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场热恋》 作者:咬枝绿   文案:   童星出道的赵约西从小美到大,全网黑时期,经纪人把她送到偏僻小镇为新电影感受非物质文化遗产。   赵家碑刻,百年招牌。   初见面,经纪人热络道:“瞧,都姓赵,还是本家,那西西这段时间就托你们照顾了。”   大明星派头十足的赵约西,摘了墨镜拆台,“赵约西是艺名,我不姓赵。”   当天一批记者涌进赵家铺子。   赵约西吓得头顶西瓜躲进小菜园,打电话给经纪人质问,这帮记者属狗的,这穷乡僻壤也追?   只听领头的记者问:“请问南湖市高考理科状元赵牧贞在家吗?”   地处南方的常芜镇,不仅是碑刻古镇,也热得要死,赵约西过了两个月鸡飞狗跳的日子。   暑气消退,赵牧贞要去北熙读大学,赵约西也要回北熙赶通告。   少年站在灯影外,孤松朗月一般清冷,眸色却缱绻:“去了北熙,我能找你么?”   赵约西笑得没心肝,“你们这儿还没有封建到亲一下就要负责的程度吧?”   那年夏,常芜高中就开了一朵莲,她给摘了;几十年出了第一个状元,她给泡了。   |古镇少年×娇纵明星   |从假期古镇到大学都市/娱乐圈比例少   |男主物理系,女主电影学院/同岁皆成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主角:赵约西,赵牧贞 ┃ 配角:略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对象对象,从天而降   立意:永远对爱保持热忱 第1章 .01常芜镇红黑名气,糊穿镇心……   六月末的南方,柏油马路热浪炎炎,车轮碾过失修的坑洼,浊尘翻涌。   隔着保姆车的防窥窗,约西看那阵浓烟后散,阴郁多时的烂心情又降到新低,这是要把她往哪个穷乡僻壤送?   阳光照不进来,那张倚着车窗的脸转过来,却像会发光一样好看。   少女音腔里透着一股憋闷不满。   “到哪儿了?”   经纪人晶姐坐在她旁边,正跟人打电话,话术再周全妥当也拦不住颓势,零星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前一阵子找上门的代言估计也要黄。   挂了电话,看导航提示,晶姐拧开一瓶水递给约西,声音带着安抚:“进常芜镇了,快到了,喝点水,还头晕吗?”   约西弹开瓶盖儿,喝了口水。   她有介于女孩儿和女人之间最恰当的美,似出水的尖尖莲苞,清新脱俗却也有棱角,扮弱势表情不楚楚可怜,反倒像一肚子坏水儿的鬼精灵。   “头晕死了,能不去吗?你把我丢到这种地方,跟弄死我有什么区别啊?”   防窥车窗外,是晒蔫的田野,远处稀疏几处高高低低的房屋。   再远,就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车子在导航都无显示的无名道路上行驶,将两侧野蛮生长的杨树一棵棵飞快丢在身后。   路况更差,一阵猛烈颠簸。   “张师傅,咱们开慢点,西西头晕,”晶姐扶着车椅背,嘱咐完,扭头看向约西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我刚刚接的是谁的电话吗?谈了多久的代言,七七八八折腾了小半年,现在倒好,你这边一出事,天降好饼到苏绫绫头上了。”   赵约西六岁童星出道,今年十八,实打实拍了十几年戏。   童星身份,成就她,也限制她。   大众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未成年,转眼看她开始拍感情戏,还是有借位尺度的那种,排斥情绪非常严重。   公司收到投诉。   风口浪尖,又被拍到跟异性友人出入酒吧,几张掐好角度的照片发出来,网上看图说话的小作文一搜全是,一时间,公司给她打造的演技派清纯小花人设岌岌可危。   危机公关怎么做都压不下热度,参加活动穿件短点的裙子,微博下面都是一片恶潮,有骂公司的,有骂经纪人的,有骂赵约西的。   骂得五花八门。   却也不是骂得空穴来风,《旧碑》选角的风声出来,网上刚有苗头说约西和女主角适配度高,黑料就翻天似的来了。   约西几乎挂热搜上被黑了一个月。   这两者,绝不是巧合。   大导资源,圈里无数人垂涎,而约西要颜值有颜值,演技也一众同期小花里公认的拔尖。   转型之际,一部能打的大荧幕作品对约西来说至关重要,九月份试镜会前,晶姐把约西送到常芜镇,就是想稳中求稳。   《旧碑》是一部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碑刻为背景,讲述二十几年前,采风女学生和碑刻手艺人的真实爱情故事,地点就在常芜镇。   车子过了石桥,青石路表面不平,一下接一下地晃,长绸般绕镇绵延的湖面,泛着刺眼的粼粼日光。   灼夏风止,闷得人烦躁。   应该是已经进了主镇区,无数黛瓦木楼进入视野。   颠簸里,晶姐拍了拍约西的手背,半哄半诓。   “放心,还真能放你一个人自生自灭?找了人照顾你,是许馆长介绍的,这家的老爷子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碑刻的传承人,实打实的手艺人家,你调整好心态,这一趟不会白跑的,你想想那谁,拿了影后说自己为了拍戏提前去山里住了半年,被吹成什么样儿?咱以后拿奖,那通稿也有得发不是?敬业,专业,这才是以后要走的路子。”   约西听得心烦,朝车窗方向一扭身,想到她要在这个地方住两个月,她就气闷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路窄难行。   车子挤进巷子,没一会儿停下。   司机麻利下车搬行李,晶姐出门前跟这户人家通过电话。   许馆长牵线,对方很客气,见车来,夫妻两个并几个邻居,早早在门口等着。   晶姐跟他们热情说着场面话,“瞧,都姓赵,还是本家,那西西这段时间就托你们照顾了。”   赵约西下车,摘了墨镜,抬头看见一块写着“赵家碑刻”的旧匾,故意挑刺似地拆台。   “赵约西是艺名,我不姓赵。”   晶姐费力聊起来的一点热络,给她一句话“吧唧”摔地上碎完了,双方还都陷入尴尬。   尤其是对方夫妻,刚目瞪口呆觉得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忙不迭又在漂亮后按上一个新印象。   不好伺候。   晶姐笑意盈盈,自然地接起刚刚的话,也算给他们打一剂安心针。   “你们吃什么西西就跟着吃什么,体验生活嘛,原汁原味就最好了,这两个月,西西就交给你们了。”   晶姐递上早准备好的礼物,住宿和餐食的费用已经托许馆长转交。   刚刚在路上,晶姐跟约西说了这家人的基本情况,可惜她那会儿心烦气躁,没心思听,就敷衍地“嗯”和“知道了”。   晶姐走后,夫妻俩一人拿一个行李箱,带约西去看她的房间。   木楼门脸一般宽,从门口到内厅都堆满碑料,碎石厚灰,缠线墨盒和七七八八的工具躺了一地,纵向却很深,前铺后院的结构。   约西住的地方在后院二楼。   幽长走廊,墙上贴着海报,自制糊胶质量过硬,纸都粉了,色都褪了,还牢牢粘在墙上。   从《还珠格格》到《小李飞刀》,还有两张骑哈雷耍帅的年轻华仔。   约西伸手一按,纸角立马碎成点点齑粉,她吹吹指尖的灰,晃着墨镜腿,心里有数了。   这地界,自己那点网上的红黑名气,大概是糊穿镇心的程度。   怪不得晶姐说叫她穿朴素点,基本没什么问题,连赵家人也不知道她的明星身份,许馆长说的是一个学艺术的小姑娘要过来体验生活。   “你们是不是有一个女儿?”   木楼梯很窄,男人穿一件灰扑扑的短袖,领口被汗洇了一大片深色,带路在前头走,闻声回头,笑容很淳朴。   “对,秀秀不在家,去她外婆家过暑假去了。”   这地方虽然偏远又落后,但基本礼貌有,知道女孩子的房间男人不方便进。   他把箱子就搁在二楼楼道,叫穿一套大花绸衫的赵婶婶帮着收拾。   约西正在脑子里数这家的家庭成员。   晶姐说一家五口,又说夫妻俩只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还有一个爷爷。   檐下照进的日光在眼皮晃灼着,谁家院里的狗忽然狂吠几声,约西跟着烦躁,微眯眼,脑子跟断片一样。   死活想不起来第五个人是谁。   男人下楼,走到木楼梯拐弯处,忽的脚步一顿,指约西旁边的房子说:“对了,那是我侄子的房间,二楼啊,就你们两个住。”   “哦。”   第五个人,侄子。   叫赵什么来着?   约西的房间一看就是临时开辟出来的,床和柜子样式过时,甚至有点土味,但是都很新,浅色原木,包边是亮晶晶的封皮。   跟这栋黛瓦褐木的老宅子有点格格不入。   “这个柜子,这个床,都是我特意去木材店给你选的,你看看喜欢不?”   “……”   约西从她衣服上一丛丛的大牡丹花上挪开眼,有点知道土味从何而来了。   这死亡审美……   约西说:“还行,谢谢。”   她不笑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眸子有几分厌世的丧,瞧着生人勿近。   说白了,城里来的不好伺候还挑三拣四的大小姐,她完全可以本色演出。   晶姐叫她改。   故事里采风女学生是个温温秀秀的文青姑娘,不能有太多棱角和芒刺。   “西西,你今年也高考吧?我听人说今天出成绩能查分数,你查了没?”   那婶婶热心过头,拿出一叠铁丝衣架来,就要打开箱子帮她挂衣服。   “我是艺考生,已经查过了,”约西及时按住箱子,“我自己来就行。”   女人有几分讪讪,放下衣架,利索地笑着摆手,“那行!你有事喊我啊!”   人一走,约西只想感叹她那把爆竹嗓子。   又尖又亮,隔门隔楼,都能听到她在楼下跟邻居聊什么高考成绩,又提到镇政府什么的,用的是方言,约西只能模糊对上几个词。   为了千里迢迢来常芜镇受罪,一大早从北熙城动身,下午才到,人累得不行。   这会儿没精力一次性收拾完两个箱子,任由东西摊在地上。   床上四件套是新的,跟女人绸衫有一拼的艳丽花色,枕被有阳光暴晒过的味道,还算舒心。   约西躺在上面,回微信里朋友的消息。   约西:[到了]   卜心慈:[我佛慈悲,真是万幸,那鬼地方竟然通网]   约西:[……]   约西:[你对国家的网络通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是来古镇,又不是去地府!]   卜心慈跳过吐槽,报上新消息:[你中午又上热搜了,看位置又是买的,据说是你的高中同学爆料,说你为学长打过胎,真的假的,姐妹你这么猛?]   约西:……   看着乌沉沉的木制结构屋顶,约西连动手打字的功夫都不想花,按着语音键,有气无力地骂。   [滚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烦?楼下那个女人像属喇叭的,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欢天喜地,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对面也回一条语音来。   [啧,瞧瞧咱这成语词汇量,网上说你二模连语文都不及格绝对是造谣!]   这回约西直接回一个滚字。   损友。   约西收拾出自己的洗护用品,在房里没找到洗手间,她想问问洗澡的地方在哪儿。   下楼没看到半个人影。   环顾四周,哪间屋子看着都不像洗手间。   最后,约西目光落在一片瓜藤中央的老式水井上,她心里咯噔一声,一个不能接受的可能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恰好这时,前铺传来密集脚步声,熙熙攘攘,约西回神,朝往门边探头一望,当即皱住眉头。   一帮记者带着黑漆漆的采录器材,已经进了铺子里东张西望。   约西立时阵脚大乱。   这穷乡僻壤,也追?   不会要问她高中打胎的事吧?   拜托,有点脑子吧,她高中三天两头忙着请假进剧组拍广告,校园恋爱都没有,能为谁打胎啊?   那些人似乎要往后院纷沓来,秉持敌进我退的原则,约西慌慌忙忙躲进小菜园。   人蹲下,缩成一团。   小菜园的绿色网绳隐蔽性不够,她又拿起旁边一个未熟的小西瓜做掩护,另一手掏出手机,打算问晶姐怎么回事。   只听那群乌泱泱的记者里,领头的那个女记者说话了。   “请问南湖市高考理科状元赵牧贞在家吗?” 第2章 .02蝴蝶结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仙就是了……   楼下声音嘈杂。   赵约西松了一口气,事不关己地上楼回房。   晶姐的电话没拨出去,她退出拨号页面,给好友发去一条光看字面就震撼十足的消息。   [卜心慈!!这家的侄子竟然是南湖市的理科状元,绝了!活的状元!!]   本意是想传达常芜镇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儿,不应该方方面面都落后,教育更有重重掣肘么?按常理,低端生产线造不出高端的产品。   理科状元……不像这个小地方的产出。   卜心慈没懂她那五个感叹号的意味,倒是替约西感慨起来。   [可真牛批,你说多不巧,你要是早遇上这状元多好,得点真传,咱也不至于二模成绩被扒得连条底裤都不剩啊]   约西看着屏幕里的疑惑发言,先为自己的二模成绩讨了个公道。   [网上那个二模成绩除了数学不及格,都不是真的!]   论在伤口上温柔撒盐,卜心慈绝对该领域的扛把子人物。   卜心慈:[西,理科状元是不是数学都满分?我给你个忠告啊,你见着那个理科状元,千万别跟人聊成绩。]   约西:[???]   神经病的忠告,她会跟人聊成绩吗?   约西无语到除了问号一点情绪也不想给,甚至考虑要不要把卜心慈这等损友关进黑名单。   正操作,卜心慈又忙巴巴发来一条新消息。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活的状元唉,你待会儿拍给照片给我看看呗,瞻仰瞻仰,我最近沉迷校园文,想康康现实素材。]   约西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提前打破好姐们儿的美好幻想。   [现实的学霸就是不眼红不掐腰不给命,心中只有语数英,万一学习用力过猛,还可能少年早秃。]   楼下声音什么时候消停的,约西不知道,跟卜心慈聊完,她收拾起自己的箱子,翻来翻去没找到内衣包。   她蹲在敞开的箱子前,定神一想。   昨天先是她自己收的行李,晶姐看了直皱眉,说她这些露脐的、抹胸的、带长链短环的潮服,穿到民风淳朴的常芜镇太异类了。   她是去体验古镇生活,不是去普及今夏潮流的。   约西也觉得有道理,听话归听话,也怕麻烦,手一摆说:“那你让人看着帮我收拾吧。”   现在呢,不仅潮服没带,她性感可爱的内衣也不见踪影。   接到电话,晶姐的车子已经开出常芜镇。   唯恐这小祖宗闹起来,晶姐立时安抚道:“可能小谷收拾的时候把你的内衣包落下了吧,不碍事啊,我待会到市里给你买新的寄过去,同市的快递应该明天就能到,你先对付一下。”   赵约西手指在化妆包里翻拨,不同材质的小瓶子碰得叮咚响。   “我防晒霜好像也忘带了,你也给我买点寄过来吧。”   “好好好,你先休息一下,在镇上乖乖的,有事给我电话。”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缓过长途坐车的脑仁晕胀,再醒时,木窗外参差不齐的瓦角飞檐一直蔓延到天边浓郁的晚霞处。   赵婶婶洗了澡,换了另一身大花绸衫“邦邦”来敲门,大嗓门没有任何过度地把约西从梦中扯醒。   “西西啊!下来吃饭了!”   约西揉了揉眼,看着还未熟悉的木屋陈设,叹了一声气,心里忍不住的失望又难受。   那婶婶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约西唯一欣慰的是她没有破门而入。   只是毫无间歇的催喊着。   “西西,听到没呀,吃饭了,不是睡了吧,快下来吃饭,西西?下楼吃饭了。”   乱草堆叠似的声音,短短半分钟,只差一个燥点,就能在约西脑子里摩擦生火,她稍醒顿,捂了一把脸。   “马上来。”   外头噔噔的脚步声,粗快地朝下去。   打开手机,微信页面还停留在跟卜心慈扯皮状元秃不秃那儿,没有一条新信息。   约西手指划屏幕,翻到妈妈,点开聊天框。   还是前天的消息。   妈妈:[你跟晶姐确认一下,这两个月你去那个什么小镇上,代言商演什么的不会耽误吧,别到时候糊里糊涂要赔违约金]   妈妈:[西西!说话呀,妈妈关心你呢]   她当时回的是“谢谢关心”,再看到这四个字,她重温一下自己那会儿阴阳怪气,嘴角轻轻一扯,关了屏幕,手机抛到一边,翻出一条民族风的印花发带,扎起及腰的乌浓长发。   这顿饭,家庭成员并未到齐。   除了去外婆家过暑假的赵秀秀,那位理科状元也不在。   约西跟初见面的赵爷爷问了好,坐在饭桌边,看着方桌上满满当当的六菜一汤,鸡鸭鱼肉,卖相虽一般,但可窥其间的隆重。   “就我们四个吃吗?”   约西问,赵叔叔稍局促地回答:“牧贞被喊到市里弄什么采访,他打过电话说不用等他,估计要天黑之后才回来。”   约西也不那么感兴趣,随口应了声“哦”。   赵婶婶盛好饭放到约西面前。   赵叔叔拿筷子点点桌面的盆碗盘碟,热情道:“西西,你多吃菜,那鸭子是特意给你买的,你吃啊,有什么不喜欢的就讲啊,千万别客气。”   约西真没跟人客气,挑拣了块瘦肉塞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嫌弃打量着,看着面前的炒猪肝说:“我不吃葱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紫色的蔬菜。”   刚巧桌上还有一盘肉末茄子。   初来乍到,约西自以为体贴地说:“吃茄子也行吧,削皮就可以了。”   桌子上霎时一静。   约西正要分辨赵婶婶的神色,赵叔叔先开了口,叫赵婶婶记着。   赵婶婶粗粗笑了声,“记着了!这咋能忘,真稀罕,头回听不吃紫色菜的,吃个茄子还要削皮,这费劲……”   女人后头的喋喋不休被赵爷爷一声呵下。   “行了,吃饭不要多话。”   令约西庆幸的是,后院那口老式水井并不是作洗澡用途的,常芜镇还没落后到那种程度。   古意陈旧的木楼里竟然有卫生间。   楼上的卫生间就在赵牧贞房间的隔壁。   约西洗完澡趴在床上的“百花丛中”,晃着莹净白皙的小腿,忍不住跟卜心慈感叹。   [我打开那个洗手间的门,里头贴灰白格纹的小方砖,嚯,我第一次觉得马桶和莲蓬头在闪闪发光。]   卜心慈:[啧,不愧是能培养出理科状元的家庭。]   约西一想起来大花绸衫的赵婶婶,嘴角微抽,单方面觉得理科状元跟家庭培养可能并无什么关系。   倏忽,并不隔音的木楼梯走道传来渐近且规律的脚步声,古镇黑夜里,笃然而空顿。   约西寻声扭头,静心细听。   猛然之间想起这小院二楼只有她和那位理科状元的侄子住,她给好友发去消息,忙趿起拖鞋,趴去门边看。   隔着敞口楼梯,走廊也无光源,只有旁边房间的门里漏出一隙暖黄灯色。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恰在这时推门进去,白T长裤,只能觑见身形峻拔,面目收在帽檐下的阴影里,瞧不真切。   短短两秒,他进去,合上门。   走廊地面那道锐角光区,缩小,直至在合门声中彻底消失。   手机与心跳同频般密密震动,又进新消息。   卜心慈远程激动:[看到没看到没?]   小院静谧漆黑,约西收回目光,指腹落回因手汗而模糊不清的屏幕上,抹一道,打字回复。   [没看清]   是真没看清。   可单那道掩于夜色的身形就先冲击了一下约西对理科状元的刻板印象。第二下是在次日上午,准确来说已经接近常芜镇的中午饭点。   约西洗漱完回房擦水乳,指尖湿黏还未抹干净,房门就被“笃笃”敲响,低低叩击,跟赵婶婶就差拍坏门板的敲门方式完全不同。   少年特有的清越声线随之传来。   “你的快递我帮你收了,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收件人填了——”   约西猛然打开门,两人四目相对。   蝉鸣嘶叫在那一刻骤然扩长,六月末的午时日光已经过曝刺眼,场景像一个倒放的朦胧镜头,无数细节在眩光里落实,中央的人影显现完毕。   门外的人看着约西,静顿目光也如触发机关般活动了一下,拾起刚刚未说完的话。   声音倏添几分空浮。   “填了我的名字,我打开了——咳,打开了才知道不是我的,抱歉。”   约西终于参悟偶像剧被吐槽无数次也执迷不悟爱用各种慢镜头的真谛,艺术来源于生活,诚不欺她。   有些人,生来就如冰纹古瓷般适合细细端看,一眼怎么够。   何止看眼看眉,还想分辨他眸下的小痣,是淡褐还是浅灰。   他浓长睫毛扑簌的一霎,像某种场景转换的提示,场记打板,资深戏骨赵约西立马稳稳找回自己的声音,企图为彼此创造一个美好的初面谈话。   她扬起虚假至极却无懈可击的甜美少女笑。   “拆了就拆了吧,没关系呢。”   赵牧贞显然被她的友好态度惊住,把手中胶带割开的纸盒递过去,松口气似的感念道:“谢谢。”   他昨天忙采访和志愿的事,没有亲见,但今早下楼,吃个早饭的功夫,他就听他婶婶把赵约西来家之后的各种表现传遍了半条巷的邻里。   大妈大婶们拎菜回家,途听八卦,还不忘同情赵婶婶一句,没办法哦,城里的大小姐嘛难伺候。   赵牧贞以为她脾气很差。   她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从小美到大的赵约西,美而自知,对自己的相貌也一惯不吝自恋。   合上门,手里掂着快递盒子,想着刚刚少年站在她房门前,面颊薄绯淡臊,她想当然地轻哼一声,微微耸肩后,自言自语。   “没办法喽,又不是我想这么迷人的。”   她给卜心慈发去吊胃口的五个字。   [看到本人了]   好姐妹默契十足:[说出你的故事!!!]   约西嘴角得意微扬,打开纸盒,里头装的是防晒霜和内衣,摸出一张便利贴后。   那笑,突兀僵死在她颊边。   蓝纸黑字。   赏心悦目的楷体,触目惊心的内容。   “抱歉,我不会这种蝴蝶结,试了很多遍,实在无法还原。”   约西颅内一瞬充血,没管好姐妹怎么在微信里嗷嗷待哺,盒子一翻,把晶姐寄给她的三条盒装内裤倒出来比较。   长方形的白盒子,除了简约风的logo并无其他装饰或字纹,缺一面,延边打孔,用更深的同色系锦缎系拦住。   黑白灰三条,黑灰两条是圆筒状,而白色那条明显叠得过分边角工整,蝴蝶结也如他坦言试了多次一样。   系得生硬且丑!   所以赵牧贞根本不是被她初次亮相的魅力迷倒,而是不小心打开她的快递,因为不能还原内裤盒子上的蝴蝶结,他才面红耳烧?   “啊——”   约西哀叫一声,倒进百花丛中。   卜心慈发的新消息已经刷满一个屏。   [人呢?说啊!状元什么样?]   约西脸是烫的,头皮是麻的,人是想死的,举起手机看,是毫无回复欲望的。   约西:[正常的样子]   卜心慈秒回:[我不信!]   楼下有人喊,听声音像赵叔叔:“牧贞啊,西西啊,下来吃饭了!”   隔壁房间很快有了动静,赵牧贞出门,对栏杆外回一句来了。   赵叔叔又说:“你喊了一下西西。”   闻声,约西脑内血压一刹飙升到危险边缘,刚给卜心慈发去“不信拉倒”,人就从床铺弹身而起。   在赵牧贞抬手准备敲门的前一秒,她狂澜乍掀般的一把拉开房门,气势十足,接着面不改色,从他身边一阵风似的旋下半段楼梯。   噔噔噔,足音轻且迅疾。   她像在演刺客……赵牧贞反应不及,愣愣望去。   少女已经站在楼道小窗前。   冻牛奶一样的皮肤白得像从没见过日光,深灰的宽T短裤都有些运动廓形,看起来中性甚至像男生的衣服。   偏偏乌浓长发齐齐及腰,细软末梢在灌进的巷口狭风里轻微漾动。   配她那张冷面孔,仙气十足。   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仙就是了。   明明地势矮他那么多,都不妨碍她抬着精致下颌,摆出趾高气昂的娇纵姿态。   “走啊,还要我等你吗?”   原本是来喊她的赵牧贞一瞬凌乱,平声应着:“来了。”   听着身后与自己几乎同频的脚步声,她踩过的台阶,都会在一秒后被他重复踏过,约西遽的想起那个生硬且丑的蝴蝶结,他拆过的内衣盒,她也是重复拆开。   那感觉,越细想越微妙。   羞耻感像夏日气温一样,热燥的风蹭过曝露的脖颈手臂,不断攀上新峰值。   这顿饭,神思不宁的不止约西一个。   赵牧贞也不理解,明明第一次敲门那会儿她还甜甜的笑着说没关系呢。   呢,这个语气词自带撒娇属性。   他想到自己高中三年都在为情所困的同桌,这位少男说过不少情感名句。   其中有一句,女孩子撒娇的时候说话都是甜的。   赵牧贞初初体会到了。   紧随其后,他又体会到了另一句。   ——女人这种生物翻脸比翻书都快!   赵牧贞放下筷子,去替桌上的人盛汤,约西哼的一声避开碗,跟谁生闷气似的说:“我不喝!”   少年清瘦修长的手指晾在空中,两秒后收回,他目光也从约西脸上移开,心底坐实同桌的至理名言。   真比翻书快。   吃完午饭,烈阳灼空,后院那棵石榴树的果果叶叶都被晒得耷拉下来。   约西同样没精神地上楼,晶姐打电话问收到快递了吗,让约西先凑合穿,一回熙城,她就把落下的包寄去常芜镇了。   约西的怨气终于喷薄出来。   “你收件人填的赵牧贞的名字?”   晶姐毫不知情地应声,理所当然地解释:“对啊,那地儿偏,快递不送上门的,要自己去什么代收点拿,我想你那懒性子还是算了吧,问赵叔要的,他说他侄子经常拿快递——”   晶姐不愧是吃经纪人这碗饭的,隔着电话都能察言观色,很快从约西的话里后觉出一丝意外的薄怨。   “不会吧?不是他那个侄子没帮你拿吧?那侄子人不行?”   约西咬牙切齿:“他挺行的。”   “拿了?”   约西短促一哼,“嗯。”   何止帮忙拿,他还帮忙打开了!   蝴蝶结系不好是技术问题,反正服务是到位了。 第3章 .03蒲葵扇你怎么说我把你弄丢了?……   去常芜镇之前,晶姐就跟许馆长打听过,赵家是百年相传的手艺人家,那侄子没多留意,却记得许馆长夸了不少句。   想来是个家教很好的。   晶姐心归原处,又平平道:“那就好,你跟人好好处,别乱跟人耍脾气啊。”   约西听了都想冷笑,她怎么发脾气?难道要她站在楼上喊我赵约西活了十八岁,第一次被男生拆了小内内,不仅看了还研究了个透!   行了行了。   他也脸红,也道歉了,翻篇吧失忆吧!   约西丢脸事绝不和人讲,强行在心里如此自宽。   时间是愈合一切的疗伤药,这话约西信。三天一过,那点羞耻感被治得几乎无影无踪。   早上约西是不会起床的。   怕被晶姐发现,她开了个小号熬夜和熙城的朋友打游戏,跟赵婶婶约法三章后,除了必要的打扫,不会有人再来胖揍她的房门。   约西每天都睡到近中午才洗漱下楼。   遇见赵牧贞已经能友好说嗨了,但所有交流也只停在这句嗨上。   晶姐打电话问她这几天在常芜镇的体验感悟。   约西不好意思坦白。   破烂古镇让她毫无探索欲,来了一周,宅了一周,赵家碑刻的铺子门都没出过,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后院菜园到前门铺面。   前门铺面她其实也少去。   开春到仲夏是碑刻旺季,约西听赵婶婶跟别人聊天知道的,也没听明白,她自己瞎想,可能是中间有个清明节吧。   她高中文化课全靠艺考后突击复习,也没学明白,对供需关系也不是很理解,赵家这些天人进人出,看着挺忙的。   几个中年大叔都是赵家请的长工,钉石凿碑,噪音大,灰尘重。   她白生生似个玉人,往那一站,他们干活都束手束脚,她细细呛一声,大叔们就心疼地劝她离远点,小心沾了灰。   晶姐听完赵约西明是坦白从宽,暗则洋洋得意“没办法啊,全世界都宠我啊”的话,咬牙片刻,恨铁不成钢。   “西西啊,咱们都去了,我知道你肯定有不习惯不适应的地方,但咱吃这份苦,就把价值最大化好吗?《旧碑》一旦定了,十有八九就是要在常芜镇取景,你有经历,到时候何导必定高看你一眼!算晶姐求你了好不好,乖。”   晶姐是精通软硬兼施的女强人,一通苦口婆心完,任务就雷厉风行布置下来。   “这样,你每周给我发感悟,感悟手写,每周再拍五张你在常芜镇的见闻图片,书里写的地方你都要尽量去看看,就这样啊,我还有个商务要谈。”   常芜镇和北熙城处于同一个时区,三餐时间却像是隔了时差。   夏季昼长,傍晚五点多的阳光还没衰透,赵家晚饭就端上桌了。   约西吃完饭,跟赵叔叔打了招呼,霞光正好时出门。   临出门前,赵叔叔问她想去哪儿,约西很实诚地说瞎逛逛,赵叔叔更实诚说了好多个适合瞎逛逛的地方。   约西七拐八绕的指路听得一头雾水,就记着第一句了,出了昴日巷就能看见一个小卖部,门口支大伞、摆冰柜,很好认的。   行。   首次出行,约西有主意了。   先去小卖部打卡。   老式的笨重冰柜刷新了约西对冰箱辈分的新知,青绿色铁皮,嗡嗡的运作声大得像是内芯坏了。   冰柜上头还盖着折了两折的厚毯子护着冷气。   店主老太满脸皱纹,掀开毯子,将玻璃滑盖使劲儿一推,边沿冻结的冰碴哗哗掉,砸在花花绿绿的雪糕包装袋上。   赵约西垂头望着里面,瞳眸倏然锐亮。   这算是第一个惊喜,竟然有梦龙卖!   约西拿起一个问价。   老花镜镜片浑浊,斑斑驳驳比啤酒瓶底还厚,坏了的镜腿儿用棉线密密匝匝缠绑着,积垢沁成深色,老太太慢吞吞地将其卡到自个脸上,扶着好的那边镜腿儿看了一眼,随后吐字报价。   “三块。”   第二个惊喜来了。   约西之前买零食多是助理小谷跑腿,且有晶姐一直管着饮食,吃这种高热量冷饮的机会也不太多,自己偷买过两次,价位好像不是这样的。   小地方物价低这个道理,约西懂,但是梦龙就卖三块,物价真的可以低成这样吗?   约西忽的又想到赵牧贞。   心想这地方还能出南湖市理科状元呢,没准就是个奇迹所在啊,可等她再一细看,一股无语就像这冰柜里的冷气直扑她全身。   屁奇迹!   哪有什么梦龙,这是梦龙它弟,梦尤。   约西:“……”   一直以为山寨货只是网络玩梗,像什么康师傅的弟弟康帅傅这种,约西第一次现实里遇到,开了眼界,真是以后写自传都能写进去的奇妙体验。   店主老太有点不耐烦了。   “小姑娘,我这都是最好的巧克力雪糕,进价就贵,你要不买就赶紧放进去,这热天一会儿就晒化了,你让其他人怎么买?”   赵约西不敢吃梦尤这种没听过名字的最好的巧克力雪糕,换了一根最简单最便宜的老冰棍。   五毛一根。   她掏啊掏,摸了一个银色钢镚出来,噔一声,叩在冰柜上。   老太收了钱,还她一个小点儿的金色钢镚,眼风扫她那下的意思很清楚,觉得她是不是吃不起梦尤。   约西是真搞不明白常芜镇。   晶姐第一次提到常芜镇,当着约西父母的面说,现在舆论不利,急流勇退,退而再进,当务之急是要悟本子,拿出有分量的转型作品。   约西父母一搜常芜镇,当场炸了。   不行不行,那针眼大的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的,还不得把西西闷死。   这会儿约西没闷死,在这据说针眼大的小镇上彻底迷路了。   她吃完冰棍就发现不对劲,两侧黛瓦木楼,怎么越走越稀?直到她站在最后一条巷子里,落日长风,抬头看见一片浓绿拂摆的荷塘。   再稍远点,就是她来时经过的防汛大堤……   黄昏将最后一点余晖压进地平线,墨蓝扑灭艳橘,夜色降临。   镇上保持日落而息的习惯,不少人饭后拿个蒲扇串门,三三两两散步聊天,旁靠荷塘的青石路,空旷生风,带动行人衣摆。   百花斗艳的绸衫像是这边大妈大婶们人手一套的传统。   以前进出都有助理跟着,导航又好用,约西不知道自己这么路痴,她回头望望,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专心嗦最后一口冰棍时,是从左还是从右拐进来的。   记不起回程就算了,她按开手机,手指在联系人和微信之间犹豫了一秒,突兀没了下一步动作。   好离谱,她连一个赵家人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打给晶姐必然要讨骂。   就在她无助四望的时候,忽然有个热情阿姨一下认出来她来。   约西微皱眉,寻声转头。   有一点点面熟,像是来赵家串过门。   “唉,你不是赵家那个亲戚吗,怎么一个人出来散步啊?牧贞呢?”   阿姨也四望着,像是在找赵牧贞。   约西只愣了两秒,意从心中起,晃晃手机,顺着话说:“我买根冰棍出来,他就不见了,现在手机快没电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给他?”   “行啊。”   阿姨爽快答应下来,扭头就喊:“泰兴啊,打个电话给牧贞,他远房亲戚妹妹找不到他了。”   约西无声接话,哦,原来她的新身份是赵牧贞的远房亲戚妹妹。   被喊泰兴的男生跟赵牧贞差不多的年纪,正跟几个男生在打球,旧到脱色的篮球夹在腋下,一摸兜,“我没带手机啊。”   他朝另一个人喊:“喂,胡向天,在你们班群里艾特一下赵牧贞,他妹妹丢了。”   胡向天拿手机一通捣鼓,常芜高中某班群里立马多了一条信息。   胡向天:[大佬,你妹妹是不是丢荷塘埂这边了,来领一下@赵牧贞]   赵牧贞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群里,有人率先发言。   [赵秀秀去外婆家过暑假了,大佬哪来的妹妹丢?]   胡向天立马拍一张约西的照片发群里。   胡向天:[不是赵秀秀,大佬什么别的妹妹吧,武泰兴他妈让找的,人呢@赵牧贞]   那张毫无构图可言,连焦都没对好的全身糊照,单靠约西的白皮和气质撑着就有炸群效果。   同学甲:[靠!大佬妹妹好白好漂亮啊,大美女啊。]   同学乙:[她不是常芜的吧,没见过啊,大佬怎么把妹妹弄丢的?]   同学丙:[我日,这大长腿绝了……胡向天怎么拍的?]   同学丁:[大佬妹妹高几啊,看着还蛮成熟的唉。]   ……   班群消息一条挤一条往外冒,胡向天作为赵牧贞高中同桌,一直兼任大佬野生发言人的职责,此时只挑拣着回答部分问题。   [听武泰兴他妈说,好像是妹妹出来买冰棍,大佬就不见了。]   .   等赵牧贞发现艾特的时候,班群里消息已经99+,最新一条是他的同桌胡向天,前面有几个男生在打听联系方式。   胡向天:[哈哈哈哈哈武泰兴已经出手了,你们没机会了。]   群里几个男生很不满,集体讨伐。   [胡向天你怎么不拦着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大佬的妹妹怎么着也是我们本班先内部接触吧?]   [就是就是!]   [叛徒!!@胡向天]   赵牧贞赶到荷塘梗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远就看见武泰兴和约西面对面站着梗上。   武泰兴殷勤搭话。   约西拿着一把蒲扇不停拍自己的腿,估计是在赶蚊子。   一看见赵牧贞,武泰兴皱着眉,立马拔起调子,怪声抱怨起来,比约西本人都上赶着委屈。   “大佬,你怎么回事啊,这么漂亮的妹妹也随便丢?你妹妹快被蚊子吃了!”   赵牧贞先跟武泰兴他妈打过招呼,接着看向约西,想跟她对下眼神,他今天一天都没看见她,什么时候陪她买冰棍,又什么时候把她弄丢了?   约西不理赵牧贞暗暗询问的眼神,把蒲扇还给武妈,谢人家借扇子给她。   约西皮肤白嫩,宽松短裤下的两条腿被咬了不少红红的蚊子包。   武妈还热情,推递着说:“拿着用吧,家里不缺这一把两把的。”   武泰兴也想让约西收下,从他妈手里接过,笑着往约西手里塞,“是啊,你用吧,这扇子送你了,回去路上蚊子也好多的,你自己注意啊。”   盛情难却,约西只好收下。   等武家母子走远一截。   赵牧贞出声:“你怎么说我把你弄丢了?”   约西瞥他:“我迷路了,你们这里的巷子也太绕了,我又不知道你们的电话号码,只好找人联系你一下,怎么了,你接我一下不可以吗?”   赵牧贞伸出手。   约西狐疑:“干什么?”   赵牧贞:“手机。”   “哦。”   他接过手机,输入电话号码,一连输了四个十一位数,备注也打得清清楚楚,叔叔,婶婶,爷爷,赵牧贞。   他身上那种纯粹干净的气质,叫他输个电话号码都显得格外专注。   约西瞧他侧颜,鼻梁似雨雾天淡青山峦的脊,温和高峻,长睫毛收敛一方阴影。   阴影边缘,那颗淡褐小痣依旧惹眼。   约西唇角轻翘,问道:“你输这么多号码,我以后有事先打哪个?”   “你想打哪个都可以。”   “那我就找你!”   约西从他掌心里拿回自己的手机。   回去的路上,约西拍着蒲扇赶蚊子,趁空又拔几根脱掉的蒲叶丝,下手没个轻重,牵牵连连,一扣扣出一个洞来。   约西问:“你们家怎么没这个东西?”   那是别人刚刚送她的,赵牧贞硬是看她把一个小缝隙扣成一个大洞,单闭着一只眼,拿扇子洞当望远镜。   “有。”   约西挠胳膊上的包,“有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赵牧贞正想说她这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见到什么呢,转瞬想起婶婶跟人嗑瓜子谈天的场景。   说城里的大小姐娇里娇气,空调全天都开,吃饭挑三捡四,不是玩手机就是玩平板,楼都不见她下几回。   可能……这就是她吧。   赵牧贞收回目光。   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往往来源于多个维度的差距,彼此理解是很难的,但彼此尊重并不难,想想也没什么好讲的。   话咽回去,他只是声线平平地说:“有,只是你没见过。”   “那你回去送我一把?”   赵牧贞看她手上,“你不是有了?”   约西转着扇子,打量两眼,嫌弃地撇撇嘴,“这个都好旧了,我想要一把新的。”   话落,扇面在秀致鼻尖上扑了扑,嗅到什么,约西敛起眉,那把破了洞的蒲葵扇子猝不及防压到赵牧贞脸前。   她也前倾,声音一下贴过来。   “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烀豆子的味道?”   约西又说:“反正你不是说你家有吗,就送我一把好了。”   她忽然凑近望来的动作,叫赵牧贞腰脊朝后一僵,浑身不自在,他扭转微微梗住的脖颈,企图移开视线。   约西跟他一起偏头,目光非追着他,刨根究底。   “可以吗?这个都给我抠坏了。”   她对自己的破坏力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被迫与她对视,赵牧贞暗咽干涩的喉咙,“嗯”了一下,滞顿得微不可闻,他很快寻回正常声线,往一旁让步,看着前方道路,示意她。   “可以,走吧。”   绕过两条巷,眼前的街道约西看着便有点熟悉了。   间隔远、光线暗的路灯零星落进视野里,旁边就有一家小商铺,没有闪闪亮的灯牌,木窗外挂一块小木板,油漆字写着烟酒,洗护、小百货。   出门的时候,赵婶婶喊住赵牧贞,叫他回来带一瓶酱油。   他进去买酱油。   约西在门口的电线杆旁等他。   水泥筑的电线杆伤痕累累,里一层外一层糊着牛皮癣广告,小地方的广告单都不讲究,毫无设计排版可言。   粗体大字,简洁明了。   从自建房到铺面出租,从丧事一条龙到红白酒席承办,从茶叶厂招工到……   富婆重金求子?   约西眼睁大了,浏览完内容,笑得身歪体斜,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卜心慈看。   好姐妹也差点笑晕过去。   卜心慈:[这富婆姐姐要求还挺高,身高180以上,智商120以上,长得要帅,身段要好,年龄还得25以下,就那鬼地方能有这样的男人?]   前方传来密密声响。   约西抬头。   赵牧贞拂开褪色的塑料红珠帘,从那家灯光并不明亮的小商店里走出来,一手提着一瓶酱油,另一手拿着一把黄中泛青的蒲扇。   约西收回目光,快速在屏幕上嗒嗒打出三个字,点发送。   [还真有]   赵牧贞走过来,把扇子递给她。   约西先愣了下,想到这是他花钱买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接过来,闻到那种新蒲扇独有的清涩香气,一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你买给我啊?”   赵牧贞往前走,步伐不快,声音温和道:“家里也是旧的。”   她刚刚说她想要一把新的。   约西反应过来,轻轻淡淡“哦”了一声,嘴角得意上扬,脚步欢快跟上他。 第4章 .04破冰夜大小姐古镇被观察手札   过了会儿,约西玩够了两把扇子,忽然发现不对劲。   “我一手一把扇子很像跳广场舞的大妈唉,你拿一个吧。”   赵牧贞只在心里觉得她思维有点迟钝,叠在一起拿不就不像了么,但他没说,任劳任怨,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接。   约西把左手往前一递,成功分配。   “你拿这个破的!”   赵牧贞:“……”   他婶婶总拿赵约西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作闺阁小姐,其实她看着……一点也不闺阁。   她像蝴蝶,远看静栖花枝,靠近了才知道,四处野,谁也抓不着。   她不知道哪来的开心,一个流利转身,倒退着走路,手里一把新蒲扇摇得欢快,从上到下打量完赵牧贞,给出调侃似的评价。   “一手酱油一手扇子,你还蛮居家的。”   赵牧贞劝她:“你好好走路行不行?你后面……”   约西眉一扬,偏要反骨娇横,“就不!啊——”   赵牧贞跟她隔了两步,猛一倾身,想伸手去护已经来不及。   某人后脑勺撞电线杆上了。   赵牧贞:“……”   .   长长的老巷,门户外延的光像昏黄的烛,偶有人家“吱呀”一声阖门,便灭掉一盏,声与影都困在堂屋里,门隙底下泄着微光,头顶清晖洒了一身。   他们一路回家,古镇夜色也至浓处。   赵家碑刻的前铺里亮着灯。   赵婶婶先是看约西拿一把蒲扇进门,腮部鼓着气,脸色不好惹,腿长步子快如一阵疾风,不待赵婶婶纳闷出声,人就已经走到楼梯那儿。   赵牧贞随后进来,手里也拿一把蒲扇,破了大洞的。   他把酱油交给婶婶。   赵婶婶接过来,诧道:“谁惹她了?”   才踏上楼梯的约西耳朵尖,闻声回头瞪向赵牧贞,一副杀人灭口的威胁架势。   你敢说电线杆试试?   他婶婶似在写一本《大小姐古镇被观察手札》,他这会儿要是如实答,明早不消买趟菜的功夫,又要家喻户晓地添一笔——大小姐与电线杆结下不解之缘。   赵牧贞在约西恶狠狠的眼神监督下,声音平淡地说:“没谁。”   赵婶婶不太信,也没多问。   只看看时间,说很晚了,催他们赶紧上楼洗澡。   常芜镇晚上九点后就全镇停水直至次日早上六点。   赵牧贞跟在约西身后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到二楼,又朝两边分,一左一右。   约西“砰”一声关上门才跟他说话,也不是说话,准确来说是放话。   “我先洗!”   赵牧贞在她门外答应,“好。”   他不懂她怎么又生气了,他明明提醒她了,是她不听。   约西当时捂着受创的后脑勺,痛得眼里都要冒泪花,劈头盖脸把他一阵说,仿佛他比电线杆更十恶不赦。   一是他提醒不及时。   二是谁会这么提醒?应该直接说有电线杆,还问好好走路行不行?赵牧贞!你可真温柔!   赵牧贞被噎到面色悻然,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人撞电线杆,你还好吗?”   理科状元秉持的是不知者无罪论,但话落到约西耳里完全变了意思,这不就是变相说,我见过的人里,就你最蠢?   约西用眼剜他,“不好!”   之后就是进门的样子了。   女生翻脸如翻书的速度,赵牧贞已经见识过,按之前的经验合理推算,大概过几天她才会消气。   他将事情抛之脑后,反正他们作息不相同,同住一栋屋子里,除了饭点也很少碰面。   没想到,破冰的夜晚来得那么快。   月亮只露东边半圆的下弦月夜,时间已经由六月末过渡到七月初。   常芜镇的路灯虽破旧,开的时候不灵光,但关的时候却很有原则,晚上11点一到,便会应时熄灭,随着整个古镇一起进入甜黑梦乡。   赵牧贞睡得不熟,隐约听到一声女孩儿的尖叫,随后房门便被又重又急地啪啪拍响。   “赵牧贞!赵牧贞!”   赵牧贞按开床头灯,快速下床去开门,门未开全,约西就像背后有鬼一样挤进他房里。   赵牧贞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正见她脸上淌着两道泪痕,瑟瑟发抖,心悸似的喘着。   约西催他:“关门关门!”   赵牧贞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关上门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脸一皱,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无袖睡衣外的细白手臂,一边抽颤着一边比划。   “大老鼠,这么大,吱吱吱叫,一下窜过去……”   赵牧贞抿唇忍住不合时宜的笑,但是,她哽哭的声音韵律感十足,真的很像摇头晃脑唱儿歌。   “老鼠吗?”   约西哽着点头:“好大一只,从我床边窜到柜子后面,它还叫了呜呜呜……”   始料未及又束手无策,赵牧贞眼里只有少女水龙头失灵般的眼泪,脑袋空置几秒,他抽纸巾递给她。   他朝约西房间的方向看,家里有老鼠是很正常的事,她大概是没见识,吓成这样,但这会儿把全家闹起来,也实在小题大做。   想了半天,赵牧贞问:“你害怕,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约西被老鼠吓坏了。   尖叫后跑出来,她手里只揪着一只伴眠的长耳兔,眼泪顺着面颊淌,她抹一把下巴的潮沥,望着眼前正询问她需求的少年。   约西抽了抽湿哒哒的鼻腔,声音都哭软了。   “你可以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吗?”   “我不敢回去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待着。”   赵牧贞答应:“好,我帮你去拿。”   约西不放心地抽噎:“你快点,你不要被老鼠咬到。”   很快,赵牧贞把约西的手机和充电器都拿过来。   他将房间的主灯打开,没出声,就看着约西坐在小沙发上抱膝,人还在哭,戳一戳手机,然后放到耳边等待接听。   打不通,再重复。   第四次长久占线,机械女声对她说抱歉后自动挂断,她将手机撒气一甩,好在地上有毯子,套着浮雕壳的边角弹了两下,最后落在赵牧贞脚边。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抽颤得越来越厉害,从低声呜咽到崩溃大哭,像全世界都不要她了。   赵牧贞捡起手机,提着纸巾盒走过去,放在她手边。   “你没事吧?”   少女慢慢抬起头,眼眶湿红。   她刚刚拨电话的时候,脑子飞速冒出无数话要倾诉,她想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受罪!因为拍戏商演她已经失去正常的高中生活了,为什么连最后一个高中假期也不能让她过得开心一点。   委屈愤怒压满胸腔,可无人承托。   南北之远,小小的常芜镇里,她只能听到赵牧贞温玉一样的声音。   她望着他,不受控地抽哽,猛的摇摇头,鬓发随之乱抖,她又摊开自己右手,指着小拇指给唯一的观众看,“我害怕,我小时候被老鼠咬过……呜呜呜,我真的怕……”   少女忽然扑到自己怀里来那一刻,赵牧贞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漆黑的瞳孔震滞,拿着纸巾的手臂还怔怔伸在空气里头。   她大概也哭到头晕眼花,才会以为那个递纸的动作是他在敞开怀抱。   恐惧加持,她本能相信这个给她买新扇子的少年,颤颤伸手,义无反顾地扑进来,柔软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赵牧贞的世界,分秒流逝忽然像胶质一样缓顿。   修长手指将纸巾一点一点收碾进掌心,他攥住,手臂慢慢朝回收,最后落在她单薄背脊上,试探一般,顺着她的呼吸安抚了一下。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无杂念,只是出于某种本能,莹净白瓷悬而欲坠,他不忍见破碎,扶了一把而已。   可他不曾料想,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招惹的,扶了之后便不能撤手。   她哭得这样凶。   “我不要跟老鼠待在一起,呜呜呜我不要……”   赵牧贞哄人生疏,应答得诚心诚意又惜字如金:“好。”   “呜呜呜你房间有老鼠吗?”   “没有。”   “那,那我要在你房间睡。”   赵牧贞犹豫须臾。   静下来的时间里,她抽泣的声音,她沁进他衣服里的温热眼泪,她和他贴在一处几乎同频的心跳,所有感官印象,几乎都递增似的在不断放大。   他每迟疑一秒,那种陌生的震撼力便像使命一样,推他朝前去靠近。   他最后说:“好。”   她那样软,伏在他肩上哭到声尽力竭,哑声抽噎,像一只湿漉漉的负伤小兽。   她没有地方去了,这是她最后的堡垒。   那天没在电线杆前替她护住的后脑勺,终于还是在另一个静谧月夜,亲手碰上了。   他试探着,揉揉她的头发,安慰的动作很轻,唯恐失了分寸,可人又清醒,知道自己这样抱着她,再轻都已经算失了分寸了。   “别害怕了,赵约西。”   她哭到尽兴才停,自己擦了泪,回头望那张小沙发,再将赵牧贞打量,声音又恢复成娇横不讲理的状态。   只是嗓子哭到绵哑,这会儿说什么都好可怜。   “我不睡这个沙发,硬死了。”   赵牧贞没打算让她睡沙发,太窄太小了。   “那你睡我的床?”   约西吸一记,鼻尖红红,回味过来自己今晚这么哭闹,在赵牧贞面前丢脸丢大了,她一时有点心理作祟,非占点上风不可。   “那不肯定啊!”   “那你睡哪儿?”约西目光丈量沙发,以赵牧贞的身高,要在这儿睡下,起码得锯掉一截小腿,横不过三秒,她又心虚道:“你睡不下吧……”   “我打地铺。”   赵牧贞声音从衣柜前传来,约西见他也有归宿,放心了,闹得太晚,一身力气都哭没了,缓过劲来,直困得眼皮打架。   “哦,那我睡觉了。”   赵牧贞刚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床上四件套,准备换新,只听身后清脆的“咚咚”两声,一转头,那双秀气的夹脚凉拖被她一只接一只蹬掉,四仰八叉躺着。   她已经爬上他的床。   真的是手脚并用的爬。   像只觅食失败失去所有战斗力的小动物,一头栽进窝里休养生息。   那被子里可能还有他刚刚睡醒留下的余温,想到这儿,赵牧贞手背的青筋,在暗处猛的绷了一下。   “赵牧贞,空调开低一点,有点热。”   赵牧贞把抽出来的新床单放回去,没再多此一举,又抱出垫子和新被子,铺在地毯上。   他拿起遥控器按。   显示屏的红光数字,在嘀嘀声中往下降了两度。   被子往下拽,约西露出脸,一双眸湿漉红肿。   “赵牧贞。”   他还站在空调前,调整扫风方向,闻声回头,看到她裹着自己被子的模样。   被子是深灰色的,衬得她的脸好白。   遥控器的棱角磕着掌心纹路,他话欲很淡,只轻轻“嗯”一声。   约西说:“我想开着灯睡可以吗?”   “可以。”   放下遥控器,赵牧贞将自己的临时床铺整理好,他这人有一点强迫症,床边的地毯是黑白格纹的,他铺的被子也要与横纵线条保持平行和垂直。   终于弄好躺下,看一眼时间,已经快三点了。   赵牧贞刚合眼,又听见约西的声音,带着未消尽的潮软鼻音。   “赵牧贞。”   “嗯?”   “我渴,想喝水。”   赵牧贞想起不久前她的一脸泪来,是该渴了,人都差点哭化了。   “你杯子在房里吗?”   “不要!”   赵牧贞坐起来,约西脑袋也探到床边,她说:“我那个杯子没有盖子,万一老鼠碰了呢……”   也有道理。   约西盯着他的眼睛,试探似的问:“你能帮我找一个新杯子倒水给我喝吗?”   四目相对,她那双湿红的眼,眼周像一片晕染开的淡绯桃花,昏沉灯影下,自带弱势感,虽是礼貌问句,但并没有给赵牧贞说否定的选项。   明明也不熟,赵牧贞暗暗扫了眼她手里的长耳兔,脑袋里忽然有了画面,他说不行,那兔子会准确无误砸过来。   她会生气。   理由么,没有具体的。   单单第六感就这么觉得,她像与生俱来就该享受宠爱,礼貌是不能当真的表层品格,娇纵才是一路绿灯的人生惯养出的内里本性。   赵牧贞也不能当红灯。   “我没有合适的杯子。”   她用的杯子是她自己带来的,赵牧贞见过,不知道具体材质,似淡绿水晶,浮雕纹是某幅抽象名画,描极细的暗金,手柄细巧,通透又精致。   盛井水都似玉露。   约西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试图讨价还价:“那不合适的杯子有吗?”   赵牧贞受不了被女生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瞥开视线,他那点犹豫被约西一下看透。   摆明了是有,但不太愿意给她。   她当然要生气,“我真的渴了!我买你的杯子还不行吗?”   “不是……”   解释不清楚,也没解释过,赵牧贞止了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声里,他翻柜子,找出一支带盖的新杯子,先洗一遍,再去厨房用热水烫一遍,最后兑了一杯温开水带上来。   约西捧着杯子大口喝,咕嘟吞咽。   楼上楼下忙一通,这时看她喝水,赵牧贞忽然有一丝丝哺喂成功的欣然,好像……她是由他呵护的幼崽。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第5章 .05冠军杯我知道你不对,但我拿你没……   水线喝至三分之一,约西握着杯子,不知道在看什么,倏尔笑了。   她坐他的床、盖他的被,不期然露出一排小白牙,微肿的下眼睑簇出两道卧蚕。   笑得甜甜的,又有一点狡黠捉弄。   她扭头,再度喊他。   “赵牧贞。”   赵牧贞从愣怔状态里微凛,“嗯?”   “你刚刚不想把这个杯子给我用,是不是你舍不得呀?”   赵牧贞没听懂:“什么?”   手里的杯子旋转半圈,约西一手捏杯身一手托杯底,动作专业地展示给他看。   透明玻璃的材质,杯身上印了显眼红色印刷字体——南湖市十校联赛男子八百米第一名,朝上拱起且居中对齐的排版设计,分三句。   南湖市十校联赛   男子八百米   第一名   应该是运动会的纪念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真奖“杯”。   赵牧贞:“……”   不是舍不得给她用,是有点羞耻。   约西打趣道:“没看出来,高考是理科状元,运动会也拿第一名,你文武双全啊。”   赵牧贞从不缺人夸,不骄不馁,头一次被夸心境这么别扭,因为她声音里的打趣意思过分明显,很不正经。   他闭眼忍耐,岔开话题:“你不困吗?”   “困了。”   约西又看床头的杯子,十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大概是他送她扇子,又有求必应给了约西底气。   约西小声问:“赵牧贞,这个奖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赵牧贞刚躺下没多久,没再睁眼,继续酝酿着睡意,心想她那么怕老鼠,在这里待不下去,或许明天就要走了,一个杯子而已。   “可以送你,如果你需要。”   她今晚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他没有不耐烦,一律好脾气地应着。   约西:“赵牧贞,我眼睛哭肿了。”   丢脸事一向不爱跟人说,但赵牧贞已经见过她最丢人的时候了,约西索性破罐子破摔,方便自己得寸进尺。   赵牧贞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这一晚过山车似的经历,他有预感,一定又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约西果真不叫他失望。   “明天早上可以喝黑咖啡吗?我要消一下肿。”   赵牧贞沉默的那几秒,约西也自动读取了回答,她躺回枕面,哀声叹气:“行吧,我知道这里没有黑咖啡,那冰块呢,冰块总可以吧?”   赵牧贞翻了一个身,也叹气。   “我尽量吧。”   .   昨晚没有拨通的电话,在约西一早起来后得到回复,卜心慈和晶姐解释了原因,又亲亲热热问她怎么了。   而约西她妈,丝毫不关心女儿深夜打电话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一张别人的代言截图发过来,反倒先质问起约西。   [之前不是说合同都在走了,怎么换人了?那之前说好的代言费怎么算的,这算他们违约吧?我就说不让你去那个什么破镇子吧,当艺人没曝光怎么行,大好时间都浪费了,什么磨炼演技,你几岁就拍戏还需什么磨炼啊,要我说晶姐就是拎不清,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西西?要不回来吧,那电影就那么重要吗?你想想这两个月一耽误,咱们要少赚多少钱]   昨晚迷迷糊糊睡着前,约西还在想,等睡醒,她就要打电话给晶姐,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回熙城。   顾玉萍的消息一看,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干劲,思想立马倒戈。   她不能就这么回去继续当提线木偶。   手机在这时震动,晶姐打来电话问她昨晚怎么了,约西微微张嘴,舌头一僵,没发出声音。   那些脱口而出的委屈和愤怒呢?也才几个小时过去,好像就有人帮她消化完了似的。   约西说在房间里看到老鼠了。   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晶姐的声音,她初初打量赵牧贞的卧室。   祖传的宅地没有房价一说,粗略一扫大概有三十平,四墙刷白,一面通顶的榉木书架,旧书累叠整齐,靠墙边还有同色系的小沙发和五斗柜。   干净整洁的书桌上竟然有电脑!   约西不近视,银色金属壳中央清清楚楚一个水果标志,配置很高。   “天,他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他们家不会是什么全镇首富吧……”   晶姐在那头说:“西西你嘀咕什么呢?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约西回神。   晶姐知道她对老鼠有心理阴影,也体谅,先好生将她一通哄,刚刚给了建议,叫她跟赵家的人反映,要么抓一下老鼠,要么换间房。   “知道了。”   晶姐欣慰:“真好,西西,我感觉你去常芜镇真的长大了。”   约西轻嗤一声,又倒回被窝里,目露茫然地看着房梁。   “我们也才一个多星期没见吧,我就长大啦?”   “我是说你懂事,我刚刚一听你碰着老鼠了,心想完蛋,你这下是死都不肯在那儿待了,没想到你只是问我怎么办?我们西西宝贝学会面对困难了。”   约西心下一声暗叹。   时机真的是个很玄的东西,这电话要是在几小时前打通,她必然是死也要回去,谁劝都不行。   可偏有这样天雷地火的一瞬。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喜欢顾玉萍,却也抗不过强大的遗传基因,跟顾玉萍真像,见好就上,见事就躲,眼皮子一掀就只看着一亩三分地的利来利往。   她厌她妈的市侩嘴脸,可清醒了想想,自己这副坏脾性,估计也没什么讨喜面目。   正叹气,头一偏转,约西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置的玻璃杯子,南湖市十校联赛男子八百米第一名。   红字印刷字体还是那么显眼。   真健康,真积极,真向上啊。   好似一团污浊气里拂进一股涤清风,眼里心里都豁然明朗。   约西说:“你说的嘛,来都来了,价值最大化——对了,晶姐,你帮我寄个东西过来吧。”   昨晚那么麻烦赵牧贞,还用了人家的冠军杯子,想送份礼。   “什么东西?”   约西没给男生送过礼物,倒是有个亲哥,品味不怎么好,对收集限量版球鞋倒是狂热,男生喜欢的东西,除了鞋,她勉强能想起来电子产品。   目光落到那面白墙上,贴着透明勾黑线的世界地图,端肃干净。   约西打量着,倏然一笑说:“你给我寄一个投影仪来吧,我想送人。”   眼睛真肿了。   约西对镜子照了半天,又回顾一遍自己昨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惨状,扶额撞镜,叹气叹到心肺疼。   “好丢人啊……”   近中午饭点,赵牧贞回家,打开自己的房门,人静怔在门口,拇指在颗粒粗糙的门把上小幅度蹭了一下。   “你回来啦!”   约西还穿着昨晚那套白色夏装,棉质无袖衫配南瓜裤,趴在他那套灰色的床单上玩平板。   她一抬头,似野渠里亭亭初开的一支莲,风一拂,白皙净润。   赵牧贞自行消化了视觉冲击,并自行回答了心中疑问,她为什么还在自己房里呢,因为她怕老鼠,她不敢回去。   “嗯。”   赵牧贞进房,避嫌似的将门大开,门后有金属吸扣,相撞后发出“咚”一声震响。   约西入乡随俗:“你婶婶说开空调不要开门,费电。”   “没关系。”   这是他的房间,一桌一柜摆什么位置都是他亲手布置,此刻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整个屋子都像天翻地覆一样。   他看沙发上的米色细纹,看柜子上卡着书签的微积分,看地图上的红点,就是不看声源处。   不自然的气氛在整个房间里弥漫,即使开着门,都如一个不可言说的密闭空间。   他坐进小沙发里,多此一举地咳一声,仿佛肃清了什么,目光才朝约西望过去。   “要我帮你过去拿行李吗?”   “好啊。”   约西眸色一亮,没想到他这么主动揽事,不顾屏幕里还在闯关淘金的小人,打量他房间的空余处,为自己的行李箱物色新的落脚地。   那么大的两个箱子,放在哪里好呢?   赵牧贞松了一口气,起身说:“那我帮你把箱子放在楼下的楼梯口。”   楼下?楼梯口?   “放那儿干什么啊?”   约西不解,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得到验证,赵牧贞理所当然道地说:“方便你拿,你是下午走还是晚上?”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你昨晚趴在我……”具体场景在脱口的一瞬间戛然缄声。   赵牧贞决定跳过省略。   “就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   那会儿他不太敢碰她,但她抽噎着像无法呼吸一样,赵牧贞就好心又僵硬地替她顺了顺气,是安慰来着,但她忽然就更大声地哭,赵牧贞直接手足无措成了一根木桩,任她靠,一动不敢动。   她说这个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待了,她明天就要走!   木桩说,好。   约西反应过来,硬压住脚趾扣出半个常芜镇的羞耻感,故作大方平静道:“哦,那个啊,那个是气话,不当真的。”   “气话?”   他不能理解,并逻辑缜密地询问对象:“气谁?”   约西语噎:“……就,就气老鼠。”   赵牧贞:?   这一生的尴尬差点都交代在这一次的四目相对里,还好楼下婶婶的大嗓门给了他们彼此解脱的机会。   正叫他们下楼吃饭。   两人过分避嫌地一左一右弹开目光,约西刮刮眼角皮肤,又别了一下头发,意识到自己小动作太多,她才刹车似的握拳止住。   扬眼一看。   少年挡在窗前光里,轮廓高峻朦胧,尴尬不比她少,可怜那本微积分的书签,边角快被他抠毛了。   约西没忍住笑。   他面色不自然,“你笑什么?”   约西下床,脊背挺挺似离开王座的高贵公主,白皙脚指趿进人字拖里。   “没什么,你婶婶喊我们吃饭了。”   “哦。”   门前还要别扭一下。   他腿长,先一步走到,没迈步子,停顿了两秒,让约西先出去。   约西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外头暑气重,看一眼日光,视线就直发白发晕,大概是黑色吸热,常芜镇密密匝匝连到天际的黛瓦,炎炎烈日下,蒸腾似的在冒烟。   将门关好,临下楼,赵牧贞反应过来问:“你是不走了吗?”   约西在他前面,已经迈下楼梯。   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怎么,忽然好奇他说这句话的眼底情绪,是想她走,还是不想她走?   一扭身,人没看清,约西脚下一步踏错。   那声低叫里,赵牧贞勾住她的腰。   他手臂的青筋暴起,约西后背猛的撞进他胸膛,像纤嫩藤蔓被遒劲枝干挽紧,彼此密不可分,确认她无虞后,那只手臂又极快收回。   约西身体刚平衡住,身边就嗒嗒嗒踏过一阵凌乱脚步。   他丢下一句无比懊恼的“你怎么老不看路”,就朝楼下去了。   约西也纳闷,却不似他含蓄,直接朝楼下喊:“是你先说话分走我注意力的!还不都怪你!”   赵牧贞在楼下仰看她。   他跟女孩子接触都少,就别提这种撒娇撒泼样样拿手的大小姐,撞电线杆怪他,下楼崴脚也怪他,莫须有的罪名来了,他只能无话可说地接着。   不过他那副生气也肯让她的样子,真真切切取悦到约西,喜欢得寸进尺的人,最吃“我知道你不对,但我拿你没办法”这套。   约西耸肩,做一个得逞鬼脸。   赵牧贞背过身,朝前铺去,不想让她知道他一下就被她逗到了,声线也刻意放得低平。   “你下楼注意。”   太阳很燥,他擦去鬓角的汗。   约西淡淡“哦”一声。   两秒后,楼梯上又传来短促的惊吓声音。   “啊——”   她完好无损地站在楼道中间,笑得很坏,像是料算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过来。   她上他下,十几阶楼梯是对峙天平,她享受压倒性的胜利。   败方眸光上抬,浓眉压眼,他那道窄浅而清晰的双眼皮贴至睫根,消湮成一抹阴翳,显出几分戾气。   “你再叫?”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女生释放这种称不上恶意的威胁。   得逞感什么时候变成羞耻感的,约西不知道,只是后来呼出的那口气格外热,烫到唇舌。   她匆忙下楼,路过他,狠狠推他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   一时失神,他顺着她的力往后退了几步,从屋檐凉荫跌进曝晒日头里,那股陌生的心悸灼烧似终于找到归宿一般,融进这偌大盛夏,无影无踪。 第6章 .06无公害农夫与蛇,不,小状元和美……   赵叔叔听到声音,当他们在玩闹,打开水龙头,一边冲去手臂上的石灰,一边打趣说:“牧贞,跟西西吵什么呢?”   “没跟她吵。”   赵牧贞走过来,也接一捧水撒在脸上,整块原石凿成的深凹水池,水流顺纹理打着转儿,带走一点心浮气乱。   他话少,声音却带着罕见的情绪。   赵叔叔有所察觉。   约西的脾气赵家人都知道,他当侄子受了什么委屈,拍拍他的肩。   乍然间发现侄子竟比自己都高出半个头了,赵叔叔挺感慨地收回手,那句哄孩子般的“有什么事你就先让让”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忽然就成了传授经验的随和腔调。   “女人嘛,就是娇里娇气的,你看你婶婶买袋小米,两条街的路,都非要我去接一趟,咱们男人就是要扛事儿,得包容,知道吧。”   这例子举得总有点不对劲,但赵牧贞没品出来,也不待他细想,赵婶婶的嗓门隔着两道墙传到后院。   “说了吃饭了!三请四催的喊不动,一个两个都不饿是吧?”   赵叔叔殷勤应声,湿漉漉的手推了赵牧贞一把,边走边问着:“升学宴真不办?家里亲戚都打电话来问,你们校长还来问过呢。”   老屋长廊有蕴气,凉风穿堂而过。   面颊上的水分被带走,想到人情往来只觉得头疼,赵牧贞说:“不用了,太麻烦了,等到晒谱的时候我再跟大爷爷他们解释。”   他叔叔犹豫了下,随后笑容爽气:“行,叔听你的,你想干什么都跟叔说,叔第一个支持你!”   一到饭厅,赵牧贞就看见约西乖乖巧巧坐着,破天荒守他们家的规矩,筷子都没碰一下,笑眯眯等他爷爷入座,问他爷爷好。   落坐开饭。   赵牧贞准备说约西房间老鼠的事,刚开口,约西夹一只鸡腿堵他的嘴。   “你爷爷说了,吃饭不要多话,吃鸡腿。”   她古灵精怪,什么教条规矩由她来讲都失了本意。   她说完,又冲赵爷爷撒娇似的问:“赵爷爷我说的对吧?”   他爷爷乍一看像过分严肃的刻板老头儿,带着那种手艺人特有的沉默寡言,但实际上脾性温和,对小辈尤其亲厚。   前两天,约西在前铺玩那些刻碑工具,他爷爷见她有兴趣,引经据典地跟她讲了许多。   那会儿是傍晚,卖发糕的小贩骑着带杠的自行车经过昴日巷,车身别个塑料喇叭,吆喝声悠长。   他爷爷把人拦下,掏钱给约西买了一个玉米味的发糕。   奶黄色,软得像棉花糖。   老人家说,他的小孙女赵秀秀最喜欢吃这个发糕,让约西也尝尝。   此时,赵爷爷见约西问自己,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对赵牧贞说:“牧贞,怎么光吃自己的,也给西西也挑一块好的。”   另一根鸡腿已经被赵婶婶啃得只剩干净骨头,赵牧贞在餐盘里看了半天,找出一块鸡翅中,夹到约西碗里。   当礼尚往来。   少女捧碗,眼弯弯说:“谢谢!”   刻意的礼貌,咬字甜美,做作得过分,甜到像被人抓了把蜜糖直塞进嗓子里。   赵牧贞咬鸡腿的动作滞了一下,浓睫微颤,不适地滚动喉结。   过了一会儿,手背忽的被凉又硬的东西碰了碰。   赵牧贞撇头,看见一只干净的碗。   赵秀秀不在,家里五个人吃饭,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他跟约西并排坐他爷爷对面,桌上六只碗,约西用两只,一只吃饭一只盛汤。   她的很多讲究都跟常芜镇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但并没有人说什么,顶多他婶婶在观察手札上记一笔,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跟人说说城里的大小姐又如何如何。   约西不说话,用目光示意离他很近的汤盆。   赵牧贞也不说话,心领神会,撇油盛汤,放在她手边。   直到饭后,他们才有时间沟通老鼠的问题,沟通地点在他的房间。   开场白就不对劲。   约西说:“你不想负责是不是?”   赵牧贞:“?”   约西言之凿凿:“我就知道!你自己想想吧,你昨晚答应我什么了,结果呢?你睡完就忘,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她说的话每一句都高能,每一句都叫人浮想联翩。   赵牧贞稍怔,终于想明白昨晚答应她什么了,沉默片刻,走到桌前,端来一只宽口大碗。   里面有半碗水,漂着一条白色小毛巾。   约西抬眼,没看明白,也没好气地呛他:“干什么啊?”   “我早上八点钟回来一趟,把冰块放在这里,喊了你一声,你嗯了一声,我才走了。”   听完陈述,约西再看这只宽口瓷碗,伸两根细白手指去捞小毛巾,底端淅沥哗啦淌着水。   哦,他没忘,冰化了……   约西松手,可怜巴巴的小毛巾又泡进水里。   此刻,除了尴尬就是尴尬。   约西从僵硬的嗓口里咳出一声,试图找回一点底气。   “咳——我那会儿还没有醒呢,我嗯一声,也许,只是说梦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忘,你说到做到,那我们来沟通一下老鼠的事吧。”   赵牧贞把碗放回原位。   “你想沟通什么?”   也不是沟通,因为约西已经想好了。   实在不想听他婶婶再阴阳怪气什么城里的大小姐真是娇气这种话了,而且他婶婶知道,就代表整个昴日巷知道,昴日巷知道,就代表半个常芜镇都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   约西心想,不就是区区一个老鼠吗?赵牧贞堂堂状元出身,抓个老鼠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你别告诉你叔叔他们,你一个人悄悄弄掉老鼠就好了。”   少女眨巴眼眸,语气要多轻飘飘就有多轻飘飘。   赵牧贞闻声愕住,几秒后——   “我没弄过老鼠。”   约西扭过头,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你一个高考状元,抓老鼠都不会?”   她这么理直气壮的反问,也叫赵牧贞难以置信并深深无语,他差点以为不会抓老鼠是什么肢体残障般的严重缺陷。   他想,他需要告诉她一个常识。   “我们考的是全国卷,不是考抓老鼠。”   约西愣了愣,纤细脖颈扭一下,发出咯的一声开悟顿响,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是她不管。   丢脸的事只允许赵牧贞一个人知道,这事儿,就要他全权负责。   他说:“我跟我叔说……”   “不行!不许告诉别人!”   约西怨气冲天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企图甩锅的渣男:“赵牧贞,你帮不帮?你要是不帮我抓,我待会儿就学那个卖发糕的,在自行车上别个喇叭去你们巷子喊!”   赵牧贞蹙眉:“你喊什么?”   约西理不直,气也壮,并且越说越壮:“我就说……我因为怕老鼠来你房间借宿,结果你对我动手动脚!”   这回换赵牧贞瞪大眼睛了。   她可真会给人惊吓,昨晚是她跑他房里鼻涕眼泪一通梨花带雨,他才心软把床让给她睡。   农夫与蛇,不,小状元和美女蛇。   赵牧贞恨不得用一百张嘴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动脚?”   约西歪着头,明眸灿灿,一点也不怵他的质问,拖腔拽调地说:“嗯……怎么没有呢!早上五六点那会儿,你碰我被子,还把我的小兔子一脚踢三米远,这不是动手动脚?”   八点钟嗯一声还在说梦话,五六点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赵牧贞绝望叹服。   停顿片刻,他不抱希冀地陈述事实:“你把我的被子踢到床下了,我才捡起来给你盖,你那个毛绒玩偶也是被你蹬下床,我是不小心踢到的。”   约西底气十足,“所以怎样,还不是动手动脚了!”   赵牧贞:“……”   天下脸皮唯厚不可破,颓势似排山倒海,赵牧贞张了张嘴,最后半个音也吐不出,轻抿住了唇。   他该知道是这个结果。   转瞬他又想,不过是只老鼠,认了,再难抓,也不会比赵约西更麻烦!   约西从他阖眸微叹的表情里品味到一丝霸总强取豪夺的快乐,但仍有一丝未泯人性,克制住嘴角弧度,换成千篇一律的无公害甜笑,宣布似的说:   “这样吧,没抓到老鼠前呢,我就住你房间,老规矩——”   约西指他,再指自己:“你睡地铺我睡床。”   赵牧贞险些被气伤。   什么老规矩,明明昨晚才过来睡!但是赵牧贞过往十八年对女生的认知实在匮乏,拿这种习惯性对人颐指气使的娇气包一点办法也没有。   像陷进一片蒙头软雾,没有任何援助,四面八方都是或喜或嗔、千变万化的赵约西。   那一声心叹无声而漫长。   赵牧贞回过神,看着已经将事情翻篇,点开手游,一通操作猛如虎的女生,他极善思考的大脑,此刻像是被怼到直接怠工了。   他不说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仿佛什么道尽涂殚的难题。   不可知,不可解。   约西毫无预兆地回头,长睫毛如半侧蝶羽仆仆煽动,倏然撞进他长久注视的目光里,她没什么情绪地眨眨眼。   “你看着我干什么呀?你待会儿要出门吗?给我带根冰棍回来可以吗?”说着比一个大大的二,“两根,我请你吃!”   “不用。”   赵牧贞沉声,从挂钩上取下黑色的鸭舌帽,将心口浮涌的浊气压至最深处。   “我希望抓到老鼠,你就离开我的房间。”   约西用一种再理所应当不过的表情看着他,极尽懒态地拖着调子,甚至有一丝委屈。   “昂,你当我喜欢和你一起睡么?男女有别,谁吃亏谁占便宜,你心里没数?”   赵牧贞:“……”   到底是谁心里没数?   他攥紧帽子,修长手指因绷力而筋骨分明,随后重重往脑袋上一扣,压低的帽檐,将下颌线覆盖出利落明晰的阴影。   赵牧贞舒缓性地调整几下呼吸,这才忍住反驳质问的冲动,刚走到门口,背后又传来约西的声音。   “把门关上,免得待会儿午睡你婶婶大嗓门吵得我烦,哦,对了,别忘记给我买冰棍呐。”   赵牧贞握在门把上的手指骨节一瞬用力到泛白,又克制住,松了力,合上门。   他对着常芜镇的瓦蓝天空,深呼吸一次,这才下楼。 第7章 .07回笼觉好吃好喝,还交了个男朋友……   傍晚,赵牧贞回来,除了冰棍,还带回一只田园猫。   体型不大,毛色漆黑乌顺,琥珀色的猫眼特别亮,叫一声又绵绵软软的。   约西蹲下,一边看猫,一边嘬着手里的甜水冰棍,被冰得水光红润的唇瓣咂摸一下,抬起头,惴惴望向面前的少年,感慨万千。   “赵牧贞,你为了我,去偷猫啊?”   声音已然是有感动的趋势了,被扣上偷窃罪名的赵牧贞及时制止。   “借的,胡向天家的猫。”   约西哦一声,又问:“它叫什么?”   赵牧贞:“黑豆。”   约西看猫这一身黑毛,嘴角轻抽,不掩嫌弃和同情,“取名字可真会省事儿。”   约西对猫狗这类宠物没有太大的喜恶,对猫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卜心慈男朋友养的那只娇贵布偶。   一双清透蓝眼,勾魂摄魄的漂亮,各种不好伺候的臭脾气,还有个美称——猫界赵约西。   布偶本名叫Winter,看似与约西闺蜜情深,一言不合就妈崽相称的卜心慈,最爱抱着这猫招摇过市。   她觉得她男朋友说过最浪漫的情话就是——以后咱生一个赵约西那样的女儿,卜心慈感动到失智大叫,啊啊啊啊啊啊我女鹅就是全世界坠美的!   约西对黑豆期待很大。   “它很会抓老鼠吗?”   特意从晚饭里剩出一块红烧鱼尾,放在食盆里,如大战前盛宴款待猛将,赵牧贞又找来一只旧碗,盛了一半的水放在食盆边。   档次算到位了。   他俩并排蹲,都看着小黑猫哼哧哼哧嗦鱼骨。   赵牧贞也拿不准。   “胡向天说黑豆的妈妈抓老鼠很厉害,黑豆多少有遗传吧。”   约西一听,很不满意:“它妈妈厉害,你借它妈妈呀,你借个小的靠谱吗?它不会还没断奶吧?”   小小的猫咪并不知道,它正大快朵颐的时候,旁边看猫吃播的漂亮姐姐已经满眼欲将退货的嫌弃。   “……断奶了,”赵牧贞顿两秒,“它都吃鱼了。”   约西不太信任,“它行吗?不能借它妈妈吗?”   “能,但借来没用,老猫在胡向天家养好多年了,认路认家,就算借过来,它也会自己跑回去。”   言下之意是小的不认家,诓来了,一条鱼尾好生招待,就会卖力干活。   “行吧。”   约西妥协,伸出两根手指撸一撸小猫脑袋,甜声鼓励道:“黑豆,吃饱饭要加油哦。”   赵牧贞微微瞥开脸,笑了一下。   每一入夜,赵牧贞就将黑豆关进赵约西的房间,期待威猛小将一举歼敌,但头两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早上,门一开,黑豆就从门缝里窜出,约西望着在石榴树树荫里悠哉悠哉的小黑猫,转头又看赵牧贞。   “它是刚来你家不适应环境吗?”   赵牧贞也没养过猫,说也许吧。   他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并不清闲。   早上,小院里烧水的炉子发出柴火碎裂的哔啵哔啵声,赵家一家人已经吃过早饭,约西还穿着睡衣,上完厕所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撞见赵牧贞,也就说了两句话,懒得计较猫了,她迷迷糊糊走到房门口,想到什么,又去楼道喊人。   “赵牧贞。”   “嗯?”他站在小窗前回头,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朝气蓬勃,又干干净净。   “我待会儿睡醒可以用你的电脑打游戏吗?”   “可以。”   约西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干脆。   “那密码……”   他看一眼手腕上黑色的机械表,明显赶时间。   “没有密码,你打开就能用。”   “哦。”   看着他匆忙下楼的背影,约西又有了新感叹,常芜镇夜不闭户算民风淳朴,他连电脑都不设密码,算什么?   约西应卜心慈的约,组队打某枪战游戏,进房等她男朋友那边的人,两人在大厅聊起天。   卜心慈的嘴巴里就没有正常的男女关系,连声调都暧昧兮兮。   “那状元这么好说话?美人计得逞了?”   约西一想早上自己的形象,脸没洗牙没刷,脑袋顶上没准还竖着呆毛,跟美人计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忍不住讴歌赵牧贞:“借个电脑而已,他本来就好说话啊,而且他电脑里也没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卜心慈高呼不可能。   “没有男人的电脑是干净的!你猜我上次在彭维州电脑里看到什么了?大国关系,我光点开一个霓虹国的文件夹,眼睛就脏了……”   右下方有光标闪跳,赵牧贞的企鹅号上胡向天发了抖窗。   约西用手机给赵牧贞发消息。   [你同桌问你要什么统计表,是你桌面上的那个吗?]   赵牧贞回复很快:[是,你发给他吧。]   约西拖文件进去发送,看见他们前一天的聊天记录,胡向天殷勤得像个狗腿子,说大佬大佬,给你看个好东西。   下头跟着发来一个视频文件。   中文日文夹杂老长一串名字,关键词看得约西眉头紧蹙,头皮发麻。   七个男人,美女,闯进,制服……   赵牧贞当时并没有理会,但约西没抗住好奇点开了,画面说是五颜六色,斗争激烈也不为过。   天杀的葫芦娃!   文件点开,胡向天那头会有接收提示,这个歹人立马得逞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子刺激吗大佬?]   约西无语。   胡向天还没消停:[开个玩笑,我真有资源,长腿大波,高清无码大佬你要么?]   约西盯着屏幕,立马像见着苍蝇一样恶心皱眉,手指重击,打出铿锵有力的一个字。   [滚!]   这事约西跟赵牧贞说了,不说他也能看到聊天记录,赵牧贞对此反应很平淡。   约西对胡向天不满,连带着对胡向天家的猫也有了意见。   并非无中生有,而是约西亲眼所见。   那天傍晚,从隔壁巷子里窜出来的一只身材健美的花狸猫,尖声一叫就把黑豆勾搭走了。   约西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说:“它根本就不想抓老鼠,来你家是旅游的,好吃好喝,还交了个男朋友。”   赵牧贞坐在电脑后,仓促之间只听清好吃好喝,差点没听明白她在说猫还是说她自己。   手指在键盘上停下,他看向约西。   她趴在床上,撒气一样在平板上切水果,下手很重。   她玩游戏玩得很杂,什么都试试,什么都试一试就不喜欢了。   “什么男朋友?”   约西一指斜刀切瓜,屏幕上特效炸裂,她撩起眼皮扫赵牧贞一下,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地说:“就你邻居家的猫,它俩好上了。”   “好上了?”   约西:“嗯!好上了。”   童星出道,约西记忆里的生日基本都是在剧组和影棚过的,她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接受他们的美好祝愿,要当大明星,要当好演员。   不料一朝跑偏,辜负前辈期待,做起了狗仔的行径。   她蹲了半个小时,终于逮住绝佳时机,趴在二楼举着拍立得,拍下黑豆私下密会男友的铁证。   相纸甩一甩,清晰成像。   约西看着,弯起唇角,亲亲我我的猫片现场算是给她拍到了。   楼下院里忽然传来一声笑,约西猛的一惊,相机差点脱手从二楼掉下去。   来人仰头,笑容更盛。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猫啊?”   约西盯过去。   眉头渐渐松开,想起来了。   这人叫武泰兴,是赵牧贞的同学,之前送过她一把破扇子。   约西不冷不淡打了声招呼。   先入为主,赵牧贞给了约西一个很大的认知误区,觉得他们这儿的男生都话少。   今天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健谈。   武泰兴反应快,察觉约西对什么感兴趣,很会延伸话题,发现约西对猫没多大兴趣后,他就讲起常芜高中的方方面面,聊到这个最长的假期无事可做。   约西多问了一句,“赵牧贞怎么挺忙的?”   话题就落到赵牧贞身上。   约西这才知道,他这些天早出晚归,原来是去当老师了。   他们镇上的小学今年只有一个英语老师,因为女老师请孕假,一时又找不到替补老师,小升初那一级缺了课。   高考结束后,校长请赵牧贞帮忙,给那些小孩补英语。   约西恍然大悟,顺着话问:“哦,那算他兼职?这有收费标准吗?”   武泰兴挠挠头说:“嗐,什么收费,就免费帮吧。”   老实讲,约西从个位数的年纪就开始拍戏赚钱,别的不说,有付出就有收获这个道理她记得很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分文不取的活菩萨。   “请老师也要花钱,为什么到了赵牧贞就不收费?”   越小的地方,人情关系就越复杂,武泰兴一时也讲不清。   他卡住声音好久,忽然思绪清明,换了个角度,手肘撑在桌上,借势又朝约西靠近了一些,说秘密似的,“就是不收费呗,反正赵牧贞又不在意那点钱,西西,你跟他们家是亲戚,应该多少听过他妈妈吧?”   来常芜镇也有些日子了,哪怕饭桌上聊家常,约西也没听过一次赵牧贞他爸妈的事。   她一直默认他父母外出工作。   忽然听武泰兴讳莫如深一提,立马察觉有点不正常,儿子考了南湖市的理科状元,这么光宗耀祖的事,父母都不回来一趟吗?   “武泰兴,你来干什么?”   武泰兴正要深讲,楼梯上传来赵牧贞的声音,刚刚还顾着谈情说爱的黑猫,此时像他的先锋兵一样,率先冲下楼。   而他步履平稳,随后走来。   武泰兴说:“我妈煮了花生让我给你家送来,刚好跟西西聊聊天。”   约西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陷入巨大的沉默,他刚刚可没说这花生是送给赵家的啊!   好殷勤抓一大把送到自己面前,吹他妈妈做卤花生的手艺在常芜镇一绝。   约西这么懂礼貌一个好孩子能掀了东西,不赏光吗?   必是不能啊。   也怪武泰兴最开始聊的那些事情都不对约西胃口,约西想着,自己这种聊天对象一旦不合胃口,说话都懒得给眼神的性格,也是时候该磨练磨练了。   约西就忍着无聊,听武泰兴一个又一个地换话题,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没趣了就剥花生往嘴里塞,权当自我锻炼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   花生吃了小半盆。   赵牧贞只是路过,并没有要加入他们的意思,路过走廊,径直去厨房倒水。   等赵牧贞再出来,武泰兴人已经不在了。   “他人呢?”   约西觉得自己真的成长了,都学会自己收拾垃圾了,花生壳被她装了一大碗。   她还在认真打扫残余,就没看赵牧贞,稀松平常地说:“我刚刚来了快递信息,我问他你们这儿的代收点在哪儿,他说他去帮我拿。”   说完有一段很长的安静,静到让专注搞卫生的约西以为赵牧贞是不是脚步很轻地上了楼。   “他刚刚叫你西西。”   约西正投入劳动,脊背一顿,寻声抬头,少年端端不可折地站在另一边的屋檐下,面色稍冷。   她愣顿的样子像没听到,赵牧贞重复一遍,相比之前的低平,这一声,更有沉肃的质问感。   “他刚刚叫你西西。” 第8章 .08下三白今天演小甜妹演上瘾了   约西略回忆,刚刚武泰兴的确是这么叫她的。   再回忆,荷塘埂那次,他热情地想和约西互通姓名,约西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叫我西西就行。   武泰兴当时连声答应,好好好,嘴巴咧得像一朵荷花。   他只知道她叫西西,现在这么喊她,没有任何问题。   约西眨眨眼,很不解地望着不知道在计较什么的少年:“嗯,怎么了?”   她不知道她那副不挂心的样子,真的蛮气人的,她情绪都已经摆明了,对方讲道理又或者计较什么,脱口而出那一瞬间都会自察多余。   因为是与否,怎样她都不在意。   可赵牧贞莫名在意。   甚至刚刚下楼,突兀地听武泰兴那么亲昵地喊她,短短两个叠音,刺耳,且在听觉里延伸,而她一点被冒犯的感觉也没有,寻常剥着花生。   他喝完一杯水,补充完水分,人却比下楼前更焦躁。   修长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外壁,发出尖锐的促音,不自在,像有一根软刺从他掌心里横亘出来,不痛不痒,但不舒服。   明知多此一举,少年依旧固执重复。   “他叫你西西。”   约西也觉得自己离谱。   有人变着花样找她搭话,恨不得把常芜镇的地方志倒背如流讨她开心,她在心里挑三拣四,口头也敷衍得力不从心。   可赵牧贞呢?   怎么当复读机也挺古板可爱的。   约西耸肩笑了,无所谓地说:“我让他叫的啊,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全名。”   