脸蛋上,心里有一股郁气不作声地全部往上涌。   方才在天台的那一场闹剧他见的多了,从头至尾都是从容不迫地看着主角和配角的情绪变化。   毕竟无论跳与不跳,都影响不到他的利益。   所以在翟迎跳下去的那一刻,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和年少时在听筒里听到的最后几个字重合在了一起:   终于解脱了。   是啊,她如愿解脱了。   可是松懈的状态持续不到一秒钟,所有的置之度外都在看到简清掉下去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他的慌乱显而易见,凉意自心尖尽数蔓延疯狂麻木他的感官。他甚至连趴在天台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推开门往下冲。   现在看到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纪梵遏制着满腔的负面能量,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直至半晌,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一句话:   “简清,你看着我。”   简清没应,咬着唇瓣倔强地低着头。   纪梵拧眉,眼梢都带着异样的红。即便刻意收敛,但话语里的戾气还是冲破往日伪装的温柔,不受克制:   “如果消防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下面没有救生垫,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会剥夺你的生命?!”   男人的声音一贯的好听,如今染上了点怒意,依旧清冷得听不出多少情绪,训斥得直白不懂委婉:   “她想跳证明她不惜命,你跳就是愚蠢!”   “场面话说得那么漂亮,可你跳下去了又能改变什么!能解决什么!?她的父母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那你呢简清!”   他的声音有些哑,生气却暗藏不住其中的无奈。最后的那一句询问,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卑微和妥协,苦涩到了心坎。   “你想让谁经历失去的痛苦?”   纪梵的眼睑轻颤,描绘着女人的眉眼,不肯偏离一瞬。   心里塌了一方又一方,就像多米诺骨牌,从她掉下去的那一刹起开始塌陷,直到此刻看到她,骤然结束。   头顶的数落,凶狠不见柔意,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简清的身形几不可见地怔了下,酸涩的情绪只能靠握紧双手来忍耐。   她没有父母,自然没有人会因为她的不辞而别活在阴影之中。   这个事实,既该愉悦又不忍悲哀。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男人漂亮的手垂落在身侧。挽起的袖口下,腕上的手表不断反射着光芒,刺得她双眼发痛,眼眶愈发温热。   还记得不久前在亭心湖畔,这只手牵着她时,无声却给予了一定的心安和温暖。   令人留恋,令人贪婪。   “纪梵。”   简清抬起头,念着他名字的声音颤抖中带着明显的哭腔。睫毛沾着水珠,通红的眼睛泛着水意,雾蒙蒙的,溢满了委屈和脆弱。   她抿了抿唇,强忍着泪意,想要伸出手却不敢有所行动,只能孤注一掷地望着他。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兔子,眼巴巴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你能不能抱抱我。”   第一次。   我感到委屈只敢对你说,帽子脏了。   第二次。   我却忍不住想要从你身上寻求依赖。   如果还有第三次。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喜欢你。   ……   想让谁经历失去的痛苦?   你会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页 “我这一身傲骨,不碎也折……   | 第34页 |   南港一中的宿舍楼下, 一片混乱。救护车和警车拦住了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护士走到他的身侧,温声询问:“同学, 你有哪里受伤吗?”   少年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的那摊血迹,机械般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护士皱眉,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校服:“可是你的衣服……”   “这不是我的血。”   纪梵毫无征兆地打断她的话, 视线从被拉得严丝合缝的裹尸袋上移开,冷静得宛若陌生人一般,解释:   “这是我妈妈的。”   闻言,在场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诧异、怜悯、悲哀以及同情。   同情。   他活了十七年, 第一次收到的眼神。   之后的流程依旧正规地进行,作为目击证人,警察例行询问事情的起因经过。而作为死者家属,医院也会向他通知噩耗。   那个漫长的下午, 纪梵站在医院阴暗无人的长廊上, 从黄昏等到了黑夜, 历经数小时。   等到了从学校赶来的老师和同学,等到了闻讯而来的长辈和亲戚, 最后终于等到了庭审结束后姗姗来迟的纪从霖。   他们都震惊于梅如吟自杀的行为中,唉声叹气, 悲泣如怨如慕。   可自始至终,没有人给过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没有一个人。   人情冷暖, 既可笑又可悲。   ……   “能不能抱抱我?”   女人的声音软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不堪一击却又惹人心怜。   纪梵没动,目光灼灼地扫过她发红的眼眶。那双能够蕴着笑意说出“我是孤儿”的眼睛,此刻蓄满了泪水, 水波潋滟,盈盈欲坠。   他是真的生气,气到想要撒手不管。   可也是真的心疼,疼到只想臣服呵护。   许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简清鼻尖一酸,眼泪就这么无声掉了下来。她咬着唇瓣,努力不溢出哭声,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纪梵。   感受着男人温热坚硬的胸膛,感受到他心腔内强而有力的跳动。冰凉的身躯仿佛有了回温的迹象,促使她更加贪婪地握紧了双手的力道。   “纪梵。”   “对不起。”   手臂上的鲜血弄脏了他的衬衫,简清熟视无睹,只管把头埋得更深,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任凭泪水弄湿他的衣襟。   “对不起。”   “弄脏了你的衣服。”   睫毛上摆,扫过他颈肩的肌肤,只剩下湿漉漉的触觉。   “是我的错。”   她说着,又想起方才掉下楼时听到的那一声轻唤。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戳破了她的心防,声音立马哑得泣不成声:“我不该不计后果,不该意气用事,不该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她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绝望,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可以挽救的生命在手中溜走。   可是她却差点……   “我差点——”   辜负了妈妈的嘱咐。   察觉到她逐渐发颤的后怕,纪梵垂下眼睑,伸手将人捞进了怀里。她的腰很细,轻轻一揽,虚晃得没有一点真实感,只有通过加重力道来感知她的存在。   “简清。”   下巴蹭过她的发顶,纪梵眸中色彩暗流涌动,带着明显的警告:   “再有下次——”   说到这,脑海里猛地划过方才的那一幕。指腹蹭过她腰处的衣料,不经意间收紧。   纪梵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俯身,脸颊蹭过女生耳鬓柔软的发丝,所有的骄傲和冷脸都在面对她时溃不成军。   下次?   不可以。   简清听出他话语里难得的认真和生气,眨了眨眼睛,自我反思:“我承认今天有些感情用事,面对翟迎的时候做得还不够理智,掺杂私人感情。”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她的道歉极其诚恳,头顶却一直缄默不语。   以为会再次等来一顿训斥,谁料,纪梵突的蹭了蹭她的鬓角,抬手将她的脑袋压向颈肩。   女生呼吸间的热气落在他的肌肤上,一下又一下,如同羽毛拂过,明明酥痒得难以忍受,却又止不住上瘾。   “简清。”   他又一次唤了她的名字,说出的话莫名有些低落,隐隐渴求:   “别有下次了。”   “好不好?”   -   鉴于手臂上的伤以及高处坠落造成的伤害,简清也被带上了救护车。急诊的人很多,两人做完全身检查,翟迎因为心理问题暂时被老师和医生簇拥着。   简清没想着插一脚,被纪梵拉着去处理伤口。   给她清创的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医生,用酒精棉球擦净周围被血迹沾染的区域,看着小臂上的伤口,没忍住皱眉轻“啧”了一声:   “哎呦,你这划得不浅啊,可能要缝一下,还得打针破伤风。”   简清扯出一抹笑,短发散下透着股凌乱的病态美:“没事。”   急诊送来的患者是些什么事,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老医生瞅她一眼,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一副了然于心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没事上赶着瞎折腾什么呢。”   酒精棉球擦净过后的伤口清晰地暴露出来,干涸的血液混杂着不长不短的伤痕,看起来愈显严重。   老医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好气地教训:“看看把自己弄的一身伤,想让男朋友心疼啊。”   简清一愣,下意识回眸,毫无征兆地对上纪梵的视线。   男人身上的白衬衫被她方才一抱,褶皱不说。血迹干涸过后氧化成暗红色,就像晕染在宣纸上的墨水,一滴便足以毁了其本质的清隽雅白。   他不该是这个模样。   纪梵没说话,目光掠过她的伤口,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他眉眼间的情绪很淡,看不出一丝被调侃的尴尬,低声道:“你先处理,我去看一下那边的情况。”   简清迟疑地“哦”了声,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出急诊室。冰凉的液体擦拭过伤口,难以忽视的刺痛感扯回了她的思绪,让她没忍住轻“嘶”了声。   “疼啊?”   见她默认,老医生将手中的力道放轻了点:“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的,非得整道疤,也难怪你男朋友要生气。”   简清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准备缝合的工具。当针穿破皮肉,看着黑色的缝合线带出一点血色,她的表情并未见半分波澜,绕了半个反射弧,突然出声强调:   “医生,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医生口罩上的双眼直勾勾地打量了她许久,似在琢磨她的神情,漫不经心地接了句:   “还不是啊?”   “嗯。”   “那看着也快是了。”   “……”   简清抬眸,略显脏乱的小脸上还沾着一点血迹。偏偏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医生,无声却在反驳。   老医生读懂了她眼里的情绪,隐在口罩后的嘴角轻轻勾了下:“哎,你们这帮小年轻啊,就喜欢打哑谜,猜来猜去的,把话说开了安安担担过日子不好吗?想想我们那个年代,看对眼了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生怕时间不够用,哪像现在。”   简清认真地听着,搭在腿上的指尖无意识蜷起。稍长的指甲嵌入柔软的掌心,虽疼痛不足为奇,却足以警醒她混乱的心思。   她张了张嘴,红唇轻启:“我还有事情没解决,暂时不想……”   猜到了她的后话,老医生不慌不忙地打断:“瞧你这话说的,就是太年轻!事情不解决难道生活就不继续了?”   “小姑娘,眼光要放得长远些。既然生活还在继续,这些,就一样也避免不了!”   简清眸光微闪。   急诊室内很安静,器械搁在铁盘上的声音极其清脆,仿佛在无形之中昭告着一件事的结束。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啊。”   -   说是去看一下翟迎的情况,但那边人挤人,纪梵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凑热闹。把简清送回家,叮嘱了几句,他便收拾收拾去了“萃魄”。   其实今天这一遭经历下来,他的身体已经很累了。明明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可是他却静不下心来。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全是下午坠楼的那一幕,烦躁不安。   徐淞鸣有一段时间没和纪梵见面了,这次还是实验组刚刚得到不错的结果,正准备庆祝就被他一个电话喊了出来。   没想到来的是酒吧。   看着从来不嗜酒的男人沉默寡言地灌了两杯烈酒,徐淞鸣皱了下眉,意识到旁人情绪的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   霓虹灯转过舞池,又从男人的俊脸上一晃而过。徐淞鸣一愣,没有错过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失心。   玻璃杯被他重重地搁在大理石台面上,多了几分随性洒脱:“淞鸣,你还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在大学的实验室里,你是怎么说我的吗?”   徐淞鸣敛眸,淡然出声:“记得。”   他和纪梵差了有四岁,两人是在某次校园的聚会上认识的。   彼时,他是大学里炙手可热的法学院才子,而他只是个懂得埋头苦干的实验狂。   一次交谈,徐淞鸣察觉到了他和纪梵之间,不可言说的默契。是从心灵上的契合,不屑于这个平凡聒噪的社会,孤寂的灵魂。   相识那会,徐淞鸣点明过他的性格,冷静又直白地挑破。   “纪梵,一个人的骄傲说白了就是傲气,可有也可无,容易伤及他人也容易后继无力。”   “但这一身傲骨,内蕴收敛,与生俱来,不会轻而易举因外界之力甚至人之情绪所动摇。”   傲骨铮铮,是一个人真正骄傲的资本。   他们皆是存有一身傲骨之人,内心眼高于他人,一切场面算计在他们眼中都不足为提。   徐淞鸣握着玻璃杯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看不清楚脸上的情绪:   “怎么突然提这个?”   纪梵仰头一笑,润过烈酒的嗓音低醇而泛着喑哑:“我从前以为,我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最狼狈的也不过那一天了。”   “正如你所说,傲气易伤及他人,所以即便碎了惹人心怜,在我这里也恍如过眼云烟。”   说到这,他突然低下头,视线落在透明的酒杯上。   不得不说,路子浔花里胡哨的品味在挑选酒杯的时候还是三思而后行的。这样精美的设计,哪怕只是看着不喝,也着实是一种享受。   纪梵轻晃酒杯,琥珀棕的液体过于澄澈,一眼就能看到雕刻花样的杯底。   他喜欢这样一眼就能看透谜底的感觉,就像自己是掌控棋局的那个人,对手无论下哪都能一子破局。   亦如现在,一眼就能明辨自己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是心动也好,是心疼也罢,以及这些陌生情绪的来源。   他对简清。   超出同事的界限,名为喜欢的情愫。   直白真实地让人有些无暇接受。   “淞鸣。”   “我们总是站在理性的角度侃侃而谈那些大道理。”   纪梵蓦地勾唇,意味深长地望着前方:“却忘了只要是人,根本做不到将感性和理性彻底分离。”   徐淞鸣一愣,握着杯壁的指尖用力收拢,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男人眼底的笑意渐深,逐渐漫上了无尽的自嘲和无奈:   “你知道吗?”   指尖触及身上的衬衫,像是隔着衣衫紧紧攥住了它的苦楚。   完好的肌肤之下,跳动的胸腔之上,是支撑他砥砺前行的傲骨。   如今,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变化。因为数小时前的心痛仍然历历在目,烙印在深处无法挥散,只能靠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用酒精去麻痹。   鼓点声震耳欲聋,舞池中人群喧嚷。酒精作用下的纷乱中,越界大胆的肢体碰撞和失控猖狂的笑声也没有盖过男人的平静的‘话语。   “我今天看到简清摔下去。”   “突然觉得——”   灯光再次掠过他英俊的脸庞,纪梵皱了下眉,嘴角上扬,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   似是无奈地认输,却又心甘情愿地妥协,哑声道:   “我这一身傲骨。”   “不碎也折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页 【二更合一】“你家纪检。……   | 第35页 |   跳楼事件后, 翟迎留院观察了一段时间,校方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干脆让她在医院住院接受心理治疗。   知道简清受伤后, 李思泺第一时间就飞奔过来看她,在客厅连名带姓地骂了那帮人渣快一个下午,听得简清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问起翟迎, 简清只是情绪淡淡地回复:“翟迎那边我只去了一次。”   李思泺原本是知道一点翟迎的事情,前几天网上那么一闹,网友扒一扒,起因经过也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   思及此, 她的笑敛了几分:“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简清垂下眼睑,掩盖了眸中的波澜。   昨天她去拆线,去看了翟迎。这是出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翟迎一见到她, 眼泪便夺眶而出, 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止也止不住。   “简律师,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女生的声音含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和后悔,可怜得让人根本生不了气。   然而当时, 简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生泣不成声的样子,靠握紧垂落在身侧的手, 忍耐心中的波涛汹涌。   良久, 她才能心平气和地开口:   “翟迎,我没生气。”   “只是有点失望。”   翟迎愣愣地看着她,一双眸子亮锃锃的,眼眶还泛着红, 格外惹人心怜。几天不见,她似乎又瘦了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   简清移开视线,坦然道:“我失望的,不是你面对流言蜚语时的脆弱和退缩,而是你那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闻言,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再度掩面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淌过掌心,脱离了躯体的温热也渐渐变得冰凉。   “简律师,对不起。”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那个时候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简清敛了敛眸,轻颤的眼睑出卖了她刻意伪装出来的从容。   看着女孩颤抖的身躯,那些准备了许久,有关劝诫的话,她突然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她想要翟迎的坚强。   可翟迎需要的只是解脱。   明白了这一点,她的态度也不再端着和疏离,缓缓扯出一抹歉意的笑容,虔诚而真挚地朝病床上的女孩鞠了一躬:   “那天我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是我感情用事,对不起。”   “你好好养病,不管怎么样,我会如你所愿让你解脱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笑容里多了几分坚定:   “但绝不是通过寻死的方法。”   离开病房的时候,简清能感受到,她和翟迎之间,已经回不到最初的利益契合。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不是当事人,永远体会不到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点,简清心知肚明。   她堂而皇之地站在翟迎的立场上,自作聪明地以为她能忍受社会的摧残。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坚强不屈。   他们脱离父母的羽翼飞翔不久,新生的翅膀经不起狂风暴雨的毒打,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拗断。   而她的翅膀早已成熟,历经千锤百炼,融入骨血。若是想拗断,只有蚀骨噬心,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寒心彻骨。   ……   “说实话,我理解翟迎的行为,只是私心地不想去理解。”   简清想得专注,不经意地捏了捏抱枕的边角,将下巴埋了进去,翁声道:“但我知道,于她而言。最快走出阴影的方法,就是将于灏然他们绳之以法。”   可是实话归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是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李思泺见她情绪低落,颇有些不耐烦地转移话题,关注起重点来:   “哎先别提小妹妹了,网上的热度很快就会过去的,这案子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啊?”   提起这事,简清就有一肚子气,拍着腿上的抱枕愤懑道:“我哪知道啊!”   “纪检金口玉言,自从我提议先处理刑诉。他说不用我插手就真的没给我一点插手的机会,这几天我连他人都没见着。”   李思泺狐疑地靠近她,刻意伸手挑了下女生柔软的下巴:“简简~”   “我怎么觉着,你跟纪梵的关系现在很不一般啊。”   简清不为所动,嗓音莫名的冷:“好好说话。”   李思泺跌坐在她的面前,清了清嗓子,正色直问:   “你动心了吗?”   闻言,女生的身形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竟一时间没有答上话。   李思泺一惊,瞧见她的反应,笑容里根本藏不住兴奋和激动:“你犹豫了简简!哈哈哈哈哈活久见啊,简清你完蛋了!”   “你!动!心!了!”   简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的话全部如鲠在喉。她甚至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一旦安静下来,心中叫嚣的声音就愈发明显。李思泺的指尖在柔软的沙发上轻轻点了点,笑得意味深长:   “哎呀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我是律师他是检察官,见面基本就是法庭上。对手见面分外眼红,还心动个屁。”   简清没应,欲盖弥张地扯了个话题:“先不说这个,你回国那天不是说要追一个小哥哥吗?情况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李思泺当即就皱了下眉:“别提了,还真不是一般难撩,我都去那家航空公司坐了好几趟飞机了,这钱花了不少,人却没见着几面,到现在连微信都没要到。”   “想我堂堂李家大小姐,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难得看上个人想撩一撩,没想到竟这么难!”   说到这,她迫切地看向明显不专心的简清,发问:“简简,你说是我最近魅力值下降了吗?”   突然被点名,简清稍稍缓了几秒钟,才道:“是他没眼光。”   “凭你这天生丽质的美貌,名门子弟多少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把眼光放长远点,就算再帅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思泺正把玩着新做的美甲,闻言倒是扬了扬红唇,眉眼带笑:“你这说的,我就更想追到他了。”   “其实我就是馋他身子,同样都是制服,怎么就有人能穿得那么好看!”   她眼神一凝,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抽象,立马拎了个比拟的对象:   “和你家纪检差不多。”   简清无语地白了她一眼,反驳:“他不是我的。”   “早晚都是。”   “……”   见人沉默,李思泺满意地看了眼时间,徐徐起身,话题收得比谁都快:“我走了,今晚有个局。”   简清被她扰得心乱,把人送至玄关,看着女人弯腰拎出了自己的高跟鞋,不走心地叮嘱:“路上小心。”   穿戴完毕,李思泺正准备推门离开,玩心肆起,又突的扭头冲她挑了下眉。   “哦对了,啥时候你俩在一起了记得知会我一声,我香槟都给你准备好了。”   今天一次性听了过多类似的话,这会简清已经懒得和她争辩,靠着墙壁有气无力地回复:   “你想太多了。”   站在门边的女人笑得愈发耐人寻味,她勾起挂在一旁的包,眸光微闪:   “简简。”   “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想太少了?”   “……”   简清一怔,久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思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她后知后觉地带上门,靠着门无神地望着前方。   明明应该好好想想工作的事情,思绪却总是被不经意地跑偏。   动心了吗?   这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飘荡,看起来只有短短四个字,却比工作上接触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来得棘手。   心动是什么感觉,她没体会过。若是有,也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答案,其实很明显。   是她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根本不想说?   -   夕阳的余晕落了半边屋子,长时间的站立导致双腿有些僵硬。简清动了下膝盖,正准备往里走,耳尖地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声响。   她一愣,不假思索地推开门。   这段时间,虽然住着对门,但硬是一次都没和纪梵碰上过,巧合到她差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时隔将近一周,看到对面那个高挑的背影,简清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走了过去。   步伐清脆,行至他的身边,扬起小脸,和气一笑:   “纪检,下班了啊?”   纪梵睨了她一眼,很轻地“嗯”了声,也不管她站在那抬手就开始输密码。   一连串的数字输入,密码锁解锁。他稍稍拉开门,一偏头就见女生还杵在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梵难得没耐心和她周旋,一语点破:   “想问翟迎的事?”   简清的眼睛突的亮了亮,雀跃不已:“可以吗?”   男人没着急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门打开,温声道:“先进来吧。”   得到首肯,简清也不磨蹭。跟在他的身后进了2201,还随手带上了门。   一进门,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纪梵没答,只随口问了句:“晚饭吃了吗?”   简清跟着他走至厨房,没进去,干脆趴在大理石台面的一侧,拍了拍台面,质问: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梵眉眼未抬,倒了杯水给她平移推了过来,才不疾不徐道:“检方拿到了新的证据。”   “什么证据?”   “24号那晚参与聚餐的新生当中,有人在厕所听到了于灏然和韩旭阳的对话,录了音。”   男人的嗓音极其平静,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复述卷宗上的字眼,稳妥又淡然:   “录音中,于灏然亲口承认自己在翟迎的酒中下了迷药,并且确保她喝了下去。至于后续计划,也从两人的交谈中暴露得详细皆知。”   说到这,他停顿一秒,言简意赅:   “这很致命。”   简清的指尖触到手中的温热,皱了下眉:“录音?那他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   纪梵瞥了眼她手中一滴未减的温水,不慌不忙地继续道:“这种聚餐大家都是敬而远之,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个意外。那个男生大概是怕日后东窗事发会遭到威胁,所以提前做了打算。”   “但这次翟迎跳楼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学校压不住。参加那晚聚餐的人都被警察查了个遍,录音就是这个时候供出来的。”   简清听得很认真,虽然没有直面经手那些证据资料。但不知怎的,有些话从纪梵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无形之中多了几分底气。   她瞄了眼纪梵,问得小心翼翼:“那你是不是,可以赢?”   好似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纪梵眉梢微扬,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简清,你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很没必要吗?”   “……”   简清努了下嘴,也不知道是该拍案叫绝还是熟视无睹,话锋一转:“庭审是什么时候?”   “下周五。”   纪梵回答得很快,想起今天虞逢提醒他的事情,又转而道:“你可以提前通知一下翟迎的父母。”   “这案子结案前后,媒体一定会抓着当事人不放,借机炒作。对他们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不说,也会加重翟迎的心理负担。”   简清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得有点道理,我还没考虑到这一点。”   温水在她手中有些凉了,她也没想着喝,直接就地研究起来:“可我之前了解过他们家的情况,只有那一套房子,没有别的住处。这案子算上民诉,少说也得个把个月的时间,上哪找隐秘性好一点的地方?”   纪梵见她想得入神,也不插话,只是屈指在台面上有节奏地敲了敲,提醒:   “把水喝了。”   简清皱眉:“我在等它凉。”   纪梵不退步,勒令:“现在喝。”   争辩未果,简清乖乖地捧起杯子,喝之前还颇为大胆地控诉:“纪检,你现在的行为有点专/制/独/裁,需要遏止。”   不料,他答得很快,从容自若:   “放心,就对你专/制/独/裁。”   简清没说话,看着男人几步绕过她,打开了电视机,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方才说出那般暧昧话语的不是他。   思及此,她猛地灌了一大口,动作利落地搁下玻璃杯:“我喝完了,您忙,这就走。”   纪梵正随手扯了下领带,边走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   听到她的声音,他突的停下步伐,侧身回眸。目光先是掠过女生身后的空杯子,再落至她的身上。   视线无意识下移,触及她纤细的小臂,没看清上边的伤口,又再度上摆,嗓音泛着清冷:   “过来。”   简清没动,抬眸无声地望着他。   宽敞的客厅内,傍晚的光线透过本就朝阳的角度肆无忌惮地洒了进来。逆光而立的男人,身形清瘦颀长,精致的五官在光线的衬托下愈发立体。   简清眯了眯眼睛,明暗过于强烈,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依稀辨清再次蠕动的双唇。   “过来。”   静默一瞬。   纪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不动,失了耐心,蓦地朝她伸长手臂,掂了掂手中已然垂下的深色领带。   简清:?   瞧见她眼底不解的神色,男人扯出一抹笑,耐人寻味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过。   简清确认自己没理解错他的意思,有些迟疑地伸手,牵起了领带的另一端。   柔软的布料还未在她手中捂热,对面突然用力扯了下,简清始料未及,整个人都顺势被拽了过去。   距离陡然拉近,惯性让她的鼻尖蹭到男人微敞的衣襟,呼吸间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你有病?”   好不容易稳住重心,简清下意识骂了句。甫一抬头,恰巧对上男人低垂的眉眼。   纪梵不知什么时候低下了头,几乎与她视线相平,闻言倒是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褐色瞳仁里的笑意很淡,覆盖在热意之下,直白不加收敛。   简清被看得心跳漏了一拍,着急忙慌地移开视线,连右手被他牵起都没注意到。   纪梵将她极力掩饰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愉悦转瞬即逝,复而皱眉,专注地看了会她手臂上的伤痕,嗓音低哑:   “说说你的伤。”   女生凝眸:“昨天刚拆线,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见状,男人只是无声点了下头,以示了解。他柔软的指腹在伤痕的周围轻轻圈划,不敢朝里一寸,生怕触碰那泛红的肌肤,引起细微的疼痛。   简清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身后,嘀咕:   “一道疤有什么好看的?”   纪梵虚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不动声色地垂下手,反问:   “不爱漂亮?”   迎着半面光的女生突然昂着小下巴嗤笑了声,满不在乎道:“纪检,做人能不能别那么肤浅,这可是勋章!”   “再说了,现在又不是古代,一道疤都能搞得兴师动众的,难不成还会嫁不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眸弯弯,半边迎着夕阳,灿若星河,半边被他的身躯遮挡,是至深干净的黝黑。   一双眼睛里色彩分明,犹如深夜与繁星的组合,莫名就扣人心弦。   纪梵眸光流转,视线不经意间触及她喝过水后红润嫩泽的唇瓣,心中一动,喉结上下轻滚。   身后的黄晕似是因云层的覆盖暗了点,连带着他的眸色也渐深,克制着眼底的暗流涌动。   翟迎和京华小区两起案子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连休息都是在检察院将就。这次回来只是拿遗落的资料,没想过还能和她打上面照。   有几天没见她,不见时倒还好,工作麻痹一下就过去了。见了,有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就忍不住开始躁动了。   她还真是将他拿捏得很好,无形之中的一颦一笑就开始牵动他的心思。   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过于安静的气氛,女生的手机屏幕微亮,纪梵不经意地睨了眼。虽未点开消息,但联系人的名字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郑枢烨。   “……”   纪梵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随手将领带丢在了沙发上,隐在镜片后的双眼明显多了几分凌厉和不悦。   呵。   差点忘了,还有个碍眼的存在。   简清没看郑枢烨的信息,正愁怎么没声,一抬头就落入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他的眼睑轻轻颤着,睫毛上摆的频率有些缓慢,每一下眨眼都像是在拨弦,令她的心尖止不住发颤。   仔细观察,他的瞳色很难形容,不如琥珀那般浅澈,也不如深棕那般纯粹,是说不出的好看。   四周静得有些过分,只剩下电视机播放新闻的背景声。简清猛地松开手,故作坦然地咳了声:   “既然你看过了,我就先走了。”   纪梵目光一沉,想起刚刚那条信息,心中像是横了根刺,突然没了半点想和她打太极的耐心。   思及此,他不打算给她逃的机会,直接伸手将人揽了过来。力道有些大,女生没压好重心,唇瓣猝不及防蹭过他的下巴。   “…………”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杀了简清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身体格外僵硬,张口解释:“对不起,我……”   纪梵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轻笑着打断她的话,眉宇间有罕见的柔意:   “我问你。”   “上次处理伤口,你跟医生都说了些什么?”   简清眨了眨眼睛,想要从他怀里逃离,却发现他箍得很紧,又眨了眨,低下头:   “我说——”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纪梵挑了下眉:“然后呢?”   她努力忽略头顶灼热的视线,像是念书般僵硬缓慢地复述:“医生说,还不是的话,很快就是了。”   “是吗?”   男人的嗓音难得有些慵懒,似在琢磨话里的真假,极淡地笑了下:   “那你觉得呢?”   简清皱眉,一时没绕过来,蓦地抬头:“啊?”   纪梵本就垂眸凑近她,这一抬头,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距离几乎消失殆尽。   呼吸交错,简清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   成年人之间的暧昧,就像是糊了层窗户纸,一直在挑破和修复间来回摇摆。   简清觉得,她和纪梵之间的这层纸,说白了就是透明的。那些互相猜忌的小心思在他们身上,似乎只要一个眼神便可一语点明。   他的洞察力和直白早就将这层纸捅了个惨目忍睹,就剩她抬抬手揭下来便可皆大欢喜。   他很聪明,也很绅士。   主动出击,不动声色地浸润她的生活。明明不论是眼神还是举止都写着胜券在握,偏偏要在最后一刻把主动权甩到她的身上。   简清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出声:   “纪梵,你是不是——”   她的声音太轻,播放的新闻报道易如反掌打断了她的话:   “昨夜接到居民报警,在南港市京华小区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凶手作案手法残忍,目前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画面一转,似是采访了目击者,略显粗哑的熟悉嗓音经过电视机传至简清的耳中,她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一下散了不少。   这个声音。   好像是她原来的房东。   不等她进一步确认,纪梵一个侧身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直截了当:   “刚刚想说什么?”   简清一噎,半边心思依旧在新闻上。   “真的要吓死了!我昨天半夜下去想扔个垃圾,路过草坪就发现那里躺着个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喝醉了便想过去喊醒他。没想到……哎!”   “真的太恐怖了,那人的手腕脚腕都是血啊,一看就是被人报复,太残忍了!”   简清抬眸,正准备说话,两道全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荡的客厅内响起。   “活活放血而死啊!”   “问你呢。”   前者女声惋惜中透着不需掩饰的后怕,后者男声漫不经心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听到了其中的某个字眼,简清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的暧昧动情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神色紧绷地越过纪梵,直直锁定住屏幕上的内容,不忍错过一个字。   手腕脚腕。   放血而死。   无数个带着同样字眼的报道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闪过于她的脑海中,简清的呼吸明显一滞,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惧。   胸腔内的跳动快到有些疯狂,像是即将溺毙于水中的人被捞起,窒息撤离,重新获得了新生的力量。   “简清?”   听到一声不确定的轻唤,女生垂落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就算指甲生生嵌入皮肉也激不起一点反应。   她的眸光微敛,原本的错愕和惊恐转变成了浓浓的恨意,掺杂了点矛盾的兴奋和不安,复杂得令人难以看透。   十六年了。   女生的眼眶有些红,眼睑轻颤着。   她的恨。   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第36章 第三十六页 他对她,其实早就多了温柔……   | 第36页 |   夜黑风高, 雷雨交加的夜晚。   孤儿院的小朋友都跟着岑娟在画画,只有简清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得无法全神贯注。   她倾听着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雨声,手中的蜡笔久久没有在素描纸上落下一笔。   不知过了多久, 等又一道闪电劈过天空,简清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手撑着桌沿, 义不容辞地说着:“院长奶奶,我去给兰妈妈送伞。”   岑娟愣了下,跟着小孩子的身影一并走到教室外。   “简简,你等等。”   拉住女孩柔软的小手, 年过半百的人不紧不慢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温声劝阻:“简简,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抬手指了下沿街小路上依稀可以看见的光, 粲然一笑:   “没关系的, 兰妈妈的药店就在前面大马路上,而且其他叔叔阿姨都还没关店铺, 不会有事的。”   岑娟顺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瞄了眼,虽然她说得很有道理, 却还是有些迟疑:“这样简简,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兰妈妈回来好吗?现在外面还在下大雨……”   “兰妈妈没带伞, 我得去给她送伞。”   说着, 简清撑起自己的小伞,飞快地钻入雨中,在岑娟担忧的视线下晃了晃另一把大伞:“别担心奶奶,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看着她坚定的小眼神, 岑娟无奈地笑了下,妥协:“那你走慢点,别摔着了啊。”   纤瘦的小身影很快消失在倾盆大雨中,只有那一句脆生生的“不会的”还萦绕耳畔。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岑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跟她一起去。如果一起去了,事情的发展便不会走到天人永隔的地步。   ……   简清不怕打雷,最初的那段路还一蹦一蹦的,细心留意着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多出的小水坑,生怕一个失误就会弄湿鞋子。   这场暴雨来得很突然,街边的叔叔阿姨都在着急忙慌地收拾店铺。瞧见她,还会担心地冒出一两句叮嘱。   简清一一应下,很快就走出了小路,过了拐角直走就是沈君兰的药店。   拐弯这段路,前些日子路灯就忽明忽暗。现在恶劣天气一影响,干脆就不亮了。   简清哼着小曲给自己壮胆,稳妥的步伐无意识加快了不少。   漆黑的夜空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像是撕开了裂隙,光线转瞬即逝,徒留下的是满腔惊诧和震撼。   简清的步伐一顿,蓦然怔在原地。   余光中的弄堂口,似乎有身影在那晃动,高高瘦瘦,几乎与黑夜融合在一起。   十月底的夜晚,已经染上了冬日的寒意,握着伞柄的手被雨中夹杂的湿气凉得开始发抖。   她垂下眼睑,小眼神飘忽不断,犹豫过后,还是颤颤巍巍地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砸在伞面上像是一首乐曲,杂乱无章却让人难以忽视。   不远处的男生背对着她,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短袖,并未撑伞。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紧贴着身躯,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在雨中显得愈发不堪一折。   简清看了眼手中的另一把雨伞,想上前一步却意外地发现男生的面前还躺着一个人。   细雨模糊了视线,她看不大清楚,潜意识里却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短短驻足的几秒钟,男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子。   简清提前看透了他举止间的意思,当即扭头,在避免与他对视前,匆忙地迈开步伐,跑向了远处的某一点光亮。   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去听身后是否有脚步声逼近,只是一昧地朝前跑,迫切地希望能够早点抵达。   在她的身后,年轻的面孔隐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一双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那个小小瘦削的背影。   黑色的衣袖原来还看不出鲜血的浸染,却在雨水的洗礼下,尽数暴露。   稀释过后的淡红色液体顺着他白皙的手臂一路下沿,蜿蜒绕过上面的青紫,两相对比,格外鲜明。   女孩的慌乱和仓促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刹的光亮将男生眼眸里不屑的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   随之而来的雷声轰隆作响,轻而易举盖过了地面上传来的最后的一丝嘤咛。他收回视线,无声欣赏着女人脸上绝望的表情,不为所动。   简清猛地推开药店的门,乍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大喊:   “妈妈!妈妈!”   听到声音,沈君兰从某处物品架前直起腰身。看着湿了半边身子的小女孩,不免错愕:“简简?你怎么来了?”   简清眼前一亮,这会双腿有些发软,一下扑进女人的怀里:   “我来给你送伞。”   想起刚刚那道不同寻常的身影,她又抱紧了些:“妈妈,外面雨下得好大,我们早点回去好吗?”   沈君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莞尔:“妈妈把物品清点完就陪你回去好不好?”   “妈妈,不能明天再清点嘛?天越来越黑了!”   沈君兰失笑:“丫头,今日事今日毕,要不你去那边坐着等妈妈?”   简清想了想,还是妥协:“不用了,我帮你吧。”   “妈妈,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弄堂口看到有一个人躺在那。”   “是最近的那个弄堂吗?”   见她拨浪鼓似的点头,沈君兰笑了一下:“那可能是住在里边的阿姨,她这段时间一直在酗酒,上次喝醉酒欺负了孤儿院的小朋友,我们还吵起来了,记得吗?”   提起这事,简清倒是有点印象。想起那位满脸横肉,酒气熏天的女人,她顿时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   “记得,那阿姨好凶,蛮不讲理。”   沈君兰宠溺般地捏了捏她鼓起的小脸蛋:“好了,快点整理吧。”   锁门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雨似乎比来得时候更加大了。   看着走在身侧的小姑娘,沈君兰伸手探了探她脸颊的温度:“简简,回去妈妈给你煮点姜汤,到时候生病了小五她们就不陪你玩了。”   简清不服气地昂起下巴:“别人我不知道,小五和树叶才不会那么狠心呢!”   沈君兰垂眸牵起她的手,指腹蹭了蹭她的虎口,笑得几分愉悦:   “简简,你看树叶哥哥对你那么好,院长奶奶还总是开玩笑让你长大后嫁给他,你怎么想?”   简清摇了摇小脑袋,反驳:“我才不要呢,我要和妈妈一直待在一起。”   “可是妈妈总有一天会离开你,那到时候就剩你一个人了,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找个和妈妈一样的人,陪着我。”   沈君兰将人往身边带了带,嗓音极其柔和:   “妈妈是什么样的?”   女孩扬起下巴想了想:“温柔的,做饭好吃的!”   “还有——”   说到这,她的目光流转于女人漂亮的脸蛋上,眼眸突的亮了亮,强调:   “好看的!”   沈君兰伸手弹了下女孩白嫩的额头,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啊!肤浅!小花痴!”   简清嘻嘻一笑,松开她的手做了个毫不示弱的鬼脸:“小五说做人就要肤浅点,她以后也要找一个帅哥!”   “你们两个小丫头一天到晚都在讨论些什么东西,才多大就知道帅哥了?”   简清没说话,傲娇地把头偏向另一侧。这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方才经过的弄堂口。   路灯扑闪扑闪地挣扎了几下,又再度熄灭。借着周围人家里渗出的点点光线,简清看着幽深的弄堂口,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之前的那道黑色身影已经不见了,米白墙面上的深色印记在黑夜中便格外明显。空气中似是有什么刺鼻的味道弥漫,不等她确认,便被雨水的湿气打乱。   简清皱眉,专注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眼墙上的痕迹,光线昏暗,更加辨不出色彩。   她握紧了伞柄,上前一步想要确认。恰逢闪电劈过天空,骤然亮起的视线中,墙面上赫赫然的鲜红刺激着她的双眼,触目惊心。   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猛地低下头。白色板鞋踩过的地面,雨水自鞋底淌过,带着无法忽视异样的红。   简清脊背发凉,突的退了一小步。眼睛适应了黑暗,眼前的画面逐渐有了聚焦,猝不及防看清了女人狰狞的面孔。   “妈妈,我……”   她慌乱地想要抓住身边人的手寻求心安,却发现悠长狭窄的石板路上,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她孤零零一人,站在其中。   心脏像是陷入了冰窖,蚀骨的冰凉在一刹包围她,凉得全身汗毛竖起。   简清害怕地四处张望,努力寻找熟悉的身影,孤立无援。   突的,身后有脚步声逼近。她眸中一亮,以为是沈君兰,欣喜地转身,那一声呼唤在触及来人时硬生生卡在了喉间。   透明的雨伞被掀飞在地,沉重冰凉的雨水顷刻间扑打在她的身上。简清低眸,目光落在被人握紧的匕首上。   没有刀鞘保护,尖锐的刀锋还泛着银光,上面残留的血迹并未冲洗干净,滴答滴答地顺着雨滴一并砸在地面上。   她的呼吸明显一滞,蓦然抬头,那张苍白阴冷的脸毫无征兆地怼在眼前。明明看不清楚那人的实际长相,可突如其来的惊慌却让她整个人失声尖叫了出来。   “啊——”   -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   床褥中的女人睡得极其不安稳,秀眉紧紧蹙在一起,饱满的额头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秒针按部就班地移动,悠悠转过一圈,时钟跳转至三点整。   简清从梦中惊醒,倏地坐了起来,眼角泪光闪烁,卷着被子后怕地向床榻的一角蜷缩。   她捂着胸口,大幅度地喘着气,胸腔内的跳动因为最后一个画面的猝不及防,吓得砰砰砰直跳。   缩在角落的人浑身都在颤抖,冰凉的指尖泛着白意拿起手机,像是在寻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匆忙地翻着联系人。   这个梦她在沈君兰执行死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夜都会梦见。   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更细节。虚晃的梦夹杂着真实发生的事情,反映了这么多年来她心底至深的后悔。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不勇敢一点,看清那个人的脸。   那种无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冷汗湿了衣襟,周围的黑暗像是无尽的深渊,有无数只手在拖拉着她堕落其中。   入夜,耳边并不是粗暴拍打窗面的暴雨声,只有高层的呼呼风声,安静得令人心慌。   她迫切地想要听听熟悉的声音,以此来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指尖划过最近联系人的名单,上面明晃晃地躺着三个不同的名字。   李思泺。   郑枢烨。   纪梵。   恍然间,脑海中突的闪过一抹高挑清瘦的身影,以及男人过分英俊的面容上时常挂着的笑容。   他总是笑得漫不经心,看似不争不抢满不在乎的态度,极其容易让人忘记他本身就是个强大的存在,强大到让人心安。   女人的眼睑轻轻颤着,握着手机,目光呆滞地锁定住最后两个字眼。   眸光微闪,那道清冷低得不真实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是拨弦的提琴,凉薄寡淡之情溢于言表。   “简清。”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不知为何,简清的眼眶有些热。一阵温热涌入胸腔,驱散了梦中雨夜带来的寒意。   那一声轻唤后的话语,明明字里行间都暗藏着隐隐的妥协和安抚。   可当时的她,满脑子都沉浸在遇水的害怕中,甚至还对他存着冷漠无情等先入为主的认知,从而蒙蔽了双眼,忽视了这显而易见的柔情。   简清的鼻尖有些酸涩。   她突然发现。   他对她,其实早就多了“温柔”二字。   意识到这一点,那些注入肢体的温热正在渐渐抽离,似是伤心她如此迟钝,又失落地重新回到给予的那个人身上。   简清突的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卑微地想要抓住那些逝去的温情,顺着它们飘离的方向,直奔玄关。   打开门,她的步伐中带了点仓促的意味,企图挽回一缕温暖,最终被拦截在2201的门口。   希冀被断绝,简清忘了门铃,只是最为简单粗暴地拍着门,焦急中带着明显的渴求,大喊:   “纪梵!”   “纪梵你开门!开开门!”   身形瘦削的女人散着凌乱的短发,堪堪盖过锁骨那一处浅浅的疤痕。皎洁的月光自廊道的玻璃窗洒进,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只显寂寥和脆弱。   “纪梵!”   简清双眼通红地拍着门,心中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到最后,喊出来的话已经染上了明显的哭腔,带着隐隐的乞求:   “快开门纪梵,开门啊开门!”   “纪梵,求求你快开门!”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简清的心空荡荡的,从脚尖开始浑身上下都泛着凉意。   这份突如其来的安宁好似死亡前的寂静,无声笼罩着她。   是她忘了。   自己堂而皇之地要求翟迎坚强,却忘了自己的翅膀早在十岁那年就夭折过。   她所谓成熟的羽翼,其实早已遍体鳞伤。狂风暴雨一吹,照样折断。   隔着那一扇结实的门板,哪怕知道他在睡梦中根本不会听见,简清却依旧执着地盼望。   将曾经因无法释怀沈君兰的事情而产生的情感寄托,潜意识中全部转移至纪梵的身上。   不怨不悔,   孤注一掷。   “纪梵。”   “开开门。” 第37章 第三十七页 “公诉人心悦辩方律师。”……   | 第37页 |   在检察院将就了几天, 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又临时看了点关于京华小区的资料,这才堪堪休息。   深夜, 纪梵正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仔细辨别,似乎是简清, 便悠然醒转。   纪梵。   梵。   寓意:内敛,与世无争,心平气和之意。   然而当时取这个字,只是单纯因为家里的老人极其信仰佛教, 从梵音一词提取其中一字罢了。   梵音乃佛的声音。   佛的声音有五种清净相,即正直、和雅、清彻、深满、周遍远闻。   说实话,他的名字不难念,也不惊艳。   只是因为她很少喊自己的名字, 所以才会显得每一声“纪梵”都格外稀奇。   摸到床柜上的眼镜, 待凉意架在鼻梁上, 纪梵这才掀被下床。   视线逐渐清晰,大脑因睡眠缺失有些隐隐发痛。可即便如此, 自大门传来的一声声呼唤还是扯着他的神经,驱使着他的步伐不断迈近。   “纪梵”。   如此简单的二字, 简清总能念出不同的情绪。   有用一本正经的态度介绍于他人,也有被调侃之后失了耐心暴躁的怒吼。最近颇为印象深刻的, 大概就是翟迎跳楼那一日, 被他训斥后委屈巴巴的语调。   每一次都很珍贵,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透着生生的无助和绝望,迫切到仿佛不拉她一把,她就会从他的眼前骤然消失。   越靠近玄关, 拍门和呼唤就越发清晰,纪梵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解锁之后不假思索地推了门。   “咔哒”一声,眼前的门始料未及被打开。一片漆黑的廊道内,慢慢渗出了点来自屋内的月光。   简清抬眸。   同样是月光,她却觉得落在他身后的格外温暖且心安。   纪梵缓缓地掀起眼帘,望向她的视线溢满了慵懒的气息,稍稍停顿。大概是从睡梦中醒来,他的眉眼间还有几分惺忪的睡意,卷了点生活气息。   “简清?”   简清呆愣地看着他泛着浓浓倦意的脸庞,什么也没说,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没出息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滚烫滑过冰凉的脸颊,一路抵达下颌,最终经不住重量滴落在地。她抿着唇,无声与他对视几秒钟,突然伸手直接抱住了他。   逃走的温热又再度在他的身上寻到,这一抱,简清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抓着自裂隙透进来的唯一一缕光,紧紧不放手。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纪梵一愣,睡意直接散了一大半。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哑,透着淡淡的关心:   “怎么了?”   睡裙的边角轻晃,简清蹭了蹭男人柔软的衣襟,又抬起下巴将脸蛋贴近他裸露在外的颈肩,埋首控诉:   “你好慢,我喊得嗓子都哑了。”   纪梵长舒一口气,也不着急追问,只抬手捏了捏眉心,满脸惫色。   “我这段时间比较累,刚刚睡下,没第一时间听见。”   听出他话语中,隐藏在温声下的倦怠,简清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歉疚: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晚打扰你睡觉。”   她的态度过于诚恳,纪梵挑了挑眉,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她的发顶,眸中思忖渐深。   过了大概几秒钟,他突然笑了声,顺着她的话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赶紧松手吧,我好回去继续补眠。”   闻言,简清没动,反而抱得更紧了,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甩手进门。   “不要。”   “我就抱一会。”   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女生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经此一举,两人之间几乎严丝合缝。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纪梵喉间一滚,莫名觉得有些干。脖颈处的肌肤被她细软的头发蹭着,酥痒又扰人心乱。   他无奈地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   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   在门边缓了几分钟,把人带进屋。递了杯温水过去,纪梵站在沙发一侧静静打量着情绪些许稳定的女生,随口一问:   “做噩梦了?”   简清捧着杯子低低地“嗯”了声。   “看不出来,胆子还挺小的。”   他的视线落至她裸露在外的白嫩脚丫时,不免又添了句:   “鞋子不穿就跑过来。”   简清没理会他的调侃,晃了下双腿。   余光瞧见她的举动,纪梵稍稍偏头睨了她一眼。电视机屏幕依旧处于关闭的状态,倒映出沙发上那个端坐的身影,说不出的脆弱。   电视。   想起今天下午她骤然转变的情绪,好像就是因为看到了当时播放的新闻。本来已经有些猜测,现在她又做了噩梦,总觉得所有的事情发生得不太寻常。   从那起播报的杀人案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随着玻璃杯搁在茶几上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沉默许久的气氛。   纪梵回眸,先是扫了眼水杯,见是空荡荡的,才满意地打量了下女人此刻的表情。   她的眉眼很干净,没有妆容的修饰,少了平日里的凌厉攻势,偏偏眼眶还红红的,倒显出几分淡颜的清柔来。   像是一副山水画,初看时只识得大体,再一眼便容易深陷其中,越接触越想靠近好好描绘。再深入点,便想独揽其身,让其中的美和余韵只有自己能够欣赏和理解。   收起心中异样的情绪,纪梵缓缓起身,瞥了眼时钟,前前后后一折腾已经过了半小时。   他绕过沙发,拍了拍椅背:“过来。”   简清顺着声音抬眸,以为他要送她回去,顿时警铃大作。   一想到那个可怖冰冷的梦,以及醒转时空旷漆黑的房间,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排斥。她的眼睑开始发颤,指尖抓住睡裙的边缘,踌躇不定。   久久没得到回应,纪梵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坐在那的女生徐徐站了起来,隔着一面沙发,乌溜溜的大眼睛浸满试探,似在看他眼色,第一次向他示弱: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   纪梵目不转睛地看着依旧有些胆怯的小姑娘,难得意外地歪了下脑袋。   且不说现在是三更半夜,如此直白充满歧义的话,从精明稳重的简律师口中说出,多少还是有些没料到。   她的话毫无防备,往坏里想就是在邀请,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致命诱惑。   不知想到了什么,纪梵扯了下唇角,嗓音有些哑,点点笑意流转:   “简清。”   “你对我就这么放心啊?”   简清怔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方才话里的第二层意思。被纪梵如此揶揄,这会她也不觉得尴尬,低下头很轻地“嗯”了声。   男人眼眸微闪,视线向左下瞥了眼,似在斟酌什么,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那如果对门住的是郑枢烨,你还会一样吗?”   “一样。”   极其干脆利落的回答,快到纪梵稍稍起伏的心都没来得及波澜,一下就趋于平静。   他眯了眯眼睛,正想自嘲,又听到女生真挚的下一句话:   “但是人不一样。”   不长不短六个字,只花了短短的两秒钟,像是定海神针,直接定了他那颗漂浮不定的心,顺带撒了点糖霜。   窗户纸捅得有些大了,不再需要一步步的试探和猜忌,好似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对方的心思。   纪梵微怔,心情颇为愉悦,唇角的弧度止不住的上扬,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眼底的笑意渐深,伸出手,朝她勾了勾。嗓音像是润过酒,低醇到蛊惑十足。   “过来。”   简清没动,纪梵也不着急,耐着性子解释:“不送你回去。”   他抬手指了下墙上的时钟,学着记忆里梅如吟的语调,妥协着:   “很晚了,我哄你睡觉。”   -   窝在柔软温热的被窝中,男性的气息眨眼间包围了她,浸满了安全感。   简清将被子往上提了点,侧目望着正在调试小夜灯亮度的纪梵。男人穿着居家的白色t恤,领口不算大,恰巧露出了锁骨的一角,随着他半弯腰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旋钮上,时而右转时而回转,光线在他的脸上时亮时暗,哪怕只是一点区别,简清都看得极其认真。   盯着他精致的侧颜,简清突然想到下午被打断的问题。   那会,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和现在的清和完全不同,像是等待收网的捕鱼者,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在网中挣扎。不骄不躁,耐心地等她自己认清事实屈服。   如果没有那条新闻,她想问的是不是真的就能够问出口了?   思及此,简清的眼底一片清明,伴随着忽暗忽明的光,美得有些不像话。她张了张嘴,蓦然出声:   “纪梵。”   “下午那会,你想和我说什么?”   纪梵睨了她一眼,并没有多大兴趣,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环境的光线上,随口一答:   “不是你没说完吗?”   简清眨了眨眼睛,墨眸印着台灯暖橘的灯光,像是窜着小火苗般,锃亮锃亮的。   藏在被窝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被褥,她慢条斯理地垂下眼睑,秀眉几不可见地蹙了下,似在犹豫。   短暂的几秒钟后,她突然掀起眼帘,像是鼓起了勇气,笃定道:   “可你也有话想对我说,对吗?”   闻言,纪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床榻一侧坐了下来,就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两相对视,许是没料到她的进攻态度,男人不慌不忙地伸手卷起女人的一缕头发,表情似笑非笑,似在强调:   “也?”   他抓重点的能力总是这般关键,简清的眼神心虚地飘忽不定。事到临头,她努力坚持住自己的立场,故作淡然地提醒:   “纪检,现在是我在问你。按照庭审规则,你这算避重就轻,是逃避问题的表现。”   说着,她从容地把头发从他的手指中撩走,态度无比坚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给一点情面:   “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如果继续保持沉默,很遗憾,你即将失去这场辩护的……”   纪梵垂眸,没什么征兆,忽然打断她的话:   “简清。”   女生下意识应道:“啊?”   放射状发散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将略显清冷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意,连带着那抹淡笑都温柔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他清了清嗓子,格外专业地阐述:   “庭审,不到最后一秒钟,永远不能预判结局。哪怕你最近风头正盛,检方也不会一昧保持沉默。”   “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简律师。”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言简意赅:   “但这场辩护,我无法进行。”   简清:“理由。”   “理由?”   男人极淡地笑了下,仿佛说得不是自己一般,公然朗声:   “公诉人夹杂私人感情,不能做到理性判断。”   女生挑眉:“什么私人感情?”   纪梵眼眸微弯,冰凉的镜片也压不住其中的笑意,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清晰入耳:   “公诉人心悦辩方律师。”   简清眼睑颤了颤,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眼睛。   “换言之。”   “我喜欢你。”   他的眼神极其专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深情,以至于连落在她脸上的灯光都开始变得滚烫。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简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莹白的耳朵悄无声息爬上了绯色,无处可掩,直接出卖了她此刻伪装从容的表情。   男人说得那般认真,又那般缱绻,暧昧的气息在这无尽的夜晚不断被放大。她的心直接就跟着塌了一方,软得无可救药。   “我说了。”   纪梵伸手捏住她下巴上的软肉,略有些霸道地向上一抬。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倾身靠近,堪堪挡住半边光线,漫不经心地质问:   “答案呢?”   简清眼里的光被他挡去了一半,更显眸色的至纯。她的眼睛是说不出的灵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会耗尽他的耐心。   半晌,女生突然破坏氛围地问了句:   “纪梵,你做饭好吃吗?”   纪梵顿了一下,仔细揣摩这毫不相关的问题,中肯回答:   “不及起诉的专业能力,但满足你,应该绰绰有余。”   话落,他眉峰微挑,褐色的瞳仁紧紧锁定住她,强调:   “别转移话题,问你呢。”   简清掰着手指回忆幼年的她对另一半的要求:温柔的,做饭好吃的,还有好看的。   和沈君兰一样。   和纪梵也一样。   思及此,她的眼眸突的弯了弯,似月牙般美好,轻声道: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   纪梵不疑有她,俯身靠近了些。   橙黄的光线自侧边落下,男人细长浓密的睫毛像是铺了一层金光,随着上下摆动的幅度,格外吸睛。   简清的视线顺着他的双眸,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掠过他的人中,唇峰,最后停留在了薄唇上。   她正看得入神,无暇顾及他又说了什么,只能注意到说话时那微张的唇瓣。   偶尔相触,又一触及离。唇线不再绷直,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无声也勾人。   简清的理智跑了半数,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趁机跃于脑海,催促着她遵循内心。   她突然伸手搭上男人的肩膀,指尖触到凉凉的衣襟,并未退缩,而是狠狠将人往下一拉。   力道有些大,纪梵的重心朝前偏离,最后的一段距离骤然为零。简清仰起头,贴合着他唇瓣落下的角度,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愣了。   唇上的触感似有若无,有些不真实。若不是看到纪梵略显错愕的眼神,简清还以为是色令智昏的遐想。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推开纪梵,欲躲进被褥眼不见为净。   然而纪梵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将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箍着她的腰压进怀里,在她耳边质问:   “亲完就跑。谁教你的?”   简清倔强地不回头看他,长发倾泻,挡住了泛红的耳廓,挣扎着:   “没有谁。”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随即,简清只觉颈后的肌肤被碰了碰,立马跟只炸毛的小兔子,缩着身子向后靠。   纪梵很喜欢她的靠近,眸光流转,状似不经意地一问:   “为什么胡乱亲人?理由?”   事到如今,简清也没什么包袱,干脆坦荡荡地承认:“抱歉,美色在前,没挡住诱惑。”   “理由牵强,毫无说服力。”   “……”   简清索性不躲了,从他怀里逃出来,与之四目相对,颇有侠女之气地拍了拍被褥:   “那你想怎么样?”   怀里空了,纪梵也不着急,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直白不掩笑意地看着她。   “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小姑娘皱了下眉:“所以?”   男人摘下眼镜,淡然自若地搁在床头。没了眼镜的桎梏,那张绝美的容颜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好看到简清一时都看愣了。   纪梵单手撑在床褥之上,不动声色地倾身徐徐凑近,嗓音带着点柔意,轻轻的,像是一阵风,卷入她的耳中。   想怎么样?   他嗤笑了声,意味深长道:   “应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礼尚往来。”   看着眼前骤然压下的身影,简清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反应,唇瓣便被狠狠压住。   和她的轻轻一吻不同,纪梵的动作明显带了几分霸道。没有所谓的和风细雨,像是风舔舐过,润物细无声,只有唇齿间的痛感和麻意提醒着他们在做什么。   成年人的爱情,有时候无需甜言蜜语的浪漫,也无需刻意讨好的表达。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抹笑容,甚至一次呼吸的交错,就能远远胜过一切仪式。   还记得顾流漪说过,在人体大脑的脑干中,存在一种血清素。它几乎参与了大脑的所有活动,其中包括产生愉快情绪和帮助人进行情绪调节。   而夜晚血清素的含量降低和血清素能神经的功能异常,人对情绪的控制能力也会随之降低。   “张嘴。”   “……”   夜晚,还真的容易情绪失控。   白天李思泺的那个问题,她现在可以不经深思熟虑,就将答案脱口而出。   动心了吗?   对着他,很难不动心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页 “家里有一个会下棋就行。……   | 第38页 |   第二天简清是被门铃吵醒的, 她睡得正香,裹着被子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子。结果铃声不断,吵着她的耳朵都在发疼。   被迫从床上爬起来, 迷迷糊糊地睨了眼床边的闹钟,才将将七点半。昨天后半夜那么一闹,睡觉的时候少说也是四点之后了。   她不记得纪梵什么时候睡的, 记忆的最后他还在乐此不彼地把玩着她的头发。   想到这,摁门铃的人大概是休息了片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简清皱了下眉,继续光着脚走出卧室。脚下的瓷砖地很凉, 即便在三伏天的清晨,也还是凉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来了来了。”   应着最后一声,简清飞快地打开门。   门外,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范金尧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 格外不耐烦地纪梵打了个电话过去, 质问:   “我这门铃摁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是说家里有人吗?!”   那边,纪梵还未来得及说话, 眼前的门突然“咔哒”一声被打开。   范金尧也没顾及电话那端说了什么,焦急地挂断:“开了开了, 等会再说。”   沉重的门逐渐敞开,自屋内洒出的光线被一道纤瘦的身影挡去了一大半。   范金尧抬眸, 看到穿着一袭浅粉色睡裙的小姑娘。她的短发散着, 几分凌乱地耷拉着,睡眼惺忪,满脸困倦地揉了下眼睛。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简?”   听到熟悉的声音,简清睡意散了一大半。对上来人的视线, 她也是颇为诧异地喊了声:   “范老师?”   范金尧这会没心思跟她寒暄,赶忙后退一步看了眼头顶的门牌号。   确认无误之后他又匪夷所思地看了眼站在玄关处的女生,一脸难以言喻:   “简简?你怎么在这?”   简清一愣,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大清早!   她一身睡裙,一脸没睡醒地出现在纪梵家里!   能怎么想???   “……”   气氛有些许尴尬,两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各怀心思,却又非常默契地无人打断。   彼时,原本在楼底下先聊起来而因此落后的两人也抵达了22层。廊道的尽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阔步朝这边而来。   纪梵本来在和金研聊天,看到依旧站在门边的范金尧,没忍住疑惑:   “尧叔,怎么在这杵着?”   范金尧睨了眼简清,不知情的目光很是明显:“你说家里有人,我没想到是简简。”   走到门前,金研这会也看到了杵在里边的小姑娘。虽是一愣,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皱眉。   “他俩之前不是说同居了吗?简简在这不是挺正常的。”   闻言,范金尧恍然大悟地哦了声,随即冲女生歉意地笑了笑:   “哎呀最近事比较多,我都快忘了这茬事了。抱歉啊简简,我才记起来你俩是同居关系。”   “……”   哪里哪里,我也才想起来。   简清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没事。”   乌龙解除,范金尧也不跟她客气,把手中的小袋子直接顺手递了过去:“来来来简简,还愣着干嘛,快帮我提进去。”   简清下意识瞥了眼门外站着的纪梵,两道目光猝不及防交织在一起。   很多事情,睡前是一回事,睡醒又是另一回事。原本隔着一层窗户纸,想怎么看怎么做,大抵都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   现在她自己突然撕了这层纸,毫无防备,总觉得只是偶尔的一次视线交汇,都能擦出火花。那些原本可以坦然自若的对视都莫名变得有些不自在。   她的迟疑没有逃过范金尧的眼睛,手中的袋子一直没人接,他等了几秒钟,不忍催促:   “想什么呢?别磨蹭了,这里面有你蓉姨准备的东西,得马上放到冰箱里。”   简清骤然回神,后知后觉地“哦”了声,立马伸手准备接过。   指尖将将触及袋子,眼前突然压下一道阴影。他的指腹不经意地蹭过她的手背,虚晃一过,若即若离。   简清下意识抬眸。   刚刚被范金尧挡住,这会他如此爽朗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心思还是轻而易举就被打乱。   纪梵穿着最简单的白t黑裤,单手插兜,靠近她的时候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一看就是刚刚运动完没多久。   察觉到熟悉的味道,简清心口一滞。这一停顿,纪梵已经抢在她的面前,先一步拎过那袋东西,嗓音低沉:   “我来吧。”   而后他直接忽略了范金尧,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侧。见女生双眼懵懵的表情,一看就是睡意还没完全消散。   纪梵笑了下,低眸看她:“醒了?”   简清嗯了声,白嫩的指尖随手指了下门铃所在的方向,如实回答:   “门铃叫醒的。”   男人眉宇间的笑意渐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她过于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等简清细探其中真假,眼前人突然旁若无人地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   “那刚好,起来吃早饭。”   简清被他的动作整得猝不及防,耳廓一红。害羞之际还不忘回眸看了眼身后的两位长辈,出声询问:“老师他们……?”   纪梵头也没回,继续往里走,随意道:“不用管,他们就是顺道来看看。”   “……”   谁他妈顺道还带东西的?   对上简清欲言又止的眼神,范金尧极其有眼色地把金研往里推了推,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   “还不是老金!上次输的棋到现在都还记得,说什么非得来找纪梵切磋棋艺。”   金研的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甫一抬头,就落入简清意味深长的打量中。   小姑娘站在玄关内侧,眼眸笑意渐深,明显是在调侃他的不诚实和胜负欲。   “笑我?”   他摆出严肃的面孔:“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才起?”   简清一噎,当即反驳:“老师,我昨天快四点才睡,也没睡几个小时,而且现在八点都不到!”   金研冷哼一声,训斥:“你没事那么晚睡干嘛?”   “我———”   简清刚想说话,脑子突然宕机了一下。昨晚的事情起因还是源于那起新闻,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没有。   如果坦然,估计又要引起不必要的担心。她垂下眼睑,心里迅速地衡量利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然而,她短暂的沉默落在范金尧眼中就是另一番意思。   大概是被其中的真相给惊了下,他欲盖弥彰地重重咳了两声,接上简清的断句,说得极其隐晦:   “哎呀老金,年轻人有年轻人要做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他勾着金研的肩膀往里走,话落又刻意回头看了眼散着头发的小姑娘,状似不经意地补了句:   “我觉得晚睡吧,其实也挺好的。”   简清不解:?   “不过还是得注意休息,你说是吧简简?”   “……”   您这刚加了油吧?车速那么快。   瞧见她略显无语的表情,范金尧以为自己猜对了,愈发愉悦地笑了出来。   经过厨房,看到正放完东西再洗杯子的纪梵,他越看越觉得不假。   顾忌着简清容易害羞,他刻意压低声音轻声提醒:“你小子气色不错啊,但下次还是早点睡吧,四点也太晚了。”   纪梵:“???”   男人凌厉的双眼难得染上了点疑惑,目光注意到一脸窘色往卧室走的简清,再结合范金尧耐人寻味的眼神,他一下就意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思及此,纪梵哑然失笑,眼梢微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您管得也太宽了。”   -   简清火急火燎地冲进卧室,想要拿手机看一下消息,却后知后觉想起昨晚跑过太匆忙,什么也没拿。   她叹了一声,打算先进卫生间洗漱一下。然而正准备关门,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   看着站在门外的纪梵,简清一脸机警:   “你干嘛?”   纪梵直接忽略她的小眼神,走进卫生间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洗漱用品:“衣服我待会给你放外面,你梳洗完出来吃早饭。”   “衣服?你帮我拿了衣服?”   刚说完,她又自己否认:“不对啊,你不知道我家密码。”   纪梵将毛巾和牙刷都搁在台面上,单手撑在那,漫不经心地解释:   “想多了,是我的衣服。”   简清皱眉,目光在他的身上流转,似乎在衡量他衣服的大小:“穿你的衣服这也太……”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毫无征兆地打断:“不穿也可以。”   “?”   “你要是想当着尧叔他们的面,去对门换个衣服我也不介意。”   简清咬牙,抓住他准备离开的衣角:   “我穿!”   ……   纪梵家的长桌,是当初范金尧和安蓉结合采光和布局,还顺便问了下风水大师后特地选的礼物。   他去卧室那会,金研已经把棋局摆好,捧着杯养生茶惬意地欣赏落地窗外的景色。   范金尧坐在他侧边,想起早上的事情,这会才猜了大半:“我还在想呢,你嘴上说着要去看看简简,怎么突然跑到纪梵这了,原来还记得那茬事呢。”   金研又挪了下“帅”棋的位置,哼笑道:“我记忆力可比你强。”   范金尧:“哎你别说,我当时也是真的信了。可后来越想越觉得这俩小孩在忽悠我,就没当回事!谁能想到!”   端坐着的老人眉眼未抬,细心分析:“简简什么性子我清楚,纪梵什么性子难道我俩不清楚?”   说到这,他顿了下,哂笑:“那小子要是没点心思,可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陪着人胡闹。”   “你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   自知理亏,范金尧也不再据理力争。看着茶杯中蒸腾的热气,他又想起今日来的重点,将注意力转移到简清的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刚看简简好像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是不是咱俩多虑了?”   金研:“你也说了,过去这么多年了,连我们都对这件事如此敏感,更何况她呢。”   范金尧刚刚升起来的可能性一下就被泯灭,他低声说了句也是,转而道:   “我回头托警局的朋友探探情况,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同一人所为。十六年前的案子,被害人至少还是完尸。”   金研低垂着眉眼,将棋子挪了一步又重新挪了回来:“这事急不得,还是得从长计议。”   有脚步声靠近,但深陷在棘手事情里的两人都未注意到。   纪梵一走至客厅,便看到并肩而坐,面色沉重的两人。他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几眼,而后才唤了声二人:   “在聊什么这么认真?”   听到纪梵的声音,两人皆是一愣。还是范金尧率先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应了句:   “没什么。”   话落,他又往人方才来的方向瞥了眼,意有所指:“简简还没好吗?再不出来早餐都要凉了。”   纪梵失笑,拿出买好的豆浆,摆在旁边的空位上。   “快了,她在换衣服。”   金研没插嘴,看着做完那一切才在对面落座的年轻男人,话锋一转:   “跟简简在一起,挺累的吧?”   纪梵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先下,才不紧不慢地问:   “怎么说?”   一开始的棋下得很容易也很快,金研走了两三步,指腹摸索着棋子的边缘,笃定:   “家里做饭,是归你的吧?”   纪梵跟着走了一步,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眉梢微挑,嗓音含着浅浅的笑意:   “这您也知道?”   金研:“这孩子从小做饭就没那个天赋,她师母教了她多少回也不成,有几次差点没把怒气迁到我身上。”   厨艺一窍不通这事,之前也听简清提过。再结合她不是外卖就是泡面的饮食习惯,纪梵也不意外。   这会经金研这么一提,他想起女生昨天问的那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心中有了忖度。合着是在给自己留退路,刻意挖个坑在这里等着他。   “没事。”   纪梵答了这么一句,抬手吃了对面的一颗红棋,轻描淡写:   “她不难养。”   范金尧还没来得及给他讲讲大道理,耳尖地听到跑来的脚步声,“哒哒哒”的极其轻快。   下一秒,女生高挑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穿着和纪梵一样的白衣黑裤,黑色中裤是纪梵翻出来的大学班服。虽然裤管有些大,但好在有腰带可以系,不足以掉下来。   金研的目光一顿,看着女生身上显而易见的男性着装,连棋都忘了走,蹙眉质问:   “你这穿的什么?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   男人和女人在体型上还是有一定差距,纪梵宽大的t恤套在她的身上,就衬得人娇小了几分。   简清不好承认这边根本没自己的衣服,故作镇定地抬了抬下巴,挑眉:   “我喜欢,不行?”   范金尧替她开了煎饺的盖子,动作轻缓地推到她面前:“别贫嘴了,快点吃。”   “谢谢!”   女生的眼睛一亮,余光瞥见正在下棋的两人,含糊着问:   “范老师,你这老和金老师待在一起,怎么棋艺还那么差?”   “你从小被老金虐到大,又有纪梵手把手教,怎么也没见你棋艺见长啊。”   “……”   简清挥了挥手,随口一答:“术业有专攻,人要学会扬长避短。”   听到她的话,纪梵无声莞尔,弯起的眼眸也藏不住其中的笑意。他面色和善,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又是干脆利落地吃了一棋。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金研:“……”   他嗤笑了声:“我看你听得不是挺认真的,一心两用还能吃我棋,这么厉害怎么不手把手教一教简简?”   这个提议很认真,倒不像是在单纯调侃。纪梵坐直了身子,看着对方突然进攻的动作,表情没多大波澜,一贯的清冷:   “没那个必要。”   三脸疑惑:“?”   男人修长的指尖拾起一棋,眼里眸光流转,似在忖度,剑眉舒展,并未见难处,云淡风轻道:   “家里有一个会下棋就行。”   “……”   话落,他也不顾三人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某处。   落子的动作极其干脆,前半局隐忍蛰伏,以退为进的气势此刻消散殆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气,果断又决绝。   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薄唇轻启:   “将军。” 第39章 第三十九页 “不敢跟我住?”……   | 第39页 |   晴了一个月的暑假, 终于在八月的第一天下了一场暴雨。海面被狂风卷着,一节浪高过一节,不见半点休止的征兆。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省厅的玻璃窗面上, 还未完全展开便被随即而来的又一滴雨所覆盖。伴随着被强风吹拂了弯度的大树,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鉴于翟迎跳楼事件前后,接二连三冒出来的证据, 警方又一次提审于灏然。   审讯室,密闭的空间内只有简单的桌椅等构造。穿着一身黑的男生吊儿郎当地坐在那,双腿交叠。   估计是被关了有些日子,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逼仄的拘留所休息不好。和刚进警局那会的人模人样相比, 眼底青色极其明显,还隐隐透着一股颓废劲。   可即便如此,他的狂妄依旧不减。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警官,不见半点怵色。   “我再问你一次。”   “6月24日那晚, 在清晨酒吧, 你是否授意同伙在被害人的酒杯中下药?”   年轻警官长得凶神恶煞, 面色严肃地盯着四处张望的男生。   见他不答,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他突然拍了下桌子,大声道:   “给我老实点!”   闻言, 于灏然才终于分出心思,正视审讯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笑了笑, 双手撑在桌面上,倾身靠近:   “警官。”   “要我说,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你情我愿,玩玩而已, 何必弄得那么认真?”   话落,男生交叠的双腿又换了个姿势,慵懒地向后靠着椅背:“就这么芝麻大点小事,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浪费人民公仆的时间。”   警官沉默。   “翟迎?”   于灏然说着,招了招手,颇有几分命令行的语气道:   “你们把翟迎叫来,我来和她说。”   隔着处理过的单面反向玻璃,审讯室外的几个人都心无旁骛地听着。郑枢烨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沉思片刻后招来了一旁的小警官。   “你去把录音文件拷贝一份,进去和小齐一起。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听听,看看能不能摧毁一下心理防线。”   他安排得有条不紊,站在另一侧的男人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审讯室里不掩猖狂的人。   他的身上穿着检察官的夏季制服,熨烫笔挺的蓝色衬衫,系得中规中矩的深蓝色领带,佩戴在左胸前口袋上方的检察官徽章。   虽然和他们的制服有异曲同工之妙,却穿出了不同的感觉。   少了凌厉和肃穆,却多了不可伪装的清冷和矜贵。   郑枢烨想了想,扯回思绪冷声道:“他的律师在之前一直在不罢休地申请取保候审,但近日估计是认清事实了,没怎么来了。”   纪梵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讽,轻描淡写:“正常。”   “律师,知法懂法,往往是最看重利益的人。他知道什么样的局势有利于自己,也明白手中的证据是否能钻一下法律的漏洞。”   说到这,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从审讯画面上移开,不偏不倚地落在郑枢烨的身上,意味深长:   “很显然,这场官司,赢得概率很小。他需要安心备战从我手中抢走刑罚的多少,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   自始至终,纪梵都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连说些有关案子的事情也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郑枢烨拧眉,目光无意识间紧紧锁定住他,带着明显的审度,愈发猜不透他这模棱两可的意思。   想起简清这段时间对翟迎的上心和付出,他犹豫了下,还是出声问道:   “纪检分析得头头是道,对诉讼有把握吗?”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纪梵蓦然勾唇。