约西捧着自己收拾的一碗花生壳,成就感满满,正准备去厨房倒垃圾。   甫越过赵牧贞身边,背后忽的传来少年清冷的声音,一点不可解读的迷津藏匿其中,入耳只觉得意味很沉。   “因为你是明星吗?”   “砰——”   很好,他冷不防吓她,她也不甘示弱碎了一个碗,花生壳又撒一地。   约西挽裙子,蹲下去捡,指尖还未触碰到碎瓷,就被一只大手及时抓住手腕,朝上提了一截。   “别乱碰!”   她那只手白皙纤细,连关节处的纹路都很淡,怎么看都不像做家务的。   赵牧贞意识到触碰她的冒昧举止,指节锈顿一样,松不敢松,攥不敢攥,极短的停滞后,将她的手挪远至安全处,再僵僵地松开。   他清峻眉目朝着地面,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嗓音低哑道:“我来吧。”   看着他利落地打扫完地上的狼藉,约西像条灵活的小尾巴,一路跟着他从小院到厨房,再到前铺的垃圾箱。   终于把他堵在门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叔叔今天去做一单大生意了,一块两米多的碑,一大早所有工人齐心协力运上车,护送和氏璧一般的隆重,据说要参加什么仪式,现在还没回来。   他婶婶去串门唠嗑,他爷爷去巷口跟人下象棋。   这会儿,除了彼此,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挂历被穿堂风一阵哗哗刮响,整个前铺后院都安安静静的。   赵牧贞坦白道:“一开始。”   约西都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可能是哪里暴露身份了,打游戏放外音,卜心慈提到剧组和拍戏了?还是什么证件乱放,被他无意间看见了?   通通不对,他说一开始。   他们之间的最开始是在哪儿呢?   约西胡思乱想了一阵,没有头绪:“那你怎么什么都没问我?”   告别复读机模式,他依旧是那副话欲很淡的清冷嗓音。   “没什么想问的。”   他应答干脆,约西有些难消化,“没什么想问的?明星唉?来你家了,凭空出现的,住在你家里,你一点感兴趣的都没有吗?”   不知为何,他那时将落至旁处的视线挪回,多看了她一眼,很单纯直白的目光,与看花看树看云看飞鸟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嘴上却说:   “没有,不感兴趣。”   约西似是不信。   他依旧不适应被她这样近距离的盯看,缓了一口气,像在为自己解释,也在为她解释。   “明星也是人,也有过正常生活的权利。”   约西细细将他面色神情打量一番,这人像他那不设密码的电脑,他绝非浅薄,但极度坦荡。   约西对他的信任缺乏理由。   第一次在他床上醒来,那一瞬懊恼自己怎么能这么不设防,万一他乱来呢,可心底下意识不提供任何“万一”选项。   他循规蹈矩,干净至极,她就是信任他。   在原来的世界里,约西没有遇见过赵牧贞这样的人。   她觉得他是好人。   她很满意,轻轻打了个响指,指着他说:“行,礼物没白费!”   气氛终于轻松下来,他回神似的感觉到后颈的阵阵热气,眉头却没有松开。   “礼物?”   赵牧贞的声音刚落,取礼物的人就屁颠屁颠跑进来,脚步还没跨进赵家铺子,声音就高高喊起来。   “西西,你的快递我帮你拿回来了,哇,挺大的,这是什么啊?”   约西从武泰兴手上接过,要笑不笑地回头看赵牧贞,“这是我送给——”   “哥哥的礼物。”   赵牧贞紧抿唇线,眉心蹙着力,看约西的表情像批评她怎么能胡乱喊人,可他这副招架不住的样子,毫无制止作用,相反的,有教唆感。   教唆人玩把大的,试他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连武泰兴都被她这声哥哥娇到,羡慕不已地说:“我靠,我妈要是给我也生个妹妹就好了!”   约西装弱:“哥哥,拿不动。”   赵牧贞手指关节绷白,最后咯吱捏出响,人没出声,只上前一步接过约西手里的盒子,径直朝后院走。   约西当自己玩大了惹他生气,追过去,听见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她扭头,微微瞪眼问身后的人,粗声诘道:“你干什么啊?”   武泰兴讪笑:“我跟你们一起啊,西西,你给你哥买了什么啊?”   约西正要回答:“我……”   后院传来一本正经的少年声调,禁欲感里藏着别扭,好端方的兄长做派。   “西西,过来。”   约西噗嗤一声笑。   武泰兴被她弯眼那一刹的灿然惊艳到,人一下愣着。   但没愣多久,约西就摆摆手,懒懒逐客道:“不方便和你一起,我们要上楼了,女孩子睡觉的地方,你适合来么你?”   说完约西就朝后院小楼跑。   今天演小甜妹演上瘾了,她一边欢快地蹦跶,一边嗲嗲地喊着:“哥哥,人家来啦!”   欢欢喜喜上楼,嗒嗒嗒,楼梯只跑到一半。   少年个高肩宽,居高临下,挡出一抹屏障似的阴影,垂眸以待,她猛然撞进去,止住步子仰望他,手扶栏杆,又往后稍退几寸。   没外人了,他也不必忍着了。   “你再叫?”   同样的威胁,某个烈日当空的午时与此刻重叠,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一字不改,唯一不同的是,彼时是约西居高临下。   此时调换了位置,他居高处。   可约西觉得对峙的天平,这一次依旧倾斜在她这边,她迎着赵牧贞的目光,一步一阶走上去,最寻常的棉白裙靠她一身好肌骨撑着,坦荡荡站在他眼皮子底下。   “你也叫了,你喊我西西,怎么,我喊你哥哥就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表情,甚至是咬字,没有一丁点儿攻击性。   可赵牧贞知道,她又在演着玩儿,她这样一张光素颜就极其抓眼球的脸,故意放弃攻击性的本身就藏着最大的攻击性。   他清醒,但仍上勾。   赵牧贞平声陈述道:“我喊你西西是因为你说过,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全名。”   那些藏在软纱后伺机待发的小爪子,一瞬间卸力,约西半点小花招也不想对他使了。   从无败绩的人,不适应偃旗息鼓。   她摸摸耳朵掩饰不自在,给自己找话,“赵牧贞,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啊?”   他回望她,眼波明澈,没有一点杂质。   “那你呢?喜欢别人对你唐突吗?还是习惯了这样的冒犯,只要能还击回来,就不在意了,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习惯被冒犯?赵约西,这样的还击一点也不酷。”   那些不费力就能演出来的甜美从唇角眼梢一点点消失干净,他眼里的赵约西又恢复成不笑时厌世嫉俗的样子。   她看他时,眼睛有点下三白,瞳仁与眼白对比之下冷感分明,有攻击性又极其防备,很漂亮也很真实。   安静的平衡,被约西原形毕露的粗蛮打破。   她抓着赵牧贞的衣角,边往楼上拽,边没好气地咕哝说:“突然说什么大道理啊,反正我听不懂,拆礼物吧,我让我经纪人帮我选的,我自己都没见过呢,我买都买了,不许拒绝啊。” 第9章 .09毗蓝婆赵牧贞,你怎么不等我!……   赵牧贞打开盒子。   是一个带支架的白色投影仪,盒子里泡沫纸包得很严整,组装并不复杂,他很快就把各个部件归位,通电后,一束蕴蓝散光打在墙面的世界地图上。   黑色的细勾线,竖经横纬,板块分明,四大洋七大洲。   常芜镇是其间一粒星河尘埃般的点。   “你为什么要送我投影仪?”   约西搂着抱枕,看赵牧贞调试角度与投映尺寸。   光影变幻,她在光里,他在光外。   “不知道送什么,看到你这面墙,觉得蛮适合看电影。”   约西仰头指去,“这个地图可以拆下来吗?”   细小的尘,在光柱里莽撞飞舞,他抬眸,先看地图再看约西。   “你拆吧。”   约西踩着凳子,动作麻利地拔掉钉子,很快墙面干干净净。   电脑里没有下载影片,他在本地视频里随意点开一条,是一则附近茶庄的纪录片,薄岚濛濛的空镜,远山飞鸟,很有意境的视角。   “航拍?”   连上网络,他从投影仪后走过来,把笔记本放到约西面前,人也在毯子上坐下,嗯了一声说:“你想看什么?”   约西手指划了两下,都是今年上映的新电影,她浏览筛选。   赵约西自己拍过电影无数,演过多个经典主角的童年,但从没去过电影院,连她高中学校组织看爱国电影,她也因为赶通告错过了。也不单是电影,她踉跄生长的十八年,错过的东西很多很多。   有了这个投影仪,她补了好几部想看又一直没看的片子,有感悟的,她就写写影评。   赵牧贞在旁边做他的事,他们融合于一个空间,又互不打扰。   近朱者赤的道理,约西总算亲身体会了一把,身边有一个人不是整理高中笔记,就是预习大学课本,从这本书翻到那本书。   纸页簌簌翻动间,满屋子知识气味。   起初约西看出一身珠玉在旁,自惭形秽的不适,后来也想找一本书出来翻翻,感受一下纸质文字的洗礼。   她带了书,《旧碑》的原著,在常芜镇再次翻阅,应时应景。   “你们这个巷子一直就叫昴日巷吗?”   “对。”   约西手指顺着书中文字一点点移动,读字都拗口,“毗、毗蓝婆街在哪儿?”   “之前去的陶店就在毗蓝婆街。”   “为什么你们这儿街啊巷啊的名字都好奇怪,昴日巷,为什么要叫昴日巷?”   约西喃喃自语,将书中一笔带过的地点圈出来,细细凝看黑色小方块。   她趴在床上翻书的样子,跟学习沾不上边,像在拍什么文艺风的写真镜头,连头发丝都是随性好看的。   赵牧贞说:“因为以前只有漕运的时候,昴日巷是常芜镇的入口,也是码头,昴日是昴日星官的意思,是星宿名。”   “星宿?所以昴日星官是神仙吗?”   “嗯。”   约西用笔帽戳戳自己的眉毛,“他住在昴日巷?”   “……”赵牧贞语噎半晌,随后道:“不是,昴日巷住的都是人,昴日星官住光明宫。”   “光——明——宫——”约西一字一念,念完很满意,“这个名字好听唉,听起来就像仙女住的地方,比如呢,像我这种仙女。”   话一出口,约西也意识到自己自恋过头,面色敛肃,顿几秒,她偷偷将眼睛从书缝里探出,以为无人察觉,却不偏不倚撞上赵牧贞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夹杂着一言难尽的沉默。   约西以声高占理,瞪过去说:“看什么看啊,我说的不对?”   赵牧贞想了想,还是出声。   “光明宫住的不是仙女,昴日星官是一只大公鸡……主职司晨啼晓。”   约西脸皮发烫,恶狠狠地剜过去一眼。   赵牧贞微愕,指腹摩挲纸面。他能意识到这样说话可能不太好,但他无法做到油嘴滑舌去撒谎,她万一之后因此丢脸,肯定又要怪到他头上。   他的猜测失误。   因为不必等到以后,此刻的丢脸,约西就已经怪到他头上。   约西将书憋闷一翻,盖在脸上,不理人了。   赵牧贞朝床铺看去。   她讲究的时候,每一根头发丝都要闪光精致,不讲究的时候也是真没半点偶像包袱,四肢瘫着,像一只寿终正寝的小王八。   目光触及盖在她脸上的那本书,书封上的旧碑二字古朴静谧,底图是一间四合院的窗棂,斑驳蓝漆,别一支如雪梨花。   是新版书。   因为昴日星官不是仙女是只大公鸡的事,他俩小幅冷战,晚上一块看电影都别扭。   赵牧贞说他不是故意的。   约西捧着他的冠军杯子喝水,怨气浓重说:“对,你气人是天生的本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约西跟他翻起旧账。   前天她去找书里写过的陶店,老店铺早就不做营生了,陶器落伍,祖辈手艺也没人接。   年轻人外出务工,店里只有一个老阿婆。   老人家独居久了,见他们过来非常高兴,赵牧贞替约西表明来意,阿婆手直朝里摆,欢迎他们进去,一路絮絮叨叨和他们聊天。   制陶的工具都在后院,约西跟赵牧贞打扫出来,手机放在旁边录视频,约西按阿婆的指点和百度教程,和泥搭胚。   约西双手小心翼翼护着自己做的陶碗雏形,拉胚机低频咕咕嗡嗡转着,潮湿粘土在她手上一圈圈剐蹭。   腰身前倾,碎发都朝下垂,白皙鼻尖忽的坠落一滴汗,砸在手指上,晕开一小片泥渍。   天气太热了,即使阿婆搬了风扇来,院子里砖瓦烘热都似个火炉。   赵牧贞半蹲在檐下,地上摊了一堆工具,他帮阿婆修过时的录音机,悉心保存的磁带塞进凹槽,测试修好没有。   很快,呲呲声里转出一段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腔,二胡声、梆子音很重,婉转旦声唱着罗帕记。   录音机坏了,阿婆好久没听到这老戏,多少年唱腔却是记在骨子里的,戏文里唱到十八年后对簿公堂,阿婆哼吟,一拍不落地跟上词调。   厨房水桶里浸了西瓜,阿婆捞起来,擦净了,放在桌上,要切了招待他们。   赵牧贞怎么拒绝都不行,最后阿婆摆出要生气的样子来,他才恭敬不如从命地接了刀说:“那阿婆,我来切吧。”   约西洗净手,人有点蔫,接过赵牧贞递来的西瓜瓣,躲在老树凉阴下啃瓜。   过分的燥热,叫这一口红瓤顺嗓口沁到心里,凉浸浸的。手指抹一把发际的密密汗珠,约西松气,任摇头风扇将毫不解暑的热风送来,也舒服地眯起眼。   再睁开,后院草堆里蹿过一抹黄色,明晃晃映在她眼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格外招摇。   约西眸色一跃,惊喜万分,“呀,你们这儿还有小狐狸呢?”   赵牧贞掰下一截瓜皮,远远砸到草垛旁边,手感精准,那截大黄尾巴受惊,倏然挤进缝隙里消失。   约西嘴角还沾着甜汁,手背擦一下,扭头不解望去。   赵牧贞立在她谴责的视线里,淡淡说明:“那是黄鼠狼。”   又补充一句:“不是好兆头。”   约西:“……”   真有他的。   约西随遇而安,努力在常芜镇创建一个美好的童话国度,有关光明宫的仙女,有关小狐狸,他一来,好嘛,直接用渊博的学识和见闻将约西拖进现实主义,关于黄鼠狼,关于大公鸡。   那天从陶店回来,两人一前一后,没说话。   路过之前垂着塑料红珠帘的小商店,似锦如绮的霞光折射在老式玻璃上,朝不同角度反光。   约西并拢手指,在眉上搭一个人工小棚,眯眼看去,还是那个贴着多层烂废小广告的电线杆,上头富婆重金求子的诈骗广告还粘得方方正正。   再看赵牧贞。   约西扯扯唇角,心想,就算满足所有要求,估计富婆姐姐也不会喜欢,甜言蜜语在这人身体里像被封印了,拿什么讨富婆姐姐开心。   硬件再好又怎样,缺乏核心竞争力。   “啧,可惜了。”   一路都没说话,忽然旁边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感叹,赵牧贞莫名其妙,注意力都被吸引去。   少女长发扎着松松垮垮的低丸子头,脖颈间多缕乌丝被汗液黏住,乌浓长发,细白脖颈,色阶分明。   她面上有被晒伤的初兆,小绒毛被霞光映得透明而清晰,脸颊干净,泛红,像一只日照作用下糖分积累到最大值、肉甜汁沣的的蜜桃。   察觉他看自己,约西偏头以眼梢扫来一下,又快速收回,哼嗤一声,故意不给好脸色,也许还在气小狐狸破灭的事。   看她一手遮阳,一手形同虚设给自己扇风,赵牧贞轻呼出一口气,慢下脚步等她跟上。   她走进他的影子里。   “要帽子吗?”   约西朝他望去,鼓着腮。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她这些无人认领的娇气便就有了明确靶向,硬声硬气,全朝他撒去。   “哇,你终于发现我快要被晒死了,真好。”   对于她的揶揄,赵牧贞十之八九都无话反驳,只是神色黯了下,边摘了帽子边走向她。   缺乏高层建筑遮拦的南方小镇,书中写过的二十八小巷交汇的毗蓝婆街尾。   燥烈的晚霞当头扑来。   他后背挡住光与热,朝她走去,每靠近一点,约西感受的阴凉就越多,一步一荫,似在逆夏。   他停在她面前:“你可以告诉我。”   约西撇过脸说:“才不要,我就要偷偷热死……”   末了的音,很淡很弱,像一小簇火被他的帽子轻轻盖灭了。   黑影压下,有一点男生的汗息混着薄荷味洗发露的清爽味道,约西睫毛促眨,扶正帽舌,那道替她挡光的背影已经走远。   约西喊着:“赵牧贞,你怎么不等我!”   少年没回头,声音远远传来,附送在热风里,冷冷清清的,分辨不出情绪。   “怕你热死,先回去开空调。” 第10章 .10六月六晒谱不成,可能会离大谱……   转眼时间到了七月中旬,农历六月六,常芜镇惯例要晒家谱。   据说,赵牧贞他爷爷还有一个大哥,赵牧贞喊对方大爷爷。   这天他们赵氏三代五服的子子孙孙都要去他大爷爷家那边的祠堂晒家谱,这是每年都会举行的敬宗收族的家族聚会。   上香鸣炮,一些繁文缛节还挺多,傍晚收了谱才回来。   早几天的时候,赵婶婶就提了这件事。   “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学校的英语补习结束,桌上那一沓课本被赵牧贞收起来,之后要还回去。   他挺惊讶约西会对晒谱感兴趣,拍了拍手上的灰上说:“祠堂在乡下,很远,还要坐船。”   约西奉送甜笑,不怕苦不怕难的亲民精神在这刻演到淋漓尽致。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来这边体验生活的呀,当然要把你们这边的风土人情方方面面都体会到。”   这话天衣无缝,除了——   赵牧贞说:“可是你不姓赵,不方便去。”   约西嘴角的笑容立马保持不住,手指戳到自己脸前,据理力争:“我怎么不姓赵,我——赵!约!西!”   赵牧贞没同意,只把她的百度百科点开,让她自己看看,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这事儿也不是他同意就行的。   可约西是真想去,刚来常芜镇那会儿她不屑一顾,觉得书里写的都是理想化的世外桃源,一个都未被旅游开发的古镇,能有什么值得体验的?   不情不愿地接触下来,有点打脸。   尤其她自己做出来的那只小陶碗,她爱得不行,要不是不适合吃饭用,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捧在手上。   赵牧贞这边行不通,约西也没死心,转头仗着自己这些天的乖巧表现,打电话去磨晶姐。   “他们一家明天要去晒谱,你能不能跟赵叔叔说一声,让他也带着我?”   “这怎么带你?”   晶姐一听瞬间头大,就觉着离谱,“晒谱等于他们家的祭祖活动,你怎么去,人赵家的祖宗都看着呢。”   约西趴床上,纤白小腿翘得高高,晃得柔软裙角堆叠在膝弯处,理直气壮地说:“看就看呗,没准他们赵家祖宗一看,豁,真巧,这么漂亮一姑娘也姓赵。”   “你姓赵?”   晶姐先是一阵无语,再哼笑说:“你姓哪门子的赵?你那是大师说姓约太偏了,影响红势,一翻百家姓,缺什么补什么,赵钱孙李,给你定的第一个赵字。”   “不记得了?”晶姐替她找补记忆,“你第一天去常芜镇就当着人家的面儿,唉,拆台!说你不姓赵,不然我现在好歹还能替你说一句。”   约西可不管,咕咕囔囔撒娇:“想去嘛晶姐,想去嘛。”   摊上约西找事儿的劲,饶是晶姐也受不住,知道这小祖宗顶难伺候,只能来软的哄着。   “去不了啊宝贝,人家一大家子亲亲族族的,就你一个外姓的,多不合适啊,咱们也要尊重人家对吧,你就自己在家乖一天,赵叔他们不会不管你的啊。”   约西来常芜镇的作息一直是晚上熬夜,白天痴睡到自然醒。   有时候自然醒失败,近中午被子里都没有一点动静,还要赵牧贞人工喊醒。   偏晒谱这天早上离奇。   南方夏季早六点的光景,暑气还没完全升起来,暖绒金光在远处山脊后将破未破,云气稀薄,天色是清透的淡淡青蓝,空气潮润清朗。   赵牧贞半个小时前起床,将地铺叠好收起来,因为现在跟约西一个房间,默认所有使用权以她优先,他换衣的地方挪到卫生间,连带着洗漱一起解决。   正要下楼,想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他回去拿,轻轻推开房门。   场面将他惊住。   本该熟睡不醒的少女此刻坐在床上,眼眸半睁,宽宽松松的白T睡歪了领口,露出秀玉一样的锁骨,乌浓长发齐腰,微弯的发梢贴着细白的手臂。   像料到他会回来。   完美错开的作息时间,叫他们从没在这么早的时候打过照面。   手还按在门把上,赵牧贞怕引起怀疑,先走进来,将门合好。   “你不睡了?”   约西揉揉眼,她还在惺忪懵态里,动作几分娇稚,“你们是不是要走啦?”   “对。”   赵牧贞走到床边蹲下,刚拔了数据线,只觉得袖子被什么扯了扯,目光顺过去几寸,两根春葱似的纤纤手指,可怜巴巴揪着他的黑T。   “真的不能带我吗?”   有那么一刻是想应她的,但又作罢。   那些亲亲疏疏的同族,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叔叔和他爷爷一样,对女孩儿格外宽容厚爱,多得是像他婶婶那样爱聊八卦,更甚者,尖酸刻薄爱挑刺的,也不是没有。   她到时候肯定会不高兴。   赵约西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谁敢让她不高兴,也别指望大小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些只会在菜市场打转的女人懂什么阴阳怪气?到时候,叫赵家的列祖列宗都好好看着,论甩脸色,赵约西教教你们谁才是祖师奶奶,什么才叫降维打击。   晒谱不成,可能会离大谱。   赵牧贞这么一想,顿时不敢在她浮于表面的娇声里心软半分。   赵牧贞拽出自己袖子,淡声说:“晒谱就到下午,太阳落山我们就回来了。”   约西再度表演变脸,嘴角一沉,人朝被窝里倒,拉被子一把蒙住头,声音闷闷传出。   “你们走吧,我要继续睡!”   谁知道这一天傍晚,太阳还没来得及落山,天色突然阴沉下来,闪电从浓厚乌云里乍然劈开,随之几个裂天似的闷雷。   滂沱大雨,失序而至。   约西带着耳机在听歌,瓢泼水流忽然冲掉小楼屋角的一片断瓦,瓦片坠落,“啪嚓”一声砸在栏杆处。   恰此时,小黑猫嘶叫着,从遮天蔽日的乌沉雨幕里蹿进来,窗子里扑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   窗台木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猫爪印。   约西也吓了一大跳。   她拔了耳机,跑出来,一打开门,暴雨狂风,混着尘土腥味的潮气就扑了她一身。   缺乏人工灯光的小镇,此刻天黑得可怕,古朽乌瓦密密砸砸,连到天际似一片混沌泥沼,暴雨似末日蒸腾,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怔望着,给赵牧贞打电话。   天气恶劣,轮渡暂停,他们被困在乡下。   “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那头是热热闹闹的吃席声音,粗矿的男声推杯换盏,女人们传菜谈天,小孩子时不时蹦出顽劣笑声。   约西这边只有弥漫天地的哗啦雨声。   “那我怎么办?小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们家的长工都走了,屋子里黑沉沉的,我害怕。”   他在那头,像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无论什么话题最后都会扯到这位光宗耀祖的理科状元身上来,连小孩子们都格外黏他,围在他身边脆脆甜甜地喊着牧贞哥哥。   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女人的声音喊着“牧贞,站在门口干什么,当心扫了雨,快进来吃饭啊。”   他将手机拿远一截,回复等一会儿,又对电话里的约西说:“你害怕的话,就下楼,到前铺来,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不用管猫了,等我回来找。”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约西按下开关却不见一点灯光反应。她嗓子紧了一下,之后溢出来的声音,像砸进水洼里的雨滴,低低潮潮的。   “赵牧贞,没有电了……”   暴雨声漫过一切声响。   听筒里呲呲响了两下电流音,突兀挂断,等约西再把电话回拨,已经打不通。   她重复两次,才发现是信号微弱到只剩隐隐约约的最后一格。   这场盛夏暴雨下到晚上六点多,急来急去,狂风一吹,翻涌乌云跟层画布一样被利落抽开。   云收雨霁,露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的暖色余晖,不多逗留,转瞬也沉入夏夜。   赵牧贞踏着最后一丝暮色回来,手里拎着雨伞和饭盒。   瓦檐沟脊滴滴答答淌着水。   约西和猫一起蹲在门口,她伸手去截滴落的水,水滴“吧嗒吧嗒”坠在她雪白掌心里,溅开一朵朵透明小水花。   黑豆先蹿出去,她才转头去看,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昴日巷口,越来越近,她百无聊赖的眼底一瞬间惊喜满溢。   她起身,攥住一手的潮湿。   “赵牧贞!”   轮渡停运,水路不通,赵牧贞绕路自己走回来的,那会儿雨下得最大,整个天都是黑的。   所有人都劝着,他坚持要回来。   电话打不通,常芜镇停电了,他不知道她后面还要说什么,脑子就记着她鼻音糯糯地说她害怕。   前铺后院的老屋子采光不好,雨天停了电,更是哪里都阴森森的。   一只老鼠都能把她吓成那样,望一眼浓黑雨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赵牧贞不敢想她怎么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又被什么吓到。   他从小就是做事稳妥的人,他爷爷很放心他,由着他去,只告诉一众人,家里还有一个来这边做客的女娃娃,是要有人回去陪着的。   于是伯母婶婶们打包了饭菜,纷纷叮嘱他路上小心,就送他进了暴雨狂风里。   去时坐了四十分钟的船,回来他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十几里都是小路,雨又大到草木摧折,辨不清方向,撑了伞都形同虚设。   一条灰色运动裤,等雨停,膝盖以下全湿得能拧出水来。   雨伞收起,挂在门口沥水,赵牧贞拎着保温盒进门。   “给你带了饭。”   走到后院,小桌上放着另一只没看过的饭盒,赵牧贞回头看约西。   约西也看到了,顿了下说:“武泰兴送来的,我没吃。”   都不用问,赵牧贞就知道她是嫌弃难吃,她没有什么假客套,大明星娇气得一视同仁。   不知怎么,又想到之前武泰兴殷勤备至地喊她西西。   “他怎么会来?”   约西比他还纳闷,耸肩道:“我哪知道,他是你同学又不是我同学。” 第11章 .11小排骨那是超纲的部分   三层的饭盒放在桌上,这是他们家晒谱的席面,菜品仅次于过年。   赵牧贞打开外面沾了雨的保温布袋,将分层的盒子摆在桌面上。   “你打开看凉了没有,我上楼洗澡。”   男生洗澡很快,前后七八分钟,他短裤T恤,一头乌黑湿发顶着干爽毛巾,一边揉一边下楼。   约西坐在桌边看他。   盒子打开了,筷子搁在一边,电已经来了,后院亮着瓦数最小的白炽灯泡,梨形灯罩蒙尘,钨丝是浓郁澄黄。   潮湿的晾衣绳上已经不滴水了。   赵牧贞走近,看一眼,停了手上的动作,“你不吃吗?”   约西托腮,娇气地说:“凉了,而且没有饭。”   他恍然,那会儿太着急回来,忘带米饭了。   家里翻不出什么能让约西填肚子的主食。   约西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他进进出出,她也跟着进进出出,他翻柜子拉抽屉,她也跟着伸头东看看西看看。   最后找出一捆挂面,赵牧贞把菜热了,撕开挂面上的透明膜,问约西吃多少。   约西自己伸爪子捻出十几根,一窍不通地问他:“这样?”   赵牧贞服了她:“这点儿,猫都吃不饱。”   明明是她自己的食量,她却像答案在他这儿似的问:“那我要吃多少根?”   “……”   约西望着他,赵牧贞深呼吸,按她之前的饭量替她做决定:“你吃半碗吧。”   约西点头:“好呀,听你的!”   很快,面条煮了小半锅,分成一大一小两碗,端来桌上。   约西尝了一口,忽然悟了赵家在常芜镇的生活水平。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赵家显然跟穷不沾边,赵牧贞这只能把面条煮熟的手艺,离能当家,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又或者他的个人口味离奇,做出来的汤面实在太淡。   不过他冒雨回来,约西很感动,大发慈悲,就没再挑剔他的厨艺。   武泰兴送来的饭也没浪费,倒去了黑豆的食盆里。   两人一猫,在暴雨入夜后的昏黄小院里吃晚饭。   虽然晒谱没去成,但也变相吃到他们家晒谱的席面,的确丰盛。   约西咬一口炸肉丸,舌腔里刚进味儿就弯身去一旁皱眉蹙眼地吐出来,嗓子里还小小的呕了一声。   赵牧贞吃饭不似约西挑三拣四的精细,一碗面很快只剩汤底,他手扶在汤碗边,偏头担心地看向她:“怎么了?”   碎掉的肉丸散在地上,黑豆的男朋友和另一只不知道谁家的猫,互相抢着,将地面打扫干净。   约西抬头,一丝透明口涎还沾在淡红的唇上,泛着水泽,她整个味蕾不适,表情无不痛苦地说:“有姜……哇,好难吃。”   她不吃葱姜,赵家人知道,也配合她的饮食习惯,甚至吃茄子都真会削干净皮,不叫约西看见一点紫色。   可晒谱的席面却不会照顾她的口味。BaN   赵牧贞收了自己的碗去厨房,给她倒来一杯温水,还是那只八百米冠军的奖杯,她已经用习惯了。   至于她自己那只绿琉璃的杯子,由他洗净后,做了花瓶,约西放置在自己床头,养了一大把郁郁蓬蓬金银花。   约西漱了一次口,又喝下半杯水,舌苔上的姜味冲走,才好受一点。   后半程就她一个人吃,边吃边玩,黑豆闻着味儿过来,约西低头望望,大发善心,夹一小块酥鱼丢在地上。   黑豆正吃得香。   “吃了鱼就要抓老鼠,不抓老鼠的小猫都给我滚出常芜镇!知道不知道?”   她对猫放话,俨然常芜镇女主人的架势,威胁恐吓。   黑豆不知道,黑豆没有事业心,吃完鱼就跟男朋友一起甜甜蜜蜜蹿上屋顶,悠哉悠哉散步去了。   “武泰兴什么时候来的?”   约西对猫失望,想了想:“下大雨那会儿。”   铁饭盒在水池边冲净,他肩部宽阔,背对着约西,低沉的声音在水龙头关掉后更清晰地传过来。   “他来了很久吗?”   约西夹起最后一块小排骨,懒态毕现,再想想说:“就半个小时吧?”   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消息,听到约西说半个小时,手指在屏幕上一顿,送个饭哪需要这么长时间?   少年脸庞偏转,极清隽地曝露在老旧灯火下。   “他来干什么?”   这问题不是进门就问过吗?约西怀疑他回来一遭,是不是被大雨淋失忆了?   小排骨从筷子尖滑回青花碗底,约西又捞起来,好有耐心地再次回答:“他来送饭嘛,聊了一会儿。”   实际上不止一会儿,武泰兴那人话很多,要不是他妈妈十万火急来喊人,说他家的电视机调不出来频道了,要他赶紧回去修天线,他还不知道要待多久。   赵牧贞随手回了消息,又问:“你跟他聊什么?”   约西咬了小排骨,理所当然地扇了扇睫毛,一边嚼咽一边含混地说:“我能跟他聊什么,又不熟,不就聊你么。”   水龙头又被打开,饭盒再置于水流中,手背淌过水,他猛然一惊,才意识到已经洗过,又突兀关了水龙头。   约西把小排骨啃得干干净净,朝他的方向扫来一眼,懒懒收回,手里的骨头帅气高抛,用力丢到隔壁院子里。   下一秒,隔墙传来兴奋的“汪汪”声,她就知道自己投喂成功了。   约西去他身边洗手,与他并肩站着,见他一直没说话,又自己补充道:“放心啦,没说你坏话,夸你来着,武泰兴说你好厉害。”   他还是沉默。   约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弯腰挠了一下小腿,摸到一个包,唔囔了一声告状。   “赵牧贞,有蚊子咬我。”   铁质饭盒被搁置在石台上,有清脆的响。   赵牧贞:“哦。”   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手上多了一盒蚊香。   由中间一点按开,将两盘相合的蚊香分开,塑料打火机提供一点火焰,多燃几秒,劣质铁片就被烧得通红,松开火机的按阀,蚊香首端被隐约点着。   他眉眼凑近,朝那一点橘烬吹气,明隽的少年喉结随之滚动一下,蚊香便朝后快速烧了一截。   小小的燎原势态,仿佛一触即燃,顺着视线烫到看者神经,滞在喉腔的一口水在仓促咽下后,沸腾似的回以一呛。   约西垂颈轻咳两声,偏开目光。   他看过来,似乎误会了。   以为引起她呛咳的是蚊香的气味,所以弯身放蚊香盘时,特意放在桌下离她很远的地方。   橘色的火星暗自绵延燃烧。   院子里很快有了浓烈又微微刺鼻的茉莉香。   要掉未掉的拖鞋从约西脚尖“吧嗒”滑到地上。   她收起脚,踩在椅子上,脚趾悬空,浏览一遍各个社交软件里的新消息,并没有什么想回复的。   又刷了一会儿娱乐推文,连她的死对头苏绫绫今天出了笑话她都懒得多看。   熄了屏,约西仰头看天,深深呼吸。   寥寥星子点缀返晴夜空,并不渺小,只觉得那是独立、遥远、又闪光的存在,辽阔杳深的夜幕,看久了容易深陷其中。   她有记忆以来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夜晚,她也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夜幕,人身处浮华,不知乾坤之广,自当蜉蝣,才识天地之宽。   雨后的古镇夜晚真神奇,叫人心里空出一块,温柔又静谧,此刻想想多嘴多舌的大婶们,约西也不觉得那么反感了。   她久久发呆,越发心旷目明,做两套眼保健操都没这效果,直到赵牧贞从她身边走过。   她回神,转去看他。   “你去哪儿?”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还武泰兴家的饭盒。”   “哦,我也想去。”   赵牧贞望着她,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热切情绪。   “他家没什么好去的,还挺远,你在家待着吧,我一会就回来了。”   “我不!”约西急忙将脚丫塞进凉拖里,生怕被丢下似的,“我又不是想去他家,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容易下了雨,晚上不那么热。”   第二次了。   他在心里这样叹。   第一次是吃饭那会儿她说“我能跟他聊什么,又不熟,不就聊你么”,现在她又说“我又不是想去他家,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   她为什么总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叫人浮想、叫人误会的话?   那种陌生的慌乱无措几乎要将他过往十八年的匮乏情绪四分五裂,他想不通,无论他怎么刨根究底也不可能追踪溯源。   那是超纲的部分。   “那一起吧,你要换鞋吗?”他压下情绪,保持一副平静表象去询问。   约西迎在他的瞳眸里,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眨眨眼,先打量一番他,然后嗤声说:“你能穿拖鞋去他家,我还得盛装打扮啊?我也穿拖鞋!”   他被她皱眉不满的小表情逗到,但忍住了笑。   约西拽着他催促,“走吧走吧。”   他们路过屋里长廊。   汹涌夜风灌进来,少女长发飞舞,柔软发梢几次拂过他的下颌。   微微的痒,视觉退化的空间里,鼻子里蹿进馥郁的香。   那是前铺后院的灯火皆不可至的晦暗地带,她拉着他的手腕,迎着风,似要带他越过一个未知光轨。   他悄悄拨开她香软的长发,只放纵自己在那昏昧处短暂地弯了弯唇。 第12章 .12唱反调装醋结果醋到真妹妹身上去……   常芜镇每晚的限时路灯已经亮起,映在斑斑湿地上反光,金粉一样,这儿一块,那儿一块。   夜风宜人,气氛好。   约西忽然问起他一件事。   “你会打游戏啊?听说还挺厉害。”   赵牧贞问:“谁说的?”   约西没防备没思考:“武泰兴啊。”   倒也不是约西非拉着武泰兴聊赵牧贞,只是她这个人实在缺乏应付人的耐心,喜恶都摆在脸上。   你聊别的,她“嗯”和“哦”,你聊赵牧贞,她才给点眼神,说是吗没看出来他还挺牛的,甚至有问有答,有来有往。   那自然而然,就会顺着赵牧贞的话题聊下去。   就像一本秘籍,终于给武泰兴研究出点窍门来了。   他大喜过望,眼睛都跟着放光,延续话题,并一路保驾护航。   “对对对!赵牧贞特别牛,常芜高中建校几十年,就没出过像他这么聪明的学生,而且吧,他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聪明,他这人特大方,没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他妈给他寄的资料买的课程,谁借都可以,他无所谓的,我觉得他最厉害的就是这一点!”   声情并茂,烘托到位。   约西更感兴趣了。   “哪点?”   武泰兴说:“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不怕别人厉害,这点特别牛!我也见过别的学霸,多少有点藏着掖着的意思,赵牧贞不是,他特坦荡,又特碾压。”   最后这八个字,约西喜欢。   觉着放在自己身上也挺合适的,造谣她的黑料从不缺,她一惯懒得解释,反正提童星出道没长残的那一波,她总是抛砖引玉里的玉。   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约西问:“除了学习,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吗?”   武泰兴想了老半天,挠挠后脑的发茬说:“爱好吧……好像还真没有,他也玩,但就是随便玩玩,没什么大兴趣,哦,对了,西西,你知道他高考完干了一件什么事吗?”   约西能知道就有鬼。   还算赏脸地接了一下话:“什么呢?”   “他打了七天游戏,就是那个特别火的峡谷手游,我们高三那会儿特火,但复习课又特别多,没什么时间玩,高考结束,他什么都没干,就打了七天游戏,一直打到厌了才停。”   说完,武泰兴感慨:“或许这就是学霸吧,玩游戏都比我们投入,跟做好计划似的。”   这游戏约西也玩,“他厉害吗?”   “挺厉害的,他那个脑子,玩什么不厉害,不过他现在不怎么玩了,怎么,你玩吗?要不要一起?我什么位置都能打。”   ·   武泰兴脑子灵活,嘴又甜,胡向天还在为情所困的时候,他就能在女生堆里如鱼得水。   赵牧贞也觉得他挺会哄女生的,听到这儿,他猜后续:“你们就约着一起打游戏了?”   约西摇头说:“没啊,跟他又不熟。”   被他看得不太自在,约西五指向后梳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纳闷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那么平易近人么,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和我一起打游戏的好吧?”   迎面风很软,吹拂衣摆,赵牧贞配合她摆出的架子,“嗯”了一声。   途中遇见熟人。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松紧都洗没了的白背心从前方走来,跟他们打招呼,还笑眯眯地问约西吃了没有,约西说吃了。   那人又问赵牧贞:“你叔叔他们回来了?”   “还没有。”   又闲聊两句,那人笑笑地走过去,约西跟赵牧贞说:“今天胖叔叔也喊我去他家吃饭,我没去。”   这位胖叔叔是铺子里的长工,相对应的还有一个瘦叔叔。   赵牧贞问:“你怎么不去?”   约西撇了下脸,“别人喊我干什么我就听么?我才没有那么听话。”   她是没有那么听话,可赵牧贞想起天色还没暗透那会儿,他从巷口回来,远远就看见她和小猫蹲在屋檐下。   她穿棉麻质的米色夏装,露出来的四肢纤细白皙,就蹲在老屋前,像朽木匣子里掉出来的一块宝石。   潮暗里发亮。   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他说让她来前铺,她就真的在门口乖乖等着。   明明那样一个不讲理又娇横的人,忽然乖一下,反差大得人心房塌陷。   .   武泰兴从屋里出来,看见路灯下有说有笑的两个人,重点自然是看约西,惊喜不已地迎过来,仿佛旁边的赵牧贞不存在一样。   “西西!你怎么来这儿了?”   约西张了张嘴,一下忘了,他们来这儿干什么来着的?   赵牧贞不笑了,递上饭盒,“来还你这个。”   “啊,饭盒,不用这么急的。”武泰兴接过盒子,又对约西殷勤道:“西西,下次赵家没人,你就直接来我家吃饭好了。”   赵牧贞替约西拒绝:“不用了,我们家不会没人,而且——她挑食,吃不惯。”   武泰兴愣住,有点窘:“啊?西西吃不惯啊?”   赵牧贞直来直去,不卖关子:“吃不惯,这饭都给胡向天家的猫吃了。”   约西噗嗤一声笑。   两个男生都转头去看她,接收到两个不同方向的目光,一冷一热,约西稍稍肃容,晃一晃手机说:“不好意思,刚刚看到笑话了,没忍住。”   作为十级接话王者,武泰兴立马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约西是什么笑话。   赵牧贞担心约西真展开来讲,轻咳一声提醒:“叔叔他们可能要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约西只能向武泰兴表达不能一起笑的遗憾,并把这个遗憾甩锅给赵牧贞。   “下次吧,哥哥说要回家了。”   每次一听约西喊赵牧贞哥哥,武泰兴就打心里羡慕得不行,瞧起来又冷又拽的小姑娘,怎么一喊哥哥就眼眸弯弯,又娇又甜。   哥哥本尊还没反应呢,武泰兴自我代入,先脸红了一把。   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笑脸相送:“行行行,那西西你跟你哥回去慢点啊。”   赵牧贞憋着一口气,走出老远一截。   “你怎么又叫?”   约西明知故问:“叫什么?”   “你自己知道。”   不是第一次了,暧昧得点到为止,轻浮得也无伤大雅,她游刃有余地撩拨别人的情绪,他想,他应该也不是第一个领教的。   见他腮帮微鼓,又瘪下去,约西一脸无任何异常的表情:“喊你哥哥有问题吗?”   “你说呢?”   约西逗他玩的,见他一较真就没后劲了,她自有逻辑,说出明讲理暗抱怨的语气来:“我今天还在电话里听到有女生喊你哥哥,你还嗯来着,哦,别人可以,就不许我喊。”   赵牧贞说:“那是我妹妹。”   约西演委屈演得更真了,“那我就不是啦?”   你是哪门子的妹妹?赵牧贞被演进去,差点脱口而出就要问,最后克制住,叹了一声。   “那是我妹妹,赵秀秀。”   得,装醋结果醋到真妹妹身上去了,这是正儿八经姓赵的妹妹。   约西小白花演不下去,指节挠了挠脸颊,立马转移话题说:“哦,赵秀秀啊,她今天也去晒谱啦,那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嗯。”   约西找话:“她好相处吗?”   赵牧贞看着约西说:“她很乖。”   约西自己心虚,被看一眼就像被戳到似的大惊小怪:“干什么啊,她乖就她乖啊,你说她乖的时候看我干什么?你几个意思啊,谁不乖?拿谁当反面教材呢!”   他目光过分明澄,像清澈的湖,一旦晦暗成为底色,那种不合时宜的浊意就成一份无声的苛责。   逗人也不是这么逗的,她自觉有点过分。   偏口不择言那一刻,她不肯服软:“干嘛啊,你们这儿这么封建么?哥哥妹妹非得有血缘关系才能喊么?随便喊喊不行么?”   他也问得直,赌气的声音:“你们那儿很随便吗?”   话噎在嗓口,明知意气用事,言多必失,约西非要在这个头脑发热的档口轻飘飘反驳回去。   “是啊,我们那儿,大家都挺随便的。”   “你也是?”   “昂。”   说完就后悔。   话赶话,像什么智力抢答节目,唯恐慢了一秒就少了拔剑出鞘的气势。   她满不在乎的气势很到位。   赵牧贞分毫不差感受到了。   他是温和到没有半点兵戈感的人,脖颈青筋显示出的情绪起伏,最后并没有一分掺进言语里。   声音沉沉的,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是。”   说完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约西没谈过恋爱,老听卜心慈跟她男朋友吵架。   闺蜜经验足,说男人和女人只适合亲亲我我,讨论人类繁衍可以,真讲起道理来,男女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争到最后头昏脑涨,你都不知道你俩争了个什么,千万别吵情绪架。   那会儿约西哪懂什么叫情绪架,一味和稀泥似的说,有什么好吵的呀,你俩这家长按头的塑料爱情还能分了么。   这会儿,约西眨眨眼,看看赵牧贞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亲身体会了一把情绪架,真情绪,去武泰兴家送饭盒不还开开心心的么?   他怎么不高兴的?   约西想不通,也没继续想,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呢?   还真没解决。   赵约西是怎么察觉她同屋的室友不对劲的呢?   赵家有一只烧柴的铁皮水炉,搁在小院里头,通常情况是早上烧一次水,晚上烧一次水。   有电不用,大概是生明火成了习惯,他爷爷觉得用电烧出来的水,泡茶没有灵魂。   赵秀秀像赵牧贞说的那样,是个很乖的小学生,不仅如此,还得了一点她妈的真传,嗓门贼亮,很爱跟自己那帮同龄小朋友提及约西。   她妈在外头说约西挑三拣四,她在外头说约西巨巨漂亮,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母女俩谁也不服谁,基因遗传里一脉相承的夸张句,各说各的就是了。   本来呢,约西一直美而自知,说一句持靓行凶也不过分,挺自恋一个人,硬被吹得有点心虚。   自从赵秀秀回来,再不敢蓬头垢面下楼,多少扒拉两下头发,怕砸了小迷妹在外安利的美貌招牌。   这两天她跟赵秀秀相处融洽,心情好了跟小姑娘手拉手去买冰棍,给她扎扎时髦小辫儿,也没察觉赵牧贞慢慢跟她拉开的距离感。   就这天傍晚,后院水炉子又支上了。   劈成小块的柴木丢进中央咻咻往外冒焰的炉口,时不时“哔啵”一下,传来柴木燃裂的声响,火星直蹿。   院子里,砍柴声。   咔——咔——   约西看上赵牧贞手里那把斧子了,拖个矮凳,坐到他面前,土匪一样伸出白嫩掌心。   “给我玩玩。”   少年垂颈,握着斧柄的手臂肌理结实绷紧,手背上的筋骨凸出轮廓,这人胜在四肢修长,显得他骨骼宽而清峻。   实际上不缺压迫性的力量感,荷尔蒙都在细节处。   约西预判他,大概要说什么斧子危险,不适合她玩。   她都想好要说什么话反驳了。   朝他张开手,就等着出师不利,再软磨硬泡。   约西喜欢跟他唱反调。   这种挑衅他再被纵容的快乐叫人上瘾。   可她预判失误。   赵牧贞没接招,挑衅不成立,也不存在纵容。   他直接让出那把磨出包浆的油亮木柄,靠在她虎口上,任她拿取,接着一言不发地起身,把斧子连带着这个地方全让给她。   像即将沸腾的温度里,被人徐徐添一瓢冷水的感觉,没有透心凉的冲击,只是忽然短了一口气,从哪儿都找补不回来了。   约西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砍柴也没了兴趣。   赵牧贞进厨房,站在窗边慢慢喝水,见她砍了两下就将斧子丢在一边,兴趣来的快去的快是意料之中。   等约西走远,他再出来,把斧子收到安全的竹框里。 第13章 .13第一好娶个不讲理的老婆,有你的……   自那之后,他们两天没说话。   同住一个房间,一上一下在楼梯上遇见竟然会尴尬,赵约西低嗤了一声,先一步从旁下楼。   快吃晚饭了,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赵婶婶做饭一惯热火朝天。   约西跟赵秀秀在饭厅等开饭,闲得无聊挑起花棍。   约西没什么常规童年,第一次玩这个花棍,赵秀秀讲了一下规则,她俩就猜拳开始。   她觉得挺新鲜的。   玩了一会儿,赵秀秀跟她说了一件更新鲜的事,说今晚曲齿街那边有集会,租溜冰鞋的会来。   赵约西正讶然。   “什么集会啊?”   他婶婶估计就听见了溜冰这两个字,拿着锅铲就从厨房冲出来,扬声一吼。   “赵!秀!秀!你还敢提溜冰?去年溜冰摔断胳膊的是谁?不会还要逞本事,你不长记性净给谁添堵呢!你玩啊,你今晚就去玩!摔断胳膊摔断腿摔成瘫子,唉,好!你那个破烂成绩也不用去读书了,就在家躺着正正好!”   劈头盖脸被一顿说的赵秀秀一瞬间红了眼,委屈得要命。   “我只是说去看看,又没说要自己滑,而且西西姐姐都没去过我们这里的集会,我只是想带她去看看……”   死要面子的刻板家长形象,在赵婶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明明知道是自己误会女儿,却不会道歉,只会急忙找另一个角度继续批评女儿,好让自己的之前的误会责怪尽快翻篇。   “你西西姐姐是大城市人,她什么没见过,会图这点新鲜?你自己想去别扯着别人!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多心眼,行了行了,暑假作业写完了吗?天天就想着玩!你不好好学,以后连你哥哥半点你都比不上!”   孩子再小都是有自尊心羞耻心的,经不起这么曲解挖苦。   赵秀秀忍不住捂眼哭出来,哒哒跑进房间里,“砰”一声关上门。   “这死丫头,脾气翻了天了!”   撂下这句话,他婶婶挥着锅铲,又急匆匆跑进厨房去救快烧糊的土豆丝。   场面乍闹乍平。   徒留还在挑花棍的约西和从后院进来的赵牧贞四目相对,皆是无语无言。   约西看了看对面的空椅子,目光又慢慢移回赵牧贞身上,咳一声,拿一副随意的样子冲他抬抬下巴。   “喂,花棍你会玩吗?你妹妹跑了,谁跟我当对手啊。”   那意思很明显——不是要找你搭话啊,单纯缺个陪玩的,看你骨骼惊奇,勉勉强强把这个机会给你。   赵牧贞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拒绝。   他朝小桌子走来。   约西心里暗喜,压住嘴角那点雀跃弧度,心想着待会儿你挑一根我挑一根,你来我往,总会有聊天的机会吧。   待会儿好好盘问他,最近性情大变为哪般。   不料,赵牧贞是真的骨骼惊奇,把她计划周密的幻想,全部、通通、一根不剩地原地摔了个粉碎!   因他那双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他如有神助般灵巧挑完所有小棍的画面,兼具技巧性和观赏性,一气呵成!   最后,他将一大把棍子完成任务似的潇洒一摊,磁沉的声音说出“你输了”三个字,以压倒性的胜利,直接跳过最后双方数分的环节。   杀人诛心一般。   一股怒火直往约西脑子里冲,约西紧紧咬住后槽牙,看着赵牧贞头也不回的背影,大脑如白纸,写满两个字。   记仇!记仇!记仇!   .   饭菜上桌,赵爷爷从自己屋里出来。   赵叔叔洗了手,牛皮围裙被解开搁在架子上,手里的旧毛巾打湿水,拧干后照着脸和脖子一通抹。   他嗅了嗅空气,觉得味道不对。   “什么烧糊了?土豆丝?”   一句话成功引出赵秀秀的事。   最后一道汤往桌上一摆,赵婶婶哼了声说:“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没摔出记性,还惦记着溜冰呢。”   得知事情原委,赵叔叔把女儿哄出来。   赵秀秀哭得眼睛都肿了。   晚饭桌上,除他婶婶,一家子都在哄赵秀秀。   赵爷爷听完赵秀秀一通委屈,也没挑他婶婶的错,古板严肃的面相哄起小辈来,出乎意料的很慈蔼。   “牧贞,晚饭后你带秀秀去集会那儿玩一玩。”   说完,老爷子又回房拿出一百块钱,塞在赵秀秀的衣服兜兜里,“好了,秀秀不哭了,给我们秀秀买好吃的。”   赵秀秀还有点犟脾气,尤其她妈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侃一句,“行了行了,现在高兴了吧?”   那能高兴起来?   赵秀秀“哇啦”一声扑在赵牧贞腿上又哭起来。   场面尴尬。   他爷爷和叔叔都不满地瞥他婶婶一眼。   赵婶婶不以为然地扒饭,觉得开开小孩子玩笑嘛,那么认真干什么,小孩子矫情都是惯出来的。   约西在旁边也算看明白了。   他这个婶婶嗓门大、心思糙,火上浇油唱反调真是一把好手,难为他们姓赵的一家,男人从老到少都是宽厚温柔的好脾气。   赵秀秀这回怎么哄也哄不好了,哭得昏天黑地。   约西虽然在家里也是当妹妹的,但她从小出道,跟家人相处时间极少。   尤其是经纪约签给晶姐后,除了一点电话联系,她的父母和哥哥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着一家三口的生活,约西跟家人碰面机会都不多,凡是关心点什么,话里话外也总是跟钱有关的。   她的家人也哄她,但跟赵秀秀这个不太一样。   赵秀秀是赵家的小宝贝,赵家人对她是心疼和怜爱。   约西不是,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和家人之间的亲情疏淡。   他们哄她对她好,像供着财神爷。   记得也是上小学的年纪,那会儿童模行业正大热,顾玉萍是见钱就捡的贪性,约西穿行剧组的间隙,几乎每周末都要像个玩偶一样供他们脱脱穿穿。   让笑就笑,什么表情她都一点就通,天生的镜头感。   有一次她在影棚跟人闹了脾气,她妈急得不行,左哄右哄,又叫她爸过来,说万一西西真不拍了怎么办,违约金那么多。   从来都没人这样摸摸她的脸说,西西为什么生气呀?   他们一味纵容她发脾气,是因为她会赚钱,能创造价值。但他们不会听她说为什么发脾气,因为没耐心,懒得沟通,还影响赚钱。   随便敷衍着哄一通,行了行了,想要什么都给你,赶紧赶下一场吧。   她也没有像赵牧贞这样会给妹妹擦眼泪的哥哥。   好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在这一刻冒出来,脑海画面频闪,她的童年就像是一部不缺高光却不能细究的商业烂片。   五味杂陈之际,约西盯着眼眶红红的赵秀秀,走了很久的神,说不上来的一种羡慕,很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界上有多少时过境迁,不可弥补。   是羡慕不来的。   回过神,约西轻轻一叹,心想也当一回好人吧,凑到抽抽噎噎的赵秀秀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两人来来回回附对方耳朵,搞机密似的。   然后赵秀秀哭声停了,吸吸鼻子,水呼呼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真的吗,西西姐姐?”   约西伸出小指头:“拉钩啊。”   拉完勾,赵秀秀破涕为笑,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一边扒饭一边脆脆地说:“吃完就去!你,我,还有哥哥。”   赵牧贞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疑惑的目光投向约西。   “你跟秀秀说什么?”   约西张口就来:“我说,你哥哥天下第一好。”   赵牧贞能信才怪。   偏赵秀秀也跟风,笑嘻嘻说:“嘿嘿,哥哥天下第一好!”   饭桌上气氛又欢乐融洽起来。   吃完晚饭,三人散步到了曲齿街的集会。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毕竟小地方条件有限,再玩再闹也不会像城市里那么花样百出。   除了一些支着灯泡卖吃穿用品的小夜市,就属空地上租冰鞋的人气最旺。   到了这儿,赵牧贞总算知道为什么要夸他“天下第一好”了,合着要拉他入伙做坏事。   临走前赵婶婶特别嘱咐,不许赵秀秀溜冰。   但是约西答应教她。   从不撒谎的人说话赵婶婶才信,他得替她们作证。   他们来的不算早,已经有不少赵秀秀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在水泥地上一圈一圈滑着玩了。   老板挺会做生意的,小彩灯沿着滑道挂了一大串,故意摆放的圆锥路障也是五颜六色的荧光,圆形的场地内,灯源灿灿。   赵秀秀瞧着眼馋,拉着赵牧贞的胳膊,一声声喊着哥哥。   又说自己上次摔倒是意外,她差不多都会溜了,只是平衡掌握得不那么好,这次小心,还有西西姐姐呢,肯定不会出事的。   约西就看着他被妹妹一点点磨到心软。   来常芜镇住进赵家这么多天,约西也看明白了,这家的爷爷和叔叔都拿赵牧贞当宝贝疙瘩。   他那个婶婶虽然没有坏心,但估计多多少少沾了点小地方的晚娘毛病,逮着机会就想使唤使唤赵牧贞。   他瞧着清冷,却没有什么烈脾气,看破也不会说破,大概也不想和女人多计较,能做的顺手都做了,他婶婶想挑刺也挑不出。   约西越想越深,忍不住皱眉,啧啧心叹着。   赵牧贞这个没用的男人,对付女人从婶婶到妹妹半点招都没有,以后万一娶个不讲理的老婆,有你的罪受。   事情谈妥,赵秀秀眉飞色舞地转头,高声喊着:“西西姐姐,哥哥去买饮料,你喝什么呢?”   “可乐。”   赵牧贞去买饮料。   约西带着赵秀秀去租冰鞋,付了钱,报鞋码,老板每双鞋里送两个薄薄塑料袋,当袜子穿塞进鞋里。   约西看她低着头系鞋带费劲,就蹲下去帮她三两下利索系好。   “你哥哥真好说话。”   赵秀秀想了想,笑出来:“也不是每次,有时候说不行就是不行。”   约西懂了。   “就是有原则呗。”   赵秀秀点头:“对!今天也是因为西西姐姐你,哥哥相信你,所以他才让的。”   约西让她先原地滑两下,检查一下轮子有没有问题,扯了扯嘴角说:“我怎么不觉得他相信我。”   赵秀秀却肯定:“哥哥相信你的,我也相信!” 第14章 .14春心动可以去拿爱的号码牌了……   约西拉着她进场,一开始就发现她滑冰姿势有很大的问题。   “腿再分开一点,腰弯下来,把重心降低。”   赵秀秀被约西上来就大刀阔斧调整的严师态度惊得瑟瑟发抖,就差同手同脚。   “可是我有点怕,我怕弯腰会摔倒。”   约西慢慢带着她,温声说:“不会的,越怕摔才越容易摔,放不开就束手束脚,你怎么找平衡,你上次就是这么摔的,要改的啊。”   赵秀秀开始都不敢松开约西的手,一吓着,又尖叫又抓人,三年级小朋友的手劲也不可小觑,约西手腕都酸了。   不过看到她进步快,笑得开心,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左右,左右,摆臂,左右……”   约西跟在她身边,防止她出意外,听到赵秀秀专心致志给自己喊口号,噗嗤一声笑,怪呆萌的。   人和人之间有一见如故的缘分,赵秀秀天然地喜欢约西,小孩子又没有防备心,什么都跟约西说。   “我怎么学也不会像哥哥那样聪明的,我妈妈就老是说我,说我和哥哥都姓赵,应该一样聪明。”   约西用事实宽慰她:“我八岁改名字姓赵,现在十八岁,高考数学还是不及格,当然我是反面教材不值得学习啊,但这能说明一点,聪不聪明,跟姓不姓赵没关系,赵是大姓,那么多人,要是姓赵的都像你哥哥那样聪明,那世界还不乱套了。”   “就是啊,哥哥只有一个。”   赵秀秀深深认同。   教完滑冰又做心理辅导,有点累了,约西叉着腰呼出一口气,目光一转,看到什么,又将眼珠转回去。   赵牧贞买完饮料就坐在场地边的长凳上等她们。   约西和赵秀秀的两杯可乐插着吸管并排摆着,是一对儿,可乐左右坐着一男一女,也像是一对儿。   男的是赵牧贞,女的……   那女生看着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披肩直发,穿小白裙,戴着与凉鞋同色的红色发箍,单这个穿搭细节就甩常芜镇特色的大花绸衫十八条街。   场地边只有几个等孩子的家长,人不多,那姑娘时不时就偷看赵牧贞一眼,又偏开脸,自顾挽发害羞一下。   两人交流不频繁,但气氛熟稔,也不像初相识。   约西朝那边抬下巴,问滑过来的赵秀秀,“那谁啊?”   赵秀秀看一眼,还真认识。   “哦,书慧姐姐啊,她是哥哥的同学。”   “谈恋爱?”   赵秀秀立马小手直摆,跟被洗脑了似的:“不是不是!哥哥不谈恋爱,哥哥要好好学习。”   约西之前也听武泰兴说过,他们学校偷偷喜欢赵牧贞的女生一大波,没人敢明追。   小地方视早恋为洪水猛兽,赵牧贞是常芜之光,轻易不能分心。   高三后期,常芜高中的校长杯弓蛇影,恨不得昼夜不休亲自守着赵牧贞的七情六欲,佛子一般不可染指分毫的人物,少女春心动是常事,敢以身试法担一个妖女名声的没有。   现在高考结束,佛子算是还了俗。   之前春心动的,可以去拿爱的号码牌了。   约西看得很透彻。   “这个书慧姐姐经常来找你哥哥吗?”   赵秀秀摇头。   “哥哥高二参加运动会,书慧姐姐来过我们家,就是她来劝哥哥去参加,说了好长时间,哥哥才答应的。”   约西童年残缺,但人早熟,代入一下,挺玛丽苏的桥段,这女生估计觉得自己在赵牧贞那儿很特别。   赵秀秀又骄傲地说:“然后哥哥拿了八百米的第一名哦!”   约西继续代入,喜欢的男孩子为了自己夺冠,更特别了。   忽的,她回神——   “等等!什么第一名?”   赵秀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眨一眨:“八百米啊,就是你用的那个杯子,上面不是写了么,男子八百米第一名。”   约西:“……”   行吧,玛丽苏桥段里也有了她的戏份——霸占奖杯的人。   赵秀秀见约西看着那边走神,当她好奇,又更深入的介绍:“书慧姐姐她们家是开茶庄的,每年都会来给爷爷送茶叶。”   约西喝过。   “茶叶不错,整挺好。”   怕大汗淋漓回家会引起怀疑,赵秀秀很懂适可而止,拉着约西的手说:“西西姐姐,我们不滑了,休息休息,然后回家吧?”   约西点头,带着赵秀秀去摊主那儿退了鞋,约西走过去拿可乐,书慧笑着打招呼,夸的话,约西长这么大,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你好漂亮哦。”   约西不咸不淡回一句:“你也是。”   可乐已经不冰了,纸杯外凝了一片密密水珠,约西握住一手的潮,一口喝了半杯,鼓着腮,气还是足的。   从赵牧贞身边拿了纸巾过来,她撩开额前几绺汗发,擦发际的汗。   书慧目光一直暗暗跟着约西所有的动作,这个同龄的女孩子不仅过分漂亮,还过分不同,小家碧玉的女生固然温文娴静,但放在这样的率性明艳前,完全不够看。   怎么说呢,约西身上有种褒义的目中无人。   看久了,她忽然蹦出句新鲜的话来:“你看着好像明星哦。”   赵牧贞兀自抬眼,约西接收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很自然地放下刘海,拨两下,对书慧笑说:“是吗?很多人说我像。”   书慧没深想,或许刚才那句也是随口一说,她抿唇笑笑,看着赵牧贞说:“你们家的基因真好,你们都好好看。”   那是现场版的眉目传情。   她太专注了,专注到在场的赵秀秀和另一位伪姓赵人士,丝毫没有觉得“你们都好好看”里有夸她们的成分在。   他们准备歇够了就回去。   赵牧贞旁边本来还有空位,但约西看赵牧贞跟另一侧的书慧排排坐,顿时没了想加入的念头,宁愿站着,喝那剩下的半杯可乐。   话都是书慧在讲,她说她填的高考志愿家里不满意。   “北熙城太远了,我姐姐她们读书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说本市也有一本的大学,就挺好的。”   赵牧贞说:“还好,不是很远,坐飞机也就三个多小时。”   书慧说:“家里人不放心我来着,我就说你也去北熙读大学,就还挺好的,对了,今年你不去你妈妈那儿过暑假了吗?”   他好像不爱喝可乐,手里还握着大半杯,身体前倾,手肘搭在膝上,声音有点冷淡。   “开学会过去。”   “对,反正都在北熙。”   说完,书慧悻悻然,后知后觉提了他不喜欢的话题,到这儿才断了声音。   约西无缝衔接,自从她坚定了价值最大化的原则,人就格外勤学好问,看到什么没见过的都要问一问。   “那前头是什么地方?怎么门脸跟周围的都不一样?老大那个红色的是什么?”   灯太暗了,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   赵秀秀看过去:“哦,那是镇上的幼儿园,红色的是门口的滑滑梯。”   就是无语。   为什么呢,刚刚短短的时间约西已经自以为是地分析了一通。   常芜镇是古镇,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门口有镇宅的石兽,老大一个也很正常对吧,电视剧也是这么演,大户人家门口放石狮子,就是没见过这么通红的呢,这个红色一定不寻常,这个庞然大物想必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讲究。   “……滑滑梯,行吧。”   赵秀秀说:“我就是在这里读幼儿园的。”   书慧也说:“我也是!”   约西目光自然落至赵牧贞身上:“那你也是?”   四目相对,他手指将纸杯微微捏凹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赵秀秀抢白道:“不是!哥哥不是!哥哥小时候根本就不在常芜……”   余下的声音,被赵牧贞喝止,他少见的冷声沉气:“秀秀!你不要什么都跟人说。”   话落,书慧和约西俱是一惊,只不过约西的反应肉眼不可见,她只是在心里又给赵牧贞记了一笔。   约西是这种受不得激将的心态,我可以跟你保持距离,但凭什么是你一巴掌把我推十万八千里外撇清关系?   你谁啊你算个什么菠萝香蕉棒棒锤?这就是你对待美女的态度?赵牧贞真有你的,你等着吧,我不爽了你也别想好过!   赵牧贞仿佛看破她那些皮相下的咬牙切齿和骂骂咧咧,淡淡问:“你看我干什么?”   约西露出一个甜笑,仿佛对他这些冷漠举止通通免疫,“不能看么?好看的事物不就是要给人欣赏的么?”话音不留给他答,约西转去他旁边,“对吧书慧,他是不是很好看?”   他像在忍什么似的,沉默地绷了一下颌角,下颌线显得更明晰深隽。   书慧瞧着,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唇:“嗯,好看的。”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赵牧贞?”   约西的直球差点让书慧接不住,但书慧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感谢约西能给她这样的回答机会。   “好像是挺多的。”   “那他有喜欢的人吗?”   “他啊,他好像没有唉。”   之后赵牧贞彻底不说话了,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聊天,他跟在她们身后,丢了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可乐。   常芜镇是真的小,到哪儿都是熟人碰头,没出曲齿街口几步就碰见勾肩搭背的武泰兴和胡向天。   两人手上拎着一袋烧烤,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胡向天一见约西就喊仙女,武泰兴喊西西。   “西西,过几天我过生日,想喊朋友热闹一下,你能不能来啊?”   约西看向赵牧贞,慢悠悠拖着声儿:“你生日,你朋友我又都不认识,我去不太好吧?”   武泰兴一步往前,差点就要握住约西的手,人一靠近,约西闻到酒气了,皱了皱鼻子躲开。   “怎么会不好!西西,你来了我才会高兴?”   胡向天被肉麻到,傻咧咧地搓了搓胳膊,高中三年为情所困也是该他的,半点看不出在场的气氛古怪,笑着喊赵牧贞。   “大佬,你也来啊,刚好带着你家仙女一起。”   武泰兴忙邀请道:“对啊!大佬你可不能不来,你带着西西一起过来啊,还有盛书慧,都来都来!热闹嘛。”   赵牧贞:“我不去了,我那天有事。”   “既然赵牧贞不去——”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看着约西,等她后面的话,她笑容浅浅,刻意簇起漂亮的卧蚕,笑得无害又柔软。   约西道:“那我就一个人去吧。”   “不过镇上的路我还不熟,赵牧贞那天有事,估计没时间送我,有人到时候来接我一下吗?”   武泰兴高兴得不得了,“肯定啊!肯定接你,我接啊,就这么说定了啊!下周我去赵家接你。”   那兄弟俩走远了。   武泰兴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开心坏了,扭头比着个喇叭大喊:“西西,等我接你!一定等我!”   胡向天扯他胳膊,笑着说叫他少丢脸。   武泰兴一舞胳膊,更来劲了,声音老大:“你懂什么,我他妈那是开心好吗!” 第15章 .15备忘录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在常芜镇……   四人走到毗蓝婆街尾,书慧跟他们不同路,她指着另一边,示意家的方向。   约西没多想,分配任务。   “那行,赵牧贞送你,我和秀秀先回家。”   常芜镇的二十八小巷只是在约西这样的外地人眼里看起来复杂,十几年土生土长的常芜镇人士,自己的家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而且这小镇上男女关系简单,没有送女生回家这一说。   书慧脸上一臊,看赵牧贞这一路没讲话的样子,她先一步摆手说:“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书慧走后,赵秀秀扭过头说:“西西姐姐,那我们也走吧。”   巷子里的昏黄灯火延伸到脚边,约西望着赵牧贞。   “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发现你今晚情绪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赵牧贞目光在她脸上略扫过,直接往前走。   “我很好,我没有情绪。”   硬声硬气说反话,想气谁呢?约西必须拉人吐槽:“你哥是不是有问题?”   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为赵秀秀小朋友好半天挤出一句:“哥哥以前不这样的。”   回到赵家铺子,上后院二楼,掐着常芜镇的停水时间把澡洗了。赵牧贞还没有回房,约西一个人盘腿在床上,给卜心慈发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   那头很快领了,并回了一个问号来。   卜心慈:[?]   约西:[之前打赌的,我输了]   刚来那会儿,卜心慈对赵牧贞这位理科状元幻想很大,尤其是那天在垂着塑料红珠帘的小商铺门口,那则重金求子的诈骗广告上要求一大串,约西说常芜镇还真有这样的。   卜心慈刨根究底,约西报上赵牧贞大名。   一番盘问后,卜心慈掐指一算,说赵牧贞是典型的男主人设,这种男生不可能死读书的,肯定有感情线。   约西那会儿笃定:[他没有!]   好姐妹不信帅哥没有感情线,俩人打了二百块的赌,一直没有胜负,这个晚上书慧的出现,叫约西把这笔钱搭进去了。   卜心慈听完嗷嗷直叫。   [我就说!我就说!我不信上天给他那么好的条件就是为了单纯让他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必然有感情线!我卜心慈北熙城第一爱情巫女!算这种事真的一算一个准!]   卜心慈为了展现爱情巫女的魔法,又给预言一波。   [我话放这儿!就他那种家庭环境和性格,他太不懂女生了,他肯定要被女生狠狠伤害,然后封心锁爱,走上寡情薄意的社会精英道路,就斯文败类那挂的,妈耶!!!人设好带感,真的,你拍张他的照片给我看吧,我就看一眼行不行?西西美人儿!]   约西:[侵犯人家肖像权呢,这不好,拍不了啊!]   卜心慈:[什么肖像权?你偷拍一下嘛,他又不知道!]   约西再次拒绝:[不可能!那我不成狗仔了?]   关键是这几天都跟赵牧贞闹得好僵,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突然就轴起来了,比锈掉的锁头还轴!   没法交流。   不然还能说两句软话哄哄他拍照。   约西拿着手机,遽然冷笑一声,就现在他俩这关系,软话?赵牧贞也配?不给他吃锤子都是好事。   又看屏幕里的对话,约西怎么也脑补不出来赵牧贞寡情薄意的样子来,他是个情绪很平稳的人,除了这几天犯轴。   约西烦躁。   [你这波肯定不准,那姑娘看着他眼里都冒星星,哪来的狠狠伤害他,屁封心锁爱,玛丽苏看多了你,赶紧让彭维州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段发刚发出去,门被推开。   赵牧贞洗完澡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淡避开,像开坛斗法比谁更若无其事似的。   忽的,一阵清凉湿润的薄荷味飘过来,约西偏头,看见赵牧贞扯了脑袋上的毛巾,长手长腿地从空调出风口前路过,从书架上抽了书去沙发上看。   学霸的自律夜晚。   就像他都不需要闹钟,每天准时6点靠生物钟起床。   他最近在看电磁学的书,属于约西多看一眼能头疼十分钟的内容。   一手扶着笔记本查资料,一手翻页,他浏览完屏幕文献,时不时在书上标注。   完全是沉浸式的学习,甚至在旁看他学习都觉得有种极规律养眼的治愈感。   台式机约西在用。   组队游戏就剩彭维州活着。   卜心慈劝他自雷再开,彭维州抵死不从,一个问你死不死,一个答老子就不,小情侣对峙着,一声比一声高。   约西听着烦,直接把麦从脑袋上撸下来。   世界骤然清静,听觉都似灵敏了些,听到某人翻书的簌簌声响。   武泰兴说常芜高中没有人敢追赵牧贞的时候,约西轻嗤,她一直觉得女孩子过分矜持没好处,可这会儿看着他坐在那儿翻书,忽然又觉得不敢追可能不单单是矜持的原因。   这人身上是有壁垒的。   过分纯粹,过分专注,稍有些心思不纯靠近他,都感觉会在他的世界里格格不入。   就像铺天盖地下一场厚雪,晨起开门,有人会震撼无言,寸步不敢动,约西不是,她会痛痛快快打一场雪仗,搅个天翻地覆才歇。   再戴上麦,已是彭维州在吹牛。   “十七个人头!卜心慈,你男人牛不牛?”   卜心慈骂一句滚,问约西:“你刚刚掉线了?干嘛呢?”   约西:“思考人生。”   卜心慈:“屁吧你!思考什么人生?”   约西一本正经:“人生太无聊了,赚钱会赚到麻木,竞争是无休止的,游戏也会玩腻……”   卜心慈插话:“男人同理啊!男人也会玩腻。”   彭维州爆了声粗:“腻了也给老子安分腻着,卜心慈你敢玩别人试试!”   卜心慈:“嚯,彭少爷,吃软饭吃成您这么富贵不能淫的,少见啊。”   两人又重复日常斗了几个来回的嘴,新一局的游戏开局,彭维州那边加了一个男生进来,卜心慈说:“西,你继续啊!”   约西没了感慨的欲望,总结发言。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人要有点知难而上的精神,才能打开新局面。”   彭维州听了直乐:“合着是有这一层精神领悟,您才把新副本开去常……唉,那地儿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约西:“常芜镇。”   不管约西怎么在游戏里打打杀杀都毫不受影响的赵牧贞,听到这三个字,他倏然抬起头来。   屏幕光映在她脸上,她时不时扬一分笑,很懒怠敷衍。   卜心慈:“虽然苦是苦了点儿,但是西西,我觉得晶姐还是有远见的,《旧碑》真的是好饼,葛蔓生从作家转型做制片人,她以前的那些ip全在自己手里,那基本盘没得说啊,她圈里那帮影后朋友,随便喊几个过来客串都是神仙阵容,她的书影视化雷打不动都是她老公何鸿卓导的,谁演谁就是下一任卓女郎!”   彭维州打岔:“不一定,何熠上个月还说他爸要跟葛蔓生离婚。”   话题一下被带偏,朝着八卦方向走。   卜心慈:“真的假的?名导圈出名的恩爱夫妻,不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现在离婚?”   彭维州:“谁知道,现在人家蔓生老师不想闭眼了,想全睁开了,谁拦得住啊。”   卜心慈:“啧,果然从儿子看爹,何熠那帮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彭维州:“又他妈乱开枪?什么叫何熠那帮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谁不是好东西?我不是?赵约西她哥不是?”   说她哥?   约西一想到约舒霖那个废物,眉头都皱了下,半点情面不留,大义灭亲:“约舒霖真不是!”   卜心慈:“那彭维州肯定也不是。”   彭维州:“艹!”   游戏打到快十二点结束,就刚刚说的那帮人不知道又攒了谁的生日局,彭维州非拉着卜心慈一块去,一个说你不得看着点你男人,另一个说你就不能有点自觉。   彭维州死活拉着人去酒吧。   约西下线,刚好赵牧贞也看完书,合上了笔记本。   过了一会,房间里关了灯,两人床上床下栖身于黑暗之中。   刚打完游戏,脑子还兴奋,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约西点开手游又立马退出来。   单排太菜,毫无快乐可言。   约西微掀被子,瞄了一眼床下,已经看不到半点光亮了。   约西从来没见过他躺下来玩手机。   玩归玩,睡归睡,学习归学习,他把所有事都分配得条理清晰,界限分明,并且执行力惊人。   想喊他一起打游戏,但开不了口。   想想就算了。   约西点进社交账号里,动态还停留在两天前她发的一组九宫格胶卷照里,颗粒感十足的滤镜,色调饱满,同背景的古镇氛围,放在一起很有故事感。   都是她在常芜镇拍的,最中间一张是黑豆和男朋友屋顶散步。   一个圈里的朋友评论说:[好可爱的小黑猫啊。]   约西回复:[可惜了,不会抓老鼠。]   没过多久,被男人拽出门的卜心慈又给约西发来义愤填膺的消息。   [窒息!真的我看到他们这帮男的我就是一个大窒息,视男德为无物,自以为魅力无限的样子真的叫人倒尽胃口。]   约西:[衬得彭维州出淤泥而不染。]   卜心慈:[矮子里拔尖,我谢谢他。]   卜心慈:[你哥换女朋友了,他们学校一扭屁股小网红,大无语,合着上一位哄人家打了崽,就甩了?那姑娘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些男人是不是没眼睛?]   约西跟卜心慈是小时候拍戏认识,十年前的经典电视剧,现在拿出来看是时代眼泪,且三观有问题。   真假千金题材,她俩演童年的女一女二。   约西演女一假千金,从大别墅被送回老鼠窝,卜心慈演女二真千金,飞上枝头变凤凰。   现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从那部戏开始,约西片约不断,奔波于各个剧组,几乎没有童年可言,卜心慈她爹卖水产一路做大做强,创出辉煌。   最初还有人喊卜心慈咸鱼公主,后来她爹在北熙城郊圈地,很快遇上房地产大热风口,连所谓的old money都要主动唠交情,说两家有娃娃亲的。   世说新语里有这么一个故事,说郗太傅在京品,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   门生回来告诉郗太傅:“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   这位躺东床,露肚子没形象吃东西的人叫王羲之。   这典故叫东床择婿。   卜心慈的东床择婿里,彭维州就是那个躺东床的。   她比约西大一岁,人生却不止顺遂一点点,十八岁自己选对象,对象一头汗两手脏打球回来,被她这么一指。   洗洗干净,就他吧。   卜心慈跟约西十年闺蜜情,感情是真的铁,但很多个时刻约西和这个痴迷纸片人的憨憨千金聊不到一块,她也不敢深聊。   好姐妹没见过世界的阴暗面。   约西:[那帮男的没一个瞎的,约舒霖也知道那姑娘是真的喜欢他,但喜欢不值钱,常换常新多快乐啊,刺激这种东西,不仅会上瘾还会免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一个道理。]   卜心慈:[恶心!]   卜心慈:[你说这些二十左右的男生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难以下咽?]   约西:[因为你一开始就在里头挑了一个能下咽的]   卜心慈:[怪不得我爸说十八岁不算早,再晚苗子坏了扶都扶不正]   约西:[多听你爹的话准没错]   卜心慈:[喜欢干干净净的男生,你再讲讲那个理科状元呗]   约西:[这么感兴趣,介绍给你?]   卜心慈火大:[你乱说什么啊,重婚犯法,彭维州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哄都哄不好,再说了,赵牧贞不是有感情线吗?我插一脚不好吧?]   一行行看下来。   约西看出四个字,蠢蠢欲动。   约西:[卜心慈,你真的生错时代了,你就应该生古代,当什么荒淫公主,养他七八个男人!]   好姐妹还真敢激情代入。   卜心慈:[那我要养一个状元!]   卜心慈:[他那个感情线是什么样的?见多了这种酒吧养两天鱼,给女生肚子里养出一个崽的辣鸡,我想听听那种真实又纯洁的爱情。]   约西:[不想讲]   卜心慈:[球球~]   卜心慈:[520红包]   卜心慈:[两百还你,我再搭320,你给我讲讲,讲得浪漫一点]   约西:[???你要求还挺多,这活接不了]   卜心慈:[我给你发个模板,你一看就懂了,等着!]   随后一张截图发来。   所言不假,内容一看约西就领悟了,小言简介格式,还是古早口味的。   约西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懒归懒,一旦认真起来,不仅头脑灵活还身手矫健。   亏就亏在这320块钱上,再给一次机会,加俩零约西也不接这活儿。   她躲在被窝里,琢磨着截图里的文字格式,在备忘录里打起草稿,拼命给赵牧贞想词,中途还去百度了一下——形容男生聪明的四字成语,精挑细选一番。   然后打出了这么一段话,复制去微信,成功发送。   [他,出身百年碑刻世家,南湖市理科状元,容貌英俊,才高八斗。   她,茶庄最受宠的小女儿,常芜镇首富之女,温柔娴静,蕙质兰心。   他们从小相识,青梅竹马,她对他倾心许久,却爱在心头口难开……]   发完约西又回备忘录浏览一遍,咬着手指死皮,想着要不找个地方加一句“他不通情爱”,填充一下男主人设,这样情感层次会不会更丰富一点呢?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异常出现了!   按正常情况,卜心慈应该已经鸡叫了,这都多少秒过去了?   没打雷没下雨。   常芜镇网速可以啊!   遽然一股冷气蹿上约西后背。   她先快速去微信里看了一眼,果然发错人了!接着她猛一翻身,看到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第二道手机光。   约西直接飞扑过去,一把按住赵牧贞抬起来的手,手机从他指间撞落,磕到息屏键,黯了光。   有几秒光亮消失后的视力不适,眼前全是黑的。   敏感的嗅觉闻到干净的薄荷味,混着少年体息,不那么凉。   约西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朝前伸,试图去摸他耳朵旁边的手机,摸不到,柔软指尖好几次碰到他的耳廓,还是没摸到。   约西手脚并用往前蹭蹭,扩大搜寻范围,终于找到了。   她一心顾着要删掉误发的丢脸消息,不自知此刻自己几乎是趴在赵牧贞身上。   手机按下,一小束光投开,却足够照亮彼此,他默在约西的压制下,男女之间的力量如此悬殊,可叫他不敢胡乱动弹的是另一种约束。   他呼吸粗起来,唇线抿紧,一启声,沉沉灼灼。   “下去。”   约西也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乖乖跪坐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他的手机,脚趾尴尬蜷缩,手指不由去抠手机边角。   这一次,手机因逾时自动息屏。   黑暗忽的再次来临。   约西察觉他倏然起身,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从暗处靠近过来,慌乱中她喉咙吞咽了一下,手忙脚乱,越是想按开手机,越是按不对位置。   手背忽然一烫,被人精准抓住,湿热,宽厚,指节修长有力。   在她愣神的须臾,有人从她手心抽走了手机。   手电筒功能被打开,手机反置,那道光从他们之间被投到屋顶,像西王母划开的那道银河,可他们不是牛郎织女,他们太近了。   半尺的间隙,他坐在自己对面,约西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熟悉的气恼,还有她不熟悉的绯闷。   “你要干什么?”   声音并不凶,还是以往那种话欲很淡的声调,可又不一样,带一股蕴力的闷劲儿,像沸水里炸开的气泡。   约西心虚,嗓子也软了。   “我不小心发错了……”   赵牧贞:“我已经看到了。”   意思是你抢走再删也迟了。   赵牧贞头疼不已:“你为什么……”   话音因为看到约西咬唇低头的动作戛然而止。   忽而,脑子里有个像极了他的声音在说话。   哦,原来她真正觉得难为情是这个样子的,她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也有怼不了人、呛不了人,歪理邪说通通作废的时候。   周遭静到能听到空调低频运作的细微声响,就那么看了一会儿,赵牧贞翻开手机,点几下。   “删了。”   约西抬头,弱声逼逼:“可你都看了……”   赵牧贞第一次占领和约西对话的气势高地,略扬声道:“所以呢,你要我失忆吗?”   要不怎么说赵约西艺高人胆大,撩汉没在怕,她眨眨眼眸,真敢问:“那你会失忆吗?”   赵牧贞差点气笑,斩钉截铁:“不会!我记忆力特别好。”   约西不弱了,骂他,还照他肩上给了一拳:“那你说个屁!”   说完起身,扑回床上,在原本属于他的领地里,被子一蒙头,当起鸵鸟。   手机被一只细细白白的小爪子拖进被窝里,这么闹了一番,久久没收到消息的卜心慈已经等不及了,信息发了一大串。   卜心慈:[人呢?]   卜心慈:[就简单介绍一下,你不会去给我整了本小说吧?]   卜心慈:[人?在?]   卜心慈:[故事这么复杂吗?]   卜心慈:[写到几千字了?]   约西跟二十六键有仇一般的嗙嗙敲字。   [钱还你!我不干了!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在常芜镇了!我是该出书,我在赵牧贞面前丢的脸,能写一本糗事大全!] 第16章 .16恋痛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   约西和卜心慈聊天的短短功夫,被子外头传来一点动静,约西沉溺在丢人情绪里没多注意,等过了会儿,她再掀开被子朝床下看。   赵牧贞的根据地已经空空如也。   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约西起疑下床,趿上凉拖出去,适应了空调温度的皮肤一出房门就裹上一层强烈热气,像瞬间被火炉烘了一下。   找完楼上,约西下楼这股热气才缓过来。   常芜镇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即使盛夏,入夜后气温也降了很多,约西终于懂了他婶婶说常芜镇夏天根本没有人空调开整夜不是夸张句。   夜风小股送着,有一点凉蕴。   某人大晚上突然不睡觉,拿把椅子坐在小院中央。   他也没摆出仰望星空的姿态来,只是缺乏焦点地看着前方。   “思考人生?”   约西下楼的动静他就已经听到了,只是按手指的动作停了一下,装无知无觉,这会儿赵牧贞不得不转头。   她穿棉白睡裙,站在昏暗的楼梯口。   他问:“你怎么下来了?”   约西没说话,从屋檐踏进院里,朝他走来,万籁皆寂的夜,脚下石子被踏过的细微声响都可以被听觉捕捉。   他轻垂颈,看着地面,左手拇指按在右手的无名指背上,随她走近施压,却怎么也按不出响,像哑了。   她从他面前走过,柔软裙角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背,那一下,他手背赫然青筋绷紧,无名指节“咯”了一声。   按响了。   约西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犹犹豫豫的声音在几秒后传来。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赵牧贞:“没有。”   约西:“我不信。”   赵牧贞哑言片刻,声音朝下走,“那你要我说什么?”   这个事儿吧,本来挺无伤大雅的,跟闺蜜之间开开玩笑而已,但玩笑也要有分寸,偏偏发给了正主,就不好办了。   本来俩人关系最近就很紧张,这一出,雪上加霜。   约西被噎得一句话想不出,目光在院子里四处逛,最后弯下腰,手掌往小腿上一拍,无中生有。   “赵牧贞,有…有蚊子咬我。”   赵牧贞坐这儿的时间比她长,没感受到,“有蚊子吗?”   毫无退路可言,约西硬着头皮找找底气:“当然有啊,人都没睡,你觉得蚊子会睡吗?”   赵牧贞没说话,起身,约西猜他要去拿蚊香,也跟着起身,这乌蒙蒙的深夜院子,她一个人待着害怕。   回头看一眼,他默许了她跟随。   从堂屋橱柜里翻出蚊香和打火机,约西自告奋勇要自己点,赵牧贞把印着某四字超市的塑料打火机递出去。   约西认得这家店面,这是他们镇唯一一家连锁超市,在曲齿街,可见这家百货实力雄厚,这种小地方的生意都不放过。   一手捏着蚊香,一手按打火机,约西打着火,保持动作燃烧首端,她在这个档口又咕咕哝哝地问他:“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嘛?”   赵牧贞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那条发错的信息,尴尬的何止是她一个,只是他这份尴尬终究与她不同。   心情复杂,她为什么要把他和别人放到一起,还那么轻飘飘的调侃,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维度,那些不合时宜又鲁莽无理的亲昵,都只是幻觉。   她只是观察,然后总结。   赵牧贞越想越不好受:“我跟盛书慧不是那种关系,没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是一个人长大的。”   话音未落,铁片烫到手指,约西腕骨一缩,打火机弹到地上。   “啊——”   约西快速甩手降温:“烫死了。”   赵牧贞捡起打火机,金属部分已经被烧得变色,“这种打火机没有隔热片,要往后按一点,也不要烧那么久,烧一会儿蚊香就着了,然后……”   约西抢白,将点好的蚊香移近:“我知道!然后吹一下!呼——”   香烬遇氧疯烧,橘红的光通亮。   浓烈的茉莉香气朝他的位置汹涌扑去。   约西演示结束,有点骄傲:“对吧?”   晒谱那天晚上,约西就是看他这么吹蚊香的。   灯火簇成星状,倒影在他原本明澈的眼睛里,灿亮的两点,约西看着不觉凑近,他略瞥开目光,低声应道:“对。”   约西把他手上那只打火机抽过来研究。   前后看看,太劣质了,约西怀疑再用两下,这个小铁片就要烧变形。   拇指一侧刚刚被烫到,现在还有点麻木的灼烧感,铁片还有余温,她又用烫伤的部分去按铁片,迟钝的痛感又清晰起来。   那感觉像舔发炎的智齿,像往挠破的蚊子包上倒花露水。   铁片很快降温,约西又打着火,试图给铁片加热,延续拇指上的疼痛。   火焰燃起,赵牧贞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平静地开口:“你恋痛?”   约西松开铁片,那种麻木的灼烧又回来,她抬头,初始有点没听懂,她一直有这种小癖好,“这是恋痛吗?”   “是。”   “是吗?为什么呀?”   约西好奇,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解过自己,但是被别人看出来了。   他说:“人对疼痛有应激反应,感受到疼就会分泌类似内啡肽这类的物质来镇痛,内啡肽会让人愉悦,对这种愉悦上瘾,会下意识刺激疼痛。”   “所以是一种补偿吗?可以忍受疼痛,为了后来的愉悦感。”   “差不多吧。”   约西把打火机递还给他,忽然看四周,发现他们相对着蹲在堂屋的橱柜前。   “这不是你婶婶早上生火用的打火机吗?怎么放在前铺?”   赵牧贞回答:“可能今天前铺有人抽烟拿过来了。”   “哦。”   约西反应过来,“你爷爷和你叔叔好像都不抽烟。”   “我爷爷以前抽,前几年肺不太好,医生让戒了。”   约西随口而出:“那你爸爸呢?”说完才意识过来,他们家好像没人提赵牧贞的父母,约西也从不多问一句。   可话已经收不回来,她缀一份担心看向赵牧贞。   很意外,他半点回避没有,声音平淡说:“我爸去世很多年了。”   因为他的态度,约西才顺着问了一句,他家的前厅挂着一张黑白照,是赵牧贞的奶奶,他们这边每家每户都会把去世亲人的黑白照挂在堂屋里。   约西小声:“那你爸爸的照片怎么不在这里啊?”   “因为他没有回来。”   这个“回来”是什么意思,约西还是不懂,但她没再深问了,他的表情里已经有了点吞咽难受的意思。   她不想拉着他继续沉溺在这种情绪里,一手拿着自己生化武器蚊香盘,一手抓住赵牧贞的手腕,“你饿吗?”   话题一下偏走。   赵牧贞愣了两秒,回头看向带着一个黄铜摆锤的老式挂钟,时间显示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你想吃什么?”   约西看着他那副生怕自己捅天毁地、乱提要求的样子,无语地撇了撇嘴:“你别这么怕好吗?我不会让你大半夜煮面条的!”   她凑近过来和他商量:“可以吃瓜吗?”   赵牧贞还没听懂,约西又把他拽到后院去。小菜园里,绿油油的爬地藤蔓里有一只小西瓜,约西来常芜镇第一天,就拿它当过掩护。   夏日日照疯狂,它已经长大了一圈。   约西走进小菜园里,蹲下拍拍瓜,脆脆的响,抬头看赵牧贞:“吃这个!”   赵牧贞:“还没有熟透。”   “怎么会!”约西根本不信,又自信地拍拍瓜皮,“你听,都响了。”   赵牧贞目瞪口呆:“……”   他想,他还需要告诉她另一个常识。   “这个世界上没有拍不响的瓜。”   接着,他又抛给约西一个问题,“你知道熟的西瓜拍起来是什么声音么?”   “……”   约西大脑一片空白,这就好比问一个刚接触九九乘法口诀的小朋友,你会解二元一次方程吗?   赵牧贞没有科普,因为知道她不会感兴趣,以后也用不上,他直接说:“你拍的这个声音不对,瓜没熟透,再等等吧。”   说完,赵牧贞以为西瓜的事已经解决,手里端着约西塞给他的蚊香盘,正往回走,身后传来约西闷闷的声音。   “等不了。”   赵牧贞当她执意,回过身,温言劝她:“还没熟透,强扭的瓜不甜。”   约西高高一举手,一截被揪扯到炸毛的瓜藤,在她手上像一根被暴力拽断的电线。   “你早点说啊,我一进来就把这个揪了,反正现在甜不甜都已经扭了……”   “所以又怪我?”   约西嫣然一笑,声音俏俏的:“对啊!”   胸口闷窒,赵牧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无话可说挤出两个字。   “行吧。”   那小西瓜没出赵牧贞的估算,真没熟透,吃也能吃,不那么甜罢了。   瓜一切两半,约西只抱走一半,拿根长柄铁勺从中间挖了一块塞嘴里。   “中间还是甜的。”约西吃了一口,西瓜穿肠过,道理心中留,一挥铁勺子,大发感慨道:“强扭的瓜甜不甜根本不重要!”   赵牧贞洗了砧板和刀,放回原位,接她的话问:“那什么重要?”   约西歪头说:“我都愿意强扭了,说明这是我喜欢的瓜,我喜欢的瓜,不甜又怎样呢,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自己喜欢的!”   赵牧贞跟着她的话绕了一圈,懂了,又是逻辑自洽的歪理邪说。   约西先上楼,赵牧贞随后带着蚊香盘上来,发现约西没进房间,捧着半个瓜靠在栏杆上。   月俯众生。   虫啁嘈切的静然小院是常芜镇的一方缩影,皎色当头,百户皆寂。   约西转头看他,又扭回去,仰头跟他惊叹着,“赵牧贞,我刚刚才发现,你们这儿的月亮好圆好亮啊,北熙空气质量很差,平时连星星都少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月亮。”   赵牧贞走过去。   柔光似一层薄纱,描拂出她仰头的侧脸轮廓,少女眉眼浮冷有厌世感,偏唇鼻又是娇的,下颌线缓缓收窄,轮廓又有些英气。   哪哪都是好看。   乍回过神,赵牧贞仓惶转头去看天幕。   她还在叹那月皎洁稀罕。   遽尔,他心里空出一块陌生领域,见月不是月。   余光觑她,他想他应该也是。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   赵牧贞把一管微瘪的药膏递出:“你擦一点这个吧,有的烫伤开始没什么征兆,后面会起水泡。”   “哦。”约西没接,一手抱瓜一手拿勺子,她也没手接,她低下脑袋,凑过去皱一记鼻子闻闻:“有药味。”   “……”赵牧贞默了默,“这是药,怎么会没药味。”   想想也是。   约西握勺子的那只手动作一变,大拇指伸出,其余四指抓着勺子,“我不想弄得一手药味,你帮我涂吧,涂少一点,就涂这一小块。”   赵牧贞进退两难,最后妥协。   他旋开小小的盖子,在她翘起来的大拇指上挤出一点乳状膏体,一点不敢多碰她,食指轻轻贴她指背上固定,拇指印上烫伤处揉匀药膏。   绵润药膏在两人指腹间渐渐被揉碾至无,气味彻底挥发出来。   约西又闻一闻说:“苦苦的,又有一点香。”   涂好药膏,赵牧贞收回手,垂眸,长睫阴影覆盖住眼下的淡褐泪痣,他拧回盖子说:“是白芷。”   听着是中药,但约西脑子里没有半点对应的图片信息,“没见过,长什么样?”   赵牧贞:“大概……像胡萝卜。”   约西长长的哦一声,保持比着大拇指的动作,费劲地用勺子撅西瓜,“赵牧贞,你懂好多啊。”   明明从小被夸到大,他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也很适应这种处于盛誉赞美而波澜不惊的状态,但换赵约西夸他,他总觉得别扭。   “喏!”   眼帘里,用勺尖戳着,递来一块西瓜。   约西说:“最后一块中间的,奖励你!不对!就是你的,你切的瓜算你的劳动成果。”   那一刻,赵牧贞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词——为时已晚,如果要拒绝是不是涂药膏的时候就该拒绝了?   不,应该更早。   早到无法追溯。   约西抖抖勺子,不耐烦了:“快点,我这么拿勺子累死了。”   他低头,再抬起,勺尖空空,他右腮鼓起了一块在咀嚼,难以相信,他曾经反感她说自己很随便的话,在这一刻竟然成了他自我开解的理由。   劝慰自己宽心,这不算什么,于她来说不过是寻常。   多寻常呢,他想,在她随便的世界里,她一定这么随便地对待过其他男生,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特别。   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也无需胡思乱想。   神游之际,约西问他:“还是有点甜的对吧?”   他声音低平,嗯了一声。   约西笑起来,又讲大道理:“强扭的瓜有点甜就够了!”   她眼周放松,并没有弯月的形状。   这是她真实的笑颜。   他默默看着又悄悄记住。   夜太静,那感觉像整个常芜镇都睡着了,只有他们两个在看月亮。   哪怕同住一间房这么多天,他们交心聊天的时刻也只有刚刚在堂屋,她下意识地问,他就下意识地答了,明明在溜冰场那会儿,他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   人与人之间的牵连太微妙了。   赵牧贞看她一直竖着的大拇指,瘦白,骨节秀匀,像一截清玉。   温度是凉的,他刚刚碰触过。   忽然就也想知道一些她的事,声音几乎脱口而出。   “你拍戏也会受伤吗?”   “会啊,肯定会,”勺子插在西瓜碗里,约西吃得差不多了,察觉旁边的目光,恍然一下看去,左右摆了摆自己的大拇指说:“你说这种吗?这种一般都是经纪人和助理帮我处理。”   “还有别的种类?”   “现在基本没有了,小时候拍戏为了出效果,为了抓最真实的反应,有的导演讲戏有时候不会讲全,他不会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遇到什么,有时候会被吓到伤到什么的。”   她语气特别轻飘飘的,不经心的口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这么做,你父母会同意?”   “会啊,他们不同意我也不会进这个圈子了,有时候我在片场哭,一群大人包括我父母他们都在笑,还鼓掌呢,说西西好棒啊。”   声音困在这一方小院里,她自己都开始目露茫然,“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演戏嘛,吃这碗饭,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她转头,弯起眼睛笑:“现在好多啦,晶姐比较照顾我。”   刚说完,她手机震动,屏幕也亮起来,有人给她打微信电话。   她用左手拿出,看一眼,直接按了挂断,刚点进对话页面,还没打字,对面就先发来一句:   [怎么挂我电话啊?一年一次的生日,想要你一句生日快乐都不行吗?]   赵牧贞不是故意去看的,实在是因为离得太近,他没有及时避开目光。   Chin,不知道是备注还是微信名,头像是一张男生赛车场的半身自拍照。   左手不好打字,右手还得搂着瓜皮,约西费劲半天二十六键老戳错,转头把西瓜交给赵牧贞。   “帮我拿一下。”   交付后,她专注敲击,嗒嗒几下,在赵牧贞的视线里,回了一句:   [你过生日关我屁事!]   回复完,约西打了一个困意倦倦的哈欠,眼里都跟泛起一层水雾,她对赵牧贞说:“我们睡觉吧?”   这话一出口,赵牧贞抱着瓜,指骨微绷,太阳穴位置像有针扎一样突突跳了两下,他知道她没那个意思,只是她说话……真的太不讲究了。   他固执改正。   “是要休息了。”   刚进门,约西猛回头,赵牧贞要不是及时控住脚步,就要撞到她身上。   约西指着他确认:“你真没生气对吧?”   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说的生气是指什么,赵牧贞顿了顿。   “嗯。”   约西松了一口气,“行吧,你没生气就好,你生起气来真的太可怕了。”   一个出了名好脾气的人被说生气太可怕,赵牧贞有点不能理解:“……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约西理直气壮的娇纵劲儿又回来了。   “怎么没有?你失忆啊?挑花棍你都没有让我赢!”   赵牧贞:“……那下次让你。”   约西声音立马拔高个一度,隐隐来气道:“谁要你让啊,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这句话,是今晚睡前的结束语。   第二天中午近饭点,约西像失忆一般忘了自己的睡前嘲讽,把赵牧贞拉到楼道角落,兴奋不已地说:“赵牧贞!你真的好聪明哦!”   这夸赞,倒也不是因为赵牧贞干了什么建设性的大事。   起因是约西洗漱下楼准备吃中饭,被赵秀秀询问是想饭后吃西瓜,还是午睡醒来吃。   昨夜偷瓜人赵约西心虚不已,蹙眉疑声问:“哪来的西瓜?”   赵秀秀开心道:“就咱们家院子种的呀!”   赵约西心想,啊,那个没熟透的瓜,不是昨晚已经被自己摘了吗?   赵秀秀说:“早上哥哥说熟了,就摘回来啦,西西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吃?”   约西:???   赵牧贞说熟了,他摘回来了?   约西应付完赵秀秀,立马去找赵牧贞。   “你从哪儿又摘了一个西瓜?”   赵牧贞说:“我早上出门买的。”   约西懂了,她昨晚偷了瓜,他今天早上补了一个大小尺寸差不多的回去,合情合理,这样也好,杜绝昴日巷婶婶们的今日份谈资。   但——   她昨天晚上只吃了一半西瓜,还有一半在厨房。   那半个瓜又怎么解释?   赵牧贞说:“昨天晚上我扔掉了,没人知道,不需要解释。”   约西除了服就是服。   “赵牧贞,你真的好聪明哦!” 第17章 .17闷葫芦我们睡在一起不可以吗……   赵牧贞聪明归聪明,但也不是所有常识他都懂,起码在养猫这件事上,他跟约西都有一个很大的认知误区。   原来猫饿了才会抓老鼠。   像她跟赵牧贞这样把猫借来,不仅顿顿把猫喂得一嘴油水,还给小猫洗澡擦身,洗得猫毛柔软,香风阵阵。   结果就是……   别说抓老鼠了,小猫忙着散发魅力,男朋友都换了两个。   这也太容光焕发了。   这事还是胡向天来赵家,看到黑豆的美好生活,叹为观止,他们俩才知道的。   “大佬不是说借猫抓老鼠吗?你们这样养猫它怎么抓老鼠?”   那要怎么办呢?   胡向天又说了:“把晚饭给断了吧,让黑豆先苦一段时间,等饿了它也许就会抓老鼠。”   约西第一个不同意:“不行!”   胡向天:“怎么不行啊?”   小黑猫还不知道他们在聊的是给它断粮的事,晃着尾巴从赵牧贞身边走到约西身边。   约西蹲下来,摸摸它的小脑袋说:“按你这么说,它已经是常芜镇最幸福的小猫了,再失去这些,它会不适应。”   “……”   胡向天不能理解。   歇了两秒,胡向天劝说:“仙女,你放心好了,一顿晚饭不吃它饿不死的。”   “这不是饿死的问题!而是得到过又失去了,小猫会有心理落差的,为什么要饿它,它万一真饿坏,出去翻垃圾吃,生病了怎么办?”   约西自成一派的道理,胡向天还是第一次接触,当场被批得双眼呆滞,没话讲了,傻傻地看向赵牧贞,似是求助。   赵牧贞不是第一次见识,很有经验。   赵牧贞说:“你还听她的吧。”   “可是猫而已,它哪知道这些啊。”胡向天忍不住嘀咕:“果然,女孩子有时候的爱心就是很难让人理解啊。”   这会儿约西抱着黑豆,照顾亲女儿似的喂小鱼干给猫吃。   胡向天越瞧越纳闷,直摇头说:“真看不懂女生,大佬,你懂吗?”   赵牧贞看着约西也摇头。   他不懂,但他不懂的事多了去了。   见赵牧贞应和,胡向天像找到一些心理平衡似的,感慨道:“是吧,女生真难懂。”   约西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说什么,慢一拍反应过来,察觉赵牧贞看着自己微微愣神,迎在他目光里质问。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矫情?”   黑锅从天而降,砸得赵牧贞一头雾水。   “没有。”   约西喃喃自语:“没有就好。”   拍戏经常是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就走,影视城有很多被丢弃的小猫小狗,看它们身上穿的宠物衣服,可见主人兴头上对它们很好。   说丢就丢,约西挺不忍看。   她倒也没有把它们都带回去养的伟大爱心,她本身就不那么喜欢宠物,也有自知之明,她连自己都要靠别人照顾,根本不能对它们负责。   每次遇到,约西会叫助理小谷拿点吃的放路边,他们就开车走了。   可误打误撞养了黑豆,虽然它没有事业心,只顾着散发魅力,但约西对黑豆是有感情的。   她不想她的小猫感受到落差。   胡向天看着颇有点恃宠成娇的小黑猫,挠挠头替他们愁:“那你们家老鼠怎么办?”   当然不会告诉外人,因为暂时同居这个问题已经被暂时解决了,赵牧贞和约西无比默契地对视,然后赵牧贞发言,约西应和。   “再想别的办法。”   “让赵牧贞再想办法。”   胡向天不好再多劝,看向黑豆说:“那这小猫直接送你们吧,反正再送回我家,它是没这好日子过了,小鱼干,猫条,宠物饼干,这他妈吃得比我还好,真难伺候,唉,这都是谁买的啊?”   约西指赵牧贞。   赵牧贞轻咳一声说:“她说要奖励猫,猫才会抓老鼠。”   胡向天匪夷所思看着和自己同桌三年的人,他曾经无数次被此少年德智体美劳的方方面面惊艳,自认为自己对赵牧贞的睿智大脑是有深刻了解的。   胡向天探出脑袋,缓缓发疑:“你就信了?”   赵牧贞被盯得脖根微僵,理所当然的“嗯”一声。   胡向天再疑:“不觉得离谱吗?”   “又不是第一次离谱……”   胡向天没听清:“什么?什么第一次?”   赵牧贞暗暗叹气,看着胡向天毫无倾诉欲,说出来他也不会懂,如果有人试过屡次跟赵约西讲道理,结果屡次被赵约西的歪理怼到哑口无言,大概就会明白,离不离谱也不重要。   她开心重要。   赵约西不高兴,全世界都有罪。   约西逗完猫,给小黑猫脖子上扎了一个暗红蝴蝶结,放黑豆漂漂亮亮跟新男友去约会。   洗了手出来,她想起什么问胡向天。   “对了,后天是不是武泰兴生日啊?”   胡向天:“对啊,仙女,你还记得他生日啊?”   半湿纸巾团一团,约西翻了个小白眼,鼓腮嗤道:“谁记他生日,他今天早上来铺子里提醒我了,我不想他来接我,话太多了,胡向天,后天你来接我吧?”   那语气仿佛什么女菩萨将福泽撒向人间,本该撒到武泰兴身上的,女菩萨临时变卦,决定撒给胡向天了。   胡向天也应得积极,一副乐意之至的样子,“行啊!那我来接你!嘿嘿,大佬你一块去啊?”   赵牧贞:“不了,我那天要去市里交东西。”   胡向天恍然大悟:“哦,那个笔记的事是吧,行吧,那我带仙女去!”   临走前,胡向天还抛给他们一个难题。   “对了,仙女不是来常芜镇过暑假的么?那之后这猫怎么办?老鼠嘛,真不行买个老鼠夹老鼠药什么的,肯定能弄掉,这猫之后一直在你家养着吗?”   约西虽然霸占赵牧贞房间,还没忘记自己只是客人,她望向赵牧贞:“可以一直养在这儿吗?”   赵牧贞:“一直?”   约西点头:“当然啊,不可以不要它。”   他俩犯难相望,走到楼梯口的胡向天忽然爆笑,“哈哈哈哈你们怎么养个猫还养出抚养孩子的那种感觉了!太逗了吧?”   约西眼角冷垂,瞪过去,“这是正经商量!”   胡向天立马息声,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赵牧贞想了想说:“那要问秀秀愿不愿意之后照顾它,不然按你的要求,暑假结束我们都要走,它肯定当不了常芜镇最幸福的小猫。”   “行,那我晚上来问秀秀。”   之后赵牧贞跟胡向天一起下楼,两人讨论起老鼠夹和老鼠药,这完全超出赵牧贞的知识范围,他认真听着胡向天滔滔不绝的分析。   “……老鼠药绝对是最快的,据说这药就是散发一种老鼠根本抗拒不了的气味,老鼠吃了当场就命丧黄泉!绝对高效,就是现在好像不好买了,要不咱俩一起去我外公店里问问?”   当天晚上赵牧贞就把药带回来了,那药高效到像变魔术一样,第二天早上约西房间里就横了一具鼠尸。   约西趴在赵牧贞身后,从他胳膊边露出一只眼,害怕地朝里看,声音虚飘:“真的……死了?”   这秒杀的速度,瞬间衬得他们之前近一个月的与鼠斗争像个笑话。   赵牧贞目光从被约西攥住的小臂上移开,她手劲明明不大,这一碰,他的手臂却像被什么重物压的血液不循环似的,连带着手指尖都有一点簌簌的麻。   他在心里预演了一遍,自以为自然地把她的手捉下去。   “你回房吧,我去处理。”   约西点头,又叮嘱他:“不要让人知道,尤其是你婶婶。”   “知道了。”   心头大患终于解决,本该松一口气,赵牧贞却不觉得轻松。   就像走过一条错误的岔路,如今终于一切都要回到正轨,但你清楚曾经的离经背道,要重新适应也许也不会那么顺利。   晚上,听见饭厅里赵秀秀招呼吃饭的声音,赵牧贞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他想,不管怎么样,拨乱反正总是好的。   吃完晚饭,场景像回到第一次在他的房间沟通老鼠问题。   连各自的位置都没有变,约西收腿坐在他的电脑椅上,赵牧贞坐小沙发。   赵牧贞说老鼠已经抓到了,他们还是不要再住在一个房间里,不方便,被人知道也不太好。   约西转过头,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可你怎么知道只有一只?万一,那只老鼠有爹有妈有女朋友呢?我可不敢回,你都弄死人家的家庭成员了,我回去了,不得遭报复啊。”   赵牧贞想都没有想过,竟然还能有这种说法。   但,她真说了。   他语顿半晌,发现她的逻辑……居然天衣无缝。   纠结后,赵牧贞再次让步。   “既然你那么怕,那不提老鼠,就只跟叔叔说一声,然后我们换房间住。”   “不要!”   她炸毛似的大声拒绝。   赵牧贞:“为什么?”   “你怎么能去住!那我以后每天看到你就会想到你是从老鼠窝里出来的,万一哪天晚上你被老鼠咬了,成了什么鼠妖,”说着,约西五官都皱起来,连手机里游戏都不顾了,又害怕又嫌弃地说:“啊啊啊太可怕了,我求你离它们远点吧,我不信你不怕老鼠!”   她这话根本就没有给他说“我不怕”的余地。   而且什么老鼠窝什么变成鼠妖???   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赵牧贞试图用正常的道理来提醒她。   “男女有别,你总这么跟我住一个房间也不合适。”   约西“嘁”了一声,头也不回了,“你是怕我再拿这个威胁你,学那个卖发糕的去你们巷子里喊我们睡一起了吧?”   “……”   她为什么总要提“睡一起”这么暧昧不清的话?明明是床上床下,他连她头发丝都没碰到。   赵牧贞有点忍无可忍了。   “你以为被人发现和你用喇叭去巷子里喊有区别?”   常芜镇就这么大,大妈大婶们只需要去菜市场买趟菜,什么无中生有的消息都能人尽皆知!   她一个当明星的,还是女孩子,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名声?赵牧贞控制不住地去想,也对,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孩子,撩人一把好手。   他克制再三才显露的情绪,就跟一阵烟飘到约西耳朵里似的,她回头看看他,压根没放心上。   小手一挥就轻飘飘化解掉。   “行啦行啦,别这么担心好吗,没人会知道的,你婶婶除了打扫卫生,基本不会上楼,我们很安全的。”   什么又叫我们很安全的?他们有做什么不安全的事吗?   赵牧贞又露出那种不能理解并暗觉羞耻的表情,看着约西令人心烦的后脑勺。   “啊!又死了……”约西叫道。   游戏里的垂耳粉兔被对方秒杀,屏幕随之黯淡,显示角色冷却时间。   约西转头喊赵牧贞,“你别烦这个了好不好,我才烦呢,打游戏吧,我跪了好几局了,我们双排?”   她露出明灿又讨好的笑容,小狐狸一样生动。   “来嘛,带带我啦。”   “赵牧贞~”   “让我赢几局行不行啊?”   赵牧贞站在灯下扶额,一声叹。   麻烦如果此时解决不掉,暂时滞后也行吧,不想沉浸在那些杂乱的思绪里,而且他很清楚,只要她想,根本没有人能拒绝赵约西。   她太厉害了。   她不仅歪理邪说一大堆,撒娇撒泼还门门满分,使人高兴的把戏信手拈来,叫人难受的本事更是造诣颇深。   “赵、牧、贞!”   在约西第二次拖着音喊他时,赵牧贞认命般的合了一下眼,再睁开,索性掏出手机,坐在约西旁边,手指重重一敲,点开了游戏软件。   轻快可爱的一声启动音,瞬间将房间里的气氛活络。   约西斜目,看着垂眸专注的少年,得寸进尺道:“你玩辅助啊,待会儿跟我打野,别让我蓝被抢了。”   赵牧贞去她主页看过,再被拉进排位页面,看到她选的游戏角色很无语,“我跟你打野?你打野那么菜。”   菜是一回事,被人说菜又是另一回事。   约西不能忍,大道理张口就来。   “我菜我就要练啊,你要是不辅助我我就更难发挥了,我不仅要被你说菜,以后还会被别人说菜,我以后要是因为打野菜被人骂了,那这怪谁?还不是都怪你吗?练都不让我练,我有机会不菜吗?你到底跟不跟我?”   行,又是自圆其说的歪理。   赵牧贞没说话。   约西心里骂一句闷葫芦,冲他不满地哼了声,转头关注屏幕,发现他虽没开口但最后还是选了血厚的辅助。   某人秒变脸,嘴角又得意地扬了扬。   那晚,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还是床上床下各自躺着。   约西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没开灯,只把亮着光的小猫屏保对着赵牧贞。   眼皮上晃过光亮,他一睁开眼,就看见约西跪趴在床边,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要喝水?”   约西托腮摇了摇头。   “赵牧贞。”   她轻轻喊他。   “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我的确不该一直霸占你的房间霸占你的床,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让你去,我不喜欢那个房间,我会老是想到老鼠,这样,我把床还给你,我睡地铺可以吗?”   赵牧贞没办法在她视线里继续躺下去,坐起来说:“那不是还睡在一起?”   约西反问:“我们睡在一起不可以吗?”   赵牧贞正被她轻飘飘的反问怼住,还未回答,只听她更低的声音传来,“不都睡那么久了,也没人知道,我是女生我都不介意,你怎么老是别别扭扭的。”   好像等这一刻很久了,很想回她一句“因为我不像你那么随便”。   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怎么可以怪她随便,令他不舒服的,明明是他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他像一根随时会被风戕熄的蜡烛,火焰明明灭灭,她看着他,眼眸安静,却是那阵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风。   他长久不说话,叫约西误会了他的态度,她按灭了手机,往被子里一躺,声音赌气又冰冷。   “行啦,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搬走!”   千言万语汇于肺腑,却半字不能吐出,他完全乱了,世界坍塌一般,全无道理可言。   好像这一刻,他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已经生气了。 第18章 .18碳酸泡像只病恹恹的小猫   第二天赵牧贞从市里回来,天已经黑透,前铺的光亮映出来。   赵秀秀在门口逗猫,跟着黑豆在几块石头上跳上跳下,远远看见赵牧贞就喊着:“哥哥!你回来啦!”   赵牧贞走近:“你们吃过了吗?”   “吃啦,西西姐姐已经出门了,向天哥哥来接她的,我刚刚喂了猫。”   “哦。”   赵牧贞应一声,穿过前铺后院上了小楼,门一推开,昨晚睡前聊出的僵局仿佛还横亘在这片黑暗里。   手落在开关上,他迟迟没有按下。   这问题已经困扰了赵牧贞一整天。   甚至白天在图书局跟人聊天都走了神,他忽然脱口而出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圆形的小会议桌,本来在讨论赵牧贞高中三年的学习笔记怎么设计规整,他一直寡言,图书组长就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本来几个人说得好好的,倏然间这位状元蹦出这么一句,空气乍停,整个项目组的人互相递着疑慌的眼神,随即摆出诚恳聆听的模样。   图书组长率先说:“那牧贞,你觉得是哪个部分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就像她按掉手机屏幕的光,躺回被子里说赌气的话,复思至此,他一瞬回神,那张冷淡又娇气的脸才从他脑海里完全消失。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冷气口呼呼吹着风。   赵牧贞敛下浓长的睫毛,看着面前已经晾掉的茶水,察觉自己状态不太对。   “可以等会儿再聊吗?”   “可以可以,牧贞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叫人再给你换杯咖啡来好吗?你如果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以你的要求为先,我们都会尽量配合。”   他小幅度点头,整个人处于一种话欲很淡的思考状。   直至天色暮,项目组拟出来的一系列问题,该商量的商量,该解决的解决,彼此握手送别,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大片玻璃被晚霞透成浓橘色,他从图书局的大厅走出来,还是没有想通回去怎么面对赵约西。   手指一按,主灯猛然亮起。   房间的角角落落都被灯光照拂得一览无余,他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   房间已经看不出最开始的原样了。   茶几上放着十几个高矮胖瘦的指甲油,还有一个像龟壳一样的东西据说叫光疗灯。   沙发是她吃剩的半盒薯片,还有不知道透明盖子去哪里的补水喷雾。   她随手放,随手拿起来就滋滋两下,有时候心情好,还会对着他喷,他皱眉闭眼,潮湿雾气扑在脸上。   是清淡的野水莲香。   等他睁开眼,就是她仰头的笑容,问他好闻吗?   还有他电脑桌,本来放了盆仙人掌的地方,约西不小心被扎一次后,仙人掌就挪去窗台,现在换成了她的小香薰机。   挪走照片的位置也摆了几瓶指甲油,她问他要去的油膜书签成了试色卡。   一堆五彩斑斓的色块下方,松石绿的色调写了一个缺笔画的赵。   就连他的床。   她不在的时候,也由她的兔子玩偶霸占。   那只像她一样嚣张的长耳兔子,大岔着腿,赵牧贞走过去,两根手指捏起一只软绵绵毛茸茸的兔子腿,朝另一只兔子腿淑女地并合去。   洗漱完回房,等他处理完电脑里的文档,发送出去,时间已经过了九点,约西都没有回来。   赵牧贞拿起手机又放下,犹豫两个来回后,点开屏幕给胡向天发消息。   [你们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胡向天回复:[快结束了,在聊天,等会儿估计就要散了。]   赵牧贞:[她跟谁聊天?]   胡向天:[你说谁?]   胡向天:[仙女啊?她聊不了,她喝多了,在旁边趴着呢,不知道睡着没有。]   光看屏幕上毫无生气的字,赵牧贞都觉得刺眼,一下就没控制住情绪。   [你让她趴哪儿?那种油烟重的地方你让她怎么睡?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来?]   一连三个问题怼得胡向天发懵,忙把电话拨给了赵牧贞,亲自解释。   “大佬,别冤我啊,也不是我让仙女趴这儿睡的啊,她说她头晕,要缓缓,我倒是问了要不要送她回去,武泰兴也问了,她不让人碰啊,这我们也没办法啊。”   赵牧贞叹气,攥紧了手机:“看好她,我马上过来。”   地方不远,赵牧贞出门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隔半条老街,浓烈辣椒孜然味远远飘过来,烧烤店门口还摆了一个五光十色的灯牌,在几乎没有什么夜间娱乐的小镇,已然算招摇。   那桌人都是武泰兴的朋友,男生居多,女生只有约西和盛书慧及她几个要好的朋友,大多也是赵牧贞的同级。   没人不认识赵牧贞,见他出现,都望过来。   高中刚毕业,十八.九的年纪说成熟算不上多成熟,装成熟倒是把成年人世界那套劝酒本事学了个透。   一桌人七嘴八舌说他高考那么厉害,怎么也不办个升学宴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沾沾喜气,今天这杯酒可不能不喝。   胡向天直接笑骂过去:“你他妈沾个屁喜气!你沾得上吗你?你复读啊?”   一桌人笑成一团。   三人成虎的架势,这杯酒,赵牧贞根本拒绝不掉,更有几个酒酣面红的男生闹着起哄。   其中一个染了黄发的男生直接杵着酒瓶子站起来放话:“不喝不行啊,赵牧贞,你不喝这酒,我们就不让你把你妹妹接走!”   赵牧贞刚把桌子上烂醉如泥的约西扶起来,她身子掌不住力,柳丝一般的靠到赵牧贞身上,侧脸贴到他腹部,呼吸灼烫。   少年腰肌瞬间一紧。   眼底深黯那一刻,他撩起眼皮,望向一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然后扶着约西后颈,懒得再多争,遂了他们的意。   那面色烧红的男生晃荡着走过来,路过低矮的灯泡下,一头黄发亮得吓人,手里启了一瓶啤酒,噗呲一声,碧绿瓶口雪泡直溢。   他又大着舌头吆喝似的说叫胡向天再拿一个干净杯子来。   “赵牧贞,你妹妹今晚死活都不跟我喝一杯,这瓶,你干了,没话说吧?”   胡向天刚问女生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闻声叫道:“过分了啊!人仙女不跟你喝是你自己的问题,凭什么把账算到我们大佬身上啊!”   赵牧贞无任何不良嗜好,滴酒不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啤酒虽然度数不高,上来就叫人吹瓶,武泰兴听了也觉得不像话。   不过,那黄毛男生很混,在常芜高中跟赵牧贞属于两个极端,不学无术和品学兼优。   黄毛社会气很重,不少男生都挺怵他的,跟武泰兴同班,俩人关系一直也不错。   武泰兴不好太下对方面子,笑呵呵打圆场道:“就喝一杯吧?大家一起喝一杯怎么样?热闹热闹就行了吧?”   黄毛看向盛书慧,看她握着半杯饮料一脸担心地望着赵牧贞,再转去看赵牧贞时,他神色里立时更多了几分横气,嘲讽道:“一杯?小姑娘都不会弱成这样吧?赵牧贞你行不行啊?”   这挑衅很低级。   赵牧贞深知这种人难缠,道理也讲不通,声音冷沉地回敬:“那你行吗?”   对方一点就着,立刻粗声道:“来啊,一人一瓶,行吗?拿杯子给我!”   黄毛脚步都有些不稳了,忙慌慌端起酒来倒,透明的塑料杯子软塌,一边倒一边往赵牧贞跟前凑。   手指一滑,杯沿的碳酸泡抖出,啤酒是冰过的,凉凉一滴,不偏不倚泼在约西仰起来的脸上。   约西皱住眉。   赵牧贞一把推过去,冷声斥道:“你干什么!会不会小心一点!”   黄毛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被后面的人扶了一下才稳住步子,邪里邪气地笑:“怎么了?不小心的不行?你妹妹金子做的,沾都不能沾一下啊?”   赵牧贞拇指中指掐着杯壁,碳酸从杯底朝上涌挤,他食指指过去,面冷声沉,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不能。”   说完,一口干了那杯酒。   抬眼间,少年眉眼间戾气尽显,黄毛酒烧脸上暗自讪了讪,不敢再玩笑,扯扯嘴皮子说刚刚真是不小心的。   一大桌人面面相觑,都没见过赵牧贞反应这么大的时候,有女生凑在一起小声地叹。   “赵牧贞对他妹妹真的好好哦。”   众人就默默看着他从桌上抽来纸,折了两下,从约西脸上擦去啤酒的痕迹。   约西眼周一片淡红,眼神懵懵软软的,仰头望着他,也不知道看清他是谁没有,也不说话,就望着,一动不动乖乖让他擦。   像只病恹恹的小猫。   赵牧贞将纸巾团进掌心,低声柔道:“没事,我擦干净了。”   约西还是没说话,情绪不高,只忽然伸出双臂环住赵牧贞的腰,继续用脸贴着他。   好像靠着他睡才好受一点。   赵牧贞没喝过酒,第一次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很快跟黄毛喝完。   黄毛早就喝多了,突然又这么一杯一杯猛灌下去一瓶,喉咙顿时顶不住,胃里酸气一搅,抖着肩膀扑到旁边去,哗啦哗啦,半瘫在木栏上,连吐带呕。   胡向天五官就差四分五裂,啧了两声,觉得黄毛真是自己找事,收回目光,看着像树袋熊一样赖着赵牧贞的约西,又抬头担心起赵牧贞来。   “大佬,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牧贞摇头,放下杯子,看向对面的超市,“你去帮我买一瓶酸奶。”   胡向天爽快:“行,你要什么口味?”   赵牧贞垂目,约西贴在他腰上,闭着眼,睫毛像两面精巧的鸦羽小扇,鼻尖也红红的,估计是难受得不想说话了。   “女孩子一般喜欢喝什么口味?”   胡向天说:“草莓吧,那我去买了啊。” 第19章 .19胆小鬼这人力座驾终是没能让公主……   等胡向天买来草莓酸奶,赵牧贞撕开吸管外的透明纸,插进袋装酸奶的锡箔口处,递给约西。   她小口吮吸,两腮一会儿鼓一会儿瘪,赵牧贞尝试跟她沟通:“等你喝完这个,我们就走。”   约西抬眼不抬头地看他。   那角度,显得她那双眼特别大,乌玉浸着雪水般的干净润亮,她咬着吸管摆摆头拒绝,调子朝上“嗯”了一声。   “不走。”   赵牧贞问她:“那你还要干什么?”   约西说:“走不动,我——”   说着声音突兀一卡,赵牧贞当她怎么了,只见她眉心使劲蹙起,又豁然舒展开。   “嗝。”   打了一个脆亮的小嗝。   刚才是被嗝卡住嗓子了。   约西摸自己喉咙,接上之前的话:“我都、我都累到打嗝了。”   赵牧贞:“……”   你那是喝酒喝多了吧?   约西在四周打量一圈,这个点,常芜镇街上人影寥寥,窄巷口传来粗糙轮胎碾过石板坑洼的咔哒声,发动机的声音巨响。   一辆运西瓜的四轮车带着一阵柴油味从旁边硕果累累地开过去。   约西目光明稚又专注,瞬也不瞬地看着四轮车,一路追至车尾消失。   在残余的柴油尾气里,她回头问赵牧贞:“你开车来了吗?”   赵牧贞:?   “我哪有车?就十几分钟的路。”   约西想到没有车,腰肢慢慢弯下来,最后的酸奶被她一大口喝完,袋子瘪瘪的,拿在手里像从哪儿拾了个小垃圾。   她埋着头,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可是我坐着都好累哦……”   如果底线是一种物质且有层级,赵牧贞的身体里,刚刚应该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坍塌事故。   底线咵咵往下坍了好几层。   他以为自己不情不愿背起约西,事情就已经结束了,他背着她走到刚刚西瓜车碾过的窄巷,约西忽的收拢双臂,把他脖子抱得很紧。   隐约察觉到她灼热的呼吸离耳朵越来越近,耳廓不由发麻,赵牧贞紧抿了一下唇。   肩窝位置忽然一沉——   她脑袋搭了上来。   有滚烫的热息随着声音喷洒在他领口的皮肤上。   “赵牧贞。”   他分不清此刻是心静还是心躁,好像两者都有,像季风和寒流同时交汇,一时无法辨别自己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约西又凑近了一些咕哝:“你都没车,你好没用哦……”   行。   这人力座驾终是没能让公主满意。   赵牧贞咬牙,半点都不想理她,只加快了步子朝前走,约西迷迷糊糊都能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变了,阴沉沉的。   从窄巷出来,就到了那个垂着塑料红珠帘的商铺门口,小商铺早早打烊,只余昏昧的路灯光顾着珠帘和玻璃。   约西安静了一会儿,缓过酒劲上头的不适,又来了精神跟赵牧贞搭话,她晃晃小腿,先引起他的注意,见他微偏头懒得搭理自己,又转回去目视前方。   像被挑衅到。   她硬声硬气说:“赵牧贞,你求求我,我以后就不招你了。”   赵牧贞的回答硬汉感十足。   “我不求你。”   见他不顺从,约西被酒精融了大半的脑子只能想到幼稚威胁,咧出一排小白牙作狠狠凶相:“那我以后继续惹你!”   “怕不怕?”   倏地,飞蛾一头窜进蛛网缠绕的破旧灯罩里,昏黄光线晃荡几秒,赵牧贞垂落的长睫随灯影颤了一下。   小飞蛾扑了声息,不再挣扎,他愣顿片晌,也松开紧抿的唇。   少年声线低轻,却有一股子决意。   “随你。”   “臭脾气!你输一下会死?”约西嘟囔着在他耳边小声骂。   “赵牧贞,我重不重?”   他不理她,她就闹。   “说话啊,我重不重?”   赵牧贞险些背不稳她,尤其她裸在外的腿贴他胳膊上滑来滑去,叫他暗自惊讶,女孩子的皮肤怎么会那么软,像早市上刚出水的嫩豆腐,拿取都要约束着力度。   他从没有背过女生。   这一刻,只想叫她安分些,便说出自以为无错的答案。   “不重。”   谁料约西头猛然往前一窜,差点就撞到他脑袋,大声质问道:“你还背过谁?你拿我跟谁比?说我不重?那谁重?”   “你真的喝醉了吗?”   赵牧贞停在下一盏路灯下,侧目往旁边看,只能看见一个不省心的小脑门,她额前的碎发毛茸茸的,大概就是女孩子经常夸的野生感。   但她也太野了。   赵牧贞叹息着深深怀疑。   约西听出对自己的质疑,像是嫌他耳朵不够招风,怕他听不清声音,用力拉他的耳廓,嘴巴凑过去,大着舌头喊:“没醉!没醉!说了我千杯不倒,你不信我?你竟然敢质疑我?来啊,对瓶吹啊,敢吗?”   赵牧贞后悔了。   他不该怀疑的。   之后约西嚷嚷着挑衅了他一路,他背着她,实在挪不出第三只手去捂她的嘴。   估计明天早上,这条巷子的狗都会互相交流,昨晚好像听到一个女疯子喊了一路的“赵牧贞胆小鬼”。   然后前一条巷子的狗跑来说:情报不对!明明是一个小哭包说,“赵牧贞我们都一起睡那么久了,你还不对我好呜呜呜呜呜……”   赵牧贞从醉酒的赵约西身上学会一个词——油盐不进。你顺着她,她就得寸进尺,你不顺着她,她就倒打一耙。   服了,彻底服了。   她真是演员。   十几分钟的路,赵牧贞活了十几年都没这么痛苦过。   他不怪约西了,怨念过重后,他非常想知道是谁把她喝成这个鬼样子的,以她的平时鼻孔看人的拽劲,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咋呼蠢材,再闹也闹不到她的情绪上来。   走进昴日巷。   赵家铺子没点灯,木楼溺在如水夜色里,黛瓦凛凛,赵牧贞在门口石墩上放下约西。   “他们都睡了,你待会儿不要说话。”   约西乖巧点头,醉态娇娇的,伸出两只细白手臂晃荡,“嗯,那你背。”   当头月光真好,明亮皎洁,赵牧贞看她嫩藕一样的双臂,娇惯出来的白皙,任何时刻她都散发着不属于这里的光,像坠落人间的另一轮月。   他撇开头,犯难地说,“已经到家了,我扶你进去。”   “没,我走不动,”约西不满地软哼,她坐不稳,腰肢软得没有方向,东倒西摆。   赵牧贞咬牙道:“你就不能——”   约西见他不听话,扯开嗓子就喊,喊得欢快,何止赵家铺子,巴不得全镇子都知道。   “我和赵牧贞回来啦!我和——唔。”   赵牧贞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根本吃不住力,瞪着眼往后倒,赵牧贞又不得伸手勾住她的腰,他额上的青筋都在跳,又不敢松手,生怕她口不择言再蹦出那句“我都跟你睡那么久了,你还不对我好”。   压低声音,赵牧贞在她唇上虚比着食指,无可奈何的妥协。   “背!别喊,可以吗?”   约西心满意足,又趴上他的背。   下巴尖尖戳在他肩头,纤纤小腿悬空不安分地轻晃着,她眼睛都迷糊着没睁开,走到半路,却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在他耳边用气音嘟囔。   “为什么不能说话呢?赵牧贞,你喜欢小哑巴吗?汪~”   赵牧贞不明白“小哑巴”和“汪~”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打算研究赵约西的奇怪行径了。   一言不发背她上楼。   任她缠,任她闹,把人放到房间沙发上,关上门,才算舒了一口气。   墙钟指针已经走过了十点,赵牧贞出了一身汗,在冷气口抖着领子痛快灌风,一回身,约西像只小虾一样弓背蜷睡着,手探出去,四处摸,像在找什么。   走到床边,从被子里拿出那只长耳兔子,赵牧贞放到她手里。   “这个?”   房间安静。   她没说话,动作说明一切。   身体更加蜷缩,约西将那只毛绒玩偶护在怀里,贴着自己红热未退的脸颊,眉心纹路都渐渐疏散开来。   她个子不低,净身高至少一米六六往上,因为腿长,四肢都纤细,团在一起睡着就显得量感特别小。   不好再挪动她,赵牧贞找来一张小毯子来给她盖,似有预感她半夜会醒,又从楼下倒了水上来,搁在桌子上。   关灯,睡觉。   这一觉未至天明。   凌晨三点左右,毯子被蹬踢了几下,万般不好受里,约西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片混沌,手在身下撑了撑,摸出小沙发板硬的粗麻材质。   她坐起来,懵然看周遭,衣服里是一种汗而风干的燥黏,很不舒服。   “赵牧贞。”   他一惯睡得不深,约西喊两声,赵牧贞就有了感知,低音炮似的唔了一声,这会儿正是他习以为常的睡眠时间,加上后半夜那点酒精挥发,精神很懒,他眼睛都没睁开,微哑的少年嗓音带着绵沉睡意含糊说道:“水在桌上。”   约西朝前摸,果然碰到一杯水。   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她的吞咽声很清晰,然后消失。   再然后。   她摸黑爬到他的地铺上,晃晃他胳膊,小声说:“赵牧贞,我想洗澡。”   赵牧贞艰难地睁开眼,昏昧中,两人皆都半梦半醒地对视,他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我要洗澡。”   约西拽衣服往鼻尖凑,闻了闻,蹙眉蹙眼的嫌弃:“一股烧烤味,太难受了,我得换干净的衣服。”   赵牧贞按亮旁边的手机,得到准确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   狗没醒鸡没叫的点儿。   光束在屋子里散开,小范围内映亮,渐远渐淡,他们像拢在一个朦胧光球内,赵牧贞撑起身,连眼皮上那一道清冷薄褶都透着困倦。   “现在水都停了,你怎么洗?”   赵牧贞一脸疑问。   约西趴在他旁边,也一脸疑问:“对啊,所以才问你啊,现在水都停了,我怎么洗?” 第20章 .20叫胡姬只有她自己能欺负   夜色深深,常芜镇灯火皆寂,星辉月影都投在四方小院里,木楼梯被踩踏出噔噔声响,赵牧贞走在前头,约西随后。   两人脚步都轻。   厨房水缸储的备用水不能用,不然明天一早上赵婶婶发现,免不了要刨根问底水去向何处。   约西烦这个。   这个点,家里所有水龙头都作废,常芜镇供水局定的早六点通水,就算是大明星半夜要洗澡也不管用。   只好从井里打水。   赵牧贞还没有彻底摆脱睡意,额发微蓬,睡眼惺忪。   钨丝灯散着一点昏黄光晕,偶有夜间鸟类突兀低叫一声,从瓦檐掠过,长空黑天里带着幽静回音。   脚边的水桶被灌至半满,他看着水线上的波纹,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乱线比这波纹还多。   太不真实。   凌晨三点,整个镇子都睡了,他不睡觉,从井里吊水给赵约西洗澡?   做梦都没做过这么离谱的。   可又不是梦。   他偏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抱膝坐在藤椅上,面庞映在灯火最亮处。   老旧灯光落在她脸上,有新釉一般无暇的光泽,她发呆,眼神放空,手里拿着那把他送她的蒲扇,隔两秒就在小腿上拍一下。   太真实了。   约西真的在走神,浑身的酒意也是真醒透了。   盛夏半夜,人忽然清醒得跟被一阵冷风荡过一样,什么丢脸事都在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   画面逐渐离谱。   果然卜心慈说的对,脸丢得多了,脸皮就厚了,脸皮厚了就不觉得丢脸了。   悄悄瞥一眼打水的赵牧贞,约西再摸摸自己软润的脸颊,是感觉到了无形增加的厚度。   本来还懊悔,破罐破摔后,想通了,还冒出一种深层次的轻盈和自由。   她在媒体那边的口碑一直不怎么好,也赖她自己性格问题,谦卑和嘴甜看心情演不演,对造谣不挂心,也懒得解释。   以前接受采访总会被误解,类似于她前脚说喜欢夏天,后脚就有人在网上带话题,各种曲解:呵呵那就是不喜欢春天喽?暗讽秋天不好?对冬天有意见?   可是在这里,她丢一路的脸,发一晚的疯,也没人写稿子喷她骂她,除了赵牧贞烦赵牧贞不爽。   这么一想,良心觉悟似的给赵牧贞披上一层闪闪发光的人性光辉。   这人真好。   蒲扇放一边,约西两手比着一个小喇叭,冲他用低低的气音喊:“赵牧贞,谢谢你呀。”   眼弯弯,声音甜得酥人。   赵牧贞短袖睡裤,一臂提着水桶,胳膊上绷出青筋和肌理线条,面无表情似夺魂索命的阴间使者。   他个子高,肩线宽,拖着身后的一条长影子朝约西一步步走来,桶一放,将满的水晃荡着洒了一圈湿痕。   某人继续面无表情,硬邦邦地说:“不用,反正我也不是自愿的。”   赵牧贞作息规律,睡眠时间固定,可能也有第一次喝酒的缘故,有点助眠效果,约西喊他那会儿,他困意正浓。   难为一个理科状元半梦半醒在脑子里措词编话,怎么把“要不你再等两个小时五十几分钟水就来了”说得委婉又让人能接受呢?   想多了。   约西根本不可能接受,在他脑子还没琢磨明白句式的时候,赵约西就快把他半个身子晃散架了。   “你先起来,你起来啊!给我想办法嘛,赵牧贞!我要洗澡,我要难受死了!”   赵牧贞:“……”   你猜我离难受死了还有多远?   约西不管,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女菩萨的福泽现在“恩惠”到你头上了,该你干的,你别想躲掉。   各种桶和盆把浴室地面摆得像个大型试剂台,凉水兑热水,得用水瓢手动淋浴。   隔门,耳边水声断断续续,人不能静,否则会下意识去分析每段时间间隔的画面感。   赵牧贞坐在卫生间门口的椅子上陪她洗澡,坐了好一会儿,人醒透了,心气有点燥,手机在房间里,他懒得回去拿,干脆从洗漱台上随手摸来一样东西读字打发时间。   好巧不巧,摸到了一管脱毛膏。   盖子还合着就有一股冷浸浸的奶香味,他像做物理题细读题干一样,把中文版的使用说明浏览了两遍。   正要读第三遍,逼仄潮湿的小空间里又哗哗泼了一瓢水,他眼睫在暗处一跳。   约西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赵牧贞,你还在门口吗?”   男生喜欢逗女生好像是种无师自通的本事,他也不例外,目光顺着管身细小的黑色字体往下走,读完中文读英文,故意不应她。   里头“吧嗒吧嗒”两声,似潮湿的脚心踩在同样湿漉的地砖上粘黏出的窣响,她声音靠近门边一些,也更颤了些。   有种说不出的娇气和依赖。   “赵牧贞,你在吗?”   神思一下乱了,刹那间忘了自己读到英文版的步骤几,他启唇,声音漫出来。   “我在。”   说完又补充:“我不会走的。”   约西安心了,嗔怪道:“那你刚刚干嘛不说话?故意吓我是不是?”   “不是。”   逗她是无师自通,撒谎现在也是信手拈来,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跟我说说话,让我知道你在。”   卫生间的门上下都留了十公分的空余用作通风,里头湿热的水汽混着一种浓郁热烈的香味涌出来。   赵牧贞侧目望向玻璃门:“你要我说什么?”   仿木纹的塑钢门框,上下两面玻璃,上头的磨花纹样是花中君子,秀石清溪间的一派端雅,却也有一个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别称,叫胡姬。   念一遍,绕齿的旖旎。   约西说:“随便啊,随便说说什么。”赵牧贞走神没听清,她静一秒,想到他闷葫芦的性格,又给主意说:“要不你问我问题也行,可以随便问。”   这回赵牧贞听到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影像资料,想问那与他山水不相干的过往,却又无从问起,问了也没多少意义,他随意按了一下手指,骨节轻响泛出一股绵延酸麻。   “你今晚怎么会喝多?”   说好的我问你答,第一问就出师不利走向拉胯,约西没答,反而另挑了一个话题,说话前似有一句不屑轻哼。   “武泰兴那个黄毛朋友是不是跟你关系不好?”   一时间身份调换,他成了回答的那个,声音平直无绪:“不熟。”   约西继续问,胸有成竹:“那个黄毛是不是喜欢书慧?”   提及书慧,赵牧贞自然而然想到约西错发给他的尬俗小简介,忽然声音就敏感起来:“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约西撇开缠绕脖颈的一缕湿发,舀起温热的水,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自肩头缓缓淋下,水流带着芳香泡沫淅淅沥沥地淌进地砖纹理,汇至排水口。   “怎么不关你的事?”约西理直气壮,“书慧不是喜欢你么?那个黄毛大概对你积怨已久了吧,书慧夸你一句,他就要说你十句,什么赵牧贞也就一般,赵牧贞也没那么牛,巴拉巴拉……他还说什么高二要不是他腿被车撞了,没法儿参加运动会,赵牧贞根本没机会拿八百米第一名!”   那个冠军杯子,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气,没想到背后的故事如此一波三折。   “呵!”约西不由嗤笑:“我一听他那愤愤不平的声音,当他多厉害,天妒英才呢,结果一问,他高一参加八百米那次,也不过就拿了个第三名而已,自己乱吹牛拉踩,那就别怪我阴阳怪气啦,我就说,那你们常芜高中应该好好感谢那个撞黄毛腿的人,不然赵牧贞不参加,你们学校将错失夺冠机会。”   “那个黄毛当时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他就非要找我喝酒。”   她的笑声真的很有感染力。   赵牧贞也跟着弯了弯唇,直到听到后面那句,他嘴角一冷,握拳的手掌绷出几分力,声音溢出些沉厉的调子:“他灌你酒了?”   “就他,也配?”   约西翻白眼,傲气十足:“他说干嘴皮子我也不跟他喝,然后那个黄毛说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就说,嘻嘻就是不给哦。这人真的好low,扯不过我就来阴的,忽然又说什么,赵牧贞妹妹怎么回事啊,他们姓赵的怎么都这么轴,没意思没意思。”   约西直接喷:“开什么地图炮,谁没意思?他全家都没意思!”   “要不是他对书慧过分殷勤,心思明晃晃的,我都要怀疑那个黄毛是不是喜欢你了。”   赵牧贞:???   赵牧贞:“什么意思?”   “他真的好关注你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如数家珍地翻出来胡编乱造添油加醋,说你这个有问题,那个也不好,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盛书慧,你喜欢赵牧贞就是瞎了眼,我黄毛这么一个风流倜傥又讲哥们义气的男人你都不爱吗?”   赵牧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努力克制笑弧,肚子忍得有点疼。   “然后呢?”   “那我当然不会放过他!”   约西越讲越溜,气势也越来盛,隐隐有种凯旋归来,大谈自己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   “黄毛急了,还装大度开玩笑说你不是针对我吧?我就说怎么会,又不熟,全程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他立马黑我,企图招那一帮男生应和他,说什么现在美女都这么高冷不爱搭理人吗?那我当然不会高冷啦,我要当大家的可爱小甜心,每个人和我说话我都微笑回应,除了他,每个男生找我喝酒,我都来者不拒——”   赵牧贞正想,她说自己是可爱小甜心的时候,一定在摇头晃脑,她装可爱和真可爱的样子都挺拿人的。   话音一顿,浴室的门被“唰”一下打开,更浓郁的水汽香风随一阵门风猛窜出来,她脑袋顶上扎的湿丸子头,果然晃荡了一下。   挺可爱的。   脸颊被热气熏得很粉,像吸饱了水。   小爪子朝赵牧贞伸出,“毛巾。”   赵牧贞取下那条绣着绒朵樱花的毛巾,递出去。   扯了皮筋,约西摆头将散下来的头发全都撩到肩后,顺重力,发尾水珠香雾一样摆出。   他小臂上沾了几滴。   约西顶着毛巾揉揉头发,巴掌大的脸团在毛巾里,转头看赵牧贞,接上之前的话:“他们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赵牧贞抹水迹的动作兀自一顿,那一点潮,被指腹碾几下就消失了,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就说,没什么特别具体的类型,就是很烦吹牛的男生,他当场脸都绿了哈哈哈,遇上我,算他倒霉,就他?脑门上再长一张嘴也说不过我。”   这点赵牧贞信。   婶婶们是长辈,有礼貌碍着,她也懒得争辩反驳,不然单论本事,赵约西吵架、说歪理、阴阳怪气三项全能,单挑一整个常芜镇无敌手。   “所以你是因为他说我,你才喝多了?”   “那我不得让他知道他有多么讨人厌吗?动物园孔雀求偶还知道各自开屏呢,凭本事就是了,干嘛拉踩别人。”   她这么一说,好像他也是其中一只开屏求偶的孔雀,赵牧贞默了默,执意将自己择出来:“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约西说:“打个比方啦!”   她认真吹起头发。   赵牧贞对她有了新认知。   赵约西嘴上气人,心里护短,就像之前她总对黑豆放狠话,说不抓老鼠的小猫就滚出常芜镇,可胡向天提议断猫的晚饭,她立马不肯,要让黑豆当常芜镇最幸福的小猫。   只有她自己能欺负。 第21章 .21保证书我可不要你心不甘情不愿呐……   头发吹到半干,约西突然关了开关,呼呼风声乍然一断,潮热空间里径自漫开一片静意。   赵牧贞透过镜子看到约西咬牙切齿盯着自己的视线,恶狠狠的,就差飞出小刀子来。   “怎么了?”   毫无铺垫的情绪转变,叫赵牧贞措手不及。   约西没说话,撂下吹风机,草草卷两下电线塞进柜子里,大步流星朝赵牧贞房间走去,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捡起掉在地毯上的长耳兔,夹在腋下。   一副要卷铺盖走人的架势。   走到书桌前,在赵牧贞的一堆物理书里找她的那本《旧碑》,看都不看跟过来的赵牧贞一眼。   “我说的话我没忘啊,我马上就搬走!”   像原本慢节奏的欢乐影片猛然被拖进一个跌宕高潮,赵牧贞的情绪反应慢了好几拍才跟上剧情。   他胳膊长,越过书桌,先约西一步把那本厚重的书抽到手里,生怕她一拿到书就会消失不见。   约西手指扑了一个空,抬眼,摊手,五指大开似催债恶徒:“还我!”   那本书抓在手里,并没有垫足赵牧贞的底气,他喉咙吞咽,好半天,说的还是在图书局言辞匮乏的老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约西呛他:“什么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吗?”   “不是。”   话有点绕,约西短时间内没听明白,脱口而出一个新的反问句式:“不是?那你是想和我睡一起?”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话落,一股暧昧不清的氛围散发开来。   他说不出口,把手里的书递还给约西,目光依旧明澈,却漾着一股别扭的微小涟漪,沉静里,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真诚。   “你留下来吧。”   约西在他眼神中顿了一下,刚移开视线,又听他继续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房间,也不想我过去,可以,都可以。”   刚刚头发还没吹干,半湿的,脖子里那股潮热气散不开,约西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那五个字又在她脑子里掷地有声地循环一遍。   ——可以,都可以。   这么多年,明明早就习惯了被特殊对待,她早被惯坏了,对他人的示好排斥警惕又毫不在意,可方才那一刻的受宠若惊在她心头真实地跳了一下,无声震撼。   这对约西而言,太新鲜了。   她接过书,拿在手里,缓过情绪,绕桌走到赵牧贞面前,书脊一端抵着他的心口位置。   约西没使什么力,却叫少年心脏骤然一紧。   约西靠近过来,她身上洗浴后的湿润香气,足够让他兵荒马乱,赵牧贞朝后退了半步,手掌撑住桌沿,俯视近在咫尺的少女脸庞。   那双漠然的眼,黑白分明,微挑起来,意外的清媚勾人。   “赵牧贞。”   “我可不要你心不甘情不愿呐。”   那书脊像什么锐器刺心,他伸手轻拂开,喉结轻滚后的声音沉哑,有些窘迫:“我心甘情愿的。”   约西娇瞪他一眼,把书放一边,“口说无凭,你写下来,不许耍赖啊。”   赵牧贞一头雾水。   “写什么?”   “保证书啊,长这么大,保证书你都没写过吗?”   “没有。”   五好生的存在就是拉仇恨的别人家孩子,哪里有机会接触保证书这种东西。   约西撇撇嘴,示意他拿纸笔。   “没写过是吧,那你现在有机会写了。”   “真要写?”   翻出白纸后,赵牧贞愣了一下。   自从遇见赵约西,他的生活走向比电视剧还电视剧,情绪跌宕起伏,剧情急转直下,他用尽所有想象都不能预料她下一步的举动。   怎么突然要写保证书了?   “当然,”约西抱着手臂,“你那么正式的让我生气了,那不得正式的让我消气吗?”   赵牧贞只好照办,按格式按要求,写了人生第一份保证书。   大写居中的“保证书”三个字,随即称呼尊敬的赵约西小姐。   由于两日前考虑不周,言语不当,致使您倍感情绪压力,今本人赵牧贞经过诚恳反思,作出如下保证,赵牧贞自愿将房间的使用权转交,继续秉持床上床下友好同居,互不干涉的原则,包括但不限于为赵约西小姐提供倒水拿物,收拾房间,起床叫醒等服务。   五好生是不可能记得保证书是什么格式的,全程都是约西在指挥。   “这里空两行。”   “这里顶格写。”   “最后写‘上述各项保证做到’,然后落款。”   写完,赵牧贞又是一阵新的离谱,望着约西:“你怎么这么熟?你写过很多保证书吗?”   约西警告似的一歪头,瞪大眼:“你几个意思?又要吵架是不是?”   赵牧贞收起好奇心,“没有,我写好了。”   约西检查一遍,心叹他这一手行楷真是写得赏心悦目,字如其人的帅,由于起了个严师姿态,这会儿不太好口头表扬。   浏览完毕,约西发现美中不足,放下保证书说:“等一下,再盖个手印。”   赵牧贞提醒目前困境:“没有印泥。”   “印泥?”约西小狐狸似的狡黠一笑,当场解决,“这简单呐。”   趿着凉拖哒哒跑去翻去自己的包,她没带什么化妆品过来,但包里唇釉倒是有一管,旋出刷头,沾了一点在赵牧贞的拇指上。   这个场景有熟悉感。   两人猝不及防地抬头对视,都想起另一个深夜,他给她抹烫伤膏。   约西先收回手,眼睛瞥瞥纸面,示意他。   唇釉有很淡的香,赵牧贞在落款处按完,转头见一截白皙纤细脖颈探在镜子前,耳边垂两缕碎发,她忽来兴致地对镜描唇。   饱满唇瓣上是稠郁的水光色泽,与他指腹同一色调。   侧首,约西很满意地问:“这个颜色是不是特别好看?”   赵牧贞跟所有直男一样,分不清口红之间的色调区别,什么颜色好看更是一窍不通。   他低应一声“嗯”,企图蒙混过关。   “感觉薄涂会更好看。”   忽的,喃喃自语的约西俯身,他朝后靠到椅背,椅子瞬间成了逃无可逃的禁锢。   无名指从下唇沾滑一截,约西手背轻翻,指尖色泽不偏不倚落在赵牧贞的唇心。   他的唇,薄而润,淡淡的天然唇色,一点唇珠轮廓,看起来就特别有欲感,只是平时气质太过端清,那股子欲反倒成了禁欲的欲。   这一点红,有解除封印的效果。   他怔着。   她轻轻涂开,古意浓秋的一抹枫红,极纯的色,在他的唇上有种收敛的艳。   这唇亲起来是什么感觉?约西看得大脑一热,连人带手弹开,差点引火自焚。   赵牧贞随即回神,扯一张纸巾自顾擦去,出乎意料,没有责备约西半句胡来。   拂晓将至,灯火通明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约西收起保证书,朝他挥挥,继续去吹半干的发。   好尴尬的时间点,赵牧贞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思来想去,他坐在原处,翻了一下约西的《旧碑》,这书他一直知道,从来没看过。 序言第一句就被约西划了波浪线。   “有的人像鎏过一层薄金的刃,疾光电影一样出现,只为刺破汹涌世俗,这样的人,幸之有幸,一生也只有一个。”   不知走了多久的神,他手指一直停在这一页。   约西吹完头发再回来,她往他面前的书桌上一趴,右手握着拳朝上,放在他眼前。   “猜猜这是什么?”   赵牧贞合上书,望她,试探道:“空气?”   “……”   约西偏头,抿住唇,自行消化了一下无语,扭回头板着脸说:“我忽然发现,黄毛也不是每一样都冤了你,起码他说你很无聊,还是有点可信度的。”   约西拔高声音:“我送空气给你?我是那种人吗?”   “那是什么?”他看她的手。   约西不卖关子了,五指摊开,掌心里一颗饱满圆润的莲子,“书慧给我的,脆甜脆甜的,特意留了一颗给你。”   赵牧贞顿了一下:“她给了你多少?”   “……一整朵。”   赵牧贞从她掌心里拿走莲子,一本正经中掺杂跟约西学来的阴阳怪气:“谢谢你留一颗给我。”   约西看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摸了摸鼻尖,喊住他:“你是要去睡觉吗?”   拉开遮光窗帘,赵牧贞示意她去看外头的半昏天色,灰蓝色调逐渐稀薄,隐隐泛白光,“都快六点了,我还睡什么。”   约西讪讪想起是自己三点多把这人拖起来的,顿时有点羞惭,“那你不困吧?”   反正约西这会儿精神抖擞。   赵牧贞怨怨地盯她:“你猜我困不困?”   约西敏锐,上前照他胳膊打了一巴掌:“赵牧贞!你变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那一下,疼倒是不疼的,就是仅剩的一点睡意也跑干净了,赵牧贞用手捂了一把脸,丢下一句闷沉的“还行”,就去了隔壁洗漱。   他正洗脸的时候,睡衣换成裙子的约西靠到洗漱台旁边来。   她扎了一个活力满满的高马尾,衬得脸蛋干净,脖颈修长。   “唉,赵牧贞你每天都六点起,一般都干什么?”   赵牧贞:“先吃早饭。”   “都在家里吃?”   “也出去。”   “去哪儿?”   “早点摊。”   约西歪头,马尾发梢顺后颈一丝丝滑落,一张脸俏俏摆在他视线中央。   “带我去!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个金银花墙,那个地方怎么去?”   本地人疑惑:“我们这儿有吗?”   外地人肯定:“有啊!书里写了,说在一个什么小桥后面,有一大片金银花墙。”   听形容,赵牧贞知道了,湿毛巾擦了一下脸,又洗过拧干,挂回原处。   “那地方好几年前就拆了。”   约西没有意外,哦了一声,点点头,二十几年前的常芜镇和现在的确有很大的不同。   “那算了,去早点摊吧。”   在楼上磨蹭到小院有动静,他们俩才下楼,赵爷爷正从自己房间出来,在小餐桌上摆茶,见着他们就问洗漱了没,要不要吃早饭。   赵牧贞说出去吃,赵爷爷点头,叫他照顾好约西。约西立马仗势欺人,点他一句,听到没,你爷爷说让你好好照顾我。   旁边的水炉刚支上,火还没烧旺,木柴熏出来的浓烟,约西闻着捂脸直呛,赵牧贞把她往上风位置拉。   赵婶婶端着煎好的葱油粑出来,看见约西跟看见鬼一样。   “呦!这么早起来了!”   约西应着:“嗯,跟赵牧贞出去吃早饭。”   惊的也不止赵婶婶一个。   一般做整天的活计,长工早上都会来赵家吃早饭,那几个叔叔在前铺见到约西也觉得好新鲜。   早上是常芜镇菜市场最热闹的时候,大妈大婶们拎筐提篮,菜市遇熟人还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几句,河鲜和家禽夹道摆着,热热闹闹。   约西闻不惯鱼腥,捂鼻子,贴在赵牧贞身边穿过一条短街到一家早点铺子门口。   铁锅宽油,一堆小春卷在里头蹿跳着,火候到了被铁网勺熟练捞起沥油,又换一锅油条去炸,噼哩吧啦。   不大宽敞的店面里满是食物香气。   客人进店结账,来来往往,难免磕碰,赵牧贞一直站在约西身后,独为她撑出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她看菜单半天,纠结犯难,转头说:“赵牧贞,我什么都想吃。”   赵牧贞哑然失笑。   “那就都点。”   约西眼睛亮起来:“哇,这也太款了吧。”   店里没位置,他们坐在门口的支伞的露天餐桌下,也是这个绝佳的位置叫约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黄色毛茸茸。   “那前面是不是有网吧?”   热水烫过筷子和碗碟,赵牧贞动作一顿,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她很少单独出门,又路痴,赵牧贞记性好,他从没带约西来过这里。   约西秀致眉梢得意一挑,努努嘴示意赵牧贞往后看。   黄毛皱着眼鼻,低头拆烟,一脸宿醉上头的样子,给身边两个同样发色出挑的男生各派了一支。   三个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往这走。   “说他头发乱得像鸡窝吧,鸡都不想住,这个点,他还能露宿街头一整夜吗?肯定是在附近网吧通宵了。”   黄毛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约西对他发型的吐槽,走近还扒了两下头顶呆毛。   约西白皙无暇,气质出尘,哪怕是这种哄闹小店,她都兀自在人群里发光。   纵使黄毛酒没醒透,也不妨碍身边两个兄弟一左一右跟地上捡大钞一样疯狂摇他。   “卧槽卧槽卧槽!哥!哥!快看!卧槽!常芜镇什么时候有这种级别的美女!卧槽!好他妈漂亮啊!”   俩人把黄毛扯得像棵被电打的歪脖树一样。   约西看到了。   她手肘支在桌上托腮,另一只纤手挥了挥,冲他们的方向露出一个弯眼甜笑。   黄毛差点直接被小弟摇散架。   “卧槽卧槽卧槽!对我们笑!她刚刚跟我们打招呼!是跟我们打招呼吧?走啊!走啊哥,我们上去说话!”   发现约西笑容不对劲的赵牧贞再度回头,就看见一脸懵逼的黄毛,以及两个兴高采烈像要来捡钱的黄毛小弟。   赵牧贞那一眼,沉厉无声,却带着致命的降维打击。   三人由横冲直撞紧急切至悬崖勒马模式。   “卧槽……是赵牧贞……”   这句粗口明显跟之前不太一样,低低朝下滑,偃旗息鼓。   黄毛搓了把眼皮,清醒得很及时,吊儿郎当一抬下巴。   “昂,那是他什么妹妹,别想了,赵牧贞护得跟心肝似的。”   小弟挠头,豁然开朗,很没文化地拽起文化:“没事啊哥,癞蛤.蟆吃不了天鹅肉,还不能近距离看看天鹅吗?反正现在人多,我们去跟他们拼桌!”   黄毛好歹是读完高中的人,话在脑子一过,猛把两人一推,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谁他妈跟你们癞蛤.蟆!” 第22章 .22甜粥渍春风绕弯,撞他心头了……   最终,黄毛三人还是因为找不到空座,不得不来找约西和赵牧贞拼桌。   俩黄毛小弟唯恐唐突美人,死死拿捏绅士姿态。   “请问美女,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坐吗?”   常芜镇就这么大,跟黄毛一样,赵牧贞对这些同龄人,认识但不熟,这些人什么秉性他是清楚的。   这会儿一听这腔调,一口豆浆差点呛到嗓子,约西朝他递过去一张面纸,赵牧贞接过来,一边擦,一边看黄毛小弟。   眼神嫌弃,内容就一句话,好他妈做作。   约西接住他们期待的眼神,淑女极了,主动起身坐到赵牧贞那边,小弟们秒懂,美人这是答应了!   忙拖着不情不愿的黄毛入座。   黄毛不爽地一晃身子,摆脱他们,强作忍耐的样子,好像不满自己还是被拉入癞蛤.蟆的行列。   天鹅在对面,在赵牧贞身边。   他们一个寡言清俊,一个俏皮仙气,坐在一起,画风和谐又养眼。   而黄毛这边也不遑多让,两个小弟完全没有让他们老大在发色上独美的意思,一个龟毛绿,一个烈焰红,黄毛坐在中间,三个人像一个横放的红绿灯。   骑三轮的大爷从旁路过都要踩一脚紧急刹车,盯着这三个大脑袋,想想自己是不是违反了交通规则。   赵牧贞点的东西陆陆续续开始上了,小店里服务人手不够,他亲自去端,盘盘碟碟摆了一大片。   约西拿起筷子微笑说:“那我们先吃啦。”   龟毛绿和烈焰红忙不迭地跟约西一起笑,“你们吃你们吃!我们点的拌面要慢一点。”   俩人笑靥如花,把一脸怨相如丧考妣的黄毛夹在中间,场景像喜剧电影卡壳,中间插了一帧鬼片特写。   赵牧贞点的东西上齐了,满满当当,等黄毛三人的拌面端来,桌子上已经无处放碗。   三人只能捧着大青花碗扒面。   约西吃饭慢,讲究又多,她的馄饨里赵牧贞已经提醒店家不要放葱,她吹吹凉,尝了一口还是不满意。   “我想放点醋。”   赵牧贞正要帮她去拿,对面两只灰爪子伸得比他还早。   手指悬那儿,他轻慢地抬起眼皮,窄窄一道双眼皮消失在浓眉下,“关你们什么事”就像六支箭羽,无声且毫不手软地射过去。   两只灰爪子讪笑退场。   赵牧贞拿起小巧的醋瓶,放在约西碗边。   约西给自己倒一点,搅一搅,尝尝味道还不错,捞起小馄饨一边吹一边问赵牧贞:“加醋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加?”   赵牧贞:“我不喜欢吃醋。”   “哦,好吧。”   约西鼓着腮,细嚼慢咽,吃个早饭都养眼。   龟毛绿率先扒完面,跟约西搭话道:“美女,你这么瘦,一顿吃这么多吗?”   约西笑笑:“不是,我每个都尝尝。”   黄毛像找到突破口似的,当即用纸巾猛一擦嘴,啧声说着:“钱都他妈大风刮来的啊?就他妈知道浪费!”   约西就知道这人记仇,正不爽,旁边赵牧贞已经搁了筷子,冷冷淡淡地怼回去了。   “关你屁事。”   筷子尖被咬住,约西牙齿用力,感觉自己肾上腺素在飙升。   他骂人了!赵牧贞骂人!五讲四美的常芜之光竟然说骂人的话了!绝了!打起来打起来!   气氛正僵持。   龟毛绿和烈焰红不帮着他们老大就算了,这种关键时刻竟然当起了和事佬,还句句帮着赵牧贞和约西。   “哥!哥!你这什么话,人家宠妹妹关咱什么事啊?”   “就是啊哥,都想尝尝也是情理之中吧,犯不上说人家美女浪费吧?”   “哥,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冲,酒没醒吗哥?”   “哥,要不咱先回去休息休息?”   黄毛心想自己跟赵牧贞都是上一届常芜高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发生正面冲突,一气之下起身,大有拂袖离去的姿态。   袖是拂了。   小弟没跟上来……   黄毛站在三步外,眼神似刀地戳那两个,粗着嗓子催:“走啊!还坐着干什么?”   龟毛绿和烈焰红对视两秒,默契地挪臀往中间移,将黄毛留出的空隙填满,一红一绿并在一块。   “哥,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没喝酒,挺精神,再待会儿。”   黄毛面色胀红,淤气似的点头,懂了。   他单方面被开除了灯籍。   黄毛一走,约西已经从小馄饨换到了甜粥,桌面上还有七七八八的油炸点心、煎饺、小笼包。   她问对面:“你们通宵上网,就吃一碗面能饱吗?”   俩人受宠若惊说:“还行还行。”   约西邀请:“要不你们再吃点?反正我跟赵牧贞也吃不完,感觉浪费的确不好,”她舔舔唇上的甜粥渍,望向赵牧贞:“可以吗?”   赵牧贞:“可以。”   对面俩人也没客气,一边吃一边又搭话:“美女,你哪儿人啊?第一次在常芜镇见到你,你应该是赵家的远房亲戚吧?”   赵牧贞沉声道:“吃饭不要多话。”   对面俩人眉毛一颤,感觉到无形压迫,开始默默风卷残云。   吃完早饭,太阳已经漫过山脊,极清透的金光,穿街过巷洒在每个人身上。   约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那么早回去,手掩唇打了一个哈欠,眸底晶晶亮的水意忽涌,她压住困意说:“你带我走走我没去过的地方吧,瞎逛逛就行。”   路上,又提及黄毛。   约西来灵感了。   “她,茶庄最受宠的小女儿,常芜镇首富之女,他,常芜人憎狗嫌的恶霸……”调子起得好好的,约西编不下去了,越想越拉胯。   “算了算了,不能乱搭,黄毛配不上书慧。”   身后冷不丁传来赵牧贞的声音。   “可以。”   冷沉沉的调子,说得约西后背一凉,她转头,万里晴空下,单赵牧贞的脸色像被乌云笼罩。   “我就可以乱搭?”   “额……”声音尴尬顿住,约西挠后颈,最后妄图以高声占虚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还记仇!”   赵牧贞在与她的对视中先挪开目光,看远处的桥。   “我没有记,我只是记性很好,忘不掉而已。”   约西站那儿不动,等他走到自己跟前,“有多好啊?”   赵牧贞没说话。   “赵牧贞,等我走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明明最后一口吃的是约西硬塞给他的糖心丸子,这会儿说不出话,却觉得舌苔慢慢泛苦。   他从约西身边越过去,走在前头,只留下在反复犹豫中被碾转至无味的四个字。   “我不知道。”   风一吹,就散了。   赵牧贞一味往前走,固执地认为此刻胸口的不适是由于缺觉,也是,他从来没有三点钟就起来,忙忙碌碌到天明,只是生物钟乱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他近乎机械地说服自己。   直到约西喊他:“赵牧贞,你不舒服吗?”   “没有。”   他停步,没有转身。   约西走上来,手指露一点缝隙给他看,她松松团住的掌心里是一只奋力挣扎的黄蝴蝶。   “刚刚抓的,我们带回家养起来。”   赵牧贞喉咙微滞。   “蝴蝶是留不住的,困住它,它就会死。”   约西恍然,手指立马松开。   黄色蝴蝶扇动翅膀,沐着金光飞远,只在她手心里留一点彩色鳞粉。   两人过了流水淙淙的石桥,一处人家的篱笆外种了茂密的金银花藤。   这种花,养护得当,花期特别长,可以从五月份开到十月,昴日巷的金银花被约西隔三差五、一小把一小把地摘,几乎薅完了。   人生地不熟,她凡事先问赵牧贞。   “那个可以摘吗?”   “你摘吧。”   约西挑挑选选,正摘到兴头上,忽然篱笆后传来一个老阿婆的声音,粗声粗气问谁在偷花?   声音横空出现。   约西缩脖子,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僵转头看赵牧贞,就像小孩犯了错第一时间要找大人当靠山一样。   赵牧贞清声道:“束姑婆,是我。”   话落,旁边的院门由内推开,一个扎花白低髻的灰衫老太走出来,看见他,笑容和蔼道:“是牧贞啊,这个是……”   束姑婆看向约西,眯起眼来。   垂在裤线旁的手,虚虚攥了攥拳,赵牧贞不知道怎么介绍约西,说这是我妹妹?他尝试几下,都说不出口。   这会儿要感谢赵婶婶那张四处串门唠嗑的嘴,绕是姑婆老年健忘都很快想起来了。   “哦,是你那个妹妹吧,摘花呢,喜欢呀,喜欢多多摘,没事的。”   这份和颜悦色,赵牧贞功不可没。   姑婆一走,约西笑着打趣说:“赵牧贞,你真厉害,我怎么觉得你比通行证都好使啊?你是你们全镇的宝贝吗?”   赵牧贞不答,只催道:“你快摘吧,摘完就回家了。”   约西从花藤边走出来,手里掐着一小把白色的花束,绿叶衬得饱满整齐。   “你帮我摘,上面的我摘不到。”   他当时就料想,事情不会太简单,果然,约西也没歇下来,一直在指挥。   “单朵的不要!”   “梗短的也不要!”   “没有叶子的也不要!”   最后她手上整整齐齐一大把,他手里奇形怪状一小把。   回到小楼,盛水养花的事约西没让赵牧贞干,她把他往房间推,“你去睡一觉吧,我感觉你不太舒服。”   他面庞温淡,那么大个子的人,沉默不语地摇头,显得灰缄又脆弱,好像高大的躯体只是副水晶架子,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约西用身体拦着他。   “去睡觉!”   他眉眼倦怠,唇边有一抹无奈浅弧,“很麻烦,我晚上早点睡就好了。”   约西推他:“你睡床就好啦,我不介意,我们都那么熟了。”   即使是在他身体机能削弱的时刻,她推得动他,也是因为他在让她,他真站定了不肯动,她那点力气根本不管用。   就像此刻,他看着她,忽然认真地说:“赵约西,我们也没有很熟。”   约西愣一下,眨眼睛。   的确,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也才一个多月,可高频次的朝夕相处,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她很信任他,也很依赖他,在他面前完全是随心所欲的真实样子。   约西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拽他的手一脱力,朝下滑,她由着惯性要往后倒,赵牧贞一把握住她的手,替她找回平衡。   之后,他没有松开。   约西也没有挣扎。   两只手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握在一起,缓过了那阵激荡心跳,甚至掌心都有了汗,彼此都没有松开。   过了好久,约西凑近来瞧他,两人近到只要他低头,他可以轻易又自然地吻到她脸,但他没有动。   动的是约西。   少女柔软的手指延他掌心纹路上悄悄挠了一下,声音也像春风绕着弯似的。   “赵牧贞,你在拿我充电吗?”   那一瞬,春风绕弯,撞他心头了。 第23章 .23晨时雨他知道自己在着魔   约西催赵牧贞去休息,她自己蹲在床头插那一大把金银花,比财迷手指粘唾沫数钱都专心致志。   赵牧贞被约西按到床上后,很不自在,几次试图起身都被约西推回去。   小剪子把枝尾剪齐,约西低着眼,专注说:“赶紧睡吧,待会儿我下楼就说你今天有重要的事做,嗯……刚好你最近不是在整理资料吗,我就这么说,放心吧,你婶婶他们不会上来的。”   “可是……”   话音出口就收到约西一个食指比唇的收声警告。   约西摆好插花的杯子,起身出去。   明明是他的床,他时隔一段时间躺上去,看着房梁结构,心境空旷,竟然觉得很陌生。   赵牧贞微叹,一翻身。   一双棕黑相间的大眼睛,直击眼帘,超长睫毛,三瓣嘴冲他露出一个无敌甜美的微笑。   赵牧贞脊背石化一般朝后僵了一节,过了两秒,他伸手指,捻起一只兔子耳朵,男女授受不亲一般把兔子揪到一米开外。   看了看,不满意。   四目相对还是好尴尬,他还给兔子翻了个身,翻完又觉得看着兔臀不太好,虽然约西给兔子穿了衣服,但这奶黄色的花边裙也太短了。   有件T恤搭在床尾,他拿过来,抖开,给兔子盖上。   这才有了之后约西进来看了都捂嘴发笑的一幕。   某人侧卧,睡颜沉静,薄被搭在腹部,而某只兔子被推至犄角旮旯,大眼睁得溜圆,也好生生盖了一床小被。   人兔之间隔一道银河距离,互不相干。   哪里来的唐僧,干嘛呀,怕兔子变成女妖怪吗?   约西忍住笑,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蹲下来,笑了会儿,忽的视线停住。   他是真的生得好。   在皮在骨都透出一种一尘不染的清峻,眉骨高,长眉如剑,偏生一双温柔眼,眼皮上一道开扇细褶,干净利落,叫人不由想到松枝薄雪,朗夜明月,那些有凛冽气又有透明感的意象。   还有那颗淡褐小痣。   玉山倾颓的一点屑,堕人间,烧不尽的殊绝。   约西收回触在他眼角的手,指尖微微发麻,抿了抿唇,明明房间就他们两个人,拿出手机她竟然心虚四看了一下。   发现自己多此一举后,更欲盖弥彰地装自然别了一下头发。   相机点开,切至自拍镜头。   她在右下方露脸,左上方留给睡着的某人,快速拍完,她进相册再看,放大细节,赫然发现照片角落的一双大眼,三瓣嘴的笑容忽然就变得邪性。   约西抬头,盯着兔子,无声警告:看什么看,我自拍而已。   她赵约西可不是卜心慈那等看见帅哥就忍不住偷拍鸡叫的庸俗女人。   刚在心里拉踩完好姐妹,找回一点底气,好姐妹就心有灵犀地发了消息来。   [你们电影学院几号开学啊?]   约西:[干什么?咱俩又不是一个学校]   卜心慈:[想你了呗,这都八月份了,你什么时候回北熙?]   约西:[开学前肯定会回,等晶姐通知吧。]   卜心慈:[行吧,对了,西,提醒你个事儿,你哥那个新女朋友有点问题。]   约西:[你跟我讲也没用,别人吃一堑长一智,约舒霖那个猪脑子属刮刮乐的,吃一堑长再来一堑!]   卜心慈:[你哥看着有点悬。]   约西:[让他作吧,哪天进局子就安分了。]   卜心慈:[你妈能看着你哥进局子?]   卜心慈:[对了,你合同不是今年到期吗?改了没?]   约西:[改了。]   卜心慈:[改了就好,还是晶姐靠谱,你跟你妈他们划清楚点好,我的西西美人儿,星途万丈光芒,快回来走花路吧!]   光芒万丈四个字,一瞬叫人走神。   约西从小就知道,这圈子里,没有一束光是独为你来的,都在权衡,在争比,在博弈,万丈光芒背后都经历了什么,只有站在光下的人才知道。   明明还没成年就是一个拎得清、心肠硬的成年人了,十八岁生日一过晶姐那边就在走新合同,跟自己亲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人性的偏颇扭曲,所有宣之于口的爱都靠不住。   包括父母,包括亲人。   喉咙一瞬哽塞,心肺处的强压叫眼眶里忽然蓄起雾,渐渐成了饱满一颗,碾过下眼睫直直坠去,约西抬手,面目表情地抚了一下眼睛。   