他稍稍偏头,望向郑枢烨的视线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很淡,不易察觉。   “郑警官问我这个问题,是出于对案情的关心,还是基于对某个人的私心?”   “……”   郑枢烨一愣,对上男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一时间连反驳都忘记了。   他们只接触过几次,简清一同在场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先前,他从简清口中,旁敲侧击过两人的关系。得知只是因为工作才渐渐熟悉起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可明明是个不足为惧的存在,他却莫名地对纪梵产生不知名的敌意。是从第一次在西餐厅,看到他和简清站在一起时,埋藏在心底,浓浓的危机感。   “烦不烦!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   突如其来的怒吼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焦灼。   作为一名专业人士,郑枢烨很快敛起情绪,神色专注地注意方才发生的状况。   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和确认已经引起了于灏然的强烈不满,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在次次堆积后全面爆发。   他甩开椅子,气势汹汹地指着玻璃面:“我知道你们都在看,那正好,帮我告诉那个姓纪的检察官!”   “他以为他是谁啊,一条政府的走狗也想凭这些证据起诉我?”   玻璃不隔音,即便声音被削弱了几分,但并不影响外边的几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话说得很难听,郑枢烨皱眉,略有些忧虑地看向身侧的人。   男人站姿挺拔,依旧保持着之前单手插兜的姿势。昂首抬眸,眉眼间浸满冷淡之色,杵在一堆训练有素的警官之中也毫不逊色。   没有预料之中的生气,相反,纪梵的面色极其平静,甚至连一丝怒意都找不出,宛若事不关己地看着于灏然的一举一动。   “我告诉你们!”   “这个社会残酷的很,也现实的很。权势和金钱,是你们这帮可怜人永恒不变的渴求!”   审讯室内的男生向后退了一步,身形轻晃,好似能看到一般,疯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扯出一抹可怖的笑容:   “嘴上功夫厉害又如何?我倒要看看,面对这些压力,他还有没有那个能耐把我送进去!”   呵。   纪梵眼眸微敛,安静的空间内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下巴,漂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一镜之后的于灏然。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笑着,却让在场的其他几个年轻人脊背发凉。   金边眼镜好端端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根本压制不住那上挑的眼梢里流露出的高傲和不屑。   半晌——   “郑警官,今日的审讯结束了吗?”   郑枢烨沉声回复:“结束了。”   他笑了笑,眸中不见波澜:“那麻烦您有时间整理一份今日的笔录资料,我明日来取。”   “好。”   “辛苦了。”   -   那天范金尧和金研走了之后,纪梵就把密码告诉了简清,说是方便,省的开门。   开庭在即,从律所回来之后,简清本来是打算找纪梵讨论一下相关情况。结果家里空无一人,一看就是还没回来。   她也不着急,捧着iPad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新闻搜索几天前的京华小区杀人案。   虽然事情发酵了有一段时间,可除了事发隔天的报道之外,网上没有一点关于案件进展的消息。   简清摁灭屏幕,指腹摩挲着边缘,深思。估计警方还在排查和筛选当中,不得出实际性的结论官方不好表态。   头顶的灯随着“啪嗒”一声,尽数亮起。简清下意识地追随着光芒,还未扭头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为什么不开灯?”   她循声回眸,纪梵正将资料袋搁在桌面上,进了厨房捞了只玻璃杯开始倒水。   简清静了几秒钟才道:“我刚刚进来没多久。”   话落,她放下手中的电子设备,起身朝纪梵走了过去。   触及冰凉的台面,双肘撑在那,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没喝,先道:“翟迎月初出院。”   “我知道。”   纪梵神色很淡,言简意赅:“开庭那天,她会出席。”   这一点,简清并不意外。   她垂下眼睑,指尖像是弹奏钢琴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我今天去了趟医院,和她父母讨论了一些赔偿问题。”   “你之前和我提过媒体的事情,他们的生活确实有些受困,估计等开庭之后媒体会变本加厉。”   有关工作的话不间断地从女生的口中说出,纪梵面不改色地转身看了眼冰箱内的物品,在她偶然的停顿中,突然问:   “饭吃了吗?”   简清被他这么一打断,思绪稍稍乱了些,下意识回答:   “点外卖了。”   “……”   啪。   冰箱的门被/干脆地合上。   “我的份呢?”   “也点了。”   氛围骤然安静,简清下意识看了眼纪梵,察觉到他眼神里稍稍不悦的情绪,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温热手心搭上他的手背,软软解释:“抱歉,习惯了,平时回家都会在路上先点好外卖。”   “你以前晚饭都回家吃?”   “不是,基本都是食堂,偶尔的几次和虞逢他们出去吃。”   纪梵想了下,勾住她的指尖把玩,又道:“吃外卖不健康,平时如果我工作忙不能回来,你可以来食堂吃。”   “哪个食堂?”   “检察院的食堂。”   简清皮笑肉不笑,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算了吧,就你们检察院那男女比例,我可不想那么明目张胆,以免成为公敌。”   “……”   劝说未果,纪梵也不强求。既然不用解决晚饭,他也分了点心思出来回应女生刚才的话。   “翟迎的事,如果你要给他们找住处,我建议找个安全措施比较好的。毕竟这件事牵扯到于氏集团,热度高居不下是意料之内的事。”   翟迎的家境并不宽裕,南港的房价简清了解也得不太清楚。有些地方保密性确实很强,但价格也会相应增高。   她想了片刻,纪梵正准备指点一二,就见女生的眼睛突的亮了亮,恍然大悟道:   “你提醒我了,我的房子倒是可以给他们住。”   纪梵眸色一顿:“她们住你那,你住哪?”   “李思泺那里啊,她家房子大,空房间自然也有。”   说到这,简清话锋一转,面露为难:“就是位置比较偏僻,出行没有这里方便。”   纪梵眸光微闪,嗓音清冷: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就近?”   简清皱眉,努力辨清他话里的意思。甫一抬头,恰巧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一个可能性在她脑海中划过:   “你不会要我住你这吧?”   “不行?”   纪梵挑了挑眉:“你住我这,这样后边讨论民诉赔偿的问题,也方便你们谈,不会存在出门被媒体打扰的状况。”   简清迟疑,被说得有些心动。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勾住男人的小拇指,试探性地笑了笑,问:   “那你住哪?”   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纪梵没忍住扯了下嘴角,一脸坦然。   “这是我家,我不住这住哪?”   “……”   呼吸一滞,似有箭弩拔张的气息在空气中游走。   女人退了一步,被捂得温热的手从他掌心逃了出来:“你说的对,我还是去找……”   男人毫无征兆地打断她的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不敢跟我住?”   简清抬眸。   视线中,纪梵正双手撑在台面上,深蓝色的领带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垂坠轻晃。他的眼眸微垂,半睁着地琢磨她的表情,看得人心一颤。   她的睫毛不经意地摆动,斟酌过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承认:   “是,我怕我色令智昏,把持不住。”   纪梵轻哂,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说辞,慵懒着嗓音:   “不碍事,书房有床,收拾收拾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简清猛地高声打断,满脸雀跃,自告奋勇道:   “我可以睡书房!”   纪梵:?   “反正你庭审结束之后,范老师应该会给你调整一段时间。我正好要处理后续的民诉问题,安安担担在你的书房办公,平时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休息!”   “……”   这么懂事,他是不是该拍手叫好?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纪梵什么也没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良久。   也对。   攻占眼前这枚“主帅”,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自乱阵脚。同样都是精明攻于算计的人,比起盲目杀伐,不如循循善诱,待束手无策之际,一棋将军。   思及此,纪梵往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妥协:   “随你。”   说时快,简清立马朝书房跑了过去。   她还没去过纪梵的书房,以为会看到什么个人爱好的摆放品,结果走进去发现除了满柜子的书还是书。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书柜,有几本连封面的名字都是英语或者其他外文。   简清心生佩服,随意指了指:   “都是法律文书?”   纪梵跟在她后边进的书房,这会就靠在门框处,如实回答。   “不是。”   “一面是法律文书,另一面是我喜欢看的书。”   “你喜欢的书?”   简清蓦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往另一面走去。   “最喜欢哪个作者?”   纪梵:“加西亚.马尔克斯。”   “……”   听到这个名字,女生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高中时被《百年孤独》支配的恐惧画面历历在目,天知道她每次心平气和地打开这本书,最后都会跪倒在那些复杂的一长串名字之下。   看了那么多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本书,需要边看边记笔记。再不济,还得往前翻一翻回忆回忆。   “这样啊。”   简清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走回法律文书的那一面,细心看着上面的书名。   纪梵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看书的小动作。下巴微抬,散落的及肩短发随着仰头的动作乖巧地往后倾,露出了莹白小巧的耳朵。   男人眸光流转,看着她姣好的侧颜,状似不经意地一提:   “我上次问你,同居的定义是什么?”   问题来得有些突兀,简清好半天才想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的目光在满柜的书上飞快掠过,指尖随意地点了点其中的一本封面:   “嗯?哪本书里有?”   纪梵歪了下脑袋,有条不紊地复述,思路极其清晰,一气呵成:   “书柜从下往上数第二行,从左往右第五本书,第一百六十七页,有写。”   “???”   “想知道的话你可以现在看看。”   简清顺着他的话开始找,拎出那本指定的书本。厚厚一本,搁在手心还有些重。   她翻了翻,玩笑般追问:   “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那天回去我特地翻了下,为了提醒你。”   “……”   第167页——   同居的法律定义。   同居:是指男女二人之间为包括性生活的共同居住生活。   简清:?   视线下移。   1、需为男女二人之间。三人以上的同宿群/奸/视违法行为,不为本述的同居。   2、需要有包括性生活在内的共同生活。同居需有“三同”:同吃、同住、同性生活。没有性生活的共同居住不是本文的同居。仅有性关系,没有共同居住生活也不构成同居。   她看得很快,最后一个字收尾的时候,冷不防听到略显慵懒的男声,像是等了许久,却又故作漫不关心地随口一问:   “看到了吗?”   啪。   简清猛地合上书。 第40章 第四十页 “能耐不足,只能做到把你送……   | 第40页 |   简清一直记得, 法学院研究生入学的第一门课,她的导师就强调了无数次:   作为一名专业的法律人士,要具备在千篇一律的废话中一眼抓住关键点的能力。   条例只会越来越多, 若是细致地抠到每一个字眼,在未来几年的学习中,甚至日后工作, 都是一种负担。   所以简清在看到那段话的第一时间,就找出了同居的关键点。   男女之间。   性生活。   “……”   手里的书好似烫手山芋般被她仓皇地塞回原位,偏偏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关键词,久久不能消散。   都怪平日里李思泺总是嘴上没个正形, 大学不知多少个日夜拉着她一起看18/禁漫画和电影,导致现在满脑子废料。   简清的小眼神飘忽不定,却是不敢看向罪魁祸首。气氛过于安静,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你这书, 涉及面还挺广啊。”   “不然?”   纪梵笑了下, 突然直起腰身朝她走了过来,边走边无奈地发言:   “有人喜欢口无遮拦, 我自然要替她收拾烂摊子,以免下次再犯。”   看着他的步步逼近, 简清下意识贴近了身后的书柜,越靠越紧。   男人身上还是那套蓝色的检察官制服。说实话, 她没怎么见纪梵穿过检察官制服。之前合作的时间基本都是下班之后亦或是周末。   唯二的机会就是在庭审上的剑拔弩张。但那会有法庭肃穆的氛围影响, 她一门心思都在资料上,也不会过多注意着装问题。   可如今,庄严的制服出现在溢满温柔环境的家里,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就好像, 无论纪梵在法庭上还是检察院穿得有多么一丝不苟,令人遥不可及。但他还是自己的私有物。只有她,能够将他拉下神坛,看到他沾染人间烟火的模样。   这是她心中,无法忽视的占有欲。   纪梵行至她的面前,伸手撑在她一侧的书柜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故意拉长音“啊”了声。   “不对,是不可以再犯。”   “?”   “第一次,是不知者无罪。但第二次,就是明知故犯。”   简清抬眸。   视线中,翻折整齐的衣领下,将其固定的深蓝色领带正在轻轻晃着。背对着头顶的灯光,男人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深沉,自镜片隔绝后,又平添一分凉意。   明明说得那般云淡风轻,眼里无声的警告却丝毫不掩。   她笑了笑,不见半点怵色:“理由?”   纪梵眯了眯眼睛,语调慵懒:“简律师应该打过不少因感情纠纷而导致泄愤杀人的官司吧?”   “所以?”   “难道没有从中汲取点经验吗?”   不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简清眼眸一弯,昂起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低声问:   “纪检是想让我举一反三?”   纪梵一愣,被蹭过的地方一片酥麻,直接痒到了心扉,让他的思绪稍稍乱了寸许。   偏偏眼前的小姑娘全然不知,还不怕死地扯住他的领带猛地往下一拉。   猝不及防被拽向前,两人的呼吸交错,暧昧像是收不住边的海浪,肆意翻滚。   简清看了他一眼,率先垂下眼睑。细长的睫毛半遮过漆黑的瞳眸,并未挡住其中的意味不明。   她张了张嘴,红唇轻扬,嗓音泛着明显的笑意:   “公诉人不是说过,自己夹杂私人感情,不能做到理性判断吗?”   说这话的同时,女生白嫩的指尖摩挲着质地柔软的领带,沿着线条不紧不慢地向上,最终停留在漂亮的温莎结上。   简清掀起眼帘,上挑的眼梢生出几分魅意,直勾勾地望着他:   “那倘若我明知故犯呢,你要起诉我吗?”   纪梵眼眸微敛,完全不为所动:   “自然。”   “起诉、刑罚,二者缺一不可。”   说着,他伸手拉下女生的手,翘了下唇角:   “不过——”   简清:?   “这属公诉人管教不力,所以相关刑罚的‘受益人’。”   尾音拖得有些长,纪梵牵住她的双手,突然发力向自己的身后一拽。   腕臂蹭过他腰间的衬衫布料,简清不受控制地靠近,后者便就着这份人为的主动,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唇齿相依,含糊着,强调:   “是双方。”   简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重新压回了书柜,十足的霸道。   纪梵的吻,和他本人的外在气质大相径庭。似乎在与情/欲相关的事情上,他都会直接撕开那层温润如玉的伪装,将骨子里的强势和恣傲暴露得一览无余。   唇瓣被他吮得有些痛,简清拧眉,又一次在护城的防线上败下阵来。   牙关被轻而易举地撬开,温软探入,勾着她的,极尽缠绵,乐此不彼。   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简清都是弱势的一方。就像任人宰割的鱼肉,只能看着那把锋利的刀一层层地刮去她的鱼鳞。   她被吻得双腿发软,大脑却在界线崩断的边缘来回波动。   有些时候,她真的很好奇纪梵是否谈过恋爱。如果说那些杂志上写的母胎单身都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此人无师自通能力已经登峰造极了。   根本招架不住。   “叮咚——”   突兀响起的门铃骤然拉回逐渐沉沦的意识。简清猛地一颤,条件反射地抿唇侧过身。   这一番动作毫无征兆,男人还未来得及抽神,温热湿漉的触感便顺势落在她的脸颊一侧。   门铃落下后的几秒钟内,书房内极为安静,静到只剩下两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不断交错。   纪梵的理智稍稍回笼,鼻尖蹭过她耳鬓的发丝,仿佛没有听到催促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睑。   呈水平线摆放的书本中,有那么一本明显凸出了点。他倾身靠近,伸手将那多出来的一寸距离,慢条斯理地推了进去。   简清从他臂弯下钻出,满脑子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外卖到了!我去拿外卖!”   “等一下。”   男人的声音莫名低哑,像是情动之后还未将欲/望尽数敛去。半藏半露,带着致命的诱惑,悄无声息地蛊惑人心。   简清步伐一顿,蓦然回眸:?   纪梵的唇沾上了她的口红,红得如同哑光,嘴角的那抹笑容也因此透着几分邪魅。   他伸手,柔软的指腹蹭过她的唇边,像是在描绘一件艺术品,细致又耐心。   几秒钟后,纪梵收回手,拇指染上了淡淡的红,格外明显。   简清眉心一跳,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就听他笑了声,轻描淡写地解释:   “口红。”   “蹭出来了。”   “……”   -   南港政法大学的强/奸案于八月的第一周展开。   由于先前的跳楼事件,再牵扯到于氏集团,庭审的热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简清这几天都在忙里偷闲整理房子,上次和纪梵讨论过后她隔天就把提议转达给了翟迎的父母。   后者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接受,直到简清象征性提了句交房租的事情,他们才妥协。   今天早上,她把最后一点东西挪到纪梵家,拿了钥匙便火急火燎地往法院赶。   旁听的观众正在安检,简清给了证件率先入席。手机刚刚调至静音,就收到了纪梵的消息。   纪梵:【确定要来?】   竹间三点青:【已经到了。】   纪梵:【坐在哪?】   简清正准备打字回复,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惊得她顺手就摁灭了屏幕。   “简清!”   入场的窸窣声中,唯独这边的声音过于响亮,一时间几乎全部旁听群众都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简清做了个歉意的表情,一扭头就看到杵在她身边的少年。   男生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浓密的黑发中还绑着白蓝渐变的运动发带,青春洋溢地像从哪个篮球场刚刚跑过来。   她皱了下眉:“斯励?你怎么来了?”   一个月没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他自来熟地在她身边坐下,刻意压低声音悄声道:   “我鸽了兄弟,临时改道溜过来的,小舅舅的庭审我可不能错过。”   简清没被他忽悠过去,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直把单纯的少年看得不好意思。   斯励揉了揉脑袋,坦然:“哎呀,其实是我小外公让我来的。”   “小外公?”   简清心里掂量了下:斯励的小外公,应该就是纪梵的父亲吧。   思及此,她眨了下眼睛,想起他之前欲言又止的话题,问道:“纪梵和他父亲的关系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我妈说了,就是两个傲娇谁都不肯低头,一个脾气。”   斯励悠闲地靠着身后的椅背,还想说什么突然戛然而止,扭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   “……”   简清干笑了两声,并未做多大反应:“确实。”   斯励有些日子没看到她,平日高冷的小男神跟话痨一样不断:“对了简清,我之前听小舅舅说,这案子是和你一起的,你怎么在这坐着?”   手机屏幕接连亮起,简清没点进去,光是看到微信的图标也知道是谁的消息。   她干脆把手机往兜里一放,耐心解释:“原来是打算一起的,后面出了点状况,决定把刑诉民诉分开,你小舅舅首当其冲,先来。”   两人没聊几句,庭审就开始了。审判长和陪审员先入座,接下来就是检方和辩方。   一片寂静之中,纪梵从左侧的门走进,身后跟着他的助理,两人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落座前未见一点交流。   简清特意挑的最后一排,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听席的最前排,不出意外看到了翟迎和孙璨。   她们坐在各自的父母中间,像是被精心保护的花朵。唯独不同的是,前者纤瘦娇弱,后者从容绽放。   审判长正在宣布开庭,简清的注意力从翟迎身上转移至前方的纪梵身上。   他身姿笔挺地坐在那里,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和往日的造型不同,碎发被他尽数撩起,露出了攻气十足的剑眉。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那优越的鼻梁。男人的每一寸五官都像是精心打磨过,好看得让人忍不住一直看。   斯励也在看,压抑了许久的话还是没忍住和她咬耳朵,用气音道:   “别看我小舅舅长得帅,业务能力也是真的强。”   “有时候真的心疼那些碰到他的律师,这气场和当初的小外公一样,看着就怵人。”   碰到过两次的简清:“确实。”   ……   庭审开始。   纪梵诵读完起诉书后,辩方律师闵博采取强攻模式,先下手为强,揪着检方的证据一连提出质疑。   “检方提及证据第3条,血检报告只能证明,受害人孙璨体内有药物残留。并不能排除,其出了酒店后自行喝下药,污蔑被告的可能性。”   纪梵:“异议。辩方律师所言无证据依靠,属主观揣测,刻意模糊重点。”   审判长:“辩方请提供相关证据。”   闵博直起身板,在大屏幕上投影出相关资料和测试证明,有理有据道:   “经专业人士测量,从晴海假日酒店至南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只有一公里的路程,徒步行走只需十至十五分钟。”   说着,他又切换幻灯片,屏幕上是截取的两张监控图片。   “根据监控显示,受害人孙璨离开酒店的时间为3月5日上午十点整,而抵达医院的时间为上午十点半整,有十五分钟的空白时间。”   此话一出,旁听的听众传来些许私语声。看着开始摇摆不定的氛围,于灏然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眸光阴冷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纪梵听得很认真,手中的笔被他轻轻一转,又重新落入掌心。   他笑了下,表情极其淡然,嗓音未见半分慌张和波澜:“闵律师有所不知,从晴海假日酒店至南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路程,全程覆盖监控。”   “受害人确实采取徒步的方式前往,但一秒也没离开过监控范围,所有的行为举止都有监控证明,并没有出现你的猜测。”   闵博一怔,本来就是用来动摇人心的把戏,却没想到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还特地调出证据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的质疑。   这场官司,他准备了很久。可以说,从孙璨出现开始,胜负的天平就已经倾向了检方。   但碍于于氏集团施加的压力,他没有退路。证据册和笔录资料他已经翻到倒背如流,每个地点的监控他也亲临踩点。   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揪检方的证据漏点,将刑罚减到最少。后面的,自然有权势之人的方法和套路。   按理说,就于少爷这种做派,用金钱使点手段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现在捅到媒体面前,于氏集团的股价已经每况愈下,眼下最看重的就是庭审结果,想要釜底抽薪。   可偏偏碰上了纪梵。   那位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令人闻风丧胆的纪检察官。   有时候就连闵博也觉得,这位猖狂狂妄的于少爷,估计是耗尽了之前所有的侥幸和运气,终于碰上了个比他更傲,更不可一世的男人。   庭审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对面依旧游刃有余的男人,他感到了一股生生的无力感。   身边的于灏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从容,绞在一起的双手足以体现他此刻的紧张和焦灼。   他下意识看向旁听席中的某位领导,后者表情不悦,无声地望着他,暗含着警告。   闵博捏着证据的手都在用力,纸张硬是被攥出一缕褶皱。半晌,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检方提及证据第16条,受害人翟迎称自己被下药后遭到被告等人的轮/奸。”   “检方提及证据第18条,6月24日晚参与酒吧聚会的当事人之一苏某,提供的录音中只表明被告等人对受害人实施了下药的行为。”   其实听到这里,简清已经猜到了闵博的意图。   他想利用这一点,直击检方的软肋。   确实,只靠录音文件只能证明于灏然他们给翟迎下了迷药,剩下的酒店监控等证据都不能把轮/奸的事钉在板上。   想到这里,简清秀眉微拧。   啧。   那个视频!   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没有把韩旭阳的手机抢过来,简单粗暴地来一招隔空传送。现在给了他们可趁之机,等于直接多了个保护罩。   孙璨的证据只能证明于灏然对其进行了强/奸行为,还不能算上轮/奸的加重情节,而翟迎这边就更不用说了。   检方手中的证据判于灏然强/奸罪名绰绰有余,可不算上轮/奸,甚至多名受害人等加重情节,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果不其然,闵博微微停顿,合上证据册,颇有破釜沉舟之势,目光坚定地盯着对面的男人,着重强调:   “实施下药和实施轮/奸有本质区别,没有证据证明受害人受到被告等人的轮/奸,仅凭其主观供述,不能定论。”   闻言,纪梵翻看证据册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后掀起眼帘。   冰凉的镜框掩去他眉宇间的从容,却没挡住那褐色瞳仁中流露出的几分笑意。   闵博一僵,原本十足的底气在那抹无谓的笑容中渐渐失了中心,逐步瓦解。即便镜片反光忽视了他的眼神,却不难看出渐深笑容中的不屑和恣意。   啪。   证据册被他抬手合上。   短暂的沉寂之后,纪梵突然出声,嗓音一贯的清冷:   “证据册第25条。”   他的指尖不慌不忙地点了点眼前的册子,言简意赅:   “韩旭阳的手机。”   闵博一愣,猛地低头开始翻册子。   他记得这一点不错,可是确实只有这几个字,并且他去警方那查了很多遍,视频已经删除,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异常。   听到纪梵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他的眉紧紧蹙在一起。   难不成他漏了什么?   对面,纪梵面不改色地欣赏着闵博五彩纷呈的表情,无声挑眉:   “闵律师不妨现在看看韩旭阳的手机,你想要的证据就在里面。”   直到这会,察觉到闵博骤然变化的情绪,自始至终都缄默不语的于灏然也坐不住了,厉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   纪梵眸光微闪,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又不骄不躁地看向上座的审判长,冷静出声:   “审判长,我方要求现场查看韩旭阳的手机。”   “被告等人是否真的侵犯受害人,是否真的实施轮/奸行为,一睹便知。”   话落,他扭头望向旁听席第一排的翟迎。   后者一直低着的头不知何时抬了起来,那双如黑色玛瑙石般明亮的眼睛此刻落满坚定,朝他无声点了下脑袋。   纪梵颔首,温和地笑了下,以示鼓舞。   简清注视着两人之间眼神的交流,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中,纪梵已经转过身,清瘦的身形比之前更加挺拔。   她听到他说:“视频的内容经受害人本人同意,允许在庭审中播放。”   简清一愣,诧异地望向翟迎。   女生的背影和之前一样瘦削,可结合纪梵的话以及刚才那微弱点头的动作。   她突然明白——   面对狂风暴雨,翅膀的确会经不住摧残被折断。可风雨终有结束的那一天,而翅膀也会重新破骨而出,羽翼渐生。   翟迎的羽翼已经有了新生的迹象。   从刚刚那一刻开始。   ……   双方的争辩不相上下,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合议庭讨论,于半小时后重新开庭。   最终,法院认为,被告人于灏然使用暴力、胁迫等方式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其行为构成强/奸罪。且被告人还系有强/奸多人,二人轮/奸等行为,情节恶劣。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之规定,判决:   被告人于灏然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一锤定音。   庭审结束。   -   法庭外,听到审判结果的于灏然正处于愤怒的爆发点,两三个工作人员遏制着他的动作,场面一度混乱。   “把姓纪的那个给我叫过来!他算什么东西凭三言两语就想定我的罪!你们把他叫出来给我说清楚!”   闵博已经退居一旁不作无谓挣扎,只空有一双眼睛满脸愁色地盯着情绪激动的男生。   清脆稳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秒钟后,穿着蓝色制服的纪梵神色自若地出现,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四目相对,男人眉峰微挑,英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以为删除了视频就能逃过一劫?”   提起这一点于灏然就更加暴躁,怒不可遏地大吼:   “你做了什么手脚!视频明明已经删除了!我亲眼看见!”   纪梵敛了敛眸,若无其事地转了下腕上的手表,意有所指:   “这个社会确实很残酷,也很现实。所以只要有权势和金钱,什么事情办不到?”   于灏然愣在那里,只觉这句话莫名耳熟。   见状,男人漂亮的瑞凤眼眼梢轻挑着,多了显而易见的桀骜,状似不经意道:   “能耐不足,只能做到把你送进去。”   看出他一瞬的失神,纪梵微抬下颌,颇为满意地笑了:   “你不是喜欢玩吗?”   “既然如此,就去监狱里尝尝新方式吧。”   他顿了顿,不嫌事大地又添了一句:   “绝对终身难忘。” 第41章 第四十一页 “抱过、亲过、睡过。”……   | 第41页 |   法院大门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着出庭的人越来越多,安保人员粗暴地将那些长/枪大炮全部往一边拦。   简清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安安担担地站在大堂的门边,等待着热点人物的出现替她转移注意力。   “今天这场看得真过瘾。”   站在她身侧的少年舒坦地伸了个懒腰,明显不习惯久坐于法庭那样肃穆逼仄的地方。   见她不答, 斯励用手肘碰了下女生的臂膀,挑眉:“哎,之后的民诉你会有压力吗?”   “不会。”   简清答得不假思索,目光却是望着里边, 似乎在找什么:“民诉和刑诉不一样,只是单纯的赔偿问题,不会有多少媒体关注。”   “而且赔偿的范围有硬性规定,条框都有大概, 双方心知肚明, 一般不会有过多争辩。”   “再者, 这案子经今天这一遭,风向倒得很明显。本来就是错在对方, 于氏最近情况虽然不怎么样,但那点赔偿的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她说得有条不紊又字字珠玑, 饶是随口一问的斯励也没想到会得到如此专业的回答。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视线飘离, 仓促地转移话题:“小舅舅怎么还没出来啊?”   “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说这话的时候, 简清正解锁手机,点开了庭审前被她选择性忽视的消息。   纪梵:【?】   纪梵:【怎么不说话?】   还有庭审结束后几分钟后发过来的:【我看到你了。】   紧接着的下一条:【明知故犯?】   “……”   看到这句话,简清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一无所知的少年,想来纪梵应该在庭审过程中就看到她和斯励坐在一起了。   她想了想, 还是抬手敲下几个字。   输入的光标不断闪烁,余光中,斯励突然抬手晃了晃。简清动作一顿,还未来得及将消息发出,就听到他低声提醒了句:   “小舅舅。”   简清蓦然抬眸。   大堂的旋转楼梯上,身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正阔步走下来。   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他的助理,后者捧着厚厚的证据册,时而低眸,满脸认真地听着男人交代事情。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简清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侧颜。迎着身后排窗洒进来的阳光,像是胜券在握之人镀了一层虚幻的金光,朦朦胧胧,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窸窣的讨论声扯回了女生的思绪,三言两语,主角大抵都是今天这位大肆光彩的纪检察官。   简清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后知后觉意识到所处环境的不对劲,开始悄无声息地挪动步伐。   然而逃跑的想法刚刚付诸行动,男人眸光一凝,果断朝这边走了过来。   斯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不自在,看着走到面前的纪梵,含笑出声:“小舅舅,恭喜你赢了。”   纪梵颔首,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声谢谢。   随后,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锁定住一旁的女生,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机,意有所指:   “怎么不回我消息?”   闻言,简清扯了扯嘴角,胡诌了个最中肯的答案:“开庭前把手机收起来了,你知道的,旁听要求比较多。”   “是吗?”   纪梵笑了笑,视线向左睨了眼少年,又重新落到她的身上:“难道不是聊天聊欢了?”   “……”   斯励慢半拍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熟稔感,再看看他小舅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生觉不妙。   思及此,他适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问了句:   “你们很熟吗?”   “嗯。”   “还行。”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织再一起,前者简单粗暴透着点随意,后者牵强迟疑透着点敷衍。   纪梵挑了下眉,褐色的瞳眸中浸润了星点笑意,很淡,几乎要淡化至看不见。   不是什么可取性的答案,斯励也没耐心再多纠结。他低眸望向简清,勾唇一笑:   “简清,你待会有时间吗?”   女生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了?”   “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蛋糕店,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少年浅褐色的眼睛很亮,随着微弯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果然血缘是层神奇的关系,哪怕他们不同姓不同父母甚至不同性格,但相似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总有偶尔契合的时候。   就比如说现在,她看出了斯励眼中,明显的亲近和喜欢。   简清敛了敛眸,正准备拒绝他的好意,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不行。”   两人循声抬眸。   纪梵面无表情地走到简清的身边,将人一半都挡在身后,直接隔开了她和斯励之间的距离。   斯励不解他突如其来的霸道,皱了下眉:“什么不行?我问的是简清,小舅舅你凑什么热闹。”   “斯励。”   纪梵毫无征兆地喊了他一声,掀起眼帘后的眸光不带一丝温度。   斯励被看得浑身一颤,只觉这个开头莫名不详。   “你的老师和父母没有教过你,为人要尊老爱幼吗?”   斯励:?   纪梵不慌不忙地解释:“简清,比你年长。直呼其名,没大没小。”   这一点,其实简清也很奇怪。   似乎从初次见面的那声姐姐之后,斯励便再也没有叫过她姐姐,而是执着地喊她名字。她提过几次,未果,也就放弃了。   斯励被戳穿了小心思,心虚地垂下眼睑,犹豫了片刻才倔强出声:   “我不想叫她姐姐。”   纪梵眯了眯眼睛,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别扭:   “不想叫姐姐?”   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跟了句:   “也行。”   斯励诧异,正意外素来严厉苛刻的纪梵如此好说话,就听到男人轻哂了声,状似不经意道:   “叫小舅妈。”   “…………”   简清欲哭无泪:不,她不想升辈分,好老。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无措地来回打量着眼前靠得极近的两人。   字词磕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纪梵言简意赅:“她,是我这边的。”   斯励:???   怎么回事?   他不就读了个书,这暑假都还没过完,怎么就成他小舅妈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闷,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简清看在眼里,破冰般挥了挥小手,朗声道:   “唉没事,就是个称呼而已,随便你怎么叫。”   可即便她这样说,斯励还是习惯性地去看纪梵的眼色,猛地拒绝:   “不行!”   他笑了下,对上女生询问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小舅妈,下次记得跟小舅舅来家里玩。”   “啊?这个就不用了吧。”   “没事,别紧张。我们家的长辈都挺好说话的,你身边那个是最难弄的。”   说到最后,他还朝纪梵所在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特指。   “走了。”   简清没说话,目送着少年转身离开,直到看不见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为止。   斯励离开后,为了避免媒体的质问,简清直接跟着纪梵去了地面停车场。   停车场很安静,伴随着夏季的蝉鸣声,偶尔还有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断续响起。两人并肩走着,想起方才的事情,简清冷不防发问:   “我怎么觉得,斯励还挺怕你的。”   彼时,纪梵正垂眸扫了眼左侧停车位的数字,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   “有吗?”   简清看他:“你是不是以前凶过他?”   这回,纪梵思索了会,才笃定道:“没有。”   “是吗?”   简清眨了眨眼睛,听不出信与不信,闲庭信步地走向黑色轿车。   又道:“有待商榷。”   指尖刚刚触及副驾驶的车把手,才开了一寸,身后突然有压迫感袭来。   女生垂下眼睑。   视线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窗框上,稍稍用力。   砰。   眼前的车门又被摁了回去。   简清:?   她满脸疑惑地回眸瞥了眼身后的男人,低声质问:   “你干嘛?”   纪梵的手依旧停留在门框上,像是从后虚抱着她,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他刚刚就很想做了。奈何法庭人多眼杂,知晓简清不喜欢过多曝光,也会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刚刚看到女生灵动雀跃的眉眼,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把人束缚在自己的视野内,只由他一人欣赏其中的美丽。   纪梵没有回答,眸中有情绪流转。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翘了下唇角。像是随心提醒,又像是特意强调,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还行?”   “……”   简清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动,感受到男人呼吸时的热气在耳畔掠过,似有若无,勾人心弦。   纪梵蹭了下她的头发,嗓音莫名低哑:   “抱过、亲过、睡过,算还行,那怎样才算熟?”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极其清晰,仿佛要确保她听得一清二楚。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睫毛上下摆动了几次,才后知后觉地反驳:   “等等。”   “我们什么时候睡过了?”   纪梵挑眉,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得十分坦然:   “同床而眠,不是睡过?”   简清听出他在玩文字游戏,也不着急,红唇扬了扬,客观分析:   “看来我们对这两个字眼的认识和理解可能有些不同。”   “这样啊?”   纪梵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笑声低吟又十足勾人。扣着她的心弦,拨了一下,生出兴趣又是一下。   “所以——”   “这位辩方律师,你是想和公诉人探讨一下,什么叫做睡过吗?”   “……”   暂时不想。   -   庭审结束后,于氏集团的股市迎来了新低。集团高层及董事会成员焦头烂额地处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更是生了要直接罢免董事长的想法,导致团队核心一击即溃,土崩瓦解。   之后的一个月,于灏然案的许多牵涉人员接连入狱。南港政法大学同时被置于风尖浪口,承受着来自网友的讨伐和教育局的考察。   局势动荡不安了一阵子,在时间的流逝下也渐渐趋于平静。   关于民诉赔偿的问题,简清手边的资料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以于氏集团现在的资金近况,还能不能熬到开庭,负担起这笔曾经根本不会放在眼中的“巨款”。   这天,纪梵从检察院回到家中,去书房转了圈,果不其然,又没看到人。   摁了2202的门铃,是翟母开的门。妇女还穿着围裙,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亮,立马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纪梵敛眸:“阿姨,简简是不是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依稀传来熟悉的声音:   “快尝尝看,好吃吗?”   “简简姐,你这做的什么啊!!!”   翟母侧身让开,擦了擦手上还未完全甩干的水渍,笑了下:   “简律师在这呢,纪检赶快进来吧。”   纪梵颔首,迈步往里走。   越靠近厨房,两人的声音就越是明显。   “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还给我吐出来了?!”   “不是,都长一样,我没想到它这么难吃。”   “什么意思!”   “简简姐,你要不要自己尝尝?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月饼。”   “翟迎!”   话落,纪梵正巧走到客厅口。不远处的餐桌上,搁着大大小小的碗勺,白色的面粉洒了一半的桌面,还有没用完的面团,看着凌乱不堪。   翟迎和简清面对面站着,前者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一身干净,后者明显随便套了件他的短袖,满手面粉。   翟迎最先看到纪梵,嘹亮地喊了声:   “纪检!”   简清骤然回眸,额前的碎发和白净的脸蛋上都沾了点面粉,滑稽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妆容精致的简律师。   瞧见是她,女生两三步跑到他的面前,昂起下巴,控诉:   “纪梵!翟迎说我的月饼难吃!”   纪梵没回答,先抬手替她擦掉了脸上的面粉,失笑:   “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简清看着他指腹上的白色痕迹,也不在意,粲然一笑:“这不明天中秋节嘛,我想带点月饼去看看院长奶奶。正巧阿姨喊我来做月饼,我寻思闲着也是没事干,不如来试试。”   “但是简简姐做的月饼实在太难吃了!”   翟迎无情跟了一句,指着剩余的面团,不解:   “明明都是按照步骤一模一样做的,一步也没错,也不知道为什么。”   闻言,纪梵走到一片狼籍的餐桌前,抬手拿起烘烤完成的月饼,尝了一口。   在翟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男人面色无常地尝完,简明扼要:   “确实不好吃。”   “……”   你这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   简清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做吧。”   翟母看着简清蔫蔫的小表情,笑着缓和气氛:“哎呀,第一次尝试,失败很正常。材料还多着,再试试总会行的。”   纪梵勾唇,伸手揉了揉女生的脑袋,动作娴熟地卷起衬衫的袖子,简短道:   “她就算了,我来吧。”   ……   同样的画面,这一次,跟着翟母步调的,是一身贵气的纪梵。他的身上还是不合时宜的衬衫西裤,却接地气地和着面团,没有半点不耐。   力道很大,卷起的袖口下,男人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极其显眼,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展露得一览无余。   简清和翟迎都坐在一旁观战,看到纪梵有模有样的动作,后者不免有些好奇:   “纪检,简简姐做饭这么……咳,平时都你做?”   彼时,简清还在乐此不彼地把玩着纪梵的手表,冰凉在她手心淌过一遍又一遍。   见状,直接踢了脚翟迎晃悠的大长腿:“又来?”   翟迎:“我这不是没想到嘛?谁知道你辩论那么厉害,短板竟然是做饭。”   简清还想再反驳,纪梵却先她一步出声,话语中暗含着隐隐的宠溺:   “她的确不会做饭,但其实也不麻烦,很好养。”   “……”   这下,就连翟母也忍不住姨母笑了。   -   月饼做得很成功,到后来还留在2202吃了顿额外的夜宵,才回家。   纪梵帮简清分袋子装好月饼之后,便去浴室间先冲了个澡。等到他出来,撇了眼时间,准备叮嘱简清早点睡觉。结果打开书房一看,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轻声靠近,穿着睡裙的小姑娘正趴在一堆资料上,手中的水笔连盖子都没盖上,虚搁在她的虎口处。   前段时间她的工作忙到起飞,每天早出晚归的。好不容易昨天才处理完毕,刚刚见她玩得那么开心,他也没忍心打断。   现在,整个人一旦放松下来,疲惫就会像波涛巨浪,席卷而来,直接侵蚀了最后一点坚持的意识。   纪梵无奈地笑了下,瞧见她眼底的青色,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许是稍稍醒转,简清艰难地掀了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看到男人的下颌,她又安心地闭上眼,埋首在他白皙的颈肩。   男人身上茶歇冷木调的沐浴香很好闻,像是催眠的最佳利器,让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纪梵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到床上,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床台灯微弱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处,似是感受到了细微的刺眼,睡梦中的女生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无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察觉到她的不舒服,纪梵直接倾身关了台灯。室内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只剩下搁在床头柜上的IPad,还停留在屏幕未锁定的情况下,亮着明白的光。   纪梵伸手拿了起来,正准备合上,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屏幕上的标题字眼,蓦然一顿。   京华小区。   无头女尸。   百度的搜索页面停留在最新一次的报道。纪梵一目十行,面色平静地看完整篇言论,最后得出了大致意思。   七月底的无头女尸案有了最新进展,警方针对附近居民,进行进一步的排查。但由于居住人数过多,且该小区的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和老旧,并未安装监控,案情进展困难。   这个结果,在纪梵的意料之内。   他之前也接触过和京华小区有关的案子,鉴于小区无监控覆盖,且其临近菜市场,任意人员均可出入,无法查证。   总而言之,一切硬件设施都不利于案情的调查,警方也常因此头大。   好不容易之前的凶手落网,警方和小区的物业提议安装监控。按现在这情况,估计是事发突然,监控还没来得及装上。   纪梵拧眉。   上次简清听到这则新闻时,震惊复杂的神色仍历历在目。还有那晚她极度反常的害怕,不像是简单的畏惧。   心中开始有了忖度,无数个可能在他脑海中飘过。结合耳目得知的信息,筛选过后只剩下最令人在意的几点。   她是孤儿。   但她的身世,应该不仅仅是孤儿那么简单。   还有——   纪梵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睡得极其恬静的女生。一寸寸下移,掠过眉眼、秀鼻、红唇,眸色复杂。   她在意的。   到底是凶杀案,还是那个杀人犯?   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女生浅匀的呼吸声。不知看了多久,男人捏了捏眉心,神色沉重地移开目光。   指尖移动,不小心触及某个位置,页面猝不及防发生了转变。   是一则行径恶劣的连续杀人案,庭审结束当天的报道。   时间是十六年前的12月。   报道很简略,大概是年数已久,只有潦草的几句。   案件发生在那一年的10月,仅短短14天,凶手作案三起,三条鲜活的生命惨遭屠戮,皆是女性,影响恶劣。   警方于10月底捕获凶手,移交检方后,于12月庭审宣判,处以死刑。   纪梵往下划了大半,眼神凝重,不如先前的从容。心中的疑惑似乎寻到了突破口,让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关键词。   终于,页面划到尽头,男人眼睑微垂,在报道的最后几行看到了凶手的名字。   笑面逢君,   空谷幽兰。   沈君兰。 第42章 第四十二页 “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我……   | 第42页 |   隔天一早, 简清收拾收拾便回了云海孤儿院。   孤儿院几乎不怎么过节日,一年四季除了除夕和春节,也就中秋节最隆重。   一般来说,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都会选择在中秋节这天回家,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陪小孩子玩玩, 聊聊近况。   被领养的孩子中,有一部分人也会在这一天回来。当然,大多数大概是想从根本忘却自己是孤儿的事实,全身心融入新的家庭, 从不回来。   在庭院中看到被孩子簇拥的郑枢烨,简清还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警局不忙吗?”   郑枢烨笑了笑,徒手抱起一个小孩,揶揄:“大律师, 人民公仆也可以放假, ok?”   简清赶忙比了个“ok”的手势, 抬手掂了掂手中精美的小袋子,挑眉:“我带了月饼, 谁要吃?”   话落,原本在庭院玩耍的小孩子一股脑的蜂拥而至, 全部围着她伸长小手,奶生生地争抢。   “小四姐姐!我想吃!”   “我想吃我想吃!”   “我也要!我也要!别跟我抢!”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 简清耐心地给每个人分完月饼, 最后还剩了点。   她把剩余的月饼分给岑娟和郑枢烨:“尝尝?昨天刚做的。”   岑娟一愣,听出她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问:   “你自己做的?”   简清眨了眨眼睛,没着急回答, 话锋一转:“奶奶,很好吃的。你先尝一口,就一口,然后我再告诉你。”   岑娟年纪大,吃这类食物容易积食。但碍于月饼似乎是出自简清之手,她被说得有些心动,还是张嘴尝了一口。   入口很软,没有干涩的面粉感,蛋黄的香味中混杂着甜而不腻的内馅,说不出的好吃。   岑娟的眼眸突的亮了亮,属实没有料到其中的味道。   “好吃。”   闻言,简清挑了挑眉,眉眼灵动,翘起的唇角透着明显的小骄傲。   “是吧,我说了很好吃的!”   两人交谈的期间,郑枢烨两三口就已经解决完了。潜意识里,他已经认为是简清做的,故而朝女生竖了个大拇指。   “简简,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厨艺天赋,真的挺好吃的。”   简清笑而不语,岑娟却是看了她几眼,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打小沈君兰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简清就喜欢过去凑热闹。前者也象征性地让人试过,毕竟女孩子家家,会点厨艺,以后也不至于被夫家瞧不起。   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论做什么,按着一样的步骤,小姑娘做出来的饭总是怪怪的,绝对算不上好吃。   不过这都是以前,不排除简清长大后苦练厨艺,逆风翻盘的可能。   思及此,岑娟捏着月饼,又再问了一遍:   “这真是你做的?”   女生拨了下扎起来的小马尾,抿了下唇,突然俯身凑近岑娟的耳旁。   手心挡着嘴唇蠕动的模样,她眉眼一弯,悄声道:“不是。”   “是我男朋友做的。”   岑娟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当即瞪大了眼睛,错愕:   “什么?”   简清笑意渐深,漆黑的瞳眸里溢满幸福之色。   “男朋友。”   “他很好,下次带过来给您看看。”   说完这一句,她直起腰身,意味深长地睨了眼岑娟,特地竖起食指贴在唇前,示意保密。   岑娟意会,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当中,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真的,不骗您。”   不论是男朋友,还是他真的很好这一点,都不骗您。   ……   回去的路上,简清是和郑枢烨一道走的。   曾经蜿蜒的石板小路如今已经被翻修成了平坦的沥青路,只有两边的建筑还执着地保留着原来的风格。   郑枢烨打量了几眼,想起方才简清和岑娟说悄悄话的画面,心中微动,好奇:“简简。”   “刚刚你和院长奶奶聊什么呢?”   听到他的问题,简清先是“啊”了声,而后才反问:“什么时候?”   郑枢烨:“就吃月饼的时候。”   经他这么一提,简清又忆起当时说秘密的兴奋和雀跃。余光瞥见男人询问的目光,女生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坦然道:   “没什么。”   她的语气很轻松,也很随意,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说假话,可是又不掩一丝敷衍。   郑枢烨垂下眼眸:“有段时间没见,刚刚人多还没来得及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工作虽然忙了点,但好在结果都很不错。”   “其他的呢?”   “其他?”   简清皱了下眉,努力思索着其他的事情,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   “哦对了,前几天小五和我说,她今年过年打算回来一趟。”   郑枢烨一怔,对这个名字感到了些许陌生和疏离。   “顾流漪?”   他想起来了。   小时候,总和简清粘在一起的小女孩。   他满十二岁时,被现在的父母领养,当时简清她们才十岁。好在大家都还在同一个学校读书,每天都能见到面。   初中择校后,偶然间听到顾流漪也被领养的消息,以至于后来他回孤儿院,都只见到了简清。   说实话,若不是简清时常在他耳边提起顾流漪的近况,他都快忘记了这个名字。   话题跳跃出了他的预想范围,男人敛了敛眸,顺着她的话道:“她出国后,确实好久没见了。”   孤儿院的小孩,大都是小学年纪,甚至更小。很多时候,关系再好,分开之后仍然各自生活。   运气好的话,可能还在一个城市;运气不好,便是异国他乡。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需要人为的去维系。一开始你以为不会断裂的感情,都会在距离和时间的磨砺下逐渐被淡忘。   想到这一点,郑枢烨情不自禁地盯着女生的侧脸看了许久,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好,他的养父母在南港定居。幸好,简清一直留在孤儿院。幸好,他们还在同一个城市。   唇角的弧度还未扬起,郑枢烨猛然注意到了其中的一点。   为什么?   一直留在孤儿院?   这个问题年少时的他想了很久,最后埋没在不用分隔两地的喜悦下。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值得思量。   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身形的轻晃都容易蹭过对方的衣袖,似有若无地靠近。   郑枢烨犹豫了很久,在看到远处的拐角时,一鼓作气发问:“简简。”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简清正专注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随口应了一声:“什么?”   “关于,领养的问题。”   大概是听到了什么敏感词,女生这才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一直留在孤儿院?”   藏了大半天的太阳终于在云层的移动后露出了边角,稀疏的光芒落在两人的身上,徒生一层暖意。   郑枢烨无心顾及阳光,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次性地全部导出:   “我记得那时候有很多家庭都想领养你,院长奶奶也尝试劝过你,你为什么不愿意?”   他顿了顿:“是有什么原因吗?”   忽而拂过一阵凉风,将夏日尾声的炎热点点吹散,弥留前方小吃店铺的食物香。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似有波澜在眼底划过,很快被她掩了下去。   “没什么原因。”   她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重新迈开步伐,嗓音清冷:   “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我都不渴望。”   前者,我这辈子不屑。   后者,我已经拥有过了。   虽然很短暂。   郑枢烨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抬脚追了上去。   “你是怕新环境吗?融入一个新家庭确实很难,但你看我和顾流漪,养父母都很好,没有出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生毫无征兆地打断。   “郑枢烨,这些我都不在乎。”   简清望向他,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漂亮的眼眸中似有千万种情绪云集,复杂到郑枢烨根本无法判断和明晰:   “我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不想要。对我来说,孤儿院就已经足够了,我有院长奶奶,还有——”   话音戛然而止。   郑枢烨垂眸。   视线中,女生的脸色极其苍白。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知看到了什么,像是失了魂,落满恐惧和震惊。   职业使然,他机警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了一条幽深狭窄的弄堂,没有异常。   “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布,落在她的耳中,朦朦胧胧,起不到丝毫作用。   简清僵硬地站在原地,脑海中回忆肆起。   明明身后是晴云交集,可她的眼睛,她的身体,只能感受到雷雨交加的夜晚,席卷而来的湿冷。   熟悉的弄堂口,昏暗到几乎看不见。像是想用黑暗藏住一些不为人知的恶事,却没有藏住那道黑色肃杀的身影。   无数个梦境中,模糊的画面在逐渐清晰。   男生身形清瘦,很高。黑色短衫下露出的小臂很白,有雨水和血水淌过。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天际,照亮了男生的背影,以及倒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人。   一如往常,他似是注意到了小女孩的驻足,身姿轻晃,慢条斯理地侧过身,欲探究竟。   淋湿的碎发耷拉在他的头顶,随着他偏头的动作,似有雨珠不堪重负,坠落于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看到男生转身的动作,她的视野骤然转移,只剩下远处拐角的那抹亮光。   “简简?”   这一次,郑枢烨的轻唤轻而易举拉回了她的沉思。   简清眸光一凝,阳光爬过她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玻璃窗面上。折射的光刺痛着她的双眼,令她难耐地眯了眯眼睛。   玻璃窗面。   她面色沉重地盯着那里,总是虚晃一过的画面,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细枝末节后,无声定格。   同样的玻璃窗面,映出了幼时,在她身后划过的那道亮光,犀利又惊人。   映出了——   玻璃一角,   那张猩红阴暗的脸。   简清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衣服的边角,稍长的指甲扣进掌心,用力到似要嵌入皮肉,隐隐作痛。   倒映,黯淡又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那是张极其年轻的脸,被沾染的血液模糊,看不大清楚。只剩下那双泛着寒意,目空一切的眼睛。   与她视线交汇。   -   南港大学,徐淞鸣正在讲台上对局部解剖学这门课进行讲解,幻灯片上放置的是颈部的神经和血管示意图,台下学生各安其事。   将近五点,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按时响起。徐淞鸣退出幻灯片,一秒也没拖堂,着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学生背起书包疯狂地冲出教室,交谈声肆意响起。听着骤然喧闹的声音,讲台上的男人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   “徐老师?”   说话的是同一教研组的刘新玉老师,今天她正巧没课,前来旁听。   女人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站在第一排前的空旷位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你的表情不太好,是午休没休息好吗?”   徐淞鸣敛了敛眸,漆黑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掠过眼前人,简短道:   “没事。”   话音刚落,前门突然被人扣了扣。两人都循声望去,一袭黑色衬衫的男人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笼着廊道里洒进的夕阳,笑意浅浅。   徐淞鸣眼神松动,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到刘新玉稍愣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   “纪检?”   闻言,纪梵望向刘新玉,眼梢微挑,并不意外,极其从容地应声:“刘女士。”   徐淞鸣打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你们认识?”   纪梵言简意赅:“嗯,工作认识。”   “之前和简律师见面的时候碰到过。”   刘新玉解释了一句,丝毫没注意到她方才说话的时候,讲台上突然一颤的身形,继续道:“原来纪检和徐老师认识啊。”   徐淞鸣看了眼纪梵,郑重地提了一句:   “我们是朋友。”   后来又聊了几句,刘新玉因为还有事情便在校门口与他们分开了。   本来约好的吃饭地点并不远,两人并肩走着,纪梵看了眼他拿在手中的书,问:   “你之前不是专注带实验吗?怎么突然开始授课了?”   徐淞鸣:“教研组的老师短缺,学校请求。”   纪梵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男人侧目:“我什么风格?”   “独断,我行我素,恨不得实验都一个人完成。现在怎么有闲情逸致去教学生了?”   徐淞鸣认真地听着,对纪梵给予的评价不作任何反驳,甚至无比赞同。   听到最后的调侃,他神色平平地重复:   “学校要求。”   见他强调,纪梵也没再多问,淡淡地哦了声,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路边的风景。   看着看着,就不免想起之前有一次和简清散步的场景。   小姑娘很懒,除了上班,平日里没事根本不想离开家门一步。尤其是之前天气热,就算是晚上,随便走走也能出一身汗。   偶然那么一次,大概是嫌自己吃太多了,竟生了兴趣要徒步回家。   简清散步的时候很安静,目光总是会不经意间落在道路旁的风景上。哪怕只是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问她原因,得到的答案格外直白。   “其实,我还挺喜欢夜晚城市的马路。”   “不为别的,只是当你静下心来,看路灯透过树叶斑驳陆离,看红绿灯跳转,看汽车尾灯的红海,就会觉得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平凡且简单。”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想起她话语里的通透,纪梵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徐淞鸣没注意到他的笑容,思绪还停留在刘新玉的那一句“之前和简律师见面的时候碰到过”。   思及此,他状似不经意地一提:“你和刘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某次吃饭的时候见过一次。”   纪梵答得很快,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离婚争抚养权,简清所在的律所刚好受理了这起案子。我听她们聊了会,就提了点建议。”   徐淞鸣细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该捡的重点信息一个也不落,像是分析实验数据那般一一筛选,推测结论。   良久——   他问:“你和简清,在一起了?”   纪梵低眸扫了眼时间,应:“嗯,有一段时间了。”   “好像没听你提起过。”   “前段时间事情比较多,忙着处理诉讼,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要说,以后总归有机会见面。”   徐淞鸣沉默。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去问这些私事。   回国后,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忙碌,是最常用的借口。虽然还时常保持联系,但却不似国外那般促膝长谈,洽谈人生。   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大概就是这么开始的吧,原以为契合的灵魂也抵不过现实的差距和猜忌。   他和纪梵,果然还是不一样。   “什么时候见见?”   “国庆期间吧,你现在既教书还要带实验,越来越难叫了。”   “行。”   徐淞鸣眸光微闪,牵强地扯出一抹笑:   “今天我来请客,恭喜你心想事成。”   纪梵偏头睨了他一眼。   印象里,他似乎极少笑。大概是不擅长表达这种类似喜悦的情绪,男人脸上的笑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然。   纪梵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会,蓦然一笑: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页 “等我回来,你就逃不了了……   | 第43页 |   京华小区的无头女尸案在经过多方调查后, 因被害人身上的细枝末节都与十六年前已经结案的连续杀人案相似,省厅成立了专案组特地调查两者之间的联系。   省厅某组办公室内,郑枢烨正在整理材料。下派的指令命他为专案组一员, 现在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暂时转移阵地。   原来的同事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还把玩着小玩意:“你说你也是挺惨的,这案子跨了时间那么久, 调查起来铁定费劲,这段时间都不用好好睡觉了。”   郑枢烨笑了笑:“这工作不都这样?”   “干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说实话,案子越难破解的时候越有成就感。”   同事砸了咂舌,也没再说什么。手中的玩意被他重新放回原位, 看着郑枢烨忙碌的样子,他不忍有些好奇:   “哎你都是组员的话,组长是谁?苏局安排的哪位大领导?”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郑枢烨稍愣, 想起名单上的字眼, 吐出三个字:   “肖祁墨。”   静默一瞬。   “肖队?”   问话的小伙子诧异地应了一声:“我去, 省厅厅草,这可以啊。”   郑枢烨挑眉:“厅草?”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些尴尬:“哎,这你别介意, 人家虽然长得帅,年纪也不大, 但业余能力一点也不比你差。”   “苏局不老说, 年轻人有活力有干劲,这肖队简直就是一路开挂的存在。我听说他是厅长的侄子还是外甥来着,但是见识过的,无人不服。”   郑枢烨没附和他的八卦, 饶说进了省厅这么长一段时间,肖祁墨的大名他还是听闻过的。   东西不多,他收拾完之后直接抱起,朝仍然坐在那的人抬了抬下巴:“我走了,这段时间好好干,别以为我走了就没人管你了。要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我还是有精力练练你的。”   男生冷笑一声,直接把人往前推了寸许:“得,这话还用你说!”   ……   京华小区的资料,郑枢烨之前开会的时候已经翻看过了。手腕脚腕的放血式杀人方法确实和十六年前的连续杀人案一模一样。   当时的报道并没有透露过这一点,所以除了怀疑真凶,也不排除某次现场目击者,借此混淆视听的可能。   后来肖祁墨提出,被害人的肚脐周围有被刀划出的字母“k”。刀痕清晰,不像是为了泄愤随意划之,倒像是在暗示什么。   最重要的是,除了法医和警方相关人员,无人知晓这一关键点。所以在这次被害的无头女尸上发现“k”字,可以说是最直接证明与当年有关的证据。   十六年前,因为当时被捕的凶手拒不承认。问及有关“k”字,也是半点不知。所以警方高层开始怀疑当年真凶,其实另有他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意味着被误作凶手处以死刑的沈君兰,是冤枉的。   放完东西,他接到通知,一路沉思地前往特设的专案组办公室。   其中某间会议室的门敞着,有点点光渗了出来。郑枢烨眸光一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办公室门前的廊道上,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穿着蓝色的警察制服,拢在藏青色裤管下的双腿笔直而修长。只是光光站在那里,都有种说不出的魄力。   男人正在打电话,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望了过来。   玻璃窗的光自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剑眉微蹙,眉眼间透着明显的凌厉和硬朗。他的眼睛很黑,似是无边夜色,看着就令人望而生畏。   肖祁墨。   看到他,男人稍稍颔首,冲他打了声招呼,便扭头继续电话。   郑枢烨从他身后经过走进了办公室,肖祁墨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对面的人道:   “有事?”   纪梵淡淡地“嗯”了声,开门见山:“拜托你调查个人。”   男人眸光一凝:“谁?”   “沈君兰。”   他顿了顿,解释:“君子兰的君兰。”   “沈君兰?”   肖祁墨皱了下眉,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的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敲,很快想起了之前翻过的资料,不免有了忖度: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报道。”   纪梵言简意赅:“你先帮我查一下,我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猜测?”   肖祁墨勾唇笑了下,眼里却没半分笑意:“省厅成立专案组专门调查京华小区的案子。你说的人,正是和案件相关的人。”   男人似乎并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一如既往的慵懒,质问:“所以?”   肖祁墨敛眸。   纪梵他了解,做事有条不紊,从不坏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比警局的个别领导都要来得让人心安。既然他问了这个人,显然是知道一些案件的隐情。   思及此,他掀起眼帘,看着窗外洒向的阳光,低声道:“我可以帮你,但同样的,你的猜测印证之后需要把可供信息全部告诉警方,不得隐瞒。”   “可以。”   “行,我现在就能把资料给你。”   挂了电话,纪梵盯着一片黑的屏幕想了许久。   已经结案的卷宗保存在法院,他无法轻易查看。网上关于案情的资料基本都千篇一律,看来看去都找不到什么重点。思来想去,调查沈君兰,只能从警局下手。   现在个人资料到手,十六年前的案子也会逐渐浮出水面。   如果他没猜错,沈君兰和简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而这一点,他急需得到印证。   屏幕亮了,是肖祁墨传来的个人资料。   纪梵低眸,迅速点开那份文件。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散着长发,冲镜头笑得极其温柔。她是绝对性的淡颜系长相,所有的五官都小巧精致,眼睛也是纯纯的小鹿眼,透着点点温柔的光芒。   盯着那张照片,纪梵剑眉微拧。   这个人。   和简清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感。   唯独不同的,是眼睛。   简清的眼睛,眼梢轻轻上挑,有种说不出的勾人和韵味。如果一定要定位,仅凭一双眼睛,两人就是天差地别。   一个至纯,一个至媚。   沈君兰的信息并不多,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经历都少得可怜。婚姻状态为未婚,并没有子女。   看到这里,纪梵的目光一顿,在这条信息上停留。   无子女。   男人眸色渐深,细心琢磨着这三个字。   沈君兰无子女。   简清是孤儿。   这两点合在一起,总让人不得不深思,感觉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存在。   半晌,他继续往下看,突然眼尖地瞥见几个字,骤然定格。   纪梵拧眉,眼底一时间闪过多种情绪,甚至来不及细品,十分复杂。办公椅上,他握着手机,紧紧盯着屏幕上敏感的字眼,一动不动。   父母信息不详。   孤儿。   他挑了挑眉,视线下移,瞥见后面的五个字,浑身一僵——   云海孤儿院。   -   中秋过后,翟迎案的民诉诉讼也提上了日程。备战了快将近两个月,简清准备得十分充分,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预想的赔偿金额。   当晚,简清和纪梵被翟迎一家拉去隔壁吃了餐感谢宴。前者一时高兴,和翟迎、翟父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直接喝多了。   秉持着最后一丝骄傲,被纪梵搀着回了对门。结果一进门,女生就跟没骨头一样往他身上靠,粘着他死活不撒手。   察觉到男人把她往下拨的举动,简清以为他在反抗,当即皱了下眉。   “我不想动了,头晕。”   听出她话语里突如其来的小脾气,纪梵失笑,在她脑门上毫不客气地屈指弹了一下,低声训斥:“谁让你喝这么多?喝多了没人管怎么办?”   “我高兴。”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下,话锋一转:“而且,你不是在嘛,谁说没人管我。”   纪梵垂眸,看着她稍稍上头的红润脸颊,捏了捏:“喝成这样,明天能起来送我吗?”   简清没说话,依旧轻声重复着“我开心”的字眼。眼睛似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倔强地睁着,但眨眼的频率明显提高了不少。   纪梵无奈地叹了一声,揽着人直接往卧室走,打趣:   “明天出差,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很开心?”   说到这,他正准备倾身将人放到床上。可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的点,简清毫无征兆地抬手用力推了他一下。重心偏移,两人双双倒在了柔软的床垫上。   女生压在他的身上,故作生气的模样捶他的肩膀,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不开心。”   昏暗的室内,她低低地说了句,蕴着醉意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院长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她没力气管我了。现在你走了,就真的,没人要我了。”   纪梵认真地听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躺在那看她:“我只是离开几天,又不是不回来,谁不要你了?”   只是离开几天。   又不是不回来。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酸涩涌上鼻腔,难受得眼眶立即就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不像话:“我妈妈她,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纪梵一怔,没料到她突然转变的情绪。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现在足以看清她的脸,就算分辨不了眼眶处的绯红,却不难看出眼眸中漫上的雾气。   啪嗒。   眼泪悄无声息地滴在他的脸上,热意转瞬即逝,只剩无尽的凉意供夜色摄取。   简清无助地埋首于他的颈项,滚烫的泪水淌过他的肌肤,湿漉漉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脏,都很不舒服。   “简简。”   纪梵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睑垂着睨了她一眼,嗓音温柔极具耐心:   “别哭,让我看看你。”   “不要。”   女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后怕地攥紧他的衣袖:“他回来了。”   “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闷闷的,以至于纪梵都没听清。   然而简清好似没听到他的询问,自顾自地不断重复那四个字: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一次,纪梵听清楚了。   他神色一紧,蹙眉,下意识地问:“谁?”   简清:“我不知道是谁,我看不清他的脸。”   闻言,纪梵心中有了底。   结合她醉酒的前后语,他恍然意识到。不论一个人面上装得多无所顾忌,心底的害怕和畏惧总是在潜意识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比如现在,一次酒精侵袭大脑后,偶然的夜晚。   思及此,男人敛了敛眸,视线漫无目的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稍顿:“他回来了,你这么害怕吗?”   “我怕。”   简清不假思索地承认,好似想起了什么,话语里含着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委屈:   “因为这一次,没有妈妈保护我了。”   尾音低落,在宽敞的卧室内无声溜走。有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仿佛能够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暧昧之中透着难以寻觅的安宁。   纪梵的掌心依旧停留在她的后脑勺,手臂像是被设置了任务,机械般地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且轻缓。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早就睡着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安抚她,满腔柔意注入在不经意地举动中,希望她在梦里能够避开那些不好的回忆。   平日里思考问题,他喜欢极静的环境,这样才能全神贯注地过滤出有效信息和发现细枝末节。   简清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思路极其跳脱,但这并不影响他从中筛选出重点。   把京华小区的案子作为前提,再加上她今天的这番话,很多不寻常的举动和反应都有了解释。   他。   那个真正的凶手。   幼年的简清。   可能目睹了凶手作案的场景。   还有——   妈妈。   纪梵眸光微闪,剑眉不自禁地拧在一起。iPad上的搜索页面再度划过他的脑海,最终剩下的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沈君兰。   十六年前被判处死刑的凶手。   简清的妈妈。   -   隔天一早,简清是被手机的闹铃吵醒的。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   没有预想中醉酒的头疼欲裂,只是单纯身体有些无力,大概是最近休息不够所致。   眼眸微睁,视线缓缓地环视周围的环境,最终定格在身边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上。   “……?”   她昨晚是和纪梵一起睡的?   洗漱期间,简清一直回想着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自进了家门开始就是支离破碎,根本凑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怎么到的卧室,怎么和纪梵睡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用毛巾擦干脸,还想继续深思,耳尖地听到外面行李箱合上的声音。   简清神色一凛,当即就抬步往外走。她快步跑到客厅,没瞧着人。一扭头,就看到站在玄关,刚刚穿完鞋子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背影十分挺拔。穿过腰扣的腰带并没有系上,松垮地挂在那里,随着他侧身的动作轻轻晃着。男人的骨架生得很好,风衣的垂坠感被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极佳。   简清心中一动,唤了声他的名字。   “纪梵。”   眼前人步伐一顿,循声回眸,褐色的瞳眸迎着光,看起来熠熠生辉。   “醒了?”   纪梵挑了下眉,朝她抬了抬下巴,嗓音低沉:“你过来。”   简清乖乖地迈步靠近,在他的面前站定,踌躇不定地看了他一眼,问:   “那个,昨晚我有做什么说什么吗?”   纪梵笑了下,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说什么?”   简清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手边的黑色行李箱,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你要走了?”   男人淡淡地嗯了声,想起她昨天喝醉的模样,说了句:“还以为你起不来。”   简清:“我设了闹铃。”   闻言,他拖长音“啊”了声,惋惜道:“失策。”   简清:?   纪梵:“我应该把你的闹铃关掉。”   “为什么?”   “离开前看不到我,让你留点遗憾,这几天多想想我。”   “……”   简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空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如此暗示,女生仍然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说。纪梵没忍住勾了下唇,眼神直白带着热意:   “不会想我?”   简清面不改色,傲娇地回答:“不会。”   闻言,纪梵似是一点也不伤心,状似了解地点了下头,神色很淡,道:   “那我走了。”   说完,他付诸行动,转身就准备推开门。   简清眨了眨眼睛,心下一紧,建立起来的小骄傲顷刻间瓦解,果断迈步朝人走了过去。   “你等等。”   话落,她自身后紧紧拥住男人的腰,在他出声之前先斩后奏。   “纪先生。”   纪梵一愣,似是对这个称呼感到陌生。他还没来得及认真回味,就听到女生的下一句话:   “我就抱你一下。”   “什……?”   “你要是在那里沾花惹草,这就是最后一次。”   纪梵嗤笑了声,无声挑眉,没着急答。   过了三四秒钟,他不嫌事大地问了句:“哦,一下时间没到吗?”   “???”   简清脸色一垮,当即把人往前推了下,毫不留情:“你走吧。”   “我不会想你的,我诉讼结束还要和李思泺一起去滑雪,很忙。”   纪梵:“就李思泺?”   简清“啊”了声,没懂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没什么。”   纪梵松开行李箱,风衣的袖子稍长了些,盖住了三分之一的手背。冷白的肌肤与黑色相衬,能够看出上面淡淡的青色。   女孩刚刚洗完脸,肌肤没上妆,皮肤白得不见一点瑕疵,像是块美玉,质地良好,想要深入探究。   他低头,凑近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语气缱绻:   “乖乖看家,我三天就回来了。”   简清抬眸,睫毛上摆,眼里恍然有不舍的情绪淌过。   纪梵看在眼里,笑道:   “昨晚,是放你一马。”   “在这期间,若是和某些人出去——”   说到这,他眯了眯眼睛,冰凉的镜框蹭过她的肌肤,意有所指:   “等我回来,你就逃不了了。”   “……” 第44章 第四十四页 “生命,从来都不是一命抵……   | 第44页 |   肖祁墨入手, 哪怕上面明确了和十六年前沈君兰案两起的相关性,他还是没有放过京华小区相关人员的可能性,尽快排查。   “凶手惯用乙/醚先迷晕被害人, 所以仅凭这一点我们无法判断凶手的性别。只要用了乙/醚,被害人就会失去反抗能力,对一个昏迷的人下杀手, 即便是女人也可以。”   说到这,男人眯了眯眼睛,盯着资料上的字眼,沉思。   所以, 当年先是抓了第一目击者沈君兰。在之后的调查中,又发现她开了家药店。在十六年前药品监管没那么严格的情况下,乙/醚之类的药品还是能够存在药店中的。   因为这一点,警方几乎是立马就偏了心思, 把注意力全部专注于沈君兰的身上。以至于之后但凡有点蛛丝马迹, 都会加深她的嫌疑。   思及此, 肖祁墨拿起尸检报告,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其次, 凶手采用放血式的杀人方法,但致命伤口都在颈动脉。”   “所以手腕脚腕的四道伤痕, 从某种角度来说,只是凶手单纯的泄愤行为。”   郑枢烨听着, 没有错过两起案子的不同点, 突然打断:“可为什么这次,被害人的头颅被直接割下?十六年前的三起案子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肖祁墨看了他一眼,认可般地点了下头:“确实。”   “凶手既然时隔十六年再犯案,一定是生活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或是一些事情, 能足够影响到他的情绪,让他再度通过杀人来发泄情绪。”   话落,他点了点正在记笔记的某人,冷声道:“苏烈,周晗双那边的尸检方面你继续跟,着重观察颈部伤口的痕迹。”   被唤作苏烈的男人应了一声:“好。”   闻言,坐在他对面的圆脸女孩翻了翻手中的资料,立马跟上,话锋一转:“肖队,档案里沈君兰的资料并不多,现在可能需要重新调查。”   “目前手边能得知最重要的信息,只有沈君兰是云海孤儿院的孤儿以及后面开的药店也在孤儿院附近等。”   听到这,肖祁墨想起资料上的字眼,意味深长地念着那五个字:   “云海孤儿院。”   他垂下眼睑,桃花眼里淬着冷意,没有一丝温度:“那你继续去跟进一下。”   自某个字眼起,郑枢烨身形一顿。   无论是云海孤儿院还是沈君兰,都是他熟悉的字词。   沈君兰出事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孤儿院,正处于住校制的初中生活。等到后来知道的时候,案子已经结束了。   年少的他翻过很多报道,都不如现在手边的资料来得详细细致。   现如今,又一次透彻地分析案子的起因经过,他根本不敢想象,当初那么喜欢兰妈妈的简清会有多么难过。   尤其还是在被冤枉的情况下。   听着他们的交流,郑枢烨的眉毛蹙得越来越紧,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无意识间握成了拳。   须臾,他缓缓地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了肖祁墨的目光。   男人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幽深得宛如黑曜石般,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耐人寻味。   不知为何,郑枢烨脊背一凉。沉默已久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连带着流淌的血液都变得燥热滚烫。   他情不自禁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我去吧。”   -   京华小区的案子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金研和范金尧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   要么是他们都不知道,要么就是他们都知道了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两者相比,简清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比起沉默互相打哑谜,她更喜欢主动出击。   纪梵出差的第二天,简清刚下班就去找了金研,美名其曰蹭师母的饭。   金研还是老样子,一见到她就拉她下棋。   估摸着猜到了她来的意图,金研下了一子,抬眸,盯着小姑娘的脸蛋看了会,状似不经意地一提:“最近新闻应该看到了吧?”   简清没动,迟疑了片刻,才道:“看到了。”   “你怎么想?”   这一次,简清极其利落地下了棋子,“炮”棋隔着一子“兵”,直接将目标对着“帅”棋。   