到此为止。   她的亲情情绪一直在变淡。   回神似的看着周遭。   这里是常芜镇,是赵家碑刻的铺子,是赵牧贞的房间。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她,真心实意,不图任何地喜欢她,哪怕是爱嚼舌根的赵婶婶,都会摊开手心问她要不要吃瓜子。   她不该在这么无忧无虑的地方想以前那些难过的事,约西弯了弯嘴角,收拾好情绪。   老式的木门无论再轻手轻脚,开合都有声响,约西走出去,合上门,低轻的“吱”了一声。   床上,那只暗攥住被角的手,慢慢卸了力,筋骨平息的手背,一点泪迹溅落散开。   犹有余温。   ·   墨菲定律无处不在。   前几天,收了保证书的约西还对同居生活信心十足,跟赵牧贞说,没人会发现,我们很安全的,叫他放心。   这天早上,天刚亮,约西就被摇醒了。   她起床气重,一大早,非自然醒,恼火得不行,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赵牧贞!让我睡!再闹打你!”   说完脑袋往被子里钻,前两天赵牧贞换了新床单,阳光暴晒洗剂的味道很好闻。   赵牧贞蹙着眉心,手掌按住她细细的胳膊,不让她朝里翻身,涧溪般的清泠声线,忽的湍涌。   “赵约西!你听一下。”   她心静一听。   外头真有声音!   “咚咚咚——”   “西西,西西你醒了吗,你开下门,把床单换给我洗洗。”   这声音太具辨识度,晴天霹雳,像一棒子打死所有瞌睡虫。   约西猛然睁开眼睛。   “你婶婶!”   约西瞬间弹坐起来,双眼大瞪,扒了一下头发,“她上来了?她怎么会上来?她在我房门口吗?怎么办怎么办?”   人总算醒了,醒了就发愁。   那头赵婶婶的大嗓门又响起:“你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熟啊,没事吧,开开门呀西西!”   赵牧贞叹气,拉她一把,“赶紧回去。”   “回哪儿啊?你婶婶现在就在楼上,我怎么当着她的面怎么回那个老鼠窝啊?”   约西瞬间头大如斗,手忙脚乱地掀被下床,趿起拖鞋,刚睡醒的声音带着空软鼻音,说话像倒豆子。   情况刻不容缓。   赵牧贞拉着她,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脚步轻而急地偷摸下楼。   凌晨下过雨,八月高温未退,地上的夜雨差不多被蒸发完了。   野草长而茂盛,油绿草尖缀着饱满水珠。   两人从后院小门跑进窄巷,草尖水珠扫在约西的脚背和小腿上,一片湿凉,棉白裙角洇出半透明的一道道湿印。   赵牧贞腿真长,风一样的拐进去,约西被他握着手腕,险些踉跄。   她仍不知道要干嘛,状况外地看着赵牧贞把旁边竹梯子挪过来,眼神望向梯子尽头。   ——她房间的窗户。   在这儿都能听到赵婶婶越来越纳闷的嘀咕,约西没敢耽误,慌忙扶着梯子两侧往上爬,半途脚底打滑,拖鞋差点都滑掉了,人往下抖了一节才堪堪稳住。   赵牧贞在梯子旁看得心惊胆战。   木楼窗户离地很高,昨晚下雨,窗台缝隙里渗了一点水,约西手忙脚乱翻进去,猛磕了一下,人朝前不受控地踉跄,狠狠撞到斗柜。   她立马捂着嘴,闷住“唔”的一声。   婶婶担心道:“西西?”   “来了来了!”   房间的空调还在运作,约西扯散了被子,跑去开门。   两手朝上,在门前伸懒腰,装作刚醒的困倦样子。   婶婶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刚才什么声音。”   约西假模假样说:“哦,我……刚睡醒没看清,撞到柜子了。”   “你这哪是没睡醒,这也睡得太死了,这贼进家里估计也闹不醒你。”   赵婶婶从腰后抽出鸡毛掸子,麻利地扫了几下桌椅,别回腰间围裙里,就手去拆被单。   扬了一屋子的细尘。   约西不似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孔雀模样,只静静站在一边,赵婶婶看了都犹然生出几分关爱,卷了卷被单,低头看一眼她的腿说:“那注意啊,别磕磕碰碰伤了,你要是没睡醒就继续睡吧。”   她不吃早饭,并且睡到日上三竿,连赵家的长工都习以为常了。   等人一走,约西跑到木窗边,朝下一探脑袋。   巷子里蕴凉的风,卷起少年洁白衣角,晨间空气润润的,有腐砖和苔藓的气息扑向鼻尖,潮湿浓郁。   约西拨了一把被风糊了半张脸的长发,压着声音,气呼呼道:“赵牧贞!我磕到腿了!都怪你,催催催!”   说完,闷着气坐到床边,看小腿那块蹭得要掉不掉的皮,伤处洇出了血,往下淌了一道,看着挺吓人的。   没几秒,赵牧贞也从窗口利落翻进来,目光有些歉意。   “你,没事吧?”   约西斜眼看他,又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硬声硬气的,“有事,快疼死了!”   “我看看。”   “看什么?你的眼睛里有药啊?”约西心一狠,扯掉那层薄皮,伤口扩大,手指颤着。   “嘶——好痛。”   表皮伤的痛感极尖锐,每一秒都像针在扎神经,她蹙眉蹙眼地低哀一声,不敢再碰伤口分毫。   赵牧贞听她这声叫,再看她的腿,眉山拢起愁线。   赵婶婶走后,门开着,晨阳薄薄从二楼栏杆外照进来,落在某人身上,他弓背垂首,修长手臂搭在膝头,侧脸逆着那层淡金色的光。   五官都加了一层柔光滤镜一样。   有种触达内心的温和旷远,像山间的晨曦和清雾。   约西猜测自己可能晨起一番大动作,有点低血糖,腿都流血了,这会儿还有功夫晕眼看人。   嗓子很干,她咽一下,喉咙微微潮湿后有更黏躁的感觉。   细白的小腿朝他的方向一翘,踢踢他胳膊。   “还看?”   他起身朝外走:“我去拿创可贴。”   赵约西双臂撑在身后,凹出深秀的锁骨,肩上搭着木耳边的的睡裙肩带,微微支着腿。   创可贴两侧纸条撕去。   手指抚过黏胶,确认边角都贴齐,她这个姿势……赵牧贞脑子忽然一声嗡响,回忆她是怎么把腿架到他腿上来的。   太自然了。   他手指搭在她脚踝,往上轻抬,挪到旁边。   “贴好了,你自己注意不要碰水。”   约西没察觉他的神色异样,脚丫挤进拖鞋里,起身粗鲁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一把抓着他就往外拉,头也不回地嫌弃。   “赶紧走,不要在这个老鼠窝里待着,快走快走!”   他被她拽着,拖一步迈一步,出房门反应过来,慢半拍笑了。   约西听到声音,扭头瞪他。   “笑什么,我本来就怕老鼠,有什么好笑的。”   他摇了一下头,没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这一刻很轻松很舒心,于是笑容更盛了些。   约西穿凉拖,矮他一大截,恨不得跳起来打他。   “笑!笑什么!还笑?抓一只大老鼠放你头上!”   在约西看来,这是比万箭穿心更可怕的警告,结果他一点都不怕,反而放肆地以低低气音笑出声音来。   “你敢碰老鼠么?”   约西哑口无言,气得心火直冒,最后用脚踢他。   他再热出门都是长裤。只有在这栋小楼上能看到他穿宽松短裤,修长有力的小腿裸着,被约西的脚趾踢蹭。   不疼。   但不太好受。   准确来说,是一种可预知但难纾解的愉悦感。   “不许笑!”   她单脚踢人没掌握住平衡,差点自己摔倒,最后还是赵牧贞扶住她。   “好了,我不笑了,你还睡觉吗?”   约西享受他的退让妥协,这才消了点气。   瞧一眼并不刺眼的太阳,连绵黛瓦的尽头蕴藏着灿灿金光,收回视线,手指往唇上虚虚一掩,约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   “当然要睡,困死了。”   小院里,水炉柴火烧得哔啵哔啵作响,浆洗床单的哗哗声,前铺钉凿石头的撞击声,以及檐下掠过的啁啾鸟鸣。   门一关,所有声音就淡了。   约西踢了拖鞋,爬上床。   他这套深灰色四件套刚洗过,再由她睡,满满都是那种女孩儿独有甜软香气。   薄被堆在一块,约西试图用脚蹬平褶子,赵牧贞看她费劲,拉了一下被角,约西顺利往里钻,把她的长耳兔子搂在怀里。   她就喜欢这样——冷气开得很低,被子裹得很紧,捂热了又在睡梦里胡乱踢开。   睡相一点都不斯文。   有时候半夜赵牧贞睡着,一团被子就忽然砸到他脸上身上,数不清给她盖过多少次被子了。   约西躺在枕头上看着他走神。   大概真没睡醒,手指除痒似的用力搓揉眼睛,薄白眼皮拉扯得赵牧贞都看不下去,他俯下身,挡住她粗鲁的动作,轻声问:“眼里进东西了?”   “嗯,”她用鼻音细绵哼着,估计真不好受,出口声音黏糯得像散发香气甜糕。   “掉了根睫毛好像,戳我,啊嘶——”   “别乱揉,我看一下,”他提醒道,单膝虚蹲在床边,足够贴近她。   指食指和大拇指分别轻撑着她的上下眼皮,其余手指自然地贴在她白嫩柔软脸颊上。   他轻吹了一口气,清凉的薄荷味。   断睫浮在生理性的眼泪里,在少女蹙眉间,颤颤流动到眼角,赵牧贞用手指温柔一捻,取了出来。   “好了。”   声音像在哄闹脾气的小朋友。   约西忽然笑了,唇角弯弯,眼里雾蒙蒙的,盈盈似一片易碎又折光的春日冰湖。   倏然,她问:“赵牧贞,你盯着我看干嘛?想亲我啊?”   少年耳尖红热,立马避嫌起身,不自知其中的欲盖弥彰有多明显。   “胡说,赶紧睡吧,睡不够中午又没胃口吃饭,老这样对身体不好。”   “好啰嗦哦赵牧贞。”   她拖着调子打趣他,看他背过身去,笑得很坏,一本正经说:“赵牧贞,你不是脸红了吧?”   心乱如麻时他仍有理智,心想这是也调戏吧,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生能这么肆无忌惮。   他与异性少到可怜的相处经验,根本无力招架,目光闪避着说:“别闹了,你还睡不睡?”   约西不答,想到什么,手从被子边边钻出来,扯住他的裤子,不让他走。   “你今天会出门吗?”   赵牧贞目光从被她揪住的衣角,移动到她素面朝天的脸上。   “我想吃莲蓬,可不可以买?就是书慧之前给的那种。”   眼前的少女,他是看不透的。   他喉咙轻滚,脚软身酥的感觉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不清醒,需要去睡一个回笼觉,但事实是,他半点困意也无,只是静静注视着素颜蓬发都像小仙子一样白净漂亮的女生。   大脑选项匮乏的“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在着魔。   约西松开手,比着大拇指,给予肯定:“赵牧贞真好!”   赵牧贞也忍俊不禁,忽然计较地问她:“你一会儿说我啰嗦一会儿说我好,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   这话已然越过的暧昧边界。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逾矩的,早就计较不清了,或许是她过分放肆,也怪他无度纵容。   他站在床边,俯视视角有种无形压迫,这么死亡的角度,他竟然都是好看的。   约西心跳倏然加速,手抓被子朝上一扯,盖住脸。   声音闷在里头。   “你自己猜吧,我要补觉了!”   赵牧贞轻手关上房门,去卫生间换了衣服,几步下楼,又返回去拧一道锁,拔了房门钥匙,外面进不去,里面可以扭内锁出来。   保险起见,他把约西说的“老鼠窝”也一并锁了。   刚下楼就遇见人。   赵叔叔提着圆环的磨石正从库房出来,看赵牧贞手上提着书袋,笑着问倒:“牧贞,现在去市里啊?”   高考成绩出来后,赵牧贞高中的笔记就被重金买断,对方和一家教辅机构合作打算整理出书,好几门课程,工作量也不轻,到最近才整理完毕。   “嗯,送了就回来。”   “路上注意安全。”   赵牧贞应声说知道了,走到廊间,他倏然驻足,转头喊了赵叔叔一声。   赵叔叔看他,“咋了?”   赵牧贞轻咳,“……她在睡觉,如果婶婶要打扫,等她醒了下楼再去,不要吵到她。”   愣两秒,赵叔叔立马点头,表示都明白。   约西起床气重,她那些娇生惯养的小性子从不讨人嫌,娇得理直气壮又不乏可爱,赵家人都乐意迁就她。 第24章 .24偷花贼你想去我的学校看看吗?……   傍晚下过大雨,入夜后,空气潮湿而清新,檐下嘀嗒,隐隐有一丝拨暑入秋的凉意。   约西选好电影,坐回赵牧贞身边。   两人中间隔了两只碗,一只大,一只小,用来放莲子和莲子壳。   南方的夏季,日照和雨水都充足,各种作物果实疯长,隔日变样。书慧给她的莲蓬还是嫩的那一茬,现在八月末,莲子已经快下市了,这一小拢,还是赵牧贞费了点功夫才买回来。   约西咬一口,苦到皱眉。   白瓣掰开,底端一截绿色嫩芽。   赵牧贞剥皮,一整颗塞进嘴里:“莲子心也可以吃。”   “好苦。”约西重新剥一个,剔了芽再吃,嚼了一会儿说:“感觉不甜了,没有书慧那天给我的好吃。”   “已经过了甜的时候了。”   任何事物都是有期限的。   幕布上投映的是一部俄罗斯奇幻爱情电影,简单老套的主线,女主与龙的双向救赎,约西百看不厌。   此刻大雾中的光影烟花都纷纷落在赵牧贞的眼睛里。   很亮很美。   电是在他察觉她的目光注视,转头那一刻停掉的。   周遭骤然一黑。   “停电了啊?”   赵婶婶的大嗓门从小院里分秒不差地传上来。   借着手机灯光下楼,昴日巷的几户邻居已经聚到赵家铺子前,纷纷纳罕雨是傍晚下的,又没打什么雷,怎么这会儿停电了。   谈天里,有个婶婶说起儿子。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反着腔调哼声说,停电好啊,停电了晚上就不上晚自习了,她家那个念了几天书就跟板凳长钉子坐不住的倒霉孩子马上就要高高兴兴回来了。   约西噗嗤笑了。   她是真发现常芜镇的婶婶们说话很有意思,赵婶婶的大嗓门是老天赏饭,其他靠比喻反讽取胜的婶婶们,一看就是实战经验足。   赵牧贞看她:“你笑什么?”   提到孩子的学习,那头婶婶们已经开始以赵牧贞为金字塔顶端,层层分级对自家孩子实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唾弃吐槽。   阒然一隅的常芜镇上空毫无灯光,无星也无月,原本寂静的夜被突如其来停电搅乱,一时巷子里挤了不少人,远远近近都有议声。   约西靠在门口,手心还剩一颗莲子,她摸黑剥着,她下手没轻重,生嫩的果子剥好了表皮都是小坑洼。   “没什么,你上学的时候期待晚自习停电吗?”   “没感觉。”   自律的人,在哪里都会学习。   停了会儿,他忽然问:“你呢?”   莲子在嘴里嚼开,芽没剔,苦苦的,约西反应过来:“我啊?我没经历过,我在学校的时间特别少。”   旁边还是吵的,他们并肩站着,风从暗廊里带出,一股一股的。   “你想去我的学校看看吗?”   约西一怔,寻声望去。   电在那一刻忽然跳回来,当头亮起,猝不及防照亮赵牧贞的眼睛。   约西往旁边的小桶里丢垃圾,说:“好啊。”   电就停了几分钟,晚自习没取消,在去常芜高中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老旧路灯,零星坏了几盏,明明灭灭铺到稍亮一些的校门口,电动的推拉门旁边立一块巨石,写着“常芜高中”四个字。   石底积了厚厚一层浓绿苔藓,朱漆驳了色,呈现一种暗红。   预备役的高三生已经开始提前上课。   走过来的时候刚听到铃声,应该是第二节 晚自习开始,此时校园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四层的教学楼,一间连一间亮着小格子似的澄黄灯光。   狭小的门卫室里有个老头在看电视,旁边有个摇头小风扇乌拉乌拉转着。   听有人敲窗,门卫探出地中海式的油亮脑袋来粗声问:“谁啊?”   赵牧贞个子高,在窗前弯腰说:“大爷,能开一下门吗?”   “不行!现在学生都在……”老头肃着脸说到一半,后半句“上自习”直接没了声儿,眯眼盯着赵牧贞,恍然一喜,认出他来了。   “唉!你是上届高三九班的赵牧贞吧,是你吧!你可真厉害呀,常芜高中建校几十年头回出个状元,真给咱们学校长脸,长得也俊,瞧着就聪明,这么晚怎么到学校来了?”大爷越说越激动。   “想带朋友来看看,现在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我给你留个缝,你待会儿直接就能出来。”说着电动的推拉门已经“咔哒咔哒”收缩起来了。   赵牧贞说了句谢谢,带着赵约西进去。   约西回头看一眼门卫室,一开口又是调侃的调子。   “没想到你特权还挺大啊。”   “我本来就是常芜高中的学生。”   这人是真的宠辱不惊。   约西手比成小喇叭,跟报喜讯似的:“是常芜高中建校以来最厉害的学生!”   话落,迎头看见校道两侧杉木间拉起的横幅——热烈祝贺我校赵牧贞同学在本届高考中以714分获得南湖市理科第一名。   “可真红,估计要载入你们学校的史册了吧,这得吹多少年?”赵约西又假模假式的拍了两下手。   “厉害厉害。”   她说话总是半真半假,赵牧贞瞥她的调侃神色,又淡淡收回目光。   习惯了她的没心没肝。   对称式的校园布局,入校路到尽头分成两道,叶尖轻晃着,空气里灌满浓郁的樟树香气,走在风里,夏夜也不粘燥了。   他往前面指:“操场在教学楼后面,要去吗?旁边还有小卖部,不知道暑假开不开。”   教学楼旁边有一个贴瓷砖的圆形浅池,他们一靠近,休憩的景观鱼立马蹿游起来,涟漪哗震的水面,稀稀疏疏漂着几丛紫色睡莲,就开了一朵。   约西身手矫健地弯身一掐。   花到手,凑鼻子下嗅一嗅,有淡香。   甫一抬头,紫色睡莲停在唇鼻边,只见朦朦胧胧的校园夜色里,赵牧贞一副被她气噎到不想说话的样子。   他无声指一个牌子。   [校园花草,禁止破坏]   约西“哦豁”一声,手指转着莲根,“闯祸了,怎么办呐?就这么一朵,还被我摘了,我不会被你们学校抓起来写检讨书吧?”   少女轻快的话音里,没有一丝一毫担心的意思。   赵牧贞微叹,转过身继续朝前走。约西从后跟上来伸着脖子,非要问个究竟,在他们学校随意破坏花草会有什么结果?   被缠得不行,赵牧贞只好如实说:“要写检讨的。”   明明知道她胆大妄为,根本不会在意这么小的事,停了两秒,却还是忍不住把她撇干净些。   “别被看到就好了。”   “估计我要是在你们学校读书,肯定隔三差五就要写检讨吧。”   她随口一说,接着眼眸微亮,被草间跳出来的绿蚱蜢吸引过去。   赵牧贞顿住步子,偏头看去,黑黢黢的操场看台,此刻空无一人,他却不由自主去想那个场景。   她如果存在于他的高中生活里……   他周一念完讲话,她要被教导主任点名读检讨,她一定很不安分,搞出许多事来,哪怕他们只有擦肩而过的一瞬互动,她也一定能把他弄得心神不宁。   “赵牧贞,走啊!”   回过神,赵牧贞看着拢住一只绿蚂蚱的少女,她逆着光笑,眉目神采熠熠。   他已经开始心神不宁了。   “把这个放你裤兜里可以吗?”   赵牧贞:“!!”   她一手蚂蚱一手莲花,被他呆住的表情逗笑,要他做选择:“帮我拿一个。”   他选了莲花。   约西与他面对面,大步倒退着走,故作宣扬状,低声喊:“赵牧贞偷花贼!”   赵牧贞眸子惊大一圈,下意识把花藏进了裤兜里,约西弯着腰哈哈大笑。   “太逗了,赵牧贞你是不是长这么大,从没做过坏事啊?”   他问:“什么算坏事?”   忽然正经提问,约西有两秒反应不过来,想一想说:“就是不该做的,做了会心虚,但也会开心的事。”   她倒着走,不看路,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下,赵牧贞眼疾手快上前,她微微踉跄一下站稳,转头时,某人已经收回手。   从她身边越过。   错身风里,他余光看她,回答搁置的问题。   “……做过吧。”   约西眉一皱,没太懂什么叫做过吧,蔫坏地怂恿他分享。   “什么坏事?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赵牧贞:“不必。”   “说说嘛。”   走着走着就到了学校小卖部门口,灯火通明,老式的玻璃推门,用红胶条贴的大字。   他们进去瞎逛逛,买了两瓶饮料和一条口香糖,刚走出来,就遇到几个溜自习课来买零食的女生。   年轻姑娘比门卫大爷视力好多了,一下就认出本校之光赵牧贞来。   几个女生激动不已,叫着相互确认,然后涌上来问他要签名,他像被人索要一种并不存在的东西一样,陷入怔讶的状态。   直到有个女生看出他的为难,给他出主意:“或者,学长你给我们写一点祝福的话吧?我们也想考一个好成绩。”   这些女生跑出来买零食,也没有带本子,划重点的荧光签字笔倒是有一根。   办法立马想到,她们将赵牧贞团团围住,各自扯着衣角,让他把话写在她们的衣服上。   赵约西第一次旁观别人被要签名留言,以前都是她被人围住。   真是初体验。   她挺新奇地抱着手臂在一边等,手里轻攥一只扭来扭去的绿蚂蚱,西瓜味的口香糖泡泡吹了好几个。   她一瞥,笑了。   不愧是理科状元,半点文采也不卖弄,一碗水端平,每个人都是八个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几个女生欢欢喜喜走了,约西拧开果茶,喝了一口,看着赵牧贞笑:“人气真高。” 第25章 .25可爱版少到不足以抵消更难言的喜……   常芜高中占地不大。   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类型,贴灰白瓷砖,虽然是现代建筑,但和镇上黛瓦木楼的风格出奇融合。   政教楼下就是一排公告栏,细细看过去,还能在一些往日表彰中找到赵牧贞的名字。   东逛西逛差不多磨蹭到第二节 晚自习快下课,他们出了校门,门卫大爷还探出脑袋跟他热情告别,依依不舍地叮嘱他。   “孩子,有空常回来看看啊。”   这话说的,好像某人不是金榜题名,是位列仙班,一步登天后,从此仙凡相隔了。   约西抓住机会损他,踮脚附他耳边低语:“可能你看着像忘本的人吧。”   赵牧贞耳垂热了一下,脖颈不自在,没理约西,跟大爷说:“会的,我家就在常芜镇。”   “那好啊!”大爷兴高采烈往门口一块施工空地指:“就那儿,校长说要给你建个表彰栏,你以后啊有对象了,就带你对象来逛逛,多好啊。”   回程路上,约西想到刚刚门卫大爷的表情就忍不住笑。   油亮一个地中海脑袋,本来笑容满面地给赵牧贞提议,结果状元本人欲言又止,看了约西一眼后,陷入更深的沉默。   大爷不明所以,盯着他,陪他沉默。   大爷也看看约西,估计心里猜了好几个可能,那表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   最后吐出一句语重心长的话。   “孩子,你是不是感情遇到问题了?”   约西努力憋笑,最后没憋住,抖着肩笑出来,说大爷你别担心,他没问题,他好得很,大爷再见啊!   赵牧贞就被她拽走了。   路灯将影子拖得很长,约西笑够了,回头,看着一路都没说话的人。   “干嘛?不好笑吗?你刚刚干嘛不说话傻掉一样?”   约西倒退着走,喝完最后一口饮料,手腕一摆,瓶子准头十足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给他出主意:“你就说好呀好呀。”   两人之间的距离,赵牧贞走几步就拉近了。   他看她的眼神很烫。   炙热真诚,叫约西脸上那些浮于表面的笑容越来越撑不住,她用手指挠了挠脸颊,眼皮上下扫,打量走到跟前的人:“干嘛?”   刚垂下去的手忽然感受力与热。   被人不偏不倚地握住。   约西倒退的步子停住,大拇指虚虚翘在空气里,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其余四指一样,顺从于他的触碰,自然地落在他手背上。   “干嘛?”   同样两个字,声音低软,跟刚才放肆大笑的模样完全不同。   约西没抬头,这场面有点叫她措手不及,正扇睫毛胡思乱想,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如果你走了,我会一直记得你。”   这话是之前她随口一问的,彼时他声音低迷地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重新给了回答。   认真,坦荡,像自己在跟自己保证。   那种撩人撩出花样的男生,约西见得多,心情好时搭搭腔,心情不好一个冷眼就能叫对方有点自知之明赶紧滚,   她明明挺会的,这会脑子里一搜罗,武功秘籍全成了无字天书。   约西有点招架不住赵牧贞这样的。   一手被他握着,用另一只手挠挠太阳穴,约西找话似的把声音接下去:“哦,我还没那么快走呢,我九月份才开学。”   那双眼,薄褶似淌过月光,睫毛扑眨出一种类似疑惑和介怀情绪,声音低沉。   “是不是有很多男生牵过你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稍一失控就会把约西捏疼,约西空出来的拇指终于派上了用场,在他手背上挠了两下。   “轻点儿,不然不给你牵了!”   有点撒娇的意思。   但赵牧贞完全没有好受。   没有立场,没有底气,只有一腔孤勇的强硬,不打招呼地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拽。   “问你话呢。”   ——是不是有很多男生牵过你的手?   约西顺着力,小幅度晃了下,人缩到他跟前,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薄荷气息瞬间清晰起来。   手指按眉角,约西思考状。   “让我想想啊,好像真不少——啊——”   话音刚落,骨节就真被捏疼了。   可她一叫,某人又立马松了力,抚慰似的揉着她纤细的手指。   一惯理智自律的人,乱到对错都不能分辨,想去怪罪,又舍不得怪罪。   约西斜睨他,慢慢弯起唇角,装腔作势地清清嗓子:“我吧,从小就漂亮,幼儿园文艺汇演,我生病了没法儿去,半个幼儿园的小男生都急哭了,平时做游戏大家都抢着和我手拉手,你这么问问,我只能诚实回答,反正……就很多。”   冷沉声线似赌气。   “你拿我当那些小朋友么?”   约西晃晃跟他相连的手,又抬起来给他看,一股子带调侃的亲昵声调直往人心里钻。   “小朋友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力气,手都给你攥红了,女孩子不是这么牵的啊笨蛋!”   少年腕骨一僵,真以为自己没轻重地伤到了她,后知后觉,忙松开手。   他刚退开一点距离,那只带着些许红痕的手指又追过来,柔软指尖搭在他手心,摩挲过他掌心的薄茧往上滑,穿过五指缝隙又紧紧扣住。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心脏被人一把攥住似的,温柔施力,也寸寸致命。   头顶忽然一黑。   两秒后——   “我去……你们镇的电压是真的有问题吧!这是第几次停电了?怎么回事啊?”   那股要命的气氛就这么散了。   但事情没有到此为止,因停电一波三折的这晚,她教会他的,远不止怎么牵女孩子的手。   回昴日巷,两侧一片漆黑,只有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在前方探着路。   夜没有彻底静下来。   有人在找没归家的小孩,有人在吵家长里短,有人借蜡烛两头跑,人影都看不清,却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从身边簌的一下擦过去了。   黑暗里的热闹。   让人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想做一些天光大亮时不会做的事,就像酒后冲动的烂借口,百试不爽,又烂又上头。   这个点,赵叔叔他们已经睡下,因为停了电,约西和赵牧贞没回来,特意留了一盏蜡烛在前厅。   有微风,羸弱烛影颤颤摇曳。   约西觉得新奇,叫赵牧贞关手机,她一手拿蜡烛,一手护着火往后院小楼走。   太专心看火,导致脚下没踩稳,到楼梯转角“唉”了一声,人没摔,扑在赵牧贞身上。   烛火灭了。   “啪——”   有一滴蜡油溅在赵牧贞手臂血管上,乍烫一下,他没管,筋骨凸起的手扶住约西的腰。   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她仰起脸。   “赵牧贞,我拖鞋掉下去了。”   周遭漆黑,他下意识低头想去找鞋,颈骨一弯,唇瓣上碰到什么温温软软的,掌心扶着的那截细腰倏然僵住。   有小股热息拂在他脸上,带着香气,近到零距离。   赵牧贞意识到了。   手指猛然攥住她后腰的单薄衣料。   约西先退开,抿了抿唇,意外的一记蜻蜓点水,但,是他主动低头的嘛,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再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鞋不管了。   光着的那只脚,白皙瘦伶,却放肆大胆地踩在他脚背上,不是站不稳,约西故意的,果然,这人抓她后腰衣服的手劲又更重了。   约西手臂搭在他两肩上,仰头凑近他,拖腔拖调的调戏,气息全拂在他紧绷的下颌位置。   “赵牧贞,第一次亲女生吗?”   腰肢被掐住,约西被人反客为主地压在楼道墙上,后脑勺撞在他提前去护的手心。   哪都没撞疼,但由他掌控的力度带着些失控蛮劲,身骨像被晃酥了一般,干净好闻的少年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住。   没鞋的那只脚,正空落落的不知道往哪放,约西一抬头,上方覆来一道滚烫温度,昏热夏夜里,抬她的下巴,堵住她的嘴。   约西唔一声,黑暗里瞪大眸子,唇关失守。   他嘴巴里的气息清冽,还有点清茶味,但完全不妨碍这种不给对方留半点呼吸的原始啃吻,毫无技巧,仅是来势汹汹,就叫人透不过气。   无处落的脚丫子,半悬空中,脚背绷紧,脚趾发麻一般的蜷缩住。   他吻够了,松开,浸着欲气的声音,又沉又烫,回答她刚刚的调戏。   “第二次。”   ——赵牧贞,第一次亲女生吗?   ——第二次。   约西表情一呆,意识到自己调戏没成,反被调戏了,原本只是想过一把嘴瘾,没想到赵牧贞真过了嘴瘾。   胡思乱想之际,楼下忽然传来声音。   “牧贞,你跟西西回来了吗?蜡烛拿上去没有?抽屉里还有新的。”   是赵叔叔的声音,带着睡意,估计是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引一盏烛,来小院楼下看一眼。   约西却被吓到,身子抖了一下。   赵牧贞手掌捏她后颈,把微缩住的女孩子往自己怀里护,楼下一点烛昏,他们贴在楼道无人处,分享彼此体温。   他音色如常地应声,赵叔叔回屋,前铺后院又恢复安静,唯一的声音是耳边赵牧贞的心跳。   约西仰头看他。   借着手机的光,他也看清她的面庞,染着点红晕,懵懵的,赵牧贞抿唇,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忍不住说:   “你好可爱。”   刚刚亲人都没羞没臊,这会听他情至深处说的四个字,约西脸蛋唰一下烧起来,一路烧到耳根。   到底谁撩谁啊?   他把手机塞给发呆的约西,脚步声往下。   约西寻声看他背影,摸了一下仍在升温的颊,才反应过来,他走前还说了一句。   “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拿蜡烛。”   他的手机屏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成了黑豆的照片。   约西看着,心想自己是真低估了赵牧贞,这种拥有聪明脑瓜的人,一旦开了窍,不要太灵。   除了蜡烛,他还把约西那只失踪的拖鞋也带回来了。   那支新蜡烛,有约西手掌那么长,红色烛油熔涌,滚落至下方的乌木烛台。   他家有不少这样看似不起眼,细打量,精巧又像老古董的东西,兰花出镜率尤其高,连盐钵糖盅上都刻了兰花纹。   赵牧贞站在矮她几个台阶的位置,微弓身,把那只夹脚凉拖放在她脚边,难以避免地看见她那只裸足。   也难以避免地想起,不久前这足,故意落在他脚背上的触感。   起身后,他避嫌似的瞥开眼,直到闪光灯在眼角亮了一下,他过转头,约西举着手机,还保持拍照姿势。   无声疑问。   约西收了手机,底气足:“干嘛,拍你一张照片不过分吧?”   见过土匪么?那种跳出来大喝一声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土匪。   她是可爱版的。   “拍吧。”   他的心甘情愿,换来约西的得寸进尺,她伸出细细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肩膀,约西审美视角独特,穿衣拍照都有个人风格,对摄影一旦认真起来也挺讲究。   “下去。”   赵牧贞:?   “我想拍个全景。”   赵牧贞:??   约西见他无动于衷,拿出数落渣男的样子来:“刚刚还说拍吧,现在就不给啦?男人真的是……”   赵牧贞没等约西再蹦出下一个针砭时弊的评价,拖着脚步啪啪走下去,蜡烛的火随他一路颤着仆仆虚影。   最后也定格在画面中。   连拍数张,手指划着屏幕,约西越看越满意。   烛火在无尽黑暗里营造的氛围,独独映亮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清冷感,易碎感,哪哪都绝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什么时候上来的约西没注意,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暗含怨气的话,约西从编辑图片里按下保存,撩睫毛,赏他小腿一脚。   “刚刚还说我可爱,现在又说我奇怪,我奇不奇怪有待商榷,你挺善变倒是真的。”   他一副被误会到无话可讲的样子。   约西睨他:“你刚刚亲我,是不是做好了被我打的准备?”   他瞳孔微震,无声就是答案。   约西笑出来,就知道,嘴皮差点被咬破,就怕没下次了似的。   他不敢看约西的眼睛。   “你,你怎么都不拒绝?”   约西想都没想就回答:“为什么要拒绝,我又不是不喜欢。”   “你喜欢?”   迫切想确认的声音一下扬起来,少年明澈的视线紧盯着约西。   那么平澜无波的一个人,约西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他矮她一个台阶弥补了身高差,约西眼梢一挑,答得干干脆脆。   “昂。”   甚至还傲娇地扬了点下巴,叫人瞧不出她神情里多少有点难为情的意思,姿态看着很飒,坐实了赵牧贞心里她喜欢玩弄别人情绪的标签。   不过又怎么样呢,还是心甘情愿的。   赵牧贞眼底漾开一股意外之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拍一下,约西手在颈后一撩,气急败坏道:“赵牧贞!蜡烛烧到我头发了!”   一股焦味扩散出来。   约西长发被烧断一簇,还是靠前的位置,回房间修剪完断尾,长度只到耳朵下一点。   整整齐齐搭在脸颊边,藏不住,也不好别到耳后。   约西照了会儿镜子,心一横,从另一边挑出来一簇,剪了个对称的公主切。   这晚的一波三折到此为止。   约西坐到赵牧贞面前,拨了拨头发叫他看:“怎么样?我们俩合作的新发型。”   一半他烧的,一半她剪的。   “好看。”   电没来,投影仪是断电状态,幕布上也是空的,房间里唯一的动态是烛影,他拉住约西的手,往自己身边带。   “你刚刚说喜欢是真的吗?”   约西一派天真,摇摇头,“不真喽,烧头发的男人,不要!”   掌心一下就被掐紧。   他根本舍不得用力,但约西还是装痛蹙眉,假模假样地批评道:“好啊你,赵牧贞,还家暴是吧?”   那双雾雾袅袅的眼,永远噙着置身事外的诱人笑意,软刃一样,直刺进他心底薄弱处。   有时候,他真的好恨赵约西的没心没肺,他从来没有这样情感强烈得恨过谁,可这一点难言的恨,又实在太少了。   少到不足以抵消更难言的喜欢。   他只能用行动问她讨个答案。   忽的,按住约西的后颈,压向自己。   约西只愣了一秒,撑在他肩上的手臂便柔柔一收,环住他的脖颈,回应唇齿间的温柔侵占。   周遭安静得像熄了灯的影厅,他们接吻的细节,被烛火放大投至到墙上,如电影一样放映。   他轻喘的声音特别好听,无师自通的吻技渐入佳境,也叫人浑身轻飘飘的。   约西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喉结,拇指轻刮。   一点小小的触碰。   搂着她的人尾椎过电一样发麻,刚被她按住的骨骼凸起,在修长脖颈之上汹涌滚动。   他舍不得停下与约西的缠吻,又招架不住这样的挑逗,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烫,眉宇间簇着不可纾解的难耐。   倏然,他抓住约西的手,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中,却在她不满低唔一声后又松开,放回原处。   引颈自戮一般,任她搓揉。 第26章 .26八月末说要我当兔子夫人   约西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本来想找好姐妹聊聊,可那会儿房间漆黑,约西往床下瞄,半点动静也没有,她心思活泛,屏幕都没按开,又轻手轻脚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不过是结缔组织零距离接触,顺便交换了一下口腔菌群,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某人都没慌,自己在这乱个什么劲儿?   显得好像很没经验的样子。   就算是真没有经验,也不能显示出来啊。   装淡定的结果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睡到中午起,人都没精神。   晶姐在电话里听到她无精打采的声音还以为她生病了。   约西漱了口,在水龙头下冲牙刷:“没有,没睡好而已。”   晶姐纳罕:“常芜镇跟北熙城没时差啊,这个点你还没睡好?昨晚见鬼去啦?”   见鬼?   约西一瞬走神,双颊微烧,心想是见了个男艳鬼。   晶姐:“什么鬼?说什么呢?”   约西从嘀咕里猛捉住思绪,咳一声,装平静道:“没什么,对了,公司那边还顺利吗?”   约西不在北熙的时间里,除了她成年后的合同变更,晶姐也自立门户开了艺人工作室,兆头一早就有,跟老东家撕撕拽拽一年多,这事才正式定下来。   “现在难办的有两件事, 第一呢,合同不续了,你妈那边早晚会知道,这事儿是真不好撕破脸皮,闹大了,扣一顶不孝女的帽子,肯定是你吃亏。”   约西望着镜子,拨了拨自己新鲜的公主切,完全没把顾玉萍放在心上,“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更复杂了,《旧碑》之前是公司出面接洽的,现在你跟我单出来,公司高层那边很不爽,现在要推荐苏绫绫去试镜。”   “苏绫绫?”约西下楼的步子都顿住,苏绫绫跟她是死对头,两家公司也是竞争关系。   晶姐:“资源置换吧,不影响你也要恶心你。”   约西耸肩:“她都肯当靶子,我怕什么恶心啊,凭本事抢呗。”   “那苏绫绫现在的本事可就大了,”晶姐忍不住叹,怕影响约西,又安慰道:“不过现在也有一个好消息,何鸿卓可能有婚变,圈子里最近都蹲着大瓜呢,《旧碑》可能不会那么快定下来,也给了咱们斡旋的时间。”   约西听到前铺有几道女孩子的声音,伸头看了一下。   赵叔叔从旁边屋子出来,看见约西,笑着解释道:“是牧贞学校的女同学,找他来写什么字。”   朝前走,约西一看那架势就明白了。   估计是昨晚他给那几个女生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事传了出去,学妹找到赵家碑刻来要同款。   电话里,晶姐已经聊到八卦,约西没注意听,被点了一下名。   “西西,听到没?”   “什么啊?”   “你哥不是跟何熠他们走得很近吗?你平时社交不要太冷落人家。”   “我跟何熠又不熟。”   “那你跟谁熟?”拐弯抹角根本进行不下去,晶姐只好直接挑明了说:“那秦翰呢?人家巴巴追了你半年了吧?你也不熟?”   近两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下来,约西差点想不起来秦翰是谁,挠了挠耳廓,有印象了。   好像是之前跟她要生日祝福的那个。   也是苏绫绫公司的少东家,巴巴追了约西半年不假,但约西不答应,也不妨碍他泡别的妞。   约西对于这种宁滥勿缺的人。   就三个字,犯恶心。   人情世故这方面,晶姐知道约西的性子,平时也只是点拨,约西继续犟她的,只要不过分,晶姐一般也不管。   “行了,咱们圆滑一点,不喜欢也别闹僵好吗?”   约西抱屈衔冤。   “我还没圆滑啊?彭维州过生日那回,他把我堵在库房,我都没动手打他,他不会以为那是他自己的魅力吧?我那是时刻谨记晶姐你的教诲,那孙子姓秦,我才忍了的。”   “呦呦呦,行了行了我的宝贝,我真的受宠若惊。”   话题一下轻松起来。   约西扭头,看见门口的赵牧贞,字签完了,几个学妹围着他在问问题,他面容矜隽似一阵清风,那么充满星星眼和冒粉红泡泡的场景,硬靠他一身正气撑着没半点其他走向。   约西忍不住弯唇,对电话里的晶姐分享起来,“苏绫绫之前截我的代言,我都没感觉,现在看一个高考状元给学妹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居然酸了,不可思议……他人气怎么这么高啊,也就长得帅人聪明而已。”   晶姐陆陆续续听约西说过赵牧贞,知道她在说谁。   “什么叫也就长得帅人聪明而已,你以为这很容易?圈里小鲜肉学霸人设崩塌你数数多少个了,智慧呢,是最不可伪装的东西。”   “也是。”   这么看,赵牧贞真是了不得。   等门口人散了,赵约西也结束通话,看赵牧贞走过来,故意搞柠檬精发言,托腮长叹一声。   “我好久没给人签名了,感觉连笔都写不顺了。”   从旁越过的脚步一顿,折回来,停在约西面前。   赵牧贞拔了笔帽,按进签字笔另一头,然后把笔递给约西,眼神示意自己的衣角。   约西有点不敢相信,接过来,扬扬笔尖:“我真签了?”   “嗯。”   他今天穿的白T恤非常适合签名。   约西签完名,又技痒地凑上去画了一个简笔Q版小图。   “好好珍惜哦,这款签名,绝版!”   说完把笔帅气一个高抛,笔在空中转两个圈,被赵牧贞稳稳接住。   那时阳光正好。   ·   日子不急不缓又过了几天。   时间到了八月末。   烈阳将暮色前的那段天色暴晒彻底,浓厚的橘霞染透小镇所有人与物,蝉鸣嘶叫,半点风也没有。   房间里空气同样闷热。   汗顺着深隽的下颌线条往下滑,坠在少女白瓷般细腻的皮肤上。   她嗓子缺水似的绵哑,断断续续喊着他的名字,在毫无章法的力道里,声音被碾得破碎又黏重。   白光忽现前,他身心投入地抱着她、亲她,像衔吻住一团虚影一样,用尽全力,然后失重坠落。   睁开的眼底不复清明。   赵牧贞在湿漉漉的相拥幻觉里醒来,后勃颈是汗,粗重的呼吸几乎与梦境同频。   怎么会做这种梦?   是因为这几天和约西的接触过分亲密产生绮思了么?他懊恼地阖上眼皮,将手臂搭在眼睛上,沉浸地调整状态。   楼下有长工翻工具的叮当响,粗声的问话没说完,就被叔叔截住。   叔叔压低的声音依旧可闻,“搬去前面翻吧,别在后院闹出声。”   怕吵醒约西。   但估计还是吵到了。   床上的女生蜷缩似小猫,哼唧着翻身,脸蛋朝外,娇俏的鼻尖深受痛苦地皱起来。   “嗯……”   比猫叫还细软。   捕捉到声音的赵牧贞移开手臂,坐起身看她。   她像感应到目光,惺忪着睁开眼来,对上赵牧贞的视线,懵懵地望着他,睫下一片乍醒的薄薄水雾。   “赵牧贞……”   他低应了声。   “我做噩梦了,”她手臂伸出床沿,上下摆动着,要他过来牵。   梦境的余潮还没有完全退去,此刻他看她一眼,目光都不清白。   见他都不看自己,约西大了点儿声,娇气死了。   “我说我做噩梦了,你听见没有?”   地铺是贴床沿铺的,不然她也不会蹬被子一蹬一个准,每次都砸到赵牧贞,伸个手的距离,就能靠近她。   赵牧贞握住她的手,又软又潮,糯白似小鱼的手指就一根根溜进他指缝里,勾着他晃。   视线落在她脖颈里黏住的一缕乌发。   “热吗?空调开低一点?”   约西侧枕,抓住他的手才觉得真从梦里走出来了,有所依凭,踏踏实实,哼哼着点头,然后拉着他说自己刚刚的梦境。   “……好大一只兔子,毛茸茸的,热死了,什么鬼力气嘛,大得要死,趴在我身上一通乱啃,我差点喘不过气了,他还有一帮兔子小弟,神经病,不让我走,堆了一个超大的胡萝卜山,说要我当兔子夫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她回忆完,自己先笑起来。   但梦里的恐惧是真实的,被绝对力量压制,一动不能动。   约西闭眼,舒出一口气,越想越好笑。   “好可怕,人兔恋,太重口味了。”BaN   她抽回手,钻进被子里,一通找,揪到一只兔耳朵,毫不手软往床下一丢。   没想到砸到赵牧贞怀里。   “肯定是这只坏兔子!今晚不抱它睡了!”   赵牧贞刚调好温度,遥控器放在一边,捡起这只摔得四脚朝天的可怜兔子,目光有些自责。   约西换个姿势趴在床上,枕头上只露半张脸:“赵牧贞我脖子酸,我是不是落枕啦?”   她歪歪脖子,露出肩带掉落的大片白嫩皮肤。   稍稍凑近,就能闻到女孩儿被窝里独有的那种温暖甜香,像下过雨的花园,湿润里沁着馥郁。   兔子玩偶放回她枕边,赵牧贞暗暗吐了口气,伸手按了一下她的肩颈交接处。   “这里?”   她娇气到让人怀疑真假,脸往枕芯里埋,声音就绵绵闷闷的。   “疼。”   他手掌宽大又温暖,力道适中,一下下捏她的骨头,真有点睡僵了。   赵牧贞:“怎么会落枕?”   约西:“可能是被那个大兔子啃的吧。”   赵牧贞:……   那块皮肤被他掌温揉化了似的麻,酸痛减退,慢慢地还有点舒服,她露出享受免费大保健的神情,眯眯眸子,谁知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兔子眼!   毫不手软的一拳。   那只兔子又四脚朝天摔到地上。   赵牧贞:……   过了一会儿,约西察觉没了动静,扭头去看,发现他手里拿着兔子,欲言又止地神色绷住,极不自然。   “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过了会儿,他问:“没什么,你还睡吗?还早。”   以赵牧贞平时起床的作息,现在已经不早了,说还早,是以约西睡到日上三竿为参照,那是真的早。   约西揉揉眼:“不了,起来吧,好几天没吃早饭了。”   赵牧贞轻笑,伸手拉她,“你也知道。”   “想吃小馄饨。”   “起来去吃。”   约西坐起来,又没骨头似的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闭着眼,懒洋洋地说:“等等,让我缓一分钟再起。” 第27章 .27苦月光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女孩子的……   那天的常芜镇阳光依旧好。   甚至出门前赵牧贞还给了她一把阳伞,浅杏底色,清新的樱桃图案,吊牌还挂在手柄上。   他记得她怕晒。   约西接过伞,撑开,微微疑惑。   “你们这儿好像没有女生出门打伞。”   赵牧贞从挂钩上取下黑色鸭舌帽,望向转伞的约西,窗外投进的阳光,在伞角转动里明明暗暗,光束像是被打碎了,落在她身上。   “我们这儿就没有你这样的女生,又不是第一次搞特殊,按你喜欢的来吧。”   这话有点戳到约西。   她没打伞,反而收起来放在旁边,走到赵牧贞面前说:“那我想戴你的帽子。”   闻声,他纵容地弯了弯唇,直接摘了帽子,认真垂眸,把搭扣调小一截,然后轻轻按在约西的脑袋上。   约西拿下来看,“你很喜欢Island吗?”   除了帽子,他还有两件T恤都是同品牌,约西印象很深,去年卜心慈就因为这个牌子的联名卫衣,在免税店跟彭维州大吵了一架。   这个崇尚极简主义的小众轻奢,很喜欢用纯色,也没有洗脑logo,在国内知名度都很低。   “什么?”   约西指帽子边小小的白线字母给他看。   “我不讲究这个。”   约西点头:“我看出来了。”   穿衣全是基础款和基础色,亏得是有一副行走衣架的好身材,不讲究穿搭,也硬生生凹出一种less is more的个人风格。   别说,特别适合他。   还是那家要穿过剖鱼杀鸡的菜市场才能到的早餐店。   他们今天来得有点迟,已经错了高峰期,店里有位置,店家小哥热情地告诉他们坐哪儿凉快,但约西还是想坐外面。   周遭依旧是来来往往的人,留心竖耳朵,平均三分钟就能听到一条常芜镇最新八卦,大到隔壁县县长贪污,小到谁谁家的猫生了一窝花色不一的崽。   点了两碗馄饨、一屉小笼包和几个糖心丸子,两人就坐在餐位上等。   薄皮馄饨很快就被端来,紫菜和虾皮浸了热汤半浮起来,看着就很有食欲。   摇头风扇每间隔七八秒会送一次风来,人造风大刀阔斧地冲撞过来,吹得人发懵。   手机里,卜心慈发的消息,约西一条条读完了。   起因,经过,结果。   以及结果可能对约西的影响。   约舒霖那个废物……   带着两个妞酒驾,撞了别人的车,还在路上跟人拽起来,对方拍了视频,现在等着被人掐脖子放血。   卜心慈把视频发过来,约西没点开,但从卜心慈的话里她差不多能猜到约舒霖的傻批发言。   [你哥坐的副驾驶,他那个女朋友开的车,车主是你哥,往大了说同等责任,拘留半个月,吊销驾驶证,现在对方漫天要价,明摆着冲你来的,傻批吧你哥,跟有免死金牌似的跟人吼我妹妹赵约西,我兄弟谁谁谁,那两个女的非坏即蠢,还真以为有靠山了,蹿人车头上舞,僵尸扒开他仨脑子都败兴而归!]   约西闭眼。   眼前似有无数灰石哐哐掉落,压得人烦躁窝火,越是这样乱线成堆的时刻,她越说劝自己冷静下来。   “你醋放太多了。”   手指忽然感觉到一股干燥温热,约西睁开眼,手里倒了大半的醋瓶已经被赵牧贞拿走。   “重新点吧。”   约西摇了摇头,舀了勺馄饨汤送嘴里,醋味冲得人皱眉。   她也没有什么心情继续细嚼慢咽了,压低了赵牧贞给她的帽子,鼓着腮,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那碗馄饨。   赵牧贞察觉到她的情绪转变,但她并没有什么分享欲,他也没有多问。   只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变掉了。   傍晚,约西正在整理自己瓶瓶罐罐的指甲油,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晶姐,早上那会儿约西就有预感,这事小不了。   “你妈到我这儿来了,很不愉快。”   约西无声冷笑。   很不愉快这四个总结也算给足顾玉萍最后的体面。   自己的亲妈,约西比谁都清楚,瞧着一身贵妇打扮,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北熙城无人出其右。   生平两大爱好,爱儿子,好面子。   “她要来查你在我这剩的钱,我如实告诉她,你的钱已经入了工作室的股份,账面上拿不出钱……她现在就在我办公室。”   约西听到那头播报航班的声音:“那你呢?”   “二十分钟后上飞机。”   晶姐叹气道:“没办法,你哥现在被拘,对方放话要你哥坐牢,你妈情绪已经失控了,我现在不把你接回来,她就要自己杀去常芜镇,赵叔他们一家哪见过你妈这样的,到时候场面肯定不好看,西西,收拾东西吧,假期提前结束了。”   后面晶姐还说了好多安慰的话。   约西脑子空空的,左耳进右耳出,神思溃散地应着,只有“假期提前结束了”这七个字沉重回响。   夏末的暮色开始衰减。   古镇依旧祥和,卖发糕的自行车过街穿巷吆喝,小商店门口的红珠帘进进出出中被人拨开又放下,昴日巷卖冰棍的老太守在绿皮冰柜前擦断了腿的老花眼镜,毗蓝婆街的陶店录音机里还咿咿呀呀唱着老戏。   手机脱手,掉在一边。   约西没管,放空许久,直到察觉有人靠近。   静止的视线终于有了偏向,她抬头看见赵牧贞。   “赵牧贞,我要走了。”   她声音轻轻的,却叫替她捡手机的人指骨绷出青白。   “什么时候?”   约西算了算北熙城到南湖市机场的时间,以晶姐的周到干练,不会耽搁太多功夫。   “今晚吧。”   他瞳孔滞了下,再转动,便淌出些不一样的情绪来,“这么快吗?”   “对啊。”约西抚了抚被子:“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这房间,这床,马上就要还给你了。”   从他过来,到这一刻他望着自己的眼睛,约西心里有无数次塌软,想抱着他跟他说自己正在遭遇什么,担心自己会被约舒霖拖累身败名裂的话说不出口,哭一场也是好的。   可约西没有,她只是安静坐着,脊背都不弯一下。   不想把一点负面情绪传递出去。   他们望着彼此,那一刻都没说话。   一直清楚彼此是不同世界的人,赵牧贞从小被教育要尊重和包容差异,他也能做到知行合一,唯独这一刻的无力,叫他真的好想去她的世界看一看,她一直强撑着,在经历什么。   他试探着去握她的手,用她教他的方式,划过指缝,紧紧扣住,欲言又止的声音在暮色里温和掷落。   “赵约西,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要有用一点。”   约西由他牵着,心不在焉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你很厉害。”   “不是。”   他说的有用,不是指听西瓜,认白芷,在应试教育里脱颖而出这类事。   “你如果遇到了困难可以跟我讲,我妈也许可以帮你解决。”   约西隐隐知道他有个很厉害、品味又不俗的妈,赵家没人提,他自己也很回避,曲齿街书慧随口提到他妈那次,他情绪也不太对,所以约西一直没八卦过。   可这会儿,他竟然愿意主动讲。   原因是怕她有困难。   说不感动是假的。   约西压住情绪,唇边牵出个浮皮潦草的淡弧,“你乱想什么呢,我赵约西,天生的大明星会有什么困难,我回去是要赶通告,大明星只会大红大紫知道吗?倒是你——”   话题一下反转。   赵牧贞:“我怎么了?”   约西捧着他的脸,他似不适应这样的亲密,眼神懵滞着,长睫毛扑得很快。   “也太好骗了吧?”   “赵牧贞,不要这么心软,我是你什么人呐,你就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好?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女孩子的鬼话,你要对自己这副皮相有点自知之明——”   说着,手指从他眼尾小痣一路轻划到唇角,那一点软润触感,牵一发动全身般将他神经全部吊起。   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张漂亮面孔。   她对他说。   “你特别招人喜欢,但坏女人只想亲你泡你,没真心的。”   话,她是笑着说的,笑着把人推到十万八千里外。   赵牧贞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抓住少女即将抽回的手。   万般情绪顶上来,听懂了。   但人有劣根性,总习惯在这种时刻装聋作哑,好像只要给对方再回答一次的机会就能改变什么。   “你说什么?”   约西没重复最后那四个字,将顾玉萍发的一大串消息默默看完,神情已经疲惫麻木,情绪不是来源于赵牧贞,却都叫此刻的赵牧贞在承受。   约西几乎能想到以后。   临阵脱逃也好,无暇顾及也罢。   她只能跟他说:“赵牧贞,萍水相逢有萍水相逢的规矩,你懂不懂啊?”   暮色寂灭了。   赵秀秀清脆的声音在楼下喊着:“吃饭啦!吃饭啦!”   饭桌上,约西做了一个简短通知,跟赵家人说了她今晚就要走的事,赵家人虽然惊讶,但听约西说事发突然,现在有重要的事回北熙城,也没问什么。   只是赵叔叔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忽然遗憾道:“早点说就好了,这么突然,都没好好做一桌菜送送你。”   约西夹了一筷削了皮的茄子丝,摇摇头说:“没事,每天不都是一桌菜吗?够丰盛了。”   赵叔叔:“那晶姐什么过来啊?要不要我们给她留饭?”   “不用了,她估计吃了飞机餐,她到常芜估计要十点钟,你们不用陪我熬夜,到时候就不跟你们打招呼,先跟你们说一声谢谢。”   约西特意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倒上赵家自酿的杨梅酒,浓郁的紫红色,满满一杯,从赵爷爷敬到赵叔叔和赵婶婶。   “谢谢你们这两个月对我的照顾,常芜镇很好,我在这里的日子也很快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那么好。”   煽情气氛一点就着,饶是直性子大嗓门如赵婶婶接下约西这杯酒也有点舍不得她,拉着约西的手说,什么事怎么这么急啊,就不能再多待几天么,过两天牧贞开学也去北熙,你俩一起多好。   约西没说话,碰了碰赵婶婶的杯子,一口喝掉自己的酒。   赵爷爷担心道:“意思一下就好了,西西啊,这酒有后劲,你别伤着胃,牧贞,给西西盛碗汤缓缓。”   约西擦了一下嘴,笑出来:“爷爷我没事,我酒量可好了。”   六个人七只碗,多出来的那只是她的汤碗,还是照旧的撇干净油,赵牧贞盛好放在她手边。   约西捧起汤碗,青花碗口老大,挡她半张脸,她喝得很慢。   吃完饭,约西拿了一堆东西下来。   护肝片送给赵爷爷,颈椎按摩贴送给赵叔叔,发带项链送给赵秀秀,小香薰机送给赵婶婶,顺便教她操作怎么蒸脸。   几个邻居婶婶来看新奇,饭厅里热热闹闹好一阵子才散了。   约西上楼继续收拾东西。   唯一没有收到她临别礼物的人,此时站在门口。   “你说萍水相逢有萍水相逢的规矩,那以后呢?”   少年身影站在半昏半昧处,约西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他也是这个场景,那是来常芜的第一晚,卜心慈问她看清没,她说没看清。   此时此刻,他从灯影下走出来,什么都叫她瞧得清清楚楚的,孤松朗月般清冷,声音却缱绻。   “去了北熙,我能找你吗?”   这趟回北熙,要面对什么,约西自己都不清楚。   她站在和他一起看过月亮的栏杆处,用那种不挂心的目光扫了他两下,忽而,露出个没心肝的笑来。   “你们这儿还没有封建到亲一下就要负责的程度吧?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那儿的人都挺随便的。”   那晚的白芷苦味没有散。 第28章 .28北熙城短短三个字的音,重复了两……   赵家人都没睡,陪约西等着。   晶姐比预期来得早,身后跟一个本地司机,麻利地接过约西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这会儿时间很晚了。   晶姐表达感谢后,客套话没多说,却也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侄子不在家啊?”   赵叔叔手里提着一小罐约西最喜欢的泡椒,送她们往门口去,嘴上说着:“哦,牧贞他出去了。”   晶姐又谢过一遍,一行人出了门。   寂寂黑夜里,约西往昴日巷口望了一眼,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晚上的气温降了好多,抚胳膊都有凉意。   她又往心口屏住一口气,交代赵秀秀要好好照顾黑豆,她会定期叫人寄东西过来。   赵秀秀舍不得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抹着眼泪问:“那西西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我们家吗?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约西喉咙哽了哽,她面上作寻常模样,伸手给赵秀秀抚了一把眼泪。   一旁的晶姐说着安慰小姑娘的话:“西西可能没机会来了,但是你们可以去北熙啊,欢迎你们来北熙做客。”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到赵秀秀了,小姑娘忽然抱着约西胳膊大哭起来,“呜呜呜我不要!哥哥说北熙城好大,人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不要西西姐姐走!”   约西从车上抽来几张纸巾,按在赵秀秀的核桃眼上,没好声儿地哄着,“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你再这么哭下去,不仅没你哥哥一半聪明,以后也不可能有我一半漂亮了。”   赵秀秀愣出一个鼻涕泡,约西嫌弃地把她推开半米远。   临走前,她还是抱了抱赵秀秀,拍拍她的背,哄小姑娘说:“我还答应送你冰鞋呢,有什么好哭的,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待几个月,又被送去其他地方待几个月,我要是像你这样舍不得就哭,那我早哭死了。”   赵秀秀吸吸鼻涕,“那你不哭吗?”   “不会啊,离别是人间常事。”   读三年级的赵秀秀小朋友还没有理解“离别是人间常事”什么意思,就跟着父母挥了挥手,目送车子在巷口消失。   她很久都忘不掉约西最后给她的那个笑,入水无痕般的浅,她说离别是人间常事的时候,像个孤单的大人。   比那些蹲在巷口抽闷烟的叔叔伯伯还要孤单。   就算整个常芜镇的灯都亮起来,也暖不了她。   车子颠颠簸簸,已经开出常芜,古镇夜色被越行越远地抛在后头。   夷则月尾,清晖疏淡,照不见来时的田野屋舍。   约西目无焦点地望着,手指抠着平板的皮套,吸扣嗒轻响,高频地扣扣合合。   手指一用力。   她朝后望去,忽的叫了一声停车,调子不重,副驾的晶姐转头望过来,“怎么了西西?”   她望着茫茫黑夜,慢慢怅然道:“我的兔子……好像丢了。”   司机闻声减了速。   晶姐恍然说:“哦,那个紫的啊,丢了就丢了吧,回去再买一个就是了。”   说完晶姐给司机使去一个淡淡眼神,示意正常开,油门踩下后进了匝道,灯影流逝开始加快。   车子又朝前开了一段,约西怎么坐都不舒服,一种陌生的失意在她心里越蹿越猛,迫着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约西打开自己随身的行李箱,将里头的东西全翻了一遍。   晶姐透过后视镜,看见她那一箱子鸡零狗碎的东西,两把蒲扇,其中一把都脱丝成洞了,几只大小不一的陶碗,五颜六色的花棍,土里土气的玻璃水杯……   没找到那只兔子。   而这些都不是她的东西。   后车座的顶灯昏黄,照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上,每看一件就像在回顾电影里的某个片段,所有情绪都被精准提取。   约西合上箱子,装不下去,演不下去了,她手按在箱子上,额头也贴上去,肩膀随之颤起来,一下比一下厉害。   “西西?”晶姐担心地问,见后座毫无反应,叫司机靠路边停一下,支人去便利店买水。   晶姐拉开后车座的门,拨约西垂下来的长发,很担心她的状态,从约舒霖的事情出来之后,她就很担心,但约西表现平静,她很多话都安慰不下去。   “西西?怎么了?”   约西抬起脸来,抽哽得眼角鼻尖都是红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砸。   她眼里都是斑驳水汽,什么都看不清,靠着那个小箱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节泛白。   颤声许久,终于哭了出来。   “我的兔子不见了……”   晶姐哄她:“回去就让小谷给你买一个,游乐园里多的是。”   约西摇头:“不一样,我的兔子……”   陪了她那么久的兔子,不会再有了。   约西崩溃地哭,一直喃喃哽着我的兔子,晶姐叫司机开稳点,她就在后座抱着约西哄,隐隐听出来不是兔子的问题,像是情绪崩溃了。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约西刚上高中,一个挺有名的男摄影师被曝光猥亵女童,翻其旧历史,发现他没成名当童模摄影的时候,就拍过约西。   老照片没问题。   然而网友不信没问题。   自诩正义凌然,叫约西站出来为女性发声,约西长这么大,接触过的摄影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谁会对七八岁给自己拍照的男人影响深刻?   网友不管,甚至直接用她也是受害者之一的语气在网上艾特她。   无中生有的风波,约西遭了好多罪。   那回也是这样,前脚还在剧组给一个老前辈唱生日快乐歌,气氛热热闹闹,后脚回酒店,说崩溃就崩溃了,哭到天亮才哭累了,消停了,睡得很沉。   这次比上一次更严重。   哭得快要脱水了,等哭缓了力气,又成了一声不吭的状态,晶姐知道她在自己消化情绪。   在候机室,晶姐就摸出约西额头有点发烧的迹象,上了飞机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空姐送了药和温水来,但没管用,这烧热突如其来。   约西吞了药继续迷迷糊糊歪在座位上。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出机场,保姆车开过来,助理小谷见到约西靠在晶姐身上,赶紧上去扶,“西西怎么了?”   “发烧。”   小谷立马骂起来:“一家都是吸血鬼就算了!花西西的钱不对她好就算了,还天天搞事把西西气病。”   “小声点吧。”   晶姐对那一家也没有好印象,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那会儿是北熙城早六点的天色,灰蓝里泛着茫白,城市边缘金光浮现,流云破碎,机场门口人还不是很多。   小谷穿长粉T白短裤,一米七五的个子,手脚麻利把约西安置到车上,按她的睡眠习惯调试好座椅角度,抖了小毯子给她盖好,正要卡安全带,只听约西迷迷糊糊说了什么。   小谷凑过去听,约西忽然没声儿。   “西西刚刚好像说了什么。”   晶姐陪了她一路,还要见缝处理公事听她念兔子不下一百遍。   手机里的文件划到尽头,给对方回复OK,舟车劳顿,晶姐面有疲色,转头看约西,理所当然地说:“在说兔子吧,她那只兔子丢在常芜镇,你给她买个新的,尽快啊,她睡觉要抱着东西睡的。”   “好嘞,我现在就托朋友去买。”   张师傅开车,晶姐坐副驾驶联系医生,小谷就坐在约西旁边,往微信群里放消息。   倏然,身边溢出一句低低呢喃。   小谷转头,看见约西苍白的脸上眉心难受地蹙起,这回他也没听清楚,但他确定约西不是在说兔子,照什么,短短三个字的音,重复了两遍。   照什么呢?   小谷瞥了一眼车窗,心想是不是照到光不舒服了,按键合上了帘子。   (注:打开作话,有更新) 第29章 .29白日梦我知你拙劣,亦爱你深沉……   约西不是自然醒的。   空瘪的输液袋吊在床头,手背上按着棉球的胶带还没撕,显然不久前有人给她取了针。   但她太累太困,完全没有感觉,反倒是顾玉萍一句“我女儿生病,那我就更要来看她了!”把约西吵醒了。   刚睁开眼那会儿,浑身难受,木着病容,掀被下床朝客厅走去。   “看吧。”   约西死气沉沉往那儿一站,径直丢下两个字。   顾玉萍看到本人,也不跟小谷多周旋了,腕上的昂贵皮包扶了扶,给小谷使了个眼色,“愣着干什么,西西刚醒,给西西倒杯水啊。”   拿约西的助理当自家保姆,这也不是第一回 。   那副比阔太太还正的架子摆出来,约西瞧着都发噱,看了一下时间,她喊住小谷:“小谷哥你中饭还没吃吧?去吃饭吧,回来帮我打包一份蛋羹。”   小谷问她还想吃点什么,约西嘴里没味,摇头说没有。   小谷应声走了。   一声合门响后,这间约西常住的酒店式公寓套房里,就剩下母女两个,沙发上的顾玉萍拿出长辈姿态来。   “西西,妈妈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怎么都不回?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过来,我必须要跟你好好聊聊,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嗓子干得不想说话,约西去找水喝,从冰箱里找出瓶矿泉水,冰刺感冲上她身体里渐熄的一股烧热,像起反应一般,太阳穴不舒服地跳了两下。   约西放下瓶子,冷淡地看着顾玉萍。   “要聊是吧?那你等一会儿,我先洗个澡。”   小谷是男人,能干又细心,就换衣服这点上有点麻烦,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在常芜镇的棉麻夏装。   顾玉萍追到浴室来,声音一瞬拔高,在浴室这种封闭空间里一回荡,扩音一般刺耳。   “洗澡?你知道你哥哥现在什么地方吗?你还有心情洗澡?”   约西不避讳地脱掉上衣,一片式的黑色的bra承托着与她纤瘦骨形不相称的饱满,腰线细窄,蝴蝶骨有种要脱离皮肉的轻盈仙气。   饶是生她的顾玉萍看了都不由得意。   “他就是死了,我该洗澡还是洗澡。”   顾玉萍劈手在她胳膊上打了一巴掌。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哥哥!我就知道你这些年跟着胡晶学了铁石心肠去,合同说改就改,你跟我说了吗?你宁可信一个外人也不信你妈妈?现在是什么意思?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了?”   约西回她一声冷笑,没说话,回房拿来自己的手机,卜心慈发给她的视频,她这一刻才正式点开。   跟顾玉萍一起看。   看约舒霖是喝成什么疯相,跟人叫嚣着,报赵约西的大名。   背景音嘈杂的视频在推搡声中戛然而止,约西对着镜子高束头发,看着顾玉萍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情绪一点点变化。   “舒霖他那是喝多了。”   约西掀了掀眼皮,“哦。”   顾玉萍张张嘴还要说点什么,约西朝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脸上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我已经说了我想洗澡,你还想聊就等,可以吗?”   约西没故意磨蹭,就平时淋浴洗头的流程,用了半个小时,洗去积汗黏热,换上睡衣,觉得舒服多了。   吃完饭的小谷也回来了,坐在客厅打游戏,避瘟神似的离顾玉萍八丈远。   见约西出来,小谷忙把蛋羹打开放在约西面前,又倒了一杯热水,茶几上有两板药,他跟约西说分几餐吃几粒,说完掏出随身的小本子,把刚刚列的单子给约西看。   门一关,小谷又走了。   替约西采购食材去了,两个月没在,冰箱要补货。   顾玉萍从门上收回轻蔑眼风。   “这个娘娘腔跟你说多少遍了,让你换了换了,换个助理而已有这么难吗?”   约西放下勺子,撩了一下眼皮,讥笑道,“顾女士,你管得可真宽,你要是有那功夫好好管管你儿子吧。”   这话已经是以下犯上,顾玉萍立马发作起来:“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   约西轻飘飘截断她的声音,动作极柔地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下。   “到底是谁辛辛苦苦,到底是谁养谁,别那么想当然就说出来,你跟我爸这么多年各玩各的,不离婚,不就是觉得抚养权不好判吗?现在好了,我成年了,你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从情人床上爬起来到我面前演恩爱夫妻,大家皆大欢喜,不是很好?”   约西眼神天真,作世界美好的样子。   顾玉萍脸一早知道这件事瞒不久,但窗户纸再薄那也一层遮掩,捅破了终究不好看。   “西西,我跟你爸那也是怕影响你……”   约西顺着她的意思笑笑:“可以,感受到了,反正今天你来,我就把话直接给你说明白,你不要再去晶姐的工作室闹,不管靠老公还是靠女儿,你也体体面面过了半辈子,不要在这种时候丢脸,这话是我劝你,你爱听不听。”   约西能长这么漂亮少不了顾玉萍的功劳,但约西不完全像她,眉眼英气都是随她爸的,顾玉萍是典型的好嫁风小女人。   心眼也小就是了。   “我那是闹?那是她要抢走我的女儿!自从你跟了胡晶,西西啊,你跟家里的关系是越来越淡了,好好的大公司不待,她现在又要拉你自立门户,妈妈当然要为你担心啊。”   她扮起慈怨母亲挺有感染力的,连啜带泣,就是约西不吃这一套。   “说到底不就为了钱?”   单刀直入,叫顾玉萍都愣了一下。   约西撑了一下额头,刚退烧,还有点难受,她眉眼一冷,下三白的眼睛瞧着就很厌世。   “我跟你明说吧,随你离不离婚,我已经无所谓了,每年我会给你打一次钱,现有的房铺车你们爱怎么分怎么分,不要裹上我,也不要试图来威胁我,我现在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我有肉吃才分你们口汤喝。”   顾玉萍是真掉眼泪了,抽泣着,痛心疾首问:“西西,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的啊,你在跟谁算账啊,我和你哥是你最亲的家人啊,胡晶这些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你小时候明明那么乖那么听话。”   约西挤不出多余的表情给她,很麻木地看着她哭,甚至桌上有纸巾,她也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那是更深层次的一种漠然。   “从小演戏,我真的演累了,我求你别在我面前哭,也别说你爱我,你为我考虑过什么?就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是卜心慈给我腾出来的,你来过多少次,你给我烧过一次热水吗?”   顾玉萍被说得一愣。   她瞪眼望着约西,里头的心虚怯软都一一摊着,有多少亏欠,她哭完就忘,约西也不放在心上了。   约西吃了药,吊裙外套了一件黑卫衣,一言不发送顾玉萍下楼,等电梯的时候,约西那张毫无生气的精致脸孔映在反光金属上,依稀可见她小时候玉雪可爱的缩影。   顾玉萍瞧着,忽的心下瑟瑟。   “西西,你小时候很爱跟妈妈撒娇的。”   “叮——”   电梯到层。   约西先走进去,像没听到那道带着讨好的声音,黑色的卫衣袖口伸出冷白手指尖,悬在楼层按键上,只问她怎么来的。   顾玉萍说司机开车。   约西一言不发,按了一楼大厅。   母女站在门口。   约西能感觉到顾玉萍还想说点什么,又或者不说什么,母女之间拉拉手也算体己。   但约西手插兜。   她什么都做不了,支支吾吾半天就丢下一句:“西西,那你好好照顾身体,妈妈过两天再来看你。”   门厅的风很大。   约西束在卫衣兜帽下的长发都往脸上吹,她看着顾玉萍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眼神渐渐迷蒙。   有的人就是这样,说对你坏,也算不上彻底,断绝来往,又不会放过你。   回去又补了一觉,睡不踏实,老幻听有什么叮叮当当响。   她检查了家里所有的水龙头和电器,都没有找到声源。   但只要躺床上一合眼,那声音就会在耳边响起来,似有规律的钉一声凿一声,隔着数道木门顿顿传来。   约西睡得不深,醒来时,落地窗外万顷糜霞笼罩整个早秋的北熙城,哪里都是高层建筑和大片玻璃,哪里都在反光。   亮堂暮色里,讲不出的一种衰。   手机响了半天约西才接起来,好姐妹要给她接风洗尘,约西用这高烧后的微哑嗓子说:“你听听。”   “你病啦?”   “烧退了。”   之前他们定的是什么热闹地方约西不知道,反正接上约西的车最后开去了一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   夜幕降临,灯红酒绿,北熙不夜城的晚间娱乐争先恐后亮灯上场。   砂锅盖子一掀,养生粥白雾腾腾。   卜心慈坐在掌控全局的上菜位置,先盛了半碗给约西。   “小心烫啊宝贝。”   再盛半碗,连碗沿都没擦干净,扔狗盆子似的搁到彭维州面前。   “吃吧。”   卜心慈望向约西身边的秦翰,把勺子递过去,打趣这个得知约西在立马来蹭饭的人,“秦少爷,今儿照顾西西,就清粥小菜了,还吃得惯吧?”   约西余光一撇,是男人的手腕,戴一只镂空陀飞轮。   这人望望她说:“挺好的,照顾西西要紧。”   养生粥实在太淡,后面两个男的撑不住了,翻遍菜单就找到一个辣炒蚬子,彭维州在附近到找一家小龙虾馆,叫人送外卖过来。   檀香暖屏的江南粥馆,就他们这桌横七竖八一堆铁签子龙虾腿。   收银台临时出了故障,他们靠在前台等,服务生一声声的抱歉里,卜心慈又在和彭维州吵,叫他能不能懂点雅趣,氛围感懂吗?   彭维州点头如捣蒜说,懂懂懂,晚上回去给你整点,卜心慈一听这人破路开车,拿包照他头上就是一下。   明撕暗秀。   约西靠柜台,手肘朝后搭,在朋友圈看完买手推送,又去逛官网,给卜心慈选开学礼物。   影子比人先到,约西没在意,直到影子的主人靠近过来,烟草揉皮革的一种男香涌进鼻腔里。   “西西,你哥的事,抱歉啊,毕竟是在我局上出的事儿,那会儿太忙了,没顾得上劝你哥别开车。”   指尖一按,屏幕黑了,约西直接问:“那你能帮忙么?”   她出门化了淡妆,留了个挺奇怪的刘海,两颊都突兀留了一截发,可冷气口的风一拂过来,她不舒服地眨眼,发丝撩动,眸底病色弥留,什么奇怪突兀都成了一种贴合她自身的美。   那种惊艳感,藏在无数个瞬间里。   旁人东施效颦,怎么学也学不来。   “当然!”秦翰差点按耐不住激动:“我就是想帮你!我不想看到你有烦恼,懂吗?”   约西笑笑,跟他确认:“是吗?”   秦翰点头。   “那好,我家门口那一堆快递,不管里面是什么,我没拆开,你尽快找人拿回去吧,怪碍事的。”   秦翰顿了两秒,想起来是安排人去办过这件事,立马说:“那都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听彭维州说你去什么穷乡僻壤待了两个月,肯定挺累的,几个包,一点小惊喜而已,这你也要拒绝?”   “昂。”   约西毫不在意地哼出一个音。   回复完微信里代购的消息,又关了屏幕,朝对方看过去:“你要帮约舒霖,又要送我包,你家娱乐公司倒闭改开慈善机构了么?我拿什么还你人情,不如以身相许吧?”   弯眼微笑的样子,漂亮得近乎刺眼。   “西西,我不是那个意思。”   约西收了笑,不想再跟他顺着话扯,“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之前彭维州生日那次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听不得拒绝?”   那边账已经结好。   卜心慈喊约西过去,话就停在这里。   约西上车后,手机亮了一下。   微信有新消息。   Chin:[你拒绝你的,我继续追还不行么]   这话听着,真是又酷又深情。   彭维州当司机,卜心慈窝在后座用胳膊肘戳好姐妹:“你笑什么?”   他们那个二代圈子有时候疯到没谱,什么网红小明星都上赶着往里汆一趟,人来人往,约西一直都是处于边缘位置,人在话题中心的角色。   秦翰追她是公知。   环岛尾灯连成一片红海,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   体温已经正常,但约西觉得自己还在发烧,并且享受这种被烧到微醺的状态。   很轻盈,像走在雨后巷口的晚风里。   约西按下车窗,一股风灌进来吹乱头发,“喜欢好廉价啊,什么是爱呢?”   卜心慈从身后抱着她的细腰,下巴搭着她的肩,伸手拨开霓虹乱发里的一张少女面庞,她们贴着脸,一起思考这个旷古绝今的难题。   “每次听人告白说你怎么怎么好,所以我喜欢你,我身体里的劣根性都会像回南天的霉斑一样冒出来,倍感绝望。”   “因为完整的自己,永远都不会被别人喜欢吗?”   “对啊。”   “那你想要什么?总是因为别人看到你在闪光,才会喜欢吧?喜欢你的好,不对吗?”   约西和卜心慈疯起来贼疯贼闹腾,文艺起来两人聊些有的没的能哭一整夜。   彭维州已经适应了她们姐妹相处的模式,他不搭话,也不加入,默默点开纯音乐,调到合适音量。   灌风车厢里淌出一段白日梦的钢琴旋律。   风是破碎的,旋律也是。   约西微趴着窗,声音很轻,“想要那种‘我知你拙劣,亦爱你深沉’的爱,让我可以安心当一个不够好的人,让我即使在下坠也不害怕。”   说完,停了两秒。   她喃喃补充:“想要。”   好姐妹替她大声喊:“赵约西想要!” 第30章 .30签名T欢迎来到赵约西的世界……   下环岛,车子朝珺和公寓开去。   那套公寓原本是卜心慈给自己留的窝,卜小姐开荤后和彭东床半同居,这屋子就给了约西。   回来这两天,卜心慈都跟约西住。   早上门铃响了,约西又当是彭维州来送早餐,放下手里卜心慈冲的水果麦片,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开门,不忘褒奖。   “你男人还是有点用的。”   卜心慈暗暗窃喜,如坐春风的装模作样,“也就那样吧。”   门一打开,小谷站在门外,来给约西送快递,卜心慈已经一个电话打给“也就那样”的男朋友,痛斥殷勤只有一天,爱情都是泡沫。   约西往里走,不记得自己买东西了。   “什么东西?”   透明茶几下有工具刀,小谷进来,撸起袖子就干,“兔子啊,新的你不是不喜欢吗,你丢在常芜镇的兔子,那边寄过来了。”   “别动!”   刀口已经划破纸箱胶带,小谷一脸茫然望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联系常芜镇那边的?”   询问的语气太过严肃,空气好似静滞一瞬,小谷握着伸缩刀,简简单单一个问题像被问短路一样。   “就,回来那天啊,晶姐联系的,”小谷把刀子递给她,“要不你自己拆?”   约西蹲在茶几前,没划胶带,先去看看一下寄件人。   莫名一股失落侵袭来。   看了两秒,约西忽然想笑,那么狠的话都放出去了,现在何必在意这一点微小牵连。   真有牵连了又怎样。   昨晚她跟卜心慈吃的外卖垃圾被小谷麻利打扫了,拿到瓶子盒子,小谷职业病一样要看看热量表。   越看眉蹙得越深。   “西西,你可不能再这么吃了,这周末咱们就要去拍广告,对了,晶姐叮嘱我了,今天要带你去护理头发,你那个刘海啊,谁给你剪的,绝了。”   在麦片袋里掏水果干的卜心慈立马搭腔:“是吧是吧,我就说丑,也就她持靓行凶hold得住,她非跟我犟呢。”   约西在茶几前发了一会呆。   待回神,卜心慈已经跟小谷从时尚八卦聊到某家彭维州朋友开的纹身店,小谷说他要抽时间去补色。   去沙龙的路上,两人都在热聊纹身痛感。   造型师一看到约西的发型,直呼哪个手黑的,这么暴殄天物!   于是两人吐槽变成了三人吐槽。   连旁边的基里基气的学徒都说,他刚学手艺的时候都不会剪得这么丑。   直到约西面无表情看着镜子说:“我自己剪的,公主切,不好看吗?”   三人加学徒:“……”   明明第一个看到她发型的人,张口就说她好看来着。   造型师拨了拨约西的刘海,打量镜中的一张脸,三庭五眼是入圈低配,靠骨骼和五官氛围杀出个人风格,才算娱乐圈的美貌高阶。   “你这张脸什么发型不好看,只是公主切也不是这么切的呀,我来给你重新剪一个公主切,公主切的精髓是什么?娇俏不失锋利感。”   十月份,北熙城遇南下冷气流,迎来入秋后的第一次降温,赵约西同款娇俏不失锋利感的发型刷屏社交网络。   时隔三个多月,她签了新工作室,再次出镜营业被赞美貌鲨人,不仅如此,还带火了新发型和一系列词条。   那段时间北熙城稍微跟时髦沾点边的理发店,托尼老师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客人问,能剪赵约西那种公主切吗?   托尼老师不约而同地重复对话套路,先分析赵约西的脸型,她那个颧骨怎么一个妙法,鼻基底又怎么优越,高端又唬人的词不要钱地往外丢。   最后都是一个意思。   你办张卡,我给你改良改良,反正能跟赵约西差不离吧,紧接着网上就出现了一波劝女孩子们早点清醒的失败发型图册。   没有人可以是赵约西。   那双缺乏焦距感的眼睛天生适合与镜头对话,S家最新一系列的马卡龙相机由她代言,预售阶段就人在网上炒价。   有一天,时椿区那边的广场大屏都是她的广告,她沐在光里,拿着相机说重新定义美,她那样一个美得不讲道理的人,说这样的话简直信服力十足。   熙大军训半个月,开学那阵子讲座很多,之后上了几天课,就到了十一假期。   赵牧贞宿舍四个人。   两个本地的,两个外地的。   假期最后一天,宿舍一起出去吃了顿好的,从商场出来,赵牧贞一眼就看到赵约西的巨幅广告。   其实也没那么打眼,新贸这边的楼体上几乎全是夜间都亮的明星广告。   可在他眼里,其他都成了漫漶开的虚无背景,全世界都是赵约西,就好像有无数人隔着玻璃屏幕、隔着社交网络,咒语一样的重复,跟他说:   欢迎来到赵约西的世界。   室友从便利店里买烟出来,手里还顺着一串关东煮,白气往上冒,他头一抬,喊出来:“哇!我老婆好美啊!”   宿舍是混寝,三个物理系加一个美术系的,说话这个就是后者。   开学那天一脚大G漂移到宿舍楼下,还没领钥匙就被宿管阿姨大骂了一顿,车尾气全喷到宿管阿姨晒的被子上去了。   这人叫卫彬,睡赵牧贞对床。   卫彬叫赵牧贞替他拿一下啃了一半的鱼丸,掏出手机自拍,手指着广告屏里的赵约西。   一分钟后,卫彬一千二百人的朋友圈都刷到新动态。   [我老婆好漂亮啊!!!]   [图片]   不到三分钟,下面就有了一串回复。   [图乃吾妻,汝何当贼?]   [曹贼!拿命来吧!]   [拔剑!就现在!我和赵约西的爱情永远不会输!]   ……   节假日,地铁走道挤满人,卫彬在频频被人撞肩中举着手机给他们看这些微信评论,草草略过赵牧贞,重点是给另一个喜欢苏绫绫的室友谢君华看。   开学那天,两人就呛了一下。   那会儿整栋宿舍楼都忙得热火朝天,新生横冲直撞,学校的广播见缝插针地播报着各种消息。   熙大的宿舍条件很好,四人宿,上床下桌,走道宽敞,有独卫有阳台。   赵牧贞早上拒绝车送,自己打车从颐和天萃到熙大正门,远远就看见迎新的牌子和横幅。   宿舍四人打过招呼,各自收拾。   铺床擦桌,赵牧贞很快就收拾好,正在研究校园地图,就见对面的卫彬抖出一张海报,他带了框,四角螺丝拧紧就摆在桌上最明显的位置。   照片上的少女面庞精致得无可挑剔,耳侧别着白羽毛发饰,眼神却像黑天鹅一样芒刺毕露。   赵牧贞还没有从冲击中回神,谢君华已经开口:“你喜欢赵约西啊?国民闺女不是苏绫绫么?”   卫彬刚进来时和和气气,这会儿跟猫被踩到尾巴似的,嗤声说:“谁在乎国民闺女啊?赵约西不屑当好吗?我老婆走的是国民美女的路子。”   “苏绫绫也漂亮啊,我喜欢她那种的,赵约西怎么说呢,看着好高冷,不太甜。”   “你才不甜!”信口怼完,卫彬反应过来赵约西的确不是甜妹那挂的,跟自爆短处一样找补,“每个人对甜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地图在手上快卷皱了,赵牧贞终于将目光从海报上移走。   “她笑起来挺甜的。”   卫彬就此单方面跟赵牧贞建立起第一道革命友谊,猛指着对床说:“听到没听到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且甜和美是两码事好吗?光甜齁死了。”   之后两人在去食堂的路上又就直男审美争论了一波,刚好两人都是本地人,延伸话题,又打了一次赵约西和苏绫绫谁才能代表北熙城大美女的辩论。   赵牧贞没参与。   另一个室友是他们的寝室长康胜,北方汉子很憨厚,冲赵牧贞笑笑说:“不追星,跟他们好没话题啊。”   赵牧贞:“我也不追。”   康胜:“啊,我以为你跟卫彬一样喜欢那个什么西。”   这话正常人听了,都要回一句喜欢或不喜欢,但赵牧贞沉默须臾,还没开口,被一旁卫彬蹿过来的热情安利打断。   “赵约西,赵约西,记一下我老婆的名字好吗?毕竟咱们要当大学四年的朋友。”   从新贸站坐地铁半个小时到大学城,出来就是传媒大学的后校门,路过一堆夜市摊子,踩着门禁时间赶回宿舍。   四个男生排队洗澡宿舍又闹腾了会儿。   卫彬最后从浴室出来,路过康胜和谢君华的位置,电脑上都是电磁学的资料,书摊了半桌子。   “哇,你们物理系这么卷吗?”   康胜:“我们也不想啊,教授开学第一课就布置作业,十一假期结束就要交,妈的,书都还没摸热乎呢,就要写论文了。”   卫彬走到自己位置上,转头就看见赵牧贞的电脑屏幕。   赵牧贞不仅自律还提前预习过大学课本,作业一早提交。   这会儿头发吹得七八分干,脖子里搭着一条白毛巾,戴着麦,靠在椅子上,看着一档拍摄花絮。   卫彬凑过来:“十年前的老剧了吧,好这口?”   画面里,现场嘈杂,扮演女一小时候的演员就是赵约西,她那会应该才六七岁,穿着戏服里的脏衣服,披着大人的外套趴在工作人员肩膀上哭。   大眼睛通红,蓄满泪花,鼻尖潮湿地抽噎着,旁边的人来来往往,有导演模样的人在鼓掌夸她刚刚的情绪到位。   她妈妈没出镜,只露个裙边,晃晃她的小手兴高采烈说:“西西,听到没,导演夸你呢!快去说谢谢导演叔叔!”   六七岁的赵约西哭得打颤,“妈妈,我害怕……”   母女两个像不在一个频道。   最后还是在场一个女工作人员发现她手指流血,被老鼠咬了,但也只是换景中的一个小插曲,甚至有没有人及时带她去医院都不知道。   那两个赶作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没看过也都知道这部剧,是他们妈当年追过的某卫视晚间七点档。   卫彬说:“看吧,赵约西从小就漂亮,穿个麻袋都超可爱。”   赵牧贞目光落在屏幕上,神思却一瞬飞远。   想起某个月光净澈的小院深夜,她抱西瓜,仰着头,目露茫然地说,“有时候我在片场哭,一群大人包括我父母他们都在笑,还鼓掌呢,说西西好棒啊。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演戏嘛,吃这碗饭,这些都是我该承受的。”   胸口忽的窒痛无比,耳边室友的笑声听起来尤其刺耳。   他长指一曲,猛的扣合了屏幕。   卫彬纳闷地看他:“干嘛啊,继续看啊,这个我看过,她后面唱儿歌的部分还被单独剪出来了。”   “你自己看吧,我有点累。”   赵牧贞摘了麦,毛巾搁在一旁,爬上床铺平稳躺下,他不能闭眼,否则满脑子都是赵约西第一次跑到他房间,他给他递纸,她却扑在他怀里哭的样子。   原来她那么害怕。   宿舍关了灯,卫彬和谢君华在夜谈中又呛一场。   谢君华说苏绫绫看着比较让人有保护欲,感觉也比较贤惠,但赵约西刺太多了,一看就不适合娶回家,这样的女生比较适合谈恋爱吧。   卫彬说大清都亡了,还在用贤妻良母这套评价女人?   “还不太适合娶回家?好好笑,仙女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感受到美,看到她就觉得身心愉悦的一种美,而不是被我们这种牲口娶回家,配吗我们。”   卫彬爱到深处连自己都骂。   康胜笑抽了:“怎么不配,你不是天天喊赵约西是你老婆吗?”   卫彬挠挠脸不好意思:“喊一下怎么?赵约西男女通杀,都喊她老婆啊,对吧,赵牧贞?”   康胜扭头笑说:“喊谁呢?你自己牲口,可别拉我们系系草下水。”   卫彬能在这种时候cue赵牧贞也是有原因的。   军训临近尾声,有一天下急雨,每个宿舍可以抽一个人回去收衣服,当天他们宿舍卫彬幸运中奖。   他回宿舍给赵牧贞放衣服的时候,发现他衣柜里挂了一件赵约西的签名T恤,而且那个签名很独特。   赵牧贞就被他划为了同类。   卫彬还试图用新的大牌衣服跟赵牧贞换,赵牧贞没同意。   赵牧贞看着宿舍的天花板,也想起那天的场景,不管卫彬拿出什么,他都不愿意,卫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最后遗憾地松手。   “好吧,那你这个是什么活动的周边?”   这话一下把赵牧贞问愣住。   常芜镇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像开闸的洪水,不留任何缓冲余地,急速涌来,一帧一帧,如同快速播放的电影画面。   他抓着签名T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就像打开一个故事的新视角一样不可思议,一瞬间什么都变味了。   那对赵约西来说是什么活动呢?   耍他么? 第31章 .31暖橘色起床气还是大,却也知道轻……   筹备了几年的工作室正式运作起来。   晶姐开足马力,给约西争取最大的曝光和宣传。入行多年,在拿捏艺人定位、捕捉圈内风向这方面,晶姐的能力没的说。   回北熙城的两个月,约西看似风风光光。   除了身边的人,没人知道约西是怎么过来的,能被挤出来的时间都被挤出来,连轴转,累到连坐在化妆椅上都能睡着。   起床气还是大,却也知道轻重。   冷沉着脸色配合做妆造,小谷就在旁边翻微博热点,捡着有趣的新鲜事儿跟她说。   绘声绘色的。   有时候约西真笑了,说真逗,那种虚晃一下的笑容,小谷看着反而觉得更不好受了,轻声问她缓过来睡性没,要不要喝点热水?   约舒霖的事,是晶姐托人费了大劲才办妥的。   亏得晶姐在警局那边有点靠得住的关系,加上交际手腕了得,几场饭局走下来,算和对方和解,赔了一笔钱,把约舒霖捞出来。   其间,顾玉萍的“嘘寒问暖”就没断过了,每次语音一发就是好多条,约西都懒得点开,手机抛给小谷。   小谷听完后,皱着脸,总结重点。   “说最近北熙城老下雨,她膝盖疼。”   做好的发丝卷度靠几个夹子撑着,还没定型,约西转过脸来。   “上周是腰不舒服,睡不好,还有上上周,”小谷忘了是什么毛病,懒得翻记录了:“谁能睡好了?”   说完想起来约西调理的中药包还在热着,起身去拿。   剪了袋口,倒在小碗里。   大孝子约舒霖找过来,亏得是酒驾吊销驾驶证了,不然砸在约西桌上的除了墨镜还有他那把耀武扬威的跑车钥匙。   “赵约西你够大牌啊!妈说她身体不舒服,你都不能回去看看她?”   桌子窄,马衔扣的墨镜没什么体量,撞了一下,直直掉下桌。   小谷瞪一眼这大少爷,就要去捡,约西抬手制止,未上妆的唇瓣,色泽浅淡透着一丝病气,低低两个字吐出来,自有气势。   “别动。”   她转去看怒发冲冠的约舒霖,就像看猩猩在自己眼前舞了一通,除了一点点厌烦别的情绪都没露出来,抬下巴,示意旁边有空椅子。   连飘着的热气都泛着苦味,约西低眉,两口喝完,把碗递给小谷,小谷换一杯清水给她漱口。   坐下后的约舒霖这才反应过来,大剌剌岔着腿,讪讪道:“你这喝的什么药?”   “调理的。”   “调理什么?”   约西没接他话,清水滑过嗓子,将最后一点苦意也吞下,慢悠悠说起顾玉萍来:“你不是说妈妈不舒服吗?城西那边有个老中医,姓蒋,妈妈之前在那儿做过艾灸,挺好的,我这药也是在那儿开的,你带她再去看看吧?”   “城西哪儿啊?哪个姓蒋?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带她去看病啊?”   自问出一脸疑惑来。   约西垂眼,收了温和,倾身放杯子磕出不高不低一声响,看着约舒霖,一种无形压迫朝前方逼去。   “现在懂了吗?”   约舒霖更不解地看着她:“什么啊?”   约西加重声调:“你光有一张嘴。”   约舒霖反应过来,面色难看。   “哦,还有一个丧尸扒开都败兴而归的脑子。”约西视若无睹补充。   旁边,小谷和造型师噗嗤一声笑。   兄妹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约舒霖大约西两岁,但在约西这儿从来讨不到便宜,气急败坏一声声冷嗤后,他舔舔腮,点头说:“牛啊赵约西!你行,你够可以的!”   “你还是小瞧了我,不然你怎么会到今天都意识不到,你跟何熠秦翰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我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你最好也摆正自己的位置,以后——”   约西盯住他警告。   “你要是再敢打我的旗号,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墨镜已经在地上躺了半天。   约西不再看他。   “拿着你的东西滚。”   约舒霖抓起墨镜,朝约西撂下一句狠话,你他妈根本就不是我妹妹。   摔门走了。   门弹在墙上还在回震,一身香家套裙的晶姐站在门口,进来前,还往走道多看两眼。   “你哥怎么还是这个性格?”   “狗改不了吃屎啊,”小谷张口就来,随即平心而论道:“不过我觉得他还算好的了,西西骂他,他哪次不是转头就忘,又笨又躁,唉,都这样了,他还试图修复西西跟他妈的母女关系呢。”   “好了,不说这个了,西西的妆怎么样了?采访那边沟通了,提前录,等活动一结束,就去拜访葛蔓生,小谷,西西那套便服你现在就拿到车上,我去再确认一遍时间。”   化妆室里立马忙开。   约西闭着眼,化妆师在勾眼线,动作很轻,待约西睁眼,再做细节调整。   “小谷哥说你失眠,除了有点黑眼圈,其他都看不出来,皮肤还是好好哦。”   这是以前就合作过的化妆师,约西本来想应一下话,却没有开口的欲望,最后只是略笑了一下。   麻木,迟顿感,这种状态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好像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付通告和一地鸡毛的亲情,一卸下力,她就半点不想折腾   当天的活动也比较简单,采访提前对过稿子,亮相拍照发言也都是按流程走。   在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保姆车开到了颐和天萃,高级住宅区,车子开不进去,停在商圈的便利店前。   小谷替约西打开车门,一股十一月初的冷风窜进来,地面依旧潮湿,北熙城连绵数日的深秋细雨停在了这个傍晚。   天际隐约见一团暖橘色的霞光。   九月底的试镜会结束,《旧碑》官方微博就宣布了女主角,试镜照放出来,评论都是夸约西有灵气的。   原著兼制片的葛蔓生尤其喜欢她的表演,特意留了助理电话,约着私下再聊。   拜访不适合人多,小谷留在车上,大厅的物业人员打电话确认了预约,去电梯处帮她们按了楼层。   一层一户,葛蔓生住在顶楼。   约西穿一件黑色针织卫衣,带着口罩和墨镜,晶姐帮她把兜帽摘下来,对约西叮嘱道:“待会儿蔓生老师要是问到拍摄时间的问题,咱们尽量配合,之后我会去沟通,明天就让小谷送你去学校,你同学都开学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要去上课。”   约西点点头,瞥一眼显示屏,从7很快跳到了6,眨眼就变一格,叮一声门打开,她摘了墨镜,正要摘口罩。   手指生生愣在了脸颊边。   她眨了眨眼睛。   眼前画面依旧。   四壁反光如镜的电梯里,只有一个男生,穿白色高领线衫搭咖啡色风衣,肩上是黑色背包,线衫拉索严丝合缝拉到下巴位置,显得脖颈修长,下颌轮廓清晰。   原来他穿秋装是这个样子。   散发烘焙香气的甜品店纸袋,在交汇的一瞬碰到了约西手背,他往前走,边角顺她的皮肤划了一下。   细微的痛麻。   从电梯里到电梯外,他目光明澈又清冷,无关紧要地掠过去,没有在约西身上停留一秒,   就这么擦身而过了。   一小缕的过身风撞过来,约西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钉在原地,视线顺着那张熟悉的脸移动,甚至忘记自己还戴着口罩。   晶姐还在旁边跟她说些什么,但她听不见,微踉跄被晶姐带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金属门合上前,他背对门,站在约西刚刚站过的位置,对着耳边的手机报了颐和天萃所在的区名。   那声音,是赵牧贞。   “西西,摘口罩啊。”   电梯平稳上行,晶姐喊了一声,约西才从愣神反应过来,她摘了口罩,晶姐替她收好。   她看着跳到15的显示屏。   “晶姐,刚刚电梯是从哪层下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晶姐笑道:“刚刚那个男生是不是长得挺帅的?气质干净,眼睛也有记忆点,最近送来的新人报告里啊,但凡有一两个这样的,我也不至于看了头疼。”   说着电梯就到了。   按门铃是保姆阿姨来开的门,将她们迎进来。   偏日式的设计,正厅和玄关间一株小树似的吊钟绿意盎然,在大地色系的软装里折中出一点禅静感。   约西再次见到这位成功跨界的女作家,和顾玉萍相仿的年纪,同样的保养得当,葛蔓生看着就特别不费力。   “蔓生老师,你好,我是约西。”   女人对她露出一个淡笑,从容有度,好似无惧岁月。   “怎么这么拘束啊,快来坐,我们试镜会见过的呀。”   晶姐拉着约西坐到葛蔓生对面的茶座上,放下包,笑着活络气氛,“何止是试镜会啊,蔓生老师大概没印象了,好几年前,您那部《江梅小着花》我们家西西演了少女阿蛮,练身段那回,您在拍摄现场还指点了一下呢。”   保姆在旁边给她们泡茶,祁红在小几上冲开芳醇水汽。   葛蔓生很可能想不起那么早的事,有份渊源总归多份熟悉。   葛蔓生弯唇端看约西说:“小姑娘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简单寒暄后,话题回到电影上。   葛蔓生:“试镜会那天我听助理说,西西去常芜镇待过两个月?”   晶姐点头:“对,毕竟西西是在北熙城土生土长的,南方嘛,还是要去多感受感受,才会理解深刻。”   葛蔓生点点头,放柔了声音对约西问道:“那我方不方便问你在常芜镇住哪儿啊?”   从在楼下见到赵牧贞,一直漂浮的思绪被常芜镇三个字压下来。   有种落地生根的踏实。   约西看着她温和的眸子,声音轻而笃然:“昴日巷。” 第32章 .32娱乐圈哪怕那些热情都是心血来潮……   “昴日巷?”   乍然忘了自己眼前坐的是《旧碑》的原作者,约西以为葛蔓生和自己当初一样,不明白字面意思。   某人曾经的解释,下意识脱口而出。   “昴日是昴日星官的意思,昴日星官是一只大公鸡,主职司晨啼晓。”   葛蔓生笑出来。   从约西和晶姐进门她一直面有淡笑,但只有这一笑,是因为真的高兴才弯起嘴。   连无形的对话气氛都忽然熟稔了。   “我知道,我只是很惊讶你居然会住在昴日巷。”   晶姐这时解释:“南湖市博物馆的许馆长介绍过去的,有熟人放心些。”   “这样啊,”葛蔓生慢慢颔首,神情有些怀念:“昴日巷很好,是常芜镇的码头。”   约西:“现在没有码头了,偶尔下午有人在那边钓鱼,不通船了。”   “是吗,那边变化应该挺大的。”   葛蔓生声音低下来,有些戚然。   约西声音也低下来,“我不知道以前什么样,是别人告诉我的,书里写的好几个地点都没有了,可能地方政府也想发展旅游业,但拆改的速度很慢,加上那边的居民都很淳朴,不太能适应商业化。”   “常芜镇特有一种小富即安的氛围。”   “对,那边的老太太还都很爱听戏,用那种卡带录音机,都特别老,送到电器店都没法修……我认识一个人,他经常帮那些阿婆修。”   这一聊就聊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葛蔓生瞥一眼落窗外,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日料,三人又转到日料店边吃边聊,从常芜镇聊到电影取景,再提到十二月份文化展览馆有新展馆面世。   “现场没有什么娱乐媒体,是一些文化圈子的朋友,到时候看看西西有没有时间过去,之后拍摄也需要去取景,就当提前熟悉熟悉。”   晶姐忙答应下来。   还顺便提了一句,约西之后档期很空,会全力投入电影拍摄。   在日料店门口跟葛蔓生告别,车子朝珺和开去,约西在消息免打扰的班群里翻到表演系的课表,跟小谷说明天去学校的时间。   晶姐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感慨这一趟来得真顺。   文化展览馆开新馆看似和娱乐圈沾不上边,实际上文娱不分家,葛蔓生的私交朋友绝不是泛泛之辈,邀请约西同去,提携的意思很明显。   小谷细心,去网上搜资料,点开百科词条不由感叹道:“蔓生老师真的好厉害,她跟何鸿卓这些年算得上互相成就。”   “这婚估计早已经离了。”   小谷立马瞪起一双八卦眼看向晶姐:“真的假的?之前网上传了半天,不是没下文了,内部消息吗?”   晶姐说:“猜的,我看她家卫生间的台子上有一瓶刚开的须后水,对面的衣帽间还摆了一套款式很年轻的西装,显然是有男人来过,但不长住,以蔓生老师的性格,不可能是婚内。”   约西一惯对这些圈内辛秘不感兴趣,侧头看着窗外频频飞闪的霓虹灯光,突然重逢赵牧贞,加上今天和葛蔓生聊了那么多常芜镇的事。   像是将那两个月的回忆重温了一遍。   有些事,她讲出来都有些自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   她拿出手机给卜心慈发消息。   [颐和天萃住得都是什么人?]   卜心慈:[废话!有钱人啊,北熙城最贵最有逼格的平层豪宅之一。]   约西:[那这边住的都是什么人?]   卜心慈:[你问这个干什么?不是姐们打击你,你现在要在颐和天萃买房属实有点困难。]   约西:[我就问问,谁说要买房了,你说一个外地的大学生出现在颐和天萃,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卜心慈:[大学生周末兼职去送外卖了?]   约西眉心直冒火。   [你给我说点靠谱的行吗?]   卜心慈:[送外卖咋不靠谱?现在外卖小哥赚可多。]   两秒后,卜心慈反应过来:[送外卖你能看出来,那大概就是去亲戚家了?或者给那边的学生补课,一对一补课,要上门的。]   卜心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车子停在红灯前,约西走神地盯着红色的数字跳动,之前电梯的画面又重现脑海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明明那么冲击那么重要的画面,她再回想,电梯里灯光由镜面扩散,明亮又通透,可他的脸却是模糊的。   越想越模糊。   那感觉像用力抓一把沙子,越用力,消失得越快。   约西冰凉的手指点在屏幕上:“我遇见赵牧贞了。”   卜心慈并不知道约西和赵牧贞之间的事,对赵牧贞的了解也浮于表面,只当好姐妹遇见熟人。   卜心慈:[那就是补课吧,按你讲的,他性格好人又聪明,很适合当老师。]   回过神,车子也开过了路口,约西给卜心慈发去“可能是吧”结束聊天。   车里声音有点嘈,但约西听不进去。   小谷跟晶姐聊天,说他傍晚在便利店遇见一个帅哥,一米八多的个子,身材和脸都超级优质,可惜那帅哥说他对娱乐圈不感兴趣。   ·   男生宿舍的门一开,空荡荡的,那两人周末泡图书馆,就卫彬电脑开着枪战游戏,一边点操作一边跟人聊天。   “哎呀好哥哥,你能不能帮我约一约,我请你和嫂子吃饭嘛。”   听见响动,卫彬回头看着一身室外冷气的赵牧贞脱了风衣外套,正好在等人救,他蹬一脚带轮的椅子,贴到赵牧贞身边,露出讨好的笑。   “给我带烟没?”   赵牧贞从印着某某便利店的袋子里找出一盒万宝路丢给卫彬。   卫彬拆着玻璃纸,眼尖一瞥,地上放着一个纸袋,是近期一家超火的网红甜品店。   “你还喜欢吃这些?”   赵牧贞提起纸袋,递给他,“我不喜欢,你吃吗?”   “那我不客气了?”卫彬接过袋子,边打开边笑嘻嘻说:“打了一下午游戏,刚好这会有点饿了。”   宿舍就他们两个。   赵牧贞把带回的东西分类归置,本来就干净整洁的桌面又干净整洁到一个新层面。   卫彬吃得一嘴奶油,转头就看人站在书桌前发呆,宿舍的灯源照在赵牧贞线条优越的脸上,静然又有种收敛的冷感。   这条件,别说当物理系系草,放在艺术系也是能打的颜值。   “赵牧贞。”   游离的思绪就这么突兀被扯回现实世界,赵牧贞朝卫彬看去,“干什么?”   卫彬又蹬着轮子滑到这边,一脸的疑神疑鬼。   “我感觉咱俩挺投缘的,但你对我老有点冷淡,其他都还好,你大方我也不小气,就是经常聊天,聊着聊着你就不搭理我了,咱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直讲,有事咱解决,我卫彬绝不是那种娘们唧唧的人!”   赵牧贞将视线挪到卫彬的桌面上,东西多又乱,连外接键盘都有两三个,横七竖八,一堆杂乱里,那两张图很显眼。   海报和电脑桌面都是同一个人。   美得不讲道理。   可傍晚在颐和天萃,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移开视线,赵牧贞声线平平地回复卫彬,说没有误会。   短短四个字,真假听不出,但他没兴致跟人沟通的意思很明显。卫彬也识趣,坐椅子上跟残奥会冲刺似的滑回自己位置上。   他是怎么反应过来,在电梯前碰见的人是赵约西的呢?   那会儿卫彬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叫他帮忙带包烟。   出了小区门口,旁边就有家24小时便利店,赵牧贞进店拿了一包万宝路,又顺手拿了两罐咖啡。   前面的带粉色瓜皮帽的男人要了份热食,一边等结账一边跟人打电话。   赵牧贞无心留意别人的电话内容,就是那一撮荧光粉实在吸睛,他才多扫过去一眼,脑子里在想周一的课表,后两节有课,前两节课要去实验室。   “艾柏那边的衣服哪有那么好借?你非要提西西那就没意思了。”   也不是第一次。   那么寻常的音,同音字无数个,喊叠字,百试不爽一般,不管什么场合都能叫他怔然寻声。   他已经习惯这种状态。   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句,前面的人语气愠怒,这一次直接报了全名。   “那你是赵约西吗?都说了很难办,之前我已经用西西的面子给你借过一次了,你非要这样为难我?”   “我当然喜欢你,当然希望你好。”   “今天西西跟晶姐去拜访蔓生老师,我真的没时间帮你,明天吧。”   赵牧贞在照片上见过晶姐,平淡五官里透着一股干练精明,后知后觉,立马和刚刚电梯前见过的女人对上七八分的相似。   可惜他没有留意旁边戴着口罩的人,只能隐约记起身形。   也是熟悉的。   便利店的收银喊了他两声,前面挂了电话的粉帽子男人转头看他,一手端着热食,一手在他面前挥。   “唉,帅哥,结账哦。”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只愣一下,记起来,赵约西穿长裙的活动照片里看见过这个男人扶着她。   叫小谷。   赵牧贞伸手机给柜台里的收银扫码,小谷一边嗦面一边眼睛发亮地问他:“帅哥,对当艺人感兴趣吗?我们工作室最近在招人。”   那样一张自来熟的白脸皮叫赵牧贞想起了另一个人,明明她的各种撩拨招惹他都是口嫌体正直,从没讨厌过她的热情,哪怕那些热情都是心血来潮。   可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因为赵约西迁怒了她身边的人,冷声硬气回复一句。   “我不喜欢娱乐圈。”   然后提着袋子走出喊着欢迎下次光临的便利店,提着咖啡香烟,以及被硬塞的甜品,打车回了熙大。 第33章 .33电话卡前尘皆泯一朝风月   赵牧贞洗澡出来,顶着半干的短发,五指拨了两下,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干净的桌面上躺着一份彩色广告单。   宿舍声音闹哄哄的。   康胜正跟卫彬聊天,扭头看见说:“新开了家健身房,刚刚有个学长来我们宿舍发的,说找他办卡能打折。”   赵牧贞把传单一翻,黑色签字笔留了两行联系方式,加粗写了新生特惠价年卡七五折。   最近隔壁班有个女生经常在图书馆跟康胜偶遇,说句好巧就一起自习,康胜踢球还去送过水。   追求的意思很明显。   卫彬艺术系的,美术楼跟物理系的教学楼不在一块,没见过那个女生。   不过男生听说朋友被女孩儿追基本都一个反应,立马蹿上前锁康胜的喉,闹起来说:“哇,我们康哥行情好啊!脱单冲冲冲!”   康胜是个糙汉子,又是宿舍年纪最大的,二十岁的寝室长很沉稳,内心小爽也不知道怎么表现,带着点笑推卫彬,正想说八字没一撇的事。   谢君华忽的嗤笑一声:“不是吧?她那么胖,谁下得去嘴?卫彬你别乱起哄吧。”   康胜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卫彬胳膊还搭在康胜肩上,翻了个无语白眼,“我又没按头康哥谈恋爱?什么叫乱起哄?你什么理解能力?亏你竞赛保送,不然估计你这语文高考也很难及格吧?”   论聪明出彩得教授喜欢,谢君华在物理系比不上赵牧贞,只能说中等,但他一直挺骄傲竞赛保送这档子事,容不得别人半点调侃质疑,当即冷着脸跟卫彬呛:“你什么意思啊?”   卫彬也不让他,康胜拽着说没什么好吵的都拦不住。   “那你什么意思啊?我没吵啊,是他莫名其妙,干嘛说人家女孩子下不去嘴?”   谢君华理直气壮:“我见过啊,你见过吗?你在这儿来劲?不信你问赵牧贞呐,本来就胖啊,我又没瞎说。”   三人转头一看,位置空空,那张广告单也不见了,赵牧贞人在阳台,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   但宿舍里火气没歇。   卫彬鼻腔里哼气:“人姑娘追你了吗?你替康哥来什么劲?切!”   一周后,赵牧贞从学校活动中心的健身房出来,手里提着黑色的运动包。   在颐和天萃碰见赵约西之后,他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大把时间用来胡思乱想不是长久之计,他尝试过跑步学习,都成效甚微,最后他看那张传单上说健身房新增了网球馆,不仅去办了卡,还特意请了一个一对一的网球老师。   他需要这种全身心投入不容分神的运动,让自己有一个情绪空档。   晚上只要没课,他基本上都会去打一个小时网球,出一身汗,在健身房洗了澡回来,体感要好睡一点。   但也不是每次都奏效。   某个人在梦境里来去自如,他梦里梦外都不好受,有时候四五点醒了,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那种失落感浓厚到仿佛含冤未雪,无人可说。   他睡不着,也不是贪觉的人,就下床打开电脑。   对面的卫彬迷迷糊糊看到光屏,从床铺里伸出大拇指。   “服了,你们物理系不愧是传说中的卷王之系,牛批,赵大系草,咱已经登峰造极了,真的有必要再拉高天花板吗?也给其他人留条活路啊。”   赵牧贞推电脑,展示屏幕。   并不是半夜学习。   他之前的搜索栏忘记清空,不小心误触界面已经自动跳转。   卫彬眯眼瞅着,忽然说:“你干嘛啊,半夜看我老婆!”   赵牧贞偏头一看,页面停在有关赵约西的最新话题上,她最新的采访视频在静音模式下播放。   赵牧贞立马点了叉。   卫彬喊赵约西老婆不是一两次,赵牧贞从来无反应,偏在这个深夜,他终于回怼了一句。   “她不是你老婆!”   完全在找事,巴不得卫彬垂死病中惊坐起,立马跟他吵上两回合。   他甚至有一种歹念,想找个机会口不择言地说出去——那个美得不讲道理的赵约西,也曾经有过短短的时光,是属于他的赵约西。   他想让这世上的人知道,哪怕只有一个人。   他自己记久了,那段时间像是凭空多出来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每次在人潮汹涌的地方看到关于赵约西的一切,没有窜出来的老鼠,没有突然停电的夜,她站在灯光最亮处,永远不缺人群簇拥,是他完全陌生的样子。   笑容浅到不至皮面,厌世又冷感。   他看着那些广告、视频、社交平台无数次转发的图文,那种时刻,北熙城是陌生的,赵约西也是。   前尘皆泯一朝风月,他单枪匹马闯入她的世界。   “行行行,不是我老婆,是你老婆,让给你让给你……”   卫彬有气无力的声音越说越小。   赵牧贞瞳孔滞缩,看着床铺里的卫彬良久,一片阒然中,几秒后,迸出一道鼾声。   卫彬睡着了。   他微叹,几分好笑,几分苦意。   转而又将苦闷想开,他在渴望什么呢?渴望这世上有人知道他轻而易举被赵约西泡到手,又轻而易举被她丢下吗?   等天亮,他洗漱出门,路过学校的移动营业厅,重新换了一张卡,也一并换掉和她一起打过游戏的微信号。   亲友并不多,做一次这样的更换毫不费力。   只是丢电话卡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两秒。   并不是舍不得。   而是觉得自己像演独角戏一样多此一举,他在担心赵约西联系自己吗?好痴心妄想的担心,萍水相逢有萍水相逢的规矩,她说的话,他到底还是没懂。   这天北熙城又降温,一出健身房就有股湿冷气扑来。赵牧贞照旧提着运动包。   这个点,校园里灯光昏黄,马路上的人并不多,他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女生示好,康胜拒绝又后悔的样子。   那女生他有印象,隔壁班追康胜的。   赵牧贞进去买了两瓶水,出来递一瓶给康胜。   康胜接过来说谢谢,情绪低落。   两人往台阶下走,赵牧贞说:“其实不必因为别人对她的负面.评价,就怀疑你对她的感觉,谢君华又没被她约过图书馆。”   康胜默了一会儿,侧头一笑。   “你说的对,赵牧贞,你蛮懂恋爱的啊,谈过?”   “我——”   他哪里懂恋爱。   想起常芜镇停电那晚,他们在烛火前接吻,什么都没说清楚,后来数天却保持那样的亲密,在椅子上,在沙发上,在地毯上。   小楼只有他们两个住,总有无数个契机彼此眼神对上,一个字也不说的就贴了唇。   她总是特别大胆,起初喜欢摸他的喉结,后来手指朝下,撩他的衣摆,摸到腹肌上。   柔软指腹一块一块像检查一样慢慢划过分明的轮廓,用一种甜蜜又惊喜的口吻说:“赵牧贞,你好硬啊。”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   他喉结滚动,尾椎紧绷到发麻,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淡褐泪痣都簇着力,去抓她的手腕,试图阻止一场燎原火。   手掌心是被她逼出来的一阵湿热,攥这那么一截瘦伶伶的骨,声音喘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她对他没有半分慈悯,熟视无睹他所有的反应,乖乖跨坐在他腿上,看着被他捉住的细白手腕,自顾用一张俏脸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碰都不让碰呐?”   他不敢用力攥,她可以轻易能挣开。   但她不会挣,她要他自己熬过心里那阵道德挣扎,自己放手。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能怎么自宽呢,大概只能告诉自己赵约西就是这样随便的人,而他,根本招架不住她的随便。   他没有错,但也不无辜,他看她的眼神,迷恋半分不假。   就在他这样毫不设防的目光里,她一点点倾身过来,手臂搭他的肩,话说出口,好像他们之间是公平的、可商量的。   “你不喜欢吗?嗯?”   “喜欢。”他抿唇良久,如实说,又迷茫地看着她,仿佛罪徒在祈求一道审判:“赵约西,这算什么?”   “喜欢呀。”她笑得惑人,手指又蹭进他衣衫下,感受到他皮肤滚烫,少女的声音也像被灼了一把,轻而虚浮:“我对你很好奇,很想……探索。”   他清楚知道只要再往后想想,他就会发现事情的不正常,他从没见过这样热烈大胆的“喜欢”,可当下实在叫人难以割舍,他不愿跳脱出去当一个清醒的人。   那一刻,他忽然共情了历史上所有美人误国的典故。   误便误罢,国可不国。   她亲亲他,又在他脖子里蹭蹭,他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昏淡路灯被一盏盏丢在身后,影子缩小到极致又慢慢拉长,周而复始。   康胜一直等他后话,却发现身边的系草室友已经走神了。   “你怎么了?”   赵牧贞收回思绪,声音平铺直叙,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好:“我没有谈过恋爱。”   他不知道怎么定义和赵约西之间发生的一切,说朋友不纯粹,说情侣没名分,情到深处会接吻,她说的喜欢他都信了。   都不是真的。   就,只是暧昧,不用负责也没有后续的暧昧。   两个男生往宿舍走,各有心事。   受赵牧贞一点拨,康胜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跟女孩子说话的语气太重,有点后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其实我不觉得她胖,我觉得她蛮可爱的,而且很活泼。”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康胜一想赵牧贞在宿舍跟女生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系里系外的女生跟赵牧贞示好,从开学到现在就没断过。   没见过他给过任何人机会。   于是康胜又问:“你喜欢什么类型?说说嘛,我先说我啊,我喜欢圆脸可爱,活泼一点单纯一点的。”   架不住康胜追问,他声音低沉地开口:“我以为我喜欢那种聪明又温柔的女生。”   理科生就是逻辑清晰会抓重点,康胜立马指出关键:“但实际上呢?”   赵牧贞想了想说:“实际上,她玩蜘蛛纸牌过不了关捶我电脑,我也……”   聪明和温柔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   不想说喜欢她。   从回忆里获得短暂甜蜜再陷入漫长无望的感觉并不好,他开始杜绝自己想之前的事。   赵牧贞重重呼吸了一下。   初冬的空气又冰冷又干涩,吸一口气就像一块旧棉淤堵在心里。   他对康胜露出一个无所谓的淡笑,示意差不多就是这样,说完了。   这形容太具象,康胜倒是好奇:“你真有喜欢的人啊?你这么帅,追啊!”   “我不会追。”   康胜用肩膀撞撞他,好笑地说:“恋爱这种东西不都是边学边练吗?你追一追就知道怎么追女孩儿了。”   赵牧贞眸色在灯光里沉浮,解释的声音有一股不可察觉的决意。   “我的意思是,我永远不会去追她。” 第34章 .34失敬了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电影学院大一的课程并不是很多,约西报道后,到宿舍才知道她还有一门线上的选修课。   自选的网络课程有名额限制,等她登录上熙电不靠谱的校园网后,只剩小部分选项。   一一浏览过去。   三国解析,大唐服饰的发展与演变,远古生物密码,从量子力学的角度看宇宙……   鼠标在第四栏点了勾。   约西刚来学校一周多,对学校很多东西都没调查没了解,幸好运气不错,刚开学就有舍友办了休学,同宿的另两个室友都是小网红,一个做美妆一个做穿搭。   人都很热情,约西去吃食堂,她们都推荐窗口叫约西别踩雷。   室友一看约西选的课,立马大喊一句。   “别!网络课程期末也要交作业的,除了线上考试还要提交论文,这个是物理方面的课吧,到时候不好糊弄,我问了上届的学姐,学校查这个可严。”   另一个正在撸妆教的室友也这么说。   约西是一个很讲第一眼眼缘的人,点取消,再浏览,怎么看其他课程怎么下不去手,最后还是勾了第四个。   “没事,我就选这个好了。”   她退出校园网,重新回到微博页面。   去年客串的一个电影配角这两天忽然在短视频上火了,美强惨的亡国公主,还和敌国世子有一条虐恋感情线。   网友最爱玻璃渣里找糖。   花式剪辑配上各种古风BGM,各大网络CV都来配那句“踏八百城风雪,亲睹心上人国破家亡”,氛围十足。   约西的实时热度一直在增,直到今天早上冲进热搜榜。   刚下早课,就看见微信里躺着小谷发来的截图。   [图片]   [咱就是不营业也自带热度!!]   当然,说这话只是铺垫,小谷主要是来催她发微博动态,私信一点开都是催她多发自拍营业的。   约西答应并保证今天一定发博,刚好下午没课,她晚上约了卜心慈吃饭,这会儿快到时间了,正要关电脑,约西眼里闪过一个词条。   她重新点开小谷发来的图,放大。   她的古装剪辑热搜下面,紧跟着一条热搜——小镇做题家。   她趋于好奇打开微博,小镇做题家已经掉出热搜前十,她点开更多,找到话题,实时里的微博内容直指熙大。   熙大物理系某赵同学在前两日自杀未遂,经抢救已经脱离危险,事情经网络推波助澜已经衍生出好几个离奇版本,甚至连这位赵同学是男是女都各执一词。   有说是女生不堪学校男老师骚扰,也有说是男生有情感问题想不开。   随即,越来越多自称熙大学子的匿名id站出来辟谣,关键词给得都很明确。   某市的高考状元,来自小地方,接受不了落差,心理存在问题。   高校上热搜几乎年年都有,热度只有一时,几乎没掀起什么水花,约西给卜心慈打电话的时候,卜心慈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谁自杀?假新闻吧?”   约西并不觉得那个学生会是赵牧贞,即使指向极其相似,她和赵牧贞相处过,时间不长但足够深刻。   他有非常强的情绪包容能力,温和坚韧,他生长于小镇却不拘泥于小镇,看待事物的眼光辽阔旷远。   可偏偏,她见过他钻牛角尖的时候。   有没有男孩子牵过她的手,他都好介意。   这么一想约西就有了无限后怕,印象里那个原本坚不可摧的赵牧贞一瞬间化为泡影,她开始担心他从常芜镇来北熙城过得好不好。   想到之前在颐和天萃见到他。   他真的在给别人补课吗?他为什么要给别人补课?遇到困难了?他缺钱吗?他在这里适应吗?   脑子里的问题几何式增长。   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熬过那阵心焦,约西手指扣在手机边沿,呼出一口气,轻阖的眼皮撩开一抹笃然光亮。   她要去见他。   她要去看看现在的赵牧贞,如果可以,她想和他说说话。   “你之前不是说彭维州有个表弟特别喜欢我吗?”   电话里,卜心慈立马敏感起来,“干嘛啊?我就说你最近有点多愁善感的,咱不兴冲动恋爱啊!”   约西没理调侃,快速翻聊天记录确认,快速滚动的文字对话突兀停在某一页,她手指间不偏不倚点在关键词上。   “你之前说他读熙大对吧?”   “对啊,不过彭维州他表弟不是什么学霸啊,走艺考,今年熙大美院扩招才进的。”   约西问:“你今天能约他出来一起吃饭吗?”   “约那个憨憨干什么啊?真想约今天也不行啊,他小姨妈今天过四十芳诞,彭维州都去了,约不出来啊,真要见?”   “算了。”   约西心一横,本来还想着贸贸然找过去不太好,找个由头会不会自然一点?这下由头没戏,她想开了。   贸贸然的事情她在赵牧贞身上做得还少吗?   也不差这一件。   约西没藏着掖着,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把事情跟好姐妹讲明,卜心慈开始有点不能理解。   “干嘛要去找赵牧贞啊?”   约西没什么食欲,牛排只吃了小半块,白瓷与刀具都泛着莹澄干净的光,她轻轻搁置一旁,说起一件之前十一国庆节的事。   那天晶姐难得给她放了半天假,她跟卜心慈做完美甲去逛鞋店。   鞋子试到一半,她光脚就跑出店外,节假日的商场人来人往,卜心慈吓了一跳,和穿小西装的导购都跟着她跑出来,问她怎么了。   商场里的冷气直从脚心往上冒。   人头攒动里,她什么也没找到,被卜心慈拉回去穿鞋。   “那次,我就是看见了一个很像赵牧贞的人,他被一个卷头发的女人挽着手。”   卜心慈也记起那回事了。   “那是赵牧贞吗?”   约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看清。”   全北熙城的高端商场就没有卜小姐没摸熟的地方,卜心慈分析道:“应该不是他,咱们那天去的专柜,往东边儿,除了卖西装的,就是卖香水的,跟他一个男大学生沾不上啊。”   “真的吗?”   卜心慈点头:“当然啊,我开春还陪彭维州去订过一套西装,量尺寸试衣服前前后后去了好几次。”   照顾约西的艺人身份,这顿饭订的是一个安静的小包厢,卜心慈说完,停了两秒,忽然一声尖叫。   “啊——”   外头的侍餐生立马轻敲敲门,礼貌询问需要进来服务吗?   “不用了,谢谢。”卜心慈抻抻衣服,从神经病状态一秒切换至千金模式,探身往对面的约西跟前凑,狐疑地眯起眼:“你说这么多,不会是喜欢赵牧贞吧?”   当事人极其淡定:“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对一个男生感兴趣?”   卜心慈拿出证据,举自己手机:“你今天还打听彭维州表弟呢!”说完卜小姐自己恍然彭维州表弟毫无价值,“哦,合着也是因为他读熙大,你想打听赵牧贞是吧?”   卜心慈还是想不明白,“不是,不是你暑假给我发微信,赵牧贞不是还跟什么常芜镇首富之女,茶庄小女儿,就那个感情线啊。”   约西说:“那是我瞎编的,他们没有任何情况。”   “那你跟赵牧贞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西一五一十交代了。   卜心慈听完怔着神,开口就一句话:“卧槽……姐们真小瞧你了,赵约西,够猛的啊!”   打仗讲究士气,做事也一样。   一旦在兴头上,做什么事都跟打了鸡血一样。那晚熙大的情况不太好,因为最近有关#小镇做题家#的热搜,熙大校方很敏感,很怕有记者媒体过来搞暗访把事情闹大。   平时不设拦的校门,近几天都需要扫校园账号才能进去,约西找人帮忙才顺利进去。   十一月中旬的北熙城已经冷得像冬天,呵气成白,图书楼的灯火通明,映衬得周围环境极其微弱黯淡。   冷风吹着,指骨冻红,约西没感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似风穿堂,喜悦提前沸腾。   熙大校区的路曲折复杂,仿古的指路牌有点难辨方向,问了人,约西往物理系的教学楼走。   她带了口罩,但不妨碍大美女的氛围感散发出来,叫她问路都轻松,在物理系的实验室门口,不仅打听到赵牧贞在哪儿,那男生还热情领她往活动中心去。   “他最近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个小时网球,现在去刚好,待会儿他就要回宿舍了。”   冰冷空气里有一丝晚桂的余香。   约西跟这人绕着绿植重重的隐蔽小路,周围很暗,巴掌大的地灯只有一层灰蒙老旧的光,她性格里的直和懒,像是贯穿所有,每次遇到岔口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拐弯。   忽然想起常芜镇同样复杂的二十八小巷。   她路痴,总绕不明白,打电话给赵牧贞,他让她报周围有什么,她四处看看跟他说,他就告诉她怎么走。   每次绕出来,都会走到毗蓝婆街尾。   那儿有一盏坏掉的路灯,有一面写着绍兴的杏黄酒旗,有一个举着手机跟她说往前看的少年。   跌跌撞撞,总会天光大亮。   他就站在那儿,等她来,带她回家。   活动中心前有一道廊门,校园是最不缺创意的地方,连灯牌都设计得很新颖,冰蓝的灯科技感十足,顺台阶摆了好几个社团的易拉宝,里面延伸出来灯光亮如白昼。   带约西来的男生说:“健身房在里面。”   手指着一侧的室外楼梯,示意她进去。   太亮了,约西正犹豫,赵牧贞就从楼梯拐弯处走了下来。   阶梯下的感应灯带一条接一条在他脚下亮起来,他身边跟着一个漂亮女生,薄薄的羊绒大衣敞怀穿,里面是一套蓝白色的网球裙装,裙子短,裸着腿。   下楼都不分心,一直看着他,一直在说话。   赵牧贞穿灰色运动裤,墨绿色的丝绒帽衫,拉链拉到锁骨下,露一截白T领口,松松垮垮的款式,没身形根本撑不住。   那颜色也很挑人。   他不知道回了那女生一句什么,女生往台阶下指,问道:“那不是你室友吗?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吗?”后一句又像搭话。   女孩子都很敏感的,也最懂女孩子。   看来她跟赵牧贞不是偶遇,有点熟了,都认识他的室友了。   约西眼里泛着冷。   赵牧贞寻声一转头,就撞进那双自带傲气的眸子里。   她带着最寻常的口罩,站在浓厚的树影里,只一双眸洇着光。   但他认出来了。   提着黑色运动包的手背一瞬间绷住力,下意识青筋暴起。   康胜说:“赵牧贞,这小姐姐找你,人带到,那我先回宿舍了啊。”   穿网球裙的女生问道:“啊?这不是你女朋友吗?”   康胜挠着头,甜蜜苦恼:“方学姐,别乱说好吗,我那事还没成呢。”   约西不是喜欢跟人暗自较劲的性格,她看这人多余,就直接开口,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方学姐是吧?学姐好,我想跟赵牧贞单独说话,可以吗?”   那位方学姐打量着约西。   大美女是自带氛围的,即使戴口罩只露一双眼睛,都不妨碍约西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那种艳压感。   她看一眼身边的赵牧贞,又冲约西笑笑,大大方方地说:“好啊,那你们聊,赵牧贞,那我们明天见。”   灯光依旧的活动中心门口,康胜和那位方学姐都走了,有人从楼梯上下来,都会朝旁边看一眼。   男俊女美,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那场景有几分偶像剧的味道。   一腔热情跑来,那位方学姐的存在顶多让约西有点不舒服,彻底叫她变了脸色的还是赵牧贞。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他站在台阶上,神情冷淡,语气有种说不出的警惕和防备。   “是因为知道我是葛蔓生的儿子吗?”   约西脑袋里有几瞬的空档,之后反应也快,立马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原来他出现在颐和天萃是和葛蔓生有这样的关系。   惊讶只是几不可查的一秒,约西几乎没表露出来,只是冷冷笑出声。   赵牧贞望着她,有点莫名,没由来的心慌,一段突兀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冷风四蹿。   这一刻约西才察觉今天晚上的北熙城降了温,是真的冷。   呲呲响,所有的火焰都被一句话兜头浇灭,她甚至忘了几分钟前,她还在他们学校的小路上思考各种开场白。   她演了那么多年戏,见个人,说句话,都要翻来覆去琢磨。   她以为他至少是有点惊喜的。   自己倒是被送了一个惊喜。   约西说:“对啊,没想到你是蔓生老师的儿子,以前……失敬了。” 第35章 .35独一份他会,他可太会了   那语气赵牧贞是熟悉的。   就像以前在毗蓝婆街尾她说“哇,你终于发现我快要被晒死了,真好”。   话是反调。   但又不一样,不像以前是单纯的揶揄,现在带着一股火气。   他脑子是乱的。   从她出现那一刻开始就乱了,短短的惊喜很快被一种慢慢浓烈的自疑压下去,他不明白,已经没有萍水相逢的规矩了,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她找来熙大的。   不曾自傲的天之骄子,也是头一次这么自卑。   贬至尘埃处,他想,他浑身上下,唯一能拿出手叫她再回头看看他的东西,也就只剩下葛蔓生儿子的这个身份了。   电光火石之间,气氛肉眼可见变冷。   眼前有一场逐渐厚重的雾,熏疼得厉害,约西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变味的酸涩,喉咙微哽。   她忽然明白这是报应。   赵牧贞这样聪明的人,狼来了的故事不可能有第三次,她耍过他一次,他第二次就会谨慎。   雾在弥漫,她有些看不清,卫衣兜帽下的神情也是轻忽的。彼此默契的缄声,久别重逢的意味只有互相打量着的目光能体会到一二。   倏然,似静止一般的画面被打破,赵牧贞朝下走了一个台阶。   约西立马朝后退,抗拒他的靠近。   拉锯和对峙皆无声,他试图打破,但没有成功,后退半步的杀伤力大到无穷,梦白做了,眠白失了。   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似又回到那个暑热难消的木屋二楼,从始至终,他扮演的都是动辄得咎,无进无退的角色。   “赵牧贞,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吧?”   眼泪夺眶而出的第一秒,约西就干脆利落地抹去,唇齿间重重舒出气,还是没能抵消胸腔里冒出来的一股愤怨。   眼睛是久忍的红,声音也变了调。   只有话是潇洒的。   “那现在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以后别忘了在你妈面前帮我说点好话,好歹之前有点交情,你没忘吧?”   手背上的筋骨泛出青白,赵牧贞用力攥着,像在替嗓子用力,都是徒劳,现实是他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直到约西的身影消失。   他眼周泛起酸胀,想起约西离开常芜镇的那晚,他问以后去了北熙能不能去找她,她轻飘飘地说了告别。   情感经历太匮乏了。   她那么生动,那么新鲜,连给他的痛苦都是这样的。   那晚也是如此,失语一样地站在她面前。   在全家为她送行的时候,走出了昴日巷,那是常芜镇最后的夏,他从毗蓝婆街的陶店走到更深露重的流水石桥。   她曾经在这里放飞一只蝴蝶。   掌心空荡。   他的蝴蝶也飞走了。   那两个月的相处,他清醒过,每一次接近沸点,他就给自己添一瓢冷水,热源从未消失,他永远在接近沸点的路上,他知道自己不会冷却,也不允许自己沸腾。   他逼自己从乱絮浮心的情绪里走出来,告诉自己:感情从不是矜贫救厄的施舍,违背本心的事,和心血来潮的道理一样,都是不长久的。   从常芜镇到北熙城,再由夏入冬,他终于释然了那段不长久。   也是自以为的。   这个夜晚,她一出现,什么都是无用功。   擦着宿舍门禁时间回去,卫生间亮着灯,谢君华在洗澡,卫彬已经躺上了床铺。   吃宵夜的康胜听到合门声响,扭过头,目光顺着走过去的赵牧贞在宿舍荡了一圈,暧昧兮兮道:“我刚刚看了一下时间,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呢。”   赵牧贞放下包,“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康胜端着泡面走到赵牧贞这边,靠着床梯调侃道:“你说去哪儿?学校附近那些情侣酒店开着当摆设的?周末爆满好吗。”   “你胡说什么。”   赵牧贞只觉得荒谬,但情绪低落,声音也是淡的。   “哪胡说了,那个小姐姐是不是玩蜘蛛纸牌锤电脑的那个?”   康胜用肩膀撞撞他。   赵牧贞晃了一下,明澈的眸子跌落灯影里,不设防地眨,无比惊讶室友的猜测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的?”   康胜得意挑眉说:“我带她去活动中心的啊,我们路上聊天了啊,她问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挺关心你的,唉,她竟然还以为咱们学校那个自杀上热搜的学生会不会是你,我告诉她,网上的消息都不真,那是一个女生,压根都不是我们系的,她又问你在熙大过得怎么样,我说你挺好的,没说有好多女生追你的事儿,我说你特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怎么样,兄弟够义气吧?”   说完,康胜才察觉赵牧贞的脸色全然不对劲了,担心地往前凑凑。   “唉,怎么了?”   这时,床上刷微博的卫彬猛然坐起来,大喊道:“我靠!!!赵约西今天晚上来我们学校了!我靠我靠!她还拍了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发微博!我靠我靠!评论区还有人说在活动中心附近看到她了!他妈的,老子错亿啊,啊啊啊啊啊赵牧贞!我就该跟你一起去健身房办卡,啊啊啊果然死宅男没有春天!”   宿舍里充斥卫彬痛心疾首的捶床哀呼。   康胜端着最后一口面去安慰他,说也不是去活动中心就能遇见,他跟赵牧贞今晚都去活动中心了,就没遇见。   “错过是人生常态,遇见才是千分之一的偶然。”   康胜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牧贞刚好点开了约西的微博。   灯火通明的图书馆,没有要突出的拍摄中心,很平平无奇的一张夜景图,只有一个句号,没有文案。   评论区很多人都在猜是什么意思。   搞不懂的人还有小谷。   约西发博的第一时间他就微信轰炸过去了。   [西西宝贝你这发的什么啊,咱们的营业自拍呢?]   约西发了四张图过去,都是晚上吃饭那会儿卜心慈给她拍的,西餐厅环境一流,灯光自带氛围,搭约西的颜值,出片即成片,修都不用修。   小谷看完更加不解:[美啊,我的天啊,怎么不发这个?]   约西回他:[和我的心情不符。]   她从熙大出来,半句开心的文案都想不起来。   小谷:[???怎么了宝贝,谁惹你心情了?]   如果可以,约西甚至想给那张随手拍的熙大图书馆照片配文案——赵牧贞就是个锤子。   但估计到时候小谷会发更多的问号过来,评论区也会炸了,想想就算了。   但是她真的好不开心。   卜心慈她问去熙大怎么样,她那会儿已经回到公寓,瘫痪一样的躺在客厅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敲字。   [赵牧贞就是个无趣的男人!]   卜小姐是急性子,打字速度有限,立马拨了个电话过来,五分钟了解完来龙去脉。   约西说到火大,忍了一晚的气全都飙出来:“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以为他很了不起吗!”   卜心慈摸着良心说一句公道话:“葛蔓生的儿子,真的挺了不起的唉。”   约西拔高危险的声音:“嗯?”   卜心慈立马改口,狗腿吹捧道:“不过,我觉得敢把葛蔓生儿子泡了又甩,甩了又打算重泡的西西美人儿更厉害。”   这话听着不对劲。约西哼气,手边摸到一只长耳兔子,说迁怒就迁怒,抡臂丢到另一个沙发上流放。   滚吧你!   “我可没有说要重泡他啊,锤子不配!”   卜心慈应和一句,之后又摸了一下良心说:“可是你想想,你之前离开常芜镇那个事吧,虽然有苦衷,但赵牧贞也挺无辜的,你又是亲又是摸,人家一颗少男心差不多都给你玩明白了,他呢,你都没正正经经说过喜欢他,你又突然出现,他今晚虽然话说的有一点点不好听,但是不也挺坦诚的么?细想想,逻辑还挺合理的,明显就是被你伤透了,人家帅哥对爱情对你都ptsd了。”   “卜!心!慈!你帮谁说话呢?”   那边立马变腔,顺毛哄着:“帮你帮你,赵牧贞是锤子,开心点儿了吗宝贝?”   约西硬声硬气:“没有。”   卜心慈说:“这样吧,我改天把彭维州那表弟介绍给你,我晚上给你细打听了,据说是你的脑残粉,那小子嘴还特甜,要不要试试?”   正是情绪头上,约西丧得不行,拖浆带水地问:“脑残粉什么类型的啊?”   好姐妹言简意赅:“反正不是赵牧贞那个类型的。”   “那我不要。”   卜心慈笑说:“你看,还是钟意锤子。”   “滚呐!”   就算是大道理都懂的人,也有小情绪失控,非不想讲理的时候,卜心慈跟约西聊着,察觉到她语气缓了一点,才慢慢切入正题。   “我觉得你当时放完话就走,你也是心虚了,亏他单纯,不然人家质问你为什么当时撩完就跑不负责任,你更不好收场。”   约西沉默。   室外的灯火映进来,在天花板上劈出一条窄长灯带,她看着客厅的水晶灯,从沙发缝隙里摸来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切换着灯光模式。   思绪如这灯一样,很乱。   最后,约西还是承认了。   她以为他会惊喜,是她没有站在赵牧贞的角度想,他也没有义务每一次都无条件接受她的招惹。   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   女孩子没底气又忍不住生气,什么胡搅蛮缠的事都能干出来。   “那他也蛮过分的啊!他都跟他们学校的学姐搞到一块去了!”   “怎么搞的?”   卜心慈脑袋里黄色废料都忍不住脑补了,等了会儿,当约西在细数罪名,结果最后只听一道气鼓鼓的声音说:“那学姐大冬天穿短裙,站在他身边!”   卜心慈:“……”   按这个说法,彭维州早男德有失,送去浸猪笼了。   这么一提约西想起来了!那位方学姐临走前还巧笑倩兮地跟赵牧贞挥手,说明天见!   “他天天去打网球,那个学姐穿网球裙,明显跟他一块打网球!一个女人天天跟你一起打网球什么意思!显而易见啊,女人的别有用心赵牧贞这个锤子看不出吗?”   卜心慈又说公道话:“赵牧贞但凡能看出来女人别有用心,之前也不至于栽在你手上,人家就是单纯啊。”   “不是!”   没有跟赵牧贞相处过的人不会懂的,“他不是那种单纯,他很聪明的,特别会观察,特别会举一反三!”   约西这话说给好姐妹听,好姐妹不理解,但如果说给方学姐听,方学姐保准点头如遇知己。   大呼赵牧贞哪里单纯,不要太难搞好不好!   方学姐跟卫彬一个系,又是校网球队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般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主动就不会没故事。   赵牧贞还是方学姐吃尽美貌红利踢到的第一块铁板。   大多时候在猎奇者眼里,太好泡也没意思,越有难度,兴致会吊得更高。   通过卫彬认识赵牧贞后,方学姐就开始无孔不入的渗进赵牧贞的校园日常里,各种偶遇且不提,得知赵牧贞学网球,她也欣然前往。   赵牧贞一开始没有表现出拒绝给了方学姐很大的鼓舞,后来她才发现,他好像只是在观察她。   喜欢赵牧贞是一回事,不妨碍她身边还有其他异性环绕,那都是方学姐自信的本钱。   有一次赵牧贞问及她身边的其他男生,她内心激荡,险些以为赵牧贞是不是吃醋。   脑补的剧情就差赵牧贞心动得一发不可收拾,爱她爱到死去活来。   后续是赵牧贞特别冷静,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只恍然一笑,他面部的骨相温和清俊,浅淡笑容似烟花一现,那种透着凉意的笑,难以形容的撩人。   他不在意也不留心,旁人注视他注视到失神,只自言自语说:“她也不算骗我,这儿的人的确挺随便的。”   萍水相逢是规则,好聚好散是规则。   这儿的男女玩起暧昧来,多的是心领神会的规则。   他的确落伍。   小镇做题家的热度在网上已经完全退去,那位赵姓女生也已经由家长办了休学,回家养病,熙大内部仍有讨论。   连赵牧贞他们宿舍都聊过。   话题由谢君华提出来,问的对象是同为高考状元的赵牧贞。   “你们这种市高考状元来熙大真的压力很大吗?高考就是你们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我没参加过高考,真感受不到这种高光时刻的刻骨铭心。”   因为保送这事,谢君华在宿舍暗暗吹过多少次牛,大家懒得应。   宿舍一时尴尬。   康胜笑了笑打圆场,“你瞎问什么呢?”   赵牧贞也没说话,他看着对面床铺的海报,渐渐走神。   准确来说是高考后,在某直男论坛被评为第一美少女的女艺人,在古镇暴雨后的停电夜里,把他按在烛火前,亲完又好心地摩挲去他唇角的水迹。   那才是刻骨铭心。   她的出现和消失都曾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那种耗尽所有想象都不可预料的惊艳,像夜间旷野偶然闪过的蓝绿磷火。   以至于再看其他人,都太过寻常。   就拿方学姐来说,在艺术系算得上知名美女,几次在网球馆偶遇后,赵牧贞一点也不迟钝。   他既没受宠若惊,也没自乱阵脚,甚至对方提出对打一场,他也没小家子气的拒绝。   男女间的力气有悬殊,但方学姐是校网球队出身,频频接不住赵牧贞这个新手打出的球,多少也有演的成分。   她穿短裙,气喘吁吁地下场擦汗,娇嗔似的说:“赵牧贞,你一点都不会让着女孩子嘛?”   赵牧贞走到场边休息区,自顾灌水。   他会,他可太会了。   他让女孩子让到把自己弄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过,只不过,也就让过那么一个而已。   他之前还老自我欺骗,觉得自己根本招架不住女生的随便。   也是小瞧自己了。   原来他这样天赋异禀,拒绝是点到即止,接招也游刃有余,女孩子的心思他想得清楚,看得明白,也处理得好。   只是和赵约西暧昧上头的那时候,喜欢像倒立的沙漏,他头重脚轻,对她的爱多到满溢。   他根本不想思考。   那些,都是只供赵约西的独一份。 第36章 .36冰可乐他不会再跟她较这些劲……   那晚之后,约西的状态属于理亏但很生气,道理上她清楚赵牧贞那反应也没错,但她不想跟赵牧贞讲道理。   卜心慈知道她怄气,她读北熙传媒大学,跟熙大在大学城正经前后门关系,小吃街都共用一条。   约西不乐意来她学校,哪还能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因为不想见彭维州吧。   卜心慈旁敲侧击暗示她。   “你来啊,大学城附近就那么几个热闹地方,只要精准踩点,偶遇只是时间和概率的问题。”   约西当即嗤笑一声以示不屑一顾,话说得明知故问又阴阳怪气:“偶遇谁啊?哦,你不会说是赵牧贞吧?哦,我是得找机会多见见蔓生老师的儿子,现成的交情不用白不用。”   什么交情?撩完就跑,讲道理都能算情仇,卜心慈都不好意思戳破,只说:“你要是这样的人,你跟秦翰早成了,彭维州不乐意当红娘你知道吧,最近被秦翰烦够呛,反正你自己事自己处理,你周五是不是要去参加活动?”   “刚好我们学校运动会有时间,下月初也有一场。”   熙电今年运动会受天气影响拖到了十一月末,运动会举办那天,宿舍楼动静都比往常大。   约西没机会参与,一大早被小谷接去工作室做妆造。   新签的代言,广告还没拍,品牌那边很热情,请约西参加线下活动,刚好运动会这两天约西有时间。   娱乐圈更新换代速度永远都快,晶姐考虑到她长时间没有曝光也不好,就把约西的这趟行程公开。   晚上回下榻酒店,约西才知道粉丝会那边组织了线下应援,所以车子没有往地下车库开,直接停在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厅下,一番签名合照免不了。   约西也乐意满足。   北熙城这么冷,从活动现场到酒店门口,这些粉丝寒风口里等到现在,就为了见见她,约西从小就昂着下巴说自己是大明星,但实际上,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她面上不显,内心还是多少有触动。   她一边签名,一边劝几个外地特意过来的女粉丝,很感谢她们,但以后不要这样。   “你们过好你们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小谷在附近买来两大袋热咖啡请粉丝喝,约西在纸杯上都签上名,给她们分,跟她们聊天,粉丝都是些同龄女生,大多问些学校和拍摄计划,都是快问快答。   同龄小花里,约西颜值和性格都同样出众,很直,不避讳,哪怕在这个年纪被问及恋爱与事业规划的问题,她也不会像其他小花那样猛操敬业人设。   她说:“我觉得人生每个阶段发生的事都很重要,如果有适合的人出现,我会像对待自己喜欢事业一样认真。”   这段采访也就约西那票粉丝听了觉得她有个性有想法,更爱她了。   晶姐听了不高兴。   估计赵牧贞听了也不高兴,他脑子里大概会冒出两个想法。   我不是合适的人。   你撒谎,你的认真呢?   直觉告诉约西,赵牧贞一定看过她去年这个采访,但她拿不准他看完之后到底会怎么想。   小谷帮忙招了出租车,嘱咐粉丝路上注意安全。   约西穿白色的斗篷大衣,围着枣红色暗纹羊绒围巾和白色绒帽,脚下踩一双红棕色的过膝靴,挥手跟粉丝说再见。   粉丝一走,门廊骤然清静下来,金色的旋转门低频转动,华灿的挑高廊灯在夜间的冷空气里弥散出一股空寂。   约西转头吐出一口气,面前白雾冉冉,某个熟悉的身影像幻觉一样凭空出现。   恰此时,小谷的声音响起来。   “你好,我看你一直站在那边看着我们,请问也是粉丝吗?”   小谷这么问,一来是注意对方很久,二来是刚刚那批粉丝都是女生,如果只有一个男生不合群也正常。   只是小谷也不确定,因为对方看起来不太像粉丝……黑帽衫的兜帽压出小片阴影挡住眉眼,鼻梁高挺,皮肤白,下颌是少见的轮廓分明又不失少年气。   圈内有不少男明星类似一身黑的打扮被偷拍过,没这人身形气质能打。   这要是粉丝,这届男粉颜值也是有点逆天。   旁边有一辆车开过去,车灯由远及近再远去,完完全全将不远处的少年照亮。   薄毯上有轻微的碾压声。   与此同时,约西也将视线压来,她没有小谷的惊讶和好奇。   他们的对视不成立,因为赵牧贞一直将眸子藏在兜帽灰阴里,睫毛不翘但很浓,沉静垂落着,近乎贪婪地看她。   虽然冬装显臃肿,但他觉得她瘦了。   她在常芜镇那会儿不控制饮食,每次吃开心了都要感慨一句以后就不能这样了。   赵牧贞朝后一推兜帽,亮出脸来,回答小谷的问题:“我不是。”   乍然再听到他这种松枝薄雪般疏淡的声音,约西心脏下意识的紧了一下,她不等他之后再说什么,抓着小谷往就里走。   “回酒店房间,我累了。”   小谷一步三回头地看赵牧贞,还在小声疑惑:“那我问问他一直看着我们是干什么啊,不问不放心,总觉得有点奇怪,我看着他还有点眼熟唉……”   赵牧贞目送他们进了旋转门。   身后的马路上车影寥寥,只一辆公交车载着零星几个乘客,运作声极大,在空无一人的站牌位置停下,象征性的开门、合上,然后再驶走。   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但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他道不道歉,赵约西也不是很在乎,她也许压根不想再看到他。   他们的确也没有适合见面的身份。   手机响起来,他接听。   电话里的唐助理声线温恭:“宝莱那边的活动已经结束了,艺人不出意外都应该回了品牌方安排的酒店,人见到了吗?要不要我再安排?”   他情绪不高,微仰头看对面大厦的霓灯,眼前有清冷的重叠光圈,声音像是被冷风吹僵了,低低哑哑的。   “见到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分内事,那牧贞你那边现在需要车接吗?回学校方便吗?”   他已经看见了公交站牌,“不用了。”   挂了电话,赵牧贞正在看127路怎么坐到熙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赵牧贞转头,看见一个酒店服务生打扮的男人,扎着红色领结,气喘吁吁跑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   赵牧贞:“什么事?”   服务生在他面前站定,露出服务式微笑,“我没事,是赵小姐,她说她在12楼的餐厅等您。”   公交站牌的灯箱里是一则滚动的乳品广告,白绿的色调衬得周遭环境更加冷,赵牧贞就站在那片冷色里,瞳孔微怔。   “赵小姐?”   “对,赵小姐,赵约西呀。”   服务生压低声音,甚至语气里有点羡慕,“放心,我们酒店在艺人保密这方面做的很好的,请跟我来吧。”   这人……好像误会了他跟赵约西的关系了。   长久搁置在冷空气里的手指,白皙的骨节泛红得厉害,他紧攥又松开,什么都没解释,淡淡道了一句谢。   对方领路,一路将他送至12楼。   电梯门一打开,耳膜就裹上餐厅轻柔缓和的纯音乐,附近的甜品走廊不在下午茶营业时间,暗着灯,但依然有一股甜品香气袭来。   这个点,餐厅人很少。   约西坐在靠窗位置,面前只摆了一杯泡着一片柠檬的水。   酷不过三分钟,刚进旋转门约西就后悔了,步子忽的一停。   小谷自顾往前冲了冲,嘴里还在说明天活动的注意事项,察觉身侧空荡,才回过头来看站定的约西。   “怎么了?”   约西刚刚走得干脆,现在后悔也干脆:“小谷哥,你先上去吧,我要见个人。”   “见谁啊?”   包包在小谷手上,约西上前翻出自己的手机,“刚刚门口那个人。”   小谷问:“他谁啊?不是说不是你的粉丝吗?”   “他不是啊,我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当我粉丝。”约西嘴里跑火车,说完就招来附近的服务生吩咐,留小谷目瞪口呆,然后赶上来婆妈地劝。   约西敷衍点头:“我心里有数,我之后再跟你说。”   在餐厅也没等一会儿,但就上杯柠檬水的功夫里,约西也焦虑了一下,她不知道赵牧贞会不会来。   直到看见他穿着刚刚那件黑帽衫站在自己面前,约西手指碰杯壁,触到一点残余的暖,微悬的心才放下来。   她朝对面位置示意。   “坐啊,喝点什么?”   彼此的眼神终于在这暖昏灯光里毫无隔阂的交汇。   坐下的赵牧贞回答:“不用了。”   半米宽的桌子,俩人各坐一边。   但凡其中有一个人不好意思起来,那画面都会像初次约会的腼腆小情侣,彼此甜蜜又别扭,但他俩不,甜蜜和别扭半点都没有,报复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一秒也不避。   都透着一股轴劲。   约西无视他的拒绝,翻餐单,给他点了一杯冰可乐。   他没说话,抿住唇,下颌绷力轮廓阴影重了一分。   放下餐单,约西将自己寡淡无味的柠檬水拉近,他垂眼看她的小动作,抬眸,再度将视线定格在约西的脸上。   他刚刚在楼下看了很久。   她化了妆,本就漂亮的五官再被妆点,面庞清透,山眉月眼,一身白色斗篷迎风下车瑟缩一下,颊边长发飞舞,精致单薄,仿佛名贵的花才刚打了苞就露在寒风里。   约西被他看得不自在,实际上更近的距离,他盯着她的时候都有过,甚至连呼吸都在她的脸上,她不闪不躲,还得寸进尺。   只是时间隔得久了,此刻距离拉进,有点不适应。   她开门见山:“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嗯。”   话少,但是约西想听的答案,她装自然地抿一口水,闲谈似的问:“找我干什么啊?”   要么怎么说女人小心眼呢,约西想起来就要刺他一句,“怎么,今天晚上不用跟学姐打网球啊?”   “我有自己的教练。”这话是如实回答,但不大正确,他正要细想想她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脑袋里荡过一阵冷风般,忽然清醒。   赵牧贞想起正事。   “那天晚上的事很抱歉,对不起。”   突如其来收到道歉,约西也愣住,这几天累计的情绪,一瞬间被打翻,好像多种莽撞艳色被揉杂成一种温厚的调子。   “我没有那么想你,真的没有,我只是看你突然出现,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室友把你跟他聊的事都告诉我了,谢谢你关心我,我想很久,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对不起也改变不了什么,但那晚说错话让你难过,我真的很抱歉。”   听着,约西目光也游离起来,注意到刚刚没注意的一些细节。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和骨节都冻出一层淡红,这种脆弱的色调和筋骨的力量感形成一种矛盾对冲,像某种意识流作品里喜欢刻画的细节。   约西不纠结那些。   “你冷不冷啊?”   他顿一下,像是惊讶,随后摇头说:“还好。”   约西还是盯着他的手,“那你还有别的想跟我说吗?”   他又顿一下,声线低平起来,“没有。”   有种刻意的若无其事。   约西小幅度磨了一下牙齿,“所以你就是来说对不起的?”   “嗯。”   约西眉角一扬,沉声道:“那你现在已经说了。”   赵牧贞会错意,立马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   约西在一股浇头失望里恍然,他只是来道歉的,以前的事都不提了,他也不怪她,好像早已翻篇。   他以最温和有礼的方式,单方面和她划清关系,不带一点赌气性质。   约西心里闷闷的,“赵牧贞!”   他走到两步外,转过身。   约西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递过去给他,“外面很冷,这个给你。”   他没有要。   围巾带着她皮肤的柔暖温度,贴到他手背,冻麻的手指忽然更僵。   他退开几分距离,唇角有一点弧度变化,淡淡的,笑也不像笑,朗月般明澈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良久后,他说:“你借给我,我还要想着再还给你,不用了。”   约西眼底重重一酸。   那天被他误会的委屈,并没有因为他今天的诚恳道歉缓解,正相反,他的对不起太诚恳,诚恳到近乎纯粹,只是想与她划清界限。   这让约西更难受。   碰过她围巾的手,不自然地攥紧收进兜里,走一步,他又回来,把约西给他点的冰可乐两口喝完。   被冰气碳酸浸过的嗓子,声音越发的空和冷。   他放下杯子:“谢谢,再见。”   约西看着电梯门合上,桌上放着空的可乐杯。   他不喜欢喝可乐。   她故意的,他也知道,但他不会再跟她较这些劲。   短短走神,约西忽的心慌不已,按电梯再追出去,酒店大厅没有半点踪影。   旋转门外,一辆公交车慢慢启动。   他穿单薄的黑色帽衫,坐在车窗位置上,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往酒店处放,几秒内,消失在约西的视线里。   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   到某站,旁边的女生下车前好心提醒,声音弱弱的。   因为眼前的人一路绷着寻常面色,连脊背的弧度都没有变动分毫,这一路纹丝不变的寻常,太不寻常了。   “那个,你手机响了好几次了。”   紧攥的骨节松了死力,苍白指尖回血,活过来一般感受到手机的震动。   屏幕上跳着康胜两个字。   赵牧贞点下接通,手机放在耳边。   “今天周五,学生会查寝,还有半个小时,你能回来吗?不回来我提前给你准备病假条。”   “不用了。”   疲哑的声音,像嗓子里灌着无数冰碴。   他朝窗外看,已经到了新园东路,离熙大只剩一站路,“我马上回来。”   康胜问:“你不是真生病了吧?声音不对劲啊。”   “我没事。”   窗外的霓虹伴着冬日树影一闪而过,他垂着眼,声音低沉得不像话。   ·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熙大男生宿舍就热闹起来。   逢周六,今天又是熙电运动会闭幕式,昨晚卫彬就跟一帮人约好去熙电看美女,他收拾妥当,连头发都做了造型,来赵牧贞床边敲敲。   “唉,赵系草,一起吗?”   赵牧贞拒绝,往常他都是宿舍起得最早的,今天离奇,等宿舍其他人都走了,他还睡在床上。   过了会儿,阳光移进来,他从被子里抽出手在额头上按了一下。   有点烫。   他爬起来洗漱,去医务室开退烧药,在学校超市门口的自动贩卖机里按了一瓶水。   抠出来的药片灌进喉咙里。   葛蔓生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   他有预感,昨天麻烦了唐助理,不可能瞒住。   他妈一定很惊讶。 第37章 .37修罗场不管真乖假乖,他都很难招……   平日里,赵牧贞跟葛蔓生的联系并不多,他从小独立惯了,实际上跟谁联系都不多,常芜镇那边,一个月最多两三次电话。   人在成年后,很难再跟父母培养出依赖感。   以前,他每年暑假会来北熙城待一周,现在每个月初的周末,他会去颐和天萃住一天。   葛蔓生总想弥补他些什么,实际上赵牧贞根本没怪过她。   她在他父亲离世后改嫁,也把几岁的赵牧贞带在身边几年过,赵牧贞跟何熠相处不来,何鸿卓秉持棍棒教育,或许也是想跟葛蔓生表决心,两个孩子他一定护赵牧贞。   这加剧何家父子关系一步步恶化,何鸿卓的前妻为此登门讨理。   赵牧贞也不适应,他跟他爸爸一样都是纯粹又专注的人,经不起这种闹剧似的家庭氛围。   回常芜镇,是葛蔓生跟赵牧贞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   那次何鸿卓在楼上打何熠,问他为什么要欺负人,父子两个,一个凶怒一哭叫,房子都要掀了似的。   何家的保姆给赵牧贞包扎手腕上的小血口子,他不哭也不闹,葛蔓生捋他袖子,看儿子胳膊上还有一块淤青。   “这个是怎么弄的?牧贞,疼不疼啊?”   他那会小,坐在椅子上,脚都不沾地,乖乖地摇头说:“不疼了。”   按以前的流程,等一会儿暂时被打服的何熠就会下来给他道歉,但他已经不想再顾着礼貌说没关系了。   他抓着葛蔓生的手指,瞳仁乌玉一样纯,低声问:“妈妈,我们可以不住在这里了吗?我们不可以回榆平胡同了吗?”   “可以,永远可以,”葛蔓生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拉着他的小手,难过地告诉他:“可是爸爸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懂事地点头:“我知道,他说让我不要想他,我没有想他,我只是不想再在这里住了。”   那时候刚好赵爷爷生了病,很想见见赵牧贞,赵叔叔在北熙的机场把赵牧贞接回常芜镇。   她多次打电话跟赵牧贞说,如果他不适应,要讲,她会找人把他接回来。   但是没有,他很喜欢常芜镇。   在那里受山雾月辉的照顾,成长到了十八岁。   相隔两地,虽然一直保持联系,但母子之间多少有些隔阂,很多事情都不是随随便便能聊出口的。   例如昨天她自己的助理来告诉她,赵牧贞来问怎么样才能知道一个女艺人的行程。   自己的儿子葛蔓生也有几分了解,他穿衣都是基础色基础款,替他稍微选点时髦出挑的,他口头不会拒绝,但别指望在他身上看到,带回去就压箱底了。   她的儿子是不喜欢热烈的人,对娱乐圈更是兴致缺缺。   她问:“哪个女艺人?”   唐助理说:“咱们倒是认识,赵约西,就是不知道牧贞是怎么认识的。”   葛蔓生也不知道。   但她也不敢冒昧问,电话打过去自然是关心,连旁敲侧击的切入点都没有。   很怕管多了,赵牧贞会不高兴。   “那最近在学校还好吗?”   “还好。”   “最近北熙城又降温了,注意保暖啊。”   “你也是。”   “那……最近有什么烦恼吗?也可以跟妈妈讲,妈妈不会干涉你的,就帮你出出主意。”   “没有。”   葛蔓生也找不到话了。   “那行吧,下个礼拜开馆仪式,我会让唐助理早点去接你。”   赵牧贞应了声,退烧药塞进兜里,手里还拿着半瓶喝剩的水,顺着超市的玻璃外墙走,从手机文档里翻出唐助理发给他的稿子。   他抬头往对面一排的校园店铺看,寻到打印室的店牌,正要过去,身边忽然窜过一阵香风,极浓郁的前调,女孩子故作活泼地往他身前一拦。   那动静不小,四周都有人看过来。   “好巧啊,赵牧贞。”   “你昨晚怎么没来打网球啊?”   赵牧贞看着眼前的方学姐,眸子里有点病气,面庞显得冷淡:“有事。”   她自然地换成和赵牧贞并排走的样子,也不问他去哪儿就跟着。   “那天晚上那个女生是谁啊?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感觉是个美女,你女朋友啊?”   “不是。”   方学姐故意开起玩笑:“赵牧贞,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闷,你是不是不喜欢美女啊?”   话还是笑着说的。   这种笑意自带一种无赖式的压迫,就像俗语里有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好奇怪的规矩,好像不回答是一种不礼貌的怠慢,玩笑都开不起似的。   已经走到打印店前,赵牧贞停了步子,转头看去,声音平直无绪。   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样半分温和都不肯给,已经是很不悦的意思了。   “当然喜欢,但不是每个美女我都喜欢。”BaN   这么不给美女面子的,赵牧贞还是方学姐遇见的第一个。   卫彬得知后,觉得赵牧贞不开窍,拿自己那几段上不得台面的幼稚早恋当教科书,跟赵牧贞大谈如何和女生相处。   “现在女孩子就是这样啊,你指望人家说赵牧贞,我爱你!爱到没你不能活!怎么可能啊,人家女孩子已经示好了,你要把握啊,千万不要说气话,单身日子还没过够吗?”   卫彬嘴皮子快,这段话连说带演,半分钟赵牧贞按错两个键,敲完删除。   他皱起眉,忍不住问:“你在说谁?”   “还能是谁,方学姐啊!人家追你我们整个系都知道了。”   赵牧贞:“哦。”   卫彬挤到赵牧贞跟前,像是要瞧清楚这位室友到底是什么个冰冷面目:“你就哦?哦?”   “不然?她身边不是一堆男生。”   卫彬撅撅嘴:“那不过是备胎,怎么能跟你比呢?”   赵牧贞冷笑一声:“你们这里的女生可有意思,撩人不负责任,备胎合情合理,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就学啊。”   “不用了,我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卫彬看他说这句话,他气质本来就干净温淡,稍稍展露不高兴就很疏冷,还真有种心如止水的感觉。   赵牧贞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北熙城这么大,以后可能也不会再遇见赵约西,各自有毫不交汇的路要走。   从此以后他和赵约西山水不相逢的想法,在一周后成功破裂。   十二月初,文斋雅舍开馆。   赵牧贞作为赵文斋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授权将父亲的研究成果捐赠给北熙城金石文化研究所,并为文斋雅舍的开馆仪式登台致辞。   事情从九月份开始准备,葛蔓生在这方面一惯是完美主义,赵牧贞不想扫她的兴,沉默配合,连西装都跟着去试了多次,色系风格,配什么袖扣,都由她精心把关,确保赵牧贞当天登台毫无意外。   但意外的正解就是不可预料。   登台前就读顺的稿子,在他第一次抬眼跟观众席眼神互动时,就卡了一下。   约西穿鹅黄色的小礼服裙,肩上披着厚密的白色羊绒披肩,就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   他隔着薄薄的透明镜片,看那深色着装里的一点鹅黄。   不近视,镜片也没有度数。   他妈给他搭的金丝边眼镜说配西装适合,戴时问他有不舒服吗?赵牧贞摇头,只是鼻梁有些不适应被镜脚压着,滑下来一点,他就下意识用中指往上推一下。   这会儿灯光璀璨,看到约西,视线似有一瞬晕眩,他眨眨眼,又推一下单薄眼镜,继续往下读稿,介绍文斋雅舍创立的原因。   约西回他一个故作无视的眼神。   幼稚死了。   开馆仪式结束后,有拍照环节,怎么站如何拍现场有统筹安排。   不知道谁安排的。   几次人员调动后,人来来去去,约西最后就站在他旁边。   馆内开了中央空调,挑高的阔厅,这一点暖气显然无济于事,明星的基本素质叫约西撑住场子,但赵牧贞离她太近了,能感觉到她在身边保持淡笑,也在细微发抖。   拍照结束,人还没完全散开,就有记者走上前,要采访,装不熟的两人当即礼貌推辞。   “你先。”   “你先吧。”   记者看看他们:“要不一起?”   唐助理今天全程跟在赵牧贞身边,来宾里有很多赵文斋生前的旧友、学生,赵牧贞或许小时候见过,但现在全无印象,需要有中间人做介绍。   也是此时,唐助理见状,走近赵牧贞身边,替他正了正领带,这条灰麻底色绣墨绿竹叶的领带是葛蔓生精挑细选,非常合衬赵牧贞沉敛的气质。   他一八五的身高,肩宽腿长,很适合穿正装,那些平日隐在骨子里端方礼教都被西装的硬朗线条一一衬出来。   唐助理提醒:“牧贞,咱们待会儿还要见许馆长呢,采访这边得快点结束了。”   赵牧贞有点排斥别人的亲近,哪怕是宿舍室友他也不太能适应男生间那种突如其来的搭肩锁喉。   退开半步距离,修长食指中指并拢与拇指协力捏了一下领带,拓出些许宽余。   他说:“那就跟她一起吧。”   晶姐有其他社交,此刻不在身边,小谷拿着披肩忙给约西围上,柔软料子搭上光裸纤薄的肩头,约西闻声忽的冷了脸色,披肩滑下也没管。   只扭头去看刚刚的发言人。   谁借他胆子说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话的?   真搞笑,还那就跟她一起吧?吧什么?赵牧贞这个锤子!   约西将披肩一拢,大明星生人勿近的气势完完全全摆出来,穿了高跟鞋也矮他一点,但不妨碍约西抬着高贵下巴,冷声硬气道:“让他先吧,反正我不着急!”   小谷操碎了心,立马戳戳约西手臂说:“急呀,咱们也急呀,咱们也要见许馆长,晶姐交代过的呀!”   所以就让大明星这么快被打脸?   台阶呢?   她现在怎么下?   脑子里气到嗡嗡响,约西都想提前掐自己人中避免当场昏厥。   今天要是娱记在场,这场面稍稍捕风捉影,小故事都能现场编出来了,偏今天到场的不是娱记,搞文化的媒体很讲究含蓄,看着他们两个,一头雾水又不敢说话。   以前惹她不高兴那么多次,赵牧贞也不是一点长进没有,知道她生气是什么样子,也知道约西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他沉下一口气,好脾气地给台阶:“我请你和我一起。”   约西没按住脾气,下意识怼一句,声音低低的:“你谁啊,你请我了不起啊?”   小谷头都要炸了,也小声着急地提醒:“宝贝,你没醒吗?这是文斋老师的儿子啊,你赶紧答应人家啊,事情之后再算行不行啊?”   是吧,赵文斋的儿子是之前那个酒店男粉,小谷乍一见也觉得好离谱。   气淤在心里,三句话才能哄好的事,说两句半都不行,约西没直接答应,在一众人不可以思议的目光里,挑事了似的问:“你刚刚说什么啊?再说一遍!”   要不是唐助理见过大风大浪,职业素养高,那份目瞪口呆绝不局限于眼神里,尤其是赵牧贞愿意重复。   “我请你和我一起,可以了吗?”   “行啊。”   约西跟赢了似的露出个漂亮且假的笑容,只给两秒,就立马收走,连走路步伐都带风。   赵牧贞一身灰色西装,温润端矜,走在她身边。   记者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休息室去,深色衣着里,只有约西鹅黄色的裙摆微微鼓风,鲜嫩得像春天。   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提纲,交到赵牧贞和约西手里。   一路平铺的大理石地面在门口凸了几厘米的高度,约西没注意,脚下一崴,稿子都脱手飞出去。   赵牧贞扶了她一把。   她手心仓促抓住他的手指,因为他手掌的温度,约西觉得自己爪子像个冷浸浸的冰皮月饼。   他也没有被冷到立马撤手,只是由她抓着,神情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小谷捡了稿子递上来,“没事吧,西西?”   约西后知后觉松了手,抓过纸张,一路故意摆出来的嚣张气焰,也自然而然地随之淡去,在赵牧贞的谦让下,抚裙坐在靠近暖气的位置。   旁边有人递来热水,赵牧贞接过,放一杯在约西面前。   约西垂着长翘的睫毛,握紧透着温度杯子说:“谢谢。”   或许是刚刚崴脚吓到还没回过神,声线虚软又乖巧。   像那种张扬舞爪的小刺猬忽然露出柔软肚皮。   她不讲道理的时候,他尚有理智,劝自己让让她就算了,她不讲理他总要讲理,可她一乖起来,不管真乖假乖,他都很难招架。   采访一个小时不到结束。   他们又一起回展厅见了许馆长,当初就是托许馆长的关系,约西才会住到昴日巷的赵家碑刻。   晶姐一提这事就是无穷无尽的感谢。   彼此装了半天不熟,到许馆长这儿,三句话都绕不过就摊得明明白白。   许馆长说:“那你们应该认识啊,多巧啊。”   两个当事人不说话,葛蔓生和晶姐都恍然且不动声色打量起对方的孩子,又都默契的客套夸赞起来。   “牧贞长得是真帅啊。”   “约西今天好漂亮啊。”   两个当事人还是不说话。   许馆长说:“真有缘分,那这两个孩子应该熟,多好啊,现在又都在北熙城,常来常往,听说西西要拍蔓生的电影了,你看看,人一有缘分,怎么绕都能绕到一块去。”   笑到脸酸的寒暄终于结束。   回到车上,晶姐笑脸立马消失,手提包一甩,小谷冒死拦下才没砸到约西身上。   “长本事了!赵约西!现在有事敢瞒我了是吧!”   约西窝在自己的专座里掐自己发尾,眼皮都不抬,懒洋洋装傻。   “什么啊?谁瞒你了?瞒什么了?”   晶姐抬下巴,冷哼道:“装!继续装!我胡晶在娱乐圈多少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跟赵牧贞怎么回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约西真敢继续装,掀掀睫毛,自带一股傲气:“什么怎么回事啊?我有看他一眼吗?谁啊他,不认识。”   话落,胳膊就被晶姐赏了一巴掌,隔着羊绒披肩,就是架势大,半点不疼。   “你在人家家里住了两个月!你现在跟我说不认识,诓鬼呢!你故意不看人家干什么!人家可都一直盯着你看呢!”   约西本来打算死犟到底,闻声,披肩流苏不玩了,发尾分叉也不玩了,一本正经坐起来,不怕死地探头到晶姐跟前:“真的啊?他真的一直都在看我?”   “啊——”   一脸暗暗期待被晶姐第二巴掌打散。   “你还敢问!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耍人家男孩子了!刚刚赵牧贞看着你,蔓生老师看她儿子又看你,我太阳穴突突突都要爆炸,生怕赵牧贞说出一句,你跟他怎么怎么,立马修罗场走向!” 第38章 .38大学城唉,有点羡慕有x生活的人……   捂着自己二次遭打的胳膊装重伤,约西避着点身子,底气不足地否认:“没啊,谁耍他了,不可能的事。”   晶姐能听她一面之词就奇了怪了。   “你老实说,你对赵牧贞做什么了?”   约西瞪大眼,忙扭头要小谷评理:“听听,这是什么话?小谷哥,就你说,赵牧贞他那么高个子,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对他做什么啊?除非——”   约西义正言辞补充道:“是他也想。”   约西讲歪理的本事,小谷和晶姐都了解,小谷自然无条件护她,还要帮着说一句,理也不是很歪啊。   