她顿了顿,神色自若,一如反常地笃定:   “就是他。”   金研不慌不忙地将“马”移到中线的位置上:“我托警局里认识的人打听过了,不出意外,你这么多年的等待可以有结果了。”   多年的等待?   拾起的棋子握在手中久久没有落下,简清垂下眼睑,指腹掠过棋子光滑的边缘,一言不发。   良久,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她骤然放下棋子,掀起眼帘,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老师。”   “当初,您为什么会接我妈妈的案子?”   金研眸光一凝。   简清想了想,直白地坦然:“饶是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这么盲目地接受一起看起来明显会输的案子。”   “就像下棋,明知道这盘棋必输无疑,还有必要坐下来再慷慨赴死吗?”   金研一愣,目光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人。   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突兀,他含笑着往椅背上靠了靠:“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确实,一开始,法律援助虽然轮到我们律所,但我并不打算接这起案子。”   “如你所说,证据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况且检方本身就站在有利的一面,辩方律师很难做人。”   简清听得很认真,拧眉:“那您为什么还……?”   “简简。”   金研毫无征兆地打断她的话,轻轻唤了她一声,语重心长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做了律师,你应该知道,哪怕是法院,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   “想要公正处理每一起案子是一种理想境界。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很遗憾,目前还是没有哪个国家可以达到这个境界,这是法治和司法的无奈。”   “冤假错案,是任何一个国家司法都不可避免的现象和问题。审判长不是上帝,不可能回到犯罪现场,也不可能完全知道案件真相,错判和误判在所难免。”   “这我知道。”   简清笑了下,笑容里有些冷:“大家都知道冤案难以避免,却从未深思过为何会有这些冤案的产生。”   想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她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每发生一起冤假错案,都是对嫌疑人的不公正,对司法公信力的一次极大伤害,都是在摧毁没有足够司法公信力司法机关的权威。”   “是。”   金研应了一声,想起曾经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的人,徐徐解释:“司法体制的不够完善就是根本原因,社会总是在进步,这些问题都会慢慢得到改善。”   “你需要知道的是,即便体制的不完善,却依然有人在努力做到最好。”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我接手你妈妈的案子,就是个例子。”   简清一愣:“什么意思?”   金研没着急答,朝她抬手示意了下,让她继续下。   简清看了眼被她放在一旁的棋子,犹豫过后还是拿起了棋子,随便下了一处。   “您说。”   金研:“我刚刚说了,我本不打算接这起案子。是有人坚持不懈地给我打电话,拜托我受理。”   简清眨了眨眼睛,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相信,你妈妈是无辜的。但这个社会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哪怕是在公检系统,也会因情势所迫而无能为力。”   “所以他想让我出庭,哪怕只是增加点胜率,也是一搏。”   说到这,金研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似是感到有些遗憾,叹了一声:   “虽然到最后,并没有成功。”   简清很想问清楚那人是谁,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金研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反正不管怎么说,想要翻案,这一次是最佳机会。”   “真凶既然出手,警方也会意识到当年真相并非如此。继续这么调查下去,真相自然会有大白的一天,也能还你妈妈一个清白。”   闻言,女生“啪”的一声落下一棋,眸光紧紧锁定住自己的“将”棋,轻唤:   “老师——”   简清掀起眼帘,一字一句道:“这份清白,对我妈,真的还重要吗?”   “就算凶手不出来,除了我们,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现在哪怕被当作冤案翻出来,除了会短暂地得到一部分人的惋惜和打抱不平,还有什么用吗?”   女生的眼睛迸发着光芒,熠熠生辉,却又闪烁着点泪光,随着颤抖的眼睑,努力往下压。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下,双眼盈满湿润,显得嘴角的扬起愈发苦涩:“她的命已经没了,我的妈妈也没了。”   “就算现在,警方抓住了真凶,并且判他死刑,那又如何?”   灯光下,女生的眉眼极其的冷淡,却又显出几分悲哀,怅然道:   “生命,从来都不是一命抵一命。”   真凶的命,本就该拿走。   而沈君兰,本可以好好活着。   -   气氛有些沉闷,金研看着她神色凝重的表情,一个抬手落子,就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棋局:   “将军。”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语结束了棋局,也结束了方才过于沉重的对话。   看到棋局的变化,简清眸光微闪,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   “输了。”   她看向对面的人,故意瞥了下嘴,聪明地敛起所有负面情绪:“老师,这局输了,还要给钱吗?”   金研眯了眯眼睛:“当然要给,这是规矩。”   “一看你就是懈怠了。”   他伸手收棋,调侃道:“家里有个纪梵平日里也不跟他好好学学,现在这棋真是越下越差了。”   简清无所谓地挥了挥小手,眉峰一挑:“我热爱工作,才没那个闲情逸致学下棋。”   “老师,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上次被纪梵虐惨了,所以费尽心思专门来虐我?”   金研正在喝茶,闻言像是被呛到,十分不自在地咳了一下:“你想多了。”   “这不是他不在嘛,我又手痒,不然我就找他来了。”   简清轻啧了声,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金研:“看不出来啊老师,你这是被虐多了,想他了?”   “怎么?”   男人挑了挑眉:“纪梵不在,你不想他?”   “我不……”   简清话还没说完,陡然想起纪梵离开那天的对话。他问她会不会想他,她却十分傲娇地说不会。   现在想起来,虽然才两天没见着他,但有时候一个人待在家里,还是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明明她之前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在遇到纪梵的很长一段时间后也是一个人独居。起居饮食都是可以随意解决,半点不见骄纵。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养得越来越娇惯。日常生活一点也没看出来,结果现在纪梵一离开,就显示得淋漓尽致。   想他吗?   简清垂下眼睑,只觉心中有酸涩的情绪在冒泡。   想。   很想。 第45章 第四十五页 “我想你了。”   | 第45页 |   见她沉默, 金研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故作调侃:“想什么呢?”   他笑了声,揶揄:“是不是想他了?”   觉得心思被看破, 简清敛了敛眸,尴尬地咳了两声,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   “老师, 您还没说,劝说你出面的人是谁?”   彼时,金研正在把棋子收回棋盒,听到她的问题, 意味深长地扯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他啊~”   想到纪从霖。   金研还是自豪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勾了下唇角:“他是一个骄傲,却又执着追求正义的男人。”   “你别看我现在很厉害,但我们当时那一级的同学和他比起来, 都是菜鸟互啄。虽然都是专业课, 但大部分都只是被迫混个学分。”   “但他不一样, 他是真的很喜欢法律,追求所有事做到完美。”   男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温柔:“我知道, 他想要惩恶除黑,就真的只是这样想, 并不是和某些人一样打着正义的口号,却是为了满足所谓的虚荣心和动一些歪脑子。”   “我见过的人, 他是唯一让我敬佩的人。”   说到这, 金研的表情稍稍有些悲哀,大概是想到了和他有关的那个少年,以及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他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疼。   “可是, 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简清疑惑:“什么意思?”   金研:“他过于优秀,所以他的境界很难有人抵达。一门心思地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自然而然就会忽略到一些其他重要的东西。”   “因此,我时而羡慕他,却又不完全羡慕他。”   简清的神色有些波澜:“老师,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   闻言,金研沉默地摇了摇头,失笑:“简简,他是谁不是重点。”   “你只要知道——”   “除了我们,实际上还有很多人在背后伸出过援助之手。只是因为结局终归没有让我们如愿,那些同样站在我们身后的人就会自然而然被忘记。”   简清盯着他,眸光流转,似在倾听。   “无论如何。”   “你从来不是孤立无援。”   想起纪从霖和纪梵这对父子俩,一个在十六年前无心帮助过她,一个在十六年后又倾心于她。虽然两者的初心不同,但他就是觉得缘分真的很神奇,兜兜转转有牵引着靠近。   金研望着她,眼神十分认真,强调:   “以前不是。”   “现在更不是。”   -   城南的交流活动,除却安排检察官之间进行工作研讨之外,还是不免在工作之外参加主办方安排的饭局。   纪梵灌下一杯酒,冰凉的红酒润过喉腔。经年酝酿的葡萄醇香淌过后还残留了点点苦涩。   一连被灌了三杯酒,男人眉眼间的情绪依旧很淡,他徐徐起身,拿起手机礼貌性地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先失陪了。”   “怎么怎么?”   有人见他拿了手机,不免想到一些常有的事,酒意上头,就开始起哄:“纪检这是有人查岗了啊?”   话落,在场的几个和他较熟的人都随即附和。   “呦呦呦,我们清心寡欲的纪检什么时候铁树开花了啊?”   “没想到纪检上在法庭上深藏不露的,感情生活也是如此。”   “你们说来说去,纪检都还没说话呢。”   被轮番点名,纪梵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   虽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还是拿起手机意有所指地晃了晃,英俊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顺着他们的话借机道:   “多谢大家体谅。”   话落,他便在身后一帮人热烈的起哄声中走出了包厢。   门一关,男人眼里的笑意立刻降了下来,温度骤冷,像是淬了冰霜,和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工作场上无朋友这句话不错,可能会有那么几个交心的朋友,但绝对是少有。像他们这种活在体制下,随时都在竞争的环境之中而产生的关系,并不牢靠。   所谓的交好,不过都是建立在有共同利益需求上。可能是一起案子的合作,也可能是打探消息的手段,说到底都是人脉的经营。   参加这种不喜欢的聚会,也不是第一次。纪梵从来不会将这些负面情绪表露于脸上。   很多时候,就连虞逢也点评过他这个八面玲珑的性格,让人从来看不透,难懂的很。   光线昏暗的消防通道内,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孤身一人站在那。   不甚明晰的楼梯口,唯有绿色的安全指标和男人指尖的一点猩红格外明显。   细长的烟被他夹在指尖,正在慢慢燃烧,哪怕很快蔓延至肌肤,也不见他动弹半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纪梵眼眸微动,终于分出注意力睨了眼指尖的存在。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香烟的尾端,眸色很深,几近漆黑的瞳眸印着那一点猩红,像是有小火苗在其中跳跃,愈演愈烈。   听说,烟草可以麻痹人的情绪,消除掉那些烦躁和不快。   他总是喜欢把玩着这些,却从未尝试过其中的滋味。比起抽烟,他更喜欢看着烟在指尖燃烧殆尽,仿佛所有的不悦都可以随着熄灭的光烟飞云散。   最近他的思绪大部分都集中在沈君兰的事情上,以为问了肖祁墨相关问题,可能会得到一起缓解。然而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却觉得这件事情愈发复杂。   其实,冤假错案,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   公检两方,亦或是制度和科技的欠缺,都会导致最后的悲剧。   现在他无从得知当年的庭审材料,就不能对案情的经过有进一步的了解,更无法判断其中的真假犹存。   唉。   纪梵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第一次在报道上看到沈君兰这个名字的时候过于震惊,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忽略掉的情绪。   他对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一点陌生的情绪。等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总觉得曾经在哪见过。   不是报道,也不是现今手头上的资料,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在哪不经意地瞧见过一眼。   思及此,纪梵拧眉,直接灭掉了手中的烟,长舒了一口气。   搁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刚刚拿出来,又跟着震动了下。   陡然亮起的屏幕光线在楼梯口格外刺眼,纪梵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地眯了眯。   是微信消息。   纪梵触指点开,不长不短的两条信息跃然于视线之中。   简简:【忙吗?】   简简:【你后天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后天下午的高铁,晚上六点到。】   他顿了顿,又回了句:【怎么了?】   那边回得很快:【没什么,就是最近视力变差了,想看帅哥养养眼。】   明明同样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眼,但凑起来看却觉得无比顺眼。纪梵眼眸一弯,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方才的烦闷和苦恼都被一扫而空。   他低低地笑了声,发了条语音过去,只有简单的一个语气词:“嗯?”   似在故意装作没听清,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想让她直白地解释一下,满脸期待。   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玩味,简清也回了条语音:“不过既然你这么忙,我还是去找郑枢烨养养眼吧。”   她的话语极其跳脱,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挑衅,踩在他的忍耐边缘不断试探。   好强的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肯退缩,哪怕只是在口舌之争,简清也不想输给纪梵一丝一毫。   果不其然,纪梵眸色一冷,退出对话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等了几秒钟才接,一接起来就传来女人漫不经心的声音。   “干嘛?”   纪梵没错过她说话时的含糊其辞,追问:“你在干嘛?”   “我在敷面膜。”   说到这,简清哼哼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毕竟明天要出去和思泺出去看帅哥。”   “……”   “简简。”   纪梵眉峰微挑,意有所指:“我走之前那天早上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简清没反应过来,随口应了一句:“说了什么?你说乖乖看家,你三天就回来了。”   “后面一句。”   “昨晚,是放你一马。在这期间,若是和某些人出去——”   女生的话音一顿,复述着最后一句话,莫名多了几分迟疑:“等你回来,我就逃不了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确定,纪梵轻笑了声,嗓音低沉含着明显的笑意。   “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简清眸光一凝,就听到男人复而响起的声音:   “我还以为,有些人又要明知故犯了。”   “……”   见她不说话,纪梵也不着急,想起之前的某句话,突然道:“我问你。”   “刚刚发的最后一条文字消息,不如请当事人再解读一下深层意思?”   深层意思?   简清想了想,想起指的是“看帅哥养养眼”那句话,故作糊涂地应了一句:   “哦,就是字面意思,纪检难道听不出来吗?”   纪梵没被忽悠,握着手机勾了下唇角。   “不说?”   简清没应。   “那我来说。”   还没等简清反应过来,纪梵突然喊了声她的名字。   “简简。”   “啊?”   男人眸光里醉意涌动,混杂着清明。细长的睫毛轻轻上摆,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他的嘴角随即翘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低哑,在空旷的消防通道,蕴有回声。再通过手机的电流声,似是全景环绕,不断萦绕耳畔,直接酥到了她的心里:   “我想你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页 “纪梵,我可以解释。”……   | 第46页 |   隔天一早, 简清如约和李思泺去了一趟滑雪场。   作为一个根本没滑过雪且无任何运动天赋的人,简清在滑雪场从早摔到晚,赢得了李思泺全天的嘲笑。   纪梵出差的最后一天, 她浑身酸痛地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去了趟律所处理后续工作。   翟迎案子结束之后,她的重心依旧回到刑事案件上。京华小区的案子, 简清作为曾经的直接接触人,潜意识里会避免去关注甚至是受理被害人家属的委托。   更何况,现在凶手还未落网。   被害人的信息网上有透露那么一点点,其中有一点为离婚妇女, 所以网友猜测凶手可能是被害人的前夫,因积恨已久或感情纠纷之类等等而痛下杀手。   当然,网友能想到的,警方必然也能够想到。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前夫被捕的消息, 显然这一猜测是不成立的。   简清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不为突如其来的事情所打乱, 照样集中精力处理工作琐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金研律师事务所内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碌手边的工作。   临近下班时间,已经有陆陆续续几名员工提早离开岗位, 马樾就是这个时候敲了敲她的门边。   “咚咚——”   简清循声抬眸,瞧见来人, 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马樾清了清嗓子,走进办公室朗声道:“清姐, 晚上有空吗?”   简清还在看资料, 眉眼未抬,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马樾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身板挺得很直,一字一句像是汇报工作般, 陈述:“上次刘新玉那事解决了,她想请我们吃饭感谢一下,特地要我喊上你。”   “这样啊。”   简清掀起眼帘扫了眼电脑屏幕,鼠标的光标落在几个字眼上,仍然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拖长音道:“你去吧,我待会下班还有事。”   马樾:“什么事?”   简清言简意赅:“接人。”   他下意识地问了句:“谁?”   女人挑了挑眉,故意卖了个关子,垂下眼睑的同时丢出两个字。   “你猜。”   “……”   清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爱打哑谜了?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简清没注意,某一次抬眸睨了眼时间,见男人真的在那认真思考,无奈地叹了一声:   “哎说到底我也没做什么,是你的官司,你去是应该的,你就帮我谢谢刘女士的好意。”   手中的资料被她三两下收拾完毕,往办公桌的一角一搁,厚厚一叠摆得整整齐齐。   女人拍了拍双手,越过他直接往外走:“和我们秦大律师说一声,我这边有点事情先走了。”   马樾还没来得及深思是什么事,就抓住了女生高挑瘦削的身影,习惯性地回了一句:   “行,你路上小心。”   听出他话语里的局促,简清了然地笑了声,没再说话。她满怀欣喜地走到事务所门口,正准备打车,微信界面突然跳出郑枢烨的消息。   简清步伐一顿,凝眸看了眼,骤然失色。   郑枢烨:【简简,院长奶奶不小心摔了跤,现在在一附院。】   -   简清赶到孤儿院的时候,郑枢烨和岑娟已经从医院回来了。   了解清楚情况,大概就是庭院里面有两个小孩子在那打架,岑娟想要上去拦一下,结果不小心被冲出来的孩子撞到给摔了一跤。   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妇人,简清神色无比紧张:“检查过了吗?”   郑枢烨站在一边,抢过岑娟的话:“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毛病。医生说就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次得好好休息一下。”   瞧见女生担忧的模样,他抬手拍了下她的背,嗓音是难得一见柔和:“你别担心,没事的。”   面对郑枢烨的安慰,简清还是松了一口气,冲他转而一笑:“谢谢你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默,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岑娟适时打断,叹了一声:   “哎,我这把老骨头你们一个两个就别操心了,有什么事赶紧走吧。”   简清弯腰替她掖了掖被子,低垂的眉眼极其温柔:“没事奶奶,我都下班了,这会早就没事了。”   “真没事了,你不用陪我。”   “我都过来了,您就别赶我走了。”   岑娟自知说不过她,目光又落到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最近这片区域的风言风语她还是听到一点的,所以郑枢烨出现在这,可以说是直接验证了她心中所想。   思及此,岑娟抬眸,越过简清看向后边的郑枢烨,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枢烨,你也忙了一段时间了,还没吃上饭吧,去吃点?”   郑枢烨眸光微闪,职业病使然,第一反应便是在琢磨老人话中的深层意思。   听出她话语中支开他的催促想法,他淡淡笑了下,特别识时务地应了一声:   “好,有事叫我。”   简清倒没反应过来,顺着岑娟的话悠悠来了一句:“那你赶快去吃点吧,我刚刚已经吃过了。”   郑枢烨扬眉,沉默不语地走出了房间。一时间,卧室内只剩下岑娟和简清两个人。   年轻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照顾老人的起居,就连窗户开合的大小都要过问岑娟的意思,生怕一不小心又着凉,还得继续去医院折腾。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是老人上了年纪不能摔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能避免的琐屑就极力避免。   说到底,她做这么多,就是害怕岑娟离开。   她这辈子没什么亲人,在孤儿院里除了朋友,最亲近的就是沈君兰和岑娟。   前者离开得猝不及防,没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在她心中埋下了后怕的果实。   所以在看到郑枢烨的消息时,她整个人甚至连脚步都是虚浮的,心慌到生怕下一秒就收到让她惋惜一辈子的消息。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简简。”   一道轻声的呼唤扯回了她的思绪。   简清下意识应了一声:“啊?怎么了?”   “我把枢烨支出去,就是想和你说说。”   许是身上疼痛隐隐作痛,岑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这段时间,其实有不少警察来问过你妈妈当年的事情。”   闻言,简清的动作猛然一顿。   岑娟没说话,视线安然地打量着女人的表情。她看起来没有一点惊讶,面不改色地继续帮她准备东西。   这样的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她都开始怀疑简清是否听见她方才的话。   “简简?”   “奶奶,我知道的。”   简清突然出声,漆黑的眼睛里落满坦然,毫不掩饰地望着病榻上的岑娟:“前段时间,又发生了一起和当年一样的案子,所以警方联想到十六年前也是正常的。”   她只是解释自己知道的缘由,不料,岑娟非常激动地坐起身,稍稍拔高了音量:   “又发生了!?”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历经沧桑的瞳仁里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震惊和愤恨,苍老布满褶皱的手紧紧攥着被褥,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意。   “他怎么敢!?”   “都十六年了他还敢再出来?”   简清看着她骤然变化的情绪,听到老人不受控制地咳嗽,她焦急忙慌地倒了杯温水,抚着她因大喘而起伏的后背:“奶奶,您别激动,别激动。”   “他怎么……敢?!”   老人的眼眶不知何时漫上了热意,曾经在法庭外一次又一次的渴求画面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委屈伴随着酸涩浸润着她每一寸的感官。   “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她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丢在孤儿院的门口。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冷得哭都哭不出来。我把她从鬼门关里抢回来,一点点养大,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你妈妈她……”   岑娟仰起头,如数的泪水不可止地往外流。   沈君兰的人生从碰到霍徵起,就是悲剧的开始。   女孩生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是典型南方姑娘温婉的长相,一眼就吸引了霍家的大少爷。   没读过书的小姑娘在男人的花言巧语下立马坠入了爱河,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两人谈了几个月,乖巧懂事的女孩第一次反驳院长妈妈,就是想和霍徵结婚。   本来一切都可以如她所愿进行下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幸福马上要就此开始。却不想,一条短信之后,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爱她一辈子的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那之后,所有联系的信息都石沉大海,徒增她的绝望。   简清的存在,应该是她灰暗人生中,劈开裂隙渗进来的唯一一道光。   那时候不过二十三四的小姑娘格外矛盾这个生命的出现。她一边感谢上天赠予她这个新生的小生命,一边又苦恼自己能否照顾好一个孩子。   最坚定的一点,就是希望她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深知这个世界对人的偏见,未婚先孕本身在那个年代就不被允许,甚至会被狠狠唾弃。所以在这个前提下诞生的存在,自然而然会受尽旁人的冷眼和歧视。   沈君兰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经历这些,所以选择了和自己一样的出生,让简清成为无父无母的存在,自小就生活在孤儿院。   这样,比起排斥,至少会获得更多的怜悯。哪怕只是同情,也是好意。   “你妈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生活步入正轨。突然飞来横祸,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个事啊。”   “……”   简清又一次听着她暗含着哭腔讲述了沈君兰的过往,心中无限触动。   她虽然身为“孤儿”,但是沈君兰并没有剥夺她对亲生父母的知情权。   她知晓并且理解沈君兰这么做的初衷,在外人面前和孤儿院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喊她兰妈妈,在私下的无数个夜晚也是会撒娇地抱着她喊妈妈。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一点也不会输给那些家庭美满的孩子,直到沈君兰被当做嫌疑人抓走的那一天为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体会到她当时有多么的绝望。   若是她再勇敢一点看清那个男生的长相,若是她当时没有和妈妈说起那件事,是不是一切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   从岑娟屋里出来的时候,天早就暗了。   简清孤身一人站在庭院之中,这个点的小朋友已经被哄睡着了,周围漆黑一片,只能借着远处个别店铺的招牌散发出的光线看出地面上的凹凸不平。   她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九月底的炎热已经被大幅度地扫尽,夜晚最是冷意容易滋生聚集的时刻。   简清仿佛感受不到其中的寒冷,抬起下巴,目光空洞地盯着头顶至黑的天空。   今天看着岑娟伤心欲绝的模样,那么怕痛的一个人连摔了一跤都能笑着说没事,却在听到一点点关于沈君兰的字眼时哭得像个小孩子一般。   有时候她时常在想,她们真的需要这么执着于凶手的出现吗?   明明即便他消失殆尽了足足十六年前,所有的悲哀和伤心都仿佛随着时间被抚平。只要不提,就没有人记起。   而现在,伤疤重新被揭开,先不说能否有痊愈的机会,光只是经历揭痂之痛,就足以让他们痛不欲生。   所谓迟到的正义,满足的到底是谁的欲望?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简清还没来得及回眸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   “简简。”   女人下意识回头,瞧见来人,她的眸光微顿:“你怎么还在这?”   郑枢烨耸了耸肩,极其坦然地解释:“等你,看时间也挺晚了,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简清睨了眼时间,前前后后这么一折腾竟然已经九点多了。来之前她给纪梵发过信息解释,这会男人也发了几条短信过来。   纪梵:【严重吗?】   纪梵:【有点晚了,我来接你?】   后面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简清估计着时间,他这会应该也是刚回到家没多久。   出差几天,舟车疲惫不说,她也不想因此麻烦他。既然郑枢烨问了,她也不会矫情,果断应下:   “行,麻烦你了。”   郑枢烨笑了笑:“为人民服务。”   ……   车子行驶在宽敞的海滨大道上,简清无言地看了会窗外一眨而过的景色,突然出声:   “今天幸好你发现的及时。”   郑枢烨正打了左拐,没应声。路灯一盏接一盏,橙黄的光线有频率地落在他们的身上,时暗时亮。   安静下来,简清这才注意到郑枢烨身上的警察制服。   她挑了挑眉:“你穿着制服,有工作?”   郑枢烨:“我刚好在附近调查一些事情,想顺道过来看一下院长奶奶。听到小孩子在哭,正巧撞见了下午的事情。”   简清的眸光一凝。   岑娟的事太过突然,以至于她现在才反应过来一些被她忽略的细枝末节。   思及此,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边人,轻声道:“这附近发生什么了?”   郑枢烨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看着前方的绿灯跳转,缓缓地踩下刹车。几乎是同一时刻,简清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陡然出声:   “枢烨,你在调查的,是沈君兰的案子吧。”   郑枢烨一愣,诧异地望向副驾驶上的女人:“简简……”   简清十分平静地扯出一抹笑,挡风玻璃落下的灯光正巧映亮她的眼睛,衬的墨眸中似是露满星辰大海。   她眼眸弯起的弧度格外漂亮,显出几分不常见的柔和来,像是真的无谓地询问,漫不经心道:   “你不用顾及我的情绪,事件如此恶劣,新闻上都有。”   说到这,她顿了下,笑容里莫名多了几分自嘲:“当年我也是目击证人,只是没有人相信一个孩子的证词。”   “我不傻,既然你们警方在调查十六年前的事情,就证明是同一个人所为,对吗?”   看着她干净澄澈的眼睛,郑枢烨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就像往平静的湖水内扔了一颗小石子,掀起涟漪过后便破坏了先前的和谐宁静。   他敛了敛眸,言简意赅:“是,警方确实怀疑。”   “所以——”   “所以如果你们调查出结果,就会证明,沈君兰是冤枉的。”   郑枢烨沉默,没再说下去。   绿灯亮起,察觉到身边人的愣神,简清率先敲了敲中控台,提醒他回神出发。   后者迟疑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踩下油门。后面的路程,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过话。   眼看着驶入紫荆花园,车子停在相应住户的楼底,简清松了安全带打开车门。   郑枢烨跟着她下车,和人一道站在车前。借着大灯的光芒,两人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像是并肩而至的情侣,莫名有些缱绻。   大概是觉得之后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这会简清才笑了下,算是打破沉寂:“枢烨,你其实,不用在意我的情绪。”   “我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岁,看待事情的角度足够成熟和全面,我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何位。”   “抓捕凶手防止再有被害人出现是你们的工作,而将凶手定罪才是我的工作。”   郑枢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着她从容自若的笑容,莫名就觉得心被揪得紧紧的。   沈君兰于简清的重要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初被突如其来夺走了接近母爱的存在,现在又被告知当年的事很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论谁来说都是一场打击。   想到这些,郑枢烨突然就很想抱抱她。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被抱住的时候,简清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她习惯性地推着男人的肩膀反抗,质问:“你干嘛?”   “简简。”   郑枢烨抱着她,想到她被迫成长的坚强,嗓音是难得一见的柔软:“对不起。”   简清:?   “这个拥抱,迟了十六年。”   郑枢烨垂下眼睑,言语间溢满苦楚:“对不起,十六年前,我没有在你身边及时给你一个拥抱,让你独自一人面对。”   简清皱眉,面对他油然而生的情绪感到不舒服:“郑枢烨,你没有义务要把我的情绪强加于你的身上。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朋友——”   说到这,她刻意停顿,似在强调这个词的重要性:“本该就是保持距离,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互不干涉。”   郑枢烨听得很认真,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固执地闭上眼睛,低语:“简简,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可是关注以及照顾你的情绪,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   似是感知到他想要说什么,简清眉心一跳,猛地推开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郑枢烨!”   “习惯可以养成,也可以戒掉,这取决于你的选择。”   女生漆黑的眼睛蕴藏着明显的疏离,将原本萦绕在周围的动情驱散得一点都不剩。   郑枢烨眼睑一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带给她的不适,眼露歉意:   “简简,我——”   简清拧眉,直接打断他:“很晚了,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你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时间,毫不犹豫地转身往电梯口走。   -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简清靠着一边的厢面,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的拥抱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后边所有的话都容易往暧昧的方向延伸。   简清闭了闭眼睛,努力回忆着几分钟前的画面,只觉一阵烦闷。   她和郑枢烨的关系,无需再进一步。以前没这个可能,现在更不会有。所以方才她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虽然过于残酷,但相信他也会明白。   脑袋想得有些乱,电梯也在悄无声息中抵达了22层。听到“叮——”的一声,简清睁开眼睛,朝廊道迈开步伐。   楼梯口的灯光很暗,她走了没几步,突然一顿。声控灯坏了已经有一阵子,物业一直没来修。借着身后电梯透出来的光,她看清了站在门边的男人。   纪梵难得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松散地敞着,露出里边一如既往的黑色衬衫。他靠着门边的墙壁,头微微低垂,有一缕光线越过她的肩膀,恰巧落在男人的眉间。   察觉到这一点,男人稍稍抬眸,那一缕光便落在镜片上,猝不及防的反射让她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简清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纪梵,慢条斯理地朝他靠近,随口一问:   “你没事站门口干嘛?”   电梯的灯光随着梯厢的合上逐步消散,一时间,廊道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只能借着玻璃窗渗进来的月光看出点模样。   至此,简清看清了男人此刻的表情。他的情绪很淡,眉宇间透着一股隐隐的不悦,在这无边的夜色中被无声放大。   纪梵没答,眼眸微敛,漫不经心地反问:“谁送你回来的?”   简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想起郑枢烨的拥抱,下意识地含糊其辞。   “就一个朋友。”   纪梵嗤笑了声,语气玩味:“一个朋友?”   男人隐在镜片后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是在忖度什么,看得她脊背发凉。   简清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看到了。”   纪梵突如其来地说了句,直接打乱了简清所有想要解释的话,不紧不慢地强调了句:   “你和郑枢烨。”   “在楼底下。”   “……”   经这么一提,简清恍然明白——   纪梵是出来逮她的。   思及此,她心虚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先一步看破想法给揽了过去。   “纪梵。”   “我可以解释。”   毫无征兆的靠近,她的鼻尖触到他的,一触即离。两人呼吸交错,纪梵没有给她任何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瓣。   简清手足无措地扶着他的臂膀,唇齿相磨,暧昧的情/欲在不着边际的黑暗中肆意展现,淋漓尽致。   她的耳朵染上了绯红,换气时依稀听到男人喑哑的嗓音,含着明显的不悦和霸道:   “我不想听。” 第47章 第四十七页 “想要领带,还是皮带?”……   | 第47页 |   郑枢烨不知道自己在车上坐了多久, 靠着驾驶位的椅背,目光空洞地盯着大灯照耀的单元门口,仿佛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还在那边。   他和简清从小一起长大, 似乎有记忆起就一直陪伴在双方的身侧。   他知晓简清喜欢吃什么,做什么。看着她从短发养成长发又再度剪短,看着她从奶生生的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 越看越喜欢。   他从成年起,就想着有朝一日娶简清回家。所以他一步步靠近她,想要离她的生活更近一些,确保自己在她的生活中不是错过, 亦或是路过的那个人。   可是他今天第一次尝试将内心的想法剖开了摆在对方面前,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就算简清没有明确告诉他答案,可是成年人之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 一个词, 或是一句话都能明晰得一清二楚。   比如说一句“朋友”, 一句“本该就是保持距离,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互不干涉”,就能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全看他自己怎么理解。   互不干涉。   想到这,郑枢烨垂下眼睑, 徐徐地扯出一抹笑, 笑容里溢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想,他还是做不到。   他们介入对方的人生已经足足二十多年,想要一次性退缩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于简清, 他并不想就此退缩。   至少他们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个人,至少简清现在并没有喜欢的人。她可能只是习惯了他以朋友的身份出现,那么他就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去改善现在的局势。   就像一个难案,真相的破解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步步收集资料,在细枝末节中找到突破口,才能一举拿下。   “哎。”   逼仄安静的车厢内,男人重重地叹了声,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疲惫。   思索未果,他正准备离开,眼尖地瞥见落在副驾驶位上的优盘。小小一个,黑色,和车座的颜色很相近,以至于这般光线昏暗的环境下,她都没有发现。   郑枢烨拿起优盘,在手中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熄火下车。   ……   简清搬家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去过。但之前为了把母亲准备的东西寄给她,还是要过一次地址。   电梯运转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已经抵达了22层。随着“叮——”的一声,梯厢的门被缓缓打开。   2202。   记着这个数字,郑枢烨的步伐将将迈开一步,借着电梯渗出去的明亮光线,他不经意地瞥见了前方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男人很高,站姿颇为笔挺,正俯身迁就着眼前人的身高,亲吻着怀里的小姑娘,动情又缱绻。   郑枢烨眸光一颤,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在触及女人的背影时,猛地顿住。   有时候,郑枢烨其实很矛盾在生活中,会无意识地站在警察的角度去看待每一个人。   观察他们的神色,观察他们的着装,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切能成为事实依据的可能,他都会习惯性地去关注。   就像现在,他莫名有些心慌地眯了眯眼睛,急切地想要看清楚更多。   那个背朝他的身影极其熟悉,不论是身上的套装,还是臂间背着的包,都和方才在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简清。   郑枢烨颤抖着双手摁下了电梯的开合键,让即将合上的梯厢始终保持着打开的状态。   他拧着眉,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那两道身影,眼眶猩红,迫切地想要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庐山真面目。   然而下一秒,大概是早就察觉到了这边的光线。男人稍稍抬眸,隐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望向他,刻意歪了下脑袋。   电梯的光线有几缕落在了他的身上,无形之中暴露了半张英俊的面容。   剑眉舒展,凤眸深沉。   四目相对,男人极淡地勾了下唇角,矜贵气息尽显的同时,眼底的笑意毫不克制。   似在炫耀,又似在张扬,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压着他心中暗流涌动的怒意,无处可泄。   这样的表情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曾经隔着一面之镜,面对于灏然猖狂且毫无顾忌的厥词,他就是这副满不在乎却又十分不屑的模样。   纪梵。   这一刻,郑枢烨突然觉得心凉了彻底。   落在电梯摁键上的指腹染上了空调的凉意,自指尖蔓延至全身上下,顿时失了力。   看到他心如死灰的表情,纪梵心满意足地揽住简清的腰身,将人转了个身,直接压在墙上。   “喘上气了吗?”   男人用一副极其随意的语气,云淡风轻地问了句。   “喘上了我们继续?”   “……”   简清攀着他,脸颊有些许热意,断续出声:“纪梵,你先等一下,我……”   他状似不经意地向左挪了一步,挡住了身后散发出的光线,不等简清说完便再度低头吻住了她。   所有的声音湮没于一片漆黑之中,暧昧在无声之中更加引人遐想。   “……”   梯厢的门悄无声息地合拢,郑枢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视线范围逐渐狭隘,直至再也看不见。   “郑枢烨。”   “习惯可以养成,也可以戒掉,这取决于你的选择。”   简清的话在耳边适时地响起,郑枢烨靠着身后的梯厢,蓦然一笑,落满了无尽的自嘲。   原来——   他戒不掉的习惯,总有人会逼着他戒掉。   他明白。   纪梵绝对做得到。   -   简清被纪梵吻得喘不过气,意识沉迷间有淡淡的红酒涩意在她的舌根蔓延。她皱了下眉,毫不客气地咬住男人的唇瓣。   纪梵“嘶”了一声,吃痛地撤开一步,轻挑眉。   “咬我?”   简清不答,被吻得发红的唇瓣随着说话的动作蠕动着,质问:“你喝酒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情动的娇媚,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听得纪梵心尖一痒,恨不得想要更多。   他哑笑了声,诚恳道:“喝了。”   “所以呢?”   “想和我算账?”   听出他话里的警告,简清抬眸,毫无征兆地环住他的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   “不能?”   这段时间的相处,简清算是看出来了。纪梵对她,可以说是无止境的纵容。   嘴上虽然爱说那些吓唬人的话,但最多就是说说,恐吓过后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便不会再追究。   所以现在看到他板着脸的样子,简清难得生出了想要继续试探的想法,想要探探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纪梵敛眸,将女生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但落在他的眼里,就算是伪装也会一眼看破。   思及此,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冷声道:“辩方律师,请认清你现在的立场。这起案子,公诉人占理。”   “……”   简清自知理亏,靠着墙壁认可般地耸了耸肩。她好整以暇地环起双臂,态度慵懒地翘了下嘴角:“那你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哄公诉人。”   “可以。”   纪梵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辩方律师请慢慢想,我——”   “拭目以待。”   男生的声音泛着明显的冷漠,漠然得就像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事不关己。   这回,换简清愣住了。   和纪梵相处,就算是擅长看人心思的她,也时不时没有头绪。明明以为是撒个娇或者是玩会文字游戏就能过去的事,这次好像并没有那容易蒙混过关。   摸不着男人话里的意思,越是听不出喜怒哀乐,简清心里就愈发没有底气。   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深思,女人拿出手机,低眸一看,是郑枢烨发来的信息。   郑枢烨:【你的优盘落在我车上了,什么时候有时间,给你?】   简清刚刚扫完内容,头顶响起一道轻嗤,笑容里满是讽刺和不爽。   她的脊背发凉,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眼前人的表情,骤然一僵。   纪梵属实没有想到方才那一波警告之后,这人还敢蹦跶。只是那不经意地一撇,看到刺眼的三个字,他连进一步查看内容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弯腰将人扛了起来。   陡然脱离地面,简清整个人失去重心,慌张地尖叫出声。密码锁哒哒哒哒地输入声清脆至极,落在她的耳里却像是步入鬼门关的征兆。   女生后怕地捶打着纪梵的后背,不断反抗:“纪梵,你冷静!先放我下来!”   考虑到这个时间会影响旁人的休息,纪梵关门的动作很轻。一进门,就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地往卧室走。   简清眉心一跳。   “纪梵!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先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   “我们真的只是单纯地抱了一下!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意愿!”   见他没反应,女生大吼了声。   “纪梵!”   话落,她被扔在了床上。   柔软的床榻这会即便重重地摔入也会惯性般的小幅度弹起。简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却没料到男人直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把人轻而易举地给扯了回去。   床上总是暧昧的地方,再加上周围昏暗的光线,每一次交错的呼吸都显得那般的旖旎。   简清浑身一颤,偏头错过他落在自己唇畔的呼吸,抬手象征地挡住近在咫尺的男人。   “纪梵,你等等!”   纪梵直起腰身,简清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然后听到“啪嗒”一声,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便被随手丢在了地上。   “简简。”   “我说过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多大情绪。   “上次,是放你一马。在这期间,若是和某些人出去。”   男人边说边扯开充满束缚的领带,动作透着显然的漫不经心。   简清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的眼睛,金边眼镜在自窗外渗进的月光中隐隐发亮,冰冷之中散发着阴冷的凉意。   他轻叹了声,不紧不慢地复述着曾经的话,嗓音清冷不见丝毫温柔:   “等我回来,你就逃不了了。”   话落,纪梵直接欺身逼近,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单手箍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压制在头顶。   男人的压迫感太强,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简清抿了下唇,大脑飞快闪过说辞。   “纪梵,你听我解释。”   “我是去看院长奶奶的时候碰到的郑枢烨,他也在那里,他真的只是送我回来!”   她说得越来越快,生怕还没来得及解释,直接被就地正法:“楼底下那个抱,那个抱——”   法庭上能言善辩的简律师,在这一刻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措辞去应对来者不善的公诉人。   男人的瞳眸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如猛兽般阴暗的光,就像是在看待囊中之物,想要拆之入腹,看得她所有想要解释的话都如鲠在喉。   法庭之上,站在纪梵对立面不可言说的后怕和心慌,此刻也在她的心尖不断蔓延。   “简简。”   纪梵掀起眼帘,单手捏住领带的边缘,又继而解开了衬衫最上边的几颗扣子,不慌不忙道:   “你应该很清楚,法律上对‘故意’和‘过失’的定义和区别。”   简清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替自己辩驳,强调:   “我不是故意的!”   纪梵轻笑了声,字正腔圆地阐述,只是碍于此刻的氛围,多了几分勾人的喑哑:“虽然你并非故意,但是事实如此,你确实和他见面了。”   简清昂起下巴,感受到衣服的下摆被轻轻撩起,泛起的凉意被男人掌心的滚烫渐渐驱散。   “罪名依旧成立,惩罚——”   “一分都不会少。”   男人整个人覆在她的身上,俯身贴近耳畔,说话时温热的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廓,克制却又在崩溃的底线不断来回试探。   简清被撩拨得浑身都在酥麻得轻颤,忍不住嘤咛唤他:“纪梵。”   纪梵没停,咬住她的耳垂。在黑暗中扣住她的手腕,缓慢地往某个方向带。   简清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体,在他牵引的动作下,只听“咔哒”清脆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解开,重物往她的手心一坠。   这回,她猛然一怔,恍然明了了手中的重物是什么。   纪梵感受到她身体陡然转变的僵硬,眸光微闪,耐人寻味地轻笑了声,笑声低吟,十足蛊惑人心。   他凑近简清,亲了下她的鬓角,嗓音低哑,意味深长地问道:   “想要领带。”   “还是皮带?”   “…………” 第48章 第四十八页 “简简,你好敏感。”……   | 第48页 |   出差之前, 纪梵没有想过自己会那么想简清。原以为不过短短三天工夫,手机上聊几句眨眼间就可以结束的。   直到从成堆的工作中难得喘了一口气,坐在美名其曰为放松的酒桌上, 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举杯邀约,洽谈其词。他第一次没有了耐心去应付这些所谓的应酬。   他是真的很想她。   所以在收到简清不能来的消息时,心底油然而生的失望太过于明显, 以至于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真是可笑。   以前的他,对掌控自己的情绪不在话下。甚至有时候,他都不屑于这些处于弱势的思绪。   然而现在的他,像个幼稚的孩子, 所有的情绪一点都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肆无忌惮。   “简简,我很想你。”   纪梵埋首于女人的肩颈,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嗓音喑哑, 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   “想要看你, 抱你,吻你, 要你。”   感受着脖颈处酥痒的热气,女生眉毛轻蹙。他说着, 喷洒的温度悄无声息间有了下移的趋势,简清一个激灵半撑起身子, 抬手挡在男人肩上。   “等一下纪梵!”   纪梵动作一顿, 掀起眼帘,睫毛不经意地颤了颤,目光幽深,似有些被打断的不悦。   刚才那么一折腾, 男人的领口微敞,冷白的肌肤与黑色的布料形成鲜明的对比,强烈反差,引人心颤。   简清抬眸,触及纪梵的眼睛,心尖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格外发痒。   男人褐色的瞳眸中,情动缱绻,眼波流转。上挑的眼尾像是染上了绯红,眼底情/欲尽显,直白不加掩饰。   简清看的心中一动,有那么一刻,她莫名觉得自己被勾引了。   本来她就不排斥这些事情,毕竟性生活在成年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已经工作的人之中,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是恋爱中添色的一笔。   也不是没想过这档子事,毕竟这么多年小黄/书小黄/漫也不是白看的。再加上纪梵这张妖魅蛊惑的脸,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色令智昏,没忍住扑了对方霸王硬上弓。   但想了再多,事到临头还是打起了退堂鼓,不忘推辞:“你不是刚刚出差回来吗?应该很累了,我们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   纪梵扣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不慌不忙地压在柔软的床榻上,欺身逼近,意有所指。   “你少反抗点,我们就能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   你确定能早点结束?   简清扯了扯嘴角,一点都不相信他的鬼话,在男人再度凑近的时候猛地大喊:   “可是我累!”   纪梵:?   他稍稍抬眸,睫毛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颊,面露疑色。   被他这么一看,简清立马就软了,故意夸大其词:“我昨天刚出去和李思泺滑雪,摔了一整天,现在身上好酸!”   闻言,纪梵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似在思忖她话里的真假。   短暂的几秒钟后,他揽过女人的腰身压在床褥之间,大手从她腰间沿着脊背一路向上,漫不经心地陈述:   “从医学角度而言,你这是运动过后乳酸堆积。鉴于你平时的生活习性,是长久不运动导致的。所以今天再适当拉伸一下,情况会有所缓解。”   简清赶忙扶住他的臂弯,大大的眼睛落满质疑望向他。   仿佛在说:你确定???   纪梵看懂了她的眼神,无言勾唇轻笑了声,点头。   我确定。   “……”   “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   纪梵没停,指尖流转在她的背后,轻轻一挑,原本紧扣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解开,松垮地挂在那。   他的唇瓣落在她的肩颈,说话时的声音闷闷的,却足以让两个人都听见。   “你做不好准备的。”   简清眉心一跳,小脸涨得通红,开始手足无措地拦截他的动作,奋力阻挠。   “等一下,我还没洗澡。”   “没事,反正待会还得洗。”   “等一下!”   静默一瞬。   简清眨了眨眼睛:“让我再思考一下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纪梵应得很快:“行,我们可以边做边解释。”   “等什么时候你解释得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   “……”   男人虽然还在和她斗嘴,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没有怠慢。颈部的肌肤传来湿热的触感,简清整个人都在颤抖,气急败坏地咬了下他的耳朵。   “纪梵!”   女人愤愤不平地吼了他一声,却因情动之时娇软的嗓音,撑不起一点气势。   “你欺负我!”   纪梵对她的威胁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愈发耐人寻味地笑了声,理直气壮道:   “既然都欺负了,那不如再欺负得彻底点?”   女生一噎,还想再说些什么,身上的男人好似失去了耐心,突然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简清吃痛地“嘶”了声,轻微的痛感和酥麻顷刻间冲击她的心扉,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你干嘛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梵毫无征兆地打断。男人的嗓音哑得几近气音,混杂着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的煎熬和可怜。   “简简,我难受。”   简清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着,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她心底最后那点想要反抗的想法,都被这短短的五个字一扫而尽。   女生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短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漫长得宛如过了一个世纪。   被纪梵这般撩拨,她的身体早就发生了变化,只是硬扛着不肯先服软。可现在他先朝她低头,简清恍然觉得那点矜持和端着就此丢掉也无碍。   算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谁睡谁还不一定呢!   思及此,她敛了敛眸,蓦然出声:“纪梵,你还记得同居的定义吗?”   纪梵眸光流转,轻描淡写道:“同居,是指男女二人之间,为包括性生活的共同居住生活。”   “同吃、同住、同性生活。”   听出他最后的强调意味,简清偏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丝,嗓音温柔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么请问公诉人——”   “作为法律人士,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遵纪守法?”   纪梵身形一僵,陡然明白了女生话里暗藏的意思,哑然失笑:“多谢辩方律师提醒,纪某定当恪尽职守,尽职尽责。”   “做到有法必依,执法——”   “必严。”   “…………”   -   得到准许,纪梵原本收敛的举止直接冲破束缚,愈发不可收拾。   简清难耐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双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攀着他的肩膀。   该有的惩罚一点不会少,该解释的话也一句也不能少。   “他为什么抱你?”   “前段时间发生的无头女尸案,以前也发生过。”   “嗯?怎么说?”   “当时被当作凶手处以死刑的,是我在孤儿院最亲近的家人。他大概是怕我伤心,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我开口。”   “然后?”   “然后我就让他调查时无需顾及我的情绪,他做他的工作,我做我的工作,各司其职,他就抱了我。”   纪梵眸光微冷,克制着,欲/望不断翻涌:“他抱你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简清:“郑枢烨说,这个拥抱迟到了十六年。他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在我身边……及时给我一个拥抱。”   话音刚落,男人猝不及防地靠近,被征服霸占的疼痛令她没忍住皱了下眉,疼得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十六年。”   纪梵撑在她的双侧,伸手替她抚平拧在一起的秀眉,漫不经心地出声:“这其中的意义,早就变质了。”   简清根本无暇去判断他别有深意的话,指尖想要寻到可以发泄的物体用力攥紧,却被他的大手桎梏,十指相扣,狠狠压在了被单上。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呼了口气,热度掠过她的耳畔,送来云淡风轻的三个字:   “乖,放松。”   简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压迫感伴随着他毫不克制的动作,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   她怵极了,下意识想要逃避,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腰身给捞了回去,继续承受。   搁在床头柜上的眼镜再漆黑中泛着幽冷的光,被抱着翻了个身,简清的脸颊落入柔软的被单中,这才看清楚了身下的惨状。   不等她抗议,温热的唇瓣已经落下,耐心地从她的耳垂后肌肤一路向后,沿着后颈的脊柱线均匀地呈放射状展开。   齿间厮磨,身体的敏感让她不经意地发出哼哼声,落在纪梵的耳里像是一记助推,换来身后人愉悦且低哑的笑声。   他看起来很喜欢,每次听到之后都会禁锢住欲要潜逃的她,低声诱哄着她再喊一声。   简清咬着唇瓣,誓死不从,把持着最后一点自尊心,绝不屈服于他的命令。   然而纪梵总是好整以暇地磨着她,一步步打乱她控制的节奏。时而轻缓,时而沉重,直至迎来不间断的狂风暴雨,猛烈又恣意轻狂,让她无力招架。   百试不爽,屡试屡成功。   折腾了许久,看着女人锁骨上的暧昧红痕,纪梵慢条斯理地俯下身。汗珠沿着湿漉漉的发丝,不受重负地滴落在她柔软雪白的肌肤上,像是一朵晕开的彼岸花,无声绽放。   他的眸色渐深,指腹沿着她脊背上的线条一路下滑。徐徐图之,步步为营,最终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让最后一点距离骤然消失,严丝合缝。   身下的人,显而易见地颤了下。反应青涩中又沾染着与生俱来的媚意,勾出他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纪梵眼眸一弯,嗓音夹杂着缱绻的笑意,在她耳边吐着热气:   “简简,你好敏感。”   “…………”   救命。   简清欲哭无泪,特别想穿越回开始前,给说大话,盲目自信的自己猛烈的两巴掌,打醒那个被美色蒙蔽双眼的小白兔!   ……   后半夜——   简清卷着被子,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察觉到男人卷土重来之势,她手脚并用地阻止他的靠近,哑声乞求:   “纪梵,不行,我不要了!”   纪梵食髓知味,抱着她言简意赅:   “别说话。”   话落,他不经意地问了句:“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简清神思游转:“什么?”   “纪某定当恪尽职守,尽职尽责。做到有法必依,执法必严。”   女生的呼吸有些紊乱,思绪虽然不解他为什么突然提了这茬事,但是“必严”两个字带来的惨痛教训仍历历在目。   她斟酌地应了声:“记得。”   半晌。   久久没有得到纪梵的下半句话,简清正准备松口气,却冷不防听到猝然响起的两个字,透着点不着调的慵懒:   “以及——”   “???”   你他妈还有?!   男人轻笑了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抬头吻在了她的眼睛上。唇瓣触及的眼皮正在轻轻颤着,连带着细长的睫毛柔软又酥痒地扫过嘴唇。   趁着身下人注意力分散之际,纪梵眸中闪过狡黠的光,易如反掌地再度得逞。   简清忍不住嘤咛出声,耳边是他若无其事的解释。明明做着最不正经的事,却说着最正经的话,道:   “违法,必究。”   “…………” 第49章 第四十九页 “学会服软,从床笫之事开……   | 第49页 |   国庆节假日的第一天, 南港军区的五星红旗早已在空中飘扬。道路两侧的路灯被提前插上了垂挂的国旗,浓密的绿叶与鲜艳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描绘出一副静谧而振奋人心的画面。   在这样一个举国同庆的日子, 简清却没有半点醒转的意思。她睡得极其不安稳,手脚半压着薄薄的被褥,短发半掩, 挡住了略微皱紧的秀眉。   八点一刻,搁在床边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声音不轻不响,足足响了十秒钟也不见女人有任何反应。   纪梵循声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连一丝醒转的苗头都没有,睡得安然无恙。   他无奈地扯了下唇角,笑容里溢满宠溺,伸手拿起了还在不断作响的手机。   秦颂。   瞧见这个名字, 男人脸上的笑敛了几分, 指尖缓缓向右一滑。   刚刚接通电话, 男人粗大的嗓门就透过电话听筒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   “我说小师妹,你昨天早退我还没说什么呢, 今天又给我迟到?之前谁说要国庆三倍加班工资的?人呢?!”   纪梵皱了下眉,下意识将手机挪远了些, 等那边发泄完。   估计是没有得到回应,秦颂有些狐疑地喊了简清两声:“哎, 你听到没?总不可能堵路上了吧?”   “没有。”   回答他的, 是一道略显清冷的嗓音,明显不是女生。   秦颂一怔,警惕感油然而生,立马沉声质问:“你是谁?”   纪梵眼眸微敛, 在床榻一侧坐了下来,轻声吐槽:“秦颂,你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闻言,西装革履的男人猛地从办公椅上坐起腰身。他仔细回忆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越回忆越熟悉,直到一个身影跃然于脑海中。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纪梵?”   纪梵浅笑,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得到肯定,秦颂的脸上当即漫上一抹笑容:“我说呢,也就你,老喜欢这样阴阳怪气的说我!你说你,能不能改一改这欠扁的语气,听得很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等等。”   男人话锋一转,挪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确定是简清无误又重新靠近耳边,灵魂发问:“这不是简简的手机吗?”   “是她的。”   “她手机怎么会在你那?她人呢?”   纪梵睨了眼睡梦中的女人,轻描淡写道:“她还在睡觉。”   “???”   对面足足沉默了十秒钟之久,就在纪梵以为电话出问题的时候突然被吼了一句:   “纪梵你他妈?!”   他稍稍摁低通话音量,生怕吵醒某人,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秦律师,请注意你的用词,有辱斯文。”   秦颂大概是气极了,猛地一拍桌子:“老子才不管你!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纪梵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她还在睡觉。”   “…………”   猜到两人之间的可能,秦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吼:“纪梵你禽兽不如!”   “怎么?”   纪梵挑了挑眉,声音听不出多大情绪:“碰着你宝贝的小师妹了?”   秦颂:“你别打趣我,你现在的行为是要遭天谴的!”   “我什么行为?”   男人蓦然一笑,眼梢轻挑,意味深长地问:“需要展开说说吗?”   秦颂一噎,气势哑了一半却还是一鼓作气,掷地有声:“你明目张胆撬人墙角!”   “你的墙角我没兴趣,人倒是有兴趣。”   纪梵冷哼一声,眼里笑意渐深:“而且,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该撬得都已经撬了。”   “……”   天杀了!快来一道雷劈了这得势的小人吧!   “你就等着被金老抽筋扒皮吧!”   电话被气急败坏地挂断,纪梵看着骤然转变的屏幕,哑然失笑。   金研?   没事,输一盘棋即可。再不济,就多输一盘。   女生的嘟囔声扯回了他的思绪,纪梵垂下眼睑,视线从她的脸颊慢条斯理地向下缓缓移动。   不过几秒钟,他突然起身掖了掖她的被角,将裸露在外的手脚都用被子盖住。每盖一处地方,他的眸色就深一分。   昨夜直到最后,简清都死活不肯开灯。就算被欺负得没有一点力气,也要努力护住电灯开关,誓死不退缩。   纪梵拗不过她,便顺着她的意愿处理完后续,以至于都没能好好看看她身上的痕迹。   这会,经过一夜的沉淀,红痕落了点紫,印在雪白的肌肤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他拧了下眉,默不作声。   知道昨晚有点疯狂是一回事,可是实际看到却是另外一番感觉。歉意占据了一半,然而另一半,是无法忽视的占有欲得到满足的舒快。   她情动时的轻哼,意乱情迷时的难耐,以及深入探寻时的娇软。这些,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从古至今,肌肤之亲永远是男人独占欲的表现。虽然口头诺言或是表露心迹也至关重要,但往往更原始的男欢女爱才是不可获缺的一部分。   他们,不仅仅是建立恋爱关系纸上谈兵的两个人,更是经过实践后对彼此而言最亲密的存在。   思及此,纪梵推了下眼镜,倾身靠近床榻上的简清。   她的睡相与平日里的精明能干大相径庭,看起来恬静可人,毫无攻击力。他笑了下,柔软的唇瓣落在她的眉心,缱绻又缠绵。   -   简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习惯性地翻了个身,顿时睡意全无,放声低吼。   席卷全身的酸痛让她的五官有些狰狞地蹙在一起,几番挣扎,最后生无可恋地躺在那,一动不敢动。   谁睡谁还不一定?   啪。   现在里里外外被睡得干干净净的不就是她吗?   想起纪梵昨晚的所作所为,简清暗骂一句脏话,想要抬手愤愤捶一拳,又再度被酸痛教训,无力地躺了回去。   一安静下来,耳边就适时地响起一些只言片语:“从医学角度而言,你这是运动过后乳酸堆积。鉴于你平时的生活习性,是长久不运动导致。所以今天再适当拉伸一下,情况会又所缓解。”   “……”   妈的。   竟扯淡,比滑完雪还痛!   说好的适当呢?!   不知道剧烈运动效果会适得其反吗?   有脚步声逼近,简清乖乖地躺在那等人,不做任何徒增痛苦的举动。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卧室的门边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   男人身上穿着居家的灰色卫衣,贴合着清瘦的身形,说不出的好看。他的短发难得放了下来,低垂着眉眼看她的时候,眼里似是溺满了温柔。   都是假象。   简清心中暗暗嘀咕。   “醒了?”   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纪梵靠着门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态度不见正经。   简清“嘁”了声,没答,傲娇地想要翻过身不看他。结果翻得幅度过大,扯着肌肉,当即就没忍住嚎了一声。   闻言,身后的男人嗤笑了声,落在她的耳朵里,带了滤镜更像嘲讽。   简清本就委屈着,这会直接恼了,也不顾身体的不舒服猛地坐起身,高声道:“笑什么笑?!罪魁祸首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   “了解。”   纪梵淡淡应了一声,阔步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床侧,好声好气地妥协:“对不起,今晚不碰你。”   简清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   “我要回书房睡。”   纪梵:?   “我不相信你。”   “……”   看着她毅然决绝的表情,纪梵捏了捏眉心,冷声否决:“睡书房,不可能。”   “你再动一下这个心思,我马上就把书房的床退了。”   “???”   简清气笑:“纪梵,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尚可。”   见她坚持,男人轻轻叹了声,耐心解释:“你的身体我了解,今晚真的不碰你。”   他说得如此直白,简清耳廓一红,没忍住出声反驳:“我们就睡了一晚上你了解个屁?!”   “……”   “一晚上还不够吗?”   纪梵眯了眯眼睛,眸色凌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她:“那你觉得,需要几个晚上?”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或者再精确点,几次?”   简清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后怕地扯出一抹苦笑,弱弱出声:“够了。”   纪梵哦了声,眉眼间的情绪依旧很淡。视线中,他突然半跪在床上,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有条不紊道:“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我正好提醒你一下。”   “什么?”   “以后吵架,我不同意分房睡。”   简清咂舌:“凭什么?”   纪梵抬眸,褐色的瞳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眸中笑意流转,别有深意,道:“我以为,你昨晚切身体会后应该悟出这个道理了。”   简清:?   纪梵无声莞尔,眉眼间溢满愉悦,颇有耐心地谆谆教诲:   “学会服软,从床笫之事开始。”   “是你是我,都可以。”   “……”   “闭嘴。”   简清呵了一声,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走向卫生间,走之前还不忘再放一波狠话:“不会说话就给我憋着!”   纪梵盯着她瘦削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些许柔意,愈发深刻。像是在看待什么珍宝,不偏不倚,不舍得移开一寸。   如果可以,现在去领证他也不介意。   那些婚前协议,财产公证于他而言,只是身外之物,可以做到熟视无睹。反正他也有信心,让她没有任何一丝机会可以离开。   思及此,他真的开始衡量这个行动的可行性。分析利弊,把所有能让她有机可乘的漏洞一一挑出来,着重关注。   搁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下,纪梵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不悦地拿出手机。   是徐淞鸣的消息。   徐淞鸣:【国庆我实验室今明两天轮休,要不今晚一起吃个饭?】   吃饭?   纪梵拧了下眉,回忆着之前见面时谈论的话题,恍然想起了其中的约定。   他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徐淞鸣还记得这茬事。按照他的性子,对人情世故是绝对的不屑一顾。这般上心,纪梵一时倒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听着里边洗漱的哗哗水流声,男人眼眸微敛,没什么情绪地抬手敲着屏幕:【这两天不行,简简身体不舒服,我想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改天吧。】   那边回得很快,一如既往,一板一眼的风格:【可以,你定时间。】   【好。】   纪梵摁灭屏幕,细长的睫毛下摆,盖过眼底转瞬即逝的阴冷。他的目光落在某处,并不专注,明显是在忖度什么。   简清洗漱完走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男人靠在那,自窗外落进的光线笼罩着他,将那张精致的侧颜打了一层光,能够轻而易举看清他上下摆动的睫毛。   扑扇扑扇,每一次摆动都像是扫在她的心尖,还未仔细感受其中的缱绻,又是一次,打乱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   简清心中微动,双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地朝他走去。直至走到男人的面前,蓦然停下步伐。   察觉到眼前的身影,纪梵稍稍抬眸:“好了?”   简清轻轻应了声,睨了眼他衣冠楚楚的模样,莫名就有些心痒。   女生向前走了一步,朝他勾勾手指,笑容耐人寻味,朗声道:“你眼镜歪了。”   纪梵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小表情,却还是饶有兴趣地配合她的意愿,慢条斯理地俯下身,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勾了下唇角:   “你帮我?”   简清的眼睛突的亮了亮,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乖巧地抬起手,状似认真地扶了扶他的眼镜。   而后,女生眸中有促狭的色彩闪过,下一秒,她突然踮起脚尖,动作飞快地亲了下男人的脸颊。一触即离,甚至还使坏地蹭了下他的鼻子。   纪梵一愣,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心跳跟着漏了一拍,连带着原本想说的话都难得卡壳。   气氛不对劲,简清瞅了眼他的神色,溜得很快,拔腿就跑。   堪堪搭上门把手,才开了一道缝隙,就被毫无征兆地摁了回去。   砰。   她整个人抖了一下,颤巍巍地掀起眼帘。黑色的门板上,正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简清第一次近距离欣赏纪梵的手,手指修长,白皙无暇,指甲盖泛着正常的粉色,像是磨皮过后的美玉,好看得有些不像话。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昨天对她做了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她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忍直视。   纪梵高大的身影从后圈着她,故意在她耳畔吹了口气。一寸不离地盯着女生逐渐泛红的耳朵,哑声呢喃:   “简简,别撩我。”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色,语调慵懒,却在警告:   “我说了今晚不碰你,可没说白天不碰。”   “…………”   你他妈还是人吗? 第50章 第五十页 “这把人睡到手的果真不一样……   | 第50页 |   虽然三倍工资的第一天被纪梵折腾没了, 但不妨碍简清坚持后面两天的工作到岗,兢兢业业得好似要把遗漏的那一天全部补回来。   纪梵接了她的电话和秦颂报备这事,简清略知一二, 具体聊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结果等上班后,时常收到秦颂幽怨惋惜的眼神,颇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样子, 甚至每天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说纪梵的坏话。   “纪梵那家伙阴得狠,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啊。”   “哦。”   “就算你们俩在一起了,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万一哪天分手了,以他那业务能力, 绝对是你吃亏啊!”   “……”   “小师妹……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你看他之前明明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该怎么狠就怎么来。现在庭审输给你才几个月啊就图谋不轨,你说他是不是想要报复你?就那种得到之后再无情抛弃你!”   “我去!他妈绝逼就是这样,像他能干出来的事!分手分手!”   “……”   说真得, 您这脑洞不去写小说也是一大损失了。   等假期结束的时候, 简清深刻觉得, 这个国庆是她有史以来过得最累的一个假期。   白天处理工作,应付着秦颂的“苦口婆心”不说, 晚上还要和某人进行生命大和谐,算是体力脑力双重打击。   她是真的后悔为什么要在国庆节假日的前一天, 让这个不知什么叫做节制的男人开了荤,以至于他仗着公检人员的法定节假日一说, 乐此不彼地压榨她。   真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   假期结束后的一周, 简清和纪梵都忙到起飞。   先不说检察院本身就是体制内费神烧脑工作没有之一,就连他们这个律师事务所也一连接手了好几个大案子,向博文还一点都不客气,直接给了她最难弄的那个。   南港传媒大学大四学生周湖涛因感情纠纷, 在操场用斧头砍死了一名同学。   接这案子之前,简清还在微博的同城热搜上刷到过,当时只是随便一瞥,毕竟这种事说不常有,但它却感觉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然而等她拿到证据册和相关资料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湖涛因追求同系学妹江某一事,与被害人李某产生矛盾。两人平日里本就不对付,遂怀恨在心,产生了杀害李某的想法。   至于这个矛盾,简清还没来得及与周湖涛见面细问。   但警方提供的证据册中,明确指出周湖涛曾在事发前通过网络平台购买斧头一把,并在事发当晚与被害人李某再次产生言语冲突。   光只是看这两点,动机有了,预谋也有了,现在实际行动都已经落实了,基本也没得跑了。   这场官司,必输无疑。   按理说,这样的法律援助都看被告的申请意愿。一般来说,很多人杀人快之过后都会直接放弃辩解,因为他早就做好了你死我亡的准备。   但也有像周湖涛这一种,仍然申请援助。从侧面角度来说,是证明他想要找专业人士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反正不论他是怎么打的算盘,这些在简清看来都已经是无事于补。   约了后天和周湖涛的会面,简清转头就被李思泺拉去“萃魄”酒吧潇洒,美名其曰,释放压力。   李思泺本来是想和简清汇报一下自己追人近况,结果没想到人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直接灌了一杯,仰天长啸:   “不是,这是商量好了都在十月闹事吗?不知道假期之后上班是倦怠期吗?”   李思泺碰了碰她的杯子,附和:“可能……国庆嗨过度,一发不可收拾了。”   简清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知道这被告的庭审结果基本已成定局,偏偏还得一步步的走流程,准备材料准备辩护。   “最近离婚的人特别多,我律所带的那个学弟,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可也没我这么愁。”   想起事务所内时常被占据的招待室,她就觉得愈发委屈:“你说我当时要是主攻离婚案,现在是不是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了?”   李思泺挑眉:“你不是已经很风生水起了吗?”   闻言,简清皱了下眉,反驳:“可是你看我不累吗?”   “我每天律所拘留所两边跑的,有时候赢了官司还得担心会不会被报复,真不知道自己在图什么。”   听她这么分析,李思泺才刚喝了一口酒,被呛得咳了几声:“我也搞不懂你当时为什么学法律?还学得那么认真,就这么喜欢做律师?”   “谈不上喜欢吧。”   简清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句,酒杯在她手中轻轻晃着,连带着杯中的液体都不得安宁,一遍又一遍地润过杯壁。   她的眼睛中一时间闪过了多种色彩,落寞、惆怅、阴暗、苦涩等,极其复杂。偶有的霓虹灯落在她的身上,更加模糊了眼里的意味深长,叫人一点也看不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蓦然一笑,声音有些低:   “只是有点执念。”   对沈君兰被冤的执念。   找到真凶,大概是她少年时期藏在心里一直不敢说的秘密。   埋藏太久,执念过深。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在怀疑,这么坚持不懈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替沈君兰寻回已经谈不上什么意义的清白,还是为了浇灭心中因幼时被迫失去亲人的愤恨。   又或者,是在救赎她对沈君兰的愧疚。   年少时有想过当警察,毕竟接触到的案子可能更直观更多。但从各个现实角度来说,她的硬性条件都跟不上。   所以在金研的熏陶和一路帮持下,她选择成为律师,做自己能够最大能力完成的事情。   其实回过头想想,她的人生,除了前十年如戏剧性化的跌宕起伏,过得也不算太糟心。   见简清沉默,李思泺垂下眼眸,故作揶揄地撞了下她的胳膊,打乱弥漫在女生身上的负面情绪。   “哎!能不能想点好的?你男人可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啊!现在倒好,都给你一个人睡去了。”   “……”   纪梵这件事,简清刚在一起后没多久就和李思泺报备了。那会估计她自己还在奋斗追人的事业,并未掀起多大波澜,但免不过被翻旧账。   “你这么晚来酒吧,你家纪检不管你?”   简清情绪转得也很快,还学以致用打趣起她来:“我和他说了,陪失恋少女。”   听到“失恋”二字,虽然没这回事,但李思泺还是支起下巴,哀叹一声:“你看看,这把人睡到手的果真不一样。我这追人都追到酒吧里来了,对比对比,是不是很惨烈?”   她说得极为愤慨,简清颇有兴趣地环绕了一圈周围,意有所指。   “人呢?”   李思泺抬手指了指二楼的某个方向,看起来像是单向玻璃,并不能看清楚里面的状况,恹恹道:“楼上呢,人家躲我。”   追人碰壁的事情发生在李思泺这位如假包换的大小姐身上,简清还是有些诧异的。   毕竟李思泺做事是出了名的三分钟热度,人长的漂亮不乏追求者,还是头一回见她追着男生跑。   思及此,她皱了下眉,抬手捏住旁人的下巴,左看右看,一脸恨铁不成钢道:“这到底何方神圣啊,你长得这么天生丽质都不为所动?”   “就是!”   李思泺轻啧一声:“简简,你说机长是不是都喜欢空姐胸大腰细腿长那一挂?”   简清睨了她一眼,拎着酒杯的手上下晃了晃,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也腰细腿长吗?”   “你为什么要省略前面两个字?”   “……”   她没答,李思泺干脆接着说:“我听群里的姐妹说,空乘这块其实还挺乱的。你说他是不是表面清心寡欲实则多情浪子人设?”   “我不知道。”   简清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句,不经意地往李思泺方才指的方向瞥了眼,提议:“要我说你真想知道的话,现在就冲上去看看他是在喝酒还是美女在怀左拥右抱。”   “有可能两者皆有。”   “那就提早踢了。”   李思泺越想越暴躁,曾几何时,她还有过这般憋屈的时刻。气不打一处出,她猛地灌了一杯酒,烈酒润过喉腔之后,被冰意压制的苦涩顿时溢满了所有的感官。   女生轻咳了声,似在给自己壮胆,干脆利落地放下酒杯,道:“妈的老娘不玩了,走,上去看看!”   简清一愣:“我也要去?”   “不然?”   李思泺理直气壮道:“人多还能撑个场面。”   “就一个人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   说时快,不等她继续辩驳,李思泺已经拉住她的手准备往楼上冲。   结果起身的动作太过突然,简清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服务生,托盘上的酒全部洒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有些猝不及防,被洒了酒的男人暗骂一句脏话,看着自己湿了一半的衣衫,怒气汹汹地朝那服务生吼:“你怎么回事?!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服务生看起来不过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没见过世面,这会只是一个劲地在那道歉,急得脸都红了。   简清也没料到这个小插曲,几步走到男生的面前,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歉意出声:“不是他的错,是我起身没注意。非常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我会赔偿。”   男人看了眼简清,神色稍稍有些复杂,觉得她眼熟,但一时又说不上在哪见过。   舞池的霓虹灯在女人漂亮的脸上一寸寸掠过,尤其是经妆容提亮过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清冷魅力。   “你赔?”   男人嗤笑了声:“怎么赔?”   