晶姐嘴硬心软,演尽十成十的嫌弃。   “你还小姑娘,我看你是小妖精还差不多!”   娇横性子也不是一天半日惯出来的,晶姐平时也宠约西。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   对方要是个普通男生就算了,可偏偏是葛蔓生的儿子,亲爹是赵文斋,继父是何鸿卓,光一想,晶姐就要按太阳穴。   像有人在她神经上大开大合弹琴。   “你不许胡来了,知不知道?”   约西垂着眼,给披肩流苏绑起一个个小辫子,小声咕哝:“没胡来,他……也不让我胡来了。”   太阳穴又是一阵猛突突,连眉心都跟着跳,晶姐阖眼,深呼吸,再睁开,压着一口气问道:“合着,合着人家以前还纵着你让你胡来过?”   这怎么好意思承认,约西也讲道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他妈是蔓生老师啊,就是单纯喜欢嘛。”   一上车,约西就把踩冰似的凉高跟踢了,东倒西歪躺在车里毯子上,这会儿已经穿了小谷准备好的白色长绒袜,到小腿的长度。   她脚瘦伶,穿了毛绒的厚袜子也显得纤细,两腿曲盘着,搭在鹅黄裙摆下头。   晶姐弯身替约西理了理堆卷的裙角,瞧她就像瞧自己宠大的小公主,语重心长道:“不管人家妈是谁,那你也不能玩弄人家的感情啊,这都是不对的。”   车窗外是北熙城的冬景,时椿区的广场有不少西式餐厅,圣诞将至,许多店面都装点上了红绿金的节日色调。   约西支着纤细手臂,搭靠在车窗边。   “我知道啊,你带我这么多年,看我跟什么男生乱来过吗?什么叫玩弄,哪有那么严重,不是那时候约舒霖的破事着急回来么,还有啊,我不得看看我的合同,万一谈恋爱违约呢。”   声音越说越小,车厢封闭,再小都听得到。   小谷在后面抿着嘴笑。   晶姐恍然大悟,故意板着脸说:“哦,我说呢,以前教你怎么看合同你都不乐意看,从常芜镇回来怎么就心血来潮叫小谷翻合同给你看,好啊赵约西!存着这么个心思是吧!”   约西保证:“我不会乱来的。”   “小祖宗,你就让我省点心吧,不许跟蔓生老师那边闹僵,也不许跟蔓生老师的儿子闹僵!”   “谁闹僵了。”约西分明暗喜,偏装高冷道:“你刚刚还不说赵牧贞一直在看我吗?”   晶姐冷笑一声,一瓢冷水泼得毫不手软:“呵,我可没说人家是眼含爱意看着你。”   约西:“……”   晶姐不再多费口舌,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公事,晓得约西娇纵是表面性格,她早熟,又是在娱乐圈的浑水里蹚着长大的,做事有一套自己的准则。   点一下就算了,多说也无益。   车子平稳行驶,约西歪头靠到晶姐肩上跟她撒娇,无意瞥眼看到屏幕,是一个叫陈尧山的男生资料。   十八岁的年纪,生平都摊开也没有多少可写,但这人有点故事性。   父亲死于工地事故,孤儿寡母长期受当地混混骚扰,母亲自卫过程中致混混意外死亡,一年后,母亲嫁给了经办这起案子的外派警官。   这个警官约西熟。   晶姐的亲哥哥,之前约舒霖那事儿,也是托胡岩帮的忙。   约西看着陈尧山那张冷戾的证件照,他面相生得好,但眉眼冰冷警惕,相由心生,这样的人大多是在动荡不安中长大。   “这就是上次在学校跟人打架,胡警官走不开,叫你去学校帮忙处理的那个?”   晶姐点头,把屏幕微调,放大图片给约西看:“嗯,是不是蛮特别的?一身刺,见了本人冲击感更强,像不像那谁,长相经历都像。”   晶姐说了一个圈内实力影帝的名字。   约西端看片刻,慢慢道:“小镇出身,父亲离世,母亲改嫁,独自成长……那赵牧贞也像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   晶姐一惯看人看事都又准又毒。   “知道什么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吗?赵牧贞跟陈尧山是同一种情况下的两个极端,人的眼睛是藏不住经历的,那位赵公子一看就知道不缺人爱,连日月星辰都不敢薄待这样的人,成长环境简单干净,所以他看起来那么温和谦润,懂礼节,知感恩,简单来说,就是赵牧贞没有遇到过极恶的人,或者是没有人敢对他坏,他没有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过。”   约西还是第一次听身边人这么系统的分析夸赞赵牧贞。   “是吧,我眼光还不错吧?”   晶姐戳她脑门,冷下调子:“是!人家倒霉,现在摊上你了!”   “说什么啊,摊上我明明是他的福气好不好,”约西靠着晶姐,继续问:“那陈尧山呢?”   照片是死的,但有些人光存在就是一种引人探究的故事。   “陈尧山啊,一看就是吃苦长大的,所以他防备警惕,对人不信任,独来独往,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故事。”   “你要签他来工作室吗?”   晶姐揉揉眉心:“上次去他学校处理打架的事,看了他的成绩单,他转学来北熙一中,完全跟不上这边的学习进度,我劝他走艺考,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把约西送到北熙电影学院门口,临下车前,晶姐指着她叮嘱,不许她再跟赵牧贞胡来。   约西站风口里裹着大衣,拽着自己的包,敷衍哼哼。   “我倒是想胡来,现在人都不好见。”   这话是真的,人真的不好见。   之前卜心慈还说熙大和熙传前后门关系,共用一条小吃街,想偶遇一个人只是时间和概率的问题。   熙电在隔壁的番林区,约西信了邪,连续两周勤跑大学城跟卜心慈约饭,除了被小吃街的垃圾食品喂胖了四斤肉,其他毫无进展。   连赵牧贞半个影子都没看到过。   卜心慈说:“要不咱就直接进去找吧,反正熙大现在也好进。”   约西戴着黑色线帽,一身All Black自带怨气,长发散在脸颊两侧,显得脸小又精致,刚在副驾驶的镜子前补完浆果莓红的唇釉,合上盖子,两臂交叠来了个打咩的姿势。   “我去找他?那我多没面子。”   车窗外,一小伙骑着共享单车轻松完成超车,回头看这辆招摇但龟速的亮橙色玛莎,大概在想要么这车有毛病,要么开车的有毛病。   卜心慈有苦说不出,艰涩挑明一个真相:“西,难到我们跟胎炸了似的一圈圈在大学城碾,就很有面子吗?”   话落,杯架里卜心慈的手机震动并响起来,来电显示酸得约西立马贡献一个嫌弃脸。   ——吃软饭的。   卜心慈开车技术一般,得掌控这龟速车,叫约西帮忙接。   约西一点开,彭维州那头蹦着电音,不妨碍提刀来杀的声音破屏而出。   “卜心慈!平安夜你不跟老子过就算了,我朋友说在大学城看见你那破车四回了!你他妈又物色谁呢!给老子过来,听到没有!”   本来还悠哉开车的卜姓富婆一脚紧急刹车,将惹眼小车撂在大学城的热闹街边,一把从约西手里夺过手机开吵。   “彭维州我看你活腻了吧!你跟谁俩呢?竟然敢说我的车是破车?我就乐意买这些花里胡哨的车,我就乐意我就乐意!关你屁事!”   约西自动当起透明人,给足好姐妹吵架空间,打开某消消乐,点点点。   在卜心慈飙出一大串歇后语阴阳怪气的时候,给力地打出一波配合。   缤纷的屏幕,可爱的声音高呼。   “Unbelievable!”   十来分钟解决战斗,卜姓富婆下命令,叫吃软饭的一点前回家,会给他一个哄人机会,哄不好等着被换吧!   约西知道,这个哄不是用嘴,好像也要用嘴,但又不是完全用嘴。   以前看着好姐妹,只觉得谈恋爱隔三差五吵架真烦,现在人成熟了,心态也变了。   唉,有点羡慕有x生活的人。   卜心慈:“你这什么眼神?我跟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以前卜心慈也说,约西通常回复是是是,对对对,没错没错,男人不是好东西,可此时,约西轻拉帽檐,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咂了下嘴说:“我得先试试这种不好的东西,没体验就没有发言权。”   卜心慈:“……”   事情就发生在车子重新启动的几分钟后。   卜心慈往前方一看,忽然按方向盘要转弯,她跟约西不一样,上回演戏都是十年前了,演起来特别假。   “西,咱回去吧?咱去彭维州那儿吧?他今儿那局特热闹。”   “不去,不就是那票狐朋狗友。”刚说完,约西就发现不对劲了,“你掉头干什么?”   视线往外头一扫,不偏不倚落在赵牧贞身上。   也不是他在人群里发光,而是他跟一个女生就站在一大束光旁边,那一大片人来人往的场景里,那就是视线重点。   一大束透明带小彩灯的网红气球。   好像是附近的大学生在街头做问卷采访,那个女生在填,时不时转头跟赵牧贞说话。   约西在她转头时,看清她的脸。   属于照片递到工作室邮箱就能直接过初审的长相,皮肤白,眼睛大,穿一件某奢牌少女线的当季成衣,斜戴贝雷帽,鬼马精灵的气质,娇娇劲劲的。   卜心慈也看见了,脑洞说来就来。   “西,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重点?”   约西目不转睛看着他们:“什么?”   “那姑娘看着和你挺像的。”   “哪方面?”   “看着就漂亮不好惹,也不好讲理的那种。”   这是好话吗?   约西眉一皱,往上拉长音:“嗯?”   卜心慈找补着,发现不太能找补得回来:“就是概念,那种概念,神似的感觉……”   约西懒得纠结这个了,多看一眼多气一秒,胸脯起伏两下,她咬牙道:“赵牧贞这个锤子!明明半句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他怎么老能跟美女玩到一块去啊?”   卜心慈啧一声,慢慢将车又开近几米说:“西,你知道我最服你什么吗?”   放平时,约西肯定好整以暇,听卜心慈把自己吹个天上有地下无,可这个时候,她哪顾得上听人吹自己,眼睛紧盯着窗外,随口一应:“什么啊?”   卜心慈道:“你骂别人都能毫无痕迹地把自己夸进去,大美女,瑞思拜。”   约西要下车,卜心慈解了安全带,急忙按住车门提醒:“有点尴尬啊,还不知道那女生是谁唉?”   约西道:“难道我还要回去自己瞎想她是谁吗?我有嘴,我现在就去问!”   卜心慈抽抽嘴角:“……!!好刚,但,就,不会没面子吗?”   约西挽唇露出一个得宜又微带挑衅的笑容,捏着腔调,手掌往自己脸边一比。   “怎么会呢,天生丽质的人面子都是自己给的。”   卜心慈跟着下车,正替约西想这碰面多尴尬,要怎么开场?   嗨,好巧啊,我跟好姐妹在附近吃饭看见你了呢。   我姐妹说有帅哥,嘿,我一看,这不是我认识的吗。   以上是卜心慈的猜测。   实际上,单刀直入不畏尴尬而死的,都是大勇者,敢于直面尴尬,尴尬就将不复存在。   “赵牧贞!”   一声远远的冷沉质问。   小范围刺破喧哗,短时间又恢复成大学城广场一惯的热闹,夜晚冷风里有甜品店和奶茶店的香气飘荡。   赵牧贞和填问卷的女生都寻声看过来。   赵牧贞保持偏头的姿态,没说话,后者看一眼约西,然后目光落回赵牧贞脸上。   周围有不少自带音乐的抓娃娃机,灯影浓浊,他侧颜温俊,目视前方的眼神却称不上清白。   为什么不应声呢?   女生按了按圆珠笔,咯哒咯哒。   “小赵老师,不是说没有女朋友吗?”   纯粹的调侃话。   在约西走近前,他严肃警告:“待会儿不要乱说话。”   女生看女生准,同类型女生看彼此更准,微微耸肩,幸灾乐祸。   “好像没用了,她已经生气了,不过我能帮你确定,她喜欢你。”   碰了面,自我介绍少不了,这时候熙大和熙传前后门的关系就很好用,卜心慈替约西问:“这位是?”   她自己开口:“你好,我是姜饴,我妈跟蔓生阿姨是朋友。”   还是同一个小区,都住在颐和天萃,姜饴父母得知赵牧贞高考成绩,一番长辈夸赞后,赵牧贞不得不接下给姜饴补习数学的任务。   姜饴本身就很聪明,在北熙一中名列前茅,说是补课,也不正规,赵牧贞只给她讲过几道题,更像两个人一起应付长辈。   今天晚上按计划本来也是补课,姜家父母都出国了,只有住家保姆来给赵牧贞开门。   写完选择题,姜饴收了卷子,提议到熙大附近来逛逛,刚吃完饭就遇到发问卷调查的同校校友。   临近期末,不少专业都有考察作业,小广场人流大,经常能看到大学生发礼品或者穿卡通服招揽人帮忙填问卷。   姜饴看着约西:“好眼熟啊,你是赵约西?”   “对。”   约西轻扬下巴,不避讳。   姜饴也不惊讶,反而侧头看赵牧贞,笑着说:“小赵老师,真厉害啊。”   赵牧贞大姜饴两岁,长辈介绍的时候,让她喊哥哥,但她不,偏拖着一股调侃喊他小赵老师。   有些时候,赵牧贞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些约西的影子,或许这是她们这类女生的共性,明明没什么亲和力,兴趣来了,很爱调侃人。   不一样的是,姜饴敢调侃,他就淡着脸拿出一副严师态度,软硬不惧,半分便宜也没让。   赵约西是唯一一个让他一败涂地的人。   他装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看着三个女生虚假社交,看她们拍照合影铆足劲较量,看她们以笑带刺问彼此平时修不修图。   真巧,都是天生丽质大美人。   都不修哦。   刚刚发问卷的男生跑去别的地方发单子去了,记性挺好,又跑过来补发气球。   他一手抓着一大束,另一手拿着一个,看着眼前的一男三女,微微傻眼,好像发给哪个女生都不合适。   于是灵机一动,把选择权交给了赵牧贞。   “来,给你女朋友吧。”   透明气球外绕了变色的小彩灯,赵牧贞接在手里,细碎的光似一片散星落在他侧脸上,偶有余灿蹦进他眼底,他望着约西,微微启唇。   声音还没出来,手就已经空了。   姜饴一把抓来,面上还有嘻嘻软笑,跟约西平时那些弯眼笑一个路子的假:“这个是我填问卷调查的。”   道理是这样。   但赵约西不是爱讲道理的人。   “赵牧贞,我想要!”   赵牧贞朝后看,似要寻刚刚那个男生,想要也简单,再填一份就好了。   约西也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填什么问卷!我就要这个!”   不是气球,而是这个被说给赵牧贞女朋友的气球。   姜饴还在添油加醋,好心刺激道:“不能填的呀,不然半个广场都知道大明星来了,不太好吧。”   卜心慈回完彭维州消息,闻声,话没过脑子,约西不方便,她方便啊。   “要不我——”   声音在约西侧过来的眼神里卡住,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后:“我觉得你们再商量商量,嘿嘿。”   姜饴手机响了,简短接完电话,她晃晃气球,星光斑斓,对赵牧贞说:“保姆催我回家了,小赵老师,送我回家吧。”   约西牙都要咬碎了。   人一走,好姐妹连忙抚背顺气,好声哄着:“咱不气,咱不气啊宝贝,我这就让彭维州准备十八个帅哥,咱们今晚去嗨个痛快!”   “要十八个赵牧贞那样的!”   十八个?还赵牧贞那样的?   算了。   卜心慈深吸一口气,作势要往前冲:“人应该还没走远,姐们儿豁出去了也给你把球抢回来!”   给彭维州打完电话,约西脸色不佳,两人往路边走,没几步路,还是那辆亮橙色的招摇玛莎。   车镜边,卡着一个圆圆灿灿的透明气球,长柄顶端,碎星闪动。   约西一瞬间笑出来。   阴霾尽扫,得意的不行,小跑过去摘下来护在怀里。   “你看!是我的!” 第39章 .39生日趴物理系最帅的男人   热热闹闹的平安夜一过,约西宿舍的桌子上多了一排苹果,都是同班同学送来的,这学期她课没上全,同学关系倒处得不错。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受欢迎。   或者说在顾玉萍以前的洗脑下,她一直处在一个误区里,顾玉萍总苦口婆心地说她太漂亮又是明星,高中那些同龄小姑娘心思很多的,明里暗里,排挤你针对你,虚情假意都少不了,没有正常的高中生活,多在剧组待待对约西来说是好事。   好笑的是,潜移默化,约西真信了。   还没跟人接触,就觉得不会有女孩子喜欢自己,实际上她跟卜心慈,还有圈里的几个小姑娘关系都很好。   来熙电上课后,她没少受宿舍两个姑娘以及同班同学的照顾,没有人因为她漂亮又是明星就针对她排挤她。   多来往两次就知道赵约西只是表面高冷,人挺憨的,路痴,容易丢三落四,问及圈内人,她不会在背后嚼舌根,但问及她自己,她会都讲,没那种端着似的故弄玄虚。   桌子上不少瓶瓶罐罐,护肤品、化妆品还有些化妆工具摆得稍显拥挤,加上延边蹲了一排红苹果,有的有包装,约西都给拆了,画面蛮温馨的。   但手机相机点开,调了几个角度都不是想要的那种感觉。   有时候来了兴趣,约西特别肯在这种小事上花时间,捣鼓了十几分钟,又是收又是藏,力图让桌面呈现一种随意但精致的生活气息。   重点是突出那排苹果,她待会儿要发微博。   那位搞服装搭配的室友平时就自己拍图修图,对画面重点很讲究,替约西看了说:“西西,你把后面这个气球也收起来呀,太抢镜了。”   约西在软件里找节日贴纸,手指在屏幕上牵着调试位置,闻声注意力还在图片上,却忍不住弯了嘴角。   “很抢镜吗?”   室友咔嚓咔嚓啃苹果,刚洗过,水都没沥干,这会儿凑过来,滴了两滴在约西胳膊上,触感是凉的,有甜润的果香。   “肯定抢镜啊,那小灯闪的。”   “闪就闪吧。”   约西摆好贴纸,看了看很满意,去微博发。   [圣诞快乐]   [图片]   之后就没管评论区了。   还有一个月就放寒假,除了几门考试,表演班期末的大戏也排下来了,之后的时间安排挺紧,除了复习就是排练。   还有广告要拍,制作公司那边希望越早越好,晶姐一直拦着。   大学第一个学期,开头已经不完整了,结尾怎么说也要顺利。   但晶姐嘴上故意说得凶:“还不是担心你学习不行,万一到时候考砸了,成绩单给人扒出来,说工作室黑心枉顾学业一心恰烂钱,还不是我受罪。”   约西保证,试会考好,戏会排好,绝不让晶姐受罪!   “你最好说到做到啊!”   下午去排戏,休息时间约西给整层排练室的人都点了咖啡和甜点,期末大戏是跨专业合作,除了她们表演班,还有戏文和导演系的,约西不在意这个,要请就都请了。   吃饱喝足一帮人又继续对词,讨论布景。   直到天黑,排练室两排灯管齐开,照得米色地板泛着亮。   约西收起自己的充电宝和保温杯,一转头看见人。   涂鸦卫衣套磨旧牛仔服,挺潮挺不怕冷。   这男生叫范明轩,是隔壁导演系的,也是她们这组的导演。   约西对这人有印象。   刚开始排戏,范明轩对她很冷淡——不含贬义的冷淡,这体现在他对组里其他女生都还正常,一到约西他就刻意避免接触,递个本子,他也叫组里另一个男生帮忙。   约西在剧组待久了,这点稚嫩的区别对待都不够看,完全没放在心上,跟组里几个女生聊天都聊不过来,没功夫去留意男的。   “谢谢你今天下午的咖啡,我们要去南门吃火锅,那家味道还挺好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范明轩走近说,手往后指,约西一偏头就看见几张嘿嘿笑脸,还有两个特脸生,之前没见过,可能是他们导演系的。   约西提起包,客气拒绝:“不用了,谢谢,你们吃开心。”   范明轩虚虚拦在约西面前,一脸的紧张,“等一下,要不咱们聊一下?”   约西歪头,觉得好笑:“怎么了?你吃火锅还需要我批准吗?”   范明轩也笑起来:“不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误会,说实话,我刚拿到分组名单,知道跟你一组,怎么说,我还挺不乐意的,我知道你拍戏经验足,就特别担心你……”   话好像怎么说都会不小心说重,他卡住声音,约西却领会到意思了,微微恍然,替范明轩解脱。   “哦,担心我把大组变成我的一言堂,干涉你的排戏计划是吧?”   范明轩说:“因为之前有这样的情况,成名艺人,懂得就是比我们多。”   约西理解,要真出现分歧,成名艺人说一句剧组里就是这样,你见过我见过?   这话太能压人了。   “术业有专攻啊,我又不是导演,要是看看就会了,我拍了这么多年戏,干嘛还要来熙电学习。”   约西比预料中还要好讲话。   范明轩又指指那帮男生女生:“那一起吃个火锅?我请客。”   约西摇头:“我真不能。”   范明轩:“啊?”   约西认真吐出两个字:“减肥。”   要怪就怪熙大附近的小吃街,真把约西喂胖了几斤肉,这两天她上称就害怕,还好最近没有出镜需求,否则连带着小谷都要被晶姐骂。   晚餐在宿舍吃外卖。   一盒沙拉被约西翻到底,又找到半片火腿,裹着一卷干草似的芝麻菜塞进嘴里。   不吃,饿。   吃,折磨。   自觉减肥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约西唉声叹气,闲闲刷着微博,发现刚刚有一个几百万粉丝的摄影博主Malloy关注了自己,点进个人主页,拍了不少短片,有自然有人物,运镜蛮别致的。   往下刷到范明轩的自拍,约西了然,点了一个回关。   三点一线的复习排练,进度很快,时间眨眼到了一月份,约西一周多没跟卜心慈见面,微信收到不少。   事情主要是一件。   之前提过的彭维州表弟,这周六过生日,叫约西务必赏脸到场。   卜心慈:[人家一口一个亲亲嫂子喊我了,这点小梦想作为嫂子的我不给实现了也太不像话,反正你得来,天上下刀子你也得来啊!]   事是小事,但约西担心。   [没有着装要求吧,不是那种稀奇古怪的趴吧?]   卜心慈:[当然,我给你把着关呢!就一些他大学的朋友,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你也许还会收获几个男粉,毕竟直男的审美都是类似的,你又辣么美!]   眼见着要吹起来了,约西忙制止。   [行了行了,我去,不过我就是走个过场啊]   卜心慈:[你走个过场就已经算仙女下凡了好不好!没必要隆重!]   周六下午约西还有排练,结束后回宿舍洗了个澡,简单化妆,连纠结都没有直从衣柜里拎出一条黑色线衫裙,修身的款式衬得肩直背薄,踩过膝靴,裹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拎着包朴素出校。   上出租车,约西挂了卜心慈的电话,转微信打字告诉她自己已经上车,不用找人来接。   贩梦酒吧约西很熟,在北熙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这一路上,她没再管手机。   看着车窗外的夜色灯海,想起她宿舍那个快瘪了气的网红气球,小彩灯也不亮了。   车一开进酒吧街就似迎头撞进灯红酒绿的喧嚣里,师傅找了个合适位置停下,扫码付账,约西勾起带毛圈的大帽子,快步走进酒吧。   她先去了二楼寄存外套,这个点酒吧还没真热闹起来,隔一堵暗红色的软包消音墙,只能听见有人在唱暖场曲。   因为乏人应和,躁点迟迟磨蹭,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显得空。   彭维州的表弟包了中心区最大的卡座,一眼扫过去,男多女少。   为数不多的女生里穿红色短毛衣的卜心慈,一边无袖一边喇叭袖,扇着风,喜婆似的小碎步快移过来。   “跟你说个事!有意外!”   不待约西问,她们又走近两步,那堆人里蹦出个头顶荧光红带穗穗尖帽的男生,激动无比的招呼四周。   “欢迎起来!快!快欢迎起来!”   “嘭——”   “嘭——”   彩纸锦带,缤纷散落。   甚至有一片坠到约西眼皮上,细微的痒,她眨眨眼,小纸片反着光掉下去。   满目欢腾,人声喧嚣,因为不少人都围到约西身边来了,U字形的卡座忽然清冷。   清冷到视线豁然开明。   欢迎仪式已经结束,但约西却觉得那种“嘭嘭”声没有消失,在她耳边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她沉心静气,声源来自胸口处单薄的线裙下。   他也穿黑色。   黑色衬衫被他穿得禁欲又沉敛,身体前倾,两臂轻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间捏的是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方杯。   球冰半浮半沉,折着周遭所有的迷离光点,像钻石一样在他手心里转。   寿星公紧张兴奋地伸手:“西西,你好,我叫卫彬,彭维州的表弟,我真的好开心你能来我的生日趴,我真的,我真的快失语了!”   约西稳住一丝心神,与卫彬握手。   “你好,也很高兴认识你。”   旁边有一道沉厉眼风短暂扫过来。   卜心慈推了一下卫彬:“行了行了,赶紧松开!你给西西介绍一下你这些朋友啊,不然她人都不认识今晚怎么玩?”   卫彬松手,攥一攥,忙说哦哦哦,打起十二分的认真。   “这是我大学室友康胜。”   约西主动伸手,康胜显然受宠若惊,局促里,还先看了看旁边的圆脸姑娘,那姑娘长得像年画娃娃,白白润润,还是娃娃音。   “快握啊,大明星唉!”   康胜短暂握了一下约西的手指尖,一紧张就话多:“你好你好,我是康胜,卫彬室友,不过我们不是一个系的,我是物理系。”   他娃娃音的女朋友笑着吐槽他:“人家又没有问你是哪个系的。”   卫彬说:“这个是康胜女朋友。”   约西伸手:“你好,我是赵约西。”   那姑娘握她手,甜甜地问待会儿能不能跟她拍照。   约西也甜笑回复:“可以呀。”   因为某人坐在最角落,约西握遍所有人的手,卫彬才发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指过去,语调浮夸道:   “这是赵牧贞!也是我室友,我们熙大建校百年,物理系最帅的男人。”   约西伸出手,捧场应和:“这么厉害吗?你好,我是赵约西。” 第40章 .40压场子百试不爽,你满意了吗……   约西第一次见他,就注意到这双眼,眼皮薄净,眼上各一道开扇细褶,淌雾般的明澈。   偏偏眉骨高峻。   抬眼看人时,那道褶就顺着眉骨和眼皮的挤压,消失在睫根边沿,整个人就有种温柔消尽的冷厉感。   此时,约西站,他坐。   就是这种视角。   他撂下方杯,被冰气浸过的手指很冷,碰到约西指尖,再往后滑,他掌心又是温热干燥的。   彼此用力一握。   奇异的温感叫约西心尖一颤。   收回手,他启唇,省略了礼貌,惜字如金地溢出三个字:“赵牧贞。”   康胜说:“好巧哦,你们都姓赵,是本家唉。”   这一圈熙大的都热情主动地自我介绍过,现在再让约西拿名字对人,她对不上。   她唯一认识的就是赵牧贞。   以前刚到常芜镇就拆过赵姓本家的台,现在打蛇随棍上,一脸应和道:“是呢,好巧啊,什么牧什么贞呐?”   果不其然,某人又露出以前那种不能理解但可以忍受的微表情。   隔了几秒,没声,卫彬不会让自己的女神受冷落,立马要来接话:“就是那个牧马……”   赵牧贞音质似沉玉,笃然打断。   “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某个艺考生的文化课学习还没到《礼记中庸》,卫彬挠挠头困惑说:“这什么啊?怎么能听懂啊?”   赵牧贞手指落回沁着冰雾的杯壁,指腹蹭掉斑驳水汽,侧目看约西。   “她懂。”   闻声,约西咬住内腮的软肉。   她当然懂,她都不是第一次问。   上一次问她人还在他腿上,他认真解释,前面还有一句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说完就发现不对劲,或许她根本不是对他的名字感兴趣。   “你是不是总喜欢在做坏事的时候问点废话?”   他善于观察和思考,聪明人看问题永远犀利。   可他那些聪明,在她的放肆面前完全不够用,是与不是重要么,她笑着一歪头,盯他的眼睛问他:“这叫坏事啊?那你喜欢做这种坏事吗?”   脑子就空掉了。   那时候好像时间很慢,有大把大把可以浪费,单看着她就可以耗很久。   最后他说:“只和你做过。”   她亲他的脸颊,吧唧一下,像是因为这个回答额外给他的奖励。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   约西坐下,卫彬给她倒了一杯低度果味酒,没待两分钟,约西给对面的卜心慈使眼色,后者立马起身喊她去洗手间。   “这就是你说的意外?”   卜心慈点头:“昂,这还不意外?”   洗手间在尽头,两人在走道就停了步子,约西问:“你不是说彭维州表弟熙大美院的吗?”   “对啊,我来的时候也惊讶,一问才知道,他们艺术系今年扩招,有一部分混寝搭到物理系去了,可真他娘的巧。”   约西两手各按一边太阳穴,崩溃状:“为什么不早说?你看我,像话吗。”   卜心慈看看她。   黑线衫低领露出深凹锁骨,中间有两粒扣,腰是真细。   “怎么了?怎么不像话?”   约西:“我去我们学校南门吃个烧烤都比今天穿得好看!”   卜心慈:“啧,彭维州那没用的表弟属实是不配了。”   约西瞪眼:“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赵牧贞!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来女的?”   卜心慈说好像有几个卫彬同系的学姐待会儿要来,说完就见眼前摊着一只瘦白爪子。   “把颜色最正的口红给我,我今天涂的这个压不住场子。”   好姐妹一边从包里翻口红,一边问她今晚什么计划,人靠衣装马靠鞍,约西现在只想着先把自己收拾出来。   她一个人去洗手间,抽纸巾把唇上这层豆沙底色擦掉,倾身向镜子,涂上浓郁的复古红,将唇形勾勒得饱满又浓郁,极衬她今天的修身黑裙。   只是……还差点什么。   针织的领口弹性大,本来就是两穿的衣服,往下拉一拉就能露个肩头出来,露肤度一足,气质立马不一样。   她挽起头发,用包里的木簪子别好,随意垂下几缕,调整细节。   慵懒中有种不费力的性感。   约西洗手,最后再照一遍镜子,满意离开。   刚出来就撞见熟人。   对方大冬天穿黑短袖,右臂上有大面积纹身,看见她就笑:“呦,这谁啊?这不是我们约西大美人吗?够靓啊今天,这是要去压谁的场子啊?”   彭维州和卜心慈这对儿,别的不多,酒肉朋友遍地都是,小谷之前去纹身的店,老板就是这位,跟秦翰何熠他们不是混一挂的。   约西一拨碎发,“够靓么?”   “那必须啊。”   约西问:“你最近忙什么呢,我去找你两回你都不在店里。”   对方点着根烟说死忙,纹身的事得往后挪,又凑近约西耳边说,在追她学校的一个妞。   闲聊两句,就在这儿散了。   走廊碎金顶光很暗,红蓝射灯不规则地晃动,摇得人眼花缭乱。   约西没走出这片灯区。   手腕忽的圈住一道力,身形一闪,被人拽进附近一个空包厢,里头没人,各种灯全开,比外头亮。   约西靠在冰凉的金属门上,抬头就看见赵牧贞的脸。   视线往下移,落在他喉结下的那粒扣子上。   说实话,有点碍眼。   “谁教得你把黑衬衫穿的这么一本正经?”   话没说完,伸上去的手就已经被人一把抓住,约西手指无意蹭到他的喉结,滚动一下,脖筋凸出来。   熟悉的宽大掌心,只握了约西几秒。   外头走廊有男女调情的声音。   彼此眼神对峙着。   最后,他松手。   由着约西把衬衫的第一粒扣子解开,旎艳的灯照下来,他脸上沉着一股气,下颌角绷得很紧,这种面无表情的垂眼视角,显得人格外睥睨轻恣。   冷感里透着春情。   像宠妃给帝王宽衣。   思想这么一歪,约西立马紧了紧手指头,慢慢吞吞地收回来,为自己解释:“这样好看一点。”   “满意了?”   他声音冷淡,笑中带讥。   约西张口微愕,嗅到他身上带着些许皂感的浅淡香气。   赵牧贞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勾引我,看我无可救药的迷恋你,百试不爽,你满意了吗?”   勾引二字一出,赵牧贞和约西俱是一顿。   赵牧贞先一步摆脱情绪。   他迈步朝约西逼近,神情似破罐子破摔的暗讽和爽快。   从小被教导不以暗昧废礼的端端少年,碎掉最后一层底线,他就开始像她了,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就能挑动对方的神经。   他眼里折光,有恨,还有比恨更浓烈的东西。   约西脚踵磕顿,连连往后退步,第一次在赵牧贞面前这么慌。   甚至找不稳声音。   “那,那你为什么要来?你跟卫彬是室友,他肯定会告诉你,今天我会来的。”   约西退无可退地跌坐在沙发上,猛震后弹力渐缓,他居高临下地俯身,回答得干脆。   “对,我知道你会来。”   约西居在他兜顶覆下的身影里,微有缩态,静滞的眼眸眨一下,问题脱口而出:“那你还喜欢我吗?”   长剑出鞘的凌厉,仿佛遇到一个顿口,卡死在喜欢这两个字上,他愣了愣,没再施压,坐在约西对面的玻璃台几上。   “刚刚那个人是谁?”   “谁啊?”   他盯她,不说话,不提醒,要她自己想。   约西心慌未消,在脑子里推时间:“你说刚刚穿短袖的那个吗?”   他继续盯她,不说话。   约西解释:“那只是朋友。”   赵牧贞笑了,有点自嘲:“你是不是永远都会这么随便?赵约西,你的新鲜感是什么周期?”   “多少天轮到我?”   停一下,他看着她浓郁的唇色,眼神渐渐泛冷,补充道:“多少天轮到别人?”   “没有别人。”   约西不是喜欢在感情里自顾生闷气的性格,发现问题就必须解决问题,绝不让误会有扩大的机会。   包什么时候掉到地上她都不知道,捡起来,约西翻出手机,直接点聊天记录给赵牧贞看。   “我们真的就是朋友,他开刺青店的,我有事找他,刚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   聊天记录是近期的,赵牧贞看到一串手稿图片,不确定地看向约西。   “你要纹一只兔子?”   约西点头,手机放在一旁,去拉他的手,“你猜我要纹在哪里?”   视线顺着袒露的锁骨一寸寸往下动,甫一触及她胸前,他就将目光移开。   那种自察失礼的意思又从骨子里根深蒂固地冒出来,还生着气,都不妨碍他偏着头纯情得要死。   “纹身很疼,你不要随便决定。”   约西说:“我没有随便,我知道很疼,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   赵牧贞清楚,这个问题深究下去,方寸大乱的肯定不会是约西,他起身说:“回去吧,卫彬的朋友都来了。”   约西跟在他身后,到门口,门没被拉开,赵牧贞猝不及防地转身。   约西在看手机上卜心慈问她补个口红补去哪儿了的消息,没刹住步子,撞在赵牧贞身前,手机都跟着震。   “干什么?”   赵牧贞记性很好,清楚记得她来时的衣着,伸出手指,将约西露肩的衣领勾回原来的位置。   约西往下一拉:“这样好看!”   赵牧贞抿唇,跟她斗上气一样,这次非不让着她,天知道,她来的时候跟在场所有男生都握手,这些人毫无规矩张口就喊她西西。   他快气疯了。   尤其约西刚一走,卫彬就跟发癫一样满场叫唤。   “我老婆真的好美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呐,我一辈子都看不腻我老婆的颜!”   想刀了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赵牧贞又把衣服拉回去。   约西再拉下来。   两个来回,包厢门被推开了。   端着酒的服务生看了看她们,再往门口的显示屏看,发现走错地方,往后退,误会了一男一女推推拉拉拽衣服是在干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约西护着领口,仿佛赵牧贞刚刚做了什么似的,抱怨说:“我衣服都要被你扯坏了,我待会儿怎么穿出去?”   赵牧贞不碰她了,去拉门。   “我先回去,你等一会儿。”   约西一愣,这话听着怎么像偷情?   门推开,内外的光中和成一种朦胧的调子,落在他身上,黑衬衫配深色牛仔裤,算不上精致讲究,但硬件好,有种瞎穿都好看的感觉。   约西正看他发呆,那人折回来了,解了一粒扣的衬衫领口在她眼前一晃。   唇上温热,被他手指揩走了点什么。   他靠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太红了,衣服好好穿。”   约西嗓口一紧,耳尖顿烧。   谁允许他这么撩的?!!   这是读物理系能学到的东西? 第41章 .41我要他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贝……   赵牧贞走后,门自动闭回原位,约西抱着手机打字。   [你算东西真有点准,被女人伤害后,封心锁爱,然后走斯文败类那挂,我发现赵牧贞真有点这种苗头了!]   那头卜心慈回:[什么啊,你不是去补口红了吗?遇上赵牧贞了?]   约西装矜持:[他拽我的。]   卜心慈回意味深长的一个字:[啧。]   那几位姗姗来迟的学姐已经入座,一片绿叶里明显多了红花,酒吧也比刚刚热闹了些。   赵牧贞身边坐着方学姐,对比第一次见,这位方学姐今天明显冷落赵牧贞,但女孩子的这种刻意冷落往往就是真正的在意。   约西远远扫一眼就看明白了。   小动作都在刷存在感,估计在等赵牧贞主动。   也是白等。   约西的座位在赵牧贞对面,她落座,侧头跟卜心慈说话,目光一直留意对面。   方学姐没耗住,主动搭话。   周围声音很躁,她只得侧身,手伸出去:“你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赵牧贞挪开杯子,闪避得毫无痕迹。   “不是。”   染着胭脂色的拇指指腹轻搭杯沿,留下痕迹,像谁的唇印。   方学姐抽出湿纸巾,递给他,“要擦擦吗?”   缩小的冰球还泡在酒里,他放下杯子,接过来,一下下用力蹭着指尖的红,其余四指自然弯曲着,修长有力,手背的筋络分明凸起,在□□下有阴影。   约西唇瓣有错觉的麻。   好像他不是在擦自己的手,而是用刚刚的力道,一下下摩挲她的唇。   叠加的灼烧感。   约西捧起面前的冰酒,灌了一大口,视线移到别处。   他真冷淡起来挺叫人受不了的,方学姐沉浸在自己的和好剧本里,几次搭话碰壁后,脸色彻底垮下来。   一旁的小姐妹通透,忙搂着她的肩晃了晃,拉她去旁边热闹的舞池区。   没过一会儿,将上衣下摆打结成露脐装的方学姐,身边就多了一位潮男,两人贴身跳舞。   方学姐一扫颓颜,大展魅力。   只要愿意,放得开,廉价的快感唾手可得,速食的感情俯拾皆是,周围都是同类,不必自疑是什么烂人。   忽然有点懂了。   刚刚在包厢,赵牧贞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   她太不认真。   约西目光移过去,发现赵牧贞也在看不远处的方学姐,目光极淡,他从不是费力张扬活着的人,独有一种清醒思辨,叫他在声色犬马的场合里有一种醉中独醒的静然。   即使他也在喝酒。   他第一次喝酒在常芜镇,为她,跟人吹了一瓶啤的,半点事没有,还能背着她乘月回家。   他叔叔和他爷爷都很能喝酒。   可能是遗传。   桌上的单夹上别了一只笔,约西俯身拿过来,用膝盖垫着写字,厚重红灯,从纸面晃过,洇开的墨迹有一种铅调。   刷刷写完,卡座这会儿没人,约西直接扔过去。   赵牧贞拿起来看。   上头写着四个字:手机号码。   他撩起眼皮,看一眼约西,直接把那张单子撕下来,单夹丢回桌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约西目瞪口呆。   她手机就放在桌上,屈指扣了扣手机旁的玻璃台面。   近零点的酒吧,已经有人喝多了,被人扶回来倒在软包沙发一侧不省人事,多的是正疯上头的。   他们两个人传纸条,有来无回。   约西撂态度的气势很正,真等赵牧贞忽然倾身过来,她反倒屏息,刚刚包厢里那种无声的压迫感去而复返。   她以为他是过来拿她的手机。   最后距离停在半尺,他晃手腕,音质冷淡又悦耳,比起那些深夜电台的男主播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酒吗?”   那口空悬住的气终于吐出来,约西发现自己竟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他想,他还可以做得更过分。   这叫约西极度郁闷。   她推自己杯子,放冷声音,拿他当个不相干的服务员,一字一顿:“倒满。”   赵牧贞没理会,给了她一个三分满,他自己也是一样。   约西拿起桌上的骰子,五粒依次抛进去,晃出清脆的响,眼神挑衅:“会玩这个吗?”   他不会,看过别人玩,规则他还没有摸透,但约西叫他,他没有拒绝,一开始都是输。   每一杯酒线不深,但一连喝了数杯,量也不小。   他仰头喝尽,或许是酒气上来了,衬衫的第二粒扣子也解开,修长脖颈暴露在靡丽灯色下,那些光争先恐后,有温度地的从他身上拂过去。   约西盯着他滚动的喉结。   酒精在皮骨下淌过,会烧到肺腑。   她温凉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杯子上,感受到散开的寒气,方冰融了棱角,若隐若现。   跟男人的喉结还挺像的。   他真的太聪明了,不懂规则的时候沉心观察,摸索技巧,她敢用在他身上的招,他最后通通学去,一一还击。   唬人嘛,他也会的。   骗她开他的时候,一身渣苏感。   反季节的西瓜一点都不甜,约西头晕得不行,手背擦过唇角,把啃完的小片瓜皮直接往他身上扔,当场耍无赖:“我不喝了!”   “说要玩的是你,玩到一半就喊停的也是你。”   约西能听出来这话有深意,但那会儿脑子被酒精泡得特别浮,她深想不下去,只晃着身子,拿过自己的杯子,把耍赖的半杯酒喝下去。   赵牧贞想拦没拦住。   她红着脸,也红着眼说:“行了吧?可以不怪我了吗?”   周围的人看不出他们在讲什么。   卫彬坐得最近,护约西护到不讲理,跟贴身老妈子似的跳起来责问赵牧贞:“你怪西西干什么啊!她都喝不下去了!玩玩就算了,赵牧贞,你怎么还来真的啊!”   最后这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玩玩就算了,赵牧贞,你怎么还来真的啊。   心口一瞬梗窒的痛感,整杯酒灌下去都没有抵消,无端的水汽仿佛从眼底洇锈喉咙。   他完全融进了周遭环境里,眸光冷雾里作出一副漫不经心,望着约西说:“来真的不行么?”   约西懵醉,顿了顿说:“我要喝酸奶。”   赵牧贞咽下一口气,没继续计较。   “我带你去。”   但卫彬计较,比划起来,要为约西赴汤蹈火似的:“谁要你啊!你什么态度?用不着我告诉你,我——”   约西打断卫彬:“我要他。”   她定定看着他,醉齿支吾,却顿而笃定地说出这三个字。   她要他。   她要赵牧贞。   赵牧贞伸出手:“过来。”   约西就跟他走了。   她刚回北熙睡不好的那段时间,经常能在浅眠状态里听见这个声音,隔着前铺后院灯光皆不可至的幽廊,隔着黛瓦,隔着木墙,隔着常芜镇最热烈的夏。   他就这样喊她。   “西西,过来。”   她每次跑过去,梦就醒了。   所以这一次,约西握他的手握得特别紧,穿过人声鼎沸,穿过鼓噪电音,都不松开半分。   赵牧贞先带她去二楼的存衣处,约西不肯穿,小孩子一样的哼哼说:“我不穿,丑死了。”   衣服拎在手上,赵牧贞看了一下寄存箱的编号,略感无语:“这不是你自己穿来的?”   约西好有道理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我本来准备来一下就走的,不然我肯定很漂——嗝——很漂亮很漂亮地出现。”   赵牧贞目光软下来,抖开衣服,把袖口对着她。   “你每次出现都很漂亮。”   他来北熙城之后才发觉,她素面朝天甚至头顶呆毛在他的床上醒来,瘫坐着睁不开眼,他那时候觉得她可爱死了。   其实那已经是她最不漂亮的样子了。   约西乖乖把胳膊伸进去,赵牧贞扯着领口拉到另一侧让她穿,到膝盖的长款羽绒服,带一个大大的毛领帽子。   赵牧贞单膝虚蹲在她身前。   约西染着酒意的眸子并不浑浊,反而有种童稚的明净,看着这个人专心的给她提拉链,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记着,可潜意识里,她又知道她一定会忘。   脑子像有一团棉花。   什么都塞不进去了。   赵牧贞将拉链从下拉上来,又替她把帽子扣好,她脸本来就小,蓬松的黑色毛领衬着,像一团粉润的光在匿其中。   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贝。   酒吧一条街走出去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约西醉到走路都困难,一直嚷嚷着好累啊赵牧贞。   他牵住她的手,她就不说话了,甚至走路都靠他带着,一心研究怎么把自己手指塞进赵牧贞的指缝里。   他随她一路的不安分。   考虑到她是公众人物,赵牧贞让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那地方透过便利店的玻璃就能看见。   他进去,直奔保鲜柜,买了一袋草莓酸奶和一瓶矿泉水结账出来。   插好吸管,他蹲在椅子前,把酸奶递给约西,自己拧开矿泉水喝,他也有一点喝多了,嗓子被酒精干烧,他很清楚。   约西咬着吸管小口吞咽,冷不防地站起来出声。   “赵牧贞。”   瓶盖被虚盖回去,他一边拧,一边起身看约西,“怎么了?”   好像猛站起来就是她最后的力气。   她人有点晃,声音也跟卸了力一样。   “你是不是不会再对我好啦?”   赵牧贞拧紧瓶盖,戳她手上还有剩的酸奶。   约西高声有理:“这个就几块钱。”   “那你还想要什么?”   约西脑袋上盖着帽子,一低头,赵牧贞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她忽的仰头,一直仰,直到帽子受不住重力朝后塌去。   岁尽冬寒的夜。   北熙城除了灯光,什么都枯寂,车水马龙,行人往来,她眼睛红红的,细白骨节冻出嫩粉色,可怜巴巴捏着印着小草莓的酸奶袋子。   声音糯软,也藏着委屈。   “你都不亲亲我的吗?” 第42章 .42牛角扣我现在就是清醒的   “你喝多了。”   赵牧贞把矿泉水瓶子换到另一边手上,右手抓着她的胳膊,防止她晃倒。   约西下巴又往上抬了抬,怪哼了一声瞪他,他竟然神奇地读懂了她的潜台词。   脖颈微折,赵牧贞更有耐心地回答。   “我说,你喝多了。”   “我没有!”   他笑笑,明明是嘲讽的话也说出几分纵容来:“是吧,你千杯不倒。”   这还是上次约西喝多了在常芜镇放出的狠话,他的记性好,不偏不倚对上约西脾气大,当场发作,猛推他一下。   “我后悔了!”   赵牧贞抓着她胳膊,约西自然推不开,摔不到,人踉踉跄跄往前一栽,撞到赵牧贞身上,鼻子磕上大衣的木质纽扣,疼得暗暗嘶声。   赵牧贞问她后悔什么,刚好旁边的便利店里走出两个人,一齐当观众,听约西恶狠狠大喊一句。   “我应该,早把你上了!”   路人眼睛瞪圆,立马八卦地盯过来。   赵牧贞第一时间抓着约西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太急了,动作也称不上温柔,约西颈骨被大帽子严严实实包着,被迫朝下一折。   她叫了一声。   整头整脸地被困在里头,没被顺毛的脾气越发火爆,声音虽闷住,但通过措词完全能传递又急又生气的情绪:“你干什么啊!放开我!我就要上你!把你衣服全脱光!”   行。   那晚她一路喊着“我都跟你睡了还不对我好”的恐惧又回来了。   不过情况不一样,在常芜镇,顶多是几条巷子的狗隔天交流,在北熙城,她的醉态要是被人知道,明天可能要上头条。   她为什么什么都敢说?   赵牧贞肾上腺素一阵阵飙升,一手替她护帽子,一手压着她后颈把人固定在怀里,她起初挣扎,赵牧贞隔着帽子轻抚,哄她别动,才慢慢安分下来。   没几秒,使小股劲不知道在他衣服上揪什么,但好在没闹。   粗重呼吸在唇鼻边化成白雾,冷风里,赵牧贞抱着她强装镇定,任旁边的路人索看无果离开后才松了力气。   本来就醉,被闷一下,约西的脸蛋更红了,云蒸霞蔚的一片颊晕像极了某种浮夸的腮红妆。   她“不计前嫌”得非常快,脑子活跃到随时随地都能转场。   前一秒还抡了一拳上演当街家暴,怪他把自己的发型都弄坏了,她的心机簪发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早塌散完了。   赵牧贞看一眼,把那根简约的木簪子直接抽走,五指成梳顺她后颈的发根轻探进去,往外拨顺,乌浓发丝倏然垂落,像初生的嫩柳梢被倒春寒冻颤。   风一吹,一缕碎发粘在约西唇边,赵牧贞认真垂眸,手指轻轻捻起来,别在她耳后。   “这样行吗?这样很好看。”   眼眶忽的酸涩,约西眨了眨。   面前的赵牧贞是重影状态,她低下脸庞,望着他刚刚捋过她头发的那只手,伸手想去握,却总在二选一,甚至是三选一的幻象里落空。   她越来越急,越急越错。   最后赵牧贞察觉了她执着的意图,微叹一声,把手送上去给她抓。   “又要干什么?”   他真给赵约西玩出刺激心跳来了,话一出口,就猛泛起一股后怕,生怕她立马顺话回答,在动词后带上第二人称。   盯着她口红晕驳的唇,他几乎浑身备战,准备好了在第一时间截拦她当街胡言乱语的可能。   结果是约西自己转场了。   没说出任何有伤风化的台词。   下一秒,她拉着他的手,乖乖巧巧地问他:“赵牧贞,你还喜欢我吗?”   不久前在酒吧的包厢里她就已经问过。   这还用问么?   赵牧贞目光顺着眼前这张脸移到被她握住的手上,她在散酒热,手指烫得要命,他也差不到哪去,两只手贴在一起,掌心暧昧湿黏,被她勾缠着,分不开。   喜欢难以否认。   但同样,对她的不信任也有很多,多到此时此刻和这个人面对面站着,手指相交,心里都有一股落不下的虚浮。   “你喝多了,等你酒醒了再说。”   赵牧贞默了默,低低说道。   约西摇头一本正经嚷着:“我没有喝多,就刚刚好,我现在就是清醒的,我什么都知道!我能为我说的话负责!”   赵牧贞考验她:“是吗?那热力学的三大定律是什么?”   全身铆足劲,一瞬间偃旗息鼓   约西:“……”   路旁绿化带上的灯串还在亮,便利店的门感应到客人就自动打开说欢迎光临,夜风呼呼吹着一个当街傻掉的人。   那风真冷,叫人耳朵都冻得发僵,耳廓却止不住地烧烫,大脑如同一团乱棉在零下的水里整个冰住,别说头绪,连一点活泛的内容都没有。   像跳转失败显示404的页面。   服务器不能正常提供信息了。   赵牧贞摸了摸她宕机的处理器,又替她把帽子戴上,“回去吧,叫你朋友送你回家睡觉。”   约西:“想跟你睡。”   赵牧贞顿了一下,瞥见她乖乖被牵着的样子,狠心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那你想吧。”   想想不犯法。   约西觉得自己更醉了。   第二天是周日,复习周,约西没课也没有排练,一觉睡到快下午三点,才被门铃声震醒。   眼睛一睁仿佛开启了什么痛苦开关,宿醉后的各种后遗症全都不客气的招呼过来,后脑酸疼,像在被人一阵狂钉猛凿。   约西用手按着,捞起床头的手机下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在看微信里的消息。   昨晚是卜心慈送她回来的。   卫彬加了她微信,小心翼翼问她醒了吗?怎么样?头疼不疼?推荐了一家适合酒后养胃的粥店。   还有范明轩,发了一张图片,是她昨天丢在排练室的充电宝,圆角的长方体。   [总听你室友说你属金鱼的七秒记忆,这下我真信了,是你的吧,我帮你收起来了,今天有空见面吗?]   约西人倦舌干,连带着眼睛都像被一夜酒精蒸发烧干了水分似的,她懒懒一拨门边的显示器,画面显示是小谷。   约西开了门。   “你来干什么啊?”   小谷顺旁边的空隙走进来,“来拿衣服啊,不是说有衣服要干洗,叫我周日来拿?西西,喝酒了?”   约西摊到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手机简单回复消息,无精打采地对小谷说:“喝了一点。”   真的就一点吗?   小谷眼神里透露着不信任,提醒道:“饮食要注意,年前还有广告要拍呢。”   “知道了。”约西拽抱枕垫着自己,使唤一声小谷把她卧室的小兔子拿来,她抱在怀里,人还没醒透,机械性地重复每天早上醒来看看微博热搜的好习惯。   没自己名儿。   挺好,一夜酗酒,屁事没有。   小谷从她的衣帽间里收拾衣服,扔的扔,捐的捐,要洗的两件真丝裙子单独放在一边。   约西听动静,视线挪到小谷身上,忽然想到一件事:“上个礼拜不是说要跟男朋友分手么?分了么?”   “别提了。”小谷长长叹气,一副饱受爱情风霜的模样:“唉,他要是能像你就好了。”   约西虚虚一笑,点开前置相机揽镜自顾起来,虽然素颜有点宿醉后的浮肿,但脸颊饱满,也挺可爱的呢。   没办法,万人迷的气质。   就算是小谷这样相处几年的人都抵挡不住。   约西撩了一下额前的发:“你希望他像我什么?”   小谷说:“他要是像你这样纯纯难伺候,死不低头,我直接一脚就踢了!他还挺灵活,就烦人呢,吵了又来求和好,和好了又吵,我烦死了。”   约西:“……”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纯纯难伺候,死不低头?   直接一脚就踢了?   没等约西带着火气发问,小谷从沙发上抓起一件黑色羽绒服,“这也脏了呀,要送去洗吗?”   约西忍住脾气:“洗吧?”   回复今天不回校后,范明轩又发了新消息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约西习惯被人规划好行程,她自己的私人时间一向过得随心所欲,被追问就莫名烦躁。   她打字:[不知道,你就放排练室吧,我之后自己去拿。]   还没点发送,小谷纳闷出声了。   “这是什么啊?”   洗衣服照例先掏兜,小谷从约西羽绒服口袋里先掏出一张单子,打开一看,顶头印着贩梦酒吧的英文店牌设计。   “酒单啊,西西这个还要吗?这是谁的电话号码啊?”   手机号码?   脑子里浮现昨晚的场景,那还是没断片的记忆,约西手机往旁边一扔,手心急急摊出去:“快给我看看!”   小谷递过来说:“谁搭讪你的吧?”   他写得一手赏心悦目的行楷,写阿拉伯数字也流畅好看,她抓起手机,连点一个发送的功夫都不肯耽搁,直接退出微信。   按好11位数字后,约西又迟疑起来。   昨晚的最后是什么?她努力回想,记忆像缺帧的电影,场景和对话全都断断续续的。   喝酸奶去了……赵牧贞拿帽子想要捂死她?他问她热力学的三大定律是什么?   有病吧,因爱生恨吗这是?   “小谷哥,热力学的三大定律是什么啊?”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学物理的。”小谷又去掏另一只口袋,掏出一只木质牛角扣,摊给约西看:“这又是什么?”   扣子还带着线头,参差不齐的断痕像人咬的,可见这只牛角扣脱离衣服本体时的粗暴程度。   约西看了看,没记忆。   昨晚赵牧贞穿黑色衬衫,只记得她解了赵牧贞的一粒衬衫扣子,衬衫扣子不长这样啊。   “我哪知道。”   小谷抿唇:“你还说你昨晚就喝了一点点。”   约西绷了下,给自己找借口。   “我——”   “我不胜酒力还不行么?”   理直气壮的,小谷服了。   微信图标又出现红点,点进去,是宿舍三人群里发出来的,范明轩那儿还显示一条草稿箱,她点发送,再去看宿舍消息。   室友推了一个微信,微信名简单粗暴直切主题。   AA网课代刷。   约西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门网课没做完,提交日期就在下周。   “问我热力学三大定律是什么是吧?好啊,就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小谷看约西盘腿靠在沙发上,垮垮披着毯子,像个破烂菩萨在念经似的,注意力放过去,但没多问,抱着收好的衣服说:“西西,那我把你衣服送去洗了。”   约西给赵牧贞新建联系人,卡在姓名备注,她专心致志,眼皮都没在手机上挪开一秒,摆摆手,示意小谷赶紧走。   最后,约西在Emoji里找到一只兔子填进去,大功告成,把电话也拨了过去。 第43章 .43狐狸精该用户曾多次拒绝赵约西……   赵牧贞不是那么好约的,号码拨过去约西就有了心理准备,并且想好了策略。   手机响起来时,赵牧贞刚走出校门口的咖啡店。   昨晚闹得太晚,早就已经过了熙大宿舍11点关门的时间,都没回去,睡卫彬提前定好的酒店。   这一夜,总算让赵牧贞明白了康胜说学校附近这些酒店逢周末就爆满的暧昧意思。   隔音实在不好。   两人睡标间,就隔一张床头柜的距离,卫彬在旁边的床上仰面打呼,一声接一声,隔壁房的嗯嗯啊啊,也一声接一声,像和卫彬在隔墙打擂。   结果是卫彬输了。   他侧个身,没有了舌后坠,鼾声突兀消失,而隔壁貌似到了发力关键点,女人的哼叫声像翠珠落玉盘一般急促,弹起,落下,又弹起。   男人提醒:“宝贝,你小点声音。”   女人说:“干嘛啦,你不喜欢?你不是说人家叫得好听么?”   “好听归好听,怕隔壁能听到。”   对方很有自信:“怎么会,谁大晚上不睡觉听这个。”   赵牧贞:“……”   长长叹出一口气。   对他来说,床是用来睡觉的,他没有躺下玩手机打发时间这种习惯,本来外衣已经脱了,他从被面上捞起来再穿上。   关上门,去楼下大厅。   暗红包裹金边的宫廷风丝绒沙发,在会客区亮得打眼,他走过去坐下,前台从他出电梯目光就跟着,等他一坐,立马殷勤送来一杯热水。   柜台那儿,她同事在喊机子是不是坏,身份登记卡住了。   她应着,返身进了柜台里帮忙。   他坐的位置,是一个能将前台情况览尽的开阔视角,深夜来酒店开房的男女,总有那么一点共性。   怎么个共法儿,大概就在于性。   女人破掉的黑丝和男人不老实的手。   他低下头,连带着面前冒热气的水都不想喝,也是这个低头的姿势,叫他看到自己大衣领口缺失的扣子。   被赵约西又拽又咬拿走的。   墙壁边放了两盆天堂鸟,墨绿枝叶开火红的花,外头沿街的铺子打烊关门,夜色深凛。   忽的,玻璃外飘起了大片雪花。   在路灯下像裹着金粉一样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透着一种矛盾的萧索与温柔。   这并不是今年北熙城下的第一场雪,但这一刻,他很想赵约西。   他一直都很想她,只是今晚不再克制,想念尤其汹涌。   像这雪。   他在这雪夜凌晨,在这暖气稍显匮乏的酒店大厅,想起常芜镇的夏,明明不过半年时间,经由回忆储存,每一想起,却有种错觉似的久远。   想起停电的夜,她眼眸凑近烛火,小心翼翼往指甲盖上滴蜡,翘着手指问他好不好看。   想起她身上沐浴后的水润香气,前倾却不自知的衣领春光,拽走他的书,叫他陪她打游戏。   或者是那么多个她睡在他房间里的夜晚,她偶尔梦呓会喊他的名字。   又或者是常芜镇小巷密错交汇,最后总会走到的毗蓝婆街尾。   预计隔壁已经结束,他回房,总算可以清静睡觉。   三点睡的,照例六点起来,回宿舍拿了资料就去了实验室。   他也有期末作业要完成。   半个小时的午休没能将乱掉的生物钟调整过来,下午雪已经停了,天色照例是北熙城冬季常见的阴灰,他抬起头,眉眼懵然放空,人显得很倦气。   买了咖啡出来,接到一通无备注的电话,他对这个手机尾号有印象。   “喂?”   听声音她已经摆脱宿醉后的痛苦,挺活泼的,“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抗拒:“赵约西。”   “猜对啦!”   “你们期末考试到哪一天?”   赵牧贞回答:“18号。”   约西说:“比我们迟,我们下周就结束了,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是关于物理的网课,好像是什么量子,你有康胜的电话吗?”   她提物理,赵牧贞有了预感,她再提康胜,预感就跑偏了。   “你要康胜的电话干什么?”   “物理难嘛,我总得要人教。”   赵牧贞喝了一口咖啡,舌腔浸苦,人也瞬间从困意中清醒,“康胜有女朋友,你喊他教你合适吗?”   约西用苦恼的声音说:“我知道啊,我想找康胜帮忙找找别人,偌大一个物理系,总会有热心的小伙子愿意主动帮我的吧?”   物理系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赵约西想找人辅导物理,热心的小伙子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两头沉默之际。   她软着声音,茶里茶气怨了一句:“反正赵老师嫌我笨,又不会帮我。”   那种被软磨硬泡到毫无选择的感觉又回来了。   赵老师咬着牙,硬声吐字:“我没说。”   “那就是答应啦!那你哪天有空过来?”   约西掌握对话节奏,立马向进度条发出关键一击。   压力就给到了赵老师这边。   赌气的目的,是延缓时间提供对方想要的结果,而不是不提供结果,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在赌气,该给她的最后都给了,可本心里,他不希望她那么轻松的得到。   他没有什么矜傲态度。   只是——   觉得她会不珍惜。   那些他不肯给别人的喜欢和在意,她从来都不珍惜。   “周五。”   闻声,约西失望道:“啊?周五啊?怎么那么迟?”   赵牧贞问:“是超过了作业提交的时间吗?”   路上行人热闹来往,有店铺放着轻缓的英文歌,赵牧贞手里拿着咖啡,一边在斑马线旁等绿灯,一边回想着系里考试的时间安排表。   那头忽的轻哼了一声。   是否定的调子。   “不是作业,是我,超过我想见你的时间了,赵牧贞,能不能让我早一点见到你啊?我好想你。”   红灯转绿,一大波积攒的行人踩上斑马线,纷沓的脚步声密密噔噔,赵牧贞慢一步,也塌进了纷乱里。   “昨晚不是见过么。”   约西说:“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嘛。”   宿舍的谢君华总说赵约西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太高冷,赵牧贞想叫他听听约西现在说话的声音,没谁家高冷老婆这么娇的。   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二。”   约西算了算:“周二,后天?”   他应一声嗯。   约西开始想办法得寸进尺,报了卫彬发给她的粥铺:“我刚刚查了,这是大学城的店,超出我家的配送范围了。”   边际效应在社会学中有另一种解释,叫“剥夺与满足命题”,踏出关键一步后,再踏出第二步、第三步会越来越无足轻重。   效应在递减,自我说服越来越容易。   “周二带给你。”   约西握拳抬臂,朝下一压,心里高呼胜利,电话里依旧是平平稳稳好商量的语调:“可是粥要早上喝的,早上赵老师能过来吗?”   就像两个人下棋对弈,一方毫无规矩可言,翻棋谱找绝招,耍赖毁棋,何止是在你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可以说建宅拆家,放火烧山,无所不用其极。   你看出来了。   她想赢,你还是让着她。   甚至拿出图纸告诉她哪是砖哪是瓦,从哪开始烧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逞风得势,救都救不回来。   大杯有剩的咖啡搁置在台面上,赵牧贞回到自己的位置前,电脑上的实验总结报告才写到一半。   他澄心静耳,一直专注到窗外天色黑透。   几个学长聊起晚上去吃什么,也喊了赵牧贞,那地方不在附近,来回折腾少说要两个小时,赵牧贞就没去。   学长临走前劝他早点去吃饭,去晚了食堂都没有热菜,“先去吃吧,明天来做不也一样。”   “明天大一好像要考大物吧?”   “那后天来也一样,大一今年不是考到18号吗?”   赵牧贞说:“我后天不来了,有事。”   一波人走后,恢复安静,赵牧贞看一眼时间,花两个小时把最后的扫尾工作结束。   他们班有两个群,一个正规班群,里头连群昵称都规规矩矩,姓名+联系方式,有辅导员。   还有一个班级闲聊群。   没辅导员,不能说是群成员放飞自我,也有点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味道。   昵称叫“该用户曾多次拒绝赵约西”的是他们班的生活委员,平时消息最灵通,在群里放了几套往届题库供大家参考。   群里一边刷感谢家人,一边哀嚎教大物的光头据说每年出题都剑走偏锋,今年不知谁会是刀下亡魂。   刷完消息,赵牧贞正准备合电脑,余光瞥见门口薄光一闪,喜欢剑走偏锋的光头教授刚刚从门口走过去。   打饭窗口已经关闭,几个食堂阿姨在里头勤劳收拾,早点窗口也挂了休息中的牌子,里头有人在捏明早开售的水煎包。   赵牧贞去汤面窗口点了一碗三鲜面,吃完去了一趟学校超市。   买保温饭盒。   他挑了好久,上货的阿姨见多了男生对这些生活用品一窍不通,好心过来给他介绍。   可能站在一堆一看就是女生才会喜欢的可爱饭盒前,阿姨直接默认他是给女朋友买的,介绍材质,怎么保温,哪种有几层。   “哦,还有送的筷子和勺子。”   阿姨一通翻找,拿出一个配套的长盒子,里头一双不锈钢的短筷,勺子做得别致,手柄是一个橙色带绿叶的胡萝卜。   再看盒子,薄樱的餐盒隐约可见一个长耳兔的按压图案,并不过分花哨。   想起她说她要在身上纹一只兔子。   赵牧贞拿起来。   “我要这个。”   阿姨只在这小小的校园超市工作真的屈才,赵牧贞为阿姨感到可惜。   阿姨这样能言善道,又是夸他眼光好,又是夸他会照顾人,甚至连女朋友见到这保温饭盒感动到哭出来的画面都绘声绘色演了出来,阿姨不去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热,真的可惜。   这个时间点,超市没什么人,做兼职的学生在给方便面货架补货。   阿姨一路陪着赵牧贞结完账,又凭借观察入微,成功销售出一瓶洗洁剂。   “是吧小伙子,咱们呢就是不让女朋友操半点心,咱就是方方面面都提前考虑到!厨房用纸要不要捎一包?”   昨天熬夜喝酒,今天在实验室泡了十几个小时,回到宿舍,赵牧贞前所未有的累,放下超市的马甲袋,只想洗个澡尽快睡觉。   卫生间啪啪杀出一阵拖鞋声,卫彬衣服都没穿好,光着膀子,一副夺妻之仇不共戴天的模样,草草一套上衣,大步走来。   “好啊赵牧贞!躲了一天了!现在敢回来了是吧?”   赵牧贞倦眉怠目,浅淡情绪只吝啬地给出一个问号的意思。   卫彬反声冷笑:“想装淡定?那你怎么一整天连消息都不敢回?”   赵牧贞:“消息?”   卫彬说:“微信消息!”   赵牧贞点开微信一看,果然卫彬的名字旁边有二十多条未读消息,康胜也发了几条来,最后一条是:   [该面对还是要面对,你总不能宿舍都不回了吧?]   赵牧贞放下手机:“我没有故意不回,今天在实验室弄报告,开了免打扰。”   也就结束后草草看了一眼企鹅班群。   卫彬更气了:“行啊,那你说你跟赵约西怎么回事!”   赵牧贞真没力气在这时候讲故事,拿出睡衣和毛巾,停在卫彬面前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行吧,昨晚卫彬的确看得清清楚楚。   赵牧贞一伸手,赵约西就跟他走了。   买个酸奶买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赵约西醉到不省人事,被赵牧贞公主抱回来,手里抓着一个喝空的小草莓酸奶袋子,跟宝贝似的攥着。   那会儿已经散场,大多数人都已经走了,就剩几个人,卫彬,康胜,康胜的女朋友,以及卜心慈和来接老婆的彭维州。   无一不目瞪口呆。   彭维州被赵约西打过,更见过约西亲手还击那些不懂规矩的咸猪手,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一直心存敬畏。   表弟发表对赵约西的深深爱恋时,他都好心劝告过,不要被肤浅美丽的表象所迷惑,那位小祖宗,不是正常男同胞能驾驭的。   显然——   此刻眼前就有一位非常规男同胞。   彭维州上下打量,以开荤男人的视角敏锐捕捉到赵牧贞衬衫领口位置一枚藏不住的牙印。   总不能是去买酸奶还被狗咬了。   彭维州五内惊骇,唯有一句卧槽能表达心情。   彭维州:“卧槽……”   卜心慈神情复杂,最后憋出一句多此一举的话:“买酸奶了?”   赵牧贞抱着约西说:“买了,她喝多了,你们赶紧带她回去休息吧。”   他要放她下来,她抱着他脖子不撒手,最后恼了似的打赵牧贞,哼哼着说:“什么时候跟我睡觉!”   场面可以说是现实版的炸了文学,但有闻声者,皆似头顶开水壶嗡嗡响。   卜姓富婆当机立断:“走!赶紧带她走!”   人一走,卫彬企图用一人饮酒醉来唤醒赵某人坦白从宽的良知。   赵某人熟视无睹,自顾从口袋里掏出张单子,看了会儿,从台面单夹上拔出笔,刷刷写了点什么。   又折好,起身出去。   等赵牧贞再回来,卫彬已经喝多了在自言自语,康胜扶人出去打车,赵牧贞去吧台把最后的酒账结了。   此时此刻,看着赵牧贞颇具掩耳盗铃意味的高领衫,卫彬没忍住,冲上去扒开来看。   牙印褪了一点色,但痕迹犹存。   情绪经过一整天的发酵,卫彬像一只濒临爆炸但没炸,反而被人放了气的气球,颓败且浮躁。   最后,蹦出一句痛心疾首的谴责。   从皮相谴责到心灵。   “赵牧贞!你这个狐狸精!”   康胜一直在观战,想找机会打圆场当和事佬,没想到话没插进去,这会儿不受控“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彬立马分了三分战火过去。   “笑什么笑!他不是狐狸精吗?第一次见面,他就抢走了我老婆!”   赵牧贞真要去洗澡了,轻拍了拍卫彬的肩以示安抚,解释了一句:“我跟她不是第一次见。”   卫生间门刚合上,卫彬要掀了宿舍房顶的声音就隔门传来。   “啊!他不会以为这是安慰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君华在图书馆复习还没回来,宿舍就只有正笑得肚子疼的康胜可以给卫彬讲理,康胜手里拿复习资料,告诉卫彬。   “颜值即正义嘛。”   等赵牧贞洗澡出来,卫彬比老太太裹脚布都长的诉苦还没有结束,他跟康胜捶胸顿足道:“我不信!我老婆不可能是这么肤浅的人!”   康胜憨厚,凡事讲理。   “你对你老婆了解也不多吧,你也就单方面口头喊人家老婆。”   微信的特别关心铃声响起,卫彬拿过手机一看,活像某些封建剧里一时得宠的小妾。   “我老婆给我发消息了!”   赵牧贞挂毛巾,闻声看卫彬一眼。   约西:[谢谢你早上推荐粥铺给我,可以帮我去看看赵牧贞有没有什么外套缺了这样的扣子吗?]   [图片]   卫彬一扭头,看见赵牧贞搭在椅背上的藏蓝色牛角扣大衣,他跑去翻看,可不就是缺了一个扣子。   他立马殷勤回复约西。   赵牧贞从阳台回来,跟卫彬对上,脸色像是挂个毛巾就被风吹得冰冷,但他们宿舍又是封闭阳台。   赵牧贞:“干嘛?”   卫彬指着椅背上的衣服也冷声问:“你这衣服怎么缺了个扣子?”   赵牧贞比他更冷,咬字清晰地回答。   “你老婆咬的。”   虽然收到约西的谢谢和一个爱心发送的表情包,卫彬开心得跟参与嫦娥登月一样成就感满满,但不妨碍他扭头就变脸,咬牙瞪向赵牧贞。   “狐!狸!精!” 第44章 .44女学生男家教会很辛苦   大学物理考试刚结束,监考老师收了试卷还没走远,考场未散的学生三五聚集在一起对答案,不似高中那种紧张氛围,边聊边笑骂离谱。   离谱到三个人能有三个不同的答案。   谢君华也在里头,眼一抬,忽的喊住旁边走过去的赵牧贞。   赵牧贞报出了第四个答案。   几个人气馁烦躁说算了算了,考完就算了。谢君华从小团体里走出来,这几个人都是竞赛保送的,属性相同,谢君华平时跟他们走得近。   四天后才到下一门考试,谢君华跟着赵牧贞一起下楼,发出邀请。   “明天我打算带他们几个去老城区玩,你要不要一起?你来北熙城还没逛过那片吧?”   来北熙半年是没去过。   赵牧贞跟康胜都不是本地人,之前康胜要带女朋友出门约会,问卫彬本地什么地方好玩。   卫彬属于长哪嫌哪的典型,皇城古都在他嘴里屁意思没有。   老城区有几条特别有名的街,檀南门大街和榆平古巷,基本是来北熙城必打卡的地方。   卫彬评价:“檀南门说是买卖古玩雅器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假货。”   康胜面露意外之喜:“啊!还有百分之十是真的啊?”   卫彬朝他抬抬下巴说:“昂,真的,还有百分之十就是像你这样的外地真傻子。”   谢君华喜欢介绍外地同学去那儿玩,天子脚下,处处是金子。   说起北熙城的皇城风光,引经据典,珠玉之铿零,锦绣之灿烂,单单只学物理都有些可惜了,双学位攻读历史系也有一战之力。   赵牧贞听了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明天还有事,回复谢君华:“我不太想去。”   谢君华没放弃,先笑着说:“一起吧?还有四天才考试呢,学霸也不带这么卷吧?”   赵牧贞其实很少在宿舍看书,论内卷,谢君华才是他们宿舍第一人。   “我们明天打算去榆平古巷,那地方离钟雀楼近,又有吃的,顺道还可以去附近看看展,挺有意思的,一起吧,我还有几个朋友想认识你,给个面子?”   赵牧贞挺反感这种强人所难。   “我真的有事,而且——”   校园环卫一早清理路面,教学楼前成堆脏兮兮的雪,团团积在枯树下,不知道谁堆的小雪人也被铲了半个脑袋,称不上美观。   赵牧贞说:“榆平古巷都是老建筑,好多院子都是私宅不开放,冬天逛没什么意思。”   榆平古巷最佳赏味期是四月。   一巷子的老树梨花。   接连被拒,谢君华面上有点挂不住,声音透着不爽,“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没意思,先去一趟呗?”   旁边忽的来了声音,康胜手里拎着笔袋,从负一层的楼道里走出来,喊赵牧贞。   “咱去食堂不?卫彬还搁宿舍躺尸,让我带一碗三食堂的小面回去,还要去超市给他顺包烟,说画画没烟缺灵感,个崽子,拿我当老妈子了。”   赵牧贞给谢君华撂下一句话,没管他脸色,拾阶下去。   “我小时候就住那儿。”   复习周的饭点食堂没有往常人流大,稳坐四大食堂之首的三食堂也不像往常摩肩擦踵。   门口有家连锁面包房,防风帘一剥开就有一股浓郁的甜香扑来,一屉葡式蛋挞刚出炉。   康胜闻着香走过去,要了一盒。   等打包的功夫,康胜趴在柜台上对赵牧贞说:“圆圆喜欢吃这个,待会儿打包了小面,你给卫彬送一下吧,行吗?圆圆她今天肚子疼,不想出门也不想吃饭,我给她送点吃的过去。”   玻璃柜台自带暖光,照得木格里摆放的面包甜点都很精致。   赵牧贞手指落在微暖的玻璃上,若有所思道:“这个蛋挞很好吃吗?”   康胜说:“我觉得一般,不过女孩子可能就是喜欢吃这些,圆圆说吃甜的东西会心情好。”   赵牧贞点头,像领悟并记住了似的。   买完蛋挞,各自点了一份饭,两人坐在消毒柜后的空桌上吃。   中途阿姨推了一锅汤出来,康胜去打了两碗,回位置,放一碗在对面,破天荒看见赵牧贞边吃饭边玩手机。   赵牧贞这个人相处起来特别舒服,好脾气没架子,但留心观察一下他的生活细节,就会发现他身上有很多现代年轻人极难保持的习惯。   例如,床是床,桌是桌,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打游戏的时候不忧心学习,吃饭的时候不碰手机。   康胜看他手指点动像在打字,忍不住好奇道:“谁啊?卫彬?”   赵牧贞手指停顿,抬起薄净的眼皮,反问道:“你觉得他短时间内还会主动找我吗?”   康胜反应过来,摇摇头。   赵牧贞现在在卫彬心里是大写加粗的狐狸精,卫彬又巴巴找上来,那多没面子啊。   康胜难得敏感一回,明明周围没人也压低了声音:“啊,不会是赵约西吧?”   “嗯。”   赵牧贞平淡回答,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刚刚约西给他发消息,针线盒放在沙发上,随手拍了一张图发过来。   赵牧贞回一个问号。   约西很快回复:[明天把你那件藏蓝色的大衣带着啊,我帮你把扣子缝回去,记着啊。]   赵牧贞正想回不用,他根本不信一个塑料袋有死结都烦躁到要上剪子直接咔嚓的女生,会有这种细致的缝补技术。   约西未卜先知:[不许拒绝啊!我特意买了针线盒,我会对你的大衣负责的。]   要不怎么说赵牧贞就是聪明,抓重点能力一流,搞分析一针见血。   特意买了针线盒。   说明可能之前她连针线这种东西碰都没碰过。   反正已经缺了一个扣子,那件衣服他不要了,总行了吧。   就带过去给她瞎搞。   赵牧贞:[喝哪种粥?]   约西:[你随便买吧,我想开盲盒。]   修长手指一瞬间捏紧了筷子,现在看到随便两个字,赵牧贞就跟ptsd一样兀自愠怒,赵约西这个人……为什么吃东西都这么随便?   不能有个特别喜欢的,就不变了吗?   晚上,赵牧贞洗澡出来,正打包那件大衣,备注是一只蓝蝴蝶Emoji的微信好友发来新消息。   手机号就是微信号。   约西重新添加他那一刻,赵牧贞想起某个阴沉早上他在移动营业门口丢掉的一张电话卡,再看屏幕上嚣张到只差直接说你敢不同意试试的添加留言。   [我,赵约西!]   脑袋里冒出一个词,无用功。   物理学中这样解释无用功,并非需要又不得不做的功。   赵牧贞感到一股直击心灵的贴合,真是万殊一辙。   添加好友后,考虑到万一被人看到,他没直接打赵约西的备注,备注西西倒是很正常,但喊她西西的人实在太多,甚至喊她老婆的都多。   莫名不情愿。   他发怔半天,最后给她备注一只蓝蝴蝶,在一排姓甚名谁的列表里,生动而亮眼,如她本人。   /蝴蝶/:[你明天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跟你一起起床。]   提前查过路线,从熙大到珺和公寓打车不堵也要半个多小时,他出校门还要去买粥,那家粥铺在大学城生意很好,少说要等十分钟的时间。   赵牧贞:[你没必要那么早起来,我过去路上还需要时间。]   /蝴蝶/:[那我也需要时间收拾一下自己啊,反正你打电话喊我就是了。]   在楼下的健身房训练了一个多小时,约西暴汗后回家,四肢发酸,躺在客厅沙发上跟赵牧贞发消息。   看对面那只粉兔子回复“知道了”,她露出得意的笑。   看看。   起床叫醒服务重新get!   赵牧贞从粥铺买了粥,用自己带的保温盒打包好,打车去了珺和公寓,遇上早高峰,在长陵大道堵了一会儿,等进电梯上楼按铃,门一开。   他才知道她非要早点起来收拾,具体收拾了什么,挺一目了然的。   白色领结衬衫配灰色百褶裙,踩进毛绒拖鞋里的脚上套的是一双有透明度的白丝,高度到膝盖。   高马尾,黑框眼镜,怀里抱着本厚重的书,推了推压根没有镜片的眼镜,单边眨了一下眼,朝他笑。   “赵老师,早上好呀!”   黑框眼镜的降智效果非常明显,顿感能一下中和她眉眼原本的厌世冷气,独剩唇鼻的娇,透着一股脑子不好使的天真烂漫。   赵牧贞看了,一时形容不上来。   怎么说,清纯小笨蛋,看似能被人骗了数钱,实际上是玩弄男人有一手的白切黑。   她这一身乍一看就是女高中生,但现实里哪个女高中生裙子短成这样?还穿白丝,高中纪检老师也不是吃素的,估计校门都进不去。   就这种女学生打扮,在某类岛国动作片里,敢给男人开门,还是上门的男家教,后面的剧情发展可想而知。   其实也没什么剧情,主要是动作。   男家教会很辛苦。   赵牧贞已经感受到压力了。袜子薄透到总给人质量不好一撕就破的错觉,裙子太短,看上衣吧,视觉中心就在她蝴蝶结下的饱满部分。   他已经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儿了,目光转去看她家的门框,喉结轻滚,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早上好。”   门口正对一大片落地窗,屋子里暖气很足,他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大概是穿这件白羽绒服的原因,浑身都很热,有些发汗的兆头。   约西拽他的袖子。   “进来呀,赵老师,我给你拿拖鞋。”   赵牧贞走进去,脱外套挂在半开放式的玄关柜里,听约西讨夸似的说:“我昨天晚上特意去超市买的拖鞋。”   又是特意……   赵牧贞一转头,看到约西蹲跪在鞋柜前拿东西,那个姿势不仅恰到好处地凹出臀腰比,还让裙长显得更加局促。   他脑子荡过一阵电路板快烧坏的呲响。   约西拆了包装,把一双浅灰色的男士拖鞋递给他。   “换吧,不知道你鞋多大,我问了超市阿姨,她说一般男生都能穿。”   赵牧贞很快换好,跟着约西往里走。   客厅很宽敞,但是不是什么清冷北欧ins风,像玩具的卡通小沙发都摆了好几个,空间有很多低饱和度的彩色,看起来生动又融合。   视线落到她腿上,赵牧贞轻咳一声提醒:“你,你要不要多穿点衣服?”   约西问:“你冷吗?”不待他回答,看了眼显示屏,温度已经算高了,她回头看赵牧贞。   脱了外套,他里面穿的是米色的高领衫,领口高且宽松,衬得他下颌线条分明利落,下面是一条宽松的浅灰运动裤,略有厚度显得很有质感。   一身浅色,干干净净。   约西打量完,走近他说:“你这样穿待会儿都会热吧?”   赵牧贞脊背微绷   不是待会儿,是现在,已经开始热了。 第45章 .45无用功所有违背心意的反抗都是无……   赵牧贞那件米色毛衫并不长,下摆露一截棉白边,像是内搭。   约西指了指说:“你里头还有T吧,要不,你把这个脱了吧?”   进门已经脱了,老是脱衣服……不太好吧?   赵牧贞正犹豫,手里的袋子被约西贴心地接过去,她冲他爽快地抬抬下巴。   “脱吧。”   赵牧贞有须臾的手足无措,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未免长时间跟约西这样四眼相看,加上室内温度的确高。   他还是照做了。   毛衫领口被向上一拽,他两臂在头顶各扯一边袖子,兜头脱下衣服那一瞬,不仅有一股贴身的、有温度的清香随着动作散出,他那件白T朝也顺势上移。   露出一小片诱人腹肌。   约西脑子里立马蹦出某古装剧里的经典台词,皇城的风水养人。   在北熙城这半年,这人好像捂得更白了,干净白皙的皮肤和分明有力的肌理搭配在一起,禁欲感和侵略性同时存在,说不出的撩人。   衣服下摆落回原处,头发被毛衫蹭得微乱,赵牧贞伸手随便抓了两下,衣服往沙发上一丢,看着眼前发呆的约西,他又从她手里把袋子拽回来。   “粥,还有衣服。”   大衣先放在一边,赵牧贞打开放粥的袋子,从里头拿出一个薄樱色的多层保温饭盒。   约西再往里掏掏,拿出一瓶洗洁剂。   “这个也是给我的?”   “嗯。”   草草转一下瓶身,某家喻户晓的国产品牌,看了两眼,约西小声说:“可是我不会洗碗。”   这话表达有误,约西的本意是想说这间房子从她住进来之后就没开过火,家里连锅都没有,平时吃外卖,根本用不上洗洁剂这种东西。   还没来得及纠正。   只听旁边的清冽的声线说:“我洗。”   心口一瞬熨慰,像个被吹满热气的饱胀气球,约西跪坐在茶几边,两腿文静乖巧并拢,不为人知的茶几下,脚指头扭来扭去,在薄薄的白丝里的欢快跳舞。   袋子没瘪下去,于是约西又往里掏了掏,还真有收获,掏出一包厨房用纸。   “你连这个都买啦?”   他大概也是觉得往她家带厨房用纸很奇怪,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们学校的超市阿姨比较热情,她推荐的。”   太热情了,就没好拒绝。   约西两臂平行,搭台面上,这时朝他倾斜来,用一个推眼镜的动作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去:“那有机会带我去你们学校超市感受一下?”   又在得寸进尺。   打开保温盒,将已经洗干净的餐具递给她。   他不接招。   “通常情况下,我们学校除了门禁时间都对外开放,你可以随时来感受,在三食堂附近,超市叫四海一家。”   约西斜眼看他,暗暗磨牙。   花花世界迷人眼,原本的纯纯少年都不好骗了。   北熙城这个大染缸!   低着眉眼,约西将手里这个餐具盒开开合合弄一点心烦意乱的声响,她哀哀叹了一声说:“哦,原来我在你心里,连你们学校的超市阿姨都不如啊。”   赵牧贞纳闷她何出此言,端粥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约西轻瞪他的一脸无辜:“超市阿姨一热情你就不拒绝,那我呢,我明明也热情了,你、在、故、意、针、对、我。”   一字一顿,怨气冲天。   透明的组合茶几面积不大,赵牧贞想转移注意力,把空掉的袋子拿下去,不过是一个往旁边弯身的动作,视线又被她裹着透明白丝的纤细小腿吸引去。   他克制住视线朝裙摆下游走的企图,目光落回约西脸上。   他说:“你也在针对我。”   说完,赵牧贞转走话题,“你吃哪个?”   三层的保温饭盒一一摊开,两份粥,海鲜扇贝粥和皮蛋瘦肉粥,一份煎饺,还有一份用纸袋装着的油条。   约西看着,微疑道:“不是说想开盲盒吗?”   想到“随便”,赵牧贞的语气称不上柔和,从她手里拿回餐具盒子,赵约西有些时刻就像小孩子,连吃饭都小动作不断,各种玩,一个盒子玩到现在都没打开。   他把那支带着胡萝卜手柄的勺子拿出来,递向她。   “一个盲盒的失误率太高,两个有比较。”   约西拿着勺子,又开始玩勺子,先舀出一块瘦肉尝尝:“那我吃不完。”   “我吃你不喜欢的那个。”   约西选了海鲜扇贝粥。   即使路上耽误了那么久,粥还是烫口的,就是油条已经凉了,不过放在热粥里泡一泡再吃,意外的好吃。   也有意外就是了。   米粥很黏,粥汤吸得过分饱,一口没咬完,被泡软的油条皮就破了,白色粥浆喷了一点出来。   约西怪哼了一声。   赵牧贞抬眼看对面。   她唇角也有一点,溜出的粉红舌尖舔去,嫌弃地打量手中油条,然后往旁边一丢。   “嗯……好色情。”   颅压立时冲高,赵牧贞保持面色不改,心里却有低沉声音,用力咬字道:原来她也有色情这个概念!   抽了纸巾递过去,赵牧贞决定说一些正经的内容,挽救一下此刻尴尬的气氛。   “咳——你的网课作业是哪个方面的。”   约西说:“物理呀,反正看起来挺难的,专业名词一大堆,视频都很难看懂。”   “哪方面的物理?”   约西舀粥往嘴里送,眨眨眼:“物理不就是物理么?什么哪个方面?”   “物理分……”   声音忽的停住,意识到没必要说这些废话,不懂就不懂,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枯燥的理科知识。   这也不重要。   “没什么,那你视频都刷完了吗?”   约西苦恼地摇摇头,此刻的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清纯小笨蛋:“那个视频放到一半就会跳出问题页面,不回答对了还不能返回播放,我怎么可能回答对嘛。”   熙大也有网课,赵牧贞了解。   “一般问题的答案就在前一段视频里,你只要看了基本都能回答出来。”   约西小声咕哝:“看不懂,我就不想看了……”   赵牧贞愣了好几秒,最后说:“行吧,有电脑吗,先把你的校园账号登上去。”   约西去房间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赵牧贞在旁边看着她登录,之前帮她登过游戏账号,她的密码设置很固定。   赵牧贞提醒:“你老用一个密码,这样不安全。”   约西鼓着腮,还在嚼煎饺,声音含含糊糊无所谓:“密码太多我记不住啊,而且怎么不安全啦?难不成还有好心人会登我的网课账号,帮我把这些讨厌的网课刷了吗——喏,登好了。”   课程列表一共有两页,一节一个长视频,看完的课程尾端会显示一个已完成的绿勾。   目前绿勾个位数。   好心人往下滑动鼠标,发现工程量不小。   “你先去吃完,我看一下,”鼠标点到课程任务,弹开一个小框,赵牧贞一眼扫完两行字:“还有一个不少于三千字的观后论文要写,你现在写了多少?”   叫人语塞的问题,使约西的喉头发梗,喝粥都小噎了一下,眼神在前方游弋,声音模糊不定地说:“呃……差不多十分之一吧,你待会儿帮我补充一下。”   十分之一,这叫补充?   这不应该叫翻番吗?   当然啦,惊喜永远在后面,赵牧贞暂时接受了“补充至原文十倍”这个概念,刷着视频,叫约西把她的原文发来。   约西:“哦。”   几秒后,赵牧贞的手机提示有新消息。   他点开文档,屏幕下方空了一大截,左下角有浅灰的字数显示栏。   ——全文:256   赵牧贞:“你是不是发错了?这个没有三百字?”   约西凑到他身边看他的屏幕,叠纸巾秀秀气气擦了一下嘴,轻嗯了声。   “二百五十六……四舍五入不就是三百吗?”   赵约西永远是道理的宠儿。   赵牧贞渐渐适应,抿唇片响,然后淡声说:“是,很严谨。”   约西笑笑,甜甜道:“嘿嘿是吧。”   那两百多个字实在单薄,经不住赵牧贞一目十行的浏览,他看了一点她的网课内容,课程名字高深,叫从量子力学的角度看宇宙,实际连正经物理课都算不上。   只能算……科普吧。   都没有展开来讲,只是可能很多词汇比较陌生,类似矢量算符,微观物质,波函数,量子纠缠这些,她看一眼脑子里没概念,就会觉得烦。   赵牧贞忽然好奇,问她一句:“你对量子力学有了解吗?”   约西在他身边,托着腮看他,想了想说:“嗯……薛定谔的猫!算了解吗?”   赵牧贞点头,有一点浅笑,对她表示肯定:“算,他是量子力学的创始人之一。”   由着视频自动播放,他起身收拾台面,“我去把碗洗了。”   约西拿起洗洁剂和厨房用纸,跟在他身后,“我陪你一起。”   温水冲刷着不锈钢的层碗,赵牧贞动作很快,余光可以看到,她懒懒靠在冰箱上,一腿站直一腿弯曲。   以前在常芜镇也是这样。   她不是能下厨房的人,但对厨房的一切都好奇,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他走哪她到哪,他翻东西,她也要一起看看。   洗完东西,他坐回吃早饭的位置,背靠着沙发,手指移动鼠标,把屏幕上的几个问题快速回答完,点进度条,发现已经过半。   他尝试拉动进度条,居然可以。   将视频的尾端问题点掉,退出刷新,列表里多出了一个新的绿勾。   或许是bug,只要观看过半,系统就会默认已经全部看完,他再浏览课程列表,心算极快,总时长减半,大概下午一点多,网课就可以全部看完。   修长的食指在鼠标上轻滚,屏幕像陷入纠结一般失序来回。   他转头去看约西。   今天难得雪后初晴,冬日薄阳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是柔的光,她在光里,盘腿坐着,身前摊开他那件缺扣子的藏蓝色大衣,弓背垂目,碎发细搭在侧脸上,一手针一手线,专心致志地穿。   针眼太小,线头毛糙,她目光几乎要凑到针上,但还是屡穿屡穿不过。   她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下一秒烦躁起来,摘了黑框眼睛甩到一边,还是没穿成。   再接着,她举着一截藏蓝线头,放在两目之间,如盯宿仇,细喘两下,仿佛下了什么狠心。   线头拉近,试探似的伸出一点舌尖,干净的嫩红色,湿软晶莹。   碰了一下线,叫它同样的濡潮。   约西喜道:“进去了!”   心室塌陷。   他同样地感受到一股被贯穿的力度。   已经尽可能的漠然冷硬,但是没用。   他想,一定存在某种绝对性。   所以就是没用。   所有违背心意的反抗都是无用功。 第46章 .46纠缠态他会无时差感应,并且始终……   赵牧贞点开下一条视频,播放时长过半也没有拉进度条,当这可快进bug不存在。   也没有告诉约西。   万事不止开头难,穿好线的约西深有体会,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硬这么尖的针,穿过柔软的衣服这么困难。   每一针都费了大力。   跟她昨晚睡前脑补自己娴静地绣花缝鸟的画面,何止相去甚远,简直毫不相干。   看到约西费力的架势,赵牧贞劝她:“缝不好就——”   约西恼火地打断他的声音,反扣他一顶帽子:“别说话!不要打扰我。”   执意将扣子缝好后,效果可想而知。   四粒扣子,基本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这一粒的命运坎坷,受过大罪。   在同龄小花里一直在时尚业务方面领跑一大截的约西,撑开自己缝的部位进行展示。   “这个呢,就是今年时尚圈最流行的大热设计。”   赵牧贞:“……大热设计?”   约西自信满满:“解构主义啊!”   “将现有的配件拆除,重新定义,赋予旧元素别开生面的新活力。”   赵牧贞:“……”   是挺别开生面的。   中午点了附近日料店的外卖,还是在这张玻璃茶几上吃,笔记本电脑摆在旁边依然在播视频。   画面里正在演示双缝干涉实验的视频。   约西吹吹面条,头疼道:“烦死了,这些网课为什么不能快进呢?”   对面,赵牧贞猝然呛了一下。   毕竟是自己拜托人,约西觉得自己有必要态度好一点,笑着给他递纸说:“没事没事,我不着急,我就是怕你老等着会烦。”   “视频完整放一遍,了解架构会比较好写观后感论文。”   点了很多小份冷食,就这两碗拉面白雾濛濛地飘着热气,一呼吸,那些热气就冲散又聚集。   约西担心道:“那你帮我写得通俗易懂一点,不要太高深,我室友说学校还会抽查,被抽到的概率小,但被查出问题就完了。”   吃完饭,到下午,约西要准备后天的考试,拿了两本划过重点的书来了一个多小时,复习得三心二意。   视频播放不支持调小窗,电脑充着电在刷课,赵牧贞在自己的手机上帮她写那三千字。   一看时间时间快到三点。   约西凑到他耳后说话:“赵牧贞,喝奶茶吗?”   小股热气猝不及防喷上耳廓,赵牧贞颈骨霎时僵硬,他在极短时间内,感知到身后的女孩子离他有多近。   可能,他此刻转头,会碰到她的唇或者鼻尖。   他没有动,明明应该看手机屏幕,思绪混乱后,却看着电脑屏幕佯装镇定。   文档内,字符光标愣愣停在逗号后,以秒为单位地急促闪动着,亟待往后再补充点什么。   问过赵牧贞的口味,约西很快下单,等外卖来的功夫,她不想看书,来批阅赵牧贞快写完的读后感。   “会不会写得太复杂了啦?这一看就不像是我写出来的?”   赵牧贞说:“不会,很多都视频里提到的概念。”   BaN   “可是我看不懂。”   “哪里?”   约西指一个词:“什么叫量子纠缠?这后面说几个粒子相互作用是它的定义吗?什么叫只能描述整体系统的性质,一点也不通俗易懂。”   “那我换个说法。”   日光稀薄,大概是因为照雪的原因,折射出几分晴朗,到下午阳光里才有一点温暖的淡金底色,赵牧贞背对着落地窗,隐隐匿出一个光晕朦胧轮廓。   约西放下他的手机,认真看向他。   “假设,这个世界有两个人,就是那两个粒子,彼此相互作用,就粗暴地理解为这两个人相处并产生情感羁绊。”   “观测粒子,就理解成看这个人的情感状态,如果这个人的情感状态对另一个人的情感状态产生绝对影响,那么就构成纠缠态,她恋爱了,他就恋爱了,她分手,他也一定分手。”   “甚至是她的喜怒哀乐,哪怕隔着千里万里,隔着宇宙星河,作为纠缠态的另一半,他会无时差感应,并且始终跟随。”   他说完,似乎是反应过来例子举得有些不恰当,又补充一句。   “这是粗暴解释,你象征性理解一下就可以了。”   他刚刚在说那段话的时候,像在静然发光,约西看着面前的少年,有点愣,眼珠回神活动后,才低低喃语:“粗、暴吗……”   为什么听起来感觉很温柔。   很眷恋,很长情。   声音太小,赵牧贞根本听不清她嘴巴轻轻翕合那两下说了什么。   “还是不懂吗?”   “懂了。”用力点头,约西望进他的眼睛里:“完全懂了。”   网课里机械的讲解无声播放,细小尘屑在光柱中浮动,四目相对,空间安静至极,直到门铃声突兀响起。   “叮咚——叮咚——”   约西起身去开门,外卖小哥把保温袋子送到她手上,她说句谢谢,关了门,没有立刻转身,或许是刚刚从客厅跑来那几步有点着急了。   此刻心跳扑通扑通,有点慌。   手指摩挲着外卖袋子略粗糙的纹理,想起刚刚说到纠缠态的另一半。   他现在呢?   他和她一样慌吗?   网课到下午五点多刷完,赵牧贞已经把她的论文提交,再看窗外时,岁末的北熙城已经黑透,高楼大厦之上的天空是一片浓稠墨蓝。   约西说要请他吃饭。   “下楼有一家酸菜鱼可好吃了。”   赵牧贞将那件米色毛衫从头顶套回去,约西从沙发上撑坐起来,抬着两手伸懒腰说好累。   那个场景里,她喊累,他在穿衣服,事后的既视感不要太强。   赵牧贞看她的腿,那双白丝被蹭出几道凌乱的褶,比她好好穿着的时候还要叫人想入非非。   他理自己的领口说:“你不换衣服吗?”   “换呐。”   约西两脚放下来,手指顺着膝盖的袜边一勾,顺利往下脱掉。   他站在一旁,垂眼看到她光裸的脚,一瞬间,没忍住问:   “你是特意在家这样穿的吗?”   这也不是赵牧贞第一次上门给女孩子辅导作业,住在颐和天萃的时候,去过几次姜饴家里,人家不像她这样,一个人在家就穿毛绒睡衣,裹得严严实实。   约西在方面很坦荡,故意拖着调子说:“昂,特意穿的,也不知道某人看了没有。”   某人直接对号入座,也很诚实。   “看了。”说完又嫌两个字单薄,正经补充道:“很好看。”   约西走到他面前来,仰头看他。   “我可不单纯是为了好看。”说完别有深意一挑眉,没等赵牧贞反应,去房里换衣服。   临出门换鞋,赵牧贞一早换好,在旁等她,看她穿了一件咖啡色大衣,从鞋架上要拿一双黑色皮靴。   赵牧贞指旁边的。   “穿这个,外面雪还没化,很冷。”   约西看那双被指中的毛绒雪地靴,奶白色带绒绒的毛边,可爱却也显臃肿。   “这个不好看。”   他直接上手拿,把鞋放在她脚边:“你不是说店就在楼下,步行能到,那也遇不到什么人,保暖要紧。”   约西想起不久前在贩梦酒吧,他抹她的唇,说她唇色红,让她好好穿衣服。   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   不是单纯在读物理系,也进修了霸总班吧?   两人坐电梯下楼,约西正在心里给赵牧贞改人设,忽的想起之前在常芜镇误发给他的那个尬俗小简介,出身百年碑刻世家,南湖市理科状元……   “那个,书慧也在北熙对吧?”   一出门厅就有一股冷风刮来,约西立马缩住脖子,珺和在物业方面一直做的很好,路上雪都铲得干干净净。   绿化带的边沿还积着一层白,明亮路灯透过薄雪轻覆的枝叶压下来,有几分晶莹剔透。   赵牧贞让她走在里侧,“嗯,她读师范。”   “那你们这个学期见过吗?”   “见过。”   “嗯?”约西侧目看他,审讯口吻:“什么时候见的?”   赵牧贞:“十一月份。”   “就你们两个人?”   “不是,三个人?”   “三个人?”约西拧起眉问:“还有谁?”   赵牧贞回答:“她男朋友。”   约西秒变吃瓜脸,藏在大衣袖口的爪子伸出一半,虚虚掩盖在微张的嘴上。   “啊?真的假的啊?书慧有男朋友了?”   约西百思不得其解。   她现在一想到书慧,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个在常芜镇戴红色发箍,穿红凉鞋,总是偷看赵牧贞一眼,又要害羞躲开的少女。   “怎么会呢,书慧不是喜欢你吗?十一月就带她男朋友见你了?她男朋友跟她一个学校吗?”   “嗯。”   他应的声音偏低。   约西还没消化似的小声疑着:“怎么这么快呀?明明感觉她很喜欢你的。”   那会儿风一下大起来。   咖啡店窗棚上的雪屑被吹起来一阵,零星几点落在约西脸上。   有一粒跳进她眼皮底下,睫毛难受地碾过去,就化成了水,卧在眼底,破碎地倒映着眼前神色郁悒的赵牧贞。   他的声音在风里,同样的低沉。   “或许喜欢就是这么随便,不当真,不可信,是规矩。”   这种厚雪压塌的低沉一路延续到饭桌上,约西试着挑起话题,但没什么效果,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只是礼貌应着。   没说几句,话题就自动而然断了。   说好是约西请客,最后还是赵牧贞结账,约西吃得慢,招手示意服务生买单,被告知已经买过了。   正到饭点,店里人越来越多,服务生去服务旁边一桌的客人,帮忙拿儿童餐椅。   赵牧贞起身:“走吧。”   一顿晚饭称得上速战速决。   网课已经刷完,连论文都提交了,要不她还能再揪出个什么知识盲点跟他聊会儿。   回到楼上,赵牧贞没再换鞋进去,约西把他那件解构主义的大衣拿过来,递给他:“你着急走吗?”   他问她怎么了?   约西飞速运转脑袋,将家里的一系列电器有无问题筛选一遍,天杀的小谷!平时往她家跑得太勤,但凡松了个螺丝他都抓紧给拧好了。   她实在想不到问题,于是开始制造问题。   “那个,我的床头灯……”   旁边的电梯“叮”一声提示到层。   金属门向两侧移开,一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正对上约西四处虚飘的眼睛。   对方惊喜,约西皱眉。   “西西,你果然在家。”   “你来干什么?”   赵牧贞站在约西身前,是不可忽视的存在,甚至他跟约西之间的距离明显短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秦翰疑惑渐深,目光再落回约西脸上,重新带上了一点笑。   他先回答约西的问题:“当然是来找你,西西,吃饭了吗?”   约西硬声硬气道:“吃过了。”   秦翰像早有预料,或者说经验丰富,立马拿出饭后方案,对约西说:“那出去喝两杯?朋友新开的酒吧,有驻唱,应该是你喜欢的那种。”   “没兴趣,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啊?”   约西烦躁起来的声音,没有对秦翰产生影响,反倒是让赵牧贞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他对秦翰那一眼算不上打量,淡到缺乏情绪。   他见过这个人的微信头像。   在常芜镇的时候,这个人给约西发过微信,约她打过游戏,跟她那个叫卜心慈的闺蜜是一个圈子的朋友。   还有之前在贩梦酒吧,那个纹花臂的,她身边有不少异性朋友。   赵牧贞呼出一口气,“我先走了。”   “唉——”   约西想去追,她刚刚想到的问题,床头灯不太亮了,她话还没说完呢!   秦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约西没有预料,人一下被扯回来,与此同时,电梯在这时候打开门。   赵牧贞走了。   约西用力甩开束缚住自己的胳膊的手,“你有病吧,你拉我干什么?”   秦翰也不笑了。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彭维——”   约西没好气地抢白:“那你说啊,你刚刚那么多废话!”想到晶姐说的不喜欢也不要闹僵,约西默念三遍莫生气,总算有点说得过去的平静脸色。   “说吧。”   门还开着,秦翰目光示意,“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约西硬邦邦回一句:“我家没热水,不方便来人。”   秦翰咽下气。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在约西这里吃瘪,他喜欢的就是她身上这股真实、不造作、随心所欲的气质。   “行吧,彭维州说你瞧上了一个读熙大的,他表弟的室友?”   他面色里还有一股强撑的自若,直到约西下一句话脱口而出,那点最后的公子哥式的淡定,如玻璃受击的裂纹,一瞬间散开。   约西说:“昂,就刚刚从你面前走过去的那个。” 第47章 .47你好愚我还有好多想跟你说的话……   约西算了赵牧贞大概什么时候回校,掐好了时间给他发消息。   [你干嘛着急走,你是不是误会了……]   字已经打出来又被删掉,有点太弯弯绕绕了,他回答是与不是,她还要猜一下这个“是与不是”是真是假。   约西想了下,自己解释的初衷是什么。   再次打字。   [那个人叫秦翰,是彭维州的朋友,这房子以前是卜心慈住过的,所以他知道地址,我没有告诉过除你之外任何男生我家住哪儿。]   浏览一遍,确认无错字,发送。   大概一分钟,手机亮起屏。   赵牧贞:[我知道了。]   约西看到这个四字,立马狠狠怄了一大口气,她不行,她不是能带着情绪慢慢耗、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女生。   当即就一个电话打过去,要听,要感受,要知道赵牧贞现在的情况。   电话接通,那边先是略惊讶地喂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不知道是关门还是合门的声响,有风声灌进听筒里。   “赵牧贞,我刚刚发给你的消息看到没有?”   “看到了。”   “有误会吗?”   “没有。”   约西听他声音清朗,只是被风声吹得有点破碎,小小松了一口气。   “反正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事,在你之前,在你之后,都没有。”   赵牧贞站在男生宿舍的楼道窗口边,目光往下,缺乏焦点看着树影小路,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乱到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万般情绪里,有一股后悔的酸涩越渐深晰,是想多和她待一会儿的不是吗?不然为什么要像藏着秘密似的,隐瞒那个可快进的bug,换和她多相处几个小时。   即使也不说话,他也可以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在后面的沙发上翻书,玩头发,打哈欠,挠脖子的痒。   书慧的话题冲击性太大,女孩子的喜欢不长久,他一瞬间像被冷风吹醒了。   他今天才尝到一点甜头,完全接受不了这些将会不长久。   约西在电话里咕咕哝哝地问:“那你干嘛着急走啊,我都好舍不得你。”   她说话永远这样,直接了当,甜起来娇起来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曾经试图用观察别的女生去分析她,但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是赵约西。   他紧张到攥着拳撒谎:“有点事……”   “那在我家的时候也没事啊,从早上到晚上,我中间都特意睡了半个小时,也没见你过来亲亲我。”   怪不得吃完饭没多久,她就说要睡一会儿,并强调她午睡很沉,一般不容易醒。   赵牧贞倒吸一口冷气,颌角绷紧:“我不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约西嘟了声,点名批评。   “赵牧贞,你好愚。”   他甘心领受,低声说:“大概吧。”   虽然被骂了愚,但心情比刚回来那会儿要舒服多了,窗口玻璃没有合,小股寒风在狭管效应里呼呼吹着响。   他并不觉得冷。   半分钟,两个人都没出声。   赵牧贞手掌插进裤兜,摸到一团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进兜里的外卖单子,有他们下午喝的奶茶。   有约西家的地址。   “你一个人住,晚上记得锁好门。”   约西懒洋洋的:“还有呢?”   他站的位置离楼道很近,几个男生踩着闹腾的脚步声上来,认识赵牧贞,打了声招呼。   约西听到,纳闷问:“谁啊?你现在在哪儿?”   “宿舍楼道。”   “怎么不回宿舍啊,你才回去吗?路上堵车吗?”   赵牧贞回答:“不是,卫彬在宿舍,怕刺激到他。”   约西先是噗嗤一笑,然后故作一股担心的腔调,“那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说我的袜子好看么?我就把它送给你了,放在你那件大衣的口袋里,你看我对你多好。”   赵牧贞“……!!!”   那衣服刚刚拿出搭在椅背上,口袋是敞口,会不会……   “先挂了,我待会儿再找你。”   约西再说一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洗干净了还给我吧。”   那种失控热流一股股往脑袋里冲,赵牧贞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有一种荒唐的灼烧感,连话都充满禁忌。   “你……你那种袜子,我,我怎么晒在男生宿舍?”   约西骄横道:“那你丢了,重新买新的赔给我。”   “我——”   赵牧贞喘气:“我……怎么去买?”   两者基本都可能会被当成变态。   “先挂了,我要回宿舍看看。”   推门之前,赵牧贞深深屏息,深绿色的宿舍门被由外往里推开,卫彬在他的位置上打游戏,谢君华在看书,康胜在阳台晒衣服。   松下一口气,目光最后落在那件安然无恙的解构主义大衣上,赵牧贞走过去,快速掏出来,快速揣进裤兜里,以比往常更快的步速往洗手间走去。   刚走到门边,康胜端着空盆回来好心喊住他:“赵牧贞,洗澡吗?”   脑袋是一种空浮状态,手指还在裤兜里攥着如少女肌肤般薄滑的质地。   赵牧贞略带僵硬的转过身,嗯了一下。   康胜上下打量的目光,叫他产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贼心虚的不安感。   康胜说:“那你毛巾睡衣都不拿吗?”   赵牧贞这才恍然,直奔阳台而去。   “我去拿。”   洗手间的门锁落下才心安。   狭小湿热的空间里,他脱了上衣,手臂前胸腹部都有一层清薄有力的肌肉,腹肌尤其明显,随着粗沉的呼吸起伏。   他一直挺爱锻炼。   常芜镇的房间里就有简易单杠,后来被约西随手搭了裙子,他就让单杠顺其自然成了她的挂衣架。   面前洗手台的上方就是镜子,他已经微微攥出点汗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掌心里是她今天穿着在他面前晃了一天的透明白丝。   攥揉在一起,像被欺负坏了,白色叠加,变成一种不透明的浊白调。   与他想象的触感有差异。   太软太滑了。   像从她后腰衣摆滑进去,指尖所感受到的那一点触感,他都不敢用力,感觉她会被揉化掉。   喉咙干烧到哽烫,口腔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供这旖思再继续延伸。   他已经起了反应。   这晚他洗澡的时间比以往长。   袜子他洗了两次,一次在洗澡前,一次在洗澡后。   他换好睡衣,人回复如常,站在镜子前,脑袋上的湿发还在滴水,他垂头,专心吹着这两条量感极小、存在感却极强的白色丝袜。   如羽毛还要薄,叫它短时间内就能被吹干。   偏有一滴水,在他额前的发梢上久蓄失重,直直坠落在他掌心里,在那片软白上,又再度晕开一个深色的点。   他刚刚也这样,把它弄湿了。   一手用力攥住,另一只握着吹风机的手撑在台面上,像是一时不能接受这样沉沦的自己。   他闭着眼,沉沉一叹。   关于怎么把他弄乱,赵约西一直很有办法,从常芜镇到北熙城,她一直天赋异禀。   那东西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安全,赵牧贞把它放在睡衣裤兜里带上了床铺,他从来不会在床上玩手机。   今天破例。   因为洗完澡出来看到约西给他发的信息,他微屏住一口气,觉得只有床上是相对封闭安全的。   约西:[看到我的袜子了吗?]   赵牧贞:[看到了。]   约西:[那你扔了吗?]   赵牧贞:[没有。]   约西:[那你把它放在哪里呢?]   赵牧贞:[洗干净了,放在睡衣裤兜里。]   那头的消息不再是秒回,停了一会才回复:[那么喜欢吗?要贴身带着啊,那晚上会睡得着吗?]   拜她所赐,这一晚他不仅没有睡好,还做了相当耗费体力的梦。   那时候天还没亮,宿舍里只有室友高低起伏的鼾声,手机在床头边闪着绿色的呼吸灯。   昨晚聊天结束,各道晚安后,她又在凌晨一点多给他发了一条新消息,夜晚开屏,光线格外发亮刺眼。   她发来的那一大段话也同样是。   直锥心底。   [赵牧贞,我认真地想了一下。   我觉得我们之间缺一个认真的解释,就是我离开常芜镇的时候,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话。   第一是因为我哥惹了很麻烦的事情,处理不好的话会影响到我,我必须马上回北熙了解情况,第二就是我那会儿的确没有真心,我是一个在真心匮乏的大环境里长大的人,真心从来不是必需品,我以为我们各取所需,短暂开心过就可以说互不相欠了。   这也是我曾经以为的规矩。   以后我不说规矩了,以后我们之间讲公平行吗?以后你说的话,我都会认真听,你问的问题,我都会坦白回答。   我还有好多想跟你说的话,我算了时间,我15号考完,刚好你16号有空,我们见面吧,好吗?]   天际未明,雪夜风声,这一刻,他就想去见赵约西。   甚至,他立马极快速地回忆出男生宿舍简单的后门,那把锁并不牢固,锁板只有四颗螺丝,是十字刀口,康胜的工具箱里就有合适的螺丝刀。   那道手机亮光,在卫彬翻身时微微刺到眼皮上,他紧紧皱着眼,半梦半醒看过来,能看到赵牧贞在床上玩手机也是罕见现象。   睡意朦胧,卫彬一下忘了自己谴责狐狸精的脑残粉身份,只顾着八卦起来:“这么早就不睡了,干什么呢?”   躺回枕头上看着天花板。   深陷其中,赵牧贞一下也忘了暂时不要刺激对床的卫彬,声音轻道:   “我在想赵约西。明明昨天晚上回来还有点生气,可现在都记不起来了,我好想她,我已经好久没有亲过她了。” 第48章 .48三个吻还能再亲亲你吗?   当双方开始期待见面时,见面将变得意义非凡。   16号还没有来,约西就已经提前想好了当天要穿什么,15号下午结束最后一场考试,晚上,约西靠在宿舍椅子上,正在跟卜心慈吐槽秦翰,把那天在门口发生的事唠给闺蜜听。   约西:[他真的过分自信,又有点拎不清,竟然跟我说先来后到?我以前就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我遇到我喜欢的,谁还回头捡垃圾?]   卜心慈:[就是就是!我其实对先来后到没意见,但我看不惯骑驴找马,他倒是跟那帮小网红划干净了,再去追你啊!他大概觉得自己很深情吧,也不想想现在连彭维州都懒得帮他,问题是出在哪里。]   约西正打字,屏幕上横跳出来自小谷的新消息,问她考完试人现在在哪儿。   约西回:[在学校,怎么了?]   小谷说:[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吧,我待会也去,品牌那边临时调整拍摄计划,咱们明天一早就要飞过去。]   调时间改档期,这事约西不是第一次遇到,她一惯不讲究这些,都听晶姐安排。   但头一次这么生气。   [哪有这么掐着时间改的啊?]   她明天还要见赵牧贞呢!   那档汽水广告的拍摄,要飞三亚,光取景都有好几个地方要折腾,少说也要个三五天,她16号去,再回北熙城,赵牧贞都已经放寒假回常芜镇了。   “日!这是老天爷在阻止大明星谈恋爱吗?”   约西愤愤自语。   小谷发了回复,数条消息一瞬挤满屏幕,又是宣传策划又是聊天截图,简单扫两眼,约西明白了。   品牌要赶在情人节前铺地面广告,现在拍摄时间是越快越好。   约西用感叹号表示怒气:[叫他们赔钱!!!]   小谷劝着哄着:[晶姐跟那边有关系的,咱不兴说这话,行了行了,小祖宗,后续晶姐肯定不让你吃亏,咱赶紧回家收拾点东西吧,明天一早的飞机呢。]   约西叫小谷先回去,她家的密码锁小谷也知道。   [我还有事,我晚点回去。]   她应该打车过来的时候就给赵牧贞发消息,不至于戴着帽子跑到男生宿舍楼下茫然四望。   计划忽然打乱,一惯没条理的人也跟着乱了,看着树影后的楼,墙体上找不到数字提示,窗户里都亮着灯,约西不确定自己找对没有。   但导航结束了,提示已经到达。   她给赵牧贞打电话,问他在宿舍吗。他说在。   约西:“明天的见面要取消,临时通知你,现在就见,快下来!”   接到电话,赵牧贞先是愣了愣,隐隐听到熟悉的环境音,一下反应过来。   “你在楼下?”   声音里的惊喜完全藏不住,约西有点得意地说:“昂,仙女下凡了,还不赶快来见!”   他说:“马上!”   这个“马上”要比约西预料得时间要长一点,前两天的雪已经停了,年底北熙城的气温持续走低。   树梢上的白,积了又堆。   有学生结伴聊天回宿舍。   熙大的校园氛围和熙电完全不一样。   约西又吹了几口冷风。   她站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左边一颗樟树,右边一块石头,等得无聊,用靴子踢了踢树干。   雪碎簌簌,从枝叶间落下来,昏黄的路灯照着,赵牧贞在男宿的玻璃门里,与人错身走出来。   灯晕和雪雾一瞬重叠,有种奇异的光在折射。   手机响了。   约西看到他嘴巴在动,声音在她耳边无时差地传来。   “你在哪儿?”   这场景对话都莫名熟悉,冬换成夏,地点改到常芜镇的毗蓝婆街尾,路灯是坏的,杏黄酒旗在暮色里飘飘摇摇。   约西说他以前的台词:“往前看呀。”   一抬头,他看到了。   她戴着栗红色的毛线帽,只露出小半个额头,及腰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得不像话。   黑色的长款浴袍大衣把腰线掐得很紧很细,她没有墨镜没有口罩,大概是担心站在亮处出会被人认出,所以选了匿光的位置。   那旁边有个一米多的石头,这是枫苑男宿的石艺代表,这样的石头,在枫苑走一段路就有一个,天气好的时候容易当成晒被工具,保卫处会拿喇叭过来喊。   有辱斯文!   石头上刻了一些奋发励志的成语,都是名家书法,涂成红色,竖排版,例如某近代现代文学家写的“有容乃大”,龙飞凤舞。   被灰蓝格纹被子遮掉一半,剩后两字独在灿烂阳光下嚣张。   喊有辱斯文,也挺应时应景。   她站的那块叫“见贤思齐”。   脱离成语本身,他们宿舍楼下这块“见贤思齐”,也有一个与时俱进的典故。   校园恋爱,绝大多数情况都是男生送女生回宿舍,女生宿舍楼下亲亲我我的场面比较多,男宿楼下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辈自有英豪出。   有一回,赵牧贞他们宿舍月度集体大扫除完,在阳台晾抹布放拖把,就在“见贤思齐”旁边看见一对难舍难分的。   天太暗,看不清,只能从阳台窗口目测两人离得特别近,差不多脸贴脸了。   四个男生排排靠。   那会儿正初恋的康胜好奇:“亲上了吗?”   没正经谈过恋爱,却一直自诩经验丰富的卫彬,从康胜脸上拽过眼镜,没戴,高手似的往眼前一比量,潇洒吐烟圈,老神在在道:“亲上了,舌吻。”   “你他妈这都能看清?”   卫彬胸有成竹,企图拽文弄词:“我观他腮部凹陷……”   文绉绉的词,艺术生实在整不出来多的了,卫彬啧一声,又换成正常解释:“都伸舌头了,不是舌吻?难不成他把那姑娘按在石头上,跟人说,唉,你说三食堂的小火锅得不得劲儿,嗨,给兄弟我整上火了,你看看,我舌头上这小泡俊不?”   康胜笑到肚子疼,狂捶卫彬,直骂着能不能别这么有画面感!   谢君华指那石头上的字,别有意味地提示说:“见贤思齐,看到没有?”   康胜和卫彬纷纷点头,应和有道理。   “见贤思齐,一定要齐。”   “咱都是读熙大的,没道理整这差别待遇,必须齐上!”   话传到赵牧贞那儿,断了。   康胜侧头问:“赵系草,不齐一下?”   ·   宿舍前的台阶水泥砌的,五六阶高,旁边还有个安全通道的缓坡,赵牧贞走下去,没再往前。   手机里,她说话之后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不像风声那么鼓噪,像被冻到了,吸吸鼻子的声音。   吐出一口气,面前就有一阵雾白。   “西西,过来。”   闻声,约西踢雪的动作停了。   他喊她西西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也没拿腔捏调,很自然平淡,却莫名的蛊惑人。   她想起以前演过的一部电影,里头有个女妖,一个走国际T台的女模来客串,不太懂戏,导演在旁边教。   说这么媚,太直接了,这妖就俗,就不高级,真正高级的妖,是知道这人吃那套,她就上那套,哎!得这么拿捏。   她就吃赵牧贞这套。   他就是高级的妖。   藏着点羞涩,但藏不住热烈地喊她,跟她说话,很温柔,也坦荡。   手机放进口袋里,约西踩着咯吱咯吱响的冻雪,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这里会不会太亮了?容易被人看到吧?”说这话的时候,脸已经埋在赵牧贞的衣服上了。   赵牧贞回身看眼监控。   “不会,这里能避开男宿所有的窗户,还是监控死角。”   约西从他胳膊旁边探出眼睛,就一只,顺他刚刚的视线去看,只能看到有监控,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死角。   “你怎么知道是监控死角?”   脑子巨聪明,记忆力超好,这都很正常,火眼金睛,会不会有点离谱了?   “隔壁宿舍在这儿丢过快递,查监控发现是死角。”   原来是这样。   约西抬起头。   那点担心放下了,别的心思就开始往外冒小泡泡,她都抱了他半天了,哪怕是断臂大侠还有一只手会搂姑姑呢。   赵牧贞俩膀子离家出走啦?   “你就不能——唔——”   下巴倏然被一双大手捧住,那点稀薄的灯光被他朝下弯颈的动作全然挡住,约西一开始只是觉得脖子有点僵,后来,唇上忽的被什么贴住,湿热滚烫。   她瞳孔震怔。   像不会呼吸了似的,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眨睫毛,看到他眼角那颗淡褐的小痣。   浑身都开始僵了。   僵了两秒,又像凝水成冰似的,慢慢化开,他把她唇吻得又湿又烫,他应该不久前才洗漱过,有柠檬味的牙膏香气,特别好闻,她像在由他升温。   唇缓缓退开,他呼吸有点重,两手还贴在约西脸颊两侧。   “你那天午睡,怪我没亲你,这是补偿。”   原来这个吻还是有来历的。   约西正想说她都快不记得了,半个字都没出口,又被重新堵住声音。   吻毕,他再解释:“这是贩梦酒吧那次。”   这,约西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止不记得自己说过“你都不亲亲我的吗”,连自己后来发脾气咬他脖子也一齐断片了。   “贩梦酒吧那次我也说了吗?”   “说了,我记着。”   “哦。”   约西以为结束了,猝不及防,额头又被吻了一下,以她跟他的身高差,他做这个动作无比自然。   约西笑起来:“这又是哪次啊?”   他说:“那天半夜你给我发信息,我四点半看到的,我特别想去见你,甚至想了怎么打开宿舍楼后门的锁,校门不那么好出去,想到你之后要考试,那么大早让你睡不好觉,可能会打扰到你,想想就算了。”   他看着人眼睛说话的样子特别真诚,像那种温和又迅猛的大型犬,透着绝无二心的忠贞感。   约西快被他的眼睛勾死了。   约西问:“那你睡好觉了吗?”   他回答:“没有,一直在想你,我看了好多遍你给我发的消息,如果你在我面前,我想这样亲你,告诉你——”   停顿片刻,他郑重地说:“我没有怪过你,没有在等你低头,也没有希望你对我抱歉,我所有在你面前透露出负面情绪的状态,都是来源于我自身的狭隘和自卑。”   话意忽然变得很重,约西听着有点难受,手放上自己的脸颊,搭在他的手背上,捏捏他的手指。   约西见过他这种样子。   在常芜镇的某个深夜里,她问及他父亲的遗照没有挂在堂前,他低头说,因为他没有回来。   是知道了某个事实,难以承受,但努力在保持平和的样子。   “别这样说,赵牧贞。”   他有点陷入自我的状态,看着约西,音线低浮地请求道:“还能再亲亲你吗?”   他自己整理出三次,那么就是三次,如果有第四次,不能冒昧,需要被允许。   约西有点理解不通,但觉得他古板起来真的好可爱。   “嗯。”   他又亲了她一下,像获得某种能量一样,继续说:“我每年都能收到我爸给我寄的一封信,我十八岁,他在信里写,如果有一天我得到了爱,一定要学会信任和理解,我后来才明白,并发现自己做不到。”   “约西。”   “我知道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很多人情世故,你体会得比我早比我深,我知道这样就会很难对人再产生依赖和信任,你很成熟很独立,你不缺人爱,也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给你安全感,而我是幼稚的,劣性的,我拿不出手的喜欢依旧肤浅,我有无数歹念四起的时刻,渴望把你拽进这世俗里跟我一起搅和。”   “但同样我明白星星不该蒙尘,你天生是该光芒万丈的人,所以我反复无常,缺乏逻辑地跟你僵持着,这都是我不好。”   此时此刻。   约西不记得她从熙电过来是为了说什么,忘了小谷还在家等她,怕她出岔子,往她微信里轰炸了十几条消息,忘了她明天就要飞三亚拍广告。   忘了一切。   某种情绪厚雨浓雾一般罩住了所有,明明没有提爱,但约西觉得被喜欢的人求婚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他哪有他嘴里说的那么不堪俗气,他明明是雪地里的晴光,长夜里的月色,是最温柔深刻又具体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啊。   连爱意都如此明澈。   从小到大,约西不缺人表白,她虽然从没谈过恋爱,但回应感情一直都是无师自通的游刃有余。   第一次这样欲语还休。   “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赵牧贞按她的后颈,把她抱入怀里,微俯身的姿势,唇在她的耳边。   他说。   “从来没停过。”   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第49章 .49少年感是无药可救的迷恋   约西在赵牧贞心里的路痴人设真的是根深蒂固。   说完因为拍摄时间调整,她明天一早就要飞三亚,所以只能从今晚挤出时间见面的事,他低头微讶,又看这所占地颇广的百年学府。   “那你怎么过来的?”   约西本来两手插在他的外衣兜里,拿出一只来,食指和拇指捏着,煞有其事地说:“我就这样,捏个诀,芝麻开门!然后就咻的一下出现在这里了!”   他微侧头,笑这话可爱又离谱。   约西收了手,又插回他的兜里,看他笑,自己也笑了:“离谱吧?我路痴我承认,但你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我连导航都不会用呢?”   哦。   赵牧贞恍然,有导航。   约西又抽出手打他:“好啊你,真这么想我的是吧!”   闹了会儿,约西贴在他身上又嗅到香味:“你今天怎么这么香啊?”   男生被评价很香的内心感受,不似被评价好看聪明这类单一,赵牧贞的第一反应是怕被误会沾了香水。   他将外头的白色羽绒服拉开,里面就一件灰蓝色的睡衣,纽扣严整,翻领附近露出一小片锁骨。   “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洗完澡。”   原来下来的时候,没有“马上”是因为这个。   手从他羽绒服里面伸进去抱住腰,隔着一层薄薄的棉麻睡衣,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那种香气,像冬日阳光下的白色苔原,旷远干净。   约西一抬头,彼此对上眼神,该弯颈的弯颈,该踮脚的踮脚,无需言语地又吻了一下。   某一瞬,像恢复了常芜镇最后那几天的日常,一天能亲五六七八遍。   下一秒,赵牧贞更确定了。   睡衣纽扣间有缝隙,她手指毫不费力地溜进去,碰到他腹部皮肤,动作轻,面积小,像只是戳一下。   但太冰了。   像被冰棱的尖碰到。   他几不可查地嘶声,呼吸立时抽长,久悬不落,去抓她跃跃欲试的手腕。   “不行。”   声音微哑地落,随后又补充一句:“不要在外面。”   像小孩当街看中什么玩具,赖着不肯走,跟家长讨价还价,尽讲歪理:“我就摸摸看看,看你腹肌冷不冷。”   今晚的北熙城是零下温度。   他穿得不多,小屋本破,她还给房顶茅草掀了个洞。   “西西。”   她也乖,离开霸占多时的怀抱,退后半步说:“那你穿好,小心感冒。”   他将羽绒服的拉链提上去,低着头,又握住约西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脖根,帮她把手捂热。   他身上不缺少年感,真诚又炙热,做事稳妥,有原则有底线,却耐不住约西撒娇,会留心各种细节,也会把人照顾的很好。   约西有爸爸也有哥哥,但她体会到的父兄感情都太过单薄,不然她能精准地形容赵牧贞给她的这种安全感像什么。   因为宠爱,一再放纵她出格,又因为宠爱,为她的出格保驾护航,不叫她受伤。   被捂暖的手没有收回来,延他脖子环过去,在他颈后交叠,连带着整个人都重新送进他怀里。   约西撒娇,喊他哥哥。   赵牧贞抿唇笑着,揉揉约西的后脑勺,掌心一半是微凉的发丝,一半是绒绒的毛线帽。   她面无表情的睥睨看人,他喜欢,她忽起兴致的做作发嗲,他也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一切,都叫他毫无抗体地被吸引着。   就像他之前在贩梦酒吧自己说的,他对她,是无药可救的迷恋。   两人长久的抱在一起也不无聊,因为赵牧贞在说宿舍里的趣事给她听,主要是说卫彬。   还是约西给他发消息的那个凌晨,天光未启,他说出已经好久没有亲过她了,对床还酝酿在半醒状态的卫彬,猛的瞪眼坐起。   灯都没开。   就只有赵牧贞的手机屏幕亮着。   光亮有限,却依然能辨别出卫彬探出床栏的卷毛脑袋上,两个眼睛怨得发绿。   声音像咬碎了牙齿,低且怒。   “你!亲!过!她!”   “赵!牧!贞!”   “你还是个人吗你!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撤回!赶紧把话给我撤回!”   “你配不上赵约西!我告诉你!”   从没有想过要把和赵约西之间的事公之于众,但偶尔,他会冒出念头,希望这世上能有一个人知道他真的很喜欢赵约西,也渴望得到祝福和认同。   没有故意刺激卫彬的意思。   但那时候他的确生气,“我为什么配不上她?”   “哈?你还问我为什么?”   卫彬直接噔噔扶着杆子下床,又扶着杆子噔噔爬上赵牧贞的床。   宿舍那种窄床,容纳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是个什么拥挤造型可想而知。   赵牧贞嫌弃至极:“你不要过来!”   根本拦不住。   卫彬横得不行,直接分走一半的被子,躺进去,手肘撑着,趴在赵牧贞的小床上,俨然一副王母分开七仙女和董永的坏心丈母娘语气。   “我就要来!我得好好跟你唠唠,什么叫仙凡有别!”   卫彬言之凿凿。   说赵约西就是在贩梦酒吧看到他长得帅,他被那一票熙大的聪明脑瓜衬得芝兰玉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牧贞你愧疚吗?一对比就你一个赢了,你伤害了一大波人!你愧疚吗?你凭借着包括我在内一批歪瓜裂枣的无私衬托,就让赵约西一时鬼迷心窍了,是不是!是不是那晚你俩亲了?是吧?这是什么!露水姻缘!我告诉你!不长久的!”   赵牧贞听他胡咧咧,然后面容平淡,说不是。   “我们暑假就亲过。”   卫彬一副快死了的表情,堪堪救回来一口气,又问:“谁亲谁?”   赵牧贞:“都有。”   很多很多次。   卫彬的表情又离挂掉近了一步。   赵牧贞看出来了,“我不想多说了,你下去。”   卫彬不肯,又言之凿凿:“为什么不想说了?不想说就是心里有鬼,你是不是对赵约西别有所图?你是真心喜欢她吗?是无条件喜欢她吗?是永远都不会变心永远都不会让她难过的喜欢吗?你有我这么喜欢她吗?”   赵牧贞被缠得不行就跟卫彬简单讲了一下常芜镇的事。   说完,赵牧贞明白了。   卫彬嘴里喊老婆,实际上扮演的是赵约西亲妈的角色,就贼不讲理地护。   “让你抓个老鼠怎么了?天,有多少人想为我老婆赴汤蹈火还排不上队呢,知足吧你!”   “她怎么就不能跟别的男生说话了?凭本事呗,谁让我老婆开心,我老婆就理谁,人家嘴皮子溜会逗人,你羡慕啊?那你也可以学啊。”   “撩完就跑又不犯法了,怎么了,绑架啊,还不给人自由,出了问题呢,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赵牧贞深吸一口气,把卫彬那边的被子掀开,忍无可忍。   “请你离开!”   被冷了个激灵,卫彬跟被电打似的慌忙扯被,态度明显转好了些:“再唠会儿再唠会儿,我告诉你啊赵牧贞,我是粉丝大群的群主,氪金大粉懂么?没准以后你被骂了,我还能好心动动手指,帮你洗洗地控控评,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能明白我的重要性。”   赵牧贞没说话,一脸冷漠,冷漠中透着三个字:不明白。   也不打算明白。   卫彬又拽着他不松手,说要给他普及饭圈知识,两人拉拉扯扯,一来一回,小小的床不堪重负地响了。   响声吵醒康胜。   康胜寻声看去,人还没醒透,就从被窝里扭了个头过来,下一秒,直接做梦一般爆粗。   “我他妈……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睡到一起!你们下面有裤子吗?这个宿舍还是纯洁的吗!”   于是五点多的黑天,某男生宿舍打开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小床从两人并排,变成了三人互挤。   卫彬指着电脑屏幕上一男的,说这是赵约西最古早的cp,俩人都是童星出道,一起拍过戏,cp名叫芒果西米露。   “你看看,光口号这块,赵牧贞,你就输了。”   康胜不喜欢这男的。   因为圆圆总夸他帅,听多了很烦,他想好了,以后圆圆再花痴乱夸啊啊啊陆茫好帅,他就回:“我不觉得,没我们宿舍赵牧贞帅。”   康胜说:“哪输了?赵牧贞和赵约西都姓赵,这他妈是什么?冥冥之中!天赐良缘!非你不可!”   赵牧贞看着康胜,目露肯定。   康胜想了想说:“不就cp名吗?他俩双赵,还能叫贞西夫妇,这听着不正宫?我个人觉得吊打芒果西米露。”   卫彬气结反击:“你行你行,我唯粉,不跟cp粉说话!”   康胜说:“怎么乱扣帽子啊你,谁cp粉啊,纯路人好不好,怎么了路人看了般配都不能说一句?圈地自萌好吗?”   卫彬打量康胜,感觉到对方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学来的时候,还是一个连赵约西是谁都不知道的北方汉子呢。   妈的,现在圈地自萌都给整上了。   “别人谈恋爱就多一份爱恋经验,你牛啊康哥,饭圈科普也给女朋友玩明白了。”   ·   赵牧贞不是会讲故事的那种人,这种有喜剧效果的事,由卫彬声情并茂来讲会好笑十倍。   好在也没那么差劲。   约西一直在笑,说卫彬和康胜都好逗。   约西知道卫彬特别喜欢自己,这人又睡赵牧贞对床,想着要不送他点什么,她掏掏兜,就只有一盒吃中饭在熙电食堂买的口香糖,还没拆。   “先把这个送给卫彬吧?我之后想想再送他点什么,还有那个康胜,他的女朋友喜欢陆茫是吧?我下次遇见陆茫帮她要一沓签名照。”   说起康胜和他女朋友,赵牧贞想起了三食堂的蛋挞。   “你吃晚饭了吗?”   “没,不太饿,就一直没吃。”   事实是就要拍广告了,她这几天为求上镜节食都是基操。   可能真的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或是冬天爱屯膘御寒,她又总钟意那些重油重辣的,稍不克制就会冒出两斤肉。   生活里不明显。   可一到镜头前就不行了。   赵牧贞以为她的不太饿,是不想吃主食的意思。   那正好,去买蛋挞。   已经早过了饭点,三食堂打饭窗口齐齐关闭,人影寥寥,面包房还在营业中。   赵牧贞要了一份蛋挞,说这是康胜女朋友说很好吃的。   又问约西还想吃什么。   约西哪敢往那万恶的玻璃柜里多看,摇头说:“够了够了。”   柜台里服务员递来纸袋,赵牧贞接过,问约西:“要现在吃吗?”   “呃……”   约西想了想,不能让减肥节食影响这么好的氛围:“我带回家吃吧,就,现在不想吃。” 第50章 .50过春天一场无人知晓的春夜飞行……   出了三食堂,附近的小广场好像刚举办完活动,吵吵嚷嚷走过一大批水流一样的学生,搬立牌拿横幅,声势浩大。   他们没挤进人群里,打算等一两分钟。   然后赵牧贞电话响了。   约西手上拿着蛋挞小袋,听他疏疏落落跟人打电话的声音,单纯听个声儿,不过耳,脑子很忙,正在紧锣密鼓地复盘今晚。   忽然,约西发现一个关键点。   现在算在谈恋爱了吗?   反正该讲的都讲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喜欢得不行,但好像没有提“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这类话。   就算是彼此默认了?   照这么说,那天半夜给他发短信,他再回复,也能算是彼此默认了?   这么一想就不对劲,处对象不应该确切在某个时刻吗?   就像别人问卜心慈怎么跟彭维州谈恋爱的,她就说双方家里长辈定的娃娃亲,她去挑,一眼看中打球回来的彭维州,卜千金小手这么一指。   对象就定了。   约西觉得她也需要一个这样的时刻,想着拍完广告回来,赵牧贞早考完试回常芜镇了,他们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年后,到时候北熙城的雪肯定都化了,温度也比现在暖和。   到时候她要去机场接他。   她想叫他这一整个寒假都处于想念她,期待跟她见面的热切心情里。   打完电话,约西跟赵牧贞说:“唉,我们现在还不算谈恋爱,算过渡期吧。”   连恋爱都是第一次,就别提过渡期这么时髦的词了,赵牧贞拉住她的手问:“什么意思?”   约西看出来他紧张了。   手机本来要放回兜里的,她忽然一说话,他动作都僵停住了,手机悬在羽绒服的袋口边,只顾着用另一只手拉她,好像生怕她会凭空消失。   伸手指,推推他的手机,约西好笑地扯了扯唇角说:“放进去啊。”   他低头去看,手指一松,手机坠进袋底,还没来及抬眼,约西踮脚亲他的脸。   颊上忽的一软,微微的湿,心也往沉了一截。   无声的轰鸣。   远处的露天篮球场有人在打雪仗,笑闹声沸反盈天。   “下次见面,我们就正式恋爱,好吗?无论何时何地,就是下一次,只要见到彼此,我们就立刻马上地成为彼此的对象,就像你之前说的那个量子力学里的纠缠态。”   他声音像薄岚一样淌出,咬字清晰地陈述:“无时差感应,并且始终跟随。”   “对!”约西脆声应着,眼眸明灿,笑的样子有点小骄傲:“好吗?可以吗?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好,可以,很浪漫。”   是纠缠态另一半的回复。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量子场,一切密不可分的同时又毫不相干,只有变数没有常数,也不存在严格界线,每个人都本该处在一种不确定的量子力学状态中,是她赋予他确定性。   山遮不住,水截不开。   隔着千里万里,隔着宇宙星河,他都会无时差感应,并且始终跟随。   ·   “我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约西被他抱着,脸颊在他外衣上轻蹭着,听他说话,一吐字,像热腾腾的白雾在飘:“可以期待,但不可以作弊哦,不可以我待会儿一回家,你立马就来找我,那太刻意了,会破坏浪漫。”   赵牧贞说不会,再过一会儿校门就出不去了。   这说的是客观条件,但约西知道他的主观能动性很强。   “校门根本拦不住你好吗?反正我知道,只要你想,你一定有办法。”   能被她用这样毋庸置疑的口吻夸,赵牧贞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好像他是很狡猾的人,卫彬说他是狐狸精又添一桩证据。   为表诚心,他举出三根手指:“我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破坏浪漫。”   手里拎着蛋挞小袋,约西踩着路上的冻雪,步伐轻快,像走进花香弥弥的复苏春夜,心情是甜蜜的,脚底明明踩着坚实的地面,却有些飘飘发软。   两侧的路灯夹道放光。   约西觉得这不是走路。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春夜飞行。   也不是无人知晓,还有一个人,他同样和她在过春天。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人分享。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孩子啊,闻起来香香的,就是那种淡淡的带着荷尔蒙的香气,干干净净的,那么帅,还腹肌八块,好认真好认真,看着你眼睛说话的样子温柔死了,啊啊啊就他这样的,去当渣男,我也只想说渣死我算了。”   一通“哈哈哈”笑够了,某卜姓富婆吸溜一声:“可以可以,被你说的我都馋了,也渣死我算了吧。”   “放屁,你受得了渣男吗你,是谁跟彭少爷放话,你要敢渣我,等着上社会版情杀新闻吧你!”   卜心慈解释道:“你不懂吗,女孩子就是有两副面孔嘛,表面上呢,正正经经,男的说个有色笑话立马羞煞娇嗔,哎呀,你们好下流,我不能听,背地里光靠幻想就能颅内高潮,男人是永远看不透我们的!”   提到高潮,某个暂无x生活人士顿时产生了些许缺乏共同语言的自卑之感。   不圆满啊就是说。   坐电梯上楼,按密码进门,玄关柜前欢快地蹬了鞋,鞋子一立一倒,约西也不管。   小谷已经把东西初初捡好,摊在另一边沙发上,听到声音,从沙发背上探出个脑袋。   “回来啦西西,你看看还要带点什么?行程五天,除了拍摄,18号晚上品牌方还有个晚宴,你看裙子挑哪条?”   约西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我待会儿来看看。”   小谷把袋子打开,一看不得了,跟约西吃了毒药似的大叫一声:“啊!蛋挞!你能吃这个东西吗!”   约西准备简单洗漱一下,先换居家的衣服,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也被小谷吓了一大跳,她搔搔耳根,眼梢微挑的一双清冷眸子表达无语总是这么切中要害。   “三个,你看有缺吗?我一个都没吃好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缺乏职业素养的大明星吗?”   小谷一看,还真是。   一盒三个,一个不少,袋子放在茶几上,人松了一口气。   等约西换了居家服出来,小谷还在研究那盒蛋挞:“你不吃,那你买干什么啊?馋了,闻闻味儿?哎呀,太心疼了西西宝贝,咱们为了美丽付出多少啊。”   约西晃手指。   “别人送我的。”   “谁啊?”   “我下一次见面的男朋友。”   小谷好奇死了又问谁啊谁啊,约西不说,倒了杯水,一边咬吸管小口嘬,一边拽沙发上的衣服打量,扯走一件今年大热的亮色裙子说不要。   小谷入行跟晶姐学到不少本事,八卦嗅觉也敏锐,一下就猜:“不会是蔓生老师的儿子吧?”   “昂。”   “啧,不好啊。”   约西垮起脸,扭过头,双目锐利地瞪过去:“哪里不好?”   小谷说:“就是年后《旧碑》开机,你想想,你是女主角,这是你接过含金量最高的本子,虽说咱们是试镜会凭实力胜出拿到的角色,但万一让人知道了,你跟原著兼制片人的儿子谈恋爱,你品,是不是有什么变味了?”   约西冷漠脸,完全不在乎地摇头:“没觉得的啊。”   “宝贝,我觉得这个有点复杂了?”   小谷越想,神情越深沉纠结,有点像被魇住了似的,眉头拧得死死的。   “哪里?”   小谷一根根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分析:“原著兼制片是赵牧贞的妈妈,导演呢是他继父,来友情客串的钟荔老师,top级的大影后,跟蔓生老师是手帕交,不是赵牧贞干妈也是很亲的阿姨吧,《旧碑》这个故事呢,据说原型就是他的爸爸赵文斋,从金石学转考古学,去西北参加过郦安古遗址修复,这两点,跟赵文斋的生平一模一样。”   “你看,他亲妈,他继父,他阿姨,他亲爹,还有你——他的女朋友,这电影明着看叫《旧碑》,实际上呢?”   小谷玄机将出地紧紧盯着约西,一脸“你懂这不妙了吧”的表情。   但约西没懂:“实际上什么啊?”   “实际上叫《赵牧贞的一家人》呐!”   话语中的危险暗示约西没品出来,虽然男朋友要下次见面才算真的有,但她有点提前陷入热恋了。   硬在话里扣糖,甜死自己,还装出一派从容高冷的感觉,做作地捏了一把嗓子,说:“咳——瞎说什么呢?我还算不上家人吧?”   “那蔓生老师离婚了,何鸿卓也不算继父了,这不是说一个概念么?”   约西不想再往深聊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放下杯子指了指要带的衣服:“行了行了,就带那几套吧,还有啊,那个蛋挞你吃,吃完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小谷一脸问号:“都凉了吧。”   这个时候的赵约西罕见地贴心:“我给你用微波炉热一下。”走两步,约西停下来想:“唉,小谷哥,那个微波炉要怎么用来着,多少度啊?”   “不吃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多浪费啊。”   “那还是我来吧,你别把厨房炸了。”小谷从她手里接过蛋挞盒子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门口堆了好几个爱马仕的时候,你不觉得浪费,现在三个蛋挞你跟宝贝似的……”   小谷不仅吃了那三个蛋挞,还要负责用语言描述蛋挞的美味之处,一开始小谷浅尝了一口说,就一般的蛋挞味。   约西:“不可能一般!你再尝尝!”   小谷尝了,一连尝仨,整出了点花里胡哨的词,给约西说满意了。   约西扭头对着空盒子拍了张照片发给赵牧贞,然后照抄小谷的点评,情真意切地说给赵牧贞听。   [蛋挞芯甜而不腻,还有浓郁的焦糖香气,蛋挞皮酥而不干,特别好吃。]   赵牧贞回:[喜欢就好,下次再送你。]   带着这种甜蜜充盈的心情,约西一觉睡到……凌晨五点不到就被小谷轰醒了。   晶姐真拿她当亲女儿,不仅约了化妆师,还斥巨资请了摄影师,后续工作室会发行程照片。   以前约西从不搞这机场红毯这套,网上能搜到的抓拍那都是真路人视角。   是晶姐见着苏绫绫最近狂发日常穿搭,po行程照片,某个牌子的鞋包多次出镜,大有朝品牌风格靠拢,分杯羹的兆头。   这个蓝血品牌主打率性简约,有少女感又有清冷傲气,跟晶姐之前接洽过,还在观望期。   苏绫绫这么一改风格,起初通稿发得很有拉踩嫌疑,事情能发展成现在这样,造型师也要背锅,模仿约西的既视感太强,除了粉丝没多少人夸,倒是赵约西这三个字在她评论区出现的频率特别高,就东施效颦那效果。   赵约西快成白月光了。   胡晶女士多妙一人儿啊。   撕资源这块,但凡出手,就没输过。   约西这趟在三亚,除了拍广告参加品牌方的活动晚宴,空余时间几乎都在拍日常照,录vlog,微博账号三个月都没这五天的更新多。   正巧年关底下,粉丝真跟过年一样开心。   就是约西人累到了。   从三亚回来,出机场,两地温差她一下适应不过来,在后座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窝得像个球。   电影初六开机,晶姐正式给她放半个月的假,把她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   “过个好年,别吃太胖。”   约西拽过箱子,头也不回:“说话真残忍!”   约西发现自己多多少少沾了点乌鸦嘴。   回来倒头就睡,缓过了一点身酸体乏,醒来后却觉得更加头昏脑胀了。   回来时窗帘草草一拽,没拉严实,现在由昼入夜照进一隙霓色灯影,揉着惺忪睡眼从床头坐起来,约西手指伸出去盲人摸象似的,哒哒好几下,终于给她按到了床头的灯。   按了,但没亮。   打开手机,照着,又按了几下,灯泡没反应,约西按卧室主灯,亮了,再扭头打量床头这盏温温柔柔的月亮夜灯。   她懂了。   这月亮灯可能通人性,不过也没那么机灵,她上回想找个借口让赵牧贞多留一会儿,找不到借口就意从心中起地胡扯了一个床头灯出问题了。   慢了一个多星期,这灯懂了。   那我坏掉?   “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约西吸了吸鼻子,进气的时候有点顿塞,像是要感冒发烧的兆头。   有时候,约西觉得人的身体其实是有记忆的,例如11岁那年,拍戏需要,顾玉萍带她去学滑冰。   她平衡感很差,学了好几天都离不开人扶,进组的日子不剩几天,还有童装拍摄的行程,根本耗不起时间。   顾玉萍大概是从动物世界里得到的灵感,猎鹰从悬崖上抛下孩子,教会幼鹰勇气和飞翔,那一期纪录片的旁白讲的是物竞天择。   娱乐圈也有物竞天择,即使是一个11岁、牙还没有完全换完的小姑娘,她的妈妈也会希望她尽早明白,豁不出去就赢不起来的道理。   那年秋季北熙城多雨,不是冷,是那种沁进骨头里的凉,约西摔倒时,手腕撑地造成骨折,雨下了多久,她的悬臂带就吊了多久。   记忆久远。   除了那个圆脸的滑冰教练一直跟她说慢慢来,还有给她接骨的中年大夫哄她说很快就不疼了,千万不要动。   她其他都想不起了。   但每年秋天一下雨,完好无损的皮肤下,她曾经骨折的地方就会泛出记忆里的那种凉,像冰水慢慢沁进骨缝里的感觉。   有错觉似的痒。   除此之外,春节前,她必要来一场大感冒。   好像也为了提醒她曾经当童模时的辉煌战功,也是这样的年关底,到处红红火火,她在影棚里穿小裙子拍夏装。   那会已经发烧了,头晕脑胀,只听见摄影师提醒她朝哪个方向笑一笑。   不记得自己笑了没有。   连吃带喝嗦了半碗粉后,暖气一顶,约西感觉鼻子通畅了,一身热推开店门往家走。   雪已经化了,温度没上升多少,寒风吹着,她手插在大衣兜里,也不觉得冷。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打破生病魔咒的一夜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呼吸不顺,淤淤堵堵的,脑仁还昏昏。   感冒了。   是真感冒了,约西点了外送,几盒药很快就被送过来,家里又没有热水,她喝了口凉的,脑子不太清醒,心想在口腔里含了一会儿就不太冰了,应该影响不大。   水和药片一起咽下去。   在三亚那几天,约西再忙也保持跟赵牧贞每天发几条微信的频率,偶尔也会发照片给他看,说这是专门给他一个人看的独家美照。   问他怎么不回复。   他秒回说,在保存。   聊的不多,但约西能感觉到他好像也有点忙,因为有时候回复也不那么及时。   她善解人意地想,会不会是常芜镇哪个阿婆的收音机又坏了?还是大状元回乡给人辅导功课了?   通通不对。   挨到下午,约西给他打电话,背景音乐一听就像在某个觥筹交错的宴会里,小提琴和钢琴和谐交织,好似香槟气息都能顺着电流音淌到约西耳朵里来。   约西呆了一秒。   还以为会听到老戏腔里咿咿呀呀的罗帕记呢,这貌似不是常芜镇能有的娱乐活动吧?   “你去哪儿了啊?”   有木质地板被踩踏发出的脚步声,随之,流水琴音越来越远,他应该在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我哪都没有去。”   “嗯?”   “我一直在北熙,跟你说过,驾照还没拿下来。”   “我以为你是在老家学的。”   “在北熙,我妈找的教练,这边拿驾照快点,我妈要带我去见她的朋友,到二十九才会回常芜,前几天她又带我去见了我外婆。”   他顿了顿说:“我好像突然一下多了好多亲戚,忙不过来,有点烦,我怕影响你在那边拍摄的心情,就没跟你说。”   “那现在你在哪儿啊?”   “在阿姨家,钟荔阿姨,之前在常芜镇,你问那个鲤鱼旗是谁送我的,我说的阿姨就是她。”   当时约西就是看那旗子做工繁复,描得太精致了,鲤鱼跃龙门,少见有长辈会这么匠心独运送高考礼物,就随口问了一句。   赵牧贞也真就是随口一答。   说一个阿姨送的,谁能想到这个阿姨是家喻户晓的影后钟荔。   赵牧贞的一家人。   绝了。   现在再一想,还需要鲤鱼跃龙门?他这不就是家就住在龙门?   “那边那么热闹,应该有不少漂亮姐姐吧。”   赵牧贞说:“妹妹也有。”   约西烧还没完全退呢,昏着头,躺在枕头上,手机在耳边,咬牙切齿道:“赵!牧!贞!”   他声音温柔:“最喜欢的妹妹不在。”   约西知道,赵秀秀嘛。   “你这么喜欢你妹妹啊?”   约西在被子里蹬蹬腿,开始乱吃飞醋了。   赵牧贞说:“最喜欢这个妹妹。”   约西在心里骂他,到底懂不懂啊!   那头弦音淡淡,偶有宾客的交谈笑语传过来一两句,他好像全然不理,仅是华宴杯盏、珠围翠绕里辟出小小一隅,陪着她说话,说:“撒娇喊哥哥特别嗲特别可爱。”   约西才反应过来这个妹妹是自己,猛的闭起眼睛,脚趾蜷缩,光裸的小腿在被子里相互摩擦着。   浑身过电一样,酥了下,脑子里就剩一句粗口。   日,好他妈撩啊!   过了会儿,约西想起兴师问罪了,责声问他:“那你一直都在北熙城,怎么我从三亚回来,你也不约我?”   “不是你说不可以刻意么?我就一直在等你决定什么时候见面,我一直在期待和你见面,也很想你。”   “那就现在可以吗?”约西也想他,一急起来忽然一秒都不能多等,又想起他还在参加阿姨家的宴会,一时半会估计是出不来的。   “你今天还会有时间吗?”   喜欢的女孩子的声音就在耳边,赵牧贞犹豫须臾,看着楼下满树的小桔灯,不知怎么,他每次看到过分美好可爱的事物,都会下意识联想到赵约西,虽然她本身的气质与可爱并不太沾边。   橘芒微弱,灿进眼底,他目光定住,像做好决定一样。   “有,晚一点可以吗?等这边一结束我就去找你。”   “你在公寓吗?”   约西说:“对,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感冒了,不想化妆,我现在还有点邋遢。”   约西以为他要说他在常芜镇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最不修边幅的样子。   不料,他开口先问的是:“风寒还是风热?吃药了吗?”   “我不知道,就是头有点昏,鼻子不舒服,我早上瞎买了一点药,吃过了,但感觉不是很有效果。”   “晚上的药先不要吃了,我过去帮你看看。”   赵牧贞是晚上六点来的,来之前给约西打过电话,问她晚饭想吃点什么。   每次生病,嗅觉味觉好像都会跟着退化一大截,什么山珍海味想起来都难引垂涎。   唯独泡面!只有泡面!   还必须是煮出来的泡面,热热辣辣汤汤水水,香气一浮现脑海,口腔就开始分泌唾液了。   约西想吃香辣口味的,赵牧贞说她嗓子可能有点发炎,不要吃太辣的。   约西开门把他迎进来,他一手拎着透明的马甲袋,里面有三种口味的泡面,各买了几包。   除了约西要的香辣口味,还有鲜虾鱼板和小鸡炖蘑菇这两种,还有火腿、青虾和青菜等配菜。   约西又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进厨房,“不是不让吃辣的吗?”   电话里,问约西家里通燃气了吗?她说好像没有吧,问她有煮面的电锅吗?她说我不清楚唉,赵牧贞就不问了,在超市直接买了一个小电锅上来。   他拆盒子,把电线和带柄的圆锅都拿出来,她想吃他就给她买了先屯着:“辣的可以等你感冒好了吃。”   约西今晚宠幸鲜虾鱼板面。   赵牧贞冲洗着小锅问:“只是感冒吗?发不发烧?”   约西身上披着毯子,腰部靠在岛台旁边,手往自己额头上按:“我摸不出来,反正头有点昏,但也可能是我今天一天睡多了。”   “温度计有没有?”   早上买药,跳出个凑单页面,女人永远经不住打折诱惑,除了几盒感冒药消炎药,约西还买了碘伏棉签,消毒酒精,医用棉球,创可贴,还有温度计。   不过这种水银温度计,她光看刻度都看不懂,拿过来给赵牧贞,赵牧贞从盒子拿出来,又用酒精消过毒,甩一甩,叫约西夹到腋下。   约西看着那细长一根,欲伸手去接,又不知道接了要怎么放。   赵牧贞看出来了,轻抬下巴,示意她:“胳膊往旁边打开。”   约西照做。   他手伸进去,里面是一件单薄松垮的吊带,约西没穿内衣。赵牧贞理论知识完备,实操给别人放温度计,他也是第一次。   手背碰到了。   约西低嘤了声。   他浑身发紧,抽离的手暗自攥住,不知该说是欲盖弥彰,还是一语双关得恰到好处,他问,很凉吗?   问的是刚被酒精擦拭过的温度计。   她低着眉眼:“……是热的。”   答非所问。   赵牧贞倒抽一口冷气,又缓缓舒出来,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嘱咐约西:“夹紧,不要乱动,等七八分钟。”   他开始煮水,处理食材,约西就靠在一边看他,无聊就搭话。   “夹温度计前为什么一定要甩一甩,是为了看起来更专业么?”   类似于准备动作,就像跑步前要活动活动关节。   赵牧贞说:“不是,是为了让水银柱到35度以下,确保测温准确。”   “哦。”   又涨新知识了,约西慢慢吞吞应着。   腋下已经感觉不到凉了,她目光悠悠在眼前人身上打量着,进门脱了长款的白色羽绒服,里头是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搭一件驼色的学院风针织开衫。   刚刚门铃响,约西趿拉着拖鞋,一开门,他这身叠穿真有点惊艳,色调干净又衬气质,是那种路上遇到了都要回头多看一眼的帅。   温润清峻,一身书香。   约西喊他:“男朋友。”   “啪——”   手里的小青菜无辜被撅断,他看过来,约西努嘴:“水是不是要开啦?”   赵牧贞掀盖子,在冒泡,他把面饼先放进去,满满当当。   过了会儿,又叫约西把温度计拿出来。   37.8度,是低烧了。   一锅面煮出来,用两个宽口大碗盛,约西在旁先拿筷子偷了一只虾仁吃,又喝一勺汤。   他负责端碗,她负责捣乱。   等吃完,赵牧贞洗了碗,约西也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散发扎成丸子头。   客厅还放着刚刚没看完的佐餐电影。   赵牧贞两腿岔着,手臂搭膝盖上,面前茶几上是约西早上买的药,他正在翻线上药店,听动静,抬眼看约西。   “我刚刚看了,这些药都没什么退烧效果,本来想给你再买一盒退烧的,但药最好不要乱吃,我们去趟医院吧。”   约西走过去,直接认领座位:“坐你腿上。”   侧坐上去,抱他脖子,脸往他颈窝里塞,声音闷闷糯糯的,那股热气直接从他脖根洒到锁骨。   “年底医院到处都是人,我还得裹得像熊一样怕被人认出来,以防万一真被认出来,我还得化妆。”   最后得出结论——   “我不去。”   赵牧贞把温度计找出来,再量一次,37.8度,没有升也没有退,他把手放在约西干净白皙的脸上。   她一生病眼睛周围就红红的,眸子里酿着清酒一样纯朦,赵牧贞一看就好心疼:“不难受吗?”   “还好,早上起来的时候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说完她朝他怀里一扑,自己从侧坐变成了跨坐,这个姿势能把他抱得更紧,她有一点点不意思地在他耳边问:“你之前是不是碰到我啦?”   他立马明白,说的是厨房那次。   “你刚刚给我放温度计的时候贴着我的胳膊放,怎么啦?不喜欢小白兔吗男朋友?”   他手臂护在她腰上没敢用劲,但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绷了一股力,刺激到他感官的词,不知道是小白兔,还是男朋友。   “喜欢。”   约西下巴磕在他肩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又讲歪理:“都不了解就说喜欢了吗?好随便啊,喜欢是张口就来的啊?那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啊——”   突然声音中断,约西软叫了一声。   隔着薄薄的睡裙,手掌恭谨克制地只轻捏了一下,又恭谨克制地拿开,他低侧着头,恭谨克制的声音微微浮乱。   “了解了,是真的很喜欢。”   话息浮在她耳廓上,一股热气燎原屠野似的蔓延,约西心跳加速,不知道他说的很喜欢,是对她,还是对她最柔软的部分。   无预谋却偏偏,约西感觉自己发起了另一种烧,嘴唇移到他脸上,亲一亲说:“赵牧贞,买可乐吧?”   “你现在不能喝冰的。”   约西又气又笑,捶他一记:“笨蛋!买可乐,英文啊,做不做?”   男人永远无法拒绝这种事,但赵牧贞也答应不下来,毕竟严格来说,他才是两个小时的男朋友。   “会不会……太快了?”   约西贴在他脖子里说话:“你快不快我还不知道啊。”   赵牧贞:“……”   脑子里有烟花爆破的声音,有最下流的粗口,在骂要命。   “西西,你还有点烧,你还在生病,你还——”   约西打断他:“我听人说,发烧可以做好的,说一个男朋友带女朋友去吊水,烧就是退不了,回家后他心想还是自己来,第二天早上他女朋友就痊愈了。”   赵牧贞问:“谁说的?”   “网友。”   说完,约西给了赵牧贞一个可怜又倔强的眼神。   “别人女朋友有的,赵牧贞的女朋友也要有!”   大概就犹豫了五秒吧,赵牧贞沉默不语,把手机捞过来,指纹解开锁屏,页面还停留在退烧药品区,他一路往下滑,直至分栏出现成人用品的字样。   如果药店能看到顾客线上的浏览痕迹,想必会惊讶,看了那么长时间的退烧药,最后却买了小雨伞。   赵牧贞先去洗澡,刚洗完门铃就响了,他去门口拿,回到约西房间,耳边是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   他穿着浴袍,坐床沿,一直在看手机,查注意事项。   等约西换了一件新的睡裙,扑到他怀里来,他搂着她腰问:“你有过敏史吗?”   约西摇摇头:“不能吃芒果,其他没有了,怎么了?”   “没什么。”   前戏格外漫长,亲不够,因为哪里都好奇。约西轻哼着,还要问之前故意打偏的问题,“你快吗?你如果太快,烧可能会退不了。”   他没说话,专心致志,抓住她的两只脚踝,向上折,俯身下去。   约西声音瞬间变了调,受不住这么灼湿的品鉴。   可所有的扭动抗拒,都被制服。   “这样不会那么痛。”   来来回回的折返啄吻,不是所有方法都对,他一心二用,观察她的反应,所有提炼都精准有效,错误答案很快就没有了,她身体里数值在飙升。   时间变得漫长而黏重,最后那一下,约西声音像被揉烂似的,尖声喊他的名字,喊完就软塌下去。   纤白瘦伶的脚踝还被他握在手里,约西用力蹬过,怎么也蹬不开,小腿抽筋一样的死命抖着。   就像烧开水,到沸点会往外溅,水并不是想离开器皿,只是撑不住燃烧,那是她沸腾的状态。   小雨伞上场后,她不适应,眉心拧着,抱着他的脖子,企图用说话分散对痛感的注意力。   约西忽的问出一个一直未解的问题。   “热力学的三大定律是什么?”   他是潜伏着、向前一点点逼近的兵,后颈都逼出一层密密汗,音质沉哑得近乎某种铮声。   “能量守恒。”   “温度不能自发由低向高传递。”   “绝对零度达不到。”   层层叠叠,热浪窒息,声音也如此递进,能听出一股狠厉中的克制。   情爱中的兵戈,见了一点血色。   她真的在发烧,烫得要人命。   他缺乏经验,渐渐难受,很想听凭自己的心意用更粗暴的方式解决,舍不得下手,也舍不得停下。   他等她适应。   到第二次,最后失控了。   她声音低呜,像要哭了似的:“出来!我要缓一下。”   赵牧贞拥着她,朝后退,离开湿软又紧烫的小空间,有温度骤降的凉。   目光划过她纤细白皙的背,凸出的脊骨一节一节,起起伏伏,莹莹润润,如秀涧里拂光的伶伶玉石,腰部深陷,单薄瘦巧的尾椎下方,溪谷饱受催残,山塌草木潮。   没有了他的支撑,一时不能恢复原状,且在不受控地抽颤。   她背上有汗,赵牧贞俯身去吻。   浅淡咸味,有肌骨里沁出来的香,难以描述这种旖香对于少年感官的刺激。   像所有春天的花都在一瞬间开了,他是第一个走进花园的人,没有摘花,是拥有了全部。 第51章 .51温度计从量子力学到经典力学……   赵牧贞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不是他的手机,所以刚被吵到意识模模糊糊他还没有反应。   昨晚闹得有点过头。   约西事后趴着一动不动,像是连挪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赵牧贞去客厅把温度计拿过来,哄她动一动胳膊。   很听话,那细玻璃往她腋下夹住,她闭着眼睛忽然咯咯笑起来,赵牧贞问怎么了?   她没骨头似的,一身懒劲,往赵牧贞身上一靠,脸上是那种带着润感的热气,发际里有细细的汗,都贴在他肩窝里,笑个不停。   “赵牧贞,你是不是傻?”   没经验,又不好问,他一直留心她的状态,只在刚结束那会儿亲亲她耳朵后面的皮肤,问有没有很疼?   她当时脸埋在枕头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摇摇头,昨晚扎的丸子头见证狂风暴雨松塌得不成样子,又乱又美。   汗湿的乌浓发丝延伸到背上,如梅枝遒曲,他吻过的地方都在开花。   这会儿赵牧贞又担心起来,抱着她轻晃:“我弄伤你了吗?”   约西说:“你可爱到我了。”   温度计夹着还不到五分钟,约西自己拿出来,举在他眼前说:“我看不懂这个我都知道,剧烈运动以后量体温是不准的,肯定发烧啊,刚刚快都烧死了。”   约西抱着他脖子,仰头往上凑,又是湿漉漉的吻,三四秒,她脸退开一点,歪头笑着问:“赵医生,烫不烫?”   说的是舌头。   手掌揉揉她的发,几缕乱的被别到耳后,赵医生诊断后说:“发烧了。”   她嘴巴还有点干,他又问:“要不要喝水?”   “不喝水,我想喝甜的,喝奶茶吧!”   职业素养叫她在这种时候都要浅算一下深夜喝奶茶的热量,嘀咕着说:“消耗那么大,就当奖励自己。”   赵牧贞还是担心她发烧的情况,查了洗热水澡有助于体温恢复,先去浴室放了半缸热水,等放水的空挡,他用手机给约西点了奶茶外卖,然后回房间把裹着小毯子的约西抱进浴室。   他出来,换床单,洗床单,阳台洗衣机开始转动工作,他把客厅也收拾了。   她很喜欢把东西乱放在一起,找也不好找,拿也不好拿,他一并收拾,连那些在沙发地毯上东一只西一只的玩偶和抱枕,也收拾成整整齐齐的样子。   弄完他去也淋浴间洗了澡,吹完头发,奶茶外卖也刚好送来了。   约西的头发也是他吹的。   她就坐在洗手台上,睡裙下两只细长的白腿轻轻晃,脚趾上涂着特别嫩的鹅黄。   颜色惹眼,一晃一晃,在浴室明亮的灯下如珠箔流光。   微低着头,摆弄吸管找珍珠。   还举着非要赵牧贞喝一口,他一惯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咽下去,说了句好甜。   约西什么飞醋都乱吃:“那我就不甜啦?”   长发及腰,不太好吹,已经有六七分干了,赵牧贞按停了吹风机,捧着她的脸,俯身下去亲。   “你最甜了。”   约西笑,双臂勾着他脖子,两人啧啧有声地吻着,这种面对面的姿势非常适合用来摸腹肌,他身上的浴袍完全松垮开来。   她手要往下,被人稳准地一把攥住。   男人的手劲很大,但他每次制止她的动作力度都放得格外温柔,好像生怕捏痛了她一分一毫。   大概是在常芜镇留下的后遗症,那会儿真的是完全不通情爱的状态,她嗔怪的话,他每一句都奉为玉圭金臬,牢牢记着。   “会起反应。”   约西停下动作:“已经吗?”   朗玉般的声音沾染点点欲气,一经吐出,格外撩人。   “已经。”   约西往耳朵两侧别了一下头发说我不太会,然后将自己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下,一边弄一边问他问题。   不太费脑,类似于“喜欢我吗?”“有多喜欢?”“最喜欢谁?”“会喜欢多久?”“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吗?”一系列延伸开的甜蜜废话。   她低头能看到全部。   他仰着头,脖颈修长,皮肤很白,深隽似一方冰的喉结不安滚动着,越往后答,越力不从心。   连声音都沉哑,带着一些感受到失控力道的轻微嘶声。   “西西,不要闹了。”   她撒娇说:“没闹,很正经呀。”   神经像是不断摩擦生热,最后在脑子里耐不住高温,“啪”的一声熔断了,手掌去攫住的她下巴,捏着两颊,往上抬,他缺乏宣泄口一样狠狠吻上去。   浴室湿热又封闭。   没人再说话,量子力学悄无声息换成了经典力学,所有的力都是相互的,她如何对他,他也叫她同样感受。   等再回房间,静然自转的壁钟指针已经显示新一天的时间,约西被抱进被窝睡觉,她习惯了抱着东西睡,不然心里不踏实,以往都是抱那只小兔子。   今晚换了只大兔子。   抱上去的一瞬间,她手指四处摸摸,眯着眼微叹了一句:“好大呀。”   赵牧贞身体绷住:“你说什么?”   约西又困又累,“不许乱想,我真的要睡觉了。”   赵牧贞:“……?”   没乱想啊?他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早上六点的时候,赵牧贞自然醒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生物钟提醒就立马睁开眼睛,让自己恢复清醒。   而是朦朦打量了一眼昏暗中的房间轮廓,察觉到脸上有点痒,他伸手去拨,约西的发梢搭到他脸上来了。   他侧过身去看。   或许她不适应和别人一起睡,又或许还是更喜欢那只小兔子,半夜不知不觉就换了搂抱对象,此刻人背对着他,蜷睡成一个小虾状,被子也蹬开了大半。   赵牧贞很想把她抱到怀里来,但怕惊扰到她睡眠,就没动,只是轻手轻脚把被子给约西盖好。   他侧身,朝着她睡,面前是她散开的长发,很香很好闻。   他选择继续睡下去,就守在她身边。   等再醒,天光已经大亮,房间里还是昏昧的,窗帘边沿透出有棱有角的炽亮光区,显示今天外面是个难得的晴朗好天。   约西又重新睡到他身边来,带着那只小兔子一起往他怀里挤。手机是在客厅里响起来的,声音顿,但还是有点吵人。   约西头往下埋,像在躲避噪音,抓着那只长耳兔,一下下按他胸口,没醒的音腔绵绵糯糯,透着一股娇气:“你去接!或者直接挂掉,吵到我了。”   赵牧贞这才睁开眼,一边起身睡态惺忪地系浴袍,一边打开房门。   约西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屏幕跳动,本来准备挂掉,但看到来电显示是她那个最好的闺蜜,他怕对方有急事来找,想想还是接了一下。   电话一通,那头的卜心慈就用一种浮夸的调子说着:“西西宝贝,今天感觉怎么样呀?要是还不舒服的话,我陪你去医院吧?要拖成发烧就完蛋了。”   落地窗外的太阳经对面楼的大片玻璃一折射,亮得刺眼,赵牧贞望着那光,微微蹙眼,短时间内醒透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口。   卜心慈:“西西宝贝?要我过去吗?”   赵牧贞舔唇,昨晚那些荒唐事一桩一件渐渐地在脑海重演,他浮于其中,忽的有种自己脱胎换骨,怀疑自己不再是好人的心虚感。   想在她闺蜜这里表现得靠谱一点,他轻咳一声,试图用自己最朗正的声音郑重道:“你好,我是赵牧贞,我待会儿会给西西测体温,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会及时带她去医院。”   “啊?”   “赵牧贞?”   “西西不是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那头一连三问,赵牧贞简单解释了一下,卜心慈哦了两声,说懂了,不过去了。   “西西有你照顾就行了,她应该比较喜欢你单独照顾吧哈哈哈哈哈,那我挂了,好好照顾我们西西啊!”   赵牧贞答应下来。   这电话要是早六点那会儿打过来的,开过荤的卜千金一定能立马发现不对劲,但此刻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赵牧贞能出现在约西家替她接电话,也不是那么引人怀疑了。   挂了电话,赵牧贞回到房间里。   睡了一晚嗅觉会有适应性的迟钝,在客厅换了新鲜空气,再进约西房间就能清楚闻到这个窗帘闭合,光也透不进的空间里,蕴着一股绵长的软香。   好女孩子家的味道。   事后换了干净床单,但那股腥甜气没有散尽,所有味道混在一起,别样的馥郁旖旎,让人忽的想到“香闺”二字。   多贴切,多妙不可言。   她缩着睡,被子里便隆起一小团,赵牧贞膝盖压到床上,倾身去摸她的额头。   按说刚睡醒身体机能还没完全恢复正常运作,体温是偏低一点的,但手下的触温让赵牧贞脑子里只剩三个字。   完!蛋!了!   感觉有点热。   用体温计量了一下,38.2度,比昨晚第一次量还高,温度计放回盒子里,赵牧贞把还不肯起床的约西从被子剥鲜笋一样剥出来。   约西眼都不想睁开,被他抱着,坐在床上,一身的不满:“还想睡,让我睡嘛。”   “你不是想睡,你是烧得有点昏了,西西,起来,去医院。”   就能有多离谱,赵牧贞像哄小朋友似的把人哄去洗漱,牙是自己刷的,脸要赵牧贞擦。   用温热水浸过的洗脸巾拧得半湿半干,赵牧贞洗一遍、擦一遍,动作都轻轻的。   约西仰面,闭着眼睛,眼周红红的,眉目间的厌世浮冷都消失干净了,人白白净净的,看着好乖。   赵牧贞一手扶她下颌,另一手擦,约西一下睁开眼,眸底匿着点软倦病气,人倒是精神,声音很活泼。   “啧,不准呐。”   赵牧贞问:“什么?”   约西手背搭一下自己的额:“不是说能do好的吗?都do成那样,怎么还是没退烧啊?网友不会是编段子骗人的吧?”   “……”   赵牧贞亲亲她的额头,柔声说:“下次不能胡来了,”说完又补充一句,更像是自责的告诫:“我也不可以再这样胡来。”   他的唇温温的,落在额头上有一点舒服,约西想起什么,忽然笑了笑说:“虽然网友说的不准,烧没有退,但——好像成了一个更玛丽苏的梗!”   对于她所说的玛丽苏,赵牧贞一头雾水:“什么梗?”   约西伸出一根手指,表示这是关键,赵牧贞认真地看着她,只见她也是一脸认真相,一本正经说:   “被do到发烧了。”   约西不想去大医院,万一遇上挂号排队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赵牧贞搜了附近,有一家诊所步行能到。   他牵着戴齐手套帽子的约西,一路都在听她讲霸道总裁。 第52章 .52小诊所男朋友昨晚开车带我去兜风……   约西从小待剧组,字还没认多少的时候就开始听导演讲戏,对故事敏感,又懂节奏又会设悬念。   虽然是讲霸道总裁,但她先问赵牧贞:“你有没有学医的、以后要当医生的朋友?”   赵牧贞想了想说:“胡向天,在平城读医学院,怎么了?”   约西说:“你看,这就是关键人物,一个合格的霸总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医生朋友。他爱女主,但第一次爱人总是爱得很鲁莽,一不小心女主就会受伤,然后这个医生朋友就要来给女主看病,然后由这个医生朋友的视角侧面烘托男主是多么的爱女主,他从来没有见过桀骜不羁的男主这么紧张过一个女人,等女主退烧醒来——”   “醒来?已经到了昏迷的程度?”   赵牧贞认真听她说话,合理提出疑问。   约西说:“那当然啊!不到昏迷的程度,那像我们这样拉着手,吹着风,聊着天,慢慢悠悠找诊所。”   约西晃一晃和他牵在一起的手,她带着手套,他却没有,她握着他的手一起放进他大大的外衣兜里,继续说着:“那故事也太平淡了吧,诊所还没走到呢,估计就和好了,那还怎么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就是要让男主没法儿解释,女主没法听到解释,全世界,包括医生朋友,包括读者都知道男主爱死女主了,但女主就是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男主伤害她。”   赵牧贞:“他爱她的方式是不停地伤害她吗?”   约西理所当然地顺着古早的霸总逻辑解释道:“因为他太爱女主了,没有安全感,占有欲强,患得患失,这样的爱让他痛苦,就会忍不住伤害女主啊,但还是爱她的。”   赵牧贞不能理解这样的故事,逻辑完全顺不通。   “因为喜欢一个人很痛苦,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转移这种痛苦了么?喜欢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产生的结果却要别人负责?他是怎么当上总裁的?”   “……”   约西真被难住了,满脑子小问号,霸道总裁是怎么当上总裁的?是凭借霸道吗?   绞尽脑汁想了一遍,约西看着赵牧贞愣愣道:“好像……是作者让他当总裁的。”   “他要是不当总裁,去哪儿找一个随叫随到的医生朋友。”说完,约西意识到胡向天的存在,低低哦了一声说:“不当也可以有,你也有。”   赵牧贞说:“你说胡向天么?我有也不叫他。”   “为什么?”   “他……”一上来,赵牧贞就起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调子,酝酿几秒后说:“他平时发的学习日常像搞笑视频,期末考试怕挂科又不复习全靠转锦鲤,别说是给你看病,我只希望,他不要那么早得出来害人。”   戴着口罩,约西哈哈大笑的声音闷闷的,笑得有点岔气,她呛了两下说:“胡向天现在这么搞笑的吗?我也想看搞笑视频。”   赵牧贞用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顺她呛的气,目光往前一抬,几步外就是之前在手机上搜到的正心诊所。   “先进去看医生,等会儿给你看。”   小诊所不像大医院需要挂号排队流程繁多,但也有弊端,那就是太闲了,坐诊的中年男医生除了那身白大褂,看起来就像茶室老板一样悠悠闲闲。   见人来了,把抿到嘴里的茶叶吐回保温杯,盖子一合,放置一旁,跟小区遛弯遇见抻胳膊拉腿的锻炼大爷,对方闲闲哉哉问你吃过了没有似的。   医生问:“呦,生病了?哪不舒服呀?”   约西坐在医生对面,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赵牧贞回答说发烧,在家量过体温38.2,医生说:“那是烧了,那再量一下。”   温枪一测,可能是走过来运动发热,又涨了一点,医生叫约西摘一下口罩,张下嘴。   约西啊一声,小手电的灯照到扁桃体上。   医生说:“发炎了,怎么弄得啊这是?”   你看,要是在大医院,年关底下生病发烧的病人多得就跟生产线上的流水产品似的,大夫只管怎么治病,哪有闲工夫问你怎么得病了。   但人家医生问了就得答。   约西脑袋非常灵活,不就是生病理由么,当场编了一个热乎的。   “我男朋友昨晚开车带我去兜风。”   话音一落,医生立马用视线锁准“男朋友”,上下打量,皱着眉说:“啧啧啧,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是要浪漫不要命,就这天,怎么想起开车兜风的?”   赵牧贞惊到咳了一声。   医生耳朵好,斜眼看他:“咋了?你也开车开感冒了?”   赵牧贞:“没有。”   医生给约西开了三小瓶药水,问她是坐还是躺,躺着舒服些。   