这话的语气听着就让人很不舒服,李思泺见过不少大场面,耐不住那点小脾气想要上前怼两句,被简清云淡风轻地拦住。   女人笑了笑,轻描淡写:“你只需把价格告诉我,至于赔不赔得起,那就是我的事。”   尾音将将落下,有人闻声赶来,脚步声极其嘈杂,还夹杂着一道关切地询问。   “迟哥,没事吧。”   简清抬眸扫了眼,看到眼前三五成群站着的一帮人,猜测大概又是南港哪一片的纨绔子弟在这夜夜风流。   有了兄弟,俞迟的气焰比之前嚣张了不少。看着眼前人从容淡定的表情,他笑了下:“谈钱多俗气,我是那种为了一件衣服斤斤计较的人吗?”   简清言简意赅:“这我不清楚。”   她这般冷淡的态度,俞迟也不尴尬,只是敛了下嘴角的弧度,换了种方式开口:   “这位美女,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简清掀起眼帘,黑眸一片冷静,对他蹩脚的搭讪不做任何反应。   “不好意思,我可以确定没见过你。”   男人前后转变的态度让周围的人都愣了下,本来打算看戏的人散了一堆,离开前还担忧地看了眼身形纤瘦的女人。   俞迟这帮二世祖在酒吧里还是有点小名气,但大都是不好的言论,所以一般人也不敢去惹他们。   见他这么说,另外几个人纷纷望向简清,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戏谑和不怀好意的笑,意味不明。   “你这女人还挺不识好歹啊。”   “俞迟你还别说,我看着也有点眼熟。”   大家都以为是调侃,放声大肆笑了出来。只有其中一个人,神色紧了紧,盯着面无表情的女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哎,这不是那个……那个律师。”   “叫什么来着?哦,简清!”   话落,方才还在笑的几个人顿时神色一变,猛地扭头,目光凶煞地看着几步外的人。   “简清?!”   简清没应,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识将李思泺拉至自己的身后,不断后退。   似乎有一个人这么说了,剩下的人都通通回过了神:“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俞迟咬牙切齿地盯着她,质问:“你就是那个把川哥送进去的人?”   川哥?   简清神色一凛,嗓音有些冷:“李云川?”   他们步步逼近围住她,一副随时都能动手的模样,极度吓人。听到她喊出那个名字,已经完全笃定自己没认错人。   “对!敢情你还记着呢。”   “川哥说出来绝对要弄死她!”   “呵。”   简清哼笑一声,嘴角的笑容有些轻蔑:“弄死我?”   “那还是先等他出来再说吧。”   -   二楼的包厢内,宋昭南刚出去接了个电话,习惯性地往楼下一瞥。   原以为会看到两个女生安安担担坐在那喝酒的场面,却没想到人已经双双站了起来,正和一帮气势汹汹的富二代迎面对上。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对方的表情,情势似乎有些不乐观。   “酒吧人多不安全,我手头这点处理完到那估计还要一个小时。你帮我盯着点,别让她喝太多酒。”   想起刚刚电话里男人的话,宋昭南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飞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空出时间来放松一下。被纪梵临时放了鸽子不说,就算在加班还不忘打个电话过来叮嘱他帮忙看个人。   本来盯一个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多来一个。这俩人凑一起,光看那喝酒的架势,就不好管。   宋昭南没什么兴趣,神色淡漠地喊了声玩得不亦乐乎的某人:   “路子浔。”   被喊的人还在兴头上,远远地应了声,尽是敷衍:“怎么了南哥?”   “你去看一下下面的情……”   宋昭南的话还没说完,余光中的场面似乎发生了变动。待看清之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路子浔正疑惑他怎么不说话了,还想问,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的是酒吧的经理,大概是跑得过急,扶着门大喊:   “老板老板!”   话音刚落,有个身形倏地从他身边经过,快到都没来得及看清是谁。   气氛有些不对劲,路子浔从狐朋狗友中走了过来,不耐烦道:“什么事?”   经理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是——”   “快说!”   “楼下打起来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页 “有些事,你不说,我猜不……   | 第51页 |   简清是真的没有想到, 李云川的朋友如此“仗义”。人都蹲在牢里了,这边连耍耍嘴皮子都不满足,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动手了。   酒吧本来就人多眼杂, 突然打起来,人群多少有些混乱。舞池那边的DJ早就停了,莫名就显得他们这边的推攘和咒骂声格外响亮。   看到简清被打, 李思泺的暴脾气说来就来。她直接脱了高跟鞋,一记回旋踢踢了过去,踢得那人冷不防后退几步。   说真的,简清打架的实力, 在小时候帮顾流漪出气的时候就展示出了极高的天赋。后来当了律师,她也跟着秦颂学了几招,以便遭到报复还可以防身。   这会气氛一烘托,无非就是专业动作再加上情绪堆积下无理由的反抗, 上就完事了。   然而场面还是无法避免一边倒的趋势, 男女力量悬殊, 人数上还不占优势,就算看着她被欺负, 围观的人也碍于俞迟几人的狠戾不敢上前帮忙。   砰。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了下脑袋,简清整个人懵了片刻。再反应过来, 只能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沿着眉尾处的肌肤一路下沿。   酒瓶碎裂的声音在嘈杂的喧闹声中格外突兀,所有人都愣了下, 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   俞迟的手里还握着酒瓶的颈口一段, 而瓶身碎裂不堪,大小碎片散落一地,偶有几片的边缘上还沾着一点红色,令人后怕。   女人轻微的吃痛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李思泺慌张地看向简清,就见她扶着额头,鲜红的血液正淌过她白皙的手臂,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简简!”   她跑过去,看到简清煞白的脸。血液自女人的额头流下,经过眉毛,滑过眼睛,一直延至下颌,根本看不清伤口在哪。   “没事吧简简?”   简清皱眉,努力忽视额头处传来的疼痛,拂开她,颇有种还能再战的态度简短道:“没事。”   话落,她不忘拉住李思泺的手,云淡风轻地陈述:“别打,之前还可以算正当防卫,你如果现在动手,性质就变了。”   看着她忍痛强调的模样,李思泺的气愤一瞬涌上心头,所谓的理智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别管。”   她挣脱开简清的手,撸起袖子狠狠地瞪了眼拿着酒瓶的俞迟,怒吼:“混蛋!老娘今天非得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俞迟半点不慌,一副欠打的表情:“有本事你就来啊!爷还怕你不成?”   李思泺轻啧一声,果断想要上前。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却被人眼疾手快拦住了腰身,给抱着往后撤了一步。   “别冲动。”   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夹杂着点急促的喘息声,听着十足的蛊惑人心。   他话音刚刚落下,身后就有大部队赶来。一时间,穿着黑色西装的一队人井然有序地挡在他们面前,用高大的身形隔住了对面几个出挑的刺头。   “干什么呢!”   先闻其声,路子浔穿着夸张的花衬衫,步伐慵懒地从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面前经过,径直走到最前面。   他笑了下,玩味的视线一一掠过闹事的人,漫不经心道:“我当是谁要砸我的场子呢,原来是俞家的毛头小子啊。”   俞迟的目光有些迟疑,都是欺软怕硬的人。面对路子浔,他的气焰直接灭了一半。   路子浔嗤笑一声:“你这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的酒吧里打人,还他妈打得是女人,有点出息吗?”   李思泺才懒得管前面的言语纠纷,她挣脱开男人的桎梏,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后,没形象地大喊:“宋昭南!你拦我干什么!”   宋昭南眸色很淡,冷静的模样与女人此刻的愤懑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在简清身上稍作停留,又回到眼前人身上,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态度。   “你朋友说得没错,你现在动手,这场打架的性质就变了。你和她挨得打,价值就会因此打折扣,不划……”   李思泺这会没心情听他哔哔说大道理,态度很差地打断。   “说人话。”   宋昭南:“这里有人会解决,先去医院,她的伤口需要处理。”   -   由于伤口比较深,最后还是缝了六针。   李思泺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听医生和简清说注意事项,满脸愧疚。   说到底会发生这场干架,追究根本,还是因为她喊简清出来喝酒。   不来萃魄,就不会因为突然起身撞到那个服务生,也不会就此碰到李云川的朋友,更不会被打。   伤口处理完,医生就去忙别的事。简清见李思泺低着头一脸苦相,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碰了碰她的肩:“唉!”   李思泺抬眸:?   简清朝护士站台边的那道身影瞥了眼,男人穿了身黑色西装,人高腿长的。他似乎在打电话,神色有些疲惫,皱着眉捏了捏眉心。   不知聊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往那边某个方向看了眼,露出了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孔。   刚才在酒吧光线太暗没仔细看,现在借着医院明亮的灯光,她这才看清了宋昭南的脸。   如果说纪梵是浓墨重彩的西方油画,那宋昭南就是干净清隽的中国山水画。截然相反,却同样魅力十足。   难怪李思泺那么喜欢。   思及此,简清冲她挤了挤眼,揶揄:“长得还挺帅啊,怪不得你这种做事三分钟热度的人还能坚持那么久。”   知道她是在缓和气氛,李思泺扯了下嘴角,应声:“先别说我了。”   她顿了顿,看了眼时间,转移话题:“我让纪梵来接你吧?”   简清本来在那用手机捋头发,闻言瞬间就怂了,赶忙制止:“哎别别别,千万别告诉他!不然我绝对完蛋了!”   李思泺挑眉:“简简,你这还夫管严啊?”   “不是。”   女生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又故作镇定地咳了声:“你看我其实也没受多大的伤,就是被打了几下,破了点皮而已。”   “你管这叫破了点皮?!”   李思泺戳了戳她额头没受伤的那一边,没好气道:“都缝针了,也不怕破相了没人要。”   简清顺着她的话道:“所以说更不能让纪梵知道,要不然我没人要了你养我?”   李思泺刚想说话,一抬头就瞧见正迎面跑过来的男人。对上她的目光,他的步伐一顿,面色从慌张又变回了那个一如既往,沉着冷静的纪检察官。   她张了张嘴,原本能胸有成竹说出的话,被纪梵一个眼神看得开始迟疑起来:“我养是可以养……就是你这伤得就差没把‘我被打了’四个字写脸上了,怎么跟纪梵解释?”   “这还不简单啊。”   简清眉峰微挑,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在里边,轻描淡写道:“不回家他就看不到了,你让我去你家里住几天呗。”   李思泺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有循有矩的想法来,结果才听了前半句,右眼皮直跳。   她飞快地睨了眼纪梵的神色,拒绝:“我觉得你还是坦白从宽吧,你家纪检那么聪明,与其让他自己知道,还不如你提前坦白撒个娇来得痛快。”   “不行。”   简清想都没想直接就给否定了:“你别看杂志上把他夸得天花乱坠,那叫一个温柔体贴,都是假象。”   “……”   李思泺一噎,想要堵住她的嘴,结果对面的人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靠近,说得那叫一个畅快。   “看没看他在法庭上咄咄逼人质问你的样子,我现在想想还有些怵。他要是知道我出去喝个酒就弄成这样,以后还有机会出来吗?”   似乎是这么说了,连简清自己都觉得无法反驳,越想越有道理,总结:   “反正不能让他知道。”   空气中安静了一秒钟,突的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简清身形一颤,猛地回头。   纪梵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身上还是那身检察官的制服,但没穿外套,风尘仆仆的,明显就是匆忙赶过来。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男人的眼眸极其深邃,唇线绷得很直,眉宇间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冷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边天气很冷,他看起来也是浑身低气压。   “……”   搞么子?   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上扬,简清恍然意识到自己的伤,慌乱地将刘海往前拨了点挡住,欲盖弥彰。   她扭过头:“你……?”   李思泺耸了耸肩,立马替自己辩解:“我没说啊,你看见的,我手机都还没动。”   “那是谁说的?”   正当她疑惑,宋昭南不知道从哪走过来的,给了她们答案,言简意赅:“我说的。”   “啊?”   简清迟疑地应了声,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你们认识啊?”   宋昭南:“我们是发小。”   “…………”   这个世界大可不必这么小。   宋昭南今天被这么一折腾,有脾气都被磨得没脾气了。他看了眼纪梵:“人给你管到现在了,我明晚还要飞,先走了。”   纪梵颔首,神色淡淡:“谢了。”   见他要走,李思泺一个人杵在那也尴尬,颇有眼色地追上前人的步伐:“宋昭南,你等一下!”   短短不到一分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简清暗搓搓地撇了眼纪梵的表情,在男人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粲然一笑。   “好巧啊。”   他的声音凉凉的:“不巧。”   “你不是在加班吗,怎么在这?”   闻言,纪梵嗤笑了声,嗓音没什么温度:“我就是想来看看,谁这么牛逼安慰失恋少女安慰到医院来了。”   “……”   简清心虚地低下头,想了一堆说辞最后只是认输地开口:“我可以解释。”   纪梵挺直身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行,解释哪一点?”   简清没懂:“啊?”   “不想回家?还是打架?”   “这都一样吧,我不想回家不也是因为打架嘛。”   纪梵沉默。   原本站在门边的女生突然抬脚朝他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而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工作时惯有的冷静嗓音,一板一眼道:“打架。”   “起因为言语纠纷,对方先动手,所以我的行为属正当防卫。”   “完毕。”   “……”   纪梵气笑,似是觉得有些荒唐,无声地望着她。   见他没说话,简清也没法判断他到底生没生气。想起额头上的伤,她笑着打哈哈:“这伤就是包扎得有些骇人,其实我伤得不重,真的。”   小时候打架,她都是这么忽悠沈君兰和岑娟的,每次都很管用。可是她忘了,纪梵不是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话。   男人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脱了,我看看。”   简清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在这里?”   纪梵朝她身后的清创室瞄了眼,示意可以去那里:“就我们两个人。”   言外之意,不会有其他人看。   “不行!”   简清条件反射地抱住他的胳膊,强调:“回家!我们回家再说!”   “行。”   -   这一天过得也算是跌宕起伏。   简清属实没有想到,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和李思泺侃侃而谈如何逃过纪梵的追究,不回家并且不让他知道受伤的事情。   结果如意算盘打得有多好,纪梵掀算盘就掀得有多干脆,半点情面都不留。   才刚刚走进卧室,纪梵“啪”的一声把灯打开,冷声道:   “脱了。”   简清没动,张嘴就推脱:“我真的没……”   纪梵难得没耐心听她说完,厉声打断:“简简,我不想说第三遍。”   简清站在原地,捏着衬衫的扣子,神色有些许为难和迟疑。   额头的伤太明显,饶是不瞎都看得见。可是身上的伤,说到底被打了哪里打得有多惨,也就只有她知道。   就算简清自己还没看过,但她也猜的出绝对不会比额头那道伤好到哪里去。总而言之,铁定是不能给纪梵看的。   她正苦恼该用什么理由说服,纪梵已经等得耐心告罄,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她的扣子。   “你等等……”   简清一惊,刚想要反抗,衬衫已经被粗暴地扯开,直接露了大半的肩膀。   卧室的灯很亮,像是曝了一层光,衬得她的皮肤分外得白。可同时,肩上的青紫也就显得更加惨目忍睹。   简清用余光瞥了眼,倒吸一口凉气。一抬眸就瞧见眼前人不悦地拧眉,狠戾尽显。   她头一回不知所措地偏过头,根本不敢看纪梵的眼睛。   妈的。   俞迟那帮人大概是打人打惯了,其中一人带了类似警棍的玩意,下手一点也不知轻重。   他们的出气点是她,大部分火力都集中在她这边。虽然她确实有抬手防卫,但比不过人多力量大,被打得多多少少有些无力招架。   纪梵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只觉心口一滞,有什么额外的情绪埋藏在怒火之下正在暗流涌动。   他垂下眼眸,克制着眼底的波澜,心一狠,将她的衣衫一寸寸尽数褪下。   女人的肌肤本就白,似美玉般无暇。如今每褪一寸,几乎都能看到挨打的青紫。严重的,还能看到细密的淤血点,骇心动目。   衬衫被扔在地上,纪梵的脸更黑了。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怕她着凉,沉默着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给她套上。可自始至终,他的剑眉就没舒展过,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良久——   “伤得不重?”   男人平静地出声,嗓音有些低:“简清,能耐了啊。让你去酒吧就是去打架的?”   这回,简清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他在生气。额头的伤疼得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心底委屈,连带着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她敛了敛眸,没看他:“纪梵,我知道你生气。可这是突发状况,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李云川的朋友会在那。”   “是,你没错。”   纪梵接得很快,话语里含着明显的笑意,但却透露着十足的讥讽:“我错了,我就不应该让你去酒吧!”   撇去那些青紫,只单单拎额头那道口子来说。若是那人下手再重一些,若是打得位置偏离至致命点,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自责、心慌、后怕,这些本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尽数涌现,覆盖了原本的理智。   “你知不知道我在检察院接到宋昭南的电话时有多担心?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就听到你在谋划怎么瞒我?”   他是生气。   气简清伤得那么重却还想瞒着他,明明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不想让他担心,但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明白——   简清根本不依赖他。   纪梵眼眸微敛:“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逞强,喜欢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可是简简。”   说到这,他顿了下,看着女生肉眼可见变红的眼眶,心也跟着塌了一方,丝毫不掩无奈:   “有些事,你不说,我猜不到。”   他猜不到。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纪梵的脑海里陡然浮现梅如吟的遗书。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生生刻在他的脑海里。   抑郁症。   尽管纪从霖工作繁忙和婆家给予的压力确实是导致梅如吟抑郁症的开端,可是最后把她推上自杀路途的导火线,是因为纪梵。   遗书里清清楚楚地写到,梅如吟某次半夜醒转,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纪梵的床侧,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是芭蕾舞会用到的彩带。   那一刻,她的心慌张到了极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纪梵的房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及时回神,会干出怎样无法挽回的事。   这些潜在的可能性让她愈发寝食难安,直到她再也受不了这般胆战心惊的折磨,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寻求解脱。   年少时的纪梵,在警方将事情缘由详细地告知后,很想揪着梅如吟的领子狠声质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不说,他们该怎么知道?该怎么帮她?   他理解梅如吟的害怕,理解她的考量,却恨她的缄默不语,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自那之后,纪梵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真实想法。他们不说,他也没兴趣追问,更没精力去猜测他们的情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到事不关己。   可简清不一样。   只有简清,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正确判断她的喜怒哀乐。就算她从未坦白过沈君兰的事情,但这些他还能够猜得到。   可人生那么长,不可避免会有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他害怕没有任何预兆的失去,更怕失去的缘由,只是因为一次隐瞒。   所以,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对自己坦诚。   ……   僵持了足足有几分钟,简清疲惫地叹了声。突然觉得,她和纪梵就像天平的两端,总是在无声较量。   许是职业病,他们总会习惯性地去衡量事情的对与错,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据理力争,谁都不愿意退一步。   她明白这个道理,纪梵也明白。   所以他剖析自己的情绪,将心思全部摊在她的面前。借着这次事情的延伸,明确地告诉她,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是在生气,却也在妥协。   结合这一点,再想起纪梵说的话,简清的鼻子莫名有些酸。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擅长藏起自己的软弱,惯会忍住想要服软的心思,这是她的缺点。   既然他猜不到,她索性不忍了。   思及此,简清低眸扫了眼男人的手表。面对这番沉寂,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措辞打破。   半晌。   “纪梵。”   “你先冷静一下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页 “纪梵,我想哄哄你。”……   | 第52页 |   “纪梵。”   “你先冷静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 简清便朝门口走去。   纪梵神色一紧,一时间没来得及深入分析她说这话的语气,只能靠字面去理解这是一种分开的前兆。   意识到这一点, 行动快于大脑的思索,毫不犹豫地从后面拥住她。   被抱住的那一刹,简清觉得心跟着狠狠颤了一下。她垂下眼睑, 视线中,束在自己腰前的手有些红,紧紧地箍住,好似一个不留神她就会逃走般。   她不明白纪梵突如其来的情绪, 触及到他腕处的手表,恍然想起了什么,呢喃:“纪梵,我……”   察觉到怀里的挣扎, 纪梵低下头, 生怕碰到她的伤, 小心翼翼地埋首于她的肩颈。冰凉的脸颊紧贴着那柔软的肌肤,想要通过温度和触碰来满足此刻心中的慌张。   “你去哪?”   男人的语气很淡,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太久没说话, 以至于焦急出声的时候嗓音泛着明显的哑。   “我说过,即便吵架也不会分房睡。”   像是个叛逆期的少年, 莫名的固执。   吵架吗?   应该算是吧。   但是在简清看来, 纪梵最后的那番话,已经成功浇灭了她心中愤怒的小火苗。   追根溯源,天平似乎总往她这一边倾斜。   平日里李思泺总爱在她耳边吐槽新播的狗血偶像剧,往往都是一脸可恨地看着男女主谁也不肯说, 从而造成误会纠缠虐恋几十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真香地看到结局,因为已经提前明了了编剧的套路:就算前面的剧情再虐,最后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一定会在一起。   仿佛只要有这个前提,所有的缄默不语都可以理解。   然而现实生活中,从来都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一次又一次的隐瞒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都不会有一个机会去解释过往的行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散了。   简清不想这样,所以她加重了自己这边的砝码。她知道,感情做不到完全的平等,所以她只是努力地去接近平衡。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去厨房看看。”   她顿了顿:“你加班到这个点,中途没收到过你的消息,我猜你忙,铁定也没去吃饭。”   纪梵没动,不清楚有没有信她的话,但大抵是不相信,直言拒绝:“不用。”   简清无奈地叹了一声,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最终选择最直白的方式坦然。   “纪梵,我想哄哄你。”   纪梵一愣。   “打架的事,我仍然坚定自己的立场,我没有错。但是逃避跟你说实话这件事,我承认,是我的错。”   “对不起。”   女生说话时的嗓音意外的柔软,含着隐隐的歉意却始终不乏坚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喜欢麻烦别人,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潜意识里,我认为我必须强大。”   她掀起眼帘,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只有我足够坚强,才能假装自己是个无坚不摧的人,无所畏惧。”   可是直到今天,被纪梵一语道破。   是她忘了,所谓坚强,其实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罢了。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有脖颈处轻浅的热气能够感知他的存在。   简清轻微地挪动了脚步,纪梵便像条件反射般,跟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她惯性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再也无法逃脱。   简清皱了下眉,有酸涩的情绪在心尖蔓延,一点点地侵蚀她坚持的最后一点骄傲。   她叹了一声,妥协:“纪梵,我不是不想依赖你。相反,我很想藏在你的庇护下。”   曾经在南港政法大学,面对韩旭阳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挑衅,她并未做到完全的底气十足。可纪梵的出现,将她拉至身后的举动,在无形之中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柔软。   那一刻,简清脑海里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如果可以一直躲在他的身后,那该多好?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般软弱了。   思及此,简清垂下眼睑,伸手搭上纪梵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冰凉,蓦然一笑,笑容里落满了苦涩和无助:“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等我习惯了依赖,等我忘记了如何坚强,你却骤然离开。”   就像打架,曾经以为刻进DNA里的动作,在长久的放置过后,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空有想要反抗的想法,却无从下手。   放弃她的坚强,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没有纪梵,她的依赖就会成为弱点。以为可以重新拾起的坚强,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宠爱下消失殆尽,最后只能拼凑着去抵抗困难,杯水车薪。   想到这个可能,简清的表情开始变得纠结和迟疑:“我不想这样,活在可能会失去一切的恐惧之中。”   沈君兰被判死刑的那段时间,是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年幼的她,从未想过,习以为常的幸福原来也能眨眼间烟消云散。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这种感觉了。”   纪梵听得很认真,清楚她暗指的是什么。想到这,男人剑眉微拧,似乎做出了极大的决定,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简简。”   他抬起头来,下巴轻轻蹭过女生鬓角柔软的发丝,毫无征兆地开口:“我的妈妈,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她一点也不坚强。”   “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其一,是放弃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义无反顾地和我爸在一起。”   “其二——”   纪梵突然笑了下,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描淡写道:“就是从我学校的宿舍楼,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简清瞳孔猛地一缩,过于震惊,下意识想要扭头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却被身后人低声警告了句:   “别动,听我说完。”   闻言,她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梵的声音很好听,不是过分的低音,却不乏温柔。哪怕是说着少年时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也像是事不关己般,冷静又平和。   “第一件事,她后悔了。第二件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   想起梅如吟倒在地上痛苦而绝望的眼神,纪梵的心蓦地一凉。   这些事,他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可是今天当他选择从旁观者角度云淡风轻地说完后,突的就明白了。   第二件事,她不后悔。   哪怕那纵身一跳没有夺走梅如吟的生命,却足以夺走她的双腿,永远失去跳舞的机会。她连这最后一丝牵挂都可以抛至脑后,想必也是存了必死之心,无怨无悔。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纪梵嗤笑了声,纠结了十二年,真正明了之后却是深深的释怀:“简简,现在这个社会,大部分人都和我妈一样,遇到逆流只会选择顺流而下。因为没有人,生来就坚强。”   “所谓坚强,不过是历经苦痛之后被迫学会的伪装。”   简清一怔,直觉他这番话是在意有所指:“纪梵,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打断:“就像总有人喜欢用天赋来掩饰别人的努力,你也喜欢用坚强来掩饰你的软弱。其实软弱并不可耻,承认自己的软弱也是一种勇气。”   话音落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再说话。卧室内极其安静,满室的灯光映亮两人严肃却又释然的表情。   面对纪梵的坦白,排除那些震惊和错愕的情绪之外,简清心中更多的是理解和触动。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亲眼目睹母亲自杀的时候该有多么绝望?他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在沉着冷静地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又该有多么的痛苦?   不过是十七岁恣意张狂的少年,却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都在冷眼相待这个社会。   想到这里,简清慢条斯理地抬手,凭着感觉摸到了那冰凉的物体。下一秒,她捏着支架,不假思索地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纪梵,我有时候很羡慕你近视。”   纪梵拧眉,不解:“为什么?”   简清垂下眼睑,细长的睫毛盖过她眼底的波澜,神色十分柔和。温热的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凉意,语重心长道:“眼镜。”   “它就像是一个调节的开关。对这个世界憧憬时就戴上看清它,对这个世界失望时就摘下看淡它。”   纪梵无言,专注地琢磨着这段话的道理。   简清敛眸,垂下手,在漫长的沉寂中轻轻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坦然:   “我怕。”   没了眼镜,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连眼前人的侧脸都像是被虚化了,让他不经意地凑近了几分。   心底的失望,没了。   憧憬,却油然而生。   “简简,我不会。”   纪梵的声音莫名的哑,闷闷的,暗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近哽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不会。”   简清攥着眼镜的力道重了点,她知道,纪梵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关于他会不会离开。   “我不会骤然离开,也不会剥夺你坚强的权利。”   我的爱,不是要折断你的翅膀,把你禁锢在牢笼之中。我的爱,只是希望你在天空翱翔之际,安然无恙。   所以——   “我不会的。”   简清眼眶一热,察觉到他话里如此卑微可怜的态度,鼻尖一酸,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她没见过纪梵服软,可是这一刻,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光是听着他喑哑的声音,就心软得不像话。   温热的泪水滑落至下颌,最终不堪重负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始料未及,他像是被烫了下,指尖颤了一瞬,又极度渴望地抱紧她。   “别出事。”   危险,总是会在悄无声息中逼近,然后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他经历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怀里的存在那般美好,总感觉不好好拥住,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思及此,眼前的模糊似乎正好淡化了纪梵此刻的小心翼翼和后怕,尽数坦白:   “我已经,经不起你的离开了。”   -   南港大学医学院实验楼,刘新玉刚刚备完课,起身伸了个懒腰。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气象局今早发布了降温提醒,说是明天开始会有显著降温。然而入了深夜,温度已经降得十分明显。   刘新玉的办公室在实验楼,这段时间忙着给大三的学生准备局部解剖学的实验课,她寻求完美,习惯性地会在前一天晚上去实验室熟悉熟悉大体老师。   一开始,负责检查并且锁实验楼大门的保安还催过她几次。后来大概是拗不过她,也理解她的敬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叮嘱她离开前一定要将门锁上。   十一点过的实验楼,灯灭得已经差不多了。将大体老师放回原位,刘新玉回了趟廊道尽头的办公室,拿了东西便走向电梯。   出了实验楼,恰巧一阵冷风袭来,吹得身后的门锁砸在玻璃门上叮咛作响。   刘新玉瑟缩地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外套,感觉身上沾染的福尔马林味都被这阵风散得差不多了。   实验楼离西门较近,考虑风太大,她果断选择有树木遮挡的鹅卵石小路,抄近路离开,还能借树挡挡风。   狂风吹得两边的树叶婆娑作响,刘新玉走了一半的路程,隐约地察觉到呼啸风声偶然减轻之际,身后稳妥紧随的脚步声。   女人的脊背一凉。   这个点的宿舍楼已经过了门禁,校园内空荡荡的,树叶落地又被卷起交替的声音格外明显。   刘新玉的步伐不经意地缓慢,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最近的新闻她不是没有看,平常待实验室和大体老师深夜独处的勇气,在这一刻多多少少被打了折扣。   说白了,冰凉的大体老师都是逝去之人,心中有这个明确认知,便不足为惧。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谁也不知道温暖的躯体下,会是怎样一颗黑暗变态的心。   到西门还有一段路,刘新玉不想一直处于恐惧之中,猛地停下步伐。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蓦然回眸。   视线中,率先触及的,是被风吹起的黑色风衣边角。不等她细看,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似是有些意外。   “刘老师?”   刘新玉闻声抬眸,待看清男人的面容后,绷紧的弦松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月色下,女人眼眸一弯,疲惫的脸上溢出一抹真挚的笑容,透着显而易见的熟稔和轻松,笑着回应:   “原来是你啊。” 第53章 第五十三页 放血式杀人案   | 第53页 |   周六的南港大学, 一如既往有着早起穿白大褂,准备上实验课的同学。三五成群,比平日里更加焦急地跑向实验楼所在的方向。   从实验楼的大门开始至旁边的草坪, 拉了一圈很长的黄色警戒线。学生们拥挤着门口宽敞的道路,被穿着制服的警员通通拦住,维持秩序。   “我听说有人被杀了。”   “真的假的?好想看看。”   “赶紧走吧, 这种事还是别牵扯太多,怪恐怖的。”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校园的马路上,门被关上的声音极其清脆,打断了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大步从车前绕过, 身姿笔挺,硬朗的眉目落着几分冷意,无形之中散发着不悦的气息,看得周围的人皆是不敢说话。   “队长!”   苏烈喊了他一声, 肖祁墨动作熟稔地掀起临时拉起的警戒线, 大步流星地朝人群较多的地方走去。   苏烈是从省厅直接过来的, 比他先到一步。这会正跟在肖祁墨的身后,有条不紊地阐述:   “发现时间是今天早上七点半左右, 目击者是名大二的学生。昨天请假回家,今天为了赶早课从西门直接抄鹅卵石小路走, 结果就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   肖祁墨皱眉,沉声问:“被害人信息调查清楚了吗?”   苏烈摇头:“秦灯还在跟进, 不过听围观的学生说, 好像是本校的老师。”   昨夜的风很大,后半夜还下了场大雨,这会不论是草坪还是道路上都落满了飘落的树叶,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咔擦”赋有节奏性的声音。   路程不远, 没一分钟就抵达了案发现场。肖祁墨凝眸,神色淡漠地望向不远处。   倒在草坪上的女人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躺着,裸露在外的手脚手腕都有着明显的划痕。她的衣服湿漉漉的,沾染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   大概是雨水冲刷,草坪上的血液被冲洗得很淡,浸润于土壤中。以至于堪堪走近,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血腥味。   法医还在对尸体做初步察看,勘验人员正在对周围的环境以及道路做痕迹采集。肖祁墨站定在鹅卵石路上,停了几秒钟,果断迈步踩入草坪。   走得近了,女人的脸也就暴露在他的视野中,格外清晰。   她的脸几近惨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临死前经历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即便眸中毫无亮光也不掩狰狞之下的恐惧。   肖祁墨在女人的身侧蹲了下来,单手搁在膝盖上,微微偏头,果不其然在颈部发现了又一道划痕。   见两人都没说话,苏烈象征性地问了句:“周法医,怎么样?”   周晗双抬眸扫了他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垂下眼睑,语气不大轻快:“不太好,尸体在雨中躺了一夜,很多痕迹都被冲刷掉了。”   “死亡原因,初步判断为颈动脉断裂所致的失血过多。”   说到这,她又瞥了眼女人脚腕上的血痕,一板一眼道:“除此之外,手脚腕的伤痕和一月前京华小区的被害人相似。但是否为同一人所为,还得等回到省厅进一步解剖后才能有所定论。”   自始至终,肖祁墨都没应声。周晗双见怪不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手上的工作。   警戒线外,前往实验楼准备上课的学生都被拦着。大概是第一次碰到凶杀案,一传十十传百,虽然隐隐后怕却又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探头一睹为快。   远处的声音窸窣嘈杂,就愈发显得凶杀现场的调查格外安静。肖祁墨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害人,视线顺着女人的面孔缓缓向下。   衣领的上半部分几乎全是红色,再加上大雨的洗礼,向周围晕染了寸许。出血量这么大,致命原因应该就是周晗双所说的颈动脉断裂。   想到这里,他皱了下眉,突然伸手掀起女人的衣服下摆。   雨过天晴,虽然温度有了实质性的降低,但好在太阳依旧高挂空中,驱散了空气中的点点湿意。   有几缕阳光穿透茂密的树叶,直直越过男人的肩膀,斑驳稀疏地落在女人的身上,恰巧映亮了脐周的字眼。   肖祁墨眸中的温度顷刻间冷了下来,凌厉尽显。他冷冷地笑了声,语气十分笃定,掷地有声:   “是同一个人。”   闻言,周晗双啊了声,正想问问他有什么证据,一抬眸便瞧见了女人腹部的伤痕,猛地一怔。   上次案子的尸检也是由她进行,所以对脐周的这个“K”字,一点也不陌生。   警方在公布案情进展信息的时候,除了被目击者透露的手腕脚腕放血式杀人方式,并没有说过腹部的这个标记。   也就是说,不是模仿杀人,是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苏烈自然而然也看到了,诧异地指着那个地方:“队长,这……”   肖祁墨神色不变,横了一记眼神过去,示意他闭嘴。苏烈被看得一愣,当即就乖乖地噤声。   因为前夜的大雨,泥土的脚印被冲刷得很干净,基本没有什么可取的信息,勘查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看着侦查人员把被害人装入裹尸袋,肖祁墨侧目对着身边人道:“周法医,你先回去准备,尽快出尸检报告。”   周晗双颔首,干脆利落地丢下一个“好”字,便跟着方才的工作人员一起离开。   收队的动作很快,肖祁墨环视了一圈,薄唇轻启,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   “郑枢烨呢?”   苏烈哦了声:“他早就到了,本来是在询问目击者有关案件的详细情况。结果那学生估计是惊吓不小,直接晕倒了,这会应该还在校医院等情况吧。”   闻言,立在前方的男人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眼睛看不出喜怒,嗓音一贯的冷:“你过去看看。”   “通知所有人,一个小时后回省厅,开会。”   “是,队长。”   -   前一天晚上睡得晚,再加上打架和处理伤口耗费太多精力,简清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秦颂昨晚不知道从哪听说她被人打了,特地打了通电话问问情况。得知是李云川的人,气得他差点没动用关系让人在牢里给他点苦头吃吃。   简清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还意外地得了三天假,莫名觉得这个打挨得还有点好处。   走出卧室,迎着客厅拂来的风,简清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快步而去。   落地窗大敞着,凉风混杂着深秋的暖阳卷起浅色的窗帘,看得整个人心里都是暖暖的。   她的目光微抬,长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和一叠摊开的资料,像是前不久还有人在那里处理工作。   简清疑惑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往阳台上看了眼。拢着阳光,男人背对着她,微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鼓的,勾勒出清瘦笔挺的身形。   他正在打电话,大概是察觉到轻微的脚步声,下一秒便转过了身。   看到杵在长桌前的女人,纪梵并不意外,只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继续电话。   简清努了努嘴,伸手捞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水。之后的几分钟,她就捧着杯子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纪梵的身影。   工作时的纪梵,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慵懒和散漫,眉眼间专注和思忖的情绪很是明显。   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往这边看了眼,停留一瞬,便移开视线,就好像真的只是抽空关注一下她而已。   简清也没闲着,等了一会发现纪梵的电话还没打完,便跑去书房把自己的电脑和带回家的资料都拿了出来,摆在他的斜对面。   手机联系完小唐另选和周湖涛的见面时间,她便在那翻了翻资料。   因为作案工具是生活中少见的斧头,并且听闻杀害手法十分暴力和残忍,所以现场的勘查照片格外血腥。   每翻一页,简清的表情就凝重一分。这铁证如山,凶手明摆了就是周湖涛,她还有什么可以辩护的?无非就是死刑和无期徒刑的区别。   况且看这一边倒的笔录材料,再加上被害人家属的强烈意愿。如果她是审判长,百分之九十都会判死刑。   她越想越愁,转着笔,连纪梵挂了电话走进来都没察觉到。   纪梵睨了她一眼,经过的时候动作轻柔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在想什么?”   “工作。”   女生回答得言简意赅,用笔在资料上圈了个重点,转而问他:“你今天怎么在家?不用上班?”   纪梵刚刚在对面坐下,闻言倒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她几秒钟,不知在想什么。   简清被他看得发毛,刚想说话就听到他云淡风轻地提醒:“今天是周六。”   “……”   原来如此。   “抱歉。”   她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解释:“这段时间工作忙,我一忙起来就不会去记这个。”   理由还算合理,纪梵没继续追究,伸手摸了下她额头上的纱布,似乎在检查什么。   简清明了他的意图,拂开他的手,率先出声:“放心,没湿,我就是把洗脸巾打湿擦了擦。”   说完,她站起身,又自顾自倒了杯水,不免叹了声,闷闷道:“可惜,这几天都不能化妆了。”   纪梵看着她委屈的小表情,问:“为什么要化妆?”   女生眸光突的闪了闪,一脸理所应当道:“当然是为了好看啊。”   纪梵拧眉,抬眸看她:“你不好看吗?”   “好看。”   简清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末了,她还不忘再补一句:“化妆更好看。”   明白了她执着的点,男人眉峰微挑,意味深长道:“简简,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对你。”   简清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清秀的五官没有妆容的修饰,更凸显其中的灵动。她眼神飘忽,支着下巴意有所指道:   “谁让某些人长得那么好看,我怕他嫌弃我。”   这下,纪梵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没忍住翘了下唇角:“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是都见过。”   简清坦然,话锋一转:“可你们男人,不都喜新厌旧吗?”   “……?”   啪。   电脑被他重重地合上。   气氛随着这道突兀的声音陡然安静了一瞬,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纪梵嗤笑了声,眼底却不见一点笑意。   “这位辩方律师,你方才的言论属主观偏见,不能因部分案例而以偏概全。”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十分清冷,硬是把温馨惬意的氛围营造出了几分剑拔弩张。   简清不为所动,用同样严肃正经的语气,正色道:“那请问公诉人,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那部分案例?”   “因为我是纪梵。”   短短不过六个字,却透着显而易见的从容。   纪梵下颌微抬,俊朗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倨傲的神色,宛若回到了那个恣意轻狂的少年,淡然自若地吐出四个字,强调:   “你的男人。”   简清一愣,瞧见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耳朵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察觉到这一点,她撩了下头发,欲盖弥彰地遮挡住自己的双耳。   纪梵眼眸微敛,将她一秒慌乱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思及此,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既然辩方律师不信服,不如亲身试试?”   “试试?”   对面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起身,绕过桌沿,俯身凑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追问:   “那刑罚呢?”   女生说话时的热气时不时掠过他的脸,像是一片羽毛,同时扫过他的心扉。纪梵的眼睑轻轻颤了下,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前一扯。   简清的重心前移,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的腿上。姿势有些亲密,她下意识就想起身,却被纪梵牢牢箍住了腰肢。   怀里的人从僵硬到放松,他轻笑了声,轻描淡写地回答刚刚的问题:“如果你输了,就判无期徒刑。”   “至于服刑地点,不远。”   简清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在哪?”   “我身边。”   “……”   她顿了一下,没有错过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知晓他是在调侃自己,简清爽朗地应了一声:“行。”   得到对方的首肯,纪梵的神情多了点愉悦的成分。做戏做全套,礼尚往来,他象征性地提了一句:   “如果我输了——”   简清没给他机会,毫无征兆地打断,温软的声音说出了六亲不认的语气,干脆利落:   “那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   纪梵眯了眯眼睛,神色耐人寻味。简清已经读懂了他眼里逐渐漫上的危险,果断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迅速地跑回原位。   没抓住人,男人稍愣,气笑:“跑什么?”   简清故作镇静,露出一抹职业假笑:“没跑,就是突然想起来,工作堆得有点多。”   话落,她又瞥了眼纪梵的脸色,试探性地出声:“要不我还是去书房,这样避免——”   乖还没说完,就被一前一后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简清的注意力稍稍分散,不知道是推送还是消息,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发现是条新闻,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屏幕上的字眼,正准备删除,下一秒,指尖却硬生生地停在那。   纪梵见她迟迟未动,掀起眼帘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女生的脸极其苍白,不可置信中含着明显的惊慌。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点开同样的推送。   媒体总喜欢用标题党夸大其词,吸引民众的关注度。虽然经常都是文不对题,但事实上,这招确实很管用。   只单单几个被刻意强调的字眼,已经足够纪梵明白事情的严重程度。   标题——   南港大学某女教师被害,尸体惨目忍睹!   放血式杀人案再现 第54章 第五十四页 “因为只有恨,证明我还记……   | 第54页 |   省厅的八层会议室里, 专案组的组员基本都在场。桌面上零散地摊着一堆资料,在他们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中不断被拿起,又放下。   郑枢烨站在靠窗的位置给简清打电话, 今天早上经过南港大学的时候正好碰到苏烈他们出警。   这是他第一次,毫无准备地看到了连环杀人案的被害人尸首。那双绝望、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到现在还能清楚地想起。   当时他就在想,十六年前, 小女孩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该有多么的害怕和惊慌。   她才十岁,本该和其他孩童一样待在温馨的孤儿院,日复一日的晒太阳玩耍,却碰到这样的事情。   新闻, 是铁定压不住的。   方才他们回来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由于案件在调查当中,警方还不能透露相关信息,但这仍然无法避免媒体的炒作。   看到手机推送的新闻, 郑枢烨第一时间就是起身给简清打电话, 想要确认她的情绪没有太大变化。   “你没事吧?”   他很想这么问, 可是电话却没有接通。   听到那端机械的忙音,心尖油然而生失落的情绪, 渗入流淌的血液,蔓延至全身上下。   想起那晚在电梯口看到的画面, 想起他们亲密的举动,郑枢烨突然勾唇笑了下, 笑容里溢满自嘲。   这会, 她应该和纪梵待在一起吧。即便伤心和害怕,躲进的避风塘也是那个男人的领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落在号码上的指尖轻微地颤抖着,继续拨打的想法萦绕在他的大脑里, 最终随着被摁灭的屏幕,一并打散。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肖祁墨正巧推门走了进来。男人大步流星,落座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进入会议的主题。   白色的移动黑板贴上了被害人的照片,圆圆脸的女生站在一侧,伸手点了点,朗声道:   “刘新玉,女,43岁,南港大学医学院教授。监控拍到她最后离开实验楼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   有人插话,提出质疑:“她的家人呢?一晚上都没发现她失踪了吗?”   秦灯敛眸,指着另外一边上下摆放的两张照片,平静地回答:“刘新玉不久前刚刚离婚,目前独居。前夫和女儿都在国外,现在接到消息正在往回赶。”   看着白板上写着的时间点,苏烈挺直身板:“她一个老师,为什么这么晚离开?”   秦灯:“听说是为了给学生备课。”   “学校的保安说,刘新玉经常留在实验楼的办公室备课,基本都到这个点结束。所以这段时间锁门的任务都交给了她。”   听到这,坐在首位的男人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监控覆盖情况?”   负责技术方面的警员立刻在电脑上投影出几张监控截图:“实验楼大门的那个监控不能拍到小路的情况。我们调查了学校出入点的监控,统计在十一点半之后离开的共三人。”   说到这,他的表情有些遗憾,话锋一转:“可这三人的行径,基本都没离开过监控范围。即便是在短暂的无覆盖区,也离案发现场至少十分钟的路程,不可能作案。”   闻言,苏烈拍了下桌子,神色激动:“那不就简单了,肯定是住在学校的人!学生,老师,工作人员,一一排查!”   郑枢烨紧接着出声:“学生可以排除。”   苏烈望向他:?   “既然凶手是同一个人,十六年前,算上研究生,学生中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岁,不符合凶手的侧写。”   “……”   苏烈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案件发生不过几小时,手头能够收集的资料并不多。这场会议的目的就是汇总一下内容,定一个大致的方向。   临近结束,肖祁墨屈起手指,用关节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略微喧闹的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   他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稍稍前倾。英俊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墨眸带着犀利的寒光慢条斯理地看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任务。   “苏烈,秦灯,你们去调查刘新玉与京华小区案被害人之间的交集。”   “小吴,继续查看学校及附近的监控,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   直到最后,肖祁墨垂下眼睑,偏头望向离自己最近的人,保持一贯的严肃态度,淡然自若地开口:   “郑枢烨,你和我一起去趟南港大学,排查嫌疑人。”   不等后者回答,他直接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吐出两个字:   “解散。”   “是!”   -   纪梵摁灭手机屏幕,看着完全失了神的女生,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简简?”   简清扯回思绪,甫一抬眸,就落入了纪梵意味不明的眼神中。   男人剑眉微蹙,眉宇间的担忧和紧张肉眼可见。他的眼睛很干净,褐色的瞳眸像是粹了深的琥珀,虽澄澈却不是简单得可以一目了然。   她愣愣地看着纪梵,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淡化,只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神里含着一层淡淡的柔和,像是在心疼她的害怕,将她悄无声息地包裹住。   这一刻,简清恍然觉得——   纪梵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是仅仅局限于十六年前的表象,而是深入探寻到了其中不为人知的关系。   “十六年前——”   听到敏感的字眼,简清的眼神一晃,仓促地打断他的话,稍稍拔高音量:   “纪梵!”   纪梵敛眸,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与她突变的情绪截然不同:“怎么了?”   坐在那的女生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又眨了下,才低声道:“我饿了。”   闻言,纪梵突然笑了声,大概是在笑她的迟钝,无奈道:“现在才说?”   简清没应,对面的男人徐徐起身,经过的时候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低眸看她:“我煮了粥,给你去盛点。你这几天别再想点外卖了,吃些清淡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难得温柔,集耐心与宠溺于一体,汇集了所有属于柔和的心绪,最终化为满腔的纵容。   简清扭头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鼻子有些发酸,连带着视野中的景象都模糊了些。   第一次看到纪梵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很强烈的认知。他与她之间,藏在不屑之下,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他,靠言行举止都能告诉台下的众人,什么叫做天之骄子。   电子大屏幕放大的,是他绝美俊逸的容颜,是他面对芸芸众生从容不迫的坦然,以及金丝眼镜之后,轻佻不掩高傲的凤眸。   简清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男人,产生纠葛。   法庭上雷厉风行、令人闻风丧胆的纪检察官,也会放下他的骄傲恣意和她道歉服软,也会敛起矜贵为她洗手作羹汤。   人间朝暮,叶落惊秋。   什么是爱情?简清不知道。   但她知道,纪梵的喜怒哀乐都会在无意识间牵动着她的心情。他不是没有缺点,相反,他的缺点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让她觉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傲慢与偏见》中提过:“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她不傲慢,却在面对纪梵的时候,因为自卑从而引发嫉妒,最终转换成了偏见。   啪嗒。   白色的碗搁在她的面前,发出清脆的声响,从而打断了她的深思。   看着眼前还在冒着热气的粥,简清蓦然抬眸,望向落座于对面的男人。   他习惯性地看了眼时间,面不改色地将电脑挪了寸许,一副要开始处理工作的模样。   简清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的微表情看出点蛛丝马迹。但纪梵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淡然的冷静,就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条推送一样。   然而他越是这般故作镇定,不闻不问的态度,简清心中的猜忌就越发笃定。   他知道了。   只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罢了。   察觉到前方专注的目光,纪梵翻过一页手边的资料,轻嗤一声:   “你再继续盯着我看,粥就要凉了。”   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简清原本还紧张的心情莫名就平静了下来,无力地扯出一抹笑。   她怎么忘了。   像他这样的人。   其实是最不在意这类事的。   思及此,她碰到有些热度的瓷勺,搅了搅碗里的粥,情不自禁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纪梵。”   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嗯”,带了点上扬的语调,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见他眉眼未抬,简清舀着粥的动作依旧不停,停顿了几秒钟,陡然发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十六年前的事情。”   打字的声音戛然而止。   纪梵掀起眼帘,眸色很深,忖度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琢磨她说这话时的态度。   半晌——   “是。”   男人的嗓音保持着一贯的清冷,干脆利落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知在想什么,他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十分坦然:   “我知道。”   果不其然,得到答案,简清莫名松了一口气,那些纠结烦躁的小心思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经过昨晚的事情,她并没有想过要去试探他。工作上,已经被迫去适应那些话里话外都是假意的交谈。生活中,她还是喜欢直白地挑明。   四目相对,无声且胶着。女生皱了皱眉,质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我尊重你的决定。”   纪梵认真地看着她,不偏离一寸,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也许确实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的事情,但这并不是衡量事情轻重的依据。”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想说,那我就洗耳恭听。无非就是等待时间长短的问题,我不在意。”   自阳台洒进来的光,沿着男人的裤腿一路向上爬。最终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晕出一环漂亮的光圈,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温馨柔和。   那一番话,就像是吹散云雾的最后一阵风,让她看清了前方从来不是想象中的悬崖峭壁,而是柳暗花明的林荫小路,诱人前进。   简清迈步走到他的面前,男人顺势抬眸。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弱势一方,他的俊脸上却不见一点退步。极其耐心,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开口。   简清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的下摆,短短的五个字,似是花费了她全部的感恩与真诚,极其沉重:   “纪梵,谢谢你。”   谢谢你,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却从不对我有任何偏见。谢谢你,那么清冷寡淡的一个人,却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我。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他,纪梵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眼梢轻挑,眼神意味深长中暗含着灼灼的热意。   长椅的一侧,男人双腿微敞地坐在那,身子向后仰了些,眉宇间泛着显而易见的慵懒之色。   见女生乖乖地杵在那,纪梵突然伸手用小拇指勾了勾她的,动作暧昧又缱绻。他笑了下,嗓音低沉极赋磁性,染上了点不容反驳的霸道:   “过来。”   简清一怔,没动。   在这件事上,纪梵颇有些强势。愣神的期间,他便扣住女生的双手拉过自己的腰间。猝不及防的力道扯着她惯性地向前迈了一步,成功跌入男人的怀里。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双手托住她的脸颊,用拇指指腹摸了摸女生柔软的肌肤。没持续多久,他又换了个姿势。单手圈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依旧抚着她清秀的眉眼,动作轻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纪梵眸中的温度冷了些,眼里的笑意逐渐被凉薄浸润。他唇角的弧度很浅,漫不经心一笑:   “恨他吗?”   听到这三个字,简清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包括知晓事实真相的金研和岑娟。   他们怕提及她的伤心事,总是会悄无声息地避开类似的敏感话题。殊不知,她其实根本不介意这些。   没有镜子,简清无法通过镜面,去直观地判断自己漆黑的眼里是否存了恨意。但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她坚定的回答。   “恨。”   女生的眼里淬了点凉意,夹杂着明显的恨意。待其散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比之更甚的冰冷。   她稍稍抬起下巴,淡漠的神情不见半点笑意,一字一句,极其清晰道:   “因为只有恨,证明我还记得。”   纪梵眸光微闪,所有想说的话都如鲠在喉。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了一样,明明是意料之内的答案,可这会他却觉得比想象中的更加难捱。   男人细长的睫毛盖过褐色的眼睛,扑在他略有些青灰的下眼皮上,挡住了眼底流转的情绪。   简清没看纪梵的表情,余光瞥见他专注的视线,像是获得了鼓舞,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尽数坦白在他的面前。   “十六年前,因连环杀人案被判死刑的人,叫沈君兰。”   她的眼眶有些红,越是想要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去阐述,心中的酸涩和悲痛就愈发刻骨铭心。   简清低下头整理自己的情绪,等再度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眼眸弯弯,粲然一笑,柔软的嗓音中蕴藏着难以掩藏的哭腔: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第55章 第五十五页 “我会帮你,但我救不了你……   | 第55页 |   因为发生凶杀案, 这几天南港大学的气氛莫名有些低迷。尤其是看到依旧拉着黄色警戒线的区域,不免遐想联翩。   出了这档子事,警方介入调查, 校方为了尽快破案自然是极力配合。   宿舍楼区,肖祁墨和郑枢烨一前一后地走着,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两人都穿着便服,刻意敛起肃穆的眼神融入周末的校园。   跟着肖祁墨走了不少路,看着前人熟门熟路的样子,郑枢烨不免玩笑般道:“肖队, 感觉你对港大挺熟悉的。刚才调查医学院,那几个教授好像也认识你。”   听到他的话,肖祁墨难得笑了下,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还行, 我是港大警院毕业的。”   “至于和医学院的几个老教授比较熟这一点, 是因为……”   说到这, 他突然顿了下,墨眸闪过一丝动容, 很快便被他眨眼掩去。   郑枢烨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卡壳,刚准备询问就听到前者凉凉的声音:   “我前女友原来是港大医学院的。”   说这话的时候, 男人眼里的情绪很淡,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事情, 不见丝毫波澜。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郑枢烨有些尴尬地咳了声,看到近处的建筑物,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应该就是这栋了吧?”   肖祁墨跨上楼梯,应了一声:“是这里。”   南港大学的职工宿舍只有一栋楼, 共十层高,居住的人并不多,大都是较为年轻的教师以及食堂或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   表明身份,跟宿管阿姨要了住宿信息和案发当晚的出入情况,两人便站在那大致翻了翻。   学校发生了这么个事,又有上头领导打点过,生怕牵扯到自己,宿管阿姨便在旁边跟着解释了几句:   “警察同志,我们这职工宿舍和学生宿舍一样,十一点准时锁门的。钥匙就在我这,如果出去了再回来,我肯定知道的。但前天晚上,没有这种情况啊。”   肖祁墨没说话,合上手中的登记册,沉默地走到大门处。他慢条斯理地俯下身,盯着门锁上的钥匙孔仔细看了会。   不过半分钟,他直起腰身,朝郑枢烨递了个眼神过去,后者立刻明了,转而问身边的人:“阿姨,能让我们看一下钥匙吗?”   宿管哦了身,立马从一长串钥匙上翻出最特殊的那一把,递了过来。   拿到钥匙的时候,肖祁墨正巧走了回来。他盯着手中的钥匙左右研究,最后云淡风轻地解释:“这个钥匙,如果有心,有很多方法可以刻一把新的。”   闻言,宿管的神色有些僵硬,显然没料到这个可能:“这——”   思索了半天都想不出说辞,又怕惹事上身,她有些着急忙慌地强调:“可是那晚十一点之后真的没人进出,我就住这,要是有声音肯定能听见的。”   郑枢烨抬眸看她,没在钥匙这件事上过于纠结,沉声道:“你确定没记错吗?”   “绝对没记错!”   宿管答得很果断,似乎怕他们不信,她又指了下桌面上的电脑:“宿舍这边有人脸识别,进出都有记录。就算他刻了一把新的钥匙,只要是进出,不管是陌生人还是住户都会有记录的。”   闻言,肖祁墨神色一凛,漆黑的眼睛闪过一抹凌厉:“能给我看一下吗?”   “可以。”   调出10月27日晚的进出记录,最后进入宿舍的时间点停在十点半,之后直至第二天早上六点都未有人出入。   看到这里,郑枢烨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周法医给出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应该在27号晚上十点至28号凌晨两点。”   肖祁墨接上他的话,补了句:“再加上小吴那边监控排查的结果,刘新玉的被害时间可以缩小到十一点半至次日两点。”   郑枢烨拧眉:“这个时间段,确实没有人进出,难不成方向错了?”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过于片面地否定,又道:“不对,如果凶手有同伙,且也是校内人员,两人可以里应外合,互相打掩护。”   对于他的猜测,肖祁墨没有及时给出回应。他还在浏览出入记录,神色专注,不知道在找什么。   咔哒。   解锁的声音引起了三人的注意力。   肖祁墨的视线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看着上边的出入信息实时更新了一条。   徐淞鸣。   他循声望去,正推开门的男人穿了身黑色的风衣,迎风微敞,露出了里边干净整齐的白衬衫。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表情淡漠地伸手压住因风而肆意卷起的风衣。   许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男人稍稍偏头,乌黑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看着他们三人。   触及那张略显清秀的面容,郑枢烨一愣,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瞧见是他,宿管率先一笑,隔着半开的窗户熟稔地喊了声:“徐老师啊,这是又去研究院?”   徐淞鸣颔首,算是默认了她的问题。而后,他也没有逗留,收回视线迈步走下楼梯。   盯着男人高挑的背影,郑枢烨毫无征兆地问了句:“他是谁?”   肖祁墨滑动鼠标的动作一顿,凝眸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只觉这个问题来得有些许突兀。   宿管阿姨没注意到这些,笑得和蔼可亲:“徐淞鸣徐老师,以前一直在研究院工作,好像这学期才同意授课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也不太清楚,徐老师这学期刚刚搬进来,又不爱说话,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   他这般关注,肖祁墨多留了个心眼,皱眉问:“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郑枢烨摇了下头,如实回答:“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眼熟?”   “嗯。”   对,眼熟。   徐淞鸣?   好像是第一次碰到纪梵,和他一起的那个男人。   -   周一这天,简清按照行程安排,去了趟拘留所见周湖涛。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一面玻璃,谁都没有说话,显得阴暗逼仄的环境更加寂静。   良久,简清才清了清嗓子,蓦然出声:“我是你的辩护律师,简清。”   “我今天来,想问的问题相信警方都已经问过你了,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他看起来并不焦急,态度意外的平和,甚至还笑了声,应:“好。”   开场十分融洽,简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一项项核对:“9月18日,也就是事发前,你通过网络平台,购买斧头一把,属实?”   男生果断地回答:“是。”   “原因?”   “李宏宇侮辱我,我当时很气愤,想要杀了他。”   他说得极其坦然,脸上不见半点情绪的波澜,仿佛在开玩笑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   简清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他说了什么?”   闻言,周湖涛哼笑一声,不慌不忙地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段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的话。   “就凭你还想和我争?也不撒泡尿照照,一副穷酸样。别人还能算是癞蛤 | 蟆想吃天鹅肉,你连癞蛤 | 蟆都算不上。”   “亚亚说了,她就是看你可怜才关照你,没想到你这么自作多情。”   “想和她在一起?你配吗?!”   简清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复述,笔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资料,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生说完之后,两人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周湖涛摸不准简清的意思,又陷入了当时的愤怒之中,颇有些急躁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简律师!他那样践踏、踩碎我的自尊心,你能理解我吗?”   简清面不改色地垂下眼睑,漂亮的脸蛋不见分毫的动容。半晌,她才扯了下嘴角,却是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   “杀了人之后,为什么又突然报警?”   大概是察觉到她冷漠的态度,周湖涛的气焰也弱了些。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眼眶猩红。   “我就是看到他们两个靠得很近,一时冲动。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宏宇已经倒在那不动了。”   说着,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看起来相当的后悔和痛苦:“当时所有人都在尖叫,亚亚也离我远远的,他们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我真的很害怕。”   他越说越激动,话音都开始隐隐颤抖,仿佛真的悔不当初。   简清敛了敛眸,水笔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迟迟未掉。从始至终,她都是这幅淡然自若的模样,完全不为所动。   “因为害怕而报警?”   她嗤笑了声,干脆利落地收了笔,下巴微抬,眉眼间落满了从容,漫不经心地一笑:   “好,那我问你。”   周湖涛抬眸,眼里闪过一抹欣喜。   简清掀起眼帘,状似不经意地问:“既然是一时冲动,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斧头?”   男生愣了下,始料未及:“什么?”   他这般半懵半装傻地逃避问题,简清也不在意。她耐人寻味地笑了下,耐着性子继续。   “你说他用言语侮辱和威胁你,这些皆是源于你的转述,起不到任何作用。毕竟死无对证,是吧?”   “你说是因为害怕知错而报警,并不是。相反,你的思绪很清晰。第一时间想到通过自首来减刑,想要占据有利位置替自己辩解,是吗?”   一连三问,周湖涛缄默不语,空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阴测测地看着她。   拘留所的光线不甚明亮,简清满不在乎地与他对视,不见一点怯意:“周湖涛,别让自尊沦落为你杀人的借口,更不要妄想替自己开罪。你的行为,根本不值得原谅。”   关于案件的这份资料她已经翻了很多遍,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十分残忍。警方记录的案发过程都印在A4纸上,白纸黑字,字字珠玑。   【周湖涛从背后对李某头部、颈部连砍数斧。之后粗暴地将李某拖倒在地,继续对其头部以及其他部位连砍数斧,致受害人当场死亡。随后周湖涛拨打110报警。】   一时冲动?   呵。   扯淡呢。   简清把笔合上,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搁,不疾不徐地望向周湖涛。   不比之前的若无其事,男生看起来很生气。即便被拘留了一月有余,仍未有半点反省的举措,甚至还存在侥幸的心理,企图逃过恢恢天网。   啪。   手中的资料被她突的合上。   周湖涛不悦地皱眉,唇角微翘,讽刺道:“简律师这是什么意思?”   简清没着急回答,先低眸扫了眼手表,待看清时间后,她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东西,徐徐起身。   “我今天坐在这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你方才说得那些,能说服的只有你自己。”   唯一的灯光被女人起身的动作给掩去了一半,那张美到摄人心魂的脸蛋这一刻却写满了复杂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可悲之人,意味不明。   “周湖涛。”   简清念着他的名字,像是预兆着审判的开始,不带一丝温度,轻启红唇:“从你拎起斧头砍下去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眸色愈发深沉,泛着无情的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掩清冷。   “我会帮你,但我救不了你。” 第56章 第五十六页 公诉人:梁崇正   | 第56页 |   周一早上, 纪梵刚到检察院,虞逢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   “唉, 你听说了吗?”   纪梵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虞逢先是环顾了一圈周边,见没人关注他们这边,才刻意压低声音和他悄声道:“最高检的梁崇正检察官这段时间莅临指导我们省检院, 这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指导。”   闻言,男人挑了下眉:“梁崇正?”   听出他尾音的上扬语调,虞逢眯了眯眼睛,沉声:“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   纪梵言简意赅:“我知道, 但不熟。”   “废话,人虽然是从我们院出去的,但好歹也在最高检待了十五年,十五年前哪有你什么事。”   “…………”   纪梵懒得和他浪费时间, 抬步就往办公室走。偏偏身后人不知疲倦地跟着他, 喋喋不休。   “不过他的收官仗打得是真漂亮。那案子好几个前辈都放弃了, 毕竟对方也是名律师,胜率半半开, 没人敢对上。”   走进办公室,虞逢一屁股跌坐在旋转椅上,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好像他当年也是解决了一个大案子才有机会去最高检的, 我记得那案子还挺有名。”   说到这里, 他长叹一声:“所以说,有些人生来就有当官的命,羡慕不来。”   纪梵假意没听出他的失落,面无表情地雪上加霜:“知道就好。”   “……”   虞逢抬眸, 看着站在书柜前拿资料的男人,不免调侃了一句:“我说纪梵,你要不也去努力努力整个大案子?”   纪梵侧目,像是看傻瓜一样睨了他一眼。他翻了翻手中的资料,难得有闲情附和他的白日梦:“那你倒是说说,我去哪整个大案子?”   没想到他还会给反应,虞逢一个精神挺直了身板,大脑飞快地思索:“就就就,就最近那个什么……放血式杀人案!”   闻言,纪梵一愣。   “对!就这个!等结案了你去捞过来。”   他轻啧了声:“这影响程度,如果拿下了,凭你的实力,去最高检指日可待啊。”   啪。   纪梵合上了手中的资料。   突然陷入沉寂的办公室内响起他略显清冷的嗓音:“我没那个兴趣。”   虞逢皱了皱眉:“不是吧,你真打算一辈子耗在省检院?”   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他又补了一句:“当然省检院也不错,可你这年纪轻轻的,要实力有实力,应该考虑去更好的空间发展。”   纪梵将资料重新放了回去,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没那个兴趣。”   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算是明确了心中的想法。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突然嗤笑了声,无奈地摇摇头。   纪梵瞥他:“笑什么?”   虞逢耸耸肩:“没什么。”   他向后仰了仰身子,靠着椅背怅然道:“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和纪从霖检察官不愧是父子俩。”   纪梵拧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虞逢拍了拍桌面,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爸当年风头多盛啊,那是出了名的兢兢业业,连梁检都盖不过,去最高检完全绰绰有余!”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有些惋惜:“就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去,听院里那些老领导说,是他自己拒绝的。”   “你看看,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同事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却早已退休居家。没准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想想,还会后悔呢。”   纪梵认真地听着,找资料的动作也在无意识间停了下来。想起那个男人,他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压抑着眼底的波澜。   后悔?   “你想多了。”   虽然他和纪从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的父亲,有着和他一样的骄傲。一辈子埋头苦干,致力于检察官事业。匡扶正义,可以说是正义的化身。   纪从霖根本不屑于这些旁人艳羡的位置,所谓位高权重于他而言,如草芥般不值一提。   思及此,纪梵垂下眼睑,比之前更加笃定,道: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   从拘留所出来后,简清先是回了趟律所。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不属于往日办公室应有的花香。   香味不浓,但也不易忽视。   她左右环顾一圈,看到摆在靠窗桌面上的几束花,皱眉:“这是?”   马樾刚巧被她逮住,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恍然地哦了声:“中午卢婉菁送来的。”   简清:?   “她的花店最近换了新店铺重新开张,特地送了几束过来感谢我们。”   “新店铺?”   女人眨了眨眼睛,眸中多了点喜色和好奇:“换哪了?”   马樾:“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就万安路那一带吧,靠近港大小吃街那里。”   简清在脑海中琢磨了下大致位置,先前欠佳的情绪在看到色彩斑斓的花束时,有了明显的缓和。   见她聚精会神地看了许久,马樾以为她喜欢,极有眼色地提了句:“清姐,你要是喜欢的话抱一束放办公室里吧。”   说完,他便准备行动。   简清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臂,出声拒绝:“唉别别别,不用不用!我有轻微的花粉过敏,看一看就行了。”   “啊?”   这一点马樾属实没有想到,眼看差点酿成大祸,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这样啊,那清姐你以后的男朋友也太难了,花都不能送。”   “……”   简清微愣,回过神后不经意地扯了扯嘴角:“你这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不过就纪梵那性子,看着也不像是会送花的。   两人站在门边又聊了会工作,中间秦颂从办公室出来倒水,瞧见简清回来,立马朝她招了招手。   进了办公室,秦颂将刚才一并泡好的咖啡给人递了过去,随口一问:   “怎么样?”   知道他问的是周湖涛的情况,简清喝了口咖啡,简单粗暴地吐出两个字:   “没救。”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敷衍,又组织措辞解释了一句:“大概就是死到临头还心存侥幸不知悔悟。”   “……”   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听出她故作平静下暗流涌动的怒意,秦颂识相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怎么了?”   “这不咱律所老规矩,月底聚餐啊。”   简清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不慌不忙地回绝:“今天不行,我下班之后要去趟检察院。”   “检察院?”   秦颂眉峰微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去那里干嘛?约了和公诉人见面?”   简清噎了下,顶着前方犀利的注视,面不改色地承认:“算是吧。”   就是此公诉人非彼公诉人。   见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秦颂只是无奈地叹了声,转而望向电脑屏幕:“那也没办法,不过你到时候晚上回去小心点。最近那连环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的,昨天警方还来问过话。”   简清诧异,情绪有细微的起伏:“问话?为什么?”   听出她语气里的震惊,秦颂从屏幕里抬起头来:“你还不知道啊,这次不幸遇害的是刘新玉。”   “刘新玉?”   “就之前马樾接过的委托人,警方想了解一下是否有人记恨她。你昨天不在,要是想起什么线索也可以和警方说。”   对面的人双眼睁得很大,漂亮的脸蛋落满错愕,哑口无言。   “很惊讶吧,我也没想到。”   秦颂敲着键盘,打开之前浏览过的文件,边看边说:“新闻说是南港大学的老师,结果竟然是她,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简清眸光微闪,神色极其复杂。   好讽刺。   这个社会看起来如此和谐安宁,却不知这层假象下是多么的肮脏不堪。   它总是这么残酷,不善待那些想要好好活着努力生活的人,却放任那些作恶多端卑鄙无耻的坏人肆意妄为。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   忙碌了一天,办公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当天边的第一缕晚霞透过窗户落在他的桌面上,纪梵才从证据册中抽回思绪。   中午去了趟法院查看卷宗,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准备下一场的庭审资料。他伸手摘下眼镜,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估摸着时间,纪梵拿起手机,找到置顶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   【到哪了?】   那边没有及时回复,他等了会,干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一闭上眼睛,就不由得想到早上和虞逢的对话。越想越入神,直至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梁崇正。   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咚咚——”   伴随着清脆的敲门声,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大忙人,去吃饭吗?”   闻声,纪梵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褐色的瞳眸染了点惺忪,渐渐趋于清明。   他没着急回答,先是低眸扫了眼手机。一分钟前,收到了回复。   简简:【在范老师这边交份材料。】   见状,他笑了下,清明中多了点柔意,敲打着屏幕:【我去接你?】   这回,简清回得很快:【不用,食堂我知道怎么走,我在门口等你就行。】   “咚咚——”   又是一阵短促的敲门声,不比方才的礼貌客气,这一次倒像是刻意提醒,沉重又急躁。   纪梵抬眸。   视线中,虞逢正倚着门框,敲门的手将将落下,好整以暇地冲他挑了下眉。   “问你呢?吃饭去吗?”   纪梵摁灭屏幕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朝他阔步而去:“走吧。”   看着从眼前经过的男人,虞逢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去:“你不对劲,平常我都得催好几遍你才去。”   纪梵刚穿上外套,正了正领带,声音凉凉的:“今天例外,要接个人。”   “谁?”   “女朋友。”   “啥???”   虞逢傻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谁啊?我认识吗?”   面对他的三连问,纪梵只是回眸看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丢下一句:   “等会你就知道了。”   虞逢被他笑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觉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几分钟后,他在食堂门口看到了简清。   穿着黑色套装的女生孤身一人站在那,身形纤长。有经过的检察官会习惯性地看她一眼,认识的还会和善地打声招呼。   他以为纪梵也会简单的寒暄后就径直经过,谁料,男人不仅停下步伐,还伸手替她理了下被吹乱的刘海,动作娴熟。   “…………”   咔嚓。   仿佛听到了检察院那些年轻女孩心碎的声音。   -   虞逢十分庆幸自己的承受能力还算强,等到坐下吃饭的时候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四人桌,他和简清面对面坐着,也就更加直观地看到了女人头上显眼的纱布。   左看右看,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这伤怎么回事?”   简清下意识用手背碰了下纱布,想到那晚略微狼狈的画面,有些难以启齿。   她斟酌着用词:“其实这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梵毫无征兆地打断,简洁明了地给了答案:   “打架打的。”   男人眉眼未抬,仍专注地吃着饭,神情从容地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没看出来啊,你还会打架?”   “也不是,就周五那天运气背,在酒吧碰到李云川的朋友。”   “周五?”   虞逢思忖了下,恍然大悟:“我说纪梵怎么加班到一半就走了,原来是因为你啊。”   简清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转移话题。记着纪梵拆台的操作,她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下。   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让纪梵一顿,裤管被踢得在轻微晃动。那力道隔着一层布料根本不足为惧,不痛不痒。比起打人,更像是在勾人。   思及此,他稍稍偏头,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意味深长地斜睨着她,眼神直白且不掩热意。   简清假装没察觉到他的注视,低下头自顾自地吃饭,时不时还和虞逢交谈几句,成功把他忽略。   “简清,周湖涛的案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来也巧,她早上才刚刚见过自己需要的辩护对象,晚上就碰到这场官司的公诉人。   想到那场不太愉快的会面,简清皮笑肉不笑,道:“非常充分。”   女生的态度极其坦然,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莫名就让人脊背一凉。   有了之前纪梵那个“惨痛”的教训,虞逢立马进入警备状态,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啥意思?不会这事情还能有什么反转吧?”   简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已经充分准备好助你保送了。”   “咋回事?开庭前说这种丧气话可不像你。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虐我的吗?”   “别废话,你就按字面意思理解。”   话音落下,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本安静吃饭的人都纷纷私语起来,神色激动又兴奋地盯着随即而来的人。   注意到旁桌的动静,简清下意识抬眸,视线触及某个身影,猛地一怔。   胸腔内的跳动似乎狠狠颤了一下,急转直下,凉意便顺着流动的血液顷刻间蔓延至全身上下。   她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漆黑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那道身影,不偏离一寸。   食堂的门口,正迎面走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他们都穿着检察官的制服,以黑色为主打,胸前的徽章和红色领带作衬,整齐中散发着压倒性的威严。   显而易见,被簇拥在中央的男人是引起这场关注的源头。他正偏头听着旁人说话,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蓦然一笑,看起来十足的平易亲切。   “原来是梁检啊。”   听到虞逢的声音,纪梵拧眉望着逐渐走近的男人,神色愈发凝重。   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   十六年前,在纪从霖的书桌上,摆在最上边都是圈圈画画的那份资料,正是当时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其中用红笔特意标注的,除了被告沈君兰的名字,还有公诉人——   梁崇正。 第57章 第五十七页 ‘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   | 第57页 |   梁崇正。   简清的眸色冷了下来, 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此刻的漠然,阴冷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那个真是梁崇正吗?”   “他不是前段时间退休了吗?怎么还来视察?”   “还没退呢,听说这是最后一次指导。等上边的文件批下来就正式退了。”   “人这一生就是成功的模板, 退了也会比我们过得好。”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她的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暗含着淡淡的讽意。   成功的模板?   他的成功, 就是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而沈君兰的命,只是他步步高升路途上的一块垫脚石,不足挂齿。   思忖间,梁崇正朝这边看了一眼。身边立马有眼尖地人悄声说了什么, 引来了他恍然的笑容。   下一秒,他突然阔步走了过来。简清身形一僵,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克制着心中的波涛汹涌。   几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几秒钟后, 男人停在了纪梵的面前。   身侧压下一道阴影, 纪梵依旧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好似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梁崇正垂下眼睑, 不知道有没有曲解他的沉默,苍老的声音不失威严, 盯着坐在那英俊帅气的男人,悠悠道:   “纪梵。”   这下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 纪梵摁灭屏幕, 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起身回应:“梁检。”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用长辈的语气爽朗道:“我在最高检听闻过你的事迹,纪从霖真是培养了个好儿子, 后生可畏啊。”   纪梵神色不变,仍然是那副淡笑的模样,看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多谢梁检夸奖。”   “你爸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错。”   “是吗?等我退休了,改时间找他一起聚聚。”   闻言,纪梵推了下眼镜,上挑的眼梢流露出了几分笑意,暗藏着一丝冷漠,意味深长道:“好,回头我有机会和他说一声。”   纪从霖和梁崇正素来不对付,旁人一直以为前者心高气傲,后者脾气温和。不过碍于先前还是同事的关系,明面上维持着和和气气。   但是幼时的纪梵不止一次听到纪从霖在家批判对方的观念和行为。所以如今这般寒暄和关问估计也就是口头说说罢了,他只要配合就行。   见他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梁崇正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女生身上。   女人生得偏向温柔型,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无声望着你的时候,将那点柔意压制得很淡,只剩下浓浓的疏离之色,一眼就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思及此,梁崇正眸光微闪,下意识看了眼纪梵,询问的意思很是明显:“这位是?”   不等纪梵回答,简清已经识时务地起身,勾出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梁检你好,我是简清。”   梁崇正和她握了下手,收回时低声念了遍她的名字:“简清?”   他眯了眯眼睛,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状似不经意地一提:“你看着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   简清的笑容有些冷。   当然见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梁崇正时的狼狈和卑微。   那是凛冽寒冬中,南港难得一见飘雪的日子。身边所有人都在庆祝这鲜少降临的初雪,只有她和岑娟两个人为了替沈君兰求情,在检察院的门口站到天黑。   十岁的简清冻得小脸几近发白,不停地哈气暖和双手。看到她羸弱的模样,岑娟愧疚地蹲在她的面前。   “简简,你先回去好吗?这里院长奶奶一个人就行了。”   女孩高声反驳:“不行!奶奶,是我看到了,我要告诉检察官叔叔凶手不是妈妈,妈妈是被冤枉的!”   岑娟皱眉,掌心捧着她冰凉的脸颊,鼻尖莫名一酸,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抖。   看着小女孩黑黝黝的眼睛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坚定又明亮,盈着对他人最大的期待和信任,她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这段时间因为沈君兰的事情,她从早愁到晚,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体也大不如前。   身边有人劝她放弃,可每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岑娟都会笑着回复对方——   “我没文化,也不识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   她不会放弃。   岑娟摸了摸简清的脑袋,努力扯出一抹笑,哽咽着:“好孩子,我们简简果然很勇敢。”   两人又在检察院门口等了将近一小时,直至简清的小手冻得开始发青,身边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朝前跑去。   “梁检!梁检!”   听到声音,正走出大门的男人蓦地停下步伐,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瞧见是岑娟,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   岑娟眼疾手快地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梁检,求求你!君兰她真的不是凶手,您不能起诉!”   梁崇正拧眉看着已经纠缠他好几天的妇人,神色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她的耳鬓渐渐有些发白,扯着他衣袖的双手生着冻疮,因为没有好好呵护,发紫肿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看到这,他叹了声,道:“材料已经上交法院,庭审会如期进行。”   闻言,岑娟的脸色骤变,眼泪夺眶而出:“不可以啊梁检!君兰她是被冤枉的!她是冤枉的!您再好好查查,她没有杀人!!!”   “警方提供的证据,以及我手边的资料,都足以证明沈君兰是凶手。”   相比她的低声下气,男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漠无情,一板一眼地陈述:   “一切已成定局,您请回吧。”   咚。   岑娟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   膝盖与留着一层薄薄积雪的地面相触,沉重的声音刺痛着简清的耳朵。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心像是被针戳中一样,痛得不能呼吸。   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吹过她空荡荡的脖颈,冷得她直打颤。然而,简清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没有一点上前的动力。   突的,有温热缠上她的脖子,驱散了一点点侵蚀她的寒意,连带着心中陡然消失的勇气也在渐渐回归。   简清懵懵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圆溜溜的眼睛闪过一丝波澜,欲言又止。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正低眸认真地给她系围巾。温热的指尖偶尔触及她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生稍稍抬眸,褐色的瞳仁像是一面明镜,能够看透她心底最深处的纠结和后怕。   他敛了敛眸,青涩的面容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从容,薄唇轻启:   “只有全副武装,才能冲锋陷阵。”   简清一怔。   “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这样,你既不会后悔,也不会忘记这个晚上经受的寒冷。”   名为鼓舞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包围她,简清眨了眨眼睛,不再犹豫,匆匆丢下一句“谢谢”,便越过他往前跑去。   站得有些久,突然迈开步伐引起了膝盖的强烈酸痛。她踉跄了一下,堪堪稳住身形。全身上下尽是一片寒意,每走一步都像是从踩在冰刃上,疼得发抖。   “我求求你了梁检,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辜枉死。”   “您不能起诉……我的孩子,她没有做错什么。”   梁崇正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压抑着心中起伏的波澜,再度睁开时不见半点动容。   他拂开岑娟的手,冷冷出声:“这是我的工作,对不起。”   话落,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人,径直朝前方走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身后有细小的脚步声逼近,以为是岑娟,梁崇正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然而身后人坚持不懈地跟着他,在察觉到他提速的时候,大喊了句:   “检察官叔叔!”   梁崇正步伐一顿,有些意外那道声音的稚嫩程度。就在他愣神的片刻,简清趁机大步跑至他的面前,仰起下巴,不输气势。   “兰妈妈不是凶手,我看到了!”   男人怔愣:“什么?”   女孩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那天晚上有个男人站在弄堂口,他穿着黑色短袖,身上都是血,他才是凶手!兰妈妈只是和我一起回家才经过那的,她没有杀人!”   明白了她的用意,梁崇正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瘦削的小姑娘,良久才吐出一句:   “你有证据吗?”   简清低下头,眼睑轻轻颤了颤,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衣袖,声音极轻,软软道:“我没有。”   “既然如此,就不要说这些无稽之谈。”   男人垂眸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早点回去吧。”   简清没动,任由他从身边经过。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靠那仅剩的一点温热融化成水珠。   她转过身,看着那道走得义无反顾的背影,眼眶通红,无措地强调:“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只是你们不相信我!”   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最后滴落在薄薄的积雪上,不过几秒钟便被雪花再度覆盖。   “难道冤枉无辜,就是检察官维护正义的表现吗?!”   听到这句话,梁崇正身形一怔。   他回过头,没什么温度地看着身后渺小的存在,默了几秒钟,才云淡风轻地反驳:“检察官维护正义也不是听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告诉我,沈君兰是凶手,那她便是。”   他顿了顿,眸色很淡。卷起的狂风吹起简清散落在耳边的长发,也一并送来了那不近人情的五个字:   “我,只看证据。”   她的眼睛被吹得很痛,仍然倔强地追随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直至身后传来了岑娟微弱的呻/吟声,她才收回视线,咬牙跑了回去。   岑娟跪在地上,身子冷得发抖。受了凉的关节隐隐作痛,让她疼得根本站不起来。   没有办法拯救沈君兰的委屈和无助,伴随着疼痛在一瞬间击溃了她本就脆弱的心。她抱着简清瘦弱的身躯,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简简,对不起。奶奶,真的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   简清被她紧紧抱着,面无表情地扫过眼前的几个金色大字。一笔一划,刻入心底。   临溪省检察院。   路灯落在那一老一小的身上,即便是暖色调的橙光,也起不到一点暖意,全然不抵这冬日夜晚的寒风,蚀骨蚀心。   ……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人毫无征兆地握住,简清蓦然回神,冰凉的手背传来男人掌心的温热,直接暖到了她的心扉。   她诧异地看着纪梵挺拔的背影,莫名想起了那个大雪夜里给她系围巾的少年。如他所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经受的寒冷。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巧对上梁崇正胸前一尘不染的检察官徽章。小巧的徽章在明晃晃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过于亮眼的光,刺痛着她的双眼。   简清回握住纪梵的手,面对梁崇正方才的询问,轻描淡写道:“是吗?”   “可能是在检察院见过吧。”   -   出了食堂,纪梵没等虞逢,一言不发地牵着简清快步走回办公室。一路上,好多人都看着她们,眼里落满惊讶和八卦之色。   简清都能想到,明天检察院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一人一句讨论,直接可以把她和纪梵送上风尖浪口。   关上办公室的门,简清忍了半天的调侃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靠着身后的办公桌,漫不经心地扯出一抹笑。   “纪检,您刚刚那番举动,可是会彻底断了自己的桃花。”   纪梵俯身靠近,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半圈在自己的怀里,没什么情绪道:“我不在乎。”   话落,他神色专注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细心揣摩着她的笑意是否出自真心,突兀地问了句:   “你,没事吧?”   知道他问的是梁崇正,简清的眸光突的闪了闪,望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原来你知道啊。”   纪梵没说话,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她。   简清明白他在等一个答案,还是妥协地想了想:“应该没事吧,虽然看到他的时候确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那又能怎样?”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意平静中泛着一丝苦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出她的强颜欢笑,纪梵不为所动,眼里的情绪很淡:“你可以不学会。”   简清听出男人话里的小情绪,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借力凑近蹭了蹭他的鼻尖,似在哄人:“哎呀你别这么低气压,也不全是不好的事情。”   女生眼眸一弯,耐人寻味地翘了下唇角,刻意拉长音意有所指:“而且——”   “我还想起了一件好事。”   闻言,纪梵挑了下眉,敛起身上的戾气,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好事?”   “秘密。”   简清将纪梵拉近了些,一把勾下他的眼镜搁在办公桌上。而后,她用指腹一点点描绘过他的眉眼,像是小孩子吃到了糖果般兴奋。   就是这双眼睛,看透了她心中的脆弱。   也是这双眼睛,给予了她无声的勇气。   简清心尖一软,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离。瞧见纪梵的愣神,她又凑近再亲了一下,乐此不彼。   你对我的好——   “我知道就好。” 第58章 第五十八页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   | 第58页 |   重案组的人最近都在忙着四处走访调查, 自从苏烈和秦灯二人调查刘新玉与京华小区受害者之间的人际关系碰壁后,案子就陷入了死循环。   士气低迷,再加上连轴转了整整三天, 肖祁墨勒令他们全都回去休息,调整好状态明早再继续工作。   入夜的省厅,宽敞的会议室内只有肖祁墨和郑枢烨留到最后。两人安稳地坐在那, 井然有序地对着手中的资料,慢慢分析。   “除了京华小区的案子,包括十六年前在内的其他四起,都没有出现割头的现象。我们可以猜测, 那只是凶手的一次失手。”   郑枢烨拎出了京华小区的那份资料,落笔圈出案发时间点,继续道:   “既然十六年了都没有犯案,再犯前凶手的生活一定经历了变动, 或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爽的事情, 所以他需要通过杀人来寻求释放。”   闻言, 肖祁墨轻微地点了下头,认可他的猜测:“鉴于苏烈那边的调查结果, 这个可能性很强。既然被害人之间都互不相识,那就证明她们的交汇点在凶手身上。”   他顿了顿:“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些被害人的身上有什么共同点是凶手杀害她们的理由。”   “共同点?”   郑枢烨细细琢磨着这个字眼,将五份资料全部摊开在面前, 一份份研究过去。   十六年前的被害人信息碍于当时的条件并不是很全面, 所以核对起来有些麻烦。正看到个人生活经历一栏,突然有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两人都循声抬眸,穿着制服的警员把一个黄色的文件袋递给了坐在靠近门一侧的肖祁墨,淡然出声:   “队长, 这是你要的徐淞鸣的资料。”   郑枢烨一愣,看着男人从容自若地接过资料,迟疑着:“肖队,你也?”   肖祁墨没应,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拆着文件袋上的细线。大概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男人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文件袋:“怎么说好呢,直觉吧。”   “既然觉得有问题,那就先调查了再说。办案不能只靠猜测,还要靠行动。”   话落,他把那一叠材料拿了出来。掂了掂,低眸细看起来,捡着较为重要的牢记在心。   徐淞鸣,男,33岁。   十岁时父母离异,法院将其判给了父亲,之后便跟着父亲回到南港生活。   二十岁时,他的父亲因酗酒过度从阳台失足坠落,身亡。   二十三岁时,获得学校公派名额出国留学,一直待到三年前才回国,目前在南港大学任职。   肖祁墨大致扫了眼,转手递给了一旁的郑枢烨,闭上眼睛小憩。他的剑眉拧得很紧,带了点隐隐无奈的神色在里边。   沉默期间,郑枢烨也看完了徐淞鸣的资料。听到纸张被搁在桌面上的声音,肖祁墨慵懒地睁开眼睛,半眯着,随口问了一句:   “有什么看法?”   郑枢烨想了想,如实回答:“说实话,看不出一丝破绽。”   “父母离异和父亲去世这两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与案件发生的时间并不吻合。况且他近期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动,相反,他过得很好。”   肖祁墨勾唇笑了下,意味深长地盯着摆在面前的资料:“从白纸黑字上看,确实如此。”   听出他话里有话,郑枢烨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男人专注思考的神情,不由得疑惑:“肖队,你怎么会想着去调查徐淞鸣?当时你不是没有在意吗?”   这个问题并不难,肖祁墨抬手拿起徐淞鸣的资料,再度翻看起来,薄唇轻启:   “因为他的出入记录。”   郑枢烨不解:“记录?”   “我仔细查看了系统里登记的出入时间,徐淞鸣每次进出宿舍的时间都在早上七点和晚上十点五十。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度自律且有规划的人。”   说到这,肖祁墨翻页的动作停了一瞬,话锋一转:“可只有一次,他回到宿舍的时间是晚上十点。”   郑枢烨似是猜到了他的意有所指,平静出声:   “10月27日,案发当晚。”   肖祁墨挑了挑眉,没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回答:“十点前后是宿舍出入最频繁的时间段,徐淞鸣刻意选在这个时间点,一是可以模糊自己的行踪,二是为了逃过警方的关注。”   “十点半,是那晚最后一个回到宿舍的时间。警方会思维定式把重心放在最靠近案发时间的人身上。”   男人的视线落在第一遍重视的字眼上,停顿了几秒钟才道:“从徐淞鸣的日常生活习惯可以看出,他做事精细,有条不紊。”   “如果他是凶手,自然会避免一切可能被警方关注的机会。”   郑枢烨被说得有些动容,还没深思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他那天晚上确实没有离开宿舍,这是事实。”   肖祁墨面不改色地陈述:“南港大学近期在整修宿舍,案发当天刚好在重装防盗窗。”   “我看过了,一楼的防盗窗还没来得及翻新,有明显的松动,稍稍用点力就可以拆下来。”   说到这,他蓦然一笑,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句:   “徐淞鸣就住在一楼。”   郑枢烨一愣。   “他可以从阳台翻出去,逃过宿管和系统两道防线。再根据之前日积月累的观察,逃过监控覆盖范围,抵达实验楼附近等待刘新玉出现。最后不动声色地杀人,原路返回。”   前前后后从细枝末节中的分析,已经让郑枢烨叹为观止。他以为肖祁墨只是照例查看出入记录,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细致,连防盗窗的松动都检查了。   可明明那天看到徐淞鸣的时候,他并未对他表现出过多的重视,甚至连一点怀疑之色都未展现。   思及此,郑枢烨好奇地看向肖祁墨。男人穿着藏蓝色的警察制服,俊脸微抬,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硬朗之色。   原来以为只是徒有其表,可共事了一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工作时的认真和专注确实很有魅力,难怪省厅里那么多女生喜欢。   “不过——”   郑枢烨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觉得徐淞鸣有问题?靠直觉这种说法,没有信服力,说不通。”   肖祁墨笑了下,漆黑的眼睛润了点轻松的色彩,不疾不徐道:   “因为他的眼神。”   郑枢烨:?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活生生的人。没有半点生气,太平静,平静到感觉你往湖里扔颗石子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肖祁墨支着下巴,在徐淞鸣父母离异这一点标注,慢条斯理地解释:“这样的眼神,会让我更加好奇。好奇什么样的事才能引起他眼底的疯狂。”   “比如说——”   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沁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   “杀人嗜血。”   -   回到家,洗去一身疲惫后,简清正准备去书房处理后续工作,金研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老人一改往日的佛系,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关心:“我听纪梵说,梁崇正今天去了省检院,你碰上了?”   简清没想到纪梵会心细地把这件事告诉金研,大概他打心底里就不相信那“没事”二字。   意识到他藏在心里的在意,简清眼睑轻轻颤了颤,似有触动。见女生沉默,金研以为她没听清楚,又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简清回神,坦然地回答:“我看到他了。”   此话一出,换来对面长时间的安静。金研看着眼前的棋局,指腹摸索着冰凉的棋子,半晌都未落下一子。   须臾,他清了清嗓子:“没事?”   听出他话里的关切,简清扯出一抹笑,想要若无其事地给出肯定的答案,却觉得那两个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她先前还能笑着对纪梵说出“没事”,可是当现在安静下来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想起梁崇正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就觉心中郁气丛生,根本克制不住情绪的起伏。   一个冷漠无情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一个在法庭上咄咄逼人,只为把死刑强行扣在沈君兰身上的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她的愤懑和憎恨,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淡,但永远不可能释怀。   想到这里,简清沉沉地舒了一口气,不掩其中的失落,坦白:“有事。”   说完,她习惯性地拉开第一格抽屉。   从她读书开始,桌子的第一格抽屉都会放着一个魔方。每次想事情的时候,她都会转着魔方。本意不是为了复原,只是想要手中有点动静。   可她忘了,这是纪梵的书桌。不仅没有魔方,还空荡荡的,只放了一个相框。   大抵是想要安慰她,电话那端传来金研故作愤怒地附和:“正常,我看着他也来气!”   简清被逗笑,正欲合上抽屉,视线不经意地略过相框,在瞧见上边的人物时,骤然一顿。   金研还在那喋喋不休地批判梁崇正,话里话外都不掩对他的厌恶,越说越激动。   然而简清的思绪早就被抽屉里的内容牵了过去。相框上放着的是张全家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令人艳羡。   她的注意力落在中间的男孩上,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表情和那晚在检察院门口碰到时一模一样,并不难认。   简清眼眸一弯,没忍住笑了下。   冷不防听到她的笑声,金研的话音一顿,缓了几秒钟才有些不确定地出声:“简简?”   简清啊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分神。她不想让金研过多担忧,匆匆说了几句让他放心的话,便挂了电话。   视线重新落回照片,她正意外发现纪梵年少时的青涩,兴奋地上移目光,看清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人。   女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哪怕只是静态的相片,也不能挡住一颦一笑中散发的温婉气质。   男人生得极其英俊,天生剑眉,眼睛明亮清澈,勾唇淡笑的模样自带贵气,安静中便有气吞山河之势。   一强一弱,一人清冷一人温柔,极其般配。   从某种角度来说,成年的纪梵和纪从霖长得更像,不论是英气的剑眉,还是上挑的眼梢,都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前者的笑容中总是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和慵懒,少了那点凛然的正气。   想到之后的悲剧,简清的眼里多了一丝遗憾。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纪从霖的脸,脑海中猛地闪过某个高挑的身影。   男人穿着检察官的制服,身姿笔挺,一身正气。自玻璃窗洒进的光将他笼罩,过于明亮以至于无法看清他的脸。   女生怔了怔,胸腔内的跳动强而有力,无法忽视。她凝眸愈发专注,大脑中模糊的画面也渐渐清晰,逐渐对上了纪从霖的脸。   “孤儿院那个孩子说的话呢?!”   “你都说了她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说的话怎么能作为呈堂证供?”   “别给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你的虚荣心,你不相信,可我相信她!”   “纪从霖!你适可而止!”   记忆中,长廊上的身影不止一道,争辩声愈演愈烈,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下一秒,那些声音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男人不想认输的无奈和力不从心。   “我相信你,但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帮到你。”   这一刻,简清的眼里落满震惊和动容。铭记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像是破茧而出的幼苗,在短暂的几秒钟内肆意生长。   那道清冷的嗓音,像是拨开云雾洒下的阳光,温暖有力,似有若无地在耳畔响起:   “你记住——”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同流合污。” 第59章 第五十九页 【双更合一】“十六年太长……   | 第59页 |   “怎么在这?”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简清蓦然抬眸,瞧见站在门边的纪梵,恍然地哦了声, 边说边把抽屉推了回去:“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纪梵眼眸微敛,迈步朝她走来。他的视线扫过桌上被摊开的资料, 又不紧不慢地看了眼正准备记重点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很晚了。”   简清眉眼未抬,其实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只是碍于纪梵站在那,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真的在工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   听到他的提醒, 她刚打算说再看一会。男人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 先下手为强, 手中的笔猝不及防被人抽走。   简清愣愣地望向纪梵,后者正动作干脆地合上笔盖, 而后“嗒”的一声,面无表情地将笔扔进了笔筒。   “你干嘛?”   纪梵垂眸, 眉宇间的神色很淡,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我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拦腰抱起。   突然凌空, 简清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寻求安全感。两人凑得很近,近到她可以轻而易举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沐浴香。   纪梵没看她,目标明确地往卧室走:“先睡觉, 睡好了才有精力应付工作。我管不了你的工作,就只能管你睡觉了。”   简清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不免想起方才金研无意识间透露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变故,纪梵似乎比常人更加懂得给对方一定的空间。哪怕他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也不会一昧地追问你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工作”二字囊括的内容两人都心照不宣。   他清楚地明白,梁崇正的出现对她产生的影响,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但他没有选择强势地介入这件事,而是退而求其次,通过其他方式让她放松。   想到这里,简清突然就有点心疼纪梵的善解人意,故作愤懑地反驳:“谁说你管不了我的工作?”   “大家都是学法的,说到底,本质上不就是靠同样的法律法规在那辩护吗?”   她笑了下,眼里淬满笑意,毫不吝啬地夸赞:“况且咱们纪检可是出了名的优秀,有这省检院一把手替我出谋划策,不是该高兴吗?”   将人放在柔软的床褥上,纪梵坐在一侧,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卧室暖光的壁灯落在她干净素雅的脸蛋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简清的话里有话,他从一开始就听出来了。现在见她神色坦然,并不像是在说场面话,他的态度也跟着认真起来。   “那你希望我帮你吗?”   简清一愣。   视线中,男人容颜清俊,褐色的瞳仁铺着一层淡淡的暖光。即便被镜片反射得有些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但也不阻止她破天荒地从中捕捉到一抹少有的温柔。   希望我帮你吗?   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要她默认,他便可以替她扫尽一切烦恼和阻碍。不是满足大男子主义的随口承诺,而是真的有把握才可以这般笃定地发问。   胸腔内被浸得溢满暖意,简清莞尔,弯起的眼眸熠熠生辉:“纪梵,你比我更加清楚推翻一起冤案,绝不是口头上说得那么容易。它需要警方,检方,家属甚至是其他人的共同努力。”   “今天看到梁崇正,我确实很难受,但我不会盲目行动。一来,在警方抓到凶手前,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二来——”   她顿了顿,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缓了几秒钟,才泰然自若地坦白:   “我在害怕。”   纪梵的神色有略微动容,他沉默地伸手将女生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垂下时不动声色地握住她落在被褥上发凉的手,轻柔地捏了捏虎口处的软肉,似在鼓舞。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男人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在无形之中给予了她展露心中阴暗一面的勇气。   她抿了抿唇,毅然道:“我害怕倘若冤案真的推翻,曾经牵涉其中的人会迫于形势压力来寻求我的原谅。”   究根结底,这个案翻不翻,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只是为了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让受害人的家属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仅此而已。   思及此,简清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最终徒剩坚定:   “可我并不想原谅他们。”   岑娟低声下气的乞求,沈君兰撕心裂肺的喊冤,这些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为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他们的确是犯了错,而她没有。   “就算他们求我,就算所有人都站在同情心和同理心的角度请求我宽恕他们,但我就是不愿意。”   简清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梵,心里突然就没了底,空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措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难道这样做,是我心胸狭隘了吗?”   不料,纪梵十分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清冷又决绝:   “没有。”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不偏一寸,理直气壮道:“简简,你是不是忘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宽容大量的人。”   “不是所有犯了错的人都应该被原谅,毕竟这个错误本可以避免。既然他们选择放弃更正的想法,就必须同等代价失去纠错的机会。”   说到这,纪梵叹了声,在触及她微红的眼眶时,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嗓音格外得温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有些事,如果真的跨不过,不如就忘了。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去填补这段空缺。”   他蹭了蹭她耳鬓的发丝,那一番话近在耳畔,光是听着,好似都能想到以后的岁月静好,心生憧憬:   “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想做了,我就帮你完成,反正知识都是相通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金老师,我下棋,你玩乐。若是无聊,偶尔替我下几步,我也能逆风翻盘。”   闻言,简清心中一软,撒娇般埋首于纪梵的肩颈里,靠最直白的方式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意,迫切地想要更多来温暖自己。   紧绷了一天的弦在尽数坦白后松懈下来,疲倦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顷刻间侵占了她的意识。   纪梵的怀抱总是这般令人心安,易如反掌地驱散她所有的负面情绪。清醒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淡出,当睡意卷走她思绪的最后一刻,心底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忘了吗?   她真的忘得了吗?   -   十六年前的临溪省高级人民法院——   连环杀人案引起了广大群众空前绝后的关注度,这一天的开庭也成了媒体报社抢夺的热点新闻。   岑娟因为前一天的受凉,再加上长时间的疲惫和忧虑,病倒进了医院。而孤身一人的简清,便跟着案子的辩护律师金研,进了法院。   虽然后者没有明面上说,但是年幼的简清还是从男人的眼中看出了无奈和怜悯。   他说——   “简简,去好好看一眼妈妈。”   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开庭前,金研提前去做准备,简清便在大堂口等范金尧。   来往的人很多,大抵都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庭审。门口的风吹着很冷,不光吹凉了她的身躯,也吹凉了那颗温热的心。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女孩下意识退到里边,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再往里走,是法院大堂后处的长廊,鲜有人来。   简清靠着身后的墙壁,正准备再往里走几步,耳尖地捕捉到一阵轻微的争吵声,惊得她习惯性地放轻步伐,偷偷往声音的来源瞄了眼。   空旷的长廊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一个背对着她看不清脸,另一个是昨天才刚刚见过的梁崇正。   简清眸光一凛,私心地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几步,慢慢靠近。   “这案子还需要深入调查,你现在去跟审判长说取消庭审。”   “纪从霖你疯了?!这是庭审!上头有多少人等着看结果,你现在说取消庭审?”   “他们需要一个结果,你就这样随便交一份答卷上去?那可是人命啊!不是学校考试!”   走得近了,她才隐隐听到最后的尾音,带着点愤怒的气焰,响彻在幽静深远的空间内。   潜意识里,她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躲在那拐弯死角的阴暗处,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争吵。   面朝她的梁崇正看起来分外生气,努力克制着情绪,在愤怒的边缘游走:   “警方提供的证据中,案发现场有她的指纹,她开的药店里乙/醚的货品数量与登记册上的售出数据有出入,事发前她还与被害人有过冲突。”   “动机存在,证据链形成,这些漏洞足以判定沈君兰就是凶手!”   听到沈君兰的名字,简清垂落在身侧的手无声握紧,心里有千道万道声音在叫嚣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人不会相信的。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意识到这一点,女生的神色黯淡,失落地低下头。正想离开,耳边响起的是另一人的据理力争,掷地有声:   “她是第一目击人,现场有她的指纹合乎情理。乙/醚的数量对不上也有可能是凶手偷盗或栽赃陷害。至于为了维护孤儿院被欺负的孩子与被害人争吵的行为,成了你口中所谓的动机,你自己听听荒不荒唐?!”   梁崇正失色,被他说得有些无力招架:“这只是你的猜测!即便她没有杀人,证据摆在眼前,肯定也牵涉其中,至少,她不无辜。”   纪从霖拧眉:“能不能不要整你那套完美受害者的理论?不无辜和是凶手付出的代价能对等吗?”   男人清澈的眼睛冒着无名之火,怒不可遏地看着对面的人:“梁崇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今天你走进法庭,起诉的罪名是什么?提出的刑罚是什么?!”   梁崇正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这般缄默落在纪从霖的眼里表示心虚:“好,你不说,我替你说。起诉的罪名是故意杀人罪,而你的目的是判处对方死刑。”   简清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发出声音引来两人的注目。   十二月的天气,哪怕是艳阳高照也无法抵挡自脚底蔓延的寒意。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泪水悄然无声地滑落,落在手背上隐隐发烫。   梁崇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耐心地解释:“警方将证据递交法院,认定沈君兰是凶手。既然如此,我必须尽快将她绳之以法,定罪判刑,还被害人家属一个公道。”   “我们背后是国家,我们代表国家行使公权力,这是我的职责。”   胸前的检察官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们本该与光同尘,却总有人喜欢崭露锋芒,不论是否会伤害别人。   “是!你站在国家角度在做对的事情时,无疑是得民心的。”   纪从霖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满脸愤恨地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厉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高大尚的言论放在被冤枉的人身上,有多么可笑和讽刺?”   “你是人民公仆!你这样做对得起相信你的百姓吗?!”   梁崇正不耐地挥开他的手,高声反驳:“他们才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煽风点火,批判凶手,指责我们!”   “说到底——”   他理了理自己的着装,满不在乎地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起诉沈君兰,既能平息公众怒火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又不会让检方落得怠慢的罪名,不是两全其美吗?”   “梁崇正!”   一声脆响伴随着充满怒气的三个字响彻在宽敞的长廊内。没了夹枪带火的交谈声,本就冰冷的建筑物显得更加寂静。   “崇正意为崇尚正义!这是你跟我说的!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给无辜之人套上莫须有的罪名就是你崇尚的正义吗?”   纪从霖看着眼前侧过脸的男人,掌心火辣辣地疼,连带着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   “无辜?”   梁崇正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扭头与他对视:“拜托你现实一点纪大检察官!无论你怎么说,大家都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不管是他们还是我,都认为沈君兰是当之无愧的凶手人选。”   纪从霖嗤笑一声,英俊的脸上丝毫不掩悲哀:“什么时候连凶手也是按照最合适的那个来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做会害惨多少人?”   “你让一个家庭失去家人,让另外一个家庭恨错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就是你想要的?”   梁崇正无视了他的问题,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   “纪从霖,你想维护那可笑的正义,可以,没人拦着你。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纪从霖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在目送一个即将走进深渊的人,只觉深深的无力感不断包围着他,鞭长莫及。   他喊了男人一声,最后警告:   “公检法确实是站在所谓正义的一方去制裁错误。可是你别忘了,法律条规都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哪怕是极少数的情况,也存在出错的可能。”   前方的身影停了一瞬,在他说完后不作任何反应径直离开,走得极其潇洒,没有一丝犹豫。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纪从霖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晌,他下意识看了眼前方的拐角,陡然出声:   “你出来吧。”   简清一愣,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时发现了自己。她咬了咬牙,迈开步伐,从阴影踏入了阳光之下。   看到是她,纪从霖充满倦色的脸上划过一丝波澜。四目相对,无言的悲哀在两人之间肆意弥漫。   他擅长起诉辩论,却不擅长吵架。方才那一番争辩已经耗尽了他的能力,但可笑的是,仍然起不到一点作用。   “对不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可怜之人,被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法律法规桎梏束缚,却无能为力。   追求正义大半生,不是没有碰到过阻碍,只是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无所适从。那些被人推崇的正义以及使命感,在利益与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经历这一遭,纪从霖恍然明白,一个人的努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随波逐流。   思及此,他望向法庭所在的方向,忠告:   “你记住——”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同流合污。”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   那一场庭审,是简清第一次直观地感受法庭的肃穆与残忍。梁崇正站在公诉人的角度不断抨击被告一方的行为,说得义不容辞,坦坦荡荡。   “我没有杀人!”   沈君兰一句发自内心的反抗,被他云淡风轻地倒打一靶:“被告到现在都毫无悔改之意。”   简清漠然地看着法庭上的每一个人,包括坐在旁听席最前方掩面而泣的被害人家属。   其实就和梁崇正说的一样,那些被害人家属以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公众根本不在乎凶手是谁。   他们只是陷于极大的悲痛和恐惧之中,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对象发泄心中的负面情绪,终结时时活在胆战心惊下的害怕,仅此而已。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判决如下:被告沈君兰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锤定音之际,简清看到沈君兰骤然失去血色的脸。那双往日泛着温情的眼睛,此刻正绝望地盯着位居高位的审判长。   她看到梁崇正神色复杂地合上手中的证据册,并未见半分诉讼成功的兴奋,反而陷入了一阵说不出的沉默。   愧疚。   他或许愧疚过吧。   但当走出法庭后,媒体的大肆宣扬,公众的称赞以及高升的肯定接踵而至之时,那一点点愧疚也就微不足道了。   “审判长!审判长!”   突如其来的大喊打破了庭审结束后趋于平静的氛围,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来源。被箍着双手的女人情绪激动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审判长!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没有!”   耳边是听众窃窃私语的数落声,简清抿唇看着别人口中歇斯底里的女人,鼻尖一酸,眼眶刹那间就红了。   她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动,看到她悲痛欲绝大吼的表情,看到她极力反抗的动作,却唯独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听不见。   -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简清的脸颊都是湿的,睫毛沾着水珠,在睁眼的那一刹,又有温热夺眶而出。   她猛地坐起身,动静过大,吵醒了一旁本就睡眠浅的纪梵。   他眯了眯眼睛,惺忪地看着她,第一反应便是去牵她的手:“怎么了?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简清突然掀开被子下床,不顾地板的寒冷,赤脚跑出了卧室。   纪梵一愣,睡意顷刻间消失殆尽:“简简?”   穿着睡裙的女人粗暴地推开书房的门,快步跑至书桌前。偌大的书桌上还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堆着厚厚的资料,看起来凌乱不堪。   她焦急忙慌地翻着那些资料,从一开始的耐心到最后的心慌,白色的纸张歪歪倾斜,最终在她不经意地触碰下,轰然倒塌。   飘散的纸张肆意纷飞,成堆的资料砸在她的脚上。哗啦啦的声音过后,女人的脚边一片混乱,更有锐利的封页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细小的血痕。   简清并未在意,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桌面上的物品,最终落在桌角某处被压了许久的笔记本上。   她仓皇地拿起笔记本,拂了拂上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笔记本是老旧的普通款式,页边已经开始泛黄,写满了时间的沉淀和沧桑。   她翻过前面的字眼,在中间找到了夹在里边的照片。照片上的沈君兰,穿着修身的碎花裙,站在百花齐放的花丛中,笑得比绽放的花朵更加夺目。   女人漂亮秀丽的面容与梦境中的重合在一起,前者是嫣然一笑的幸福,后者是痛哭涕流的绝望。   “简简?”   好似听到了纪梵的声音,简清猛然想起什么,开始迫切地翻看前面的日记。   这是沈君兰执行死刑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塞给她的。上边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拼凑在一起便是沈君兰日思夜想想对她说的话。   只是这些话,她没有机会当面告诉她。   【简简,今天妈妈见到了院长奶奶。她说你在孤儿院里很乖,最近学习也很用功,还考了第一名,真棒!】   【简简,妈妈记得之前在商业街,你盯着橱窗内的裙子看了许久,我知道你心里特喜欢,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说。有机会,妈妈一定要给你买回来。我们家简简生得这般漂亮,穿起来肯定好看。】   【简简,金律师说你最近经常去找他。他夸你懂事,就是下棋怎么也教不会。他说以后想培养你当律师,你喜欢吗?】   【简简,今天下雪了,是初雪。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院里和小五她们打雪仗,是不是又把他们打哭了?】   颤抖的指尖一页一页地翻过,清明的视线逐渐漫上一层水雾,愈发看不清上边的字迹。   【简简,明天之后,妈妈就再也不能给你写日记了。没关系的,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个爱你的人。但我们家简简这么乖巧懂事,妈妈一定会和天使求情,让他再给你一个更爱你的人。】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眨眼间就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执行死刑当天,沈君兰的最后一篇日记。   看得出来,她有很多话想说,无数次地下笔,却一次又一次地划掉之前写的内容。   只要一想到她无从下手的模样,委屈和酸涩顿时涌上胸腔,刺激着她的眼睛。泪水一滴一滴坠落在褶皱的页面上,晕出了淡淡的水圈,浸湿了之后连带的数页纸。   沈君兰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简短的话。寥寥数字,却是最锋利的武器,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刺痛着她的心脏。   【简简,妈妈真的好爱你。】   “啊———”   简清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撕心裂肺地大吼。   难以忽视的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一寸寸地侵蚀她的骨髓,传达至躯体的每一根神经。痛至心扉,痛到窒息。   “简简。”   她哭得泣不成声,完全听不进他的呼喊。纪梵失了分寸,看着女生通红的双眼,温柔耗尽,厉声喝道:   “简清你看着我!”   简清茫然无措地望着他,在触及他担忧的神情时愈发的委屈:“怎么办啊纪梵!”   纪梵皱眉,听着她痛不欲生的抽泣声,心里也跟着塌了一方,莫名软得一塌糊涂。他没再追问,毫不犹豫地把人抱进怀里,大手摸着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   被人抱住,简清心中压抑的难过有了宣泄的地方,骤然爆发:“怎么办纪梵!我快记不得她的声音了!”   纪梵一怔:“什么?”   “我记不起妈妈的声音了……怎么办?她写给我的日记都还在,可是我……我就是想不起来她的声音。”   “怎么办啊纪梵,怎么办?!”   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崩溃和难受。心,痛到呼吸困难,痛到喘不过气,痛到只剩绝望。   原来,她还是忘了。   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和事,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她的记忆储库。   “十六年太长了。”   女生的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低语呢喃,透着明显的易碎感:   “我想不起来了……” 第60章 第六十页 “谁家的小猫啊,爱哭又傲娇……   | 第60页 |   尽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晚, 第二天简清还是没能逃过生物钟,悠悠醒转。她迷迷糊糊地往卫生间走去,通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红肿的双眼。   昨天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 只记得最后因为哭到失声,难过地埋在纪梵的怀里一阵一阵地抽噎。   想到这里,简清打开水龙头, 捧着冰凉的水往自己眼睛上泼,企图用热胀冷缩的原理降一降红肿程度。   水花声哗啦啦的,十分响亮,以至于她完全没注意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泼了好几次, 简清抹了把眼睛上的水渍,猛地睁开眼。   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见效,结果一睁眼,猝不及防看到了倚着门框的男人。   他的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 扣子扣到领口, 红色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明明是矜贵正经的打扮, 却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出几分慵懒和随意。   察觉到她的注视,纪梵翘了下唇角, 视线略过女生脸上的水珠,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   “又哭了?”   简清没应, 三两下抹干脸上的水渍,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着, 反问:“今天你不是限行吗?怎么还在?”   闻言, 纪梵稍稍往前迈了几步。双手撑在洗手台的一边,俯身凑近她,眸色认真,坦然道:“有点担心, 所以提前和尧叔打了声招呼。”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简清眨了眨眼睛,无措地低下头,催促:“那你赶紧去吧,我没事。”   话落,纪梵沉默,微抬下颌,金边眼镜后的凤眸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简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欲盖弥彰地再次打开水龙头,任凭水声打破两人之间弥漫的无声寂静。   然而水声持续了不到几秒钟,眼前突然闯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了水龙头。   简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那只手转了方向,目标明确地捏住她的下巴,霸道却不失温柔地将她的脸转了过去。   四目相对,看到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纪梵眯了眯眼,眼梢轻挑,眸中落满忖度的意味,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男人的眼睛太过干净,像面明镜,澄澈到仿佛能够映出她心底深处的不堪。意识到这一点,简清偏头闪躲地移开视线。   这般从心的反应落在纪梵眼里,便是心虚的最好证明。他笑了下,故意拖长音揶揄着:   “谁家的小猫啊,爱哭又傲娇。”   简清听出他话语里的调侃,撇了撇嘴拒不承认:“不是我。”   “不是你?”   纪梵挑了下眉,嗓音淡淡透着几分无谓:“你自己数数看,在我面前哭多少回了?”   “……”   不想数。   见忽悠不了纪梵,简清直接跳过数字给了保证:“我不会再哭了。”   “你确定?”   纪梵敛了敛眸,无声地盯着女生漆黑的眼睛。肿的程度其实并不明显,只不过眼眶那一圈因为哭太久,泛着明显的绯红。   想起昨夜书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男人的眸色暗了几分,眉宇间流露出不易捕捉的无奈。   他是真的见不得她哭。   一哭,饶是平日里再游刃有余也束手无策。   得到女生脆生生的一个“嗯”字,纪梵眸光微闪,松开手挺直了身板:“行,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简清没懂:“什么?”   男人的唇线绷得很直,说话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是例行工作,格外郑重:   “真的忘了?”   一开始,简清还在懵圈。待触及男人不见一丝笑意的双眸时,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徐徐垂下眼睑。   良久,她哑声道:“不记得了。”   纪梵看着她,薄唇轻启:   “很在意吗?”   “还行,哭完之后突然就好受点了。”   女生素净的脸上扯出一抹笑,不掩其中的疲惫和苦涩:“我累了,不想再揪着那点迟早会消失的记忆不放手。”   “总归,该忘的都会忘,所有的耿耿于怀最终都会湮没于时间的长河,只是我不甘心承认罢了。”   如今,她确实忘记了,不得不承认。   纪梵耐心地听她说完,目光始终不偏离一寸。所以,在瞧见女生陡然变红的眼睛时,他适时蹙了下眉,似是警告地吐出两个字:   “别哭。”   简清抬眸,察觉到眼眶的温热,毫无征兆地朝前走了一步。在眼泪即将掉落之前,先一步埋首于纪梵的肩颈。   她蹭了蹭他的衣襟,拭去堪堪滑落的水珠,含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倔强地反驳:   “我没哭。”   纪梵哪会猜不透她的小心思,哑然失笑。他什么也没说,就站在那,任由她弄脏了自己的衬衫。   半晌,他像是屈服于故作的高冷,颇为纵容地揉了揉简清的脑袋,将人更紧地压向怀里,又一次强调:   “对,你没哭。”   -   周末的时候,简清带岑娟去了趟一附院复查。纪梵本来是打算陪着一起去,但检察院那边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处理,他便约好了解决完再来接她。   上次那跤摔完后养了有一段时间,医生说情况恢复得不错。只是这几天天气冷了下来,岑娟痛风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回到孤儿院,简清扶着岑娟走了一段路。注意到老人时不时皱眉的表情,心里莫名有些酸。   岑娟的痛风一开始并不严重,直到那晚大雪夜里的一跪,便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之后,每年冬天到了天气湿冷的时候,她都会痛得下不了床。简清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了。   思及此,她的步伐一顿,笑着提议:“奶奶,我背您吧。”   岑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半点不信:“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背得动吗?”   简清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瞄了眼前方不短的阶梯,细心解释:“前面就是楼梯,我背您上去您可以轻松点。”   “瞎操心。”   明白她的用意,老人白了她一眼,哼笑:“别折腾了,这点路我还是走得了的。”   “奶奶——”   简清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断。   “我来吧。”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不掩其嗓音的清冷和熟悉。她循声回眸,果不其然,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到了纪梵。   见他阔步走近,简清愣愣地问了句:“你工作处理完了?”   纪梵极淡地嗯了声,目光越过她对上了一旁早已眼睛发亮的岑娟。   面对长辈,纪梵勾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朝老人颔首,十足的礼貌:   “奶奶您好,我是纪梵。”   岑娟兜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她一笑,脸上的褶皱一条条,看起来十分和蔼亲切:“啊~纪梵是吧?我知道你,简简的男朋友,她之前跟我提过你。”   纪梵默认,云淡风轻地看了眼简清。   两番来回寒暄,纪梵也没有过多犹豫,还记着刚才的事情,在老人的面前躬下身:“奶奶,我背您上去吧。”   岑娟迟疑了一下,最终在简清的扶持下趴在了男人的背上,还不忘叮嘱:“小伙子,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可不轻啊。”   纪梵撑了下地起身,步伐稳妥地迈上楼梯,走了几步才道:“没事。”   简清在一旁随口补了句:“奶奶,他连我都背得动,背您那是绰绰有余。别看他瘦,平日里还有闲情去健身房运动。”   “多运动好啊,我们简简小时候运动会,跑步每次都能拿第一名。”   岑娟颇有兴趣地接上她的话,说到后边突然话锋一转,没好气道:“看看现在懒的,上次和院里几个孩子玩,没跑几步就开始喘。”   简清对院长奶奶这般拆台的举措已经见怪不怪,反正她说得本就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不如坦坦荡荡。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不料,纪梵蓦地抬眸睨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很淡,耐人寻味地附和:   “她现在体力确实很差。”   “……”   别以为我没听出你的言外之意。   “那你以后多拉她运动运动。”   “好,我最近都在带她运动。”   “……”   麻了麻了,她这满脑子的废料。   简清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欣赏周边的一草一木,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耳边的对话仍然进行着,时不时传入她的耳中。   “小纪,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检察官,在省检察院里工作。”   “检察官啊,那你和简简应该经常能碰到吧。”   “工作上偶有交集。”   “小纪啊,你家里有兄弟吗?”   “我是独生子。”   “那你父母呢?”   “我妈早几年去世了,现在就我爸和我两个人。”   前面还听得过去,听到后边,简清不免皱了下眉,出声打断:“奶奶,您问这些干什么?”   岑娟一顿,理所当然道:“这不帮你参谋参谋嘛。我都一把年纪了,没什么能帮到你的,现在看你找到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当然得好好把握住。”   “这事不用您操心,我有分寸。”   彼时,正巧到了门口。纪梵把岑娟放了下来,后者看了眼简清的眼色,识时务地朝两人挥了挥手:“我先去厨房看下情况,简简,你带小纪好好逛逛。”   简清恹恹地哦了声,待岑娟走远,才分了个眼神给纪梵。   刚刚背岑娟走了那么一大段阶梯,他的呼吸一点没乱,十分稳定。这会正看着前方孤儿院的建筑,神色过于平静,一时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想到刚刚触及的敏感话题,简清在心里组织着措辞,歉意地去勾他的手指。   “刚刚奶奶问的话有些冒犯,你别放在心上。她年纪大了,就喜欢担心这担心那,想得多。”   闻言,纪梵偏头看她,眉眼不见半点不悦,从容自若地回了句:   “我不觉得冒犯。”   简清:?   男人笑了下,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柔软的掌心,痒痒的,让她忍不住颤了下。紧接着,他温热的指尖顺着她的,一点点握住她的手。   “她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亲的人,方才那些问题,不过是从娘家人的角度来考量我这个想拐走她家宝贝的人。”   他顿了顿:“这是必经之路。”   一只手被他牵着,简清伸出另一只手,乐此不彼地把玩着他腕上的手表。   “况且——”   纪梵眉峰微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你难道不想嫁给我?”   简清动作一顿,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耳廓渐渐染上绯红,猛地挣脱开他的手,驳斥:“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   纪梵想了想,神色有些为难,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轻描淡写道:“可你昨天晚上喊我的时候,不就是这两个字……”   “你闭嘴!”   简清眉心一跳,慌乱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见状,纪梵眼眸一弯,神情愉悦地看着女生此刻心虚的模样。   隔着她柔软的掌心,男人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但依旧清晰,言简意赅地强调:   “事实如此。”   想到他昨天晚上欺负人的劲,简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不算!那是你使坏!”   “那今晚再喊一次?”   “滚!”   -   吃了中饭,简清陪院里的孩子玩了一下午。一开始还应付自如,后面实在不比孩童的体力,兴致缺缺地坐在一旁看纪梵和他们玩。   说实话,以过往对纪梵的了解,她没想过,他对孩子还挺有耐心。   胜在那张好看的脸,小朋友都乐意跟他玩,离开时还泪眼朦胧地不肯撒手,说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在这件事上,纪梵自然不会应允。方才陪玩得时候有多温柔,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就有多果断。   “……”   就他妈挺离谱的。   离开孤儿院,两人手牵手走在并不宽敞的小路上。两侧都是卡着黄昏点,特意出来摆摊的小吃。   简清漫无目的地望着一家家店铺,十六年过去,只有依稀几处建筑能和记忆里的对上,难免有些怅然。   纪梵本是随着她的目光一并观望,直到身侧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步伐,牵在一起的手被惯性地扯住。   他的脚步一顿,不解地回眸看着站在原地的女生,出声询问:“怎么了?”   简清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泛凉的指尖还能隐隐感受到热意,像是一股无声的力量,支撑着她毫无畏惧地站在这里。   她清了清嗓子:“这里,就是十六年前的案发现场。”   纪梵一愣,掀起眼帘望向她目光所及的弄堂口,心中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十六年前的案发现场——   悲剧开始的地方。   好似只要有一次突破,剩下的话也不再难以启齿:“其实我这段时间经常梦到当时的场景,虽然还是看不清凶手的脸,但每一次的梦境都比前一次更加清晰。”   纪梵:“为什么?”   简清也想过这个问题,心中紧绷的弦松懈下来,答案便浮出水面:“或许一开始,我的愧疚太深了。”   “只要想起那晚,我的潜意识里浮现的都是和妈妈相处的一帧一画,每一秒都不想错过。现在想想,并不是我不记得了,而是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妈妈身上,以至于忽视了对凶手的刻画。”   “我对妈妈的愧疚,胜于对凶手的恐惧。”   她的眼眸微敛,冷静地分析:“以前我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黑,明明是寒冷的雨夜,却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后来我从那面玻璃窗反射的画面中,依稀辨别他是个极其年轻的人。”   “而现在——”   简清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弄堂口,梦里的画面再度在她身边显现,一处处拼凑,一处处叠加,最后形成了曾经真实接触过的环境。   黑夜中,那道单薄修长的身影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哪怕只是看个背影,也能想象到他是怎样一副冷漠无情的表情,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女人。   电闪雷鸣,映在玻璃窗上的面孔始终是模糊的,只能勉强判断出其中的清秀。她想,他的模样应当是不差的。   思及此,简清眼眸一凝,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看似摇摇欲坠的身影。   浸了鲜血的衣袖被大雨冲刷,不断有淡红色的液体顺着小臂的肌肉线条一路下滑。滑过腕骨、手背、指骨、指尖,最终没入藏青色的布料中。   这是她以前从未注意到的。   过往的角度,她最直观能看到的,是离她更近,淌着血的右手。从而忽略了左手上若隐若现的存在。   简清拧眉,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迫切地探寻着他手中的物体。一寸一寸缕清,细枝末节地组合,最终拼凑出完整的边角。   白色,藏青色,以及绵延在衣袖上红色的线条,说不出的熟悉。   她见过这件衣服。   纪梵明了她的停顿,追问:“想起什么了?”   从记忆里回神,简清的表情十分凝重,如实回答:“他的手上还拿了件衣服……我见过。”   话落,耳边的吆喝和嬉笑声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变得喧闹起来。看着从眼前陆陆续续经过的学生,简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方才的一番深思,已经到了高三补课放学的时间。   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年轻稚嫩的面孔上写满了对短暂假期的兴奋与激动,完全不见半分被学业压抑的烦躁和丧气。   即便已经入了十一月,却还是有抗冻的男生穿着短袖,将校服随手挂在肩上,懒散中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简清面不改色地打量着他们,恍然大悟。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沸腾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见过的那件衣服——   “是校服。” 第61章 第六十一页 “他,为了你,质疑我的能……   | 第61页 |   省厅八层的会议室, 忙了好几天,迟迟没抓到凶手,连带着上头的领导都有些不耐烦, 开会训斥了一番。   总结下来,大抵都是围绕着为何案子到现在都没有进展这个问题。如今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尽早解决恐怕会引起民众的恐慌等。   折腾了半天,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晚霞都已经挂在天边。一坐到位置上,苏烈便忍不住吐槽:“这帮人,命嘛我们出,功呢他们领, 吃相还真难看。”   郑枢烨跟在后边,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长叹一声:“位高权重, 社会就是如此, 早点习惯吧。”   似是有一人这么说了, 剩下的人都开始发牢骚。最后还是秦灯直指挑起话题的苏烈:“你这么能抱怨怎么不跟苏局反应反应?”   后者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张口就答:“我爸一心扑案子上, 才懒得管那帮文邹邹的人。”   “你说你爸这么牛逼,你咋还在这混呢?”   “就是, 早点弄个官当当就不用吃这个苦头了。每天跑这跑那,觉都不够睡。”   “你们懂个锤子!”   前面的交谈声不断, 肖祁墨落在最后, 心里想的全是这几天收集到的信息。   一昧的把注意力放在徐淞鸣的身上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后者的行径没有任何一条可作为证据,光是靠猜测也不能解决案子。   这段时间靠筛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列出来的嫌疑人共有五名, 但关键就是卡在了这里。   京华小区的案子地理位置偏僻,没有监控覆盖,调查可以说是一筹莫展。刘新玉的案子就算有监控覆盖,也没有半点实用性信息。   这么看来,凶手像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精细到不留蛛丝马迹,游刃有余地玩转于他们设下的屏障。   思及此,他皱了下眉,神色凝重地从一众办公桌前经过,直往最里边的位置走。   搁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深思。肖祁墨下意识拿出来瞥了眼,在瞧见上边的名字时,灭了想要挂断的念头。   身后,众人约着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原来还在批判的声音随着人数的减少消失殆尽,逐渐趋于安静。   苏烈落在最后,套上外套的时候还不忘问了句站在那看手机的男人:“肖队,不去吃饭吗?”   肖祁墨摇了下头,点了点桌上那叠厚厚的纸张,平静出声:“还有点资料要看。”   闻言,苏烈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一点也不意外:“行。”   他一走,办公室就只剩肖祁墨一人。男人跌坐在旋转椅上,看着还在不断震动的电话,右滑接通。   不等对方说话,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嗓音有些哑,先发制人:   “什么事?”   电话那端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类似于夜市的地方,充满烟火气息,却显得男人的声音愈发清冷:   “你现在在哪?”   肖祁墨瞥了眼窗外漫上的晚霞,恹恹地吐出两个字:“省厅。”   纪梵看了眼正站在某个摊位前的简清,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行,那我们现在过来一趟,有些信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肖祁墨还没来得及多问,那边突兀的出现一道明朗的女声,听不清说了什么,电话便被毫无征兆地挂断。   听到嘟嘟嘟的声音,他疑惑地盯着重新黑屏的手机,完全没搞懂纪梵这玩的是哪出。   思索未果,肖祁墨转了转手中的笔,决定先看桌面上堆积的资料。结果看到一半,他又想起了方才那通电话的最后一句话,细细忖度。   我们?   他跟谁?   -   抵达省厅的时候,简清已经在心里复述了好几遍说辞。过往她都是站在主动一方去发问,现在位置互换,突然就能够理解这份等待前的忐忑和无措。   虽然之前确实有警察来问过她十六年前的情况,但毕竟记忆有限,能给出的答案,除了为男性之外也就那么一点——   身材瘦高。   等于没说。   这会,两人站在一楼的空旷处,难得的安静。纪梵低眸瞥了眼认真在想事情的女人,冷不防问了句:“你之前来过这吗?”   “当然来过。”   简清应得很快,徐徐道:“郑枢烨在这边工作,我有几次来找他帮忙。”   听到她的话,纪梵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跟了句:“我知道他在这里工作。”   “之前翟迎的事情,为了找证据,我旁观过一次于灏然的审讯,他当时也在场。”   简清的思绪半数都在傍晚想起的画面上,闻言只是随便给了个反应:“然后呢?”   “然后?”   想起审讯室外那一句“纪检分析得头头是道,对诉讼有把握吗”的质问,纪梵突然嗤笑了声。   男人眉眼间的情绪很淡,看不出喜怒,漫不经心道:   “他,为了你,质疑我的能力。”   “……”   简清不明白这个话题的关键点怎么会如此跳跃,她敷衍地笑了笑,直觉这个问题不宜深究。   “所以你——”   话还没说完,被纪梵毫无征兆地打断:“所以我反问他质疑我是出于对案情的关心,还是基于对某个人的私心。”   他说得很平淡,像是在读文章,一气呵成。只在念及“某个人”三个字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似在意有所指。   简清的情商还没低到这会都听不出来男人的强调。事到如今,她也不再自欺欺人,索性直接问他:“你那么早就知道了?”   纪梵挑眉,显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没必要:“你不知道吗?”   简清莞尔,如实回答:“说实话,一开始确实不知道。”   女生明眸皓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不见半分羞涩和为难,反而坦坦荡荡,极为冷静地分析着。   “后来可能就是直觉吧,干这行干久了,会习惯性去猜测对方的眼神。偶然一次,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么一点情意。”   说到这,许是怕纪梵误会,她又补了句:“不过上次你出差回来那晚,我已经拒绝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听到最后女生有些许不确定的语气,纪梵慢条斯理地推了下眼睛,不慌不忙道:   “他确实知道了。”   简清没反应过来:“啊?”   “他知道了,我们在一起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纪梵垂眸盯着她的眼睛,不假思索地陈述:“那天晚上,他送你回来,他看到了。”   简清迟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直觉前方是个坑,但她还是下意识去探了探深度,问:“看到什么了?”   男人答得很快,似乎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我吻你的场景。”   “……”   静默一瞬。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他了。”   “……”   看着眼前理所当然承认事实的男人,简清第一次体会到了哑口无言的感受。她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气不打一处出。   合着那天晚上他早就知道郑枢烨在那!所以他后边干脆换了个方向,还特地挡住了电梯的视角不让她发现!说白了,他就是故意做给郑枢烨看的!   好心机一男的!   “纪梵!”   缕清了前前后后的发展,简清气急败坏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你是故意——”   话说到一半,纪梵突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虚揽住她的腰,朝她身后的某个方向望了眼,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他来了。”   公开场合,简清也不好和他算账。她挣脱开男人的桎梏,暂时压制住心中的小火苗,回眸看向迎面走来的人。   男人穿着藏蓝色的警察制服,人高腿长,器宇轩昂。哪怕大堂内都是同一个颜色,他也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   简清一愣,目光紧紧锁定住前方。视线往上,一寸寸地掠过男人俊朗的五官,最终停留在那标志性的墨眸上。   记得顾流漪说过最喜欢肖祁墨的眼睛,漆黑深邃,映着灯光的时候,就像是至纯的夜色缀着星点,越看越上瘾。   如今她盯着那双眼睛看了许久,果不其然从后者眼中看出一丝惊诧,显然是认出她了。   其实肖祁墨很早就看到了他们,一开始女生的身影还被纪梵挡着,待不经意间对上目光的时候,他也跟着错愕。   走近了,他没着急打招呼,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回合,最后停留在了纪梵身上,疑惑:“你这是……?”   注视着距离自己两步远的男人,简清百感交集,神色一片复杂。抢在纪梵回答之前,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他一句:   “你的朋友?”   纪梵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一丝深意,随口应道:“是。”   “……”   这世界还真的不是一般小。   得到确认,简清微抬下巴,不输气势地看着肖祁墨,眸色渐渐冷了下来,言简意赅:   “我认识他。”   肖祁墨附和:“我也认识她。”   纪梵眉峰蹙拢了一瞬,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僵持的二人,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   “什么关系?”   简清目不斜视,颇有种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的傲气,毫不犹豫道:“发小的前男友。”   发小?   纪梵皱眉,恍然想起一个名字。顾流漪,上次回孤儿院,岑娟给他看的相册中,总是和简清站在一起的那个女生。   肖祁墨没在这件事上过多讨论,瞥见纪梵饶有兴趣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说正事吧。”   -   简清虽然不大清楚两人分手的原因,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肖祁墨有一定的隔阂。本来有个纪梵缓和气氛还算可以,奈何他临时接了个电话,宽敞的休息区徒留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周旋良久,肖祁墨看了眼时间,果断坐直身子,蓦地出声:“来都来了,不如说说看你能告诉我的信息?”   先前纪梵在电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现在他如此心宽地将简清留在这里,想必主角并不是他。   要紧事上,简清也不会怠慢,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把十六年前牵扯进这件事情的前后都详细告知。   “我在十六年前看到的那个人,他手上拿着一件外套,是当时附近高中的校服,我可以确定。”   自始至终,肖祁墨都听得十分认真。所以在捕捉到其中的某个字眼,他的眸光一凛,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校服?”   他敛了敛眸:“所以你的意思是,十六年前犯下连续三起杀人案的凶手还只是个未成年?”   简清琢磨着他的结论,无误,轻微地点了下头:“是这个意思。”   话落,男人垂下眼睑,神色自若地靠向身后的椅背,看似慵懒地眯了眯眼睛。他漆黑的瞳仁中是毫不掩饰地打量,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时轻时重。   见他沉默,简清皱眉,反问:“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   肖祁墨翘了下唇角,不偏不倚地盯着她的眼睛,话锋一转:“相反,你说的这一点,很关键。”   他的指尖落在沙发椅的一侧,像是弹钢琴般点了点,沉声问:“还能再想起什么吗?”   简清睫毛轻颤,无声眨了眨,坦白:“抱歉,时间太久,这已经是我目前能想起来的极限了。”   听罢,男人勾唇莞尔:“没事,你已经提供了证据,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警方。”   他顿了顿,郑重道:“多谢。”   该说的都说完了,简清也不想多呆,转而去寻纪梵的身影。他似是刚结束通话,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见她已经起身,便迈步而来。   “她——”   低低的一个字,像是努力克制到有些发颤,让简清的步伐一顿。   “最近还好吗?”   她稍稍偏头,与男人小心翼翼却又不掩关心的眼神相触,直言:“想知道她好不好,你自己去问。”   一贯的利落风格,肖祁墨低下头,藏起了眼里转瞬即逝的苦涩。见纪梵走近,他也跟着起身,送两人出去。   三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目标明确地翻看手机上之前保存的调查资料,边走边听前面二人的交谈。   “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尧叔。”   “他找你什么事?”   “就之前京华小区那案子,结案后还有些细节要处理。”   走到省厅门口,简清先一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懂事地留给他们谈话的时间。   趁着这个空档,肖祁墨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想起几分钟前的对话,一个可能跃然于脑海中。   思及此,他喊了声纪梵,没有任何征兆,陡然问:“你认识胡璇吗?”   胡璇?   纪梵抬眸,虽不解他问题的初衷,却还是想了想:“见过一面,之前我经手过一起关于京华小区的刑事案件。她是被害人楼上的住户,所以我向她了解过情况。”   他说得很详细,可听起来也没有一个疑点值得推敲。肖祁墨面不改色地听着,直到最后,才给了一个欲盖弥彰的反应。   “是吗?”   制服的藏青在昏暗的光线下几近黑色,背光而立的男人眸光微闪,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阴冷,淡声道:“忘了和你说,最近和徐淞鸣保持距离吧。”   纪梵拧眉,搭在门边上的指尖一颤,骤然回眸望向身后的男人。听出肖祁墨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顿了下,挑破:“他有嫌疑?”   “原来我只是猜测,但刚刚简清那么一提,他几乎完全符合。”   “什么意思?”   肖祁墨难得严肃地阐述:“我看过徐淞鸣的资料,十六年前,他高二,就读于南港四中,也就是案发地点附近的那所高中。”   纪梵一愣,显然有些意外。   “而十六年前,最后一名受害者,她还有个儿子,当时也在四中读书,同样是高二。”   肖祁墨拧眉,嗓音莫名的冷:“简清说完之后,我找人去查了名册表。徐淞鸣和那名被害人的儿子,他们两个,是一个班的。”   “……”   “你不觉得这很巧吗?”   接二连三的陌生信息扑面而来,纪梵缄默,空有一双眼睛无声地望着他。   说实话,除了在刚开始提到徐淞鸣的名字有些意外之后,他的心境就像是平静的湖水,未再泛起一丝波澜。   就像现在,听着肖祁墨的剖析,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徐淞鸣。又或者说,他的潜意识里,也没有动过想要了解他的想法。   “我们调查了最近两起案子被害人的人际关系,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但就在刚才,我发现她们之间还有个共通点。”   对上纪梵的视线,肖祁墨停顿一秒,道:“她们都和同一个人接触过。”   “谁?”   十一月的海风,冰冷又无情,刮在脸上,吹得眼睛硬生生地发痛。它悄无声息地崛起,肆意又猖狂,卷来那沉重的一个字。   “你。” 第62章 第六十二页 “甚至是,你的身边人。”……   | 第62页 |   从省厅回来后, 隔了一周简清又去了趟警局。大概是他们发现了什么重点,拜托她过去录个正规的笔录。   刚巧晚上和顾流漪视频,她便多嘴提了一句最近碰到肖祁墨的事。不料, 画面里的女人只是故作平静地哦了声,似乎并不在意。   简清猜不透她的想法,但潜意识里, 她又觉得顾流漪是在意的。彼此都那般真心地融入对方的生活,两相契合,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不在乎。   挂了视频,简清沉默着将头发吹干, 悠哉悠哉地做完一套护肤,也没等到纪梵回卧室。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纪梵不是熬夜党,平日里但凡工作不忙, 都会在十二点前关掉她的手机, 强制改变她不规律的作息。   当然, 不服从的话,也有特殊的应对方法, 到最后大抵都是她求着纪梵早点睡。如此来来往往教训了几天,简清已经习惯了准点上床。   这一周, 他基本都是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常是泡在书房继续处理工作。要不是偶有一次深夜醒转发现他抱着自己,她都要怀疑这人晚上到底睡觉没。   今天又是同样的操作, 简清思索片刻, 坚决地迈步朝书房走去。   推开门,书房的光正大亮,倾泻在她的身上。坐在书桌前的男人还是下班后的那身衣服,只是褪去了外套, 着了件单薄的衬衫,正经中透着几分散漫。   简清走近,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剑眉紧拧,神色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资料,似乎在想事情,连她进来都没察觉到。   思及此,她伸手,屈起指尖在边角的书本上敲了敲。咚咚两声,扯回了纪梵的沉思。   他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的女人,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来了?”   简清绕过书桌走到他的身边,纪梵便顺手扣住手腕往前一拉,把人拉坐在自己的腿上。   已经习惯了这番举动,简清若无其事地点了点男人腕处的手表,嗓音听不出多大情绪: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纪梵低眸扫了眼时间,时针与分针正巧叠加重合。他皱了下眉,眼里漫上歉意:“抱歉,我没注意。”   简清没应,扭头瞥了眼他方才看的资料。在瞧见上边显眼的几个大字,疑惑:“这不是京华小区的资料吗?你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个了?又有新案子了?”   一连三问,纪梵垂下眼睑,牵住她搭在腿上的左手,淡淡地“嗯”了声,不知道在回答第几个问题。   闻言,简清随手翻了翻,嘀咕:“这小区近几个月出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搬出来了。”   听到她的话,纪梵把玩她指尖的动作一顿,眼里的轻松一扫而尽:“你说什么?”   简清没听清,注意力被一旁的个人资料吸引,眼前一亮:“诶?这个人我认识。”   纪梵顺着她的指尖望了过去,在看清上边的名字时,神色不免有些复杂。   是胡璇的资料。   “你认识她?”   女生点头:“胡阿姨,我还住在京华小区的时候,她住我隔壁。她特别喜欢研究甜点,知道我厨艺不行,经常给我送一些自己做的蛋糕之类的。”   纪梵眯了眯眼睛,眼里有忖度的色彩闪过,状似不经意地应了句:“是吗?”   “是啊,她的蛋糕店就开在南港大学和研究院中间那条路上,我之前还去过一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难得有闲心说着以前小区的事情,从房东阿姨的和蔼,到同层住户深夜的吵闹。一件件小事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十分鲜活有趣。   察觉到身后有些安静,简清整理资料的动作停了下来,下意识回眸看了眼纪梵。他靠着椅背,正闭眸小憩。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无法藏住那眉宇间流露出的浓浓倦意。   简清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忍心喊他。可想到这样睡也不是办法,还是轻轻唤了他一声。   “纪梵?”   男人眉峰轻蹙,低低地嗯了声,缓慢地掀起眼帘看她。半睁着,尽显慵懒。   他这副样子,像是高傲的人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毫无顾忌地把虚弱疲惫的那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简清看着,莫名觉得心疼。   想到他这几天忙碌的状况,她伸手抚了抚男人蹙在一起的剑眉,动作轻柔,嗓音泛着少见的心软:“你最近看起来很累,在想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   纪梵答得不假思索,依旧保持着半睁眼的状态,细细打量着女生触手可及的眉眼。   她的眉毛细长,眼眸弯曲的弧度很浅,像是在笑,又多了几分克制,凸显出难以捕捉的温柔。他只看了几秒钟,便舍不得移开视线。   似是不信,她又问了句:“真的?”   纪梵的嗓音有些哑,掌心摩挲着她虎口的软肉,仍然耐心地回答:“真的。”   双重肯定,简清没再过多追问,突然倾身靠近,蹭了蹭他的鼻尖,故意拖长音调道:   “我啊,没什么技能。但是——”   女生微凉的指尖触及他眼周的肌肤,纪梵下意识抬眸,还没来得及细看她此刻的表情,原本清晰的画面陡然变得模糊起来。   鼻梁上一轻,等他反应过来,眼镜已经被人摘了下来。他听到女生柔软的声音染了几分笃定的骄傲,随即响起:   “哄纪梵开心的能力,无人能及。”   缓了几秒钟,眼睛渐渐适应了没有眼镜的帮持,视野逐步清晰,这才看清了女生说这话时,眉眼间灵动的小表情。   纪梵哑然失笑,将人揽得近了些,勾出一抹笑,饶有兴趣地问:   “怎么哄?”   猝不及防的靠近,简清懵懵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无可挑剔的五官。   不管第几次看纪梵这张脸,她都不得不感慨这人生得太优越。尤其是现在收起锋芒的模样,不再遥不可及,令人更加心怜。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想要努力克制住心底深处的情动。然而行动快于大脑的思考,她没忍住,仰起下巴,没任何征兆,吻了下他的眉心。   纪梵一僵,喉结上下滚了滚。   察觉到腰间加重的力道以及男人掌心的滚烫,简清恍然明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耳廓一红,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窘迫的表情。   良久,耳畔才响起男人略微低哑的嗓音,只有两个字,似在意犹未尽:   “没了?”   简清埋首于他的肩颈,耍无赖地点点头,言简意赅:“没了。”   “哄得不行。”   “那你想怎么哄?”   纪梵挑了挑眉,勾住她柔软的发丝,耐人寻味地笑了下,别有深意地提点:   “简简,你悟得出来。”   听出他话里的深一层含义,简清也懒得他打哑谜。一不做二不休,指尖沿着领带的布料一路向上,最后落在温莎结上,象征性地扯了下。   她覆在纪梵的耳畔,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垂,意有所指:   “我想你了。”   = 我想睡你。   话落,书房陷入了一阵无声的寂静。两人依偎拥着,衣料相贴,简清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并且有变烫的趋势。   “简律师。”   “嗯?”   纪梵抬起下巴,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的书柜,不知道在看什么。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一刻,这个时间点待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说这种充满歧义的话,没点危机意识吗?”   闻言,原本窝在怀里的女生猛地直起身板,果敢地与他四目相对。眼神平静,不见半分被挑破心思的尴尬。   相处一段时间,简清已经大概摸透了纪梵说话时的真假。像这般挂着抹淡笑轻描淡写说出口的,多半是在虚张声势。   至此,她眉眼一弯。视线掠过男人冷白俊逸的脸,笑得肆无忌惮:“纪检生得秀色可餐,这般好看。要说危机意识,不应该问一下自己吗?”   面对她的反撩,纪梵轻嗤一声,没作任何反应。   似是想到了什么,男人英俊的脸上沁出抹意味深长的笑。许是光线昏暗,比起往日的漫不经心,像是沾染了股邪气,一触就陷了进去。   简清觉得自己说的还真是贴切。面对这张脸,即便此刻心中尚有最后一丝理智存在。可色令智昏,她是真的想要把人扑倒就地正法。   察觉到男人眼底闪过的危险信息,简清忽然想起过往撩拨他之后的凄惨下场,顿时脊背发凉。   她率先移开视线,瞄了眼墙上的时钟,转移话题:“那个……你不是很忙吗?我明天还得上班,就先去睡了。你这里处理完也早点……啊?”   话还没说完,腰间的力道一紧,随着男人起身的动作,简清整个人被放在了身后的书桌上。资料因这番动作哗啦啦倒了一半,落在她的耳中像是暴风雨前的小浪,先警告一下。   “简律师。”   纪梵倾身而来,几近贴在她的耳畔,呼着热气,虽是提议,却更似引诱:   “耍嘴皮子没用,不如付诸行动?”   他凑得很近,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轻而易举扰乱她的呼吸。   女生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混杂着湿气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大脑中紧绷的弦随着她不规律的呼吸被时不时拨动,难耐止渴。   简清努力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算是明白李思泺为何追着宋昭南死活不肯放手了。都是帅哥,这魅力根本挡不住啊。   “哄我开心很简单。”   “怎么说?”   “牵我,抱我,吻我——”   纪梵的眼梢微微上挑,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像是在勾人,刻意的停顿过后,强调:   “给我。”   简清心下一颤。   男人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显得眸色愈发的深沉。他的眼尾染着绯红,原本有心克制的情/欲彼时一览无余,情动难捱。   要命。   有段时间没见他这副样子,现在看到根本招架不住。   按照他说的顺序,简清一步步完成,牵了他,抱了他,吻了他,最后……给了他。   ……   脊背贴着冰凉的桌面,磨得隐隐有些发痛,夹杂着点热意,连带着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简清的意识有些模糊,看着头顶摇晃的灯光,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他问:“要不要考虑,给我们现在做的事一个名分?”   “什么事?”   纪梵捣鼓地重了些,简清始料未及,浑身跟着颤了一下,不小心嘤咛出声。   似是满意她的反应,他笑了下,用法庭上一贯字正腔圆的语调,在她耳边厮磨:   “夫妻之实。”   “……”   -   隔天下午,纪梵按照胡璇资料上写的地址,去了趟南港大学附近的蛋糕店。   工作日的午后,这条街的人流量并不大。长长的街道开着各具特色的店铺,只有其中一家暗着灯,很容易找到。   他走了过去,站在店铺的外侧,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打量着内部结构。里边的东西很空,显然是已经打扫过了,玻璃窗上还贴着“出租转让”的纸张。   纪梵看了眼,按照上边打印的号码打了过去。房东是十分钟后到的,和她说明了情况,便领着他进了店铺。   “这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店铺也就一直租不出去。”   女人环顾了一圈店铺,似乎还能通过熟悉的装修,回忆起过往蛋糕店应有的兴隆景象。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哎,命运真的造化弄人。”   她叹了声,眼露惋惜:“她好不容易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生意也不错。前段时间我们还在聊着等以后孩子大学毕业了,去哪里享享清福。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纪梵注视着她悲哀的表情,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安慰的字。   店铺内着实没有什么可以考量的信息,估计之前警方已经彻头彻尾调查过了。他草草扫了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照片墙上。   见人往某个方向走,房东也跟着走了过去,在瞧见墙上的照片时,温柔一笑:“小璇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面墙。”   “她说,每一个来品尝甜品的人,不管是为了满足口欲,还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心情,都值得纪念。”   纪梵敛眸,情绪很淡:“为什么?”   “因为这让她很有成就感,她想记录生活中的细节。这些,人会忘记,但照片不会。”   店内很安静,仿佛随着那一句尾音的落下,有了短暂的定格,停留在了最美好的瞬间。   半晌——   “确实。”   男人神色平静地回答,像是在借着这番话回忆某个只能活在照片中的人,无比真挚。   他的视线从墙上的照片一一掠过,有安静一人坐在落地窗前处理工作的,也有和朋友畅所欲言的,还有情侣甜蜜对视的。都是生活中平常却又不可忽视的内容。   纪梵翘了下唇角,弧度很浅,眸里笑意转瞬即逝,不易捕捉。他突然觉得,以后在家里弄个照片墙,也挺不错的。   有了这个想法,他的态度也认真起来。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身形一怔,连带着嘴角的那抹笑都有了片刻的僵硬。   照片墙左侧的某张照片,画面上的两人靠得很近,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光是通过照片,也能看出两人的关系应当很好。   他定睛依稀辨别,其中一个,是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胡璇。而另一个,是他昨夜还抱在怀里的人。   简清。   纪梵愣在那里,待确认无误后,剑眉情不自禁地拧在一起,颇为沉重。   周围一片寂静,让他无法忽略弥漫在胸腔内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但看着简清和胡璇的合照,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脑飞快地闪过无数个画面,萦绕耳畔的是那晚肖祁墨出于好心的警告,一字一句,依旧烙印在脑海中。   “她们之间的共通点,是你,纪梵。”   “胡璇作为重要证人出庭过你诉讼的案子,通过这一点推测你们相识完全合理。至于刘新玉,更是当着徐淞鸣的面表露了你们认识的事实。”   男人的声音极其严肃,面对他的时候丝毫不掩其中的凌厉和冷漠。   “你难道没发现吗?凶手选择被害人的关键在你。”   “虽然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他的动机,但如果凶手真的是徐淞鸣,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也会是和你接触过的人。”   纪梵抬眸,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照片上的简清。她很少笑得这么开心,眼里的幸福和快乐完全溢于言表。   想到最后一句话,男人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泛着彻骨的寒意。   “甚至是,你的身边人。” 第63章 第六十三页 背叛   | 第63页 |   南港大学研究院——   接近十点, 研究院的大楼还有一间实验室的灯保持着打开的状态。从外面看,就像是漆黑夜色中的指明灯,明亮又特殊, 一眼就能看见。   唯一不同的,是无法判断它指向的,是正途, 还是岐路。   实验室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从显微镜前站起身,低头盯着载玻片上的红色血珠,眸色很深,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几秒钟,他突然转了方向,走到室内一侧的角落,踩下踏板, 垃圾桶的盖子随即弹起。男人面无表情地把玻璃片丢了进去, 不作一丝留恋抬脚往回走。   和预想中的结果不一样, 看来是其中某一步骤出错了。   想到这个可能,徐淞鸣平静的面容出现一道裂痕。他皱了下眉, 颇有些不悦地回到黑板前,看着上边为了学生写好的实验步骤, 一一核对。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他重新做了一遍, 在显微镜下看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个点, 学生都回学校了,最后的收尾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实验室内很安静,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实验器械偶尔碰撞的声音, 清脆又悦耳。   徐淞鸣神情专注地盯着被水流润过的指尖,眼神似有光闪过,仿佛能想象到温热的鲜血沾染在上的快感。   实验室外偶然间还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虽然被刻意放轻,但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愚蠢。   徐淞鸣扯了下嘴角,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器械。哪怕上边没有一点污渍,他却颇有耐心地摩挲而过,洗得十分精细。   这几天跟在他身后的眼线越来越多,就算是穿着便服,光是通过那时刻犀利的眼神,也能判断他们的身份。   警察。   不过,看他们还不敢有所动作,只能靠盯梢来监视他的行动,想必只是怀疑而没有确切的证据。   想到这里,徐淞鸣的脸上突然沁出抹笑,带着笑意的眼睛很冷,看不出一丝温度。   原来——   他伸手将水龙头拧紧,看着水流逐渐变小,直至化为水滴,一滴一滴,有规律地落在水池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最后在某个瞬间,无声趋于平静。   实验室内陡然陷入一片死寂,男人握着试管,不断加重力道。指甲嵌入掌心,在抵达极限的下一秒,突然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的,是消失不久的滴答声。   血液自他并紧得指缝中积聚坠落,混杂在黑色的池面中,辨别不出色彩。只在顺着水流淌至滤口的时候,才能看清楚那鲜艳的红色。   徐淞鸣嘴角的弧度渐深,映着灯光的眼睛,冷漠中有疯狂之色转瞬即逝。   掌心松开的那一刹,碎裂的试管碎片接二连三地掉落在池中。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任凭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   良久——   “被盯上了啊。”   男人的语气格外散漫,意味深长道:“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   月底金研律师事务所的周年聚餐,简清没逃过,被秦颂和向博文点明不准缺席,任何理由都不给批。   地点定在南港第一商业街的君来饭店,往年都只是小聚一番。今年业绩不错,金研铁公鸡拔毛,阔气地换了个高大上的地方,把律所的后辈开心得连工作都卖力了几分。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不仅后辈玩得开心,连金研都因为愈演愈烈的气氛难得喝了几杯酒。   中途,他特地安排了个抽奖环节。“中奖绝缘体”简清同志头一回中了奖,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拿了一等奖。   秦颂气得牙痒痒,又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电脑被简清拿走。   临近十二月,南港的天气也常常飘忽不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再加上明天还要继续上班,聚餐便没有进行第二轮,早早散了,各回各家。   秦颂和向博文扶着金研走下楼梯,穿戴好衣服的简清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生怕他们其中一个不小心摔了跤,伤了金研。   抵达一楼,刚刚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冷风无情地刮过每个人的脸颊,凉得所有人一抖。简清本就喝了不少酒,这会风一吹,冷不说,感觉头更晕了。   说好了秦颂和向博文负责把金研送回去,走出门,前者瞅了眼没有半点消停迹象的大雨,张口问了句:   “师妹,你怎么回去?纪梵来接你吗?”   女生正在围围巾,只露了双眼睛出来。听到他的问题,她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嗯,他已经在路上了。”   闻言,秦颂轻啧一声,嘴上依旧不饶人,挖苦她:“哎,纪梵也真是不容易,检察院那边加完班还得过来接你这个酒鬼。”   简清双手插在兜里,墨眸映着饭店大堂的灯光格外明亮。她眼里的醉意并不深,看人的时候无声且犀利。   秦颂被看得一愣,突然觉得她这个眼神,莫名有点像法庭上的纪梵。光是看着,就已经想要缴枪投降了。   女生想了想,无情挑破:“师兄,你是不是嫉妒我抢了你的电脑?”   “……”   秦颂一噎,一时没答上话。   见他沉默,简清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冷哼一声:“幼稚!”   “你!”   男人想要反驳,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向博文给拦了下来。他笑了下,和蔼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多大点事。”   话落,他拍了下秦颂的脑袋,指着某个方向道:“我车在外边,你帮一把。别磨蹭了,我们赶紧把金老送回去。”   秦颂不情愿地“哦”了声,走之前又矛盾地回头睨了眼孤身一人的女生,问:“纪梵还要多久?”   简清抬头瞄了眼屋外的倾盆大雨,摇了下头:“不知道,下雨天路也不好开,估计二十分钟差不多吧。”   二十分钟?   秦颂蹙了下眉,犹豫着提议:“要不我们等纪梵来了再走吧。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不用了,你们先走吧。金老师身子差,还是别让他冻着了。”   简清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说到这,她扯出一抹轻松的笑容:“况且现在还没到十点,路上还是有人的,别想太多。”   秦颂拗不过她,也没再劝:“那行,你跟纪梵说一声,这边车开不进来,让他快到的时候给你打个电话。这样走到路口刚刚好,省得多吹几分钟冷风。”   简清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了解。   三人离开后,只剩她一人站在饭店门口。估计是天气实在恶劣,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吃饭的人都匆匆结束。   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越来越少,直到身后的光线倏地消失,连带着饭店的关门时间也提早了。   简清十分庆幸今天出门前被纪梵拽回来,临时换了件羽绒服,挡风又保暖。就是这冬日雨夜的寒风一吹,冷得彻骨,让她下意识往围巾里缩了缩。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搁在兜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女生指尖颤抖地点开消息,在看到上边的字眼时,笑着回了条语音:   “那我现在走出来。”   话落,她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果断拿起方才店员关门前递给她的伞,冲入雨幕中。   地面湿漉漉的,随着她落下的脚步声发出哒哒哒的水声,十分清脆。   周围的店铺只剩下零星几家还亮着灯,不到半小时,比起之前的灯火通明,此刻的商业街几近趋于黑暗。   简清不慌不忙地走着,目光不断扫过还亮着灯的店铺,时不时透过橱窗打量里边的构造,心情平静且愉悦。   没走几分钟,已经能看到商业街的入口。她下意识想要加快步伐,在瞧见靠近路口的某家店面时,突的一顿。   那是家花店,透过玻璃窗能够清楚地看见里面摆放整齐地花朵。五彩缤纷,像是置身于花海之中,明艳又震撼。   虽然她有轻微的花粉过敏症,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这些昙花一现,姹紫嫣红的东西。   是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就跟在心情烦躁的时候吃到甜食是一个道理,每每看到娇艳欲滴的花朵,她都觉得世界格外的美好。   有仓促的脚步声逼近,带着轻微的喘气声。不等她循声回眸,撑着鹅黄色小伞的身影从她身后经过,目标明确地跑进了花店。   简清透过玻璃窗朝店铺里边望了过去,有人影在晃动,身形瘦削的女人出现在视野中,拿了块毛巾搭在女孩的脑袋上,动作宠溺地替她擦拭。   卢婉菁。   简清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恍然想起之前马樾说的话。卢婉菁的花店好像就开在这条街上,她之前还想着有时间来光顾一下,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花店的门敞着,她稍稍偏头,里边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愈发清晰。   卢婉菁正屈膝半弯着腰,低头和面前的小女孩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有满室的花束相衬,显得灿烂又温柔。   简清欣赏着眼前温馨的画面,仿佛在两人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沈君兰和她,心莫名就软了几分,步伐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真好。   嘴角的笑还未扬起,天空中猛地劈过一道闪电,像是泛着寒光的利刃,果断又决绝地划破黑压压的天空,给这寂静的环境平添了一丝压抑感。   过于明亮的光线让眼前的世界有一秒脱离了黑暗,转瞬即逝又再度陷入。暴雨倾城,哗啦啦的雨水沿着身侧漆黑的玻璃窗流淌而下。   简清怔愣,瞳孔猛地一缩。   花店旁的店铺,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在闪电一现的时候,毫无征兆地一亮,映出了街对面的高大身影。   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刹那间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简清握着伞柄的指尖凉得失去了知觉,眼里的最后一点醉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余光似是瞥见了那道模糊的身影,最终不喜这般猜测的态度,坦然地朝右边望了过去。   夜色下,大雨中,穿着大衣的男人笔挺地站在橱窗前,身侧放着一把长柄伞,骇人又尽显寂寥。   隔得有些许距离,简清一时无法判断他在看什么。然而下一秒,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突然偏头,抓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藏起的目光。   四目相对,似是有暗流涌动。   自花店渗出的光线不足以落在他的身上,对面的店铺也已经关门。身形高挑的男人几乎融入在这寒冷漆黑的雨夜中,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探寻未果,简清打算收回视线。伞面略微下移,在即将挡住男人面容的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眼前骤然一亮。   雨滴粗暴地砸在伞面上,随即而来的的雷声,震耳欲聋,盖过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宛若隔绝了一切,只剩一双眼睛,直白地看着对方。   苍白瘦削的脸,阴冷的眼神,冷酷无情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无声锁定住他的目标。   简清一僵,有异样的情绪自心尖蔓延,熟悉又复杂,直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徐淞鸣。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简清突然想起之前在西餐厅门口碰见纪梵时,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   那时候他穿了一身白,气质干净清隽。和今日的风格大相径庭,以至于她刚刚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   打量他的时候,徐淞鸣也盯着她看了很久。大概是认出她了,男人蓦地勾出一抹笑,散尽了方才的阴鸷。   简清松了一口气,心跳渐渐平缓下来,礼貌地朝对方颔首打招呼。后者读懂了她的意思,没说话也没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钟。而后拿起一旁的伞,转身往反方向走。   简清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疑惑地皱了下眉,心中异样的感觉迟迟没有消散。   耳边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的思绪被扯了回来。站在原地,回眸望向撑着伞逐渐朝她走来的某人,粲然一笑。   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身板很直,扣子没扣,随着敞开的幅度,露出了里边的检察官制服。他的步伐稳妥,迎着有些张狂的冷风,完全不见半分瑟缩。   简清的眼睛突的亮了亮,耐心地等待他走近,远远地朝他招了下手:   “纪梵。”   黑色的伞稍稍抬高几许,花店散发出的光线正巧落在他的镜片上。简清猝不及防被闪了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待她重新睁眼,纪梵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何时钻入了她的伞下。   他伸手,用温热的手背贴了贴她冰凉的脸颊,状似不经意地问:“等了很久?”   “没有。”   “下次再有饭局记得提前通知我,结束后最好在店里等我来接你。”   简清眨了眨眼睛,不想听他讲道理。抓住他的手,朝男人的身后抬了抬下巴:“这家花店,是我们律所的一个委托人开的。她之前开张的时候还给律所送了花。”   纪梵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又转过来看着她,挑眉:   “所以?”   简清弯了弯眼眸,喜欢他这般优秀的理解能力。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趁着她还没打烊,我们进去看看吧?”   不料,纪梵都没有深思,直接拒绝了她的提议,声音凉凉的:“不行。”   简清皱眉:“为什么?”   男人低眸,褐色的瞳仁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不是花粉过敏?”   “你怎么知道的?”   “秦颂说的。”   “……”   好吧。   虽然原因她着实有些没料到,但好不容易有机会参观一下,她也不想这么放弃。   正想着该怎么说服纪梵,眼前人叹了声,忽然转身走出了雨伞的庇护,几步走近了花店。   简清愣愣地站在外边,完全没搞懂他这般举动的意图。透过玻璃窗,画面中,纪梵不知道和卢婉菁说了什么。后者突然朝她这边看了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半分钟后,纪梵重新走了出来。简清第一时间给他撑伞,拍了拍他身上的小水珠,随口一问:   “你跟她说了什么?”   纪梵莞尔,拿出方才要到的口罩,慢条斯理地替她戴上,边戴边解释:“我和她说你想看花,但又花粉过敏,所以就问她有没有口罩。”   说这话的时候,他凑得很近,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温柔。花店撒出的光线铺在他的身上,添了一层朦胧的光,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简清看得认真,耳边的发丝被他用指尖勾了出来也浑然不知。见她不说话,纪梵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嗓音带笑:“不是说想进去看看吗?再不进去就要关门了。”   “不着急。”   简清眸光微闪,口罩之上的眼睛干净纯粹,像无边月色下的湖面,倒映出璀璨星空的同时,也映出了眼前人的模样。   她笑了下,嗓音轻柔。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溢满了幸福和笑意。   “我有个奖励要给你。”   身后漫长的商业街,数分钟前没入夜色中的徐淞鸣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驻足看着远处站得极近的两个人。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中,纪梵不知道说了什么,戴着口罩的女人突然踮起脚尖,仰着头亲了他一下。   他看到男人一贯冷峻的脸上随即扬起一抹笑,又复而低头,隔着口罩回亲了她。   徐淞鸣敛眸,没有错过这短短几分钟内,纪梵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   听简清说话时耐心认真的模样,给她戴口罩时温柔含笑的模样,以及亲吻她时珍惜呵护一个人的模样。   这些,他从来都没见过。   什么感觉?   气愤、失望和憎恨。   俗称背叛。 第64章 第六十四页 “原来……是你啊。”……   | 第64页 |   接到简清电话的时候, 纪梵正巧坐在省厅八层的会议室内。   电话那端的女生环顾了一圈客厅,没看到人,问:“你出门了?”   “嗯。”   “今天不是周六吗?检察院又临时加班?”   纪梵笑了下, 如实回答:“不是,在省厅,肖祁墨这边有点事情。”   听到这个名字, 简清恹恹地“哦”了声。直觉应该又是什么严肃的事情,便没有多问。   想到她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打电话,纪梵靠着身后的椅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事?”   女生哼哼了一声, 坦然道:“确实有事,你之前不是说要陪我去买礼物吗。所以今天晚上的时间,归我。”   说到最后,还有些许霸道。   闻言, 纪梵失笑, 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个约定的由来。前几天家里的阿姨打电话过来时, 他正好有事就顺手让她接了。   结果,阿姨提了句跨年回家吃饭的事情, 还盛情邀请简清一起去。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等他洗澡出来, 这事已经被那边单方面定了下来。   简清不好意思拒绝,但答应之后又不能空手过去。毕竟这是第一次见他的父亲, 说什么也要他帮忙参谋参谋, 提前备好礼物。   想到这,纪梵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妥协:“行,晚上我陪你去。”   他话音刚落, 耳尖地听到电话那端关上门的沉重声音,当即蹙了下眉,质问:   “你要出去?”   简清不以为然,走到电梯口抬手摁下下行键:“对啊,反正你不在家,我就答应了李思泺的下午茶邀约。”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刚好,我还可以顺便去趟卢婉菁的花店。她昨天和我说今天会进一批新品种的花,我打算去看看。”   纪梵耐心地听着,顿了几秒钟才道:“那你注意安全,我这边结束了过去接你。”   “好。”   “……”   挂了电话,纪梵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会,才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搁在桌面上。而后,他敛起笑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办公室内其他的几个人,淡然道:   “说吧。”   他的嗓音十分清冷,和方才打电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肖祁墨没着急回答,而是朝一边的圆脸女生抬了抬下巴。后者明了他的指示,立马在白板上贴了几张照片。   一连贴了三张照片,平行而列,纪梵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做事前工作,缄默不语。   待秦灯准备完毕,肖祁墨挺直身板,开门见山:“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在这几位女性中,谁之前在接触你的同时可能见过徐淞鸣,或者是在你们谈话的内容中提到过。”   纪梵凝眸,一一打量着照片上的女性,默了片刻,反问:“为什么是她们?”   肖祁墨和一旁的郑枢烨互看了一眼,后者推了几份资料过去,解释:“警方调查了近期你的人际交往关系,筛查过后,发现这几位符合要求,都是离婚女性。”   纪梵眉峰微挑,似乎对这个重点感到有些意外:“离婚女性?”   肖祁墨点头,不慌不忙地补了句:“准确来说,是离婚并且获得孩子抚养权的女性。”   纪梵拧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穿着警服的男人顿了顿,递了份文件给他:“我们查看了徐淞鸣父母离婚案的卷宗。”   “他的父母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婚,据说是他母亲主动放弃了抚养权,就此离开,所以徐淞鸣当时判给了父亲。”   纪梵翻看着手中的复印件,肖祁墨说的话基本都得到了印证,让他无意识间蹙紧了眉。   “但他的父亲长期酗酒,经常在醉酒之后殴打徐淞鸣。我们怀疑他杀人的动机是受到家庭影响导致的严重心理畸形。”   “因为自己的处境艰难,他嫉妒那些获得了母爱的孩子,想要让他们和自己一样。”   阳光自高层的玻璃窗渗入,洒在他手中的这份资料上,恰巧圈定了徐淞鸣的名字。   肖祁墨看了眼他的表情,将白板移近了些:“从这个角度出发,再深究十六年前的三名受害人信息,完全符合方才提出的两点。”   “按照过往对连环杀人案的经验分析,他的行动可能不会就此停止。所以我们想麻烦你,想一下之前和徐淞鸣接触时的细节,一点点也可以。”   纪梵抬眸,手上的纸张因为用力被他捏出了褶皱。他抬起下巴,镜片微闪,也挡不住俊脸上凝重的表情。   看着照片上已经有些陌生的面孔,纪梵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破碎的片段,连带着那个场景下的对话,也跟着在他耳边接二连三的响起。   国庆假前,他去南港大学等徐淞鸣吃饭。面对怎么认识刘新玉的问题,并不重视地随口一答:   “她离婚争抚养权,简清所在的律所刚好受理了这起案子。我听她们聊了会,就提了点建议。”   胡璇的蛋糕店内,当他环视空荡荡的店铺,房东在他耳边惋惜遗憾的哀叹:   “哎,命运真的造化弄人。她好不容易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生意也不错。没想到竟然……”   想到这里,纪梵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捏着镜腿,一言不发地看着白板上的照片。尽管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   离婚女性。   抚养权。   默念着这两个关键点,再结合之前想起的话语,他有些懊恼竟然没有更早的察觉。但懊恼过后,他又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突破案情,便思路清晰地开始回忆之前两起案子的细枝末节。   肖祁墨和郑枢烨都摸不透纪梵的意思,正想说话,就见男人阖上眼眸,捏了捏眉心,哑然出声:   “既然十六年前的动机可能是因为长期被父亲毒打,而无法压抑心中的负面能量,想要寻求发泄。那么近期的两起案子,又怎么说?”   他的睫毛颤了颤,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为什么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在他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的时候,再次犯案?”   “这次,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男人问得掷地有声,字字诛心。肖祁墨眸色渐深,看着他闭眸的样子,声音凉凉的,坦然承认:   “不清楚。”   纪梵睁眼。   “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又开始杀人。但至少可以肯定,选择同样性质的人杀害,是他的乐趣,这是他发泄情绪的一种手段。”   “至于动机——”   说到这,肖祁墨突然顿了下,引来了男人的注视。他看着纪梵,似在犹豫,短暂的斟酌过后还是决定直接坦白。   “徐淞鸣的父亲已经去世,所以能够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并不多。从他特意选择和你认识的人下手这一点来看,原因应该与你有关。”   纪梵一愣,心中原本萌生的想法被他尽数挑破。像是掀起了那层薄纱,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实剖析在眼前。   “你的言行举止,或者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一定有一项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变动。”   听着肖祁墨有条不紊的分析,纪梵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眼镜,只觉方才烦躁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他重新戴上眼镜,一瞬清晰的视野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奇怪,只觉有什么遗漏的点在渐渐冒出芽尖。   “变动。”   提到这个词,他的第一反应,只有一个人——   简清。   窗外,高挂空中的太阳逐渐被乌云掩盖。方才过于刺眼的阳光不知何时失了踪迹,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寂静,极其压抑。   纪梵敛眸,不断探寻着有关胡璇和刘新玉的记忆,一点点筛选,一步步拼凑。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搬了出来。”   “我还住在京华小区的时候,她住我隔壁。”   京华小区,胡璇。   “你们认识?”   “之前和简律师见面的时候碰到过。”   南港大学,刘新玉。   “不对。”   毫无征兆的两个字打破了弥漫许久的沉寂。纪梵拧眉,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慢慢收拢,握成了拳,难以掩盖此刻的恍然。   “刘新玉和胡璇身上的共通点不止我一个。”   郑枢烨一怔:“什么?”   纪梵对上他的视线,褐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还有简清。”   -   南港大学的职工宿舍,公寓式住宅的面积并不大,但五脏俱全。阳台外的防盗窗已经装好了,崭新的材质反射着阳光,十分刺眼。   徐淞鸣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拉上窗帘,杜绝了窗外明亮的光线。   室内没开灯,随着他的动作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眼睛长时间适应了强光,在突然暗下来之后有短暂的反应时间。   徐淞鸣敛眸,借着办公桌上电脑发出的光,目标明确地走到办公桌前。桌上摊了一堆资料,有学术上的论文,有画了实验图的稿纸,还有写着名字的照片。   这几天,警方的蠢蠢欲动他看在眼里,估计已经掌握到了进一步证据,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所行动。   思及此,男人的脸上落满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打开的页面,鼠标飞快地滑动。   最近网上关于放血式杀人案的报道越来越多,也有好事的媒体把这件事与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刻着类似“冤枉”字眼的标题格外招摇。   徐淞鸣点了进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上边的文字。   由于近期的案子还未得到破解,警方不会放出太多消息。所以报道的整篇内容其实就是在介绍十六年前的案子,不过是取了个哗众取宠的标题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不断滚动鼠标。哪怕是触及当初庭审上的照片,脸上也未见半分情绪波动。   比起其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新闻,这篇报道算是十分详细了。还放出了当年庭审的照片,虽然只有三张,却给足了相关人员的特写。   很快,他滑到了最后一张照片。   画面上的女人站在被告席上,穿着橙色的囚服,头垂得很低。从摄像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凌乱发丝挡住的脸颊下,紧簇的秀眉。   徐淞鸣看了几秒钟,眼神淡漠。   他不认识这个人。   摄影师大概是为了突出那种后悔无助的模样,照片的聚焦并未锁定在女人的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后的旁听席。   悲痛欲绝,满目憎恨的被害人家属,还有那些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群众。他们带着这样丰富的表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被告席上的女人。   看到这里,男人嗤笑了声。   无知。   有时候他还真有点无法理解那些所谓的人民公仆,那么奋不顾身地抓捕逃犯,将他们绳之以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帮自私自利的民众,只有少数才会有泛滥的共情,感谢他们的付出。剩下的大多数只会把这些行为当成理所应当,只会从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永无止境地批判他们。   对自己的利益有利,就会说这是他们应当履行的义务。与自己的利益对立,就会故意升华,从道德层面表达对他们的失望和鄙弃。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怎么还会有人心甘情愿地闷声承受,甚至是献出生命?   他不明白,也不屑于。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需要虚情假意的伴侣和朋友,也不会把别人的称赞和批评当回事。因为感情,是一个人脆弱的开始,也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瞧不起这些,喜欢孤身一人。所以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别人眼中的他,最贴切的形容都是孤僻和难以接近。但说到底,只是他们无法抵达如此高深的境界罢了。   鲁迅先生有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而他,甚至连这些吵闹都不屑一顾。那些蝼蚁之辈,不配与他为伍。   但——   纪梵是个例外。   第一次在聚会上见到他的时候,男人虽然可以游刃有余地玩转于各形各色的人群之中,可是只有他看出来了。   那双褐色眼睛下,透出的冷淡与傲慢的感觉。那种尽情剖析之后,看一眼就能让你从晴空万里跌到万丈深渊的感觉。   曾经,他们是一样的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崩离析,走到了现在这般背道而驰的地步。   许是觉得新闻的内容太过无聊,徐淞鸣将视线从电脑屏幕前移开,随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张传单。   传单的内容很直白,以花为背景,宣传的无非就是花店的质量和优惠。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正文内容,深觉看了一段废话,果断地寻到下方的地址。   南港第一商业街12号。   窗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震撼到仿佛地面都在震动。阳台的门没关,窗帘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肆意摆动。   徐淞鸣不悦地放下手中的纸,想要去关门。细长的闪电就是这个时候在天空中闪过,凭一己之力映亮了他桌面上的照片。   那一刹,徐淞鸣的视线陡然凝固。前几天在商业街看到的那一幕,犹如那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大雨倾盆的夜晚,撑着伞的女人,以及望向他时,显而易见的怔愣与恐惧。   在那里遇见简清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的目标并不是她。可现在想起来,那短短几秒钟的对视,却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几分熟悉。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随着振聋发聩的雷声渐渐被乌云笼罩,室外的光线眨眼间暗了下来,猝不及防的让人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   徐淞鸣拿起桌面上的照片,是简清的一寸照。这是他在西餐厅遇见她之后,去金研律师事务所的官网上保存下来的。   当时他还无法理解自己的举动,可现在看来。或许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已经感受到她存在的潜在威胁。   闪电宛如一道利刃劈过乌压压的天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瓢泼大雨伴随着雷声一并降临,始料未及。   紧接着,防盗窗外传来对面宿舍楼的喧闹声。每每碰到雷雨天气,学生们都会讶异这压迫力极强的天气,并且在一片焦急忙慌中收衣服。   往日,徐淞鸣都极其反感这些小题大做的声音。然而这一次,他的注意力并未被分走一丝一毫。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神色意味不明,借着不甚明晰的光线,目不转睛地打量简清的照片。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重新打开被他缩略的新闻页面。滚动鼠标,飞快地不断滑动页面内容,在滑到照片的时候陡然放慢速度。   他专注地看着照片,一张又一张,漫无目的地寻找着证据来验证心中的想法。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在触及某个地方时,男人移动鼠标的动作骤然停住。   被聚焦的旁听席,画面极其清晰。坐在后排,几乎在模糊的边缘,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的脸庞十分稚嫩,瘦削的身形在一众成年人当中格外突兀。   和旁人充满愤懑与冷漠的表情不同,女孩的眼眶很红,泪眼朦胧,望向被告席的目光浸满了悲哀和绝望。   同样的雨夜,同样的惊雷,同样的视线。映在玻璃窗面上不掩惊恐和害怕的脸蛋,以及消失在视野中落荒而逃的背影。   阳台的门依旧大敞,噼里啪啦的动静,像是那天晚上砸在伞面上的声响,把他的注意力从眼前痛苦不堪的女人身上扯回,引起了他的回眸观望。   徐淞鸣恍然大悟地靠向身后的椅背,眼里有些许惊讶,但更多的,是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他突然笑了下,和往日的面无表情不同。嘴角的弧度很深,笑容里溢满了望眼欲穿的兴奋。   这一刻,心底嗜血的欲望达到了顶峰。即便在笑,男人的眼神里也寻不出一丝笑意,无比阴冷。   “原来——”   有疯狂之色在他的眼底滑过,那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像是不经意地一提,阴森又骇人,意味深长。   “是你啊。”   -   “简清?”   听到纪梵的结论,郑枢烨茫然地看着他,神色紧张:“什么意思?”   纪梵没有错过他脸上担忧的表情,稍稍皱眉,克制住心中的不悦,耐心解释。   “胡璇的蛋糕店位置在南港大学和研究院中间的启航路上,徐淞鸣在研究院工作,很有可能去过蛋糕店。”   说着,他拿出手机,调出相册中之前拍的照片,摆在两人面前:“那家蛋糕店有面照片墙,墙上有简清和胡璇的合照,他肯定看到了。”   肖祁墨:“那刘新玉呢?”   “刘新玉和我见面那次,简清也在。后来她当着徐淞鸣的面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同样也提到了简清。接下来只要在日常工作中旁敲侧击一下,就可以轻松猜到她们的关系匪浅。”   纪梵推了下眼镜:“胡璇,刘新玉。徐淞鸣都在悄无声息中得知她们两人和简清认识,并且交情不浅。”   “所以,他选择目标的枢纽其实不是我,是简清。”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清晰入耳。尾音落下,面前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低头思忖,明显在揣摩他猜测的合理性。   电闪雷鸣,变幻莫测的天气让他的心情跟着沉闷。不过几分钟,雨珠便砸在了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落在他的耳畔,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纪梵失了耐心,换了另一个角度陈述:“你们仔细想想,如果选择胡璇,是通过她作为证人出席庭审这一点来判断和我相熟,还算勉强有理。”   “但我和刘新玉只有一面之缘,纯粹是简清和她见面的时候正巧碰上。那天在学校的交谈也只是点到为止,谈不上太熟。”   “难道不觉得,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而选择她,未免太牵强了吗?”   肖祁墨点头:“确实。”   郑枢烨也是同样的看法,但他还是没忍住质问:“可徐淞鸣和简清根本没有交集,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伤害她的身边人?”   闻言,肖祁墨看向纪梵,他的眼神极其复杂,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冷淡之色。只看了一眼,他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纪梵垂下眼睑,唇线绷得很直:“如果我没猜错,我和简清在一起的事情,就是引起徐淞鸣情绪起伏的变动。”   郑枢烨一愣,哑口无言。   与他错愕的表情不同,男人的神色很淡,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嗓音意外的冷静:   “他在泄愤,但他警告的人不是我,而是简清。”   意想不到的局势转变让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肖祁墨清了清嗓子,率先出声:“既然如此,我们得尽快调查简清的人际关系,筛选徐淞鸣下一个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闯入会议室的苏烈打断:   “队长,徐淞鸣十分钟前离开了南港大学!”   男人的气息有些不稳,应该是刚刚得到消息就立马跑过来通知。   肖祁墨神色一凛:“去哪了?”   苏烈摇头:“不知道,我们的人在第一商业街跟丢了。”   第一商业街?   这个地名太过特殊,几乎是听到的那一瞬,纪梵立马想起不久前的通话内容,女生说话时雀跃的语气还犹在耳畔。   “刚好,我还可以顺便去趟卢婉菁的花店。她昨天和我说今天会进一批新品种的花,我打算去看看。”   纪梵脊背一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汇报情况的苏烈,厉声道:   “立马封锁商业街!”   苏烈一愣,没反应过来。   纪梵:“徐淞鸣的下一个目标,是卢婉菁,她的店铺就在商业街上!”   “不出意外,简清也在那。” 第65章 第六十五页 他现在,只想杀了她   | 第65页 |   和李思泺约的是下午两点, 出门前简清还特地看了眼天气预报。一路小太阳的标志,就心宽的没有带伞,毕竟小包装不下又不想一直拿手上。   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 简清老远就看到了李思泺。大冬天的,女人明显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那一挂,大衣迎风敞着, 里边穿了条及膝的毛衣裙,又细又白的美腿裸露在外,格外招人眼球。   简清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疑惑:“你今天……是还有什么局吗?”   李思泺随手撩了下波浪卷,红唇轻扬,别有深意地说了句:“晚上要飞一趟北城。”   “北城?”   简清皱了下眉,不解:“你去那干嘛?打算开辟新业务?”   知道她想岔了, 李思泺摆摆手, 云淡风轻:“不是啊, 我是去堵人。”   “啊?”   李思泺笑了下,见女生一脸懵圈的样子, 也不故作玄虚,直接坦白:“这不宋昭南晚上也飞北城嘛, 我特地买了他的那班机,专门堵他去的。”   宋昭南。   又是这个名字。   简清睨了她一眼, 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 李思泺追捧的对象从曾经的纪梵到了如今的宋昭南。   她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大小姐的乐趣,委婉地提了句:“我记得你之前说回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吧?现在天天追着人家机长跑,闲得慌?”   对于简清的无情拆穿, 李思泺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红色的指甲油与白皙的手指极其相衬,搭在雪白的毛衣领上莫名吸/精,看着就像是撩人的尤物。   “放心,我事业爱情两不误,新一季度的珠宝设计图已经交过去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而且我这几天特地忍着没去找他,这不得好好捯饬一下,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面前,一鸣惊人!”   彼时,两人正好走进一家专门定制物品的店铺,简清的目光从展示区的成品上一一掠过,不经意地挑破:“你这是玩欲擒故纵啊。”   “没错。”   “我劝你还是悠着点,我看那宋昭南,可没表面上那么好糊弄。小心狩猎不成,自己反倒成了猎物。”   李思泺撇撇嘴,倚着展台,心大地照着上边的镜子:“没事,你家纪检看着也不好糊弄,最后还不是被你给睡到手了。”   “大不了就是他把我睡得死去活来,或者我把他睡得死去活来的区别。反正,我都不亏。”   “……”   她说的声音不算响,但店内空旷又安静,那点虎狼之词足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偏偏本尊还不自知,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其余的商品。   简清抬眸,猝不及防对上导购员掩唇忍笑的表情,心觉尴尬,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声:   “随你。”   话落,她指了下展台里的书签,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能麻烦你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吗?”   导购员照做,边拿边介绍:“这款书签是定制款,材质采用的是黑檀木。坚硬、润滑,其切面打磨后形成的包浆亮丽非常。”   简清垂眸接过,指腹仔细抚过每一寸边角,认真地研究着手中带着些许重量的书签。   颜色深沉不说,最上端迁出的黑色细线尾端还缀了个小玉环,色泽清亮,质地冰凉。可以说是点睛之笔,让原本几近黑色的主调不会显得过于笨重。   “这款书签是纯原木的,只做纯物理打磨,不上漆,不上蜡。不会掉色,不会腐烂,您可以放心。”   听罢,简清满意地把书签递了回去,果断干脆:“就这款吧。”   她想了下,又问:“今天可以提货吗?”   导购员:“可以,但可能要等一两个小时左右。”   简清瞄了眼墙上的时钟,预估着取货时间,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没关系,我可以等。”   “好的,那请问您需要刻的字是什么?”   “单字。”   女生翘了下唇角,声音十分清脆,灵动悦耳,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骄傲和真诚:   “一个梵字,梵音的梵。”   李思泺站在一旁听完了全程对话,也算是猜透了简清的小心思。待导购员离去,她才得空问道:“你这是要给纪梵的礼物?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今天是他生日,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和他说过,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了。”   “今天?今天几号来着?”   “12月4日。”   简清答得不假思索,而后又含笑补了句:“还挺好记的,国家宪法日出生的优秀检察官,很有意义。”   李思泺挑了下眉,算是赞同这番话。她支着下巴看她:“为啥送书签?”   “我感觉他挺喜欢看书的,书房里也有很多书,所以我就想着送个书签应该挺好的。”   说到这,简清有些没辙地耸了耸肩,短叹一声:“主要是,我觉得他真的什么都不缺。”   “你看,像领带、衬衫、皮带这种男士用品我不太熟也没买过,还是别班门弄斧了。不如送些小物件,免得踩雷。”   李思泺一噎,突然觉得之前送给宋昭南的礼物被拒绝都有了原因:“你这……说得也有些道理。”   拿到书签已经是傍晚时刻,基于李思泺还要赶飞机,两人二话不说就往门口走。   走出商城,原本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成了乌云密布。阴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副随时都可能下雨的样子,看得人十分压抑。   李思泺轻啧一声:“这天气估计要下雨,不会到时候飞机延误吧?”   简清也不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在还没带伞的情况下。想想之后可能会历经的艰辛旅程,心情突然就down了下来。   李思泺的车就停在对面的停车场,这会陪她过去等红灯的时候还不忘问一句:“你没带伞吧,待会怎么回去?纪梵来接你?”   商业街就在商城的附近,走过去最多五分钟时间。简清指了下大概方向,解释:“不是,我打算先去趟花店。之前有个委托人在商业街那里开了家花店,我想去买点花。”   “你要买花?”   李思泺讶异,很快就猜到了花的受礼对象:“纪梵一个大男人会喜欢什么花?”   “提起这个,我上次还特地旁敲侧击问了一下他喜欢什么花。”   “是什么?”   简清眨了眨眼睛,似是在回想纪梵回答这个问题时漫不经心的语气,言简意赅:   “没有特别喜欢的。”   “……”   李思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了。然而女生看起来并不气馁,甚至一点也不在意:“我寻思那不就好办了,随便整几朵就行了。”   空气静了一瞬。   “也行。”   李思泺神色复杂地吐出两个字,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不再废话,沉默地注视着前方正在倒计时的红灯。   似是想到了什么,女人的眼睛突的亮了亮,瞥见转绿的路灯,匆忙拍了下身边人的肩膀:“走了。”   她迈出一步,眨了下眼睛,意味深长道:“正好,我追我的宋昭南,你撩你的纪梵。今夜,预祝我们都有个美好的夜晚。”   “……”   简清一愣,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等回过神来,李思泺早就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摩挲着手中打包好的礼盒带子。提到书签,就不免想到那装满书的书房。有一说一,纪梵的藏书量是真的惊到她了。   原以为像检察官这样忙碌的工作,每天看资料都已经够累了,没想到他还有那闲情逸致看书。   正感慨着,李思泺最后的那番话又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本来是在回想纪梵看书的模样,这么一打岔,画面突转,直接勾起了那晚她在书房撩拨纪梵后的不堪往事。   呸。   谁说她要撩纪梵了?   -   开始下雨的时候卢婉菁正巧送完手上的顾客,大概是没有想到会突然下雨,捧着花的男人为难地皱了下眉:“又下雨了,真麻烦啊。”   卢婉菁笑了笑,附和:“最近的雨确实有点多,等这雨下完,天气就真的凉下来了。”   “这样吗?但下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天气预报也没提前告知啊。”   听出他话里的些许不耐烦,卢婉菁神色平静地看了男人一眼。瞧见他手上没有任何的挡雨设备,便转身从柜台处拿了把长柄伞递给他。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个您拿去吧,人可以淋湿,花可不能。”   闻言,男人大笑了两声,坦然接受她的好意。离开前还重复了一遍她的玩笑,看起来是真的心情不错,完全不见半点刚刚下雨时的烦躁。   挂着风铃的门随着打开合上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卢婉菁站在花店内,透过玻璃窗注视着男人撑伞离去的背影,莫名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的前半生过得太憋屈太劳累,齐洲主外,她便主内,应对公婆的刁难不说,偶尔还要帮他操持一下公司的事情。   其实这些,她一点也不喜欢,只是单纯屈服于生活的无奈罢了。   然而自从离婚后,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平淡且自在。由于那至关的证据,过错在于对方,她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补偿费用。再加上公司的股份,足以让她和齐玥过得很好。   每每想到这里,卢婉菁都感到十分庆幸。执意离婚,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坚定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的雷声扯回了她的思绪。卢婉菁看了眼窗外几近漆黑的天空,虽说才将将傍晚时分,但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估摸着今晚的顾客也不会太多。   思及此,卢婉菁转身去整理了下靠窗的花朵,打算提前开始清点数量,等去附近店铺玩耍的齐玥回来,好早点回家。   新进的花朵果然卖得不错,看着剩余的几支,她在花的名字前打了个星号,决定下次再多进些,满足客户的需求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闪电划过,雷声作响,靠近商业街尽头的花店内却仍是一番温馨安宁的景象。   在某个瞬间,随着风铃叮咛的声音,有冷风窜了进来,打乱了室内原有的温和,连带着屋外的淅沥雨声都清晰得犹在耳畔。   卢婉菁正在柜台处写清单,循声下意识回眸:“您好,欢迎……”   正在关门的男人身形极其高挑,穿着一身黑,黑色风衣的边角沾了点雨水,铺着一层薄薄的小水珠。   雨声被隔绝,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单手插兜,将伞放在了门边一侧。   对上她的视线,徐淞鸣气质柔和地勾出一抹笑,极为和善:“你好。”   卢婉菁打量了他几秒钟,男人生得眉清目秀,身姿也很挺,杵在花店内瞬间显得狭小的空间逼仄起来,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听到他的回应,女人无声莞尔,本就温婉的长相因为蓦然的笑容显得格外的温柔和充满善意。   不知是哪一点触犯了他的禁忌,男人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插在兜里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似在忍耐心中的暗流涌动。   缓了几秒钟,他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屋内摆放的花朵,嗓音低沉:“能麻烦你帮我包一束花吗?”   “可以啊。”   卢婉菁放下笔,热情地上前一步:“您想要什么风格,是送给女朋友吗?”   徐淞鸣敛眸,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她,意味不明道:“不是。”   “是送给一位陌生人。”   卢婉菁愣了下,只觉眼前人说的话莫名有些古怪。但她也不好意思深究顾客的隐私,只是例询又问了句:   “那您有心属的花吗?”   “有。”   徐淞鸣的目光落在左侧,没什么情绪地念着心中所想。一字一句,极为缓慢:   “白菊,白百合,马蹄莲。”   从第一个词开始,卢婉菁的表情就有些僵硬。男人每说一种花名,她的心就往下坠一寸。这三种花组合在一起,寓意很显然。   思念、哀悼。   她捏着白菊柔软的细茎,指尖在细微地颤抖着。潜意识里,明知不该多想,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抬眸,想要看清男人此刻的表情。   前方的柱子上挂着一面小镜子,是齐玥觉得好玩,坚持挂上去的。镜面极其干净,一尘不染,映出了身后人冷白清俊的脸。   他正笑着,笑容极其诡异,微弯的眼睛中却不见一丝笑意。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凶猛的狼在看等待已久的目标,冰冷又锐力。   两人的目光毫无征兆地交汇在一起,后者看清了她懵懵的鹿眼中,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恐和怔愣。而她,看出了男人眼里,肃穆疯狂的杀意。   空中划过一道惨白的利刃,同一时间,周围猝不及防陷入一片漆黑,突如其来的停电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惶恐。   手中的白菊掉落在地,口鼻被捂住的时候,卢婉菁奋力地挣扎着。她扒着男人箍住她脖颈的手臂,但男女力量悬殊,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还在分神间吸入了大量手帕上的气体。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浑身的力气都在顷刻间被抽离。她无力地垂下双臂,几乎半倒在男人的怀里,意识模糊。   察觉到怀里的安静,徐淞鸣面无表情地松了手,失去意识的女人便因此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店内的布局,四处张望,瞧见帘布后的空荡空间,有了忖度。   帘布后的光线很暗,静谧地只有他匀浅的呼吸声,以及室外几乎快听不见的哗哗雨声。他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可以做到在实验室内那般,心无旁骛地专注手上的事情。   徐淞鸣看了眼躺在面前的卢婉菁,又恢复了几十分钟前的冷静自持。他转了下手中的手术刀,有几滴血液自刀锋甩到了他的脸上,徒留凉意。   本来是不想这么早动手的,可方才看到卢婉菁脸上的笑容,让他想起来那个可恨的女人,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女人。   理智在不知不觉中被愤怒给吞噬,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倒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骨子里嗜血的欲望并未得到完全压制,先前的隐忍蛰伏在这一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只想杀了她!   风铃晃动时叮当叮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像是弹奏着美妙的乐章,能把所有的烦恼一并带走。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徐淞鸣骤然回眸,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凉到彻底。隔着帘布,他并不能看清来人是谁。只能听到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轻缓有力。   许是没看到人,脚步声逐渐往帘布靠近,伴随着一声试探性的轻唤,憎恨于心的嗓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   “婉菁姐?” 第66章 第六十六页 “放开她。”   | 第66页 |   短暂的雷雨过后, 天气彻彻底底冷了下来。光是一阵风,都能把人吹得瑟瑟发抖。不过好在雨是不下了,乌云也散了一半, 原本敞亮的夜空又慢慢露了出来。   简清满心欢喜地往花店走,打算买完花便让纪梵来接自己。她是这么想的,就是没想到抵达商业街的时候, 整条街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猜不难,估摸着是雷雨天气导致电线短路,电闸跳了。总归旁边的商场还好端端的, 这边应该很快就会来电。   这么想着,她心宽地往前走。借着微弱的光线找到了目的地,推门走进花店。   风铃叮咛作响,在雨后的夜晚听着很有氛围感。简清随手带上门, 隔绝了屋外呼啸的风声, 沉默地打量着室内。   穿破云层洒下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映亮了一半的店面。简清大致看了圈, 店内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也并没未发现人影。   以为是自己没看清, 她狐疑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明亮的光源汇聚在一起,一一扫过色彩纷呈的花朵, 最终停留在了柜台处。   柜台的高处,放着一本摊开的本子, 旁边还搁着一支并未插回笔盖的水笔, 看起来像是匆忙之中随手放在这里的。   人应该没走。   有了这个肯定,又确实没看到人。简清生怕停电之后出了什么小事情,开始出声唤人。   “婉菁姐?”   “你在吗婉菁姐?”   她四处探了下,手电筒晃过柜台后长长垂下的蓝色帘布, 心生忖度。   上次和纪梵来的时候,卢婉菁特地带她去帘布后逛了圈。虽然从前面看着小,但帘布后还有两个房间。没准这会人就在里边忙活,以至于没听到她的声音。   思及此,她下意识朝帘布走近了几步:“婉菁姐?”   “我是简清,你在里边吗?”   一阵干雷响过,震耳欲聋。耳边还依稀混杂着不易察觉的脚步声,吓得简清猛地回头望了一圈身后,飞快地扫视每一寸地方。   虽然已经习惯了近期总是变幻莫测的天气,但是在一片漆黑又格外安静的空间内,难免底气不足。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玻璃窗外的道路上还有不断走出商业街的顾客。她缓了几秒钟,猜测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可能就是屋外的声音。不过是她的神经过于紧绷产生的错觉罢了。   想到这,女生眨了眨眼睛,黝黑的眼睛闪过一抹松懈,再度望向帘布。   “婉菁姐?”   一步步走近,正准备撩开帘布,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柔软却不容忽视,让她的步伐一顿。   简清下意识低头,手电筒往地面上一照。视线中,她的脚下正躺着一支白菊,而她刚刚踩到的就是花朵的细茎。   脆弱的植物本就经不起糟蹋,简清皱了下眉,移开脚步俯身拾起地上的花朵。她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在疑惑白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未等她深思,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滴在了她的手背上,顺着手背的肌肤一路滑到掌侧际。最终随着“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简清不解,光线聚集在手背的那一刻,视野中陡然出现一抹刺眼的红色。她一怔,慌乱地看了眼白菊,这才发现花朵的一小半都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不像是颜料,倒像是……   血!   意识到这一点,简清猛地掀开挡在眼前的帘布。同一时刻,光线大亮。曝光的那一瞬,长时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感受到刺痛,让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顿了一秒,简清睁眼望向前方。靠近最里边的廊道处,穿着白衣黑裤的卢婉菁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袖口被撩至手肘,腕处有一道明显的血痕,还在不断地向外冒着血,染红了身下的一小片区域。   画面过于触目惊心,简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慌失措地跑过去。   “婉菁姐!”   跪在女人的身侧,简清左右看了眼,第一时间没看到可以止血的工具。她心急地寻找,在某个低头的瞬间,注意到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给卢婉菁止血的时候,简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拨通120的电话。这个画面,让她不由得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在她找邻居报警打120的时候,沈君兰是不是也是这般心慌却又焦急地替受害人包扎伤口?   她记得在警察局,女人身上漂亮的白色长裙湿漉漉的,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可她却浑然不觉,甚至一点也不在意,努力配合警方的调查。   她一定很希望他们能够抓到凶手。却没想到,这份心善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心脏像是被揪紧了一样,酸涩和后怕像是惊涛骇浪扑面而来。简清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等待的时间,又四下检查了卢婉菁的手腕脚腕。   好在,除了左脚腕处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之外,其余地方都没有致命伤口。她松了一口气,电话也是这个时候突然接通。   “喂?”   “喂,您好,我这里有一名伤员,割腕,血流不止,需要救护车。”   电话那端顿了下:“地址。”   “南港第一商业街12号,就是靠近西面的那个入口。麻烦你们……”   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简清的话音戛然而止。她心切地望向卢婉菁,后者半睁着眼睛,毫无血色的唇瓣正不明显地张合,好像在说话。   简清凑近,听到女人微弱的一声轻唤:“简律师……”   攥着她衣袖的力道在逐渐加重,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要把她往外推,可无能为力。   “简律师…快跑……凶手他,他还在这里……”   听清卢婉菁的话,简清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凉至心扉。她的指尖在颤抖,却僵硬地无法动弹。   这一秒,她想了很多。   放血式杀人案!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让沈君兰蒙冤的凶手!   他在这!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有惊恐,有兴奋。惊恐凶手还藏匿在别处,也兴奋等了十六年,终于要看清凶手的庐山真面目。   她的恨!   几乎是卢婉菁说完的下一秒,身后倏地响起的刺耳的“吱呀”声。像是重物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莫名骇人。   简清眼睑轻颤,手帕从后捂住她的时候,整个人也被拦腰抱了起来。来人的力道很大,可以判断出是名男性。她不断地后退,偶然间闻到沁入鼻腔的异味,当即机警地摒住呼吸。   乙/醚!   简清无比庆幸经过上次李云川的事情后,她被纪梵逼着重新拾起了荒废的防身事业。虽说学的招数不多,但好在熟记于心,足够自保。   她的眼里不见半点慌张,反而极其镇定。带跟的靴子踩在身后人的鞋尖上,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简清屈起手肘就是一个反力,肘击在他的肋骨处。   箍着她的力道松了一半,她轻而易举从男人的怀里逃脱。正欲转身看清凶手的脸,耳尖地捕捉到细微的“吱吱”声,像是规律的电流声,打破了廊道间诡异的沉寂。   简清一愣。   后颈传来一阵钝痛,以痛点为中心,放射状地麻木至她的躯体和四肢,顿时成了被动的一方。   她的心口一滞,浑身的力气骤然被抽空,感觉到肌肉被牵拉着,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痛得让她直接踉跄地跪了下去。   电击棒。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在他面前徐徐蹲了下来,惯用那副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地望着她,露满不屑。   徐淞鸣?   简清的秀眉紧紧蹙在一起,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闪电交加的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握着伞柄几近冻僵的手,映在玻璃窗面上那张年轻的面孔,以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时隔十六年的背影和眼前人重合在一起,她的心里更多的是错愕和不可置信。因为她从未想过,凶手原来就在自己身边。   ……   “喂?喂?!小姐你没事吧?”   耳边依稀传来焦急的询问声,徐淞鸣的视线从眼前昏迷的女人移至掉落在一旁仍然亮着屏幕的手机上。   闻声,男人伸长手臂,漫不经心地拾起手机。肋骨处的疼痛因为稍大幅度的动作再度席卷,让他没忍住轻“嘶”了声。   察觉到痛意,徐淞鸣面色阴冷地挂断了电话,一言不发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简清。   真不简单。   女人的五官小巧而精致,眉眼生得很柔和,闭上眼睛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她方才出手的力道那般干脆果断,直击痛处,丝毫不输给男性。   徐淞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说实话,看过纪梵和简清的庭审。他承认这个女人的优秀,却无法理解纪梵为什么会对她动心。   因为这个世界上,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   他想不明白,却也心知肚明纪梵确实背叛了他。怒火无法压抑,他选择杀人,这是他唯一能够发泄情绪的方法。   他喜欢鲜血淌出的场景,喜欢看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渐渐流逝。欣赏她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和乞求,到最终的无助和绝望。   这让他很满足,仿佛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再受其他任何事情的影响,能够忘我地享受心中的快感。   只不过,这次他特意精心挑选从简清的身边人下手,以此来警告她。他想让她痛苦,想让她害怕,想让她生不如死。   突兀的铃声在狭窄的廊道内响起,扰乱了男人油然而生的亢奋。徐淞鸣睨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上边赫赫然地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纪梵。   他的眸色冷了下来,慵懒地盯着持续通话的界面。待给足了对面充足的希望,才蓦地抬手摁了挂断。   “呵。”   徐淞鸣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眼眸微垂,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被简清这么一打断,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计划。不过没关系,总归结局都是一样的。他的最终目标,始终都是她。   思及此,男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在卢婉菁身上。听不出喜怒哀乐,凉凉地叹了声:   “可惜。”   算那个女人侥幸,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情去继续观看她痛苦的表情。毕竟,方才的那一通120电话过去,必然会引起警方的关注。   可以说,他现在已然成了警方的笼中之物。比起做无谓的挣扎,他更喜欢破罐子破摔。坐牢也好,死刑也罢。这场较量,输得不会是他。   徐淞鸣敛眸,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里,迸发出疯狂和兴奋之色。他笑了下,几近病态地望着简清,眼底的杀意浓烈到无法克制。   “纪梵。”   “因为她,你会输的。”   -   有苏局顶着压力,下令省厅重案组全员出动,抓捕徐淞鸣。考虑到此次嫌疑犯的凶狠,高层特地调了两支特警小队支援,由肖祁墨带队。   出了省厅,纪梵第一时间拨打简清的电话。尽管心里已经急得无法言喻,但他还是迫使自己保持冷静,用清醒的思路去分析事态的发展。   可以明确的是,徐淞鸣的目标是卢婉菁,不是简清。而且,饶是他再聪明,也猜不到今天简清会去那里。   与他的从容不迫大相径庭,郑枢烨的担忧完全溢于言表:“怎么样?打通了吗?”   纪梵眉眼未抬,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占线。”   感受到气氛的僵硬,肖祁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别担心,占线至少说明她现在还在打电话,人应该没事。”   一连拨打了好几个,全部被占线给驳回,纪梵握着手机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白。每一次摁下那个号码,都是一种煎熬。   他一边希望下一次拨过去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又害怕等到的,是机械陈述关机的字眼。   涉及简清,郑枢烨也冷静不到哪里去。他后悔没有早点寻到关键证据,后悔没有多熬几个夜把真凶尽早抓捕,才给了他如今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的机会。   所有的负面情绪堆积,他一拳捶在车窗上,暴躁质问:“为什么是卢婉菁?”   “胡璇和刘新玉都有据可循也就算了,徐淞鸣又是怎么知道卢婉菁和简简认识的?”   纪梵不假思索道:“因为新闻。”   郑枢烨:?   男人盯着手机屏幕,即便此刻已经担心到了极致,却仍然耐心地解释:“卢婉菁是知名企业家齐洲的原配,两人离婚的事情曾经在网上发酵过一段时间。”   “媒体不会放过这种丑闻,所以不论是报纸、杂志还是互联网,都会刊登。”   他抿了下唇,嗓音有些发颤:“受理卢婉菁离婚官司的是简清所在的金研律师事务所。在庭审后的采访,她也单方面表示过对该律所马律师以及简律师的感谢。”   “想要知道这些,并不难。换句话说,他把最显而易见的目标放到了最后,抓住的就是我们思维定势的漏洞。”   说话的同时,纪梵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拨打简清的电话。他疲惫地阖上眼眸,以为会等来同样是占线的机械女声,却没想到意外地通了。   然而喜悦还未漫上心头,突然传来一阵忙音。嘟嘟嘟的声音像是浇了一盆冷水,把他仅存的一丝希望之火无情浇灭。   纪梵摁灭屏幕,对上肖祁墨和郑枢烨询问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   “被挂断了。”   简短的一句话,两人很快意会。谁都没有说话,欲盖弥彰地转移注意力。   抵达商业街的时候,提前出警的苏烈正在和这一片的保安人员一同疏散人群。   本来因为下雨天已经散了一批顾客,虽然指令下得很突然,但有高层施压,商业街的负责人又怕真的出事,不得不极力配合。   肖祁墨摁下耳麦,指挥着刚刚分散入商业街区域的队员:“疏散人群,封锁出入口。”   “是。”   指令落下,苏烈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肖祁墨听着他汇报情况,余光瞥见朝花店阔步而去的高挑身影,立马走过去拦住。   他看着纪梵,厉声道:“你不能去!”   “据目击者阐述,停电前后分别有一名男子和女子进去。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徐淞鸣和简清。”   纪梵神色一凛。   “她说直到刚刚警方疏散人群开始,花店都没有人出来过,所以他们肯定还在里面。你不清楚情况,现在进去不是明智的选择。”   纪梵没动,似乎在斟酌他话里的可取程度。虽然不想承认,但肖祁墨说得很有道理。盲目进去找人的行为,确实很不理智。   “队长,有人出来了。”   耳麦有电流声划过,肖祁墨松了挡在纪梵面前的手,眸光一紧。   商业街很长,长到几乎望不到尽头。身后还有群众的私语声,纪梵只能在一片嘈杂声中,捕捉到风铃的余音。   他循声望去,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劫持着身形瘦弱的女人。左手箍着她的肩膀,右手握着泛着银光的利器,抵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默契地保持沉默,注视着二人步履缓慢地走到街道的正中央。   瞧见纪梵,徐淞鸣一点也不意外。他弯起一抹弧度,神色坦然地望着他。   “纪梵,好久不见啊。”   纪梵稍抬下巴,褐色的瞳仁中渐渐浸润寒意,那张总是淡然自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狠厉,让人脊背发凉。   “徐淞鸣。”   他字正腔圆地念出他的名字,在空旷的街道上,像是全景环绕,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放开她。” 第67章 第六十七页 “我要杀了你!”   | 第67页 |   “放开她。”   漫长的街道上, 前后都有穿着黑色制服的特警把守。再加上两侧的建筑,完全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纪梵眸色阴冷地盯着前方,徐淞鸣怀里的简清正在咬牙反抗, 她的脸色极其苍白,被箍着的时候可以看出呼吸比过往更加急促和艰难。   察觉到他的视线,简清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她忍痛咬着唇瓣,冷静过后轻微地摇了摇头,秀眉紧蹙,漆黑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渴求。   纪梵的目光一寸不离地看着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女人, 神色复杂。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间握成了拳,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他看懂了,简清的请求。   不要杀他。   纪梵明白她心里的不甘心和痛恨,如果只是现在, 一发子弹了结徐淞鸣的生命, 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同样是死, 简清想要的,是靠法律来批判和处决他, 是想要受害人家属能有一个真正的解脱,想要他遭到全社会的唾弃!   因为这些, 都是曾经沈君兰被迫经历的痛苦。她要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悔恨和反思,她想要让他生不如死!   纪梵理解她, 但他做不到为了这一点坚持, 贸然把她的生命置之度外。   这样的状况肖祁墨碰到过不止一次,他看了眼,立马摁下耳麦,轻声道:   “狙击手。”   男人的嗓音十分平静, 脸上的表情未见分毫波澜:“到位了吗?”   耳麦刺啦一声,传来狙击手孙旗的声音。他正寻了一处不显眼的窗户口,驾着狙击/枪,歪头看着瞄准镜后的徐淞鸣。   “报告,已就位。”   闻言,肖祁墨睨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纪梵。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里边白色的衬衫与大衣翻折的领口叠加在一起,说不出的干净清冽。   冬日夜晚的凉风肆意拂过,掀起他大衣的边角。他身形挺拔地站在商业街的尽头,岿然不动,没什么情绪地望着远处的两人。   他认识的纪梵,平日里惯会掌控自己的情绪,八面玲珑地辗转于各类酒桌聚会,人际关系可以说是无人能敌。   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影响到他。然而此刻,往往越是平静的面容,心底的暗流涌动就愈发强烈。   肖祁墨根本不需要揣摩纪梵的心思,都能猜到他现在估计已经有了把徐淞鸣千刀万剐的想法。   思及此,他敛了敛眸,正准备和纪梵说明情况,就见眼前的男人突然扭过头来看他。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交汇,肖祁墨没有错过纪梵别有深意的眼神,想说的话全部如鲠在喉。   对视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还没等他细细琢磨透他的意思,纪梵已经收回视线重新直视前方。   肖祁墨迟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刚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凭借着多年经验得出的答案让人着实有些想不通。   一番斟酌过后,他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视情况而定,先按兵不动,听我指令。”   “收到。”   那一句“放开她”过后,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徐淞鸣都没有任何反应。纪梵眼眸微垂,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话语中暗含的警告意味比之前更甚。   “徐淞鸣,放开她。”   闻言,徐淞鸣才好似听清楚了一般,饶有兴趣地翘了下唇角。似乎觉得男人这副样子很少见,他挑了下眉,语气透着几分玩味:   “你担心她?”   纪梵坦然回应:“是。”   与徐淞鸣的慢条斯理截然不同,男人回答得不假思索,太过笃定。以至于前者原本想好好调侃一番的心情都荡然无存。   徐淞鸣嘴角的弧度降了几分,又恢复到了日常生活中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冷淡模样。他看着纪梵,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面露怅然。   “纪梵,你太令我失望了。”   男人说得十分认真,不长不短九个字,浓浓的失落溢于言表。   纪梵面不改色地迈开步伐,最终站定在一众特警队员的前方,嗓音极其寡淡:“那就失望吧,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那得到多少期望。”   徐淞鸣一愣,羞耻心蔓延。深觉自己的真心与好意在他眼里不过是草芥般的存在,任人践踏。   意识到这一点,他沉沉叹了声:“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人。”   “我看的到,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都对这个社会的人情世故,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赔笑弃如敝履。你应该明白,我们本就高人一等,不该与他们这帮粗俗之人混为一谈。”   “可是——”   说到这,他蓦地停顿,眼里有恨意划过。手术刀锋利的一面紧紧贴着女人的脖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出声:   “因为她,你变了。”   面对他一番真挚又坦诚的剖析自己的心理想法,纪梵冷酷无情地拆穿:“我没有变,只是你从来没有看透过我。”   “徐淞鸣,你不是把我当成朋友,你只是单方面固执地认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想要从我身上找到同样的优越感罢了。”   男人稍抬下巴,半边镜片因一旁店铺渗出来的光线隐隐反光,看不清楚。但另一只眼睛却半眯着,眼露犀利地望着他。   迎上他的视线,徐淞鸣一怔,满身戾气被这一眼看得纷乱不已。   每当纪梵戴上眼镜,他都觉得这双眼睛好似能洞察一切,一眼就能够探寻他心底最深处的不堪。甚至不会有半点心软,总是一语道破。   “你杀人,让无辜的人成为你的替罪羊,却心安理得地开始新生活,毫无丝毫悔改之意。”   他每说一点,徐淞鸣的眸色就冷一分。明明身处宽敞亮堂的商业街,却宛若站在那逼仄狭小的被告席上,头皮发麻。   思绪流转之际,他听到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那般不近人情。   “比起官场上那些虚伪做作的人,你这样的败类更不配与我混为一谈。”   尾音落下,周边陷入一阵死寂,气氛莫名有些僵持。   “我不配?”   徐淞鸣冷笑一声,心中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杀了整整五个人!若不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就凭警局那帮莽夫的榆木脑袋,能把我怎么样?”   他的眼里有疯狂之色浸润,脸上的表情狰狞到莫名骇人:“你们给我听好了!”   “胡璇是我杀的!刘新玉也是我杀的!包括十六年前的三起案子,都是我一个人杀的!”   “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害怕恐惧的表情,看她们临死前绝望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样子。这种掌控别人生命的感觉,真的大快人心!”   徐淞鸣的眼睛睁得很大,已经没有温度可言,完全失了分寸。情绪起伏间,手术刀不经意地划过简清的锁骨,引来女人微弱的轻“嘶”声。   他注意到纪梵漠不关心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颇为满意地勾起嘴角,讥讽道:“你说我不配?那谁配?”   男人的视线不屑一顾地掠过后边站着的一排人,状似不经意地反问:“难道是你身后的那群警察吗?”   徐淞鸣:“那我问你,当刘新玉奄奄一息求着我放过她的时候,他们在干嘛?他们除了会披着那身衣服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废话,还能有什么作为?”   纪梵缄默不语。   “你——”   苏烈在后边听得极其气愤,不服气地想要上前驳斥,却被肖祁墨一个抬手挡住,低声呵斥:“退回去。”   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他轻啧一声,压下心中的不爽,再度退了回去。这般容易动怒的举动落在徐淞鸣眼里,便是印证方才那番话最好的证据。   他愉悦地眯了眯眼睛,勒着女人的脖子向后退了几步,话锋一转:“不过——”   “若不是你们的愚蠢和自作聪明,替我找了那个叫沈君兰的替罪羔羊,我还没有机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男人的眼里笑意盈盈,却阴测测得让人脊背发凉:“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心善的沈君兰女士。”   说到这,他俯身贴近简清,说话时的热气似有若无地喷在她的耳廓处,意有所指:“是吧,简律师?”   耳边的声音不算响,像是故意为之,暗藏着淡淡的笑意,那般轻描淡写。   “毕竟,你的妈妈,她替我死了呢。”   简清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脑有一秒钟的空白,沈君兰言笑晏晏的脸在她脑海里转瞬即逝,最终碎裂成了徐淞鸣冷若冰霜的嘴脸。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抓着男人手腕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想起方才他幸灾乐祸的态度,简清就忍不住怒吼:   “徐淞鸣你混蛋!”   看到她的反应,徐淞鸣满不在乎地回忆着十六年前,用格外淡然的语气诉说着:“那天,我爸又打了我。经过药店的时候,她喊住了我,说要给我处理伤口。”   “你不知道吧?就是那个时候,我趁着她不注意,拿了店里的乙/醚。”   听着他的陈述,简清仿佛能想象到沈君兰给他处理伤口时,温柔又心疼的表情。   她一直都是这样,哪怕被霍徵伤了心,也依旧能够积极地面对生活。就是因为她尝过人生的苦楚,所以才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可是!   就为了这么个疯男人!就为了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渣!她的命,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成了他逍遥法外的牺牲品。   心里的委屈和怒意达到了顶峰,简清再也无法忍受,奋力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眼泪从她泛红的眼眶中逃出,顺着脸颊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湿意在他的肌肤上停留不过一瞬,便眨眼消散。   徐淞鸣置若罔闻地欣赏着女生悲痛欲绝的神情,精神亢奋到了极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吼,诡异又可怖。   “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其他人并不大听得清楚两人的对话,只能看到徐淞鸣附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在最后一次兴奋地大吼之后,简清已经哭得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要杀了你!”   结合徐淞鸣和简清各自最后一句话的内容,纪梵恍然猜到他说了什么。   场面一度失控,察觉到简清的崩溃,纪梵眼底的狠戾突破了克制的枷锁,顷刻间沾满了褐色的瞳仁。   他厉声呵斥,放弃了伪装,简单的三个字蕴藏着不可忽视的怒意,响彻在空旷的商业街上:   “徐淞鸣!”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随着女生的啜泣声抽动着。肖祁墨眸光一凛,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在眼里,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狙击手,保证人质安全,视情况而变。”   手术刀反射的银光在徐淞鸣眼里一闪而过,他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纪梵!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女人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出现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瞧见男人紧拧着眉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看,这就是有了软肋的下场。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淞鸣扬了扬眉,像是在复述,一板一眼道:“我这个人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与其随便找个人过日子,都不如和你一起摆弄这些冰凉的器械。”   纪梵抬眸,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   视线中,男人早已失了冷静,双目猩红,狼狈地朝他大吼:“纪梵!这可是你说的!”   “我信以为真,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只要碰到那些实验器械,都会想起你说的话。可你呢!你和她在一起,因为她疏离我,这又算什么?!”   自始至终,纪梵都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表演,哪怕面对眼前人撕心裂肺的怒吼,也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见他没说话,徐淞鸣一下用力地掐住女人的脖子,手背凸起的青筋与简清渐渐涨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呢?”   他没了耐性高声质问:“那她算什么?!”   女生的脸颊上沾着血,手背和衣袖都有鲜血浸染的痕迹,纪梵分辨不清她是不是受伤了,只能站在原地无声地望着她。   从她忍耐的表情可以看出,徐淞鸣下手并不清。某一瞬,纪梵已经不想和他周旋,眼里淬满了冷意,让人一眼便能猜透他此刻的情绪。   徐淞鸣说的那段话确实是他说过的,而如今,他也一直坚定对这番话的赞同。   只不过——   “她不是随便。”   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在说话的同时,提前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肖祁墨瞥了眼,意会。他一秒也没耽误,直接抬手摁下耳麦,井然有序地下达指令。   “行动。” 第68章 第六十八页 “因为你欠我的,永远也还……   | 第68页 |   听到耳麦里既行动后的另一句指令, 狙击手透过狙击/枪瞄准镜的放大视角,一言不发地盯着目标。   画面中,男人从原本用手术刀箍着人质的动作, 不知为何又改为掐人脖颈。不过,得益于这一转变,锋利的手术刀握在他垂落的另一只手上, 远离了人质的脆弱部位。   意识到这一点,狙击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扣下扳机。那一发子弹以斜向下的路径,快速又精准地打在男人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冲击力让徐淞鸣猝不及防地退后, 简清只觉掐着她脖子的力道陡然消散,颤抖地踉跄一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啪。”   利器摔在地上的清脆声拨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听着身后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 简清充耳不闻, 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眼前掉落在地的手术刀上。   刀面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格外刺眼。简清面无表情地扫过上边染着的鲜红,有她的, 有卢婉菁的,可能还有之前的受害者的。   就是这么一把看起来小巧精致的刀, 杀害了数人鲜活的生命,甚至还因此剥夺了沈君兰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脑袋嗡嗡地发痛,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徐淞鸣。   用那把近在咫尺的手术刀, 杀了那个作恶多端却仍然不知悔改的人渣,替沈君兰报仇!   想到这里,简清的眸色渐深,从最初的平静至此刻的浸满狠戾, 满脸凝重地看着那把手术刀。   埋藏在心底压抑了十六年的愤怒和憎恨像是爆发式般融入她的血液,极速地涌入她的身躯直至四肢,几近麻木。   简清俯下身,低头前的模糊视线中,她看到往这边而来的脚步,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错落嘈杂,喧闹声肆意蔓延。传入耳中的声音像是被隔了一层玻璃,闷闷的,只能听到大概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盯着那触手可及的手术刀,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心底的那道声音压过了旁人的大声疾呼,不断侵蚀她的理智。   杀了他,替妈妈报仇。   杀了徐淞鸣!   杀了他!   离刀柄越来越近,耳边像是剪辑式播放,突兀地响起很多人的声音,以及她们情绪各不相同的话语。   是岑娟充满遗憾的惋惜。   “你妈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生活步入正轨,突然飞来横祸,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啊。”   是大雪夜里,女人跪在地上,无助又祈求地抓着梁崇正的衣袖。   “我没文化,也不识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   “您不能起诉……我的孩子,她没有做错什么。”   是最后一次见面,隔着一层玻璃窗,沈君兰望眼欲穿,恋恋不舍,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简简,妈妈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   “简简,明天之后,妈妈就再也不能给你写日记了。没关系的,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个爱你的人。”   “简简,妈妈真的好爱你。”   简清的呼吸一滞,还未落至刀柄的指尖突然顿住,几不可见地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无情,能任由徐淞鸣这样的败类肆意妄为,却容不下一个真正善良美好的人。   “谢谢心善的沈君兰女士,毕竟,你的妈妈,她替我死了呢。”   “她死了!”   眼底恨意纵生,简清咬牙,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展露,冲散了心底的迟疑。她的眼睑颤着,能察觉到又有温热涌上眼眶,像是受了提醒,一鼓作气地伸向刀柄。   然而下一秒,还未模糊的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地扣住她的手腕。   简清一愣。   他的力道并不大,却足以遏制她的动作。男人滚烫的掌心在短暂的停留后一路向下,柔软的指腹抚过她冰凉的手背,最终义无反顾地牵住她的手。   银色的手术刀被他一脚踢开,干脆利落,惯性地滑到了很远的地方。随着碰撞的声音,在路坎处停了下来。   简清抬眸,懵懵地看着不知何时走到眼前的纪梵。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一下驱散方才孤立无援的绝望。   他的眸色很深,辨别不出喜怒哀乐,正无声地看着她。   对上纪梵的眼睛,简清眼底的凶狠顷刻间消失殆尽,转而漫上的是不确定的心虚和无助。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看透方才她毫不掩饰的杀意。   想到这一点,女生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想要逃避,却又不甘心,倔强地盯着他:“纪梵,我……”   才起了一个头,眼泪已经随着发颤的嗓音再度掉落。   “我——”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话都如鲠在喉。   纪梵皱了下眉,光是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柔软嗓音,心就像是被揪紧一样,疼得不能自已。他的剑眉拧得很紧,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将人拉进了怀里。   “没事了。”   他抱着怀里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这三个字。一时间,竟叫人无法分辨,是在安慰受惊的简清,还是那个早就心慌到麻木的自己。   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积压许久的委屈和害怕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简清抱着纪梵,埋首于他的肩颈,哭得肆无忌惮。   “纪梵,我好怕。我看到婉菁姐躺在那里的时候,我真的好怕。我怕她会就此死去,怕自己会和妈妈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凶手,百口莫辩。”   她不断抽噎,坚强在这一刻碎得一点不剩,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   “如果——”   女生的话还没说完,纪梵已经猜到了她接下去的假设,直接出声打断:“简简,你应该明白,以偏概全,是禁忌。不是所有的检察官都和梁崇正一样。”   他的眸光微闪,揽着她腰间的力道不免加重了几分,着重强调:   “至少我不是。”   简清没应,想起徐淞鸣先前说的话,想起几分钟前那个危险的想法。她紧紧攥住纪梵的衣襟,哑声坦白:“对不起,纪梵。”   “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她靠着他,曾经的骄傲和底气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似是愧疚自己无知的想法和举动,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歉意:“我没有想那么多以后,我只是想杀了他!”   纪梵摸了摸她的脑袋,英俊的脸上未见半分生气:“简简,我明白你的恨,也理解你的难受。”   他的眼眶也有些红,仿佛在透过这番话,唤醒自己心中克制的憎恨:“你想杀了他,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恨得太久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人能做到一直保持理性,恨了一个人整整十六年,当他执迷不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理所应当地说着那般荒唐挑衅的话,谁能忍得了?   “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会得到法律的制裁,也会得到全社会人民的唾弃。他会死,但绝不是通过你的双手。”   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他坚定地握住,亲昵地捏了捏虎口,意味深长:“你的手,是用来翻书写字,用来牵我、抱我的。别让它,沾染了不该沾的淤泥。”   冬日夜晚的狂风呼呼作响,地面上还是雷雨过后湿漉漉的一片。寒意,顺着这阵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身躯。   简清躲在纪梵的怀里,他高大的身躯替她挡去了经久不息的冷风,渐渐捂热了方才被吹得发疼的脸颊。   处理完嫌疑人,肖祁墨走了过来。   他看了眼简清瘦削的背影,想了想,还是例行公事,冷静出声:“卢婉菁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因为止血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简清猛地抬头,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那双哭得水灵灵的眼睛在听到他的话时,明显亮了。   肖祁墨没错过她的表情,视线掠过她身上斑驳的血迹:“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之后可能需要你去警局对今天的事做个笔录。”   卢婉菁没事的消息稍稍平复了点她起伏的情绪。简清随手擦了下脸上的湿润,应得不假思索:   “我现在就可以去。”   肖祁墨还没来得及说好,前方走过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规矩地喊了他一声。   “队长。”   简清循声抬眸,徐淞鸣正夹在他们中间,双手被手铐铐着,衣衫因为被制伏时的挣扎显得几分凌乱。和过往一尘不染的模样大相径庭,尽显狼狈。   肖祁墨没什么情绪地看了眼,只淡淡说了句“带走”,便不再关注。   徐淞鸣从三人面前走过,经过简清的时候,突然翘了下唇角,蓦地停下步伐。   隔着双重拦护,他看到被纪梵护在怀里的女人,正恨之入骨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又阴冷,睫毛沾着湿漉漉的水珠,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压抑着暗流涌动。   想起十六年前的新闻照片上,躲在人群中双眼通红的小姑娘,他竟觉得物是人非,巧合得令人发指。   想到这,徐淞鸣又看了眼纪梵,却发现男人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他看到纪梵伸出手,挡住女生望向他的目光,面无表情,低哑地吐出两个字:   “别看。”   闻言,徐淞鸣轻嗤了声,耐人寻味的视线落在被挡住了半张脸的简清身上。他笑了下,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   “简清,她们本可以不用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知好歹,害了她们。”   简清一怔。   肖祁墨的反应也很快,知晓他想说什么,立马投了一记眼神过去。另外两名警察收到指示,一秒也不停留,强行将男人带离。   纪梵专注地盯着女生的侧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察觉到她眨眼时,细长的睫毛扫过掌心的酥痒感。甚至从某一刻开始,染上了一丝湿意。   纪梵意识到了什么,正准备移开手看看她此刻的表情。不料,简清已经先一步推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朝徐淞鸣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简简!”   他们走得不远,她很快追上。绕过一边的警察,简清上前一把揪住徐淞鸣的领子,动作意外地粗暴。   “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苏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给惊了下,他满脸错愕地看着简清,却还不忘制止她的动作。   见她这般反应,徐淞鸣恍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简清拧眉:?   “意思就是,不论是胡璇,刘新玉,还是卢婉菁,都是因为你,我才选中她们。追根究底,她们都是因你而死。”   简清很快明了他的意思,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徐淞鸣挑了下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愚蠢,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说啊!我问你为什么?”   他目光凶狠地看着她,余光瞥见朝这边跑来的纪梵,也不想卖关子,底气十足地大吼:“我就是想这样做!”   “什么?”   “没有你,我的生活就不会被打乱,也不会失控到想要去杀人。既然是要发泄,我一定要让你痛苦!”   男人眼里的笑意渐深,浓烈到几近疯狂:“本来我是想直接解决了你。可是后来想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让你死了,未免太简单了。”   “正好,无意识间在胡璇那看到你们的合照,让我萌生了这个想法。杀了你的身边人,一个接一个,让你活在害怕和惊恐之中!”   说这话的时候,徐淞鸣的表情极其恶劣,不见丝毫忏悔之意。有那么一刻,简清甚至很想把他的胸腔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死人,都是没有感情的。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这一点,不用我说,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气氛僵持,陷入无声的寂静。   “啪——”   简清忍无可忍,伸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她的目光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恨不得现在就把眼前人千刀万剐。   “徐淞鸣,你就是个疯子。”   男人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红,不难看出方才下手的力道有多重。   想起他的话,简清冷笑一声,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轻讽:“是啊,这一点就算你不说,我也深有体会。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的。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第二次,怎么可能如你所愿?”   “别给你自暴自弃的行为找借口,也别妄想把这些不堪的说辞强加于我的身上,你没资格和我说这些。”   简清抬起下巴,墨眸不屑一顾地看着徐淞鸣,嗓音清冷无情:   “因为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回来。”   哪怕,你死了。   沈君兰,也回不来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页 他根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   南港一附院急诊科——   做完笔录, 简清先行去了趟医院。   处理锁骨上的伤口时候又碰到了上次那个老医生。看着她衣服上的痕迹,老人蹙了下眉,问的意思很明显:   “你这…?”   简清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上边干涸的血迹。因为沾染的范围太大,很容易被人注意。   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一点小意外。”   老医生半信半疑地准备工具, 随口提了句:“你这意外还真得挺小啊。”   “……”   “这次又是去哪里见义勇为啊?”   简清一噎,还未说话,酒精的凉意已经落在了锁骨处的伤口上。猝不及防的刺痛感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抖了下。   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完, 前前后后也不过二十分钟,虽然免不了被老医生调侃了一番。   出了诊疗室,简清正带上门,急诊嘈杂的声音顿时扑面而来, 还夹杂着一道极其稚嫩的哭声, 格外突兀。   “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你们把妈妈还给我!我要妈妈!”   简清顺着声音的来源瞄了眼,急诊的某个就诊室外, 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抓着护士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喊。   她的目光陡然凝固, 盯着小女孩,不确定地唤了声:   “玥玥?”   听到有人喊自己, 齐玥回头看了眼, 在瞧见是她的时候,心中的委屈有了发泄的地方。   “律师姐姐!”   齐玥泪汪汪的大眼睛闪了闪,立马迈着小步伐朝她跑了过来,最终狠狠扑进了简清的怀里。   豆大的泪珠从女孩漆黑的葡萄眼中不要钱地往下掉, 她白嫩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哭得泣不成声:“律师姐姐!妈妈她流了好多好多血,我喊她好久了,她都不理我!”   “怎么办啊律师姐姐!妈妈她是不是要死了啊?!”   简清捧着她的小脸,用指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嗓音温柔得不像话:“不是的玥玥,妈妈没事,她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真的吗?”   齐玥仰着小脸:“可是妈妈…真的流了好多血,她……”   简清拍了拍她的背,蹲在她的面前极其耐心地哄人:“没事的玥玥。”   齐玥把泪水蹭在她的衣服上,稚嫩的声音因为哭太久已经开始变得嘶哑起来。人来人往的急诊廊道,她的哭声凄厉又无助,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律师姐姐,我求求你救救妈妈吧……爸爸不要我们,我只有妈妈了。我不想一个人,我怕。”   简清一怔,脑海里骤然想起的,是曾经庭审结束后,她抓着金研的手,卑微到尘土的乞求。   “叔叔,连你也救不了妈妈吗?”   “我的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妈妈。我不想失去她,我想救她!求求你了叔叔,救救妈妈吧,她真的没有杀人!”   酸涩涌上胸腔,简清仿佛在齐玥的身上看到了十六年前的自己。共鸣只需要在一瞬间,她的眼眶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   知道卢婉菁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庆幸。可是她却忽略了,这件事会给齐玥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简清,她们本可以不用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知好歹,害了她们。”   “都是因为你,我才选中她们。追根究底,她们都是因你而死!”   徐淞鸣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戳着她的心窝。不敛力道,不顾痛苦,肆无忌惮地任凭血液愈流愈多。   身上的衣服还染着血,因为经久氧化成了暗红色,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触目惊心。   可是现在,听着齐玥的哭声,简清突然觉得这些血迹格外的刺眼。她故作镇定的表情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名为愧疚的情绪肆意蔓延至她的心扉。   卢婉菁的血。   想到这一点,简清一下把齐玥拥进了怀里。仰着头,无声地望着头顶的灯。明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刺得她的眼睛隐隐作痛。   眼泪因着这份痛楚情不自禁地在眼眶中打转,她的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睫毛沾染着水珠,因为强忍着泪意不断颤抖。   “对不起。”   简清努力平复自己说话的语气,倔强地不肯让别人听出她的脆弱和哭腔。   可是只要一听到怀里的抽噎,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内疚感冲破了那份骄傲的枷锁,滚烫的泪水便顺着眼尾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湿润滑过眼尾的肌肤,最终没入耳鬓,只剩下一道痕迹,又再度被水珠覆盖。   “是我的错,对不起。”   -   历经数月,抓捕到放血式杀人案的嫌疑犯,今晚的省厅陷入了极其忙碌的工作之中。   “胡璇是你杀的?”   “是。”   “刘新玉是你杀的?”   “是。”   审讯室内,肖祁墨和苏烈正并肩坐在一起审问徐淞鸣。后者面色凶狠地问了几个问题,都到了肯定的答案。   基于态度还算配合,苏烈看了眼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肖祁墨。后者大概是接收到他的意思,云淡风轻地问了句:   “为什么杀人?”   闻言,徐淞鸣神色淡然地抬起下巴,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回答得十分散漫:“这个问题,刚刚在商业街那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肖祁墨没理会他的避而不答,转着手中的笔,没什么情绪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杀人?”   这回,徐淞鸣答得不假思索。   “因为想杀,就杀了。”   简短不过七个字,囊括的就是五条鲜活的生命。   苏烈没忍住皱了下眉,暴脾气说来就来,粗暴地拍了下桌面,厉声喝道:“说得清楚点!”   “我说得清不清楚,总归都是死刑,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的表情不见丝毫波澜,说到最后,似乎还带了点理直气壮的味道在里面,听得苏烈更加气愤。   他一拍桌子起身,正想有所动作,却被肖祁墨抬手制止。   “你先出去。”   听到这句话,苏烈皱了下眉,有些不解:“队长!”   肖祁墨掀起眼帘看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句:“你出去倒杯水,这边我一个人可以。”   苏烈本想再说些什么,待瞥见男人不容反驳的眼神时,不得不咽下那口不服气,转身走出审讯室。   门被重重带上,室内突然陷入一片宁静,只有坐在桌子两侧的二人面面相觑。   瞧见徐淞鸣坦然自若的模样,肖祁墨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嘴角,意味深长道:   “还是有区别的。”   回答得竟是他之前的问题。   “你说得清楚点,我们这边递交法院的材料也就详细点,检方在起诉的时候也就容易些,快一点。不是吗?”   面对男人比他更加从容的语气,徐淞鸣嘴角的笑敛了几分:“确实。”   “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有能耐,我不妨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毕竟,配不配合是我的意愿。而收集证据,那是警方的工作,与我无关。”   因为这番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僵持。逼仄狭小的审讯室内,静得只剩下双方匀浅的呼吸声,仿佛下一秒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良久——   “我明白了。”   肖祁墨敛了敛眸,稍稍挺直身板:“我原以为你在学术上的成就还能够替你挽回一丝尊严。可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你说纪梵不该与那些虚情假意的粗俗之人混为一谈,但我觉得,你比那些人更虚伪。”   徐淞鸣望向他的视线冷了下来,对面的人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对他的反应熟视无睹,继续轻描淡写地陈述: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现在截然不同。明明前一天才那么残忍的杀了一个人,却能做到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警方的面前。”   肖祁墨别有深意地笑了下:“你说,我是该夸奖一下你临危不惧的能力,还是你炉火纯青的演技?”   徐淞鸣没说话,肖祁墨也不着急,看了眼之前的调查资料,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为什么杀人?”   见他依旧不答,肖祁墨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因为简清?”   视线中,男人面不改色地靠着身后的椅背,一言不发。不知看出了什么,肖祁墨蓦地一笑,格外笃定地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不是,她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徐淞鸣抬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会怎么分析。   “你确实是在警告简清,但也是在暗中与纪梵较量。因为你知道,她的存在对纪梵来说,很重要,也很特殊。”   穿着制服的男人从容地合上手中的资料,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搁。那双好似能看破一切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   “这些案子发生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身上,他却迟迟不能破。你在享受这种将他人蒙在鼓里,自己却看透一切地优越感罢了。”   肖祁墨眉峰微挑,在短暂的停顿后,一语道破:   “你嫉妒他。”   听到这里,徐淞鸣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间握紧。明面上,他仍然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满不在乎道:“是吗?”   “你这样的人,我碰到不少,大都有一个共同点——”   肖祁墨眸光微闪,慢条斯理地起身往桌子上一坐,表情似笑非笑:   “特别自以为是。”   “……”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说话,连带着审讯室外的一众人,都看得提心吊胆。   简清前不久刚刚结束了笔录,因为这边还有点事,纪梵就让她先去一附院处理伤口。这会,他就站在郑枢烨的身侧,面色淡然地看着审讯室内的男人。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边角都有摄像头监控。沉重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肖祁墨看起来格外从容。他倚靠着桌子一角,指尖像是在弹奏钢琴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   徐淞鸣掀起眼帘,无神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头顶的灯光,有种说不出的狠厉,在悄无声息中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正当所有人都摒弃凝神的时候,坐在那的男人像是松懈下来,坦然地应了声:“是。”   徐淞鸣眼眸一弯:“你说的没错。”   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并没有看肖祁墨,而是直接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玻璃面,嗓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纪梵。”   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徐淞鸣并不能精准地找到纪梵所在的方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审讯室外,仿佛能透过这面玻璃,对上那双浸满冷漠的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就站在外面,用那种不可一世的表情欣赏我狼狈的样子。”   想起数小时前两人对峙时的话,他的神色极其复杂:“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一样。”   “你那么优秀,活在众星瞩目之中,就连骨子里也是高傲透顶,和我这在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长大的人怎么能一样?”   “我就是嫉妒你,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不过好在,就算你看起来那么完美,也就是表面而已。”   说到这,徐淞鸣轻嗤了声,话语里流露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和嘲讽:“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在实验室和我说起梅如吟的死。说实话,我没有一点悲伤和同情。”   “相反,我特别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我突然发现,你不过也是个没妈要的孩子!”   他缓缓走近玻璃面,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就连笑容都染上了幸灾乐祸。   “仔细想想,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可是跳楼啊,多疼啊。你妈宁肯经历这些都不顾你的挽留执意自杀,这得多不在乎你啊?”   郑枢烨一愣,错愕地望向身侧的纪梵。   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黑色的大衣随意敞开,显得他周身的压迫感都在不知不觉中强大了几分。   面对徐淞鸣的挑衅,他的眼眸微垂,缄默不语地看了许久,无动于衷。   虽然声音被削弱了几分,但最后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带着无情的嘲笑,响彻在空旷的审讯室。   “这么一看,你比我可怜多了。”   纪梵的眸色很深,没什么温度地盯着审讯室内几近疯狂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置若罔闻。   半晌,他侧目看了眼郑枢烨,蓦然出声,嗓音一贯的清冷:“你们继续吧,我先去接简简了。”   “这里——”   纪梵阴冷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掠过徐淞鸣,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漠不关心:“已经不值得我旁听下去了。”   话落,他泰然自若地转身离开,脸上未见半分怒意和提及伤心事的悲哀,和平日里那副自信高傲的模样如出一辙。   郑枢烨注视着他的背影,胸腔内涌动的情绪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这个人根本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的冷静自持,他的从容不迫,他的面不改色。他展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足以抵挡一切想要探寻他心防的外界力量。   纪梵,他根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透。   除非他愿意。 第70章 第七十页 检察官徽章   | 第70页 |   前后一折腾, 等安抚完齐玥从卢婉菁病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纪梵是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简清看了眼时间, 估摸着他这会应该快到了,便往路口走去。   深夜的道路,仍然有不少车辆还在宽敞的大道上驶过。简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在寒夜中站了没几分钟,纪梵的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坐上车,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一半,她下意识看了眼驾驶位上的男人, 却发现他的脸色冷得比窗外更甚。   简清清了清嗓子,打破诡异的宁静:“那个…省厅那边都处理完了?”   纪梵踩下油门,淡淡地嗯了声,听不出多大情绪:“这是他们的工作。”   换句话说, 与我无关。   简清用余光瞥了眼男人, 又道:“你之后还会过去吗?”   “不会。”   “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官说过几天还要再去一趟, 你一起去吗?”   “嗯。”   几个对话下来,纪梵的回答除了第一个问题之外, 基本没有超过两个字,完美诠释什么叫惜字如金。   简清极有眼色地没再说话, 以为他是生气自己的盲目行动。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现在才开始算账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   一路沉默回到家, 简清还在电梯里瞄了纪梵好几眼。但男人始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她一言不发地开门,走在前边。听到身后关门落锁的声音, 简清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玄关处的光线太过昏暗,她看不大清楚,直接伸手打开了灯。   视野一亮,纪梵一身肃穆,挺阔的身形将那件黑色的大衣衬得极佳。他稍低着头,低垂的眉眼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不难看出其中流露出的凝重。   瞥见他神色淡然的脸,简清没动,往卧室指了下,提议:“你看起来很累,要不,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纪梵没应。   简清等了半分钟,还是没等到他的回答。她也不在意,鼓了鼓腮帮满不在乎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这一天算是过得十分糟糕,花没买成还被劫持不说,蛋糕在冰箱里放了大半天,这会的口感肯定也不如最初。   唯一的幸运之处大概就是那份礼物,因为袋子拎在手上太麻烦,就被她揣在了兜里。等纪梵洗完澡出来,至少还能让他吃一口蛋糕,把礼物送出,象征性地给他过一下生日。   简清是这么想的,然而正当她准备往厨房的方向走,身后突然有脚步声疾速逼近。手腕被猛地扣住,女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粗暴地压制在冰凉的墙壁上。   简清吃痛:“你干什么?”   “简简。”   他低低唤了她一声,叠在一起的两个字像是积聚了所有复杂的感情,听得简清整个人一颤。   “简简。”   纪梵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一次比一次深情,叫人无法判断其中的不舍与沉重源于何处。   简清被他桎梏着,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俊脸在不断放大。她正欲说话,他却没任何征兆,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简清愣了下,回神之后当即开始反抗。   纪梵似乎只是浅尝辄止,察觉到女生的推脱后很有礼貌地稍稍退了几分。   她的呼吸有些乱,有被突如其来的吻惊到。缓了几秒钟,简清掀起眼帘,满满质问地看着他。   视线中,男人正用指腹擦拭自己唇瓣上沾染的口红,他背着光,整张脸藏在阴影之中,显得那抹殷红愈发邪魅。   心弦像是被拨了一下,颤音绕梁,无法忽视。胸腔内的跳动强而有力,每一下都让简清跟着心动。   她皱眉:“你干嘛突然……唔。”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室内唯一的一束光线消失殆尽,陡然陷入一片漆黑。   简清的眼前骤然一黑,愣神之际,唇瓣被狠狠压住,用力地辗转厮磨。她被吻得发疼,黑暗中的所有感官都在不断细致放大,连带着耳廓的热意都在悄无声息蔓延至脸颊。   怀里的挣扎很明显,纪梵皱了下眉,狠心咬住她下唇的软肉,趁着她张嘴痛呼的时候轻而易举地闯入。   不够。   看着她牵着她抱着她都不够,他想要更多,来填补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那里空荡荡的,像是突然少了一块,让他心慌到不能自己。   “因为我突然发现,你不过也是个没妈要的孩子!”   没妈要。   “那可是跳楼啊,多疼啊。你妈宁肯经历这些都不顾你的挽留执意自杀,这得多不在乎你啊?”   不在乎。   “纪梵,你比我可怜多了。”   可怜。   徐淞鸣幸灾乐祸的嘲讽话语接二连三地响起,心底被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那三个词不知疲倦地萦绕在他耳畔,吵得他脑袋发疼。   “我本来是打算直接杀了你的。”   “因为你知道,她的存在对纪梵来说,很重要,也很特殊。”   今天,但凡徐淞鸣狠话少说一点,手术刀那般锋利,想要一刀结束简清的生命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此刻早就天人永隔。他就再也触碰不到她,看不见她的一颦一笑,更别说现在为他这幅情动难耐的勾人模样。   他会失去简清?   想到这个可能,纪梵拧眉,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戾气和不耐烦。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被压在床上的时候,简清仍然是懵逼的。她不明白事态怎么从她好声好气的说话发展成床上这个危险的地段。   但面对纪梵,她向来是半推半就,基本从不拒绝。   一来事男女之事确实有助于感情增长,二来说白了这事每每都是越排斥越上瘾,倒不如坦坦荡荡地妥协来得痛快。   令人意外的是,今晚的纪梵,和过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他几乎没给她任何的反应时间,就攻城掠地,动作凶狠到简清根本无力招架。   身体被撑得满满的,心也被填得满满的。简清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在偶然停顿的时刻随口问了一句:   “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纪梵眼眸微敛,看着女生因为难受而蹙起的秀眉,心下一软。他放轻了些许力道,嗓音喑哑,否认:“没有。”   闻言,简清疲惫地半睁着眼睛,原本清明的神色染上了几分迷离,无声地望着纪梵。   眼镜早在一开始就被他搁在了一旁,借此,她便可以更加直观地打量他的眼睛。思及此,简清伸长手臂,指尖抚过他因为情/欲肆意而发红的眼尾,动作轻缓又温柔。   卧室的光线很暗,男人的眼睛却很亮。简清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额外的情绪,埋藏在涌动的情/欲之下,不易察觉的害怕。   “纪梵,你……”   她的嗓音十分柔软,听起来像是娇嗔,勾得纪梵加重了力道。   瞧见简清欲言又止的表情,纪梵似是意识到她看到了什么,蓦然俯身,扣住她的下巴霸道地往上一抬。   唇瓣相触,似有若无地蹭过对方的,惹得两人的呼吸在同一时刻轻滞。   他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女生此刻的眼神,眸光流转,贴合的欲/望愈演愈烈。在时不时的触碰当中,徒生暧昧的氛围。   四目相对,简清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紧接着方才的开头,继续问道:   “你是不是——”   纪梵剑眉舒展,褐色的瞳仁中有波澜划过。他似乎并不想听到她的问题,突的偏头覆在她的耳畔,不让她看透自己眼里的情绪。   接下来的话简清也没能有机会说出口,她整个人被纪梵翻来覆去地睡。他的每一次深入,都让简清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是在通过这番行为,感知着她的存在。   她其实很想问问纪梵,你是不是……   在害怕?   -   卧室的壁灯开了其中一盏,床畔一侧,简清正趴在纪梵的腿上,像是只倦怠的小猫,惬意地闭目小憩。   吹风机呼呼的风声是卧室内唯一的声音,纪梵眼眸低垂,英俊的脸上映着壁灯暖黄的光线,和方才的冷漠不同,看起来异常的温柔。   女生细软的发丝从他指缝划过,落在她雪白的后颈上。见状,他又再度撩起,以此反复,不厌其烦。   待嘈杂的声音停下,察觉到不断揉着她脑袋的动作,简清慵懒地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拉至自己的面前,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掌心。   乐此不彼,她蹭了一会,突然问道:“纪梵,今天我离开之后,徐淞鸣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纪梵挑了下眉,迟疑在眼底转瞬即逝:“为什么这么问?”   简清没看他,生起了玩心,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他的手指,坦然拆穿:   “你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从省厅回来之后就一直低气压。”   说到这,她皱了下眉,想起徐淞鸣那张脸,也有些生气:“他说的都是一堆废话,无非就是垂死挣扎,为了膈应你。你要是往心里去,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纪梵没说话,简清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今天在医院的时候,碰到了卢婉菁的女儿。”   想起齐玥,她的表情有些心疼,又溢满了愧疚:“她那么小小一个,弱小又无助地站在急诊室,哭得稀里哗啦。”   “我当时就在想,这么多年执着于妈妈的事不肯放手,到底是在图什么?”   简清笑了下,笑容里满是直白的苦涩:“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根本回不来。”   “抓住凶手,只是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有人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不想再有人经历我曾经的痛苦。”   “可是,就算我知道这个事实,也总是容易带上私人感情,从而蒙蔽自己的真正目的。”   说到这,简清蓦地扭头,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壁灯的光,似有星辰大海。她专注的目光一寸寸掠过男人的五官,最终又回到了那双隔着镜片的眼睛上,别有深意:   “因为做到理性和感性分开,真的很难。”   纪梵的睫毛轻轻颤了下,细长的阴影铺在下眼睑处,隐隐挡住了些许眼底的情绪。   简清极其坦然地与他对视,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突然笑了。她的眼睛很干净,澄澈到仿佛能倒映出他此刻的表情。   是啊。   他明明知道梅如吟的自杀,抑郁症占了很大原因。却在刚刚听到徐淞鸣的话时,忘了这明摆的事实。   就算是他,一贯理性地处理问题,就将时刻保持理性养成了一种习惯。久而久之,他便习以为常,以至于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人,根本做不到将理性和感性完全分开。   纪梵心下动容,正欲开口接话,就听到女生话锋一转,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心里的不舒服。”   纪梵:?   “毕竟,某人一回来就二话不说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   简清用手撑着下巴,侧目看了他一眼,眉眼间都是灵动揶揄的小表情,意有所指:   “所以,这位餍足的公诉人,现在开心了吗?”   纪梵没说话,盯着女生白里透红的小脸,伸手无奈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饶有兴趣地反问:   “难道我不开心,辩护律师还有精力满足我?”   简清一僵,察觉到他落在后颈的热意,浑身一激灵,立马挥开他的手臂:“别弄,我困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纪梵睨了眼时间,翘起唇角:“快十二点了,确实该睡了。”   不知是哪个词戳中了简清,原本趴在他腿上的女生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坐了起来。   纪梵疑惑地抬眸,就见她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往屋外跑,动作慌乱中含着明显的仓促。   他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不料,简清并没有回复,目标明确地往外跑,似是完全没听到他的问题。   纪梵皱了下眉,起身跟上她的步伐。   客厅很黑,只有一旁的厨房亮了一小盏筒灯,像是后夜中的一抹星光。纪梵随意地瞥了眼,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杵在冰箱前的女生。   “在找什么?”   话落,他饶过餐厅,只听到砰的一声,冰箱的门被飞速合上。   简清双手背在身后,正一脸乖巧地站在那,瞧见他的时候,还欲盖弥彰地扯出一抹笑:“你猜?”   纪梵没那个兴趣,歪了歪脑袋往她身后睨了眼,什么也没看到。估摸着应该是什么惊喜,他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猜不出来。”   闻言,简清把身后的蛋糕一下捧到他的面前,带了点小骄傲,朝他努了努下巴,粲然一笑:   “生日快乐,纪梵。”   生日?   纪梵怔愣,似乎到现在才想起这个事实。   以前纪从霖忙,每次生日都是梅如吟惦记着。所以在她去世之后就从未有人提起过,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见他没说话,简清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以前一直觉得,男人三十而立,有事业有家庭,是最幸福的时刻,多好啊。”   “所以,你得珍惜啊。”   “珍惜什么?”   简清理直气壮地夸赞:“能在三十岁的生日,活得像你一般优秀的,真没几个人。当然得好好珍惜这意义重大的日子。”   纪梵眼眸一弯,褐色的瞳仁里浸润了明显的笑意,假装没听不她的强词夺理,耐人寻味地笑了声。   简清被他笑得有些心虚,试探性地问:“我说错了吗?”   纪梵走近,托起她手中的蛋糕,放在了一旁的大理石台面上。而后,他步步逼近,将人圈在了台面与自己之间,颇有耐心地解释:   “你说错了一点。”   简清:?   男人扬了下嘴角,不慌不忙道:“我确实是三十而立,且有事业,但离幸福还少了一样。”   “什么?”   纪梵俯身凑近,状似不经意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轻描淡写,却又像是刻意强调,含笑吐出两个字:   “家庭。”   他顿了下,又郑重其事地补了句:   “简简,给我一个家好吗?”   话落,本就安静的空间陷入了一阵无声的寂静,静到好似能听到冰箱嗡嗡作响的声音。   简清抬眸,眼神一片复杂。   不是千篇一律“我想给你一个家”这样的承诺,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明明站在主动的立场,却放低姿态请求她,那般虔诚且真挚。   给他一个家?   言外之意,他想要的家庭,只有她能给。很聪明的选择,不仅表达了自己的情意,也一下把她送到了制高点,堵死了她的退路。   如果是以前的简清,可能会自我怀疑。一个从小没有家的她何谈给另一个人幸福的家庭。   可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一次次地被同一个人坚定。哪怕只是在一起什么也不说,他们之间也能心照不宣。   纪梵,他总是在无声无息中,给予她不会褪色的勇气和支持。以至于,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简清的脑海中没有一丝退缩的想法。   纪梵没给她退路,她也不想退。   意识到男人话里的本质意思,简清眉眼一弯,故作高傲地哼笑一声,问了句:   “省检院大名鼎鼎的纪检,求个婚,连戒指都没有的吗?”   这番话一出,纪梵已经笃定了她的答案,颇有风度地笑了下,面不改色:“确实没有。”   “但,有一样东西,可以暂时代替戒指,表达我的诚意。”   简清好整以暇地莞尔,似乎并不相信。面对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满脸好奇地环起双臂,难得有闲情逸致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什么?”   看出她眼底的挑衅,纪梵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言不发地往卧室走。打开衣柜,在中间翻找到其中一套制服,从上边取下了一个小物件。   简清耐心地坐在原位,等他回来,前后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纪梵重新站在她的面前,顶着女生看好戏的眼神,慢条斯理地伸出握拳的右手,拳心朝上。   在两人安静的注视下,纪梵缓缓摊开掌心。简清低眸望了过去,男人宽大白皙的手心,躺着一枚圆形的徽章。   头顶的那束筒灯正巧笼罩住它,就好像自带一圈圣光,显得熠熠生辉,格外引人注目,丝毫不输给柜台里满目琳琅的钻戒。   检察官徽章。   待看清物品的真面目,简清心下一颤,搭在台面上的指尖无意识间屈起,错愕地看着纪梵。   “这…?”   这可是检徽,检察官荣誉和职责的象征。虽然只是小小一枚徽章,意义却非同凡响。   纪梵似是看出了她的震惊,从容地勾出一抹笑,英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带着说话时的嗓音都染上了几分庭审的正经,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这是我的骄傲,我的荣誉,我的责任。现在再加上你——”   “就是我的全部。” 第71章 第七十一页 “这是你的失职,梁崇正检……   | 第71页 |   第一次在南港政法大学见到纪梵的时候, 他并未穿检察官制服,也就没有看到检徽。   所以时隔三年的第二次见面,与他在法庭上面对面交锋, 简清才算真正意义上看到传说中的“纪检察官”。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简清对纪梵都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态度。一边不服他的教训和提点,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很优秀。   直到今年再次相逢, 一桩桩事情叠加在一起,悄无声息地将他们两人越拉越近。   大学时的简清,是绝对不会想到。曾经差点掀翻政法大学大礼堂,享负盛名的纪检。有朝一日会把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摆在她的面前,并且与她相提并论。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枚检徽,比钻戒来得更深得她心。   思及此, 简清弯了弯眼睛, 眉眼间落了明显的幸福之色, 果断地答了一字:   “好。”   话落,她拉过纪梵的手, 盯着他掌心的徽章。距离一近,徽章上的图案都看得一清二楚, 也愈发能显出其中的分量。   简清的眼眸一弯,在纪梵的注视下, 徐徐俯身, 凑近他的掌心,最终在那冰凉的物件上轻轻落下一吻。   做完这一切,她又再度直起腰身,把纪梵摊开的掌心又尽数合拢, 盖住了那枚熠熠生辉的小徽章。   “你如此真挚待我,我便也虔诚对你。这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对我而言,也是。”   纪梵眉峰微挑,仔细揣摩她话里的意思,反问:“所以你不要?”   “不要。”   简清晃了晃双腿,态度多了几分惬意:“你不用把这个给我。不然你明天上班被范老师逮着了,还得找我兴师问罪!”   闻言,纪梵翘了下唇角,似乎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时间没有反驳。   他的沉默助推了简清的玩心,她伸手把纪梵推远了些,故作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再说了,这检徽某宝上顶多十几块钱一个。这可是一辈子,你就想拿这个忽悠我?想得美!”   纪梵失笑,耐心地重新靠近。他蹭了蹭女人的鼻尖,嗓音低吟,暗含着一丝淡淡的宠溺:   “明白。”   -   放血式杀人案凶手被捕的消息已经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更有心细的网友捕捉风言风语,提起了十六年前已经结案的连环杀人案。   但碍于前者事件的影响力过大,轻而易举盖过了偶尔提及的往事。   毕竟大部分的网友年龄不大,十六年前更是什么都不懂的年幼孩子。再加上多年前的信息传递不如现今社会发达,不知晓不在意也很正常。   然而,这点捕风捉影的事在省检院就是有据可循。先不说年轻一辈的检察官,凡是有点经验的老前辈大都知道十六年前那起震惊南港的连环杀人案。   警方将材料递交法院的第二天,纪梵和虞逢从食堂出来回到检察院大楼。因为有事要去找范金尧,两人便在楼梯口分道扬镳。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的时候,范金尧正在翻阅警方递交的材料。案子的时间线有点长,再加上被害人不止一位,光是证据册都比往常厚了不少。   他眉眼未抬,随口应了一句“进”。得到应允,门被推开,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尧叔。”   范金尧循声抬眸,瞧见来人,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个点来,找我有事?”   纪梵徐徐走近,坦然道:“确实有事。”   范金尧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再度低下头查阅资料,明显不太想搭理:“说吧,什么事?”   “徐淞鸣的案子,是您接手的吧?”   “是。”   得到确认,纪梵推了下眼镜,垂下眼眸,没有任何铺垫,直言:“我希望,您能在庭审上,着重强调一下十六年前冤判的事情。”   “尤其是,被冤枉的人。”   范金尧的动作一顿,钢笔因为这短暂的停滞立马在白纸上晕开了一个小黑点。他皱了下眉,凝眸望向纪梵:“为什么?”   “这起案子的热度很大,为了满足公众的好奇心,媒体自然也会费尽心机博取关注度。”   男人转了转手中的水笔,分析得十分在理:“十六年前的案子说到底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所以我想请您在庭审上提一句。至于媒体怎么写,就是他们的事了。”   听着他的提议,范金尧把钢笔往材料上一搁,慵懒地靠向身后的椅背,一语道破:   “听你这意思,是想借我的手,把梁崇正送上风尖浪口?”   纪梵的眼眸微敛,细长的睫毛盖过了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冷意,理直气壮地承认:“他犯了错,没有理由可以息事宁人。我只不过是加点柴,让火烧得旺些罢了。”   范金尧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就算我不提,上面自然会有人调查,梁崇正逃不过的。”   纪梵把水笔重新扔回笔筒,英俊的脸上不见半点笑意,气焰难得有些嚣张:“我这人心胸狭隘,没那个耐心陪他周旋。”   “反正都是要处理,不如早点挑明,让更多人知道,好督促一下进展速度。”   范金尧一噎,面对他张扬的做法,想要说些什么反驳的话,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声,接受他的提议。   “可以。”   得到首肯,纪梵理了理制服,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见人要走,范金尧神色一紧,赶忙喊住他。   “等一下!”   话落,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盒,放在办公桌上,往前推了几寸,意思很明显。   纪梵拧眉:?   范金尧:“你爸给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是那天可以给你的,但因为手工制作上出了点问题,迟了几天。”   “我爸?”   纪梵拿起那个盒子,并不好奇礼物的真面目,只是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了?”   “你爸一早就惦记着了。”   范金尧冷哼一声:“要我说,你们父子俩都是死傲娇,明明都关心对方,却谁都不肯服软,较劲了那么多年。”   “他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早该说清了,别再犟着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是皆大欢喜吗?”   纪梵沉默,盯着手中的礼盒久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把礼物重新放回桌面,再度转身往门口走。   范金尧一惊:“诶,你不要啊?”   纪梵走得很干脆,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朝他摆了摆手:“他挑礼盒的品味太差了,我不想这么明目张胆地拿回去。先放您这存着,等下班了再来拿。”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范金尧看破不说破地把礼盒收了回去,想起他方才的话,无情吐槽:   “傲娇。”   -   二楼的长廊,纪梵刚带上门,才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从前方某间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   他穿着检察官的制服,身姿笔挺的模样和那日在食堂的初见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少了在他身边趋炎附势的那些人。   他低着头,似乎并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又或许注意到了,只是单纯不想客套罢了。   纪梵笑了下,抬步走了过去,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出声喊住了他:   “梁检。”   梁崇正步伐一顿,瞧见站在窗户一侧的男人,有些意外地勾了下嘴角,笑容礼貌又疏离,回了一句:“纪检。”   纪梵上前一步,瞥了眼他的身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梁检怎么一个人在这?”   梁崇正下意识瞥了眼身后刚刚带上门的办公室,从容地解释:“啊,我刚在食堂碰到了朋友,就回他办公室一起聊了会天。”   话落,他没给纪梵继续追问的机会,转而问了句:“纪检这是…?”   纪梵明了他的疑问,坦白:“我刚刚找范检谈了点事。”   “范金尧?”   男人点点头:“对,近期的放血式杀人案,警方昨天向法院递交了材料,由范检受理起诉。”   听到其中的某个字眼,梁崇正无意识地蹙了下眉,饶有兴趣地望向纪梵,似乎在问他和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纪梵看懂了他眼底的询问,不紧不慢地又补了句:“好巧的是,这件事我也算相关人员,所以过去和范检聊聊庭审事宜,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这会,梁崇正才算分了点心思,着重强调他方才的话:“放血式杀人案?”   “想必梁检应该有所耳闻吧,最近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   “略知一二。”   纪梵看着他,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公众可能还不知道详情,但据警方提供的证词——”   “凶手不但认下了近期的罪行,还提到了十六年前发生在南港的连环杀人案,并且对当初自己杀了三名被害人的行为供认不讳。”   他神色自若地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眼前人,别有耐心地打量着梁崇正的表情。   说到最后,他没有错过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话锋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当时好像是您负责起诉的?”   “是吗?”   梁崇正含笑理了下袖口,看不出多大的波澜,云淡风轻地说着:“我从事检察官的工作少说也有三十年了,这期间接过的诉讼多到根本数不过来。”   他顿了下,歉疚地笑了下:“说实话,近几年的,我都有点记不大清楚。十六年前的话,就真的不记得了。”   “这样?”   对上纪梵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故作镇定地看了眼手表,明显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深究:“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行一步。”   说完,梁崇正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纪梵,不做任何停留,毅然从他身边经过。   近期网络上的事情他确实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刚刚碰到朋友之后,两人聊得也是这件事。   还没有几天他就要退休了,结束自己在别人眼中看似完美的检察官生涯。说实话,十六年前的事如果在这个时间段被翻出来,对他很不利。   纪梵的暗示他不是听不出来,而是选择充耳不闻,短暂忘记那起不想回忆的往事。   然而,纪梵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在察觉到他有意潜逃的想法时,并未着急,而是望着前方,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沈君兰。”   梁崇正身形一僵,错愕地瞪大眼睛。   纪梵慢条斯理地转身,盯着男人的背影,又笑着问了句:“不知梁检,记得这个名字吗?”   静默一瞬。   “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是您起诉的。而沈君兰,当时被当作凶手执行了死刑。”   男人神色一凛,皱眉回头看他,声音很冷:“你想说什么?”   面对他直白地发问,纪梵也敛起了笑:“如今,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沈君兰是真的有罪还是被无辜冤枉,您应该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梁检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崇正默了一瞬,好似在琢磨他的话。良久,他突然若无其事地笑了声:“我想纪检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犯错。检察官每年处理的诉讼大大小小堆积,哪怕是我,也总会有出错的时候。”   说到这,他挑了下眉,有挖苦的意思在里边:“难道纪检如此严格,不允许犯一点小错?”   “小错?”   纪梵嗤笑了声,眼里有笑意弥漫,却不达眼底:“错误自然可以理解,但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得看情况了吧。”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梁崇正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反问:“纪梵,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年轻男人答得不假思索,见他依旧没有悔意,也没了和他继续打哑谜的兴趣,眸光染上凉意:“梁崇正——”   “你真的明白,检察官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吗?”   梁崇正一愣。   纪梵盯着他,眉宇间流露着认真和严肃:“检察官作为法律的守护人,既要追诉犯罪,更须保护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滥权,担当国家权力双重控制的任务。”   他说得很慢,像是法庭上诵读起诉书,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检察官不是法官,但要监督法官裁判,共同追求客观公正的裁判结果。检察官也不是警察,但要以司法的属性监督警察的侦查活动,确保侦查追诉活动的合理性。”   每说一个字,梁崇正心中涌动的负面情绪就越甚。看似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听起来宛若在宣判他的罪行,字字珠玑。   曾几何时,他也是和纪从霖一样抱着满腔正义站在了检察官的位置上。他们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共同前进,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在与金钱和权利的对抗下,挫折以及教训告诉他:这个社会,从来都不需要“正义”这种理想的词汇。   所以到后来,他既看不起纪从霖那种执着追求正义的行为,却又羡慕他能够不畏艰难,始终坚持着初心,从不愧对于任何人。   时隔十六年,几乎是同样的场面,同样的背景,他和纪从霖的儿子站在长廊上对峙。   纪梵和纪从霖不一样,为人处事圆滑,说话极赋技巧,从不会得罪人。这对父子,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可这一刻,他恍然从男人的身上看到了纪从霖的影子。   那种刻进骨子里的骄傲,那种不畏强权的坚持,从不妥协。   “你既没有保护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滥权,甚至还一意孤行,推波助澜。”   纪梵眸色很冷,无情挑破:   “这是你的失职,梁崇正检察官。”   梁崇正一颤,羞耻感从脚底蔓延至他的全身,让他根本无法坦然面对纪梵的注视。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说话。狭长的廊道陷入了一片死寂,似有暗流在其中涌动,悄然无声。   见他缄默不语,纪梵也不在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您之前说有时间要和我爸小聚,我看还是算了吧。先不说他愿不愿意,我想您最近,应该会很忙。”   梁崇正抬眸,无声对上他的视线。   纪梵扯了下嘴角,别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毕竟有些错,时间久了,也得还利息。”   阳光自窗户洒进,恰巧落在了他胸前的检徽上。质地优良的徽章在明亮的光线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痛着梁崇正的双眼。   他不得已移开目光,下一秒,安静的长廊上骤然响起纪梵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一针见血:   “更何况——”   “你口中的小错,是一条人命。” 第72章 第七十二页 “简单又清冷”   | 第72页 |   出了检察院, 梁崇正还在想纪梵方才的那番话。   换个思路想,时间久了,十六年前的事情公众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虽然可能会被提及, 但按照过往处理此事的套路,应该是大事化小。所以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但听纪梵的意思,范金尧会是这场诉讼的公诉人。   范金尧年轻的时候和纪从霖关系较好, 当初他执意判沈君兰死刑的时候,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模棱两可,倒不如说是不得已而妥协。   很明显,想要从公诉人这边下手并不可能, 保不齐会直接吃闭门羹。   人情社会,尤其是他们这种明争暗斗的机关单位,人走茶凉是常态。大部分都是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再加上, 这件事他确实不占据上风, 大家都是懂得看民心看形势的, 自然有一千个理由去推脱。   想到这,梁崇正的脸色有些凝重。冬日的冷风吹得脸颊生疼, 他也浑然不觉。直到搁在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才扯回了他的思绪。   梁崇正睨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是他的助理,估计是之前让他去打听的事情有了结果。   助理是知道近期发生的事, 也明白领导调查的用意。这会, 便清晰地把查到的资料一一诉说:“梁检,庭审时间定在今年年底,12月31日。公诉人是范金尧检察官,审判长是何剑飞前辈。”   说到这, 他的声音有些支吾,显然对这件事也拿不准态度:“您打算怎么办?”   何剑飞?   梁崇正皱了下眉,原本不悦的表情更加沉重。   一边是范金尧,一边是何剑飞。看来公检法机关这次对徐淞鸣的案子是花了大心血。连审判长也是万里挑一,弄了个业界的大佬,饶是最高检的他也要礼让三分。   见他久久没说话,电话那端的助理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声:“梁检?”   梁崇正回神,想了想应付对策,拧眉道:“小张,你帮我查一查沈君兰的信息,以及她的家属都有谁,尽快。”   助理还未从他上一个委托中反应过来,又听到男人的下一句话:“还有,帮我找几家记者。”   小张愣了下,满脸不解:“记者?”   “对,我们之前应该合作过一些媒体记者,最好是在公众中影响力能排上号,但不是热度最高的。”   梁崇正握着手机的指腹无意识摸索着手机壳的边缘,大脑飞快运转着解决方案。   走到这一步,十六年前的事被翻出来旧提是无法避免的。为此,他需要一定的解释空间,但这个空间不必太大,以免被拆穿是故意为之的假象。   “为什么要找记者?”   “我需要有人记录道歉的过程。”   这下,助理就更加不能理解了。他啊了声,疑惑的意思很明显。   面对他的不谙世事,梁崇正无奈地叹了声,嗓音尽显疲惫:“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总归人已经回不来了。受害人家属能接受的,也只有道歉。”   “我可以先下手为强,趁着庭审结束后大家都关注结果的时候,率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付诸行动。”   有凉风吹过,吹得收音有鼓鼓的风声,嘈杂又纷乱,却仍然该不过男人沉着冷静的分析。和这阵冷风一样,毫无人情可言。   “在第一时间进行道歉,可以借着庭审的热度打掩护。等之后大家开始声讨这件事的时候,道歉的事实已然存在,公众也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像是有些诧异,久久没能接上话。梁崇正以为是电话坏了,特地移开看了一下,发现还在通话中又再度贴近耳边。   “梁检,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他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助理清了清嗓子,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气,问出了心底的困惑:   “既然都已经准备承认错误了,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   梁崇正一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他奋斗这大半辈子为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无非就是那个位置,那点荣誉,那至高的权力。   他不甘心成为被拍死的前浪,便要做最勇的浪尖。好不容易终于瞧见沙滩,可以趋于平静,他并不想白费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   助理的话让他的内心动摇,某一刻,他的耳边蓦地响起不久前纪梵的质问。   梁崇正,你真的明白,检察官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男人闭上眼睛,两鬓斑白,紧蹙的眉毛表达出他此刻的艰难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地叹了一声。半睁着眼睛,却没想到在自己闭眸的期间,已然错过了夕阳的美好。漆黑的夜色下,他的眼神一片复杂,似有眸光在其中流转。   他明白吗?   或许曾经的他是明白的,可是现在,他自欺欺人地不想明白。   -   周五这天,简清提前下了班。昨天晚上刚从书房出来就接到了顾流漪的电话,说是明天下午的飞机抵达南港,硬是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李思泺本来是打算约简清一起去嗨皮一顿,听闻顾流漪回来,说什么也要一起去接曾经的港大医学院系花。刚好简清嫌打车麻烦,就搭了她的顺风车。   顾流漪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望岑娟。所以她干脆连酒店也没订,和岑娟提前说好,直接住在孤儿院的空房间,没房间的话就跟她挤一张。   一路疾驰至巷口,汽车无法开进去,简清和顾流漪就纷纷下了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做完这一切,见驾驶位上的女人迟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简清饶过去,抬手敲了敲她的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李思泺摘下墨镜,对上女人询问的视线,扬起红唇朗声道:“你们去吧,替我跟院长奶奶问声好。”   简清皱眉:“你干嘛去?”   她玩弄了下指甲,说得无比坦然:“我当然是要去解决我的终身大事。”   顾流漪不清楚详细内容,偏头看了眼简清,就见后者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还没解决啊?你上次不就说要玩欲擒故纵,失败了?”   提起那天,李思泺就气不打一处出,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气急败坏道:“上次还不是那破天气,航班全面延误,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宋昭南的航班信息,都已经做好北城……”   见她颇有种越说越勇的气势,简清及时打断:“行,我知道了,祝你早日完成终身大事,把人追到手。”   闻言,李思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重新戴上墨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追到手不是什么大事,睡到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   “走了姐妹们。”   跑车在眼前一脚油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拖着行李箱的两人面面相觑。   顾流漪面露好奇,单手搭在行李箱上,别有深意地看向简清。后者一眼就明了她的意思,抢在女生出声前,一语道破:   “男,机长,高富帅。”   顾流漪笑了下:“不错。”   两人拉着行李箱往孤儿院走,边走边聊,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庭院里,陪小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听到声响,男人循声回眸,与身后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简简?”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郑枢烨,简清意外地眨了下眼睛,错愕过后连忙扯出一抹笑:“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郑枢烨一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表情耸了耸肩,解释:“我调休,院长奶奶喊我过来的。”   岑娟才刚刚拉住顾流漪的手,适时补了句:“对,我叫枢烨过来的。我想着小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三个小时候又玩得那般好,人多也热闹。”   说完,也没给她们继续唠嗑的机会,全部逮进了厨房。   晚饭决定包饺子吃,简清和顾流漪来得时间正巧,岑娟已经托人买好了材料,就缺人手包了。   简清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偌大的厨房,孤儿院另外几位阿姨也在帮忙,她就站在一旁没下手,纯属打杂。   顾流漪和岑娟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聊。简清极有眼色地没去插一脚,转身和郑枢烨站在一块。   男人正在揉面团,她打量了会他的动作,似是想起了什么,嗓音难得柔和:“徐淞鸣的事情谢谢你了。”   郑枢烨挑了下眉:“怎么说?”   简清如实回答:“我听纪梵说了,若不是你们警方加班加点的工作,收集证据,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在年前结束。”   “就这事?”   郑枢烨轻嗤一声,甩了甩手上的面粉,不以为然地翘了下唇角:“案子关注度那么高,警方也不会想多留这个烫手山芋。”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好好谢谢肖祁墨吧。”   听到这个名字,简清没应,第一时间便是用余光去看身边人。果不其然,顾流漪高挑的身形几不可见地颤了下,也不知道纯粹是因为冷,还是听到了某个敏感字眼。   郑枢烨没注意,继续感慨:“这人是真牛逼,审讯人手段高明不说,硬是把徐淞鸣磨得没有一点脾性。就为了这事,他一连好几天睡办公室,紧赶慢赶把材料交上去。”   听到这,简清倒是有些意外:“这样?”   她不了解肖祁墨,过往也是从顾流漪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但那会他还是刚入警局不久的警察,工作忙碌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如今升了职,还依旧那么卖力。   郑枢烨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包了个饺子,转而问她:“我们警方这边结束了,纪梵那边怎么样?”   简清接过他递过来的饺子搁在一旁的铁盘上,边放边说:“这次他也算案件相关人员,所以负责诉讼的并不是他。不过为了提高效率,他还是每天加班,回得越来越晚了。”   郑枢烨还想再说些什么,恰巧岑娟凑过来看看包得如何,听到女生的话,当即提议:“还在加班呢?那你待会要不要给他带点饺子过去?”   简清笑着婉拒:“不用了奶奶,他这人饮食规律得很,基本不吃夜宵,我给他捎杯咖啡过去就行。”   “那也行。”   -   说到做到,吃完晚饭后,简清就聊了一会天,便借着郑枢烨离开的时间,蹭着他的车去了趟省检院。   抵达目的地,简清还没来得及走近,就听到刚刚从里边走出来的两名女性,突然兴奋地喊了声:   “下雪了!”   她的步伐一顿,就这么站在大门口,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   视线中,小小的雪花正从空中飘下,细微到几乎看不清,直到肌肤传来点点凉意,她才真的确定是下雪了。   简清伸手摊开掌心,接了片雪花,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小点在她的手中化为一滴小水珠,徒剩一片寒意。   她笑了下,正准备收回手,含笑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眼前的大理石石碑,蓦地顿住。   十六年前的大雪夜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岑娟跪在她的面前痛得站不起来,抱着她无助又绝望地哭着。   年幼的她冻得双腿僵硬,却坚强地站在那,任由老人的泪水弄湿她的衣襟。她还记得,当时抬眸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六个明晃晃的金色大字。   临溪省检察院。   简清敛了敛眸,垂落在身侧的手在无意识间攥紧了手中的袋子。她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暗流涌动,平静地移开视线,望向前方。   夜晚的省检院大楼灯火通明,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漆黑中,宛若大海中的指路灯。   简清凝望着,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动容。她们的悲伤从这里开始,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雪夜,最终在这里结束。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简清骤然回神,瞧见站在大门口的纪梵,立马收起情绪,粲然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几个字真气派。”   庄重不失威严,在悄无声息中,让曾经的她颇受打击和心寒。   纪梵是知道她要来的,特地在大楼底下等她。等了一会也没见着人,便先行往大门走,却没想到看到了她驻足出神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视线瞄了眼,眸色深了些,却没再追问,朝她伸出手,低声道:“过来。”   简清的眼睑轻颤,几乎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无视他伸出的手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时间点的检察院虽然人已经不多了,但偶尔还会有刚刚下班走出来的人。注意到旁人的视线,简清一把扭过头,即便害羞也仍然不想松手。   纪梵也有些意外她的举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住轻笑了声:“今天怎么了?这么黏人?”   简清的眼眶有些热,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想要撒娇。她摇了摇头,倔强地没看他。   “没,就是一整天没看到你,想你了。”   纪梵哑然失笑,特地歪了下脑袋,想要看清女生此刻的表情。   察觉到他的动作,简清猛地抬眸,毫无征兆地对上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反问:“怎么?不行吗?”   瞧见她眼尾闪烁的泪光,纪梵的神情几乎在一瞬间柔和下来。他假意没发现她隐藏的情绪,低声妥协:   “行。”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简清享受了一会他温暖的怀抱。还念着手中打包好的咖啡,轻轻晃了晃:“我给你带了咖啡,算是奖励我家这位辛勤工作的检察官。”   说到这,她仰起下巴,映着两侧的灯光,漆黑的眼睛像是浸满星辰大海,格外得亮。   “我今晚陪你一起加班吧?”   “乐意至极。”   ……   回到暖和的办公室,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简清摘下围巾,把咖啡随手放在了纪梵的桌上。   左右扫了圈周围,正想着该干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办公桌上的平板,伸手就想拿起。然而才刚有所动作,却被身后踱步而来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摁住。   简清回眸:?   纪梵凑得很近,瞧见她眼底的疑惑,耐人寻味地勾了下嘴角:“说要陪我加班,就这么敷衍?”   “啊?”   简清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理直气壮地反问:“这叫敷衍?”   纪梵没松手,朝一旁的书柜努了努下巴,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去看会书。”   简清努了努嘴,见玩平板的想法被驳回,不服气地“哦”了声,转身就往一边的书柜走。   这一看她算是发现了,纪梵是真的很爱看书。不仅书房里书多,办公室也不例外。幸好上次送的是书签,也算是物尽其用。   简清随意瞟了眼,根本无从下手。几番纠结,她不得已问了纪梵:“有什么推荐的吗?”   纪梵眉眼未抬,不假思索道:   “百年孤独。”   “……”   闻言,简清睨了眼已经落座的纪梵,有些无言以对。   她实在搞不懂这家伙是有多喜欢百年孤独。难道他比自己优秀那么一丢丢,就是因为她不看百年孤独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简清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拿了那本书,随便寻了个椅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翻开第一页,又往后翻了一页,眼尖地瞥见扉页上好似写着什么,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简清定睛一看,重新翻了回去,目光专注地掠过扉页左上角的字眼。   遒劲有力的五个字,像是一句诗,却又只像是有感而发的随意一写,直击人心——   “ 简单又冷清 ”   简清一眼就认出这是纪梵的字体,且人总是会在潜意识里对与自己相关的字词格外敏感。   可是左思右想,除了前后两字连起来是她的名字之外,也看不出一点意蕴。   思及此,简清不解地望向对面的男人,指了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纪梵掀起眼帘,瞧见她指的地方,眸光微闪,唇角翘出了一个极淡的弧度,意味不明地“哦”了声。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直把简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般强调:   “问你呢。”   纪梵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慢条斯理地翻过资料,意有所指:   “等你看到这本书的最后,就会明白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页 “他本该就是个骄傲的人。……   | 第73页 |   12月31日这天, 法院大清早就堵满了大大小小报社数十家,为的都是抢夺放血式杀人案的头条新闻。   同时,中国庭审公开网也对本次案件实行现场直播。虽然只能看到审判席的画面, 但这并不影响网友好奇点开视频旁听。   简清是和纪梵一起从前门进去的,走进法庭的时候还碰到了刘新玉与胡璇的家属。   来之前,她去商业街看望过卢婉菁。自出院已经有几天, 问及庭审情况,后者不见半点担忧,格外从容地替齐玥穿戴好外套,显然已经做好了出庭的准备。   刚才进法庭前, 齐玥还抓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奶声奶气地鼓励她:“律师姐姐,老师说了,坏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   想到这里, 简清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抢占最佳位置时, 她特地选了后排落座,无声地注视着前排的几个身影, 眸色很深。   潜意识里,简清并不想与被害人家属靠得太近。工作和生活她向来分得很开, 更何况这起案子不算她的工作,最好不要有过多牵扯。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作为局外人去安慰她们, 只是满足自己的同情心罢了,对被害人家属其实起不到多大作用。因为这种感觉,她体会过,已经无力去共鸣他们的悲哀。   “庭审开始。”   随着审判长何剑飞的一句话, 原本喧闹的法庭顿时鸦雀无声。穿着检察官制服的范金尧从检方一席起身,字正腔圆地开始诵读起诉书。   替徐淞鸣辩护的律师不出意外也是法律援助中心派遣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起来一点也不胸有成竹。   简清只扫了眼便收回目光,估摸着他也是被迫临时顶上,不得不应付这起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的官司。   范金尧翻着手中的资料,一本正经地念着有利证据:“证据第3条,据启航路道路监控显示,被告徐淞鸣确认于第一起案发前,前往被害人胡璇所开设的蛋糕店。故将其拟定为杀害对象,于8月24日晚杀害。”   辩护律师象征性反驳:“异议,检方所述为主观猜测,并无直接证据。”   闻言,何剑飞心中略微忖度,并未因案子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而直接否认辩方的言论。   他清了清嗓子,面露严肃:“请公诉人客观阐述事实。”   范金尧微抬下颌,敛起了平日里和蔼的笑容,有条不紊地列举:“证据第8条,警方于被告住所,也就是南港大学职工宿舍128室阳台下的空地检测出鲁米诺反应。经DNA检测,确认与被害人刘新玉的DNA一致。”   “证据第21条,被告遗落在商业街的作案工具,经鉴定中心检测,测出被害人及受害人等三人的血液反应。”   “证据第37条,被告自述证词,对杀害胡璇、刘新玉等人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连数条确凿的证据公布于众,站在被告席上的徐淞鸣始终保持着冷静,不见一丝情绪变化,对庭上的辩论充耳不闻。   何剑飞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很淡,像是在看一个丧家之犬,说不出的冷漠和无感。   又是长达半个小时的证据条例,直到,范金尧突然合上证据册,缓缓起身:“审判长,我方请求庭上传唤证人出庭。”   “证人卢婉菁,南港第一商业街新月花店店主,同时也是被告杀害未遂的第三名受害人。”   此话一出,法庭上喧哗不已。尤其是对案情一无所知的旁听群众,都是极为诧异地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没有料到还有未遂的受害人。   何剑飞神色淡然地睨了眼庭下,低声警告“肃静”,方才的窸窣声响又再度恢复平静。   他看了眼被告席的徐淞鸣,见男人坦然地站在那,不吭不响,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看到这,何剑飞不悦地蹙了下眉,沉声道:“传唤卢婉菁女士出庭作证。”   卢婉菁的出现可以说是直接定下了这场庭审的结局,她在宣读完承诺书后,与范金尧配合有佳,毫不避讳地指证了徐淞鸣对她犯下的罪行,字字诛心。   待庭审进行到尾声,就在所有人以为之后的证据不过是继续把徐淞鸣焊在死刑上,却没想到范金尧挑破的事实,可以说是偏离了本次庭审的中心。   “证据第46条,被告自述证词。提及十六年前的10月下旬,短短十四天内惨遭屠杀的三名女性一事。并且承认自己为该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凶手,而并非当时被判死刑的沈君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简清敛了敛眸,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左侧的某道身影。从刚刚进来她就看到梁崇正了,虽然不清楚他旁听的用意,不过想来也是为了自己。   果不其然,当范金尧云淡风轻地说着证词,梁崇正的脸色在某个瞬间陡然沉了下来,几近铁青,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前方。   这一刻,简清仿佛得到了解脱,心中无比暗爽。不仅是因为范金尧这番直白地挑破,更因梁崇正脸上转瞬即逝的阴暗和错愕。   以他在公检法机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怕是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应付自己曾经的错误,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概是没料到范金尧会借着这次庭审机会旧事重提。不仅没压下当年检方的过错,还特地把这项证词放在了最后,高调地指出,等同于把他直接送至风尖浪口。   媒体是多么厉害的“人”,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能顺着这条线扒出过往所有的细枝末节。如今范金尧一举,说白了就是给了媒体一个热点新闻,之后就全凭他们自己发挥。   瞧见梁崇正他一脸计划被打乱的烦躁不安,简清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冷笑了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长达两个小时的争辩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半小时的休庭后,合议庭进行了认真评议。待再次开庭后,何剑飞当即就宣布了判决书:   “本院认为,被告人徐淞鸣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手段残忍,情节恶劣,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徐淞鸣故意杀人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辩护人认为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与事实不符,不予采纳。”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其清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判决如下:”   “被告人徐淞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一锤定音。   庭审结束。   -   虽然放血式杀人案的庭审很重要,可简清也没忘记数周前从纪梵本家打过来的跨年邀约。礼物一早就备好了,放在车子的后备箱。庭审结束没逗留多久,两人便驱车回了本家。   一路上,简清保持着看窗外飞速流逝的景色的动作,格外的安静。   纪梵以为她是紧张,在快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不忍提了句:“你不用紧张,我们家除了我爸,就一个做饭的阿姨。”   闻言,简清分了个眼神过去,没说话。   纪梵明了她的意思,默契地接着往下说:“我爸和我一样,不怎么爱说话,顶多情绪上来可能会拉着你喝点酒,其余也没什么了。”   简清蹙了下眉:?   重点倒不是那句会拉着她喝点酒,而是——   “你不怎么爱说话?”   女生的质疑溢于言表,似乎在提醒他不要睁眼说瞎话。纪梵失笑,没反驳,只又说了句:   “别紧张。”   简清其实并不紧张,毕竟来之前岑娟已经交代过好几遍,面对长辈该怎么怎么样,饭桌上该怎么怎么样,听得她脑袋发疼。   都是法律人士,先不说逢场作戏的能力一个赛一个优秀。好歹也算是同道中人,实在不行聊聊工作也可以打发时间。   纪梵说完之后不过五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开门的应该是家里的阿姨,笑容满面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简清跟着纪梵一起打招呼,才刚刚把礼物放下,还未来得及和阿姨聊几句就被人径直拉着往里走。   客厅很大,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神色专注地看着新闻。   简清先是被电视机的声音吸引,下意识瞥了眼,正巧在播今日庭审的速报。她有些意外媒体的速度,同时也没料到纪梵的父亲即便退休了也仍然关注第一线消息。   “简简,是吧?”   听到陌生的声音,简清蓦然回眸。视线中,原本坐在那的男人正缓缓起身,和之前范金尧无意识间提过的一样,看起来气质十分和蔼。   简清正打算回应,却在触及纪从霖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错愕地瞪大眼睛。   即便男人的脸上不掩岁月的痕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位曾经在法院后廊,面对梁崇正的执意起诉,替沈君兰据理力争的检察官。   简清还记得在劝说失败后,纪从霖无奈地低声向她道歉。那一句忠告跨越了十六年的时间长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与他此刻的自我介绍重合在了一起。   【虽不能力挽狂澜,也绝不同流合污。】   “你好,我是纪梵的爸爸,纪从霖。”   她愣愣地盯着纪从霖,眼里写满了震惊和感动。听到他的声音,简清清了清嗓子,敛起突如其来的情绪,笑着道:   “叔叔好,我是简清。”   纪从霖朝她颔首,余光瞥了眼纪梵,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我知道你,金研和我提过。之前程乾的官司,就是你赢了纪梵吧。”   简清没错过男人话里故意的成分,她下意识看了眼纪梵,就见后者的表情十分坦然,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比她更爽快地承认:   “没错,就是她。”   纪从霖没理会他的态度,反而是看着他身边的女生继续道:“能让他吃败仗的人不多,你是头一个。”   简清刚想礼貌地应下他的夸奖,纪梵突然伸手塞了个剥好的橘子给她,抢在她出声前,不紧不慢地回了句:   “是啊,这不子承父业嘛。毕竟您吃的败仗也不多,不过头一个是谁我已经不记得了。”   “……”   面对父子俩明里暗里的互怼,简清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她其实很想找个借口去厨房帮阿姨打打下手,但就她那厨艺,怎么说都像是在撒谎。   察觉到她异常专注的凝神,纪梵稍稍打量了她一会。褐色的瞳仁里闪过忖度,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怎么了?”   简清啊了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出神时一直盯着纪从霖。她垂下眼睑,故作镇定地解释:“没,我就是看叔叔觉得有点眼熟。”   纪从霖讶异:“这样?”   听出他话里的洋洋自得,纪梵眉眼未抬,抽了张纸擦拭刚刚剥橘子时沾上的汁水:“我觉得你想多了,检察院里的老前辈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你可能最近去得多所以混淆了。”   纪从霖轻嗤一声,面对纪梵暗讽他年纪大以及人走茶凉的现状,干脆无视,满不在乎地重新看起了电视。   前前后后这么一折腾,简清算是明了纪梵和纪从霖的父子关系。估计平日里说话就是夹枪带火的,只是今天碍于她在,好歹收敛了几分。   基于事情的起因好像在自己身上,她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思及此,简清眉眼一弯:“不是,叔叔没退休前在检察院和法院这两个地方还是很活跃的,我一直都有所耳闻。而且我以前还在法院碰巧遇到过您,可能您不记得了。”   从她说第一个否定词开始,纪梵耐人寻味的视线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应该是听出了她帮腔纪从霖的意味。   简清不敢看他的眼睛,挺直身板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低头装作认真地开始吃橘子。   “原来如此。”   纪从霖颇为满意地笑了,暗搓搓地朝纪梵投去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后者自然看到了,没什么情绪地转移注意力,缓缓靠近坐在沙发一侧的女人。   “好吃吗?”   简清本就心虚,听到他的问题,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笑得十分乖巧:“好吃,挺甜的。”   听罢,纪梵单手撑在她的身侧,以一种半包围的强势姿态凸显此刻的压迫感。   他别有深意地勾了下唇角:“是吗?”   简清正想给他也剥一个尝尝,眼前的男人已经俯下身,就着她的手吃掉了最后一片橘子。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温热的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还惩罚般咬了她一下。   “是挺甜的。”   简清浑身一颤,酥麻的感觉自指腹蔓延至她的心扉,勾着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了一眼纪梵:“你——”   纪梵愉悦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嗓音难得温和,显然是把方才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一笔勾销。   “你再坐会,我去看看王姨做的怎么样了。”   说完,他也没给简清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朝厨房走了过去,徒留她和纪从霖两人面面相觑。   “简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纪梵离开之后,纪从霖身上那点玩弄心顷刻间消失殆尽。一个个眼神,分分钟让人魂穿严肃的法庭。   简清“嗯”了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茶杯搁在玻璃面上的声音十分清脆,纪从霖神色淡然地盯着不断晃动的水面,隔了一会才道:“我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想问问你。”   简清敛眸:“您说。”   “你是律师,我听说发展前景也很不错。可如果以后你和纪梵结婚了。按照公检机关避嫌的对策,你们当中有一方的发展会受到辖区限制。”   他顿了顿,骤然抬眸:“你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简清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会遭到如此直白地询问。她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确实在情理之中。   不过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心爱的儿子,发自内心的关切和担忧。许是不想他们之后因为这件事产生分歧,便选择最直接的询问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   “您不用担心。”   不过犹豫了十秒钟,简清率先给了答案:“其实我当律师的初衷,并不单纯。因为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才择定了最适合最方便的职业。”   “如果您问我有多喜欢这份工作,我也答不上来。我觉得比起喜欢,我对它,更多的是一份责任。”   一种,既然做了,就要好好完成的责任感。   “可纪梵和我不一样。虽然他总是瞧不起社会上那些阿谀奉承的常态,但他还是会耐着性子去适应去经营。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检察官这份工作,引以为傲。”   说到这,简清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纪梵人很高,杵在半开放式的空间内,一目了然。沾染着烟火气息,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赋有魅力。   “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之间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引发不必要的争论。”   纪从霖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简清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粲然一笑:“我的意思是——”   “他本该就是个骄傲的人。” 第74章 第七十四页 迟到的正义   | 第74页 |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 又加上即将迎来新年的好兆头,纪从霖还真就如纪梵所说,拉着简清一直喝酒。   整顿饭下来, 除了一开始是实实在在的吃饭,到后边,就只剩下两人一来一去的酒杯相碰, 徒留纪梵在一旁添酒。   最后还是纪梵帮着家里阿姨把纪从霖强行扶回房间,再带着醉醺醺的简清回家,才结束这场“闹剧”。   背着人走到车前,王姨追了出来, 把一个保温盒递给他:“小梵,这是醒酒汤,你回去记得给简简喝点,要不然明天早上起来该头疼了。”   闻言, 纪梵下意识偏头睨了眼身后的女人。她正趴在他的肩上, 睡得半梦半醒。   他无奈地叹了声, 伸手接过:“辛苦了王姨,今天晚上可能要麻烦您照看一下我爸, 他喝多了容易吐。”   “放心,我明白的。”   “麻烦您了, 这最后一天还弄到这么晚。”   听出他话里的歉意,王姨拂了拂手, 憨笑两声:“哎, 客气什么呢。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先生今天也是难得开心才喝那么多的,你回去别凶简简啊。这么好的姑娘,夫人要是在的话肯定会喜欢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王姨一噎,第一时间就是去看纪梵的表情,无比懊恼情绪一激动就口无遮拦。   然而,男人并没有太大反应,愣了几秒钟后扯出一抹笑,看起来十分柔和:“我想也是,她一直都很想有个女儿。”   话落,两人都不再说话,非常默契地没有提及女人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简清的嘟囔声,纪梵才扯回思绪,把人放在了副驾驶上。   “王姨,那我们先走了。”   目送着男人绕过车头走向驾驶位,她习惯性地叮嘱:“路上小心啊,那个醒酒汤记得回去一定要让简简喝点。”   纪梵笑了下:“好。”   -   好在,纪梵这一路开得很顺。简清安安稳稳睡了一路,等到驶入地下车库的时候,才方方醒转。   被搀扶着走进家门,把人安置在沙发上,纪梵按照王姨说的,给她倒了碗醒酒汤。   “把这喝了。”   简清半睁着眼睛辨别眼前的东西,还未凑近,嗅觉灵敏地捕捉到汤里的豆芽味,她当即皱眉推开:   “我不想喝。”   纪梵顿了一下,寻思着醉酒的人可能小性子比较多,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哄她:“喝了明天起来不会太难受。”   不料,简清无比坚定地拒绝,小巧的五官因为逐渐飘散的浓郁味道拧在了一起:“不要,我不喜欢豆芽。”   “喝一点。”   “不要。”   劝说无效,纪梵放弃了让她喝醒酒汤的想法。但就这么让她放任她直接睡,明天醒来铁定会头疼。   想到这,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站了起来:“那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   简清没说话,纪梵就当她默认,转身欲走,衣角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拽住。   感受到拉扯的力量,他扭头看了眼始作俑者,不慌不忙地歪了下脑袋,眼里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简清看懂了他的疑惑,松开手仰起下巴。短暂的纠结后,她蓦地朝他张开双臂,低声索求:   “抱抱我。”   女生的声音难得这般娇软,似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新奇,纪梵站在那垂眸打量了她好一会,表情似笑非笑。   许久没等到回应,简清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声,提醒催促的意味很明显。纪梵回神,难得没跟她较劲,妥协地将人抱了起来,一起抱进厨房。   怀里的人很安静,不吵不闹,趴在他的肩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烧水的空档,纪梵抽空睨了她一眼,问:“头疼吗?”   简清迟缓地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不疼,就是有点晕。”   听出她话里隐隐的难受,纪梵没着急关心,先是生出了调侃的心思,轻描淡写着:“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未婚妻这么会喝酒。”   “不知道,可能遗传的吧。院长奶奶说我妈从小也是个酒鬼,就是生我之后不怎么喝了。我小时候跟隔壁邻居家的那几个毛头小子一起喝酒,可以把他们喝趴下。不过这段时间没怎么喝,酒量都差了。”   简清说得很慢,偶尔停顿,偶尔声情并茂,整个厨房都是她雀跃的声音,鲜活又灵动。   自始至终,纪梵都保持着耐心听讲的态度,有条不紊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待她说完之后才端着泡好的蜂蜜水抱着她往客厅走。   才将将把杯子搁在茶几上,怀里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仰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质问:   “谁是你未婚妻?”   纪梵挑眉:“我不是求婚了?”   话落,女生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颇有种耍无赖的气势:“我答应了吗?”   “答应了。”   听到男人不假思索的答案,简清捧起蜂蜜水皱了下眉,有些不解:“是吗?我竟然这么草率就把自己卖了?”   纪梵轻嗤一声,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她,状似不经意地强调:“草率?”   简清没听出他话里的危险意味,边喝边说:“我原来觉得,这辈子一个人也挺好的,反正我的工资也能养活我自己,没必要再找个人过日子。”   “毕竟你想啊,万一过不好就成天吵来吵去的,最后撕破脸闹离婚闹到法院,还得考虑分财产的问题,何必呢,烦。”   说到这,她将蜂蜜水全部饮下,撑着男人的膝盖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似乎在估量这个人是否合格。   纪梵顺着她的动作抬眸,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女人带妆的眉眼格外的张扬妩媚,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莫名的勾人。   她笑了下,眼里的笑意很淡,指尖落在他的胸膛处轻轻戳了戳,一本正经道:“如果你要娶我,我一定要立婚前财产公证。”   “为什么?”   “你那么厉害,离婚的话我肯定玩不过你。别到时候钱也没了,色也骗了,我啥也捞不着。”   纪梵气笑,扣着她的手腕将人往下一拽。简清本就重心不稳,被他这么一拉,直接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始料未及,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突然横过一道黑影。下一秒,下巴被人捏住,霸道地往上一抬。   两相对视,视线中,男人的俊脸近在咫尺。镜片遮去了他眼底流转的情绪,深棕色的瞳仁几近漆黑,泛着精明的光,像是摄人心魂的利器,看得她心尖一颤。   简清无声地眨了眨眼睛,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长相上。似是觉得他好看,她挣脱开纪梵的桎梏往前凑近几分,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如此往来,乐此不彼。   几番来回,她笑得分外真挚,坦白:“不过如果对象是你,结局是离婚的话我也不介意。至少你好看,我也不算吃亏。”   纪梵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呼吸一滞,刚刚平复被撩拨后起伏的情绪,想要就此翻篇。冷不防听到她后来居上的感慨,才想起来还是得算账。   他的手虚搭在她的后颈,不动声色地将人压向自己。而后,他稍稍抬起下巴,坦然地与她对视,唇角带着笑,可眼里却不见半分笑意:   “谁要跟你离婚了?”   简清没动,反问:“不会吗?”   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在透过他想着什么。隔了几秒钟,突然话锋一转:“那个渣男,他甚至连一个婚礼都没有给我妈。”   “……”   醉酒之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出乎意料又毫无逻辑。纪梵正打算好好教训她一顿,没料到她的话题跳跃得那么快,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然而简清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思维跳脱,神色自若地继续往下说:“奶奶说得一点都不错,我妈她真的很可怜。被父母抛弃,被爱人抛弃,还带了个拖油瓶的我。”   “她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没想到……”   话音戛然而止。   纪梵眼眸微敛,眉宇间的情绪很淡。剩下的,就算她不说,他也猜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一次心善之举,却替徐淞鸣背了黑锅,有苦难言,最终被剥夺了生的权力。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交代。   思及此,他的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出声安慰:“没关系,都结束了。”   简清吸了吸鼻子,眸光锃亮,写满了不真实感。她望着他,弱弱地问了一句:   “结束了吗?”   纪梵揣摩着她的小表情,哑声:“结束了,都结束了。”   闻言,简清勾出一抹笑,墨色的眼睛被雾气弥漫,似有水光泛过,愈发澄澈明亮。明明在笑,看着却格外的惹人心疼。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不知道是真的明白了这个事实,还是在单纯重复他的话,一遍又一遍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女生的脚下被地毯绊倒,踉跄着晃了一下。纪梵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以来稳住前倾的身躯。   大概是觉得有些头晕,简清没再折腾,顺势抱住纪梵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的衣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客厅安静的只剩下两人匀浅的呼吸声。规律又平整,漫长得像是时间也跟着停滞。   纪梵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隔了许久,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一句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带着浓浓的哭腔,充满破碎感:   “终于结束了。”   纪梵一愣,想要看清她此刻的表情。简清似是提前猜到了他的想法,先一步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结束了。   不仅是庭审,也是她一整个青春的执着,更是她十六年的坚持,都结束了。   如今,一切都有了好转的迹象,徐淞鸣恶人有恶报,而沈君兰的冤案也会被重新调查。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反而觉得那些伴随了她许久,已经被压抑住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她的委屈、心酸以及痛恨。   想到这里,简清咬住下唇,强忍着眼眶中的热意,倔强地不肯认输。可湿润越堆越多,最终不堪重负从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滑落。   十六年的隐忍,就是为了这些。   或许对公众以及被害人家属是一个交代,对被冤枉之人的家属更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可在她看来,对沈君兰,这迟来的正义——   一文不值。   就算她的声誉被恢复,就算她的无辜枉死被理解,可是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命没了。   这些身外之物,早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   -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纪梵调试着床畔的台灯,最终只留了点极暗的光线落在女人恬静的睡颜上。   她的眼尾还染着浅浅的绯红,细长的睫毛残留着水珠,在轻轻地颤着,不难猜测刚刚哭得有多尽兴。   纪梵看了一会,竟觉得有些贪婪。   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睑,牵起她搁在被褥之外的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女生无名指处刚戴上不久的戒指。   其实这枚戒指他买了有段时间了,本来打算在更正式的场合送出。可后来想想,不论是恋爱、求婚还是结婚,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无需旁人烘托气氛。   比起兴师动众地操办一场,闹得轰轰烈烈,他更倾向于此刻的宁静致远。   因为这一刻的岁月静好,让他的幸福感达到了顶峰。不求别的,至少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刹,他已经决心交出自己的全部。   手指突然被人勾了下,纪梵骤然抬头。简清仍然在睡梦中,大概是梦到了什么,毫无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   掌心的柔软和温热在无边的夜色中被不断放大,牵扯着他胸腔内的跳动,由加速转为平缓。   纪梵翘了下唇角,笑容溢满宠溺和纵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处,显得异常的温柔。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敛去了他身上的冷漠和戾气。   手表的秒针在悄无声息地行走着,直到绕过一圈又一圈,最终与时针分针在同一点汇合。   几乎是同一时间点,纪梵慢条斯理地俯下身,低头,在她无名指处的钻戒上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瓣触到钻石的凉意,直到离开还似有若无。   他直起身板,目光一寸不离地注视着床褥中的简清,眸中流露着从未有过的深情。   良久,他的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嗓音喑哑,含着浅浅的笑意:   “新年快乐,简简。”   愿你今后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 第75章 第七十五页 “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 第75页 |   元旦的三天小长假, 简清第一天几乎是在家里宅过去的。本来是要去送顾流漪,结果不知怎的,她突然把航班提早, 昨晚就回去了。   休整了一天,想起假期没人陪伴的岑娟,又恰逢新年, 简清第二天便回了孤儿院。   翌日,岑娟一早就在孤儿院的庭院等简清和纪梵。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了简清一个人。   岑娟拉过女人的手,一个劲地往她身后瞄, 望眼欲穿,看得简清忍不住失笑:“奶奶,检察院那边还有点工作,纪梵暂时回去了, 说改日再来拜访。”   闻言, 岑娟皱了下眉, 似乎对这个安排感到不满:“这怎么新年还要加班?”   简清倒没她那么敏感,无谓地笑了笑, 解释:“就一点小事,他处理完就过来接我。”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岑娟也不好再反驳。正想说些什么,指腹突然摸到一个硌手的东西, 让她没忍住看了一眼。   这一看, 直接把岑娟给看愣了。她猛地抬头看向简清,眼里有无法克制的欣喜。   “简简,你们这是……?”   话还没说完,简清已经条件反射地把手收了回去, 欲盖弥彰。   戒指她昨天早上起来就看到了,第一反应也是诧异。想过纪梵那傲娇的性子绝对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送给她,却没想到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虽然错过了纪梵当时的表情稍稍略感遗憾,但有一说一,这种悄无声息地肯定和付出让她意外的喜欢。   “你答应了?”   听到岑娟的询问,简清仰起小脸,粲然一笑:“嗯,我答应了。”   女生答得极其干脆果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漆黑的眼睛里有烂漫的笑意,似星辰大海般明亮。   岑娟本想再多问几句,可看到她的表情,忽然觉得剩下的问题很多余。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希望沈君兰也能看到这一幕。看看她至死前都捧在心尖放不下的宝贝,如今也有了另一个宠她爱她的人。至少这样想,能让她不再担忧,安心地长眠。   见她一直没说话,简清低头看了眼岑娟。就见老人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她心里一惊,猜到原因,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奶奶,你干嘛搞得那么伤感,我又不是马上就嫁了。”   岑娟抹了把眼泪:“我这是盼着你好,高兴啊。你跟在我身边长大,吃的苦也不少。好不容易找了个那么优秀的小伙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简清努了努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撒娇:“反正我不开心了还是会往你这里跑的。”   “小纪工作已经够忙了,你可别在那耍小性子。夫妻间小吵小闹很正常,可别到时候把人耐心磨尽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我脾气不是挺好的吗?”   “得了吧,就你那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工作的时候有多正经,生活中就有多糙,也不知道小纪是怎么受的了你这个懒胚。”   “……”   -   纪梵是被范金尧临时叫去了检察院,徐淞鸣的一审已经结束,二审不出意外也会维持原判,喊他过去无非就是另外一起需要尽快起诉的案子。   虽说材料理得差不多了,但最后整理起来还是花了他快一天的时间。范金尧结束的时候发现纪梵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还没弄完?”   纪梵眉眼未抬,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圈圈画画的资料上:“嗯,差不多一会就可以结束了。”   范金尧自来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看着认真工作的男人,歉疚地笑了两声:“节假日把你叫过来,简简不会闹别扭吧?”   提到简清,纪梵英俊的脸上溢出一抹极淡的笑,和方才一本正经的清冷模样截然不同。   “她今天回孤儿院了,估计这会玩得正开心,我等会结束就过去接她。”   听出他话里暗含的愉悦和宠溺,范金尧不忍感慨万千:“哎,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走到一起。昨天你爸还跟我提起了这件事,话里话外都很满意简简。”   纪梵扬了扬唇,对他的话不容置否。这点不用范金尧说,他也能猜到。毕竟那晚喝得那么尽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本来以为你们一个检察官一个律师,保不齐会在工作上存在需要避嫌的问题。但后来丛霖说简简她自有分寸,不会影响到你。”   纪梵拧眉,直觉这番话有另一层意思。   范金尧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往下说:“昨天简简还跟我提了一句,她想联系政法大学的博士生导师,问问我手中有没有人脉可以打听打听。”   说到这,男人的笔尖一顿,迟疑了几秒钟,墨水立刻在白纸上晕出了一个黑点。   纪梵看了眼,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望向对面的男人:“什么意思?”   男人的声音很低,带了点没有压制好的严肃。这下,范金尧总算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反问:   “你不知道吗?”   纪梵敛眸,转了下手中的钢笔,眉眼间的情绪很淡:“她没跟我提过。”   “这样?”   范金尧也没料到事态的发展竟是如此,顿时有些尴尬地打圆场:“她可能是想等确定下来再和你说吧。”   纪梵没应,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中的钢笔,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范金尧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正准备再说几句,就见男人“啪”的一下,把钢笔合上丢进了笔筒里。   他一愣,再反应过来,纪梵已经把资料装进了公文包,伸手拎起一旁的外套,步伐果断地朝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你去哪?”   纪梵坦然地回眸睨了他一眼:“尧叔,剩下的我带回家整理,先去接人了。”   范金尧懵圈:“啊?”   你确定这架势真的是去接人?   -   傍晚时分,简清和岑娟正陪着孤儿院的孩子画画。另一位来换班的老师拎着一袋子零食走进来,随口提了一句:“院长,外面有人找您,说是您认识的。”   闻言,岑娟疑惑地啊了声,不确定地追问一遍:“找我的?”   女人点了点头,把脱下来的大衣搁在一旁:“对,是个穿着打扮还挺正式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我看到有一个还扛着摄像机。”   简清脸上的笑容一顿,骤然掀起眼帘。她下意识往门外瞄了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被保安亭挡着,看不清来人。   “摄像机?”   岑娟撑着桌子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上次有人联系我说要资助咱们孤儿院,不会是亲自来了吧?”   说着,她已经笃定了这个猜测,迈着步伐想要往门外走去。   简清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奶奶,现在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外面风大,您还是别出去的好。”   岑娟显然有些焦急:“可人家好心来拜访,我们总不能让人吃闭门羹啊,太没礼貌了。”   简清扶着她走回原位,半弯着腰给她铺上毯子,边做边说:“您别担心,我先出去问清楚状况再说。最近这种人模狗样的骗子太多,还是提防一下比较好。”   岑娟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走动的比较少了,基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女生的话,她明显是被说动了,半信半疑地瞅了眼:“那你先出去看看吧。”   简清笑了一下:“好。”   ……   冬日的傍晚,不比中午阳光明媚时的温暖,夕阳落在身上已经抵挡不了冷风袭来时的些许凉意。   梁崇正在风中站了将近十分钟,耐心已经减了一半,本想就此打道回府,但只要一想起这几天网上的抨击,还是咬牙坚持。   助理小张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正想打个喷嚏,冷不防瞧见从院内走过来的身影,当即激动地说了句:   “梁检,来人了。”   话落,门口等候的几个人都朝前望了过去。   迎面走来的女人穿着一席驼色大衣,长至脚踝上几公分。风肆意吹拂,卷起大衣的边角,露出了里边紧身休闲的穿搭。她的身形瘦削且高挑,步履从容,看起来格外的干练。   梁崇正的视线一顿,锁定住逐渐走近的女人,最终在辨清略微眼熟的脸庞后,有些错愕地唤了声:   “简律师?”   刚刚听院里的老师描述时提到摄像机,简清心里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他料想过梁崇正不会坐以待毙,铁定会想出应急的对策,把损失降到最小。但她没有想到他这么按捺不住,竟然在假期就找了过来。   思及此,她扯了下嘴角,没什么情绪地回了他一句:“梁检。”   梁崇正是真的惊讶,退后看了眼孤儿院的门牌,确认无误之后又再度看向站在铁门后的女生,故作从容地发问:   “简律师怎么在这?”   简清双手插兜,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模棱两可地捡了个回答:“我偶尔会过来看看。”   大概是事情发生得有些许出乎意料,梁崇正敛起一瞬的尴尬,面不改色地附和:“没想到简律师年纪轻轻如此心善,节假日还抽空来孤儿院。”   彼时,恰巧有一阵弄堂风吹过。女生及肩的短发随风飘扬,隐隐挡住了墨眸下转瞬即逝的嘲讽。   她稍抬下巴,隔着铁门的栏杆,神色淡漠,像是不经意地一提:   “心善谈不上,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过年自然是要回家吃饭的。”   梁崇正一愣。   说到这,简清的视线意味深长地掠过门外的几个人,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   “倒是梁检,怎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过来?还带了这么多朋友,莫非也是想趁着节假日做点善事,图个新年吉利?”   从简清说在这里长大起,梁崇正的表情就开始变得僵硬。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沉默片刻,他似乎有些意外地反问:“原来简律师是孤儿?”   简清眼眸一弯,含笑的眼睛半眯着,辨不出喜怒哀乐。她并没有回答梁崇正的问题,而是换了个方式,解释:   “成为孤儿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是被父母狠心抛弃之外,还有可能是因为一些意外被迫失去父母。”   至此,她勾了下唇角,望向男人的眼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梁检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没料到她答非所问,问得还是这么涉及隐私的问题,梁崇正一时没能答上话。   两相对视,一人缄默不语,一人从容不迫,看似风平浪静的氛围在这一刻撕开了一道裂隙。   对峙的时间太长,身后的记者听得也是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凑近梁崇正的耳边说了什么。   听完他的提醒,梁崇正神色稍稍平静了些,朝女人亲和地笑了笑,直奔主题:“简律师,既然你是在这里长大,我能冒昧问一下,岑娟女士在里边吗?”   简清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原本只是有了大概忖度,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确定他们的来意。   她想了想,红唇轻启,没什么温度地吐出一个字:“在。”   梁崇正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往孤儿院内部望了眼,暗示的意味很明显:“那能麻烦你让我们进去一下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简清没动,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视线中,男人在正装外搭了件黑色的大衣外套,尽管容貌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凭借着良好的身材和位居高层的气质沉淀,看起来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好好模样。   应该很适合上镜。   想到这,简清轻嗤一声,把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氛围推至了白热化的边缘。   梁崇正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明明身处夕阳偏爱的那一片土地,他却觉得此刻的她,身上散发着不由明说的狠意,突如其来且很莫名。   还未深入思考,眼前人突然伸出手。随着“咔哒”一声,大门被/干脆利落地打开。   梁崇正脸上一喜,正准备上前一步迈入。却见女人从里边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地挡在他的面前,慢条斯理地带上了身后的门。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简律师你这是……?”   简清知道他要问什么,毫无征兆地打断他的话:“前天的庭审我看了,梁检这大清早的来这里,是为了十六年前的冤案错判吗?”   虽然目标确实如此,但被她没有任何铺垫地挑破,梁崇正还是不免诧异:   “你知道?”   女人挑了下眉,脸上的笑意很淡:“公众不太清楚可以理解,但同样身为法律人士,这么典型的反面教材,自然是听得一字不落。”   这番话说得着实不太好听,颇有些不屑的成分在里边。梁崇正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简律师说话可真是不留情面,难道在工作时也是如此吗?”   “客气,我不过是报之以桃,感谢您多年前对我的教育罢了。”   男人皱眉:“什么意思?”   听到他的质问,简清别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须臾,才自嘲般地哼笑一声:“也是,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十六年前,在检察院的大门外,岑娟下跪求您重新调查沈君兰的案子,你一再推脱甚至置若罔闻。而我的证词在你眼中只是无稽之谈,你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你只看证据。”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足以牵扯出梁崇正几乎快要忘却地模糊记忆。   瞧见他怔愣的表情,简清一连不出所料地敛起笑意,眸色很淡,流露着显而易见的阴冷和憎恨。   “梁崇正检察官,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第76章 第七十六页 “你的怀抱,好温暖。”……   | 第76页 |   十六年前雪夜的那段记忆对梁崇正来说,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他对岑娟为了救回沈君兰,锲而不舍的坚持感到敬佩。对那个小女孩掷地有声的质问,感到愧疚和无奈。   可案子拖的时间越长, 给予的压力就在无形之中不断侵蚀他的坚守。错误的念头只需一瞬间的妥协就可以诞生,轻而易举摧毁他心中维护了多年的正义和信仰。   法庭上,面对沈君兰最后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确实心生愧疚和不安。   可是当被害人家属抓着他的手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当领导在庭审后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当最高检的推荐信递到他的手中。那点内疚早就被冲散于利益和光明前途的洪流之下,一点不剩。   他惭愧过, 但他从未后悔过。   如今,这段记忆再次被人强行唤起,梁崇正望向女人的眼里落满复杂,几乎不敢相信:“你是那个小女孩?”   “是我。”   瞧见他怔愣的表情, 简清眼梢微扬, 饶有兴趣地发问:“怎么?很惊讶吗?”   她笑了下, 眸光陡然变冷:“你借着沈君兰的案子为跳板飞黄腾达,开始人生的新一阶段, 就此把我们这些蝼蚁之辈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不一样,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就认出你了。”   “……”   简清的视线不疾不徐地掠过他身后的几个人,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唇角:   “你不是要道歉吗?”   梁崇正眸光微闪, 似乎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立马望向她。   心中的希望之火将将燃起,却听到女生的下一句话:“院长奶奶年纪大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去给她添堵。沈君兰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妈妈。”   “所以除了她, 你不如——”   她刻意停顿,高傲地抬起下巴,不掩眉宇间的冷漠,意有所指地强调:   “和我道歉。”   和我道歉,梁崇正。   因为是你,亲手扼杀了我妈妈活下去的机会。   简清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墨色的眼睛仿佛聚集了多年的狠戾,浓郁到根本化不开。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规划的剧本,梁崇正有些踌躇不定。   本以为岑娟年纪大了,估计也早就看淡这件事,不好意思拂他面子便接受他的道歉。可如今对象换成了简清,他并不确定这般强势的态度之后会发生转变。   正当他琢磨着其中的利弊,有人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臂。梁崇正偏头,小张应该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附在他的耳边一本正经地分析:   “梁检,马上就要到下班点了,记者的时间有限,还是速战速决吧。”   梁崇正皱了下眉,余光瞥见天边弥留的晚霞,最终咬牙一鼓作气地应下:   “好。”   说罢,他向后退了一步,用自己在法庭上的一贯语气,字正腔圆道:“十六年前,我迫于形势压力盲目追求结果,从而忽略了案子的细节疑点,最终造成沈君兰女士的无辜枉死。”   “沈君兰的案子,对我的教训是痛心的,深刻的,我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感到抱歉。”   他深深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就连嗓音中的颤抖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的对不起。”   简清垂下眼睑,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睥睨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人。   不仅是他,一旁看起来像是助理的男人也一并鞠了一躬。虽然不说声势浩大,但还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视。   早在徐淞鸣被捕之前,她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冤案平反,曾经牵涉其中的办案人员必然会对受害者家属进行道歉。   不过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原谅任何人。如果心宽地去原谅每一个人,她会失去原谅自己的能力,最终深深陷入无法承受的自责中。   视线中,梁崇正依旧保持躬身的样子,那般卑微的作态,和记忆里沈君兰在法庭上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简简,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来寻求你的原谅,记住——”   “永远不要原谅他们!永远!”   那是沈君兰被执行死刑前,最后一次叮嘱。伴随着不甘心的泪水,绝望又充满恨意。   她大概是恨到了极致,打心底地憎恨那些心狠手辣剥夺她生命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那两个字:   “永远!”   是啊,凭什么一条人命,在十六年后,可以被云淡风轻的几句道歉就一笔带过?沈君兰的哭喊和乞求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又有什么资格去寻求她的原谅?   想到这里,简清敛起心中的酸涩和痛恨,强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平静出声:   “冤案平反后,政法机关处理此类事件的道歉手段,除登报道歉之外,还有登门道歉、当庭道歉、电话道歉、微博道歉等。”   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扫过一旁架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又补了一句:“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是代表的谁?你个人吗?”   梁崇正直起身板,面露严肃地回答:   “代表我自己。”   男人的眼睛迸发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这起冤假错案的出现,我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不否认自己的过错,但事到如今,我只能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最后,他又再度鞠了一躬,态度无比真诚。夕阳的角度偏斜,从她这侧转移至男人的脊背之上。他的发顶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却无法遮挡住夹杂在黑色之中的银丝。   简清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表情未见丝毫波澜,甚至比最初还要冷上几分。   “梁崇正检察官——”   听到头顶的声音,男人稍稍抬头,正巧对上女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位陌生人,嗓音泛冷:   “请你扪心自问,你的道歉,是真的觉得抱歉,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已而为之的忍气吞声?”   梁崇正一噎,好似被戳穿了心底深处的阴暗,心虚在眼底转瞬即逝。很快,他的脸上漫起一抹真挚的笑容:   “简律师,沈君兰的案子确实错在于我,我是真的想要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恳求你的原谅。”   她应该心软心疼,应该大方宽恕他的错误。毕竟十六年太长了,人已经要不回来了,何必再揪着对方的痛处不放手,让双方都不愉快。   这些简清都明白,可她就是不想。   经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能以为是在拍电视剧,都站在最外圈窃窃私语,偶尔的交头接耳让她心生退意。   简清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神,生怕看见他们的指点,生怕听到他们指责她毫无同情心的言论。一层层的猜想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插在兜里的手在无意识间握成了拳。   有那么一刻,她的脑海中陡然浮现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难道要昧着良心原谅吗?   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耳边猝不及防响起了纪梵曾经理直气壮的回答,顷刻间驱散了她心中的飘忽不定。   简清皱了下眉,心里的迟疑被一扫而空。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缓缓复述回忆里的那段说辞:   “梁崇正,不是所有犯了错的人都应该被原谅,毕竟这个错误你本可以避免。既然你当初选择放弃更正的想法,现在就必须等同代价失去纠错的机会。”   冷风自弄堂里吹过,夕阳渐渐后移,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地面上。简清的眸色很淡,嗓音却冷得不像话:   “所以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梁崇正一愣:“简律师!”   还没来得及挽留,眼前人已经转身重新拉开了大门,在所有人阻拦前先一步关上了门。“咔哒”落锁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敲在门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梁崇正神色慌张地抓着栏杆,焦急地质问:“为什么?”   简清回头睨了他一眼。   虽然她的眼睛和沈君兰的小鹿眼截然不同,可这一刹那,女生的眼睛似有水光泛滥,其中流露出的恨意即便蒙了一层雾气也无法抵挡。   和十六年前沈君兰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梁崇正脊背发凉,无措又震惊地盯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隔着冰凉的铁门,简清连笑容也懒得伪装,无情地一语道破:“你真正需要道歉的人,是沈君兰。可惜她已经因为你的一念之差,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她扬了下眉,不屑一顾道:“所以不管她的答案是原谅还是不原谅,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这是你自己造的孽。”   “你的道歉,不配拥有结果。”   说完这句话,简清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得不肯分给他们,走得毅然决绝,仿佛听不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劝喊。   梁崇正,这是你活该!   -   纪梵出发的时候,还给简清发了条消息。彼时,她正在陪院里的孩子把画了一下午的画贴在板报墙上。   看到消息,她下意识问了句:【你工作做完了?】   那边回得很快,是条语音,听声音像是在地下车库:【没,带回家处理。】   听罢,简清也没再过问,回了条语音过去:【好,那你快到的时候知会一声,我走出来。】   又陪孩子们玩了会,等到纪梵再次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恰巧岑娟招呼孩子们去吃饭。   一句话“开饭”,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小不点们一溜烟地全部跑走了。简清无奈地笑了下,便听到前方传来老人的声音:   “简简,你也来吃吧,今天烧的都是你爱吃的,还热乎着。”   简清想了想,婉拒:“不了奶奶,纪梵已经快到了,我这会出去刚刚好。”   听到其中的某个字眼,岑娟眼眸一亮,提议:“那你可以喊小纪一起来吃啊,人多也热闹。”   她说话的空档,女生已经开始套围巾,全副武装之后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今天就算了吧,他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再晚点可能会堵路上。”   闻言,岑娟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声:“这样啊,那你赶紧过去吧,别让小纪久等了。”   “嗯,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出了孤儿院,简清目标明确地朝路口走去。这个时间段刚好是各家快吃饭的时候,一路上饭香四溢,勾出她的思绪万千。   走了四五分钟,前方的丁字路口就是原来沈君兰开药店的地方。简清远远望了一眼,收回视线之际,步伐骤然一顿。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曾经案发的弄堂口。   弄堂两侧是粉刷过的白墙,青砖小路弯弯绕绕,却也能瞥见尽头处的略显陈旧的居民楼。大概是有些时日,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即便是深冬也依然翠绿□□地攀附着。   简清看得有些心动,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条弄堂那么美。原来它的尽头,是这般盎然的景色。   过往每次经过,要么是视而不见,要么满脑子都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可怖夜晚,最终徒留下的只有不好的记忆。   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心境无比轻松畅快。似乎所有的压力都随着事情的尘埃落定从她心中悄然消散。   周围的吆喝声萦绕耳畔,嘈杂却充满烟火气息。简清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只为心态平和地享受这一刻的岁月静好。   “简简。”   某一瞬,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混杂在这些喧闹声中。简清骤然回神,循着声音的来源朝前望了过去。   男人站在道路的尽头,夕阳洒下的最后一缕光落在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朦胧仙尘。身边人群来来往往,只有他岿然不动,却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简清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好似有一股暖流涌入胸腔,调动着她的情绪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她无声地望着纪梵,画面中的男人似乎歪了下脑袋,在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   简清眨了下眼睛,觉得他好看得有些不真实的。尤其笼着一层夕阳,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及此,她又眨了眨眼睛,确定纪梵还站在那里。甚至对方在看出她短暂的怔愣过后,率先朝前走了过来。   意识到他的举动,简清粲然一笑,出声制止:   “你别动。”   纪梵脚步一顿,还真就听她的话站在原地,似乎想看看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简清哪里会看不出他眼底的意味深长,但此刻她并不想揣摩,反而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朝他跑了过去。   迎风而至,驼色的大衣微敞。在漫长如放慢倍速的几秒钟后,简清并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而是就着这份冲劲,直接伸手环住他的腰,狠狠撞进男人的怀里。   纪梵被她扑得有些始料未及,稳稳搂住女生的腰,低眸看她:“怎么了?”   简清没看他,无言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难得不在意周围倾注的目光,心安理得地抱着他。   男人的身上很暖和,连带着她的心也是暖暖的:“没怎么,我就是刚刚突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好,原来幸福那么简单。”   只怪过去的她太拘泥于沈君兰去世的事情,执着地不肯错过蛛丝马迹,以至于忽略了生活中这般平凡又珍贵的美好。   如果没有纪梵,她应该早就在重新遇见梁崇正的那一天,不堪承受而崩溃。如果没有纪梵,她很有可能会一时冲动杀了徐淞鸣。   好在,她有纪梵。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在他们相拥的身上逐渐消失,路灯骤亮,接替了落日的工作再次拖长二人的影子,宛若要延续到世界尽头,宁静致远。   “纪梵。”   “你的怀抱,好温暖。” 第77章 尾页 这场庭审,我们势均力敌……   纪梵一回到家, 便马不停蹄地往卧室走。简清落后几步跟了过去,刚进门就看到人在那脱大衣。   见状,她倚着门框, 环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待会还要处理工作吧?”   纪梵极淡地“嗯”了声,没再说话,沉默地把大衣重新挂回衣柜。做完这一切, 他又开始脱西装外套,往床上一搁,动作有几分随性散漫。   简清面不改色地继续方才的话题,提议:“那我们今晚就点外卖吧, 省的你烧了,这样你还可以早点结束。”   纪梵没说话,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简清坦然地与他对视,视线中,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温莎结上, 动作慵懒且熟练地扯了下领带。   想起昨晚的折腾, 简清耳廓一热,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摸自己的口袋, 想要靠这个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想要的手机,她恍然意识到被放在外边的大衣里了。思及此, 她一刻也不想停留,转身就准备往门外走。   “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 简清的步伐一顿, 转身之际纪梵已经阔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一个抬手,就把她轻而易举圈在了可控范围之内。   简清掀起眼帘。   因为刚刚的动作,领带不翼而飞。衬衫最上边的纽扣也已经被解开了,从她这个身高平视, 刚好能看到微敞的领口处,那若隐若现的锁骨。   正当她还在出神,眼前人突然俯身凑近。察觉到男人身上清列的气息,简清的呼吸一滞,骤然抬头,鼻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蹭过他的下巴。   本就昏暗的卧室因为这一刻的靠近,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中。壁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去,名为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肆意弥漫。   简清欲哭无泪,慌张地靠着身后的墙壁,想要拉开距离却无从下手。   她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从一本正经的对话发展成此刻的贴身对峙了?还分分钟有种会被扛到床上进行深入交流的错觉。   眼前的身影有轻微的偏移,简清小眼神飘忽不定,不经意地瞥见搭在床畔一侧的领带,顿时灵光一现。   她深刻怀疑领带就是纪梵的开关。明明前一秒还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模样。摘了领带,就跟开启了另一面,连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沾染了几分邪魅的气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简清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平复自己波澜起伏的内心,道:   “怎么了?”   纪梵低下头,嗓音莫名的低,郑重其事:“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他难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连带着简清都没了玩笑的意思,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什么?”   纪梵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洞察她心底的想法,不肯偏离一寸。   “为什么突然决定考博?”   他问得很直接,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简清一愣,错愕地睁大眼睛,无声又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了?”   纪梵点头,不慌不忙地解释:“今天尧叔说漏嘴了,他以为我知道,本意是想夸赞你,结果出其不意,没想到是个‘惊喜’。”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简清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有些语塞:“啊,这个其实……”   纪梵没打算跟她周旋,又耐心地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考博?”   话落,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拧眉质问:“跨年那天吃饭,我爸他跟你说了什么?是因为他的话?”   生怕影响他和纪从霖好不容易有点转机的关系,简清立马反驳:“不是!和叔叔没关系,他说那番话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闻言,纪梵挑了下眉,没靠近也没后退,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回答。   简清本来是打算定下之后再跟纪梵提的,现在被摆到明面上拆穿,她也懒得找借口,垂下头长舒了一口气,如实回答:   “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欢律师这个职业,虽然能够帮助他人免于冤枉或者避免悲剧的发生。甚至偶尔站在法庭上胜诉而归的时候很有成就感,但我还是不适应。”   女生轻轻笑了一下:“我觉得,比起靠法律知识救人,我更倾向于把知识传授给他人,培养出更多优秀的法律工作者。”   “说到底,我原本就喜欢类似老师的职业。只是因为我妈妈的事,我……”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低着头,纪梵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然而,光是基于了解的猜测,也能想到女生现在是怎样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苦涩又沉重。   想到这,他正准备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简清已经先他一步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浸了点湿意,灿烂且明亮。   “翟迎案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那么上心,为什么倾注所有想要帮她?”   她顿了顿:“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纪梵剑眉微蹙,明显在思索答案。简清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毕竟已经隔了好几个月,几乎笃定他想不起来。   然而没过几秒钟,男人的表情在某一瞬蓦然明朗,剑眉舒展,启唇就要复述:“这——”   简清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没忍住偏头笑了下,故意耍无赖地抢在纪梵出声前打断:   “这个世界的罪犯太多了,我一个人,抓不过来。”   纪梵没动,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能力有限。但我仍然希望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像你一样,优秀又令人赋有安全感。”   “这个安全感,不是指作为伴侣的安全感。而是作为法律工作者,能够给予受害人的安全感。”   简清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地牵住他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男人的手十分温热,热度顺着相触的掌心捂热了她微凉的手。   “纪梵,人这辈子能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难得也很幸福,我还是想试一试。”   纪梵又凑近了些,几乎贴着她的耳畔,说话时的热气时不时掠过敏感的耳垂,勾得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   “简简,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十六年够长了,老天是时候该把从你这夺走的幸福还给你了。”   他翘了下唇角,褐色的瞳仁里溢满深情,连嗓音都带上了极致的魅力:“如果他不肯,那我来替他弥补你——”   “用一辈子的时间。”   简清一颤,察觉到被反握住的手,她的眼眶有些隐隐发热。身边的呼吸浅而均匀,她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想法,稍稍歪了下脑袋,与他耳鬓相贴,缱绻缠绵。   漫长的沉默后,简清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蓦然一笑:“不过还有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什么?”   “之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靠你养我了。”   纪梵笑了下,一副“就这”的表情,不以为然地吻了下她的耳朵:“这个简单。”   “给点甜头就行。”   “……”   -   那么一闹,等两人吃饭完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书房内,纪梵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从检察院带回来的后续资料。一叠叠纸张堆积在一起,看着就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反观简清,早就洗过澡,在睡衣外穿了件居家的毛线外套,无比惬意地靠着一旁的沙发椅,优哉游哉地翻看着书籍。   除去两人的翻页声,蓝牙小音箱正在播放简清特地选的列表。一首接一首老歌,营造氛围的同时,颇有种岁月静好的婚后既视感。   基于上次纪梵那句“等你看到这本书的最后,就会明白了”,简清这段时间一直在抽空看《百年孤独》。   工作吃完饭回到办公室连手机都不玩,就光顾着看书,把秦颂吓得以为她心灵上出什么问题了。   安安静静读了一小时的书,等到看完后记,简清不忍皱眉,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说实话,没看懂。   可能是她的思想境界不够高,需要来回翻读好几遍才能理解其中的深层含义。总归她看到最后,就纯粹知道里面的人物姓名和他们的命运有很大的相关性。   所以呢?   明白什么?这和扉页上的那句“简单又冷清”有毛线关系?   思索未果,简清无奈地把书往腿上一搁。因为书本身相对较厚,所以看到最后,当她没有摁住页脚,页面很快惯性地往前翻了过去。   简清正沉浸在没有看懂的失望和打击中,随意瞥了眼,恍然觉得视线中有什么黑色的字眼一闪而过。   和白纸黑字千篇一律的印刷字体不同,那一处的黑影明显体积大了许多。   她一愣,好奇地把书重新拿了起来,直接翻到全书的尾页。   和扉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除了左下角留着印刷时间以及出版公司的信息之外,其他剩下的大片空白,只有右下角写着同样的五个字。   “ 不像任何人 ”   简清的眸光一顿,仔细研究着上面的字。和扉页的笔墨不同,尾页的这五个字看起来钢笔的墨水已经淡了些许,应该不是同一天写下的。   她的神色无比认真,又再度翻回扉页,将两句话连起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简单又冷清,不像任何人。”   不知道重复了第几遍,简清眼睛突的一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上。   恰巧音乐处于切换的空档中,清脆的声响在陡然寂静的书房内格外突兀。纪梵从电脑前抬起头望了过来,就见女生双手摁着那本书,一脸震撼。   发现她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不变,纪梵睨了眼时间,猜测:“看完了?”   闻言,简清回过神,故作冷静地“嗯”了声,慢条斯理地起身朝书架走了过去,神色并未见多大动容,还边走边吐槽:   “果然很无聊,看不懂。”   纪梵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所及之处,女生非常干脆利落地把书放回原位,一点都不留恋,看起来是早就想脱手了。他看在眼里,宠溺地笑了声。   简清拍了拍手,倔强地没有扭头看他。她怕一和纪梵对视,发现他小秘密的事情就会在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战中被迫露馅。   想到这一点,她懒懒地伸了个腰,一句话也没说就折身往门口走,脚步匆匆,多少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成分。   纪梵眯了眯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去哪?”   彼时,简清刚刚搭上门把手,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简简?”   她没说话,满脑子都是方才在书本上看到的两句话。越想越心动,最后像是下了个决定,一鼓作气地松开手。   她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看着办公桌前的男人,笑着道:“纪梵,我们来场《百年孤独》读后感的交流会吧。”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提议,纪梵明显有些不解。他转了下手中的钢笔,刻意提醒:“你不是说没看懂,说得出来吗?”   “……”   被无情挑破,简清无语地撇了撇嘴,迈步朝他走了过去,语气带了点不服气:“瞧不起我?”   女生绕过办公桌,指尖在那高高叠起的资料上轻轻点了点,意有所指地勾唇:   “我这虽然没看懂,但是该抓的重点还是抓得牢牢的,绝对比你说得精辟。”   纪梵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从容地放下钢笔,伸手将她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饶有兴趣地反问:   “是吗?”   简清跌坐在他的怀里,见男人的眉宇间落了点慵懒之色,她不输气势地扬了下眉梢,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专业道:   “请公诉人先说。”   纪梵虚揽住女生的腰,颇有耐心地介绍起作品的简介来,特别像开庭后诵读起诉书的步骤,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百年孤独》,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代表作,被誉为‘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   “作品描写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传奇故事,以及加勒比海延安小镇马孔多的百年兴衰,反映了……”   简清听得渐渐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晃着自己的小腿,就在等他说完这开始的总论部分。   好不容易进入正题,她着急地催促:“请公诉人进一步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纪梵的目光开始变得耐人寻味,似乎在揣摩她想玩什么花样,却还是听话得按照她的要求一步步朝火坑走去。   “百年瞬息即逝,无尽轮回中体味孤独才是生命的永恒。无论是选择与真爱厮守,还是与爱隔离,都抵不过内心深处那份深深的孤寂。《百年孤独》,讲述……”   话还没说完,简清直接蔑视往日的庭审纪律,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理直气壮道:   “异议,检方废话太多。”   纪梵挑眉:?   瞧见女生眼底狡黠的笑意,他难得生出好奇心,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问:   “那请辩方律师简明扼要?”   简清眉眼一弯,嗓音灵动悦耳:“我观此《百年孤独》的感想,就五个字。”   此?   听出她刻意强调的字眼,纪梵眸光微闪,望向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深意,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在特地等着她的答案。   又换了一首歌,熟悉的前奏在书房内缓缓响起。简清正欲开口,一偏头就看到了纪梵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怔了下,注意力有一半分散到了背景音乐上。歌手的声音搭上贴切的歌词,让简清心中波澜肆起。   方才没怎么留意,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沈君兰生前最喜欢的歌——《约定》。   「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   「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   她的眼睑轻轻颤着,一声不响地盯着纪梵。每当近距离观看男人的脸,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不真实感。   十六年的时间,她确实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从他的眼中找勇气?   明明半年前的他们还只是点头之交几近陌生人的关系,可短短不过几个月,她便拥有了这个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男人。   享受他的温柔,独揽他全部的爱。   宽大的办公桌前,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坐着,她的双腿因为触不到地面,还在几不可见地轻晃着。   撇去缠绵情绻的粉色气息,简清不再是先前玩乐的态度,想到下一句歌词,她低头凑近他,认真地吻住纪梵的唇瓣。   浅浅厮磨,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   察觉到她的主动,纪梵伸手搭上她的后颈,不动声色地将人压向自己。反客为主,回吻着她,似乎要将这个吻慢慢延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唯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依旧响起的音乐证明它还在悄无声息地流逝。   过往我眼中的《百年孤独》,是长达二十多万字的无聊小说。但从这一刻起,它的故事只有那一句话——   简单又冷清,不像任何人。   “因为我爱你。”   我亲爱的公诉人,这就是我的读后感。字数是你的一半,但足以回馈你给予我的爱意。   这场庭审,我们势均力敌。   「2021.11.05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