里间有一个输液室,地方不大,有三张小床,白被白枕头,还没靠近约西就感觉有一股浓浓的消毒水气味涌进她鼻腔里,她摇摇头说:“我坐着就行了。”   旁边靠墙有一张木制长椅,做完皮试,医生把输液带挂到悬勾上,拍拍约西手背,她的手又瘦又白,手背静脉青中泛紫,很好找。   扎针也顺利,不怎么疼。   只是陡然间,药水滴下、运送,进入血管,像一股寒气在手背上冲开,约西唔了一声说:“这么凉?”   医生拿来了加热贴摆放好位置,又跟赵牧贞闲聊似的打趣起来:“你看看,女朋友受罪了吧,车哪能乱开呢,哎呦喂,现在的年轻人哦。”   赵牧贞和约西望向彼此。   然后彼此沉默。   真的太闲了,整个诊所就约西这一个病人,那医生就捧着茶叶杯子,像杵村口蹲人唠嗑的架势,完全没有要给他们两人空间的意思。   “帅哥,看你年纪不大,开车多久了?”   “刚拿到驾照。”   也就是这个寒假的事,考完科目四,接受完交通事故案例警示教育,驾驶证就到手了,主要是他这个学期学车的时间太零碎,不然能更快拿到。   医生满是疑惑地“哈”了一声,蹙眼打量起这位明明气质看着很是温和清俊的年轻帅小伙,眸中疑惑渐渐化成一种“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得不服老”的慨叹。   “真厉害啊,驾照刚到手,就带着女朋友深夜飙车了?技术要慢慢练的,要注意安全啊帅哥。”   气氛呢,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好在外头来了好心人,用洪亮的嗓子喊着:“崔医生,拿两盒感冒药!”   崔医生应着来了,终于走了。   约西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没镜片的眼镜往下滑,她推推,然后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赵牧贞过来坐。   赵牧贞坐下,约西往他那边挤挤,把脑袋搭在他肩头,小声说:“我觉得你技术挺好。”   赵牧贞侧头看她抿嘴笑的样子。   他驾照刚到手,还没开过车带她呢。   约西问:“你现在应该住在颐和天萃吧?你昨晚没回家,要怎么跟你妈解释?”   “我跟她说过了。”   约西:?   “什么时候?”   赵牧贞替她理了理衣领,“昨天晚上你洗澡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约西受到的父母约束很少,或许是一种心虚补偿,或许就是亲情淡却的漠不关心,自从经纪合同改掉,加上顾玉萍和约松江离婚,除了约舒霖时不时冒出来咋呼两句,几乎没人再来干涉她的生活。   但约西知道正常的家庭,对二十岁左右的孩子不会是她家这样。   “你妈就不说别的了吗?”   赵牧贞回答:“她让我少喝一点酒,她以为我在我表舅家,昨天我表舅的女儿过生日。”   “你放人家鸽子了?”   “没有,我跟我表舅说了我有事不能过去,他说没事,是真的没事,他们一家都很客气。”   “哦。”约西点点点,懂了,小小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蔓生老师现在都不知道你昨晚去哪儿啦?”   “她知道。”   约西大惊:“她怎么知道的!”   “刚刚我们下楼,我发微信给她,让她问一下杨姨病人要喝什么汤比较好,她问我就说了。”   约西颤颤巍巍伸出那只没扎针的手:“能让我看看你们聊了点什么吗?”   赵牧贞大大方方把手机解锁,点进微信里,递给约西。   赵牧贞:[杨姨今天还在吗?病人要喝什么汤比较好?]   妈:[谁生病了?]   赵牧贞:[我女朋友发烧了。]   看着那只震惊小熊,约西捂着嘴不受控地笑出来,“你妈妈会发表情包唉!还是这种可爱风格!”   妈:[你哪来的女朋友?]   妈:[昨天你钟荔阿姨问你,你不是还说没有女朋友吗?]   赵牧贞:[昨天白天没有,晚上有的。]   妈:[昨天晚上不是去了表舅家吗?女朋友谁啊?你表姐的朋友?会不会有点快了?]   赵牧贞:[没去,去了赵约西家,女朋友也是赵约西。]   妈:[那你没回来,你留宿了?]   赵牧贞:[嗯。]   妈:[牧贞,不是妈妈想说你,也怪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沟通这方面的事,我总以为你聪明又懂事,什么事都能自己处理好,但这次真不对,你第一天恋爱就留宿在女孩子家真的很不好,这不够尊重女孩子。]   妈:[木已成舟的事就不说了,等你回来跟妈妈聊一聊行吗?我们尽量多做一点弥补,拿出一点诚意来。]   妈:[西西发烧了是吧?去医院了吗?]   赵牧贞:[在路上。]   妈:[那你把地址发来吧,我待会儿让杨姨做好汤,带几个小菜,叫小张送去,西西喜欢吃什么呢?]   赵牧贞把她所有的忌口和喜好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问:[真的很不对吗?]   他和赵约西之间的相知相熟本来就不同寻常,“不对”“不该”的事,这也不是第一桩。   他妈妈回的是:[按常理来说是不对的,但常理也不一定就全对,首先你要确定自己是否是清醒的、认真的、负责任的,再去问问西西的感受,一定要真诚地自发地去尊重女孩子,可以吗?]   文斋雅舍开馆仪式当天,回程路上晶姐曾分析过赵牧贞,说他一看就知道不缺人爱,所以他温和谦润,懂礼节。   约西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的体会深刻。   他虽然幼年就失去父亲,但他身边不缺指引,每有星辰晦暗时,有人教他什么是温柔月色。   约西把手机还给他。   “没有不对,最喜欢你了。”   约西贴到他怀里,声音附在他耳边像最亲昵的耳语:“赵牧贞,我们勇敢的恋爱吧。”   “好。”   墙钟一格一格嗒嗒跳针,低频的声音,是输液室里唯一可闻的响动,外间的诊室时不时传来医生和各种病人的交流声,诊室门前有车辆行驶过去的鸣笛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汇着。   “能说说你爸爸吗?他像《旧碑》里写的那样吗?”   赵牧贞无声摇头,沉静的那些时间里他大概在想从何说起。   “那个故事是假的。”   “假的吗?”约西微讶,侧目看去,声音轻轻却透着一股不可思议:“可……不是说是真实故事改编吗?常芜镇,昴日巷,毗蓝婆街,这些不都是真的吗?”   “这本书是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妈写的,或许,人会在回忆的时候本能地规避疼痛。   他停了停说:“他们没有结婚,我爸爸一生未婚,我妈也没有在多年以后回到常芜镇,她只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去了一趟常芜镇,她穿得光鲜亮丽,洋气极了,在昴日巷的破旧码头踩湿了皮鞋,有人问她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个人就是我爸爸。” 第53章 .53邻家感她就像厚重典籍里的蝴蝶书……   “我妈说是来常芜镇采风,实际是离家出走,我外公想送她去国外,她不愿意,就自己跑出来了,她就住在毗蓝婆街尾的陶店阁楼上,认识了我爸爸,我爸爸博古通今,对金玉篆文,石刻碑碣都研究熟透,只是不系统。”   “我妈惊为天人,觉得他辽阔,应该去更广的世界,不该一生都埋没在一个碑刻铺子里,不该顺从不合理的包办婚姻。”   约西听入了迷,就像所有听到故事高潮处渴望圆满结局的看客,轻轻又急急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爸毁婚了,我爷爷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妈用一句‘你不想看看星河外的星河吗?’把他带出了常芜镇,他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赵文斋,书上说他起初研究金石学,然后朝考古方向发展,其实也不是。”   “刚到北熙城,我妈还在读大学,读的是广播编导,九几年这个专业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影视教育,我外公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我外公家是做进出口贸易的,非常瞧不起我爸,好在我爸那时候人还很木,他没有这方面别扭的羞耻心。   “只是我妈不能再穿时髦的皮鞋,他会有点深沉,路过商场橱窗会停下来发呆。”   “然后他就想办法去赚钱,他懂玉,从给人当买手到自己拿标,有运气又撞上风口,赚了好多好多钱,他就睡不好觉了,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想跟他搭伙做生意,他觉得不踏实,他跟我妈说他不喜欢这样,我妈第二天就去榆平胡同,也就是现在的榆平古巷买了房子,木料,碗盏,摆件,什么都买,乱买,一直买,把钱七七八八花光了,她问我爸现在踏实了吗?然后我爸才从金石研究转到了考古方向。”   “我爸爸他是一个物欲很淡的人,短短几十年都在研究那些碑刻和拓片,研究成果最后也都捐了,早年研究条件很艰苦,我妈陪着他,各地风霜,苦中作乐,我爸去哪里工作,她就去写哪里的风土人情。”   “我爸去郦安参加古遗址修复,那是他们第一次长期分开,我妈问他那里苦不苦,他说不苦,有床睡有饭吃,我妈说要来陪他,他不让,他说这里的床好硬饭难吃。”   约西正为双标弯唇笑了一下,却发现赵牧贞突兀地停了声音,她扭头看去,他脸上的神情是那种熟悉的惘然若失。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寻问下文,甚至希望故事就停在这里吧。   “他后来生病了,治不好。”   “弥留之际,他还在安慰我妈,他说他已经看过星河外的星河,很好很好,现在他要去看看生死外的生死,走出常芜镇,走出金石学,也要走出自我,他喊我妈蔓蔓,说他要先走了,让我妈也要走出来,不要活在难过里。”   说完,空气静止一般。   赵牧贞手背感受到两滴叠加溅开的湿热,他摘了约西的黑框眼镜,用那只手去抹约西的雾湿的眼睛。   约西轻轻闭着眼,由他擦。   “你爸爸好温柔啊,你和他真像,你们都是好温柔的人。”   赵牧贞用拇指腹刮了刮约西眼下那层薄薄白白的皮肤。   “我对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很多事都是我叔叔和钟荔阿姨说的。”   “是因为你爷爷才不能结婚的吗?”   “嗯,本来是无所谓的,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爸去世了,这就成了我妈的遗憾。”   “所以在常芜,没人敢在你爷爷面前提你爸妈对吧?”   忽然所有事情都理顺了逻辑,为什么赵家没人提他的父母,为什么堂前没有他父亲的遗照。   “对。”   或许那些气与怨在彼此心中早已经化开,但人不在了,连言归于好的机会都没有了,年深月久,再提都是伤心。   过了一会儿,药水吊到第三瓶,外间崔医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找赵牧贞?哪个赵牧贞?”   “应该是小张叔叔来送饭。”   他起身出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两个浅咖色的精致饭盒,除了冬瓜排骨汤,还有好几样精致的小菜,荷塘小炒,龙井虾仁,西芹牛肉。   还有一份凉拌三丝,香醋味很重。   约西本来病着,没什么食欲,赵牧贞用筷子夹起一小份喂给她,香干丝和黄瓜丝一个劲道一个脆爽,胃口像瞬间被打开一样。   约西还没吃完就唔声点头,含含混混地说:“好吃!这个很好吃。”   这个阿姨做饭没什么花哨的厨艺,就一样,她做的菜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人间烟火气,如果家里人做饭很好吃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味道。   排骨汤约西也喝了大半,等他俩吃完收拾好,差不多水也吊完了。   临走时,那位崔医生除了叮嘱现在天冷晚上不适合开车兜风,还嘱咐约西回去再睡一觉,休息休息恢复得会更好。   可能有药水作用,回来不久,约西还真困了,脱了外衣,换了一套奶黄的长袖睡衣就钻进被子里躺下,赵牧贞去阳台打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她就已经睡着了。   她的睡相跟斯文不沾边,他早见识过,被子乱蹬只是常规操作。   只要闭着眼,她身上那股警惕和冷淡就直线下降大半,睫毛纤长上翘,眼皮上能看到淡淡的青蓝血管。   卫彬吹她美得高级,说她是那些童星出道里,唯一一个没有邻家感的女艺人,生人勿近,一看就大牌。   其实这话细想想,并不是什么好话。   她为什么会没有邻家感呢?   赵秀秀每年过暑假都要去外婆家,平时还好,乡下有很多同龄小朋友,她也玩得开心,但一生病,无论多晚她也要闹着回家。   只要她在电话里开始哭,风雨无阻,他叔叔都会在第一时间把赵秀秀接回来。   康胜的女朋友也是,来大姨妈肚子痛都会跟康胜撒娇说她想妈妈了,想吃妈妈做的什么。   女孩子更感性,眷恋是一种本能。   别的女孩子生病会想家想妈妈,赵约西不是,她习以为常,觉得自己挨一挨就好了。   她也才十八九岁,是个小姑娘而已。   她就像厚重典籍里的蝴蝶书签,过早的失去自由,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庇护,被超额的负重压缩,干燥到极限,除了美,被没收所有本性。   她必须单薄伶仃地存在着,同时肩负那些翻阅者眼里强加硬塞的仪式感,以脱胎换骨的方式成全这种惊世骇俗的高级美。   赵牧贞轻轻地,把她搭在被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没有握住她,怕她想挣开时会受到惊扰。   只是静静地放置着,看着她手背上淤了一点青色的暗红小针孔,指骨微微缩着,是不安的状态,会在睡梦里抓住他,又松开他。   他随她自在。   只是尽量减少存在感地陪着她。   直到日暮昏,约西才从这漫长一觉里睡醒,赵牧贞拉开她房间里的窗帘,让最后的温暖橘辉透进来,奶油一般的柔和色调,浓郁地铺在床尾的长毛毯子。   “你妈妈打过一个电话来,我没有接,要现在打回去吗?”   赵牧贞从窗户边走过来,把手机递给约西。   他逆着晚霞走近。   约西朝着窗外晚霞,他朝着她。   刚睡醒,加上烧退不久,人没什么精神,嘴里也苦苦的,约西不太想说话,接过手机,看见未接来电里的顾玉萍。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顾玉萍记得自己每年年关底下都会感冒的事,直到看到微信里约舒霖发来的新消息,光看字面就能脑补他无能愤怒的样子。   [我们的妈!找了一个老外!]   [要不是我在购物中心亲眼看到!她打算瞒我们多久!她还说已经准备跟我们说了!]   [她要是说安排我们跟那个老外见面吃饭,你别答应!我已经拒绝了!]   约西理都没理他,也没给顾玉萍回电话,直接点进微信,给顾玉萍发了一条消息。   [只是吃顿饭的话,年前安排,地址时间提前一天告诉我。]   很快,顾玉萍回复:[是不是你哥跟你说了什么?西西,你哥哥他真的误会了,我跟Nino其实已经认识很久了,他虽然比我小很多,但我了解他。]   目光只堪堪扫到那个男人的名字,约西就停了阅读兴趣,直接回复:[你自己决定就行,不用跟我解释。]   真到吃饭那天,约舒霖还是来了。   年关底下,北熙城大大小小的饭店都生意红火,一座难求。   那位被约舒霖称为绿眼鬼的Nino可能是为了表示对中国文化的尊重,特地把这一顿初见晚饭定在钟雀楼附近的一个老胡同里,顺着路牌指示,七拐八拐才能到的烤鸭店里。   外面看着普普通通,鸭子店里头别有洞天,过照壁是一条石板路,碎石铺满缝隙,两侧是盛放的红梅。   约西想起来了,这地方她跟朋友来过。   “你们家的招牌是梅子酱片鸭吗?”   替她引路的服务生穿着传统的素净夹袄,剥开厚帘子,将她引进正厅,笑眯眯说:“是的。”   进了暖气充足的包厢,约西脱掉外套,顾玉萍是这样介绍她的。   “这就是我的大明星女儿。”   Nino握她的手,热情洋溢,用咬字别扭的普通话说:“好漂亮。”说完不忘拉上顾玉萍一起夸,“和你一样漂亮。”   拨开心果的约舒霖,一点也看不出来开心,仰头吃了青白果仁,手里一小把壳哗哗往圆桌面上一撒。   “喂!放手!别碰我妹妹!”   顾玉萍蹬他,昔日大孝子熟视无睹。   第一眼看Nino觉得他像内裤广告上的男模特,浑身散发着一种型号不对劲的荷尔蒙,约西往约舒霖身边一坐,他附耳来跟约西说,验证约西的猜想。   “三十二岁,马术教练,还拍过内衣广告,这绿眼鬼能是什么好鸟!”   垃圾也有看不起别的垃圾的时候,这可能是垃圾世界运行的等级规则,毕竟,约大少爷正儿八经的一本土废物,瞧不上洋垃圾理所应当。   约西喝着桌上的碧螺春,清清淡淡一瞥眼,她那副慵懒的满不在乎简直踩到蔑然视之的精髓,立马衬得约舒霖像给长公主打小报告的太监总管。   “你不是说不来?”   约舒霖对自我认知出现严重偏差,理所当然道:“我不来?那你怎么办?她现在一心都扑在这个老外身上了!”   一顿饭吃得过分热情又过分尴尬。   热情在于外国友人的滔滔不绝,尴尬在于约舒霖的阴阳怪气,顾玉萍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是个不合格的裁判。   约西话不多,她每一次应付桌上的搭话,声音都透出一种耐心即将告罄的散漫,无论是Nino还是约舒霖都不怎么敢深问她。   出来时,约西感觉还行。   梅子酱片鸭挺好吃的。   可这顿饭叫约舒霖心灰意冷。   光线并不明亮,他走在约西旁边,踢踢巷子里的小石子,两手插着棒球夹克的兜,四十五度角仰头长叹,嘴巴里冒出一段伤春悲秋的白色废气。   “西西,我们真的没有家了。”   约西冷淡看他,又很快收回目光,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继续朝前走。   不怪小谷调侃,约舒霖是他们家最后的傻白甜,所有人都早早地认清现实了,只有他,才如梦初醒,难以置信。   “你爸要生二胎,你妈要嫁老外了,你现在才意识到家没了?约舒霖,你的反射弧是跟着神州几上天的,到现在才回来?”   旁边又是一声叹。   过了会儿,约舒霖将从亲妈感情的注意力移到亲妹身上,问:“你跟秦翰怎么回事儿啊?”   约西抱臂好笑道:“我跟他有过事吗?”   “不是我说,西西,人真挺喜欢你的,上次喝多了还喊你名字呢,特伤心。”   约西明了一笑,淡淡地嗤。   “是不是一左一右还有漂亮姑娘看着都心疼?说哪个女的这么没眼光,也太狠心了吧?你们是不是被这些姑娘惯坏了,妞好泡到叫你们习以为常,遇到一个不肯上道的就百思不得其解?”   巷外就是一条车来车往的主道,各色车辆在城区道路上横冲直撞,约西在给赵牧贞发自己的位置,音调并不高的声线里有种一往无前的傲气。   “我说过了,他配不上我。”   “人正正经经一娱乐公司少东家,家里不缺人脉,不缺资源,天之骄子,你知道吗?就苏绫绫都明着暗着在搭他,他还是喜欢你,有钱的男人花点儿不能理解么?我觉得你们要是成了,你是有本事管住他的,西西,我不是为了你考虑么?你们娱乐圈潜规则那么多,撕来撕去的,你一个小姑娘,能找个有家底的帮帮你,你以后能走多少弯路啊。”   约西不知道是该气他的猪脑子,还是应该小小感动一下傻白甜的换位思考。   “我也觉得我有本事管住他,意义是什么?我从来都不喜欢养狗,以后往长了说要大几十年,连得到一点爱,都要靠心机驯服么?我也没那么喜欢演戏,从荧屏演到生活里。”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只给赵约西的爱,不是首选,是唯一,是没有替代品,是如果我不在了,这种爱就会在世界上从此消失。”   约舒霖像是被她说愣住了,几秒空档,他看着约西的脸,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妹妹特别好看,但第一次在约西的脸上觑见一丝类似神性的东西。   他谛听着,连眼睛都没眨。   “有,有这样的吗?”   约西懒得回答他,收回眼,“不要滥用天之骄子,酒吧养鱼,夜店泡妞,这是天之骄子?你见过真正的天之骄子么?”   受山雾月辉庇佑,在春风煦阳里长大,拥有稳定的情绪,明朗的爱憎,有准确的自我认知,能为自己所有的言行负责。   约西:“说了你也不会懂。”   “其实有点懂了。”   约西:“少跟他们在一块乱搅合。”   约舒霖挠挠头,这会儿路口不怎么好打车,他前后望望,然后把目光又诚恳地落回约西身上:“我驾照被吊销之后,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了,我想了想未来的规划,西西,你手头还有钱吗?我想给我女朋友开个炸鸡店,她说这是她的梦——”   “想”字还没出口,就被约西一脚踢变了音。   “你又换女朋友了?”   约舒霖痛叫,抱着小腿嘶声。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慢慢靠近过来,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司机小张一边减速,一边往路边打量,说是黑色大衣,但也一时不能确定。   “牧贞,那个拳打脚踢的,是赵小姐么?” 第54章 .54烟花响到我身边来   赵牧贞坐在副驾,顺挡风玻璃往前一看,带灯箱的站牌广告旁边,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姑娘正揪着一个男生耳朵,给人拧成歪脖树状。   又是扫堂腿又是抡心拳,对方又是跟跳着踢踏舞似的躲,又是左三寸右三寸的往心口护,通通没用,显然是打人业务很熟练了。   可不就他那瓶盖都拧不开的娇娇女朋友。   “小张叔叔,停一下。”   约舒霖为人兄长的最后良心,大概就是看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往约西身前扭了一下,替她挡住。   怎么说呢,就是喝开水拿筷子,多此一举,毫无必要,约西下一秒就没好气地一把推开。   挡住她男朋友了。   “滚!”   约西拨了拨刚刚因为大展身手掉到肩前的长发,言简意赅地对约舒霖通知:“少祸害女孩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的那条。”   赵牧贞已经走近,身上穿一件带兜帽的白色大衣,里头是同色系的粗针织高领粗针织线衫,深蓝直筒裤,裤脚都翻折整齐,踩一双白板鞋,走到五官扭曲还在疼痛中大喘气的约舒霖面前。   画面对比强烈,主题明显。   ——人类男性的差距。   一个是从韩剧ost里走出来的初恋男主,一尘不染,深情款款;一个是但凡出场观众都会心里咯噔一声,盲猜这蠢货后面大概率会不干好事。   以约舒霖望赵牧贞的眼神,明显能看出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同一个爹妈,跟约西的自恋一脉相承,约舒霖很少在颜值这块服人,对娱乐圈里的小鲜肉也是死直男式鄙夷,一律评价涂脂抹粉。   “你谁啊?”   约西没给时间让他们自我介绍,两头一指,草草解决。   “这是我的男朋友赵牧贞。”   “约舒霖。”   赵牧贞朝约舒霖点头示意:“你好。”   “你好你好。”   约西没有介绍赵牧贞和约舒霖相熟的打算,撂完话,叫约舒霖自己回去注意安全,就准备跟赵牧贞走了。   后座的车门被拉开,赵牧贞用手替她虚挡着车顶,约西弯身,堪堪迈进去一只脚。   约舒霖就从站牌边追来:“有车就送送我呗!西西,这鬼地方难打车,冷风口要冻死我了都!”   副驾门一打开,约舒霖就对上司机小张的温和笑脸,他也朝人笑笑,安全带一卡,扭头问后座的赵牧贞:“兄弟,混的不错啊,有司机?”   赵牧贞回答:“不是我的。”   约舒霖又问:“那你买车了么?”   “没有。”   约舒霖:“没驾照?”   赵牧贞:“有驾照,没车。”   约舒霖瘪瘪嘴,咂摸出意味深长的一声:“啧……”   脑海里忽然回忆到常芜镇的某个夜晚,运西瓜的四轮车喷着浓浓的柴油气味“咔哒咔哒”从窄巷碾过去,喝醉的赵约西趴在他肩上说:“赵牧贞,你都没车,你好没用哦……”   兄妹默契还是有的。   约舒霖又问:“这两年有打算在北熙城买房吗?”   赵牧贞:“没有。”   约舒霖听秦翰说过赵牧贞,不过也就是酒后几句话,也不知道真假:“你不是读熙大的么?落户不成问题啊,能买房啊,难不成你还要回老家?”   赵牧贞:“我没有那么多钱。”   约舒霖一想到自己也在为钱发愁,两手搭在膝盖上,饱经风霜地来回一搓,跟工地搬砖回家吃不上热饭似的哀叹:“嗐,咱们男人……”   晚上在烤鸭店,约舒霖不赏绿眼鬼的光,并没有喝酒,这会儿倒像是喝多了就要对国际局势夸夸其谈的中年男人,就着北熙城近几年的经济发展、行业风口,针砭时弊。   “……怎么说呢,钱是不好挣了,但机会遍地有,就看能不能把握得住吧。”   约西忍到极限。   “小张叔叔,前面能停车吗?”   司机小张立马透过后视镜与约西对视:“赵小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约舒霖反应很快,立马摆摆手跟正在减速的司机说继续开,扭头嬉皮笑脸跟约西保证:“我不讲了,不讲了啊,也不远了,西西,别在这儿把我放下去啊。”   约西给他一个冷冷眼刀。   约舒霖一惯皮厚,身子扭得跟麻花似的,挤来后座,跟赵牧贞加了微信。   车子最后停在时椿南区的一个花园小区前,往早推个十来年,北熙城很多高端的中式住宅还没完全炒热前,这种花园洋房还是顶时髦的。   冷闷冬夜,约舒霖走到门卫亭,和相熟的保安借火抽烟,然后靠在小窗前,吞云吐雾,跟里头探着半个脑袋的保安有说有笑,猩红的光在吸吐间闪烁,约舒霖的姿态熟稔又放松。   这是赵牧贞顺着约西视线所看到的。   “要下去看看吗?”   约西摇摇头。   她只是想起来他们一家四口刚搬进安菲花园的场景。   几辆小货车进进出出。   她穿着小裙子,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从瓷砖台阶一连两阶地用力蹦下来,好像小公主来到了新领地。   她和大她两岁约舒霖围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追逐打闹,她叫约舒霖背她跑,约舒霖小时候有点发育不良的倾向,那时候个子只比约西冒一点,背着约西一路踉跄栽花圃里。   约西没事,约舒霖掉了两颗门牙。   说话漏风好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和约舒霖都觉得这个房子好漂亮。   是什么时候不喜欢这里的。   大概是无数次不想去剧组、不想去影棚,怎么撒娇甚至是哭都没有用,顾玉萍只会擦干净她的脸,说爸爸做生意亏了钱,每个月还有大笔房贷要交,西西要听话,我们不要那个大房子了吗?   一股陈年浊气悬悬漾在心口。   那感觉有点像夏蝉脱壳,有细微的疼痛和牵扯,但你明白不要紧,每个人都有走出年少的时候,这层称不上保护的蝉衣,她只是脱得比别人早而已。   约西扭头,向前扑去,仿佛后背真有了双无形的翅膀,手臂环过赵牧贞的脖子,她脸朝下,声音闷在他脖颈处柔软又有清香的衣料里。   “赵牧贞,你喜欢什么房子?”   无声示意小张叔叔开车,赵牧贞伸手回抱住约西。   “我无所谓,你呢?”   车外的红黄灯影飞速后退,光影频闪似疾光电影般扭曲,那样光怪陆离的色调从她眼皮上急快划过,但并不影响她的眨眼速度。   她看起来很静。   “我喜欢你们家在常芜镇的房子。”   长廊幽幽,穿堂风浸透年月吹拂来,凉爽厚重,蕴着淡淡木香。   每一扇隔门,每一间小厅,不堪风雨的旧瓦,打水费力的老井,小院里的西瓜藤和石榴花。   还有她养过的小猫。   “黑豆它现在好吗?”   赵牧贞揉揉她的头发,贴在她耳边,声音低低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秀秀把它照顾得很好,它永远都是常芜镇最幸福的小猫。”   “你今年回常芜镇,拍黑豆的视频给我看看。”   “好。”赵牧贞答应下来说:“如果你喜欢,我年后把它带过来。”   “不要了,城里不自在,它大概不喜欢动不动就被放进猫包里。”   没让小张叔叔在楼下等,车子就停下珺和公寓楼下,赵牧贞送约西上去,进门外套还没脱,两人就压在玄关柜上亲。   落地窗的帘子收拢在两侧,五颜六色都潜进晦暗的调子里,大幅不请自来的夜间光束充斥空间,旁观一对刚进入热恋小情侣,如何用唇齿表达想念和喜欢。   赵牧贞微微气喘,用鼻尖抵着约西的:“待会要走。”   “不留下来?”   “明天要回常芜镇,行李还没收拾。”   “那等你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初六电影开机,初五就要去影视城。”   拿到剧本,取景地并不在常芜镇。   约西听到的说法是因为常芜镇现在的实景和原著描写有很大出入,取景占地也不好跟当地协商,所以码头戏份是在另一个旅游古镇榕乡拍,男女主角的住所、以及一部分的古镇景貌都是在影视城内搭的实景。   要是以前,约西可能会有点不理解,越贴合原著,电影后期宣传越轻松,但知道赵牧贞爸妈的故事后,她能理解葛蔓生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如果回忆里有一块净土,只要不踏足,它就会永远熠熠生辉地停在那里。   新年夜,约西和卜心慈在酒吧。   赵牧贞发来视频聊天的时候,包厢里正是最嗨的时候,她捡起一颗圣女果没往嘴里放,咕咚一声丢进自己的杯子里,翻出包里的蓝牙耳机出去找安静的地方。   室外的铁架楼梯喷着各种怪异涂鸦,色调大胆又狂野。   接近零点,酒吧的mc和dj不要命地带节奏,这会儿没什么人出来透风,节日气氛浓厚,后巷缺点人气,灯光徒劳点缀着,越热闹就越空浮。   手指按下接通,一张回头的男生侧脸猝不及防地闯进屏幕里,熟悉的小女孩儿声音兴奋地传来听筒里。   “哥哥,可以放烟花了吗?”   赵牧贞回过头,看她,说可以。   约西听到打火机的响,不像那种金属防风的火机,蹭的一声,呲呲喷焰,她猜想可能还是常芜镇上那家唯一的连锁超市送的塑料打火机。   铁片很容易烧红。   一不小心就会烫伤手,火光也是脆弱的,飘飘摇摇,风一吹就破碎。   几秒后,北熙城空浮的新年夜里,倏然传来常芜镇夜空炸裂的烟花响,灿烂余烬扑向黑漆漆的天幕,一声声响着、炸着。   镜头里,有赵牧贞,有穿着一身小红袄的赵秀秀,有被烟花声吓到贴在秀秀怀里的黑豆,都穿了喜庆的新衣服,都是约西寄过去的。   赵秀秀握着黑豆软软的小爪子跟约西打招呼:“西西姐姐,新年快乐!”   赵牧贞对她笑,说了两句话。   “赵约西,新年快乐。”   “约西,也新年快乐。”   约西悄悄按了这一秒的截屏。   新年,真快乐呀。   烟花在废旧的昴日巷码头放了十来分钟,在北熙城,他们明明腻在一块就有很多话说,通过视频聊天却别扭。   可能是因为赵秀秀这个小电灯泡的原因,一直在问约西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玩啊,暑假会来吗?西西姐姐我好想你呀,西西姐姐你是大明星对不对?你是不是不能随便出门?   约西回答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她跟赵牧贞像电视剧里突然放到亲热片段,硬要在小孩儿面前以各种不自然来表现自然的成年人,默契地不说话,全靠眼神拉丝。   最后还是赵秀秀发现了异常。   她这么卖力地邀请西西姐姐来家里做客,为什么哥哥一句话也不帮忙说?   她不满地晃晃赵牧贞的胳膊:“哥哥!你说话呀。”   他倏然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死了,唇红齿白,闻声侧头,微垂着眼,睫毛一扑一扑就像在撩眼下那颗小痣,约西看着,也被撩得不行。   他问:“说什么?”   赵秀秀手把手教:“你说你也想西西姐姐,你也想她来我们家里!快说!”   赵秀秀威胁似的把小猫抱起来放在他肩头上,黑豆虽然很久没见他,但一点也不怕生,乖乖趴在他肩头,露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来。   半年不见,黑豆长大了好多,也肥了好多,脖子上还扎着红色丝带,软软地喵了一声。   “你看,黑豆都会说了。”   赵秀秀巨不满,摇他晃他。   赵牧贞伸手,手指修长白皙,往自己肩上落,骨节分明的手掌搭住小猫的脑袋,往下撸了撸。   那手法看着不对劲,他接吻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捏约西的脖子,不让她躲,不让她逃,有一次,她呜呜哼着挣开后,趴在他肩上说,亲个嘴像憋气比赛,你让我缓一下啊。   赵牧贞又捏了一下约西的后颈骨,又重又缓的力,叫人发酥,偏偏她那种不堪承受的神情极衬他说的话。   “怎么什么时候都要缓缓?身体差要多锻炼。”   约西扑上去咬他,恶狠狠装凶,他就退位让贤,说咬人你是第一名。   约西想着,口腔唾液像有记忆刺激一样忽然往嗓口里沉了沉,微撇开头,用手自然地挡着下半张脸。   她在忍着不让嘴角上扬。   赵牧贞架不住赵秀秀磋磨,清了一声嗓子,对着屏幕,格外生硬又真诚地说:“我也想你。”   约西在笑,完全没忍住。   赵秀秀小朋友干起导演工作认真又负责,男主角的台词情绪,她全方位把控,并且严厉要求:“还有呢!哥哥,你说完呀!还有一句!”   赵牧贞:“想让你来我们家。”   赵秀秀不满意:“哥哥,连起来!你都分开了!这样说都没有诚意!”   约西拿开遮掩的手,控制住表情,只淡淡的、带着点失望地看过去,也跟赵秀秀拱火,低低落落地说:“是啊,都没有诚意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想我,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吧。”   “哥哥!”   “哥哥你快说!你重新说!”   “哥哥!你说得真诚一点!”   他要被赵秀秀吵死了。   约西越看越高兴。   他抬起眼,冲她微挑眉,黑沉眸光带着记仇警告,一副清隽面相做这种使坏表情冲击力非常强,像斯文败类。   明明想不到他会怎么记仇惩罚,但约西还是小小的后怕了一下,清嗓说:“不说算了。”   大概过了几秒。   像在等待无形的喧嚣过去,像所有郑重发言前的思索停顿。   他望着她说:“赵约西,我很想你,到我身边来。”   隔着河岸,还有远远的烟花声,小朵的明灿照亮夜空,空朦的钝响如胸腔内放大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为导演的赵秀秀没有意识到男主角犯规改词,小声提醒女主角。   “西西姐姐,你会来吗?”   ——会到他身边去吗? 第55章 .55养男人这世道,我是不能理解了……   跟赵牧贞连完视频,约西一边往回走,一边把刚刚那张截图调进修图软件里调整尺寸和色调。   这种夜晚放烟花的照片,讲究明暗对比强烈,突出人物的氛围感。   很快一张新的赵牧贞壁纸就被约西兴致勃勃地修出来,她正低着头在换壁纸,步速很慢,冷不防,前头挡来一道影子。   上方传来一道轻蔑的男声。   “你为了赵牧贞那个拖油瓶,拒绝秦瀚,不是拍戏拍坏脑子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对方正傲慢地垂眼睨她的手机屏幕,手里燃着的香烟烟雾缭绕,熏得呛人。   约西撩起眼皮看去,细长手指没有停顿,笃然按下“设为壁纸”,然后又欣赏一眼,之后才算正式打量眼前的何熠。   今天跟她一个局。   不过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能凑在一个包厢待着的,未必彼此都熟,人人都是朋友。   “拖、油、瓶——”   一字一顿,约西涂着梅子色的姣好唇瓣字正腔圆地念出来,这种平静态度有些出乎何熠的意料,他没说话,一时兴起的嘲讽里,忽的多了一点额外的兴趣。   “你,一直这样喊他?”   约西朝他随意眨了一下眼,情绪难辨,又很吊着人。   她那双厌世的眸子,明明平时看人都懒得多看一样,但傲气像一种冷钩子,叫人有点移不开眼。   何熠跟约西认识也两三年了,约舒霖和何熠大学同专业,但真正认识是彭维州的局,两人勉强算点头之交。   何熠也不是从始至终对约西都没想法的,毕竟赵约西是不可否认的漂亮。   只是何熠这人好面子又傲气,身边多的是送上门的,就淡了去踢铁板的念头,身边有兄弟在追,不也一直没追到么。   何熠散漫站着,还有一只手插在兜里,把话又反问回来。   “难道他不是?”   约西姿态比他还松弛,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哦,如果你觉得他是的话,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好兄弟秦翰呢?让他开心一下啊,不是一惯很会群嘲人的吗?什么人能在你们这些金贵少爷的嘴巴里过一圈,那都是他们的荣幸呐,怎么,最近不缺乐子吗?”   何熠嗤道:“我提他?我爸早跟葛蔓生离婚了,他凭什么沾我们家的光?好笑,他不过是他妈带来的拖油瓶,我跟他又不熟,没什么要跟秦翰说的。”   “是吗?”约西微挑眉,表示不太理解:“令尊的每一部电影我都很喜欢,也有一些浅略研究,这几年影视寒冬,多少名导被资本胁迫不得不为钱低头,挤进商业片里集体比烂,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而令尊一直保持水准,好名声赢得盆满钵满,这得益于什么呢?得益于有一家叫清河影视的投资公司,近五年没缺席过令尊任何一部电影,出手大方,法人姓葛。”   “在外界不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何导呢,靠拍蔓生老师的一系列作品出名,大众说他们是互相成就,和平离婚也是昔日旧友,依然能合作拍戏为电影事业做贡献。”   话锋至此一转。   “但我觉得,你应该明白的,到底是谁在成就谁?”   约西歪着头,左手垫于右手肘部,右手中指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心微拢,费力理解着:“你不和秦翰说,到底是因为怕赵牧贞沾了你们家的光,还是因为他就是光本身呢?”   “人家没说你爸爸吃软饭,你骂人家儿子拖油瓶?唉,这世道,我是不能理解了。”   说完,约西想起来自己还有问题没回答,这会儿才恍然记起似的,笑盈盈地说,“哦,对了,我拒绝你的好兄弟秦翰,可不是因为赵牧贞,仅仅是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不喜欢罢了。”   等约西再回包厢,目光从U型沙发上扫过去,已经没了何熠身影。   估计他刚刚回来的状态不太对,约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倒掉那杯漂着鲜红圣女果的剩酒,用软饮洗杯,慢斯条理地转着手腕晃。   另一头还有人用胳膊肘戳旁边人在纳闷:“何熠怎么回事啊?谁惹他了?怎么突然走了?”   跟彭维州情歌对唱完的卜心慈,火急火燎走过来,夺过约西手里的杯子,一口干了,张着嘴长长“啊”了一声:“嗓子都快冒烟了,彭维州真牲口,带着我往上升调,搞我吧他是!”   约西好心提醒,眉眼微微一皱,拿捏住一点羞耻道:“他搞你这种事,还是小声点说吧。”   卜心慈反应过来,一脸笑,推约西说:“去你的!”   跟卜心慈闹了一会儿,约西再想刚刚跟何熠的事,可大可小,保险起见,她还是要先问问小谷,再考虑要不要跟晶姐透个风。   本来打算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一遍,但文字本身就有情绪难以传递的弊端,她再一简化,越没现场那感觉了。   所以费力打了字,跟小谷说清了来龙去脉,末了,约西问:“应该没事吧?”   小谷看这些字也要时间,约西收到回复的时候,桌上已经又玩了一轮游戏。   她手机屏幕亮起。   小谷:[当然没事。]   约西牙齿轻咬着玻璃杯沿,西柚和奶味混在一起,酒精气息被压得很淡,她时不时抬杯子喝一口,甜汁滑进嗓口,看小谷的回复,她的心也跟着安稳下去。   小谷:[他何熠算什么?不过就是你过两天就要开机的新片导演的儿子而已!!!]   喉咙一咽,酒精味反刍上来。   约西讪了下,手指点点杯子,又给小谷发:[严重吗?应该不严重吧?]   小谷:[不好说。]   小谷:[刚刚我妈还在说,我们家干焦化厂的,我搁我们老家这块高低是个小富二代,非跑去娱乐圈体验生活,我跟我妈说我就是乐意,我就是爱看帅哥美女。西西,这辈子,我跟你算是跟对了。]   莫名其妙一段话,约西被夸得心里发毛,总觉得这话透着不对劲,于是发过去一个问号,静等着下文。   果然,又过了几秒,新消息来了。   小谷:[咱腕儿不是最大,狂,那真是娱乐圈独一份的。]   小谷:[西西,你是真不饶人呐。]   约西发过去一张白雪公主抱着头大骂哦谢特妈惹法克的不解表情。   约西:[他挑衅我男朋友,我饶他?我是圣母玛利亚吗?我没打他,都是因为心里装着共建和谐社会!]   小谷:[这社会有你,好日子算是有奔头了。]   调侃完,小谷回正题,建议约西把这个事告诉赵牧贞,再由赵牧贞跟他妈提一下比较好,免得日后有些无中生有的小道消息冒出来,混娱乐圈也讲究防微杜渐。   约西没同意。   不想跟赵牧贞讲,他肯定愿意护着自己,但约西觉得他独立惯了,跟葛蔓生的交流似乎还没有亲密无间到这种程度,她不想干涉,也不想他不舒服。   她最后还是跟晶姐态度诚恳地报备了一下,说保证下次不会这么冲动,连儿子带爹都给人家阴阳怪气进去。   凌晨散场,在里头的闷熏烟味闻多了,出来透口北熙城的雾霾都觉得新鲜。   卜心慈喝得有点多,跟约西面对面,趴在约西肩上咕咕哝哝说话。   彭维州迎来送往老样子,死死在劝一个试图酒驾的哥们,把约舒霖的前车之鉴都搬出来掰碎了讲。   卜心慈抱着约西的腰,大着舌头问:“西西,你有新年愿望吗?”   “好好读书,拍戏赚钱。”   卜心慈哼声一笑,乐的不行:“这么粗暴吗?”   约西没喝多,但这会儿散酒热,兜着帽子站在路口也不冷。   周围是男女花样百出的笑闹,总能在不新鲜的时候玩出新鲜来。   鳞次栉比的夜场酒吧沿坡而建,时不时有跑车的轰鸣声碾过去,像一片欢乐海洋,人是电音浪潮里的无根浮萍,这里堆堆那里聚聚,看似身处热闹,实则居无定所。   约西眸色清明地望着,瞳孔泛着那种厌世的平静冷光,走了神,灯影变得模糊。   她摘了一只耳机给卜心慈戴,卜心慈挑,把歌词念出来,“不盼缘尽仍留慈悲?这么悲伤吗?我要听小甜歌”,约西打她一下,说她难伺候,还是掏出手机调了歌。   前奏就清新轻快,能叫人想到春日热恋。   两人听着一首歌。   约西抿嘴,慢慢弯起嘴角,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要建个爱巢。”   卜心慈:“买房子?”   约西点点头:“嗯。”   卜心慈:“可你是公主唉,公主怎么能说这种话,就应该有人建好城堡,欢迎你回家才对啊。”   约西想到赵牧贞,想到几个小时前隔着屏幕,他放给她看的灿烂烟花,想到那些烟花炸裂的声响里他说的话,他要她到他身边去。   她自己主动的时候,状态就是游刃有余,一旦被动听这种像求婚一样的话,每次都好像有点顿,跟磁带卡壳似的。   那会儿脸都有点烧了,但她别扭地只挤出一句傲娇死了的:“看你表现喽!”   他还是温柔的笑着。   这次不需要赵秀秀来督促节奏,就自己说了。   “我会好好表现的。”   约西从没谈过恋爱,但她身边淌水一样经过的同龄男生绝不在少数,她不是缺乏经验所以一恋爱就栽进去了。   而是无数个清晰可闻的心动瞬间,都让她深刻明白,不会再有比赵牧贞更好的人,不会再有这样像在春天晒太阳一样的恋爱状态。   星星不一定都有棱角,赵牧贞就是温柔发光。   想到他,约西都会觉得心房充实,她跟卜心慈说:“公主也可以建自己的城堡,和她喜欢的人住在一起。”   卜心慈醉醺醺的,勉强睁开一只眼望望约西说:“赵牧贞……他妈妈不是葛蔓生吗?”   之前赵牧贞说过见过他外婆之后,冒出来好多亲戚,他觉得很烦,可能那边的亲戚关系比较复杂。   她不想他烦。   “是啊,但我不想让他只能靠蔓生老师,万一,他靠女朋友也能赢呢,你知道吧,他们那个专业在七老八十德高望重之前,是有一点视金钱如粪土的,我不想让我喜欢的男孩子受苦。”   卜心慈在约西肩上笑,下巴一下一下戳着约西,约西晃她一下,“笑什么?”   “哈哈哈哈笑彭维州,忽然想到上次我俩吵架,他巨委屈,说我他妈都吃软饭,你还让我吃苦?你有没有心!”   卜心慈大约西一岁,彭维州又大卜心慈两岁,正正经经大学应届。   “去你爸公司上班的事?”   卜心慈笑哼着:“嗯,他不愿意嘛,我二叔是事儿精,他特别烦。”说着卜富婆就开始叹气了:“唉,男人真不好养。”   约西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炯炯,大有勇于尝试的意思。   何止婚姻是围城,养男人也是围城,养过的已经开始烦了,还没有养的巴不得马上赚钱体验。 第56章 .56不自知赵牧贞跟北熙城的本地拆迁……   约西万万没想到,在她试图养赵牧贞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建城堡,是约舒霖!   初六开机,约西在影视城拍戏直到大学第一个寒假结束,行程很紧。   中间她回校办完一些开学杂事,课没有上到一周,中间只草草跟赵牧贞见了一面,吃了顿浪漫晚餐,就又请了半个月假,跟着B组去桐乡拍原著里的第一场码头戏份。   桐乡跟常芜镇一样,是一个单面邻水的南方古镇,面积比常芜镇大得多,旅游开发很早,做得也很好,镇上游客如织,巷子里时不时就有导游用小喇叭介绍景点的响亮声音。   早上春雾就那么一会儿,时间比金子都宝贵。   约西连续好几天早上三点就起床去化妆室,就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她收到了一份噩耗。   东西原本是寄到珺和公寓的,手机上来了快递滞留的短信,小谷开车回去取衣服,顺便帮约西拿了过来。   薄薄一个信封,小谷递给约西的时候还前后看看,盯着寄件人纳闷道:“这是什么?约舒霖给你写信?”   约西接过来,拿化妆桌上的眉刀顺着袋口划开。   她对自己和约舒霖的兄妹感情一向都有清晰认知,远没有到妹妹出去拍戏半个月,哥哥要写信表达想念的程度。   她从信封里拆出了一张欠条。   能看出约舒霖想用写一笔一划写正楷的方式来挽救一下自己的螃蟹字,但效果并不明显,依然丑得极具辨识度。   更具辨识度的,是借款人的名字。   赵牧贞!   约西眼睛看着,脑袋里就有个声音跟着念:“今约舒霖向赵牧贞借三十万圆整……”   赵牧贞!!   三十万!!   约西当时惊得骂都没骂出来,眉心拧住,嘴巴微微张着,一口气险险要背过去。   她六神无主地把欠条内容又读了一遍,然后看了一眼手机日期,离愚人节还远。   是真借了三十万!   赵牧贞哪来的三十万?他去卖肾了吗?他居然借钱给约舒霖!他怎么会这么好骗!   约舒霖这个杀千刀的!   小谷出去一趟,回来手上提着一个眼熟的保温盒,是葛蔓生私下叫人给她送来的,一股浓稠的米粥香气顺盒盖打开,热乎乎地飘进味蕾里。   约西毫无食欲地划了几口,这个天还没亮的时间不方便打电话,脑子里把卜心慈之前说的事想了一遍。   很后悔。   前几天晚上,卜心慈说最近赵牧贞跟约舒霖走得很近,好奇他们怎么认识的。   “你哥哥一有空就约你男朋友出来玩,见两回了。”   约西没多想,因为后面的话题完全跑偏。   卜心慈说她有天晚上跟彭维州在酒吧街附近的丰源路口遇见了赵牧贞。   “骑个共享单车,在路口遇见一开火红小跑的漂亮姐姐,估计搭他讪呢,好像还递名片给他了,你家状元没接,绿灯一转,长腿一蹬骑进酒吧街了,豁,那浮华夜色,那白色大衣,真仙透了,我就在副驾上戳彭维州,我说这车我开吧,你也下去骑一个我看看,你猜猜彭维州说什么?”   约西就顺着话问:“什么啊?”   “彭维州说,上次拉我几个朋友整唱歌比赛才过去多久?你他妈又来自行车选美?连你闺蜜的男朋友都不放过,卜心慈你还是个人吗你!别人顶多放荡不羁爱自由,你他妈的放荡不羁天天爱整男人选秀!给你惯的毛病!”   约西打着电话,在床上哈哈大笑。   只顾着脑补男朋友是什么仙姿,忘了他拐进酒吧街是约舒霖喊出来的。   拍完最后两场戏,约西眼睛哭得有点肿,卸了妆眼皮都是红的,看时间差不多了给赵牧贞打电话。   电话刚嘟一声。   约西烦躁地点了挂断。   首先她不了解情况,其次她现在已经带着气,连约舒霖是油煎还是红烧都已经想好了。   最后,隔着电话情绪很容易不受控,反正今天也要回去,有事不如当面说。   手机刚暗下去,微信来了新消息。   赵牧贞:[怎么了?]   反应真快,约西手扶着眉心,没忍住叹气。   约西:[我晚上回北熙。]   赵牧贞:[几点?我去机场接你。]   本来想忍着当面说,但一聊起来,莫名有一股急切让约西按耐不住,手指好几次在二十六键上伸伸缩缩,旁边的小谷瞥她一眼,估计都要怀疑她手指癫痫。   约西说不用他来接,说完又忍不住旁敲侧击:[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大额款项支出?]   赵牧贞:[换了新电脑。]   约西:[温馨提示:不要跟女朋友撒谎,撒谎的男人没老婆。]   那头没有秒回,约西洞察秋毫,暗暗笃定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赵牧贞:[你知道了?]   约西:[你觉得你能瞒住谁!]   赵牧贞:[卜心慈告诉你的吗?]   赵牧贞:[她不是说要惊喜,让我也不要跟你说,怎么她又跟你说了?]   屏幕上的字,约西都认得,凑在一起,约西读不明白。   约西:[你在说什么?]   赵牧贞:[不是在说包吗?]   约西打字简洁飞速:[什么包?]   赵牧贞发了条语音过来解释:[你闺蜜说要养成给你买包的习惯,培养买包的审美,上个礼拜她带着我和彭维州去给你买了个包,她说你会喜欢,就放在你家里,等你回去给你一个惊喜。]   延伸的场景是在赵牧贞刷完卡后,卜心慈故意酸溜溜地大发感慨,说别人家的男朋友真好。   于是,彭维州也帅气掏卡,说你男朋友也不会让你输。   卜心慈大笑:“人家用的是十几年读书的奖学金,你呢,求爷爷拜奶奶坑来的压岁钱哈哈哈哈哈。”   提前知道惊喜的约西此刻心情复杂,不是真卖肾去了吧?不仅借约舒霖钱,还给她买包?   约西:[能问你个问题吗?]   赵牧贞:[你问。]   约西:[你读书十几年,各种奖金还有你之前卖掉的笔记什么的大概有多少钱?]   赵牧贞:[大概三十万。]   约西:[行。]   字面无比平静,一股火蹭一下已经冲到脑顶,约西算明白了那些老头老太攒了一辈子积蓄被骗得干干净净是什么心情了。   从列表里翻出约舒霖,约西千刀万剐地敲字:   [你看你想死在哪儿,挑一家你最喜欢的店,带包厢,隔音好,我今晚6点到北熙,送你上路。]   人在装饰城,约舒霖看到消息正跟女朋友商量炸鸡店用什么灯,导购员舌灿莲花推荐最贵的一款。   约舒霖后背猛然窜上寒气,再给约西打电话、发消息,约西都不回了。   从图书馆出来,薄春阳光微带暖意,赵牧贞眉头轻蹙,手里抱着两本书,在台阶前停了脚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刚跟约西聊天,她太平静了。   虽然一个提前告知她的小惊喜也不值得她兴奋得手舞足蹈,但约西在恋爱里一直都是很喜欢反馈正面情绪的人。   哪怕是他煮泡面,她都会夸很好吃,她很喜欢。   赵牧贞拿出手机,准备再研究一下聊天记录。   有女生拍了拍他胳膊,他手指松松掌着手机,侧目去看,对方一脸害羞紧张地问:“能,能加个微信吗?”   赵牧贞回:“有女朋友了,不太方便。”   他往楼梯下走,听到被拒绝的女孩子走回室友身边垂头丧气说情报不对:“谁说他没有女朋友的啊?他刚刚说有!”   赵牧贞反应迅速,立马提醒了一下自己,他以后不能这样说,不然别人会好奇他女朋友是谁,搞不好会有深扒和跟踪这类事。   这样对约西不好。   聊天记录他重看了一遍,对于约西忽然问他奖学金的事,他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想通。   很快约舒霖的电话打进来。   “贞贞,你晚上有空吗,西西回来了,你陪我一起去吃饭……”   赵牧贞站在阳光底下,听着约舒霖说话,硬生生听出了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感觉,他心里也淤着气。   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气。   “不是让你不要跟西西说吗?”   约舒霖可怜巴巴道:“我怕有天瞒不住,我妹知道了会打我,那我就想,我又不是不还,我态度好点还不行吗,我写个欠条,让西西知道我的诚意,我一定还的!”   赵牧贞:“她现在知道你的诚意了,她怎么说的?”   约舒霖:“她说要送我上路……”   赵牧贞微仰头,深吸一口气。   “你总是被你妹打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赵牧贞心想,如果合适,他也想打约舒霖一顿。   “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我算是白借钱给你了。”   约舒霖忙说:“贞贞,别呀,你今天晚上一定要来,贞贞,我不能没有你。”   赵牧贞烦道:“别叫了!她都好多天拍早戏没休息好了,现在一回来,觉都不补要打你,可想而知她已经生气了!我晚上会去,你把你女朋友也带着,你不要说话,懂吗?”   “懂,贞贞,我都听你的。”   赵牧贞无语至极,心想你早都听我的,根本就没有这些事:“就这样吧,见面再说,你订的日料她不喜欢,换成火锅,订珺和公寓附近的。”   日料店气氛比较柔和,约舒霖自己敲小算盘,可能会有降火效果,而且日料店嘛,大家都规规矩矩坐着,应该不太方便动手打人。   他弱声问:“为什么啊?”   赵牧贞硬邦邦地回:“因为出门堵车,她会更烦,到时候打你也会更疼。”   实际上赵牧贞想的是让她出行方便,吃完了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赵牧贞跟约舒霖到火锅店比较早。   上次一起吃火锅,赵牧贞就把约西的喜好记住,知道约西喜欢吃什么,掐着时间点的汤底和食材,约西一来就可以吃。   约西到店的时候,约舒霖的女朋友还堵在环岛上。   约西带着口罩墨镜,被服务员引进包厢,第一件事不是坐下来吃,而是掏包。   翻出一张欠条拍在桌上。   “还钱!”   气势很强,连准备关门出去的服务生都吓了一跳。   约舒霖胆边瑟瑟,目光飘向旁边,小声道:“贞贞……”   服务生出去了。   约西一通利落动作摘了墨镜,四方桌子配宽板凳,热锅红油正在煮,她坐在约舒霖对面,冷笑一声道:“谁是你贞贞?他是你债主!”   “约舒霖!”约西一字一顿咬牙喊着,“我真没想到你能丧尽天良到这种程度,我男朋友的钱你也骗!”   约舒霖立马解释:“没有骗!我会还的,我都发欠条给你了,我真的是想好好干。”   约西在气头上,能听他一面之词?   “你还个屁!他读了十几年书就赚了三十万,你一下全借走了!你怎么敢!”   说着,约西像是被自己拔高的嗓音冲开了新思路,忽的把目光转向赵牧贞,发出一声更不解的疑惑:“你又是怎么敢的?你一共三十万,就敢全部借给约舒霖?你不会以为这是投资吧?你知道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赵牧贞正要解释:“西西……”   约舒霖比约西还纳闷地抢了话,像是从浪头上又拔高一层浪,声调直震耳膜。   “谁告诉你他一共就三十万的?他卡上余额明明有好几百万!我零头都没有借走!”   火锅里的滚滚热雾往上飘着,红油锅底的辛辣呛气全散出来了,约西眼前白光一晃,盯着约舒霖,深深疑着自己幻听。   “你说什么唉?好几百万?”   时间退回好几天前。   约舒霖也没想到赵牧贞会那么有钱,他还没把注意打到赵牧贞身上,只是想着破镜重圆的女朋友,一声声叹气。   他以前特浑的时候没让人姑娘捞着什么好,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良心发现,想规规矩矩跟人谈恋爱,弥补一下从前。   女朋友想开个炸鸡店,他答应了,却迟迟拿不出钱。   正想着怎么再不要脸一点去求约西,他软磨硬泡还不行吗?再不行,把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兄妹情意再拿出来煽情一遍。   赵牧贞知道他这个想法后,叫他不要去烦约西。   他借。   本来约舒霖不好张口,起先只说要借二十万,总不能按一个人身上薅羊毛,剩下那十万,他再找别人想想办法。   赵牧贞的那张卡是他爸爸留给他的,没有在手机上绑定,要弄转账还费了一点功夫。   约舒霖看到他余额,惊了一下。   “你不是说你在北熙城买不起房么?”   赵牧贞说:“暂时是买不起。”   钱是他爸爸给他留下的,就在生病的时候,赵文斋卖了许多家里的东西,他说等他走了,这些东西他妈妈肯定就舍不得了,要守着当回忆。   其实没什么好纪念的。   赵文斋说:“人最圆满的一生,就是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所求所爱,然后带着这些意义一一告别。”   小时候的赵牧贞被他牵着,走在榆平胡同的老树梨花下,仰头问:“一定要告别吗?”   赵文斋那时候已经有病容,但笑起来依旧温暖:“对啊,自然法则就是这样,我们都要好好的告别,不要困在这些毫无意义的死物里,花落了,花还会再开,当你长大,某一天明白爸爸现在跟你说的道理,你想起我,爸爸就存在着,在你人生彷徨迷茫的每一个时刻,爸爸都在,但你不能一直想爸爸啊,男孩子是要自己长大的。”   以前赵牧贞一直觉得他爸给他留一笔钱,根本没什么意义,他每年暑假都会来北熙城待一周,可他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   他物欲也淡,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直到给约舒霖转账,他手指微微一顿,才恍然天下的道理相通。   钱最后还是派上用场了。   只是北熙城这些年房价涨的太快,估计是他爸也想不到的。   约舒霖凑到他眼前来,指着他的手机,疑道:“你这叫买不起?你是不是少数一个零了?”   赵牧贞说:“房子买了如果是给我一个人住的,那我可以随便买一个将就,可以后要和西西生活,我总得买一个配得上她的大房子,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我还要赚更多的钱。”   想想他们专业的就业前景,几乎没有年纪轻轻能发横财的可能性,于是赵牧贞又在心里补充一句,要是赚不到……那再回去翻翻有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卖的吧。   反正肯定是要买一个配得上约西的大房子。   这是赵牧贞的婚房钱,四舍五入就是约西的钱,这么一想,约舒霖心脏一颤,突然有一些后怕,谨慎问道:“那你借三十万给我,西西她会答应吗?”   “不是借二十万?”   约舒霖扭捏道:“你不是不缺这十万八万的么?”   赵牧贞想想也是。   “行吧,但你不要告诉西西,也不要再去烦她,你跟你女朋友之后开店我也会去帮忙,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想办法,不要总让西西操心,她已经很累了。”   约舒霖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之后还是没撑住心虚,给约西补了欠条。   那会儿女朋友得知后很震惊,说他这个未来妹夫可真是财大气粗,随随便便就借他们三十万。   约舒霖说:“等哪天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本人气质跟财大气粗一点不沾边,特帅,还挺不食人间烟火,但有一点赵牧贞跟北熙城的本地拆迁户大爷特像。”   女朋友问:“哪点?”   约舒霖说:“就是看着挺朴素,不爱讲究,还环保,路上一堵他就骑自行车,但特有钱而不自知。” 第57章 .57朦胧美我觉得我和他们是同类……   约西听懂了。   但她对约舒霖死德行仍存质疑。   本来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赵牧贞就算有钱,就算赵牧贞也不在乎借点儿钱给约舒霖,她也不想这个废柴哥哥所应当地从赵牧贞这儿捞好处。   偏偏这时候,约舒霖女朋友来了。   这姑娘,约西认得,就是之前卜心慈说约舒霖眼瞎,人姑娘是真心喜欢他的那一任。   约舒霖当时是真的渣,就这样俩人还能破镜重圆,约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做评价,只想着浪子回头,真是年轻姑娘们永远扛不住的戏码。   彼此打过招呼后,约舒霖女朋友坐下来,约舒霖拿着菜单过去给她看,问她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约西没再说重话,问火锅店的服务员借来笔,在那张本就称不上正式的欠条上,补了一则附加条款。   要他认真对待感情,他这回再敢渣人家姑娘,立马还钱,还双倍!   单子是约西悄悄递给他,约舒霖掏兜一看,立马瞪大眼,压低声音企图跟约西讲理:“双倍?高利贷都不是这种放法儿吧!”   “现在上市公司对赌,还要签条约要求法人不婚变呢,对于你这种有前科的人,我已经算是法外容情了,我劝你见好就收。”   约舒霖手上折着那张欠条,怨气浓重地掀眼皮看约西,小声嘀咕道:“你对我就一点信任没有?”   约西的杯碗筷子已经被赵牧贞烫洗锅,她来了就说话,现在已经饿了。   此时,捞起辣锅里的一片肉,放在自己面前吹了吹,斜眼睨约舒霖,劝他最好有自知之明。   “那你要好好想想,信任是怎么崩塌的。”   这家火锅店就在珺和附近的商场,晚餐时间正是商场的人流高峰,吃完这顿饭,约舒霖带女朋友看电影,他们就在这儿散了。   约西和赵牧贞坐扶梯下去。   一楼正在办什么活动,搭了台子,装饰气球,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   以往这种人多的地方约西很少逗留,今天仗着自己戴了口罩,拉着赵牧贞挤进去看热闹。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积极踊跃地喊着“选我选我”,还没有看明白情况,台上那位男主持人就选中了赵牧贞。   他个子高,人又好看,由约西猫腰拉着走哪拽哪的样子,人影憧憧里都似个发光灯泡。   走穴商演的主持人对把握现场气氛,拿捏活动节奏算是熟练又老套,麦克风里很快传来男主持抑扬顿挫的声音:“那边穿黑衣服的帅哥,敢接受挑战吗?”   约西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定成下一位参赛者,闻声只觉得周遭慢慢静了下来,好像有无数目光纷纷投过来,她埋头钻路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   黑衣服。   再往上看,俊眉朗目,轮廓分明,是帅哥。   最后,目光以赵牧贞为原点转动九十度,约西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主持热情洋溢的脸,男主持人真会扯活儿:“旁边的美女给帅哥一点鼓励好吗?大家给他们两个一点掌声好吗!”   “啪啪啪啪——”   赵牧贞就这样被拉去台上做什么问答挑战,男主持人指着戴口罩的约西,问那是你的女朋友吗?   赵牧贞回答,是。   他那个颜值放那儿,就很容易让人好奇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好看的人一定有一个好看的女朋友。   但主持人提出要求希望约西拿掉口罩的时候,他立马拒绝了,主持人问他为什么。   “舍不得给大家看吗?你觉得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他站在活动区更明亮的灯光下。   可能是旁观的人太多了,他有些不适应,抿着唇躲闪视线的时候,约西恍然觉得在常芜镇刚认识的时候,那个赵牧贞突然回来了。   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他看着约西,静静然,似摒弃了周遭所有。   “很漂亮。”   活动准备了很多毛绒玩偶当礼物,主持人让赵牧贞回答女朋友最喜欢哪种动物,让他先挑一下奖品。   他看了一眼说:“好像没有,她最喜欢兔子。”   主持人又问台下的约西:“你男朋友说的对吗?是最喜欢兔子吗?回答错了让他回家跪键盘。”   约西点点头,乐得不行,已经快被这尬嗨的气氛土死了。   这场问答活动在约西看来办得还挺失败的,娱乐性完全盖住活动主题,等快问快答环节过半,约西才知道这是一个补课机构联合一个学习机品牌办的线下活动。   问答可以在题库中选三个科目,赵牧贞只选了两个,数学和物理。   他回答快速,准确,甚至不用多加思考,台下围着的人从开始小声猜他会不会是托,到后面感叹他也太聪明了。   约西想起他上个学期给自己刷网课写论文的场景。   她自己算不上一个爱学习的人,好几次都在赵牧贞身上感受到那种专注与智慧带来的直观冲击,沉浸且强大。   那些看似轻而易举、对答如流的表象,背后包含的深厚积累和笃学敏行是无法想象和不可窥视的。   像在看一片星河。   看不清运行轨迹,却能窥见星芒后的广袤无垠。   他下来的时候,给约西挑了一个棕色的毛衣小熊,现场又是新的一番积极踊跃的参赛热闹。   约西抱着那只小熊,被赵牧贞牵着往出口走,忽的问他:“我有时候会很好奇,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你刚刚怎么会回答得那么快又准,你在想什么?”   他真的停下脚步,盯着约西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思考了一下。   “一些过目不忘的死知识,和你。”   语间略有停顿,最后那两个字格外的坚定,像春笋破土一般,自然而然,又不可抵挡。   他刚说完,肩膀往前一矮,约西拽着他猛往出口跑,那种猝不及防简直和心跳同频,他跟上她的步子,问她怎么了。   “快跑!”   赵牧贞神情疑惑。   他们穿过商场里最后一道光亮,迈进外头的昏昧夜色,约西的声音在拂过面颊的风里,欢快肆意,带着撒野的劲。   “找个地方亲亲你。”   约西带着黑色的渔夫帽,正面看几乎挡住眉眼,他亲过来的时候,低头迁就身高差。   侧着脸,下颌线深邃,又很虔诚。   浅尝辄止的吻一下,他停了动作,在约西面前站着,拇指划过自己的唇瓣,随后又舔了一下,指间一抹烂熟樱桃的红,泛着水光和香气。   他有点不自然地笑:“我是不是把你的口红亲坏了?”   他听彭维州说的。   女孩子化全妆是为了让人欣赏,乱亲是破坏,破坏要挨打,他问真的假的,彭维州捂着心口说,过来人的血泪教训。   约西轻笑了下,两只手从他的腰侧环环过去,把人抱着,又用脸蹭一蹭,说他现在还挺懂。   情人节之后,约西那条无糖汽水的广告就已经铺进了地铁站的广告位。开学后赵牧贞宿舍出门聚餐,卫彬看到,没像往常一样激动拍照,反而用一种痛失所爱的矫情目光剜了赵牧贞一眼。   最近动态的广告片登上了广场的LED屏,她坐在自然的构景里,画着像清冷小鹿一样妆容,漂亮得找不出任何瑕疵。   广场上人来人往,他抱着约西,想起去年有类似的场景,也是在这样喧闹繁华的商业广场。   那时候好像是十月份。   他去市中心买书,下天桥遇见晚高峰,地铁口散出来的人涌向四面八方,灯光像雨后的积水,淌进城市的角角落落,明明光色大亮,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却那么深,广场上全是她的广告。   那是他最没有归属感的时候。   不知道留在北熙城要做什么,也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   可这一刻,他抱着赵约西,熙来攘往的行人街,水汽浓厚的早春夜,听她凑在自己的脖颈处小声说话,那些未来不可预料的部分,从未如此令他期待和向往。   回家路过楼下,进了一趟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和饮料,还有一盒计生用品。   上次他在线上买的那盒本来还有剩,约西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塞哪儿去了。   约西在超市跟他配合默契,示意一眼,他就懂了,顺手拿一盒新的一起结账。   外头说下雨就下雨,结完账赵牧贞又买了一把伞,透明的雨伞很小,好在路不远。   雨滴淅淅沥沥,赵牧贞一手打伞,一手把约西往怀里护,两人衣角淋了一点雨回到家。   玄关的灯先亮起来,他们各自脱衣换鞋,赵牧贞说:“要先洗澡吗?”   约西把外套一脱丢给他,笑容灿烂道:“不,我要先去看我的礼物!”   那只包是由她的好闺蜜做参谋买下的,自然很对约西心意,是她最喜欢的牌子之一,价格也并不便宜。   赵牧贞挂好两人的衣服,过来俯身亲她额头一下:“你喜不喜欢?”   约西点头,摩挲着细腻的荔枝皮,若有所思。   “我在桐乡拍戏的时候经常跟你妈妈聊天,她说你不喜欢在吃穿上讲究,说你可能平时都比较闷……”   这些话,当然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心,希望约西可以更了解他,也更理解他。   约西也有担心。   她两手熟练越过他宽阔的肩,在他颈后轻轻交叠着,仰面,将自己整张脸都曝露在他的目光里:“赵牧贞,我不知道你现在慢慢认识我的朋友们,还有我的哥哥,会让你觉得困扰吗?你会不适应这种和朋友之间的频繁来往吗?”   他摇头:“不会,我觉得我和他们是同类。”   约西有些惊讶:“哪方面?”   “你。”手掌扣住约西的腰,赵牧贞把她抱起来,自己坐进沙发里,让约西坐在腿上,她下巴顺着重力磕到他肩头上,脑袋还有点微晕,没反应,只听他解释道:   “都喜欢你。”   约西又问:“那你开心吗?”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加上约西坐在他腿上,客厅的主灯没有开,昏软的光调,像一层暧昧滤镜,督促着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气氛一层层发酵。   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无法进行深度思考。   他说:“我觉得,开心是一种阈值,我的阈值很低。”   “比如呢?”   “比如……就刚刚,你一说话,我就开心了一下。”   他有说情话的本事,但他不自知,说出来像在阐述什么原理规则一样一本正经。   说什么就是什么,毋庸置疑。   约西笑起来,软筋懒骨地赖在他身上,短促的热气撩在他耳骨上,他有点痒但没躲,反而用手臂收拢她纤细的腰肢。   约西觉得在人类生命大和谐这件事上,她和赵牧贞之间可能有一个很神奇的界限,说不好具体,就是每次开始总是她主动些。   他保守,可能还追求一点朦胧美。   就例如这个时刻,有点感觉了,他会问她,“要不要先找部电影看?”   约西觉得没必要,“还是做点让你更开心的事吧。”   然后,她的本事也就到这儿。   今天晚上的惊喜是,他往上推约西的毛衣,她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的bra,胸衣下方的肋骨上纹了一只小兔子。   没有勾线,雾面,深浅两种粉,像一块精致的胎记。   他问她什么时候纹的。   约西躺着看他,肚皮有点凉,人也开始害羞了:“你说让我去你身边的第二天。”   大年初一。   刺青店不开张,她打电话叫老板亲自来上工。   “能碰吗?”   他浓长睫毛垂着,约西看不见他眸底蹿着小火苗一样的眼神。   “可以。”   她刚说出声,眼前遮蔽光线的身影消失,他俯身下去了。   约西肋骨上有湿烫的吻。 第58章 .58归属感漂亮得叫人不能再忘   卜心慈家就是做地产生意的,通过约舒霖借三十万的事,知道赵牧贞有一大笔婚房钱,良心建议他趁早买。   “早买早好,后面肯定还要涨。”   北熙城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三月份草长莺飞,公园里随处可见铺着餐布,搭着秋千户外野餐的,一家三口,或者几对小情侣搭伴。   约西和赵牧贞被卜心慈那对喊着去城郊新建的度假村玩,顺便去逛度假村周边的两个景点。   就当首次四人约会了。   周末出游,比想象中还堵,还没出市区,车流就似长龙,开一会儿停一会儿,本来不晕车都能颠出几分反胃。   因为俩仙女出门,即使是四天的短假,也带了七八套衣服,还自备了颜值超高的小烧烤架,以及一堆七七八八的食物和装饰道具。   当然不是单纯要展现厨艺,十有八九是当拍照工具的。   因为东西带的多,所以四人拉个小群一合计,开的是赵牧贞那辆后备箱够大的suv,开车的是彭维州,导航上红线成灾,赵牧贞坐副驾查路况,看从哪儿绕过去比较近。   约西和卜心慈在后座挤在一起聊天,从近期时尚聊到圈内八卦,找光线找角度,自拍两百张也不满意。   尤其是卜心慈好不容易调好的发丝,在颠簸中全盖到脸上,对“司机”的不满意到达不可忍耐的巅峰。   “彭维州!你怎么开车的?急刹拐弯急刹拐弯,你开碰碰车呢?”   彭维州看着前方的车流,有苦也说不出:“这不是堵着呢嘛?”   “算了,还是让赵牧贞开吧,我觉得状元开车比你稳多了。”   正愁在景点附近找不到停车位,他们先找了一个地方靠边停车,又问了人,再回车上,换赵牧贞开,卜心慈和约西一致认为觉得稳多了。   换到副驾驶的彭维州替自己叫屈:“你们懂什么!状元是新手,他开得慢当然稳,我一老司机,老司机不看基础操作,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机应变!懂么?”   没懂。   赵牧贞的车上约西买了好几个柔软的抱枕,有羽毛的,有毛绒的,有皮质的,约西和卜心慈没骨头似的在上面横躺竖歪着,姐妹默契十足,齐齐不给面子的“嘁”了一声。   彭维州:“……”   赵牧贞看了眼后视镜,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解救彭维州的尴尬:“你查一下景点里面的停车位。”   折腾了一路,才找到了车位,园区太大,进去逛一圈,买了点纪念品,天就快黑了。   本来要去旁边闲庄游湖的计划,因为天色已晚,搁置到第二天。   四人又开车回了度假村,他们租的是一套带泳池的两层别墅,配了一个随叫随到的私人管家。   回程路上,彭维州开车,赵牧贞打电话订餐。   彭维州侧头问:“不是她俩要弄烧烤吗?”   出门前一晚约西就小学生春游综合征发作,半夜睡醒,还跑去厨房看了一眼提前准备好的活虾活蟹。   鱼和蔬菜是彭维州他们准备的。   赵牧贞觉得,以约西开个煤气灶都能把自己吓一跳的厨房经验来看,她能不能让这些虾蟹顺利地完成生死过渡都需要打个问号。   至于烧烤……最好不要考虑那么远。   “让她们弄吧,但不要期待太大。”   回到别墅,他们先分了一下房间,房间都在二楼,下楼后,约西和卜心慈兴致勃勃,先是分享了一下彼此多么精心地准备食材。   甚至约西在水产区特意问了摊主老板什么蟹比较适合烤,配什么酱更美味。   两人煞有其事地抱着一堆盒子袋子进了厨房,准备大展身手。   客厅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放着球赛,赵牧贞和彭维州面前一堆水果,他们两个负责榨汁。   不出赵牧贞预料,这场厨艺秀以约西带来的螃蟹夹住卜心慈的拖鞋,卜姓富婆拖鞋一脚踢飞三米远,叫得花容失色而暂停。   想想食材不能浪费,于是约西和卜心慈把一堆鱼虾搁置在厨房,头对头趴在客厅沙发上翻朋友圈,准备明天诓几个会做饭的过来一起玩。   晚饭自然就是吃赵牧贞提前定好的那些外卖,牛排,焗面,沙拉,蘑菇浓汤和一堆不会出错的常见小吃。   彭维州吃着,还不忘给赵牧贞竖了个大拇指,真有远见。   放平时,他肯定要在吃不上饭的时候怪两句卜心慈大包大揽,而厨艺秀失败的卜心慈正在恼火状态,他稍微言语刺激一下,俩人逃不掉要大吵一场。   果然,聪明的人做什么事都思路清晰,未雨绸缪想好B计划。   约好朋友,饭后四人就在别墅的露台区聊天喝酒,酒是卜心慈从她爸那儿带来的Latour,年份很好,但他们四个都不太会品,醒得差不多就当啤酒喝。   度假村的绿化不仅确保了每一套别墅的私密性,也让夜风里多了花香。   小情侣凑在一起无非就聊一些未来计划,卜心慈和彭维州不出意外明年就要结婚,于是就说到了买房的事,卜心慈建议早点买。   赵牧贞无所谓,问题落到约西头上。   约西瞬间头大,两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托着绯红的腮说:“我婚龄还没到呢,就聊婚房有点早吧?”   彭维州说:“早买早好嘛,珺和那个房子不够大,你喊朋友回去玩也不方便啊。”   卜心慈也应和。   赵牧贞听懂了:“是必须尽快有一个房子吗?”   卜心慈:“这不废话,珺和那边私密性不够好,你们老是在那儿进进出出,很容易被人拍到的,你也不能带西西回熙大男宿啊,你们要频繁见面的啊。”   赵牧贞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说:“我爸爸留了个四合院,荒了十来年,是他以前的工作室,现在应该不能住人了,我之后去问问能不能修。”   空气一瞬静止。   卜心慈眉头紧锁,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赵牧贞:“我说去问问能不能修。”   卜心慈手一挥:“不是这句!上一句,你说你爸爸留了个什么?”   赵牧贞:“四合院。”   半个月后,在赵文斋老友那儿拿到钥匙,一行人开车来了榆平胡同。   除了卜心慈,还有给约西纹身的邵雨和他的女朋友阿麦,阿麦和约西是同校同专业,来的路上两个人还在吐槽熙电表演系的某位台词课老师脾气古怪。   上南区宏武大道左转,榆平胡同紧挨着钟雀楼,老一代搞艺术的风水宝地。   四月份的榆平古巷正是旅游旺季。   车子开不进来,他们先停了车,步行进巷瞧见不少来赏花拍照的游客,越往里走人影越少,因为门户紧闭,柱子上贴着“私人住宅,闲人免进”的铜片。   赵牧贞家在78号,老式的锁,风吹雨打浸了腐气,锈到差点打不开。   “吱呀”一声,门往里推开,一股陈朽而缺乏烟火气的尘噪和淡淡的花木香气扑面而来。   院中一棵老梨花树,枝繁叶茂,高过了房顶,朝四面八方自在地伸展着遒劲枝干,像成了精。   像导游说自由活动,进了院子,大家各自散开,挑自己感兴趣的参观。   手指从褐木桌角划到另一头,灰尘一指厚,卜心慈朝手指上一吹。   细尘在老院子阳光里飞扬溢散。   “这……是时光的黄金啊。”   约西被她小学水平的措辞恶心得浑身一颤,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赵牧贞那边去。   他手上一串老的黄铜钥匙,每开一扇门,都像在用穷举法,一一试过。   彭维州越看越惊问:“钟雀楼这带的四合院?我真没想到你说的四合院是在这里的,我靠,这树少说得有两个我大了吧,状元,你爸以前做的什么大买卖,在这儿开工作室?”   “玉器,他不做买卖,搭伙给几个朋友开的。”   所以那几个叔叔如今都对赵牧贞很照顾,听说赵牧贞想把这房子打扫出来,都纷纷说要帮忙,被赵牧贞委婉拒绝了。   推开门,门框有积灰飘出来。   赵牧贞眼疾手快把约西往后揽了一把,约西退一步,后肩撞进他心口,被他妥当地护着。   “小心呛。”   约西眉间一蹙,咳一声。   他像是生怕她沾了一星半点的灰,微折着颈,朝她脸上吹气:“呛到了么?”   约西笑着摇摇头,眼底漾着春日梨花树缝里流泄的光亮:“骗你的。”   他拧一下约西的脸。   约西笑着推他,说他刚刚开门手脏死了,不给他碰,两手背在身后,像领导视察一样从檐下走过。   “你小时候住哪一间啊?”   他住榆平胡同的时候非常小,还和爸妈住,约西听了,折回他面前,像他刚刚拧自己那样,也疼惜地拧他一下,调戏似的说:“一个人住害怕呀?那以后姐姐陪你,姐姐来保护你啊。”   他知道约西哪里怕痒,挑她腰掐了一下,约西朝旁边倒,扭着纤细的腰肢,差点叫出来,刚刚装出来的姐姐架子一瞬间绷不住了。   左躲右让,他每一次都准,约西笑个不停,推也推不开,忽的就跟他算起账来。   “别,别,赵牧贞,你真的变了!你把我的单纯大男孩换给我!”   他抱着约西,两人跟连体婴似的走到下一道门口。   赵牧贞说:“我没变。”   “就是变了!以前在常芜镇我亲你,你手足无措,现在我亲你,你上下其手!大离谱,还说没变,你现在还会挠我痒!”   他没说话,一大串钥匙被翻出清脆的金属碰擦声,约西用手肘戳戳他肚子:“被我说中了吧?心虚了吧?”   他记性好,刚刚试过几把,按匙孔和锁型将一串钥匙分类出来,这次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门没推,继续往前走。   赵牧贞说:“没心虚,那时候不确定你喜不喜欢我,可我一直都喜欢你,是你的态度在决定我。”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本正经,把甜话夹在寻常的解释里,寻常地讲出来,例如刚刚那句“可我一直都喜欢你”,稀松平常的语调,好像他喜欢她,是最无可厚非的常态。   这一点都不寻常。   春光融融仿佛照进心里,约西和这棵梨树一样,在春光乍泄里盛开,自由舒展,花枝烂漫。   明明一脸开心挡不住,她偏偏要装一副严苛态度,傲娇轻哼说:“可别把恃宠而娇说的这么好听吧!”   她以为自己甩出话就是赢了,往前去。   没走出几步,赵牧贞忽的一把将她拽回来,低着头,在约西耳边用带着一点低低的气音说话。   约西觉得他在笑。   “说什么?恃宠而骄,你宠的?”   约西转过头,他果然眉眼有笑意。   约西超拽一抬下巴,送他一个电力十足的单眼wink:“昂,宠你呀。”   他微弓背,笑得唇红齿白,像被她的电眼杀到一样,笑够了又凑近过来。   “现在。”   约西反应过来,微惊的浪潮后跟着波澜不休的阵阵欢欣:“现在宠你啊?”   他理所当然点下颌。   约西踮脚在他脸上亲一下,故意粗着嗓子说:“好了美人儿,本大王还有半个院子的江山没有视察,朝政要紧。”   ·   不算正厅和厨房还有四间房,前头的院子特别大,约西觉得这地方适合办露天烧烤趴,卜心慈同意,连桌椅沙发怎么摆都开始设想了。   “选那种暗红色的,配这棵白梨花树,绝了呀。”   阿麦又补充:“纯暗红太单调了,还要有一点深绿,复古的感觉就出来,杂志大片啊。”   后来约西的确在这院子拍过杂志,不过那是很久以后,也是一个梨花盛开的四月。   那天休假的赵教授本来在给两个学生改论文,讲到一半,学生也有点分心,很想出去看看漂亮师母。   赵教授对待学术一惯严谨,私下却是个平易近人的好老师,合上手里的资料放在一旁说,算了,今天先不讲了吧,我也想出去看看。   而当下,卜心慈伸手接住一片羸弱落花,兴奋联想着:“这个树秋天会结果子吧,西西,到时候我们来做秋梨膏吧?”   彭维州把头搭到赵牧贞肩上,无处吐槽地小声逼逼:“醉了,她为什么老是想搞这些根本不适合她搞的东西呢。”   赵牧贞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因为喜欢吧,你不是也不太适合她么,可她就是想搞,不也拦不住。”   彭维州一愣,心里甜蜜翻涌,他人生头一回被一个男的撩到内心尖叫,以一个慢动作夸张地长大了嘴,怪声道:“我靠!你好会啊赵牧贞!可以啊状元,不愧是能泡到赵约西的男人!”   榆平胡同的房子很快被人打扫出来。   隔月在颐和天萃的餐桌上,赵牧贞和约西被葛蔓生喊来一起吃饭,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房子要怎么翻新装修。   约西对装修没经验,忽然叫她拿主意她也毫无头绪,葛蔓生把认识的几个室内设计师都推荐给了约西,   葛蔓生说,之后找时间约这些设计师朋友过来和约西聊聊,看看约西大概喜欢什么风格。   约西小口扒着饭。   杨姨做饭真的太好吃了,但她这周还有一个电视台的直播活动要参加,晶姐勒令她保持最佳状态,她实在不敢贪多。   频频咽口水,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是折磨。   “也看看赵牧贞喜欢什么风格吧。”   约西说着,看向赵牧贞,后者当着约西的面,夹走最后一个芝士虾球。   约西刚刚吃了两个。   看着空盘子,那股酸酸甜甜一嚼开就有一股芝士香气喷发出来的味道,叫人口舌生津。   赵牧贞说:“我吃掉吧,你老看着又不敢吃,替你难受。”   葛蔓生先是怪他,应该提前跟她说约西最近饮食要注意,这样可以叫杨姨做多做点低脂的素食。   “不支持她减肥。”说完,赵牧贞又说:“也不阻止。”   又说到屋子装修上,葛蔓生说:“不用听他的,他没想法,他跟他爸一样,对这些日常事情都拿不出主意来,聊到最后还能把你聊生气。”   这话不假。   一问赵牧贞就是,都是听你的,你喜欢就行,只要有老婆,住什么炕头完全不在乎,专情且朴素。   说到朴素,餐后有快递上门,到了一批花材,葛蔓生喊约西一起,打理这些花材的时候说赵牧贞变了。   “他以前不穿这种衣服的。”   约西回头远远看了一眼客厅方向,赵牧贞坐在沙发上,如此有日式禅境的空间,他在客厅电视屏幕上放吵吵嚷嚷、一惊一乍的海绵宝宝。   这是约西说好看的。   他最近在恶补自己因为偏见错过的童年佳片,一看不能停,说没想到这个打领带的黄色长方体这么好看。   约西把目光收回来,又在金鱼草的根部剪掉一截,“哪种衣服?”   葛蔓生在宽口水盆里放置七宝,调整花枝摆放的角度,“就他今天穿的这种。”   哪种呢?   水洗蓝的浅色破洞牛仔裤,和撕边的宽松白色卫衣,配一双白底却五颜六色的涂鸦球鞋。   “是你帮他挑的吗?他自己不像能有这种眼光。”   葛蔓生身上没有当妈的感觉,或许也是赵牧贞跟她相处不多,也很少让他操心的原因。   在约西面前,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之前约西喊她蔓生老师,后来被打趣之后,改口喊蔓生阿姨。   但她保养太好,约西觉得自己其实喊姐姐也可以。   娱乐圈的女人一向忌讳年纪,约西遇到葛蔓生这个年纪的圈内前辈,不熟的喊老师,熟了都是喊姐的。   约西说:“不是我挑的。”   挠挠自己眼下的皮肤,约西心想,不过跟她挑的也没差。   “是我一个朋友,艾柏,不知道阿姨你听过没有,做造型工作室的,是她帮赵牧贞搭的。”   葛蔓生也算半个圈内人,“给艺人做私服造型的艾柏吗?”   “对,她去年自己做了设计师品牌,之前我和赵牧贞一起去她那边玩,艾柏开玩笑的,说他一看起来就跟我不是一个频道的,他不太懂服装风格之类的,当时就问了一下,我也不好讲,就说差不多就是艾柏这种吧,你喜欢的话可以找她,然后他真自己私下找艾柏了。”   那时候,约西还在影视城拍《旧碑》的杀青戏,下戏回酒店的路上,接到艾柏给她打的电话。   “你男朋友是不是过分可爱了,那天我们也就是随口一说,结果他真给我发微信,让我帮忙搭四套跟你平时风格相近的衣服,他也太记你的话了吧!”   约西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上心,还想着他接受程度有限:“他审美跨度可能不会那么大,不要给他挑大色块又太亮的颜色,他可能会不习惯。”   艾柏在圈内名气口碑都很好,风格独树一帜,也不是什么艺人都会轻易合作,跟约西一直是私交很好的关系,约西经常当她的野生代言人。   “不想收帅哥的咨询费,约了你男朋友明天来工作室,想诓他当一下模特,就拍给他搭的那几组,想申请他女朋友同意。”   “他时间没问题的话,我OK的,到时候发点拍摄花絮给我康康。”   赵牧贞就是这样被艾柏带着一脚迈进时尚门槛的,后来他跟约西穿衣风格越来越趋同化。   以前完全人衬衣服,赖着硬件好,帅归帅,学生气有点重。   现在个人风格开始出来了,他本身的清冷气质一经外力打造,薄冰一样的锋利晶莹,一八五的模特身材,高大冷俊又有易碎感。   艾柏经常拍完照片往他们几个女生的群里发,大呼他是缪斯,太踩她审美点了。   卜心慈:“别让彭维州看到,他会嫉妒。”   阿麦和其他两个女生在下面发嫉妒加一。   赵牧贞现在跟卫彬走在一起,比一头黄毛卷发的卫彬还像艺术系的。   卫彬还跑来跟约西打过小报告   像个间谍一样偷拍赵牧贞上大课的照片,发给约西,说约西不在的时候,赵牧贞越发花枝招展,这也太他妈招人了!   今天都有对面学校的女生跑过来挤课,就为了看赵牧贞,结果挤错地方了,挤到卫彬他们院的阶梯教室,因为赵牧贞之前帮卫彬代过一次大课。   闹了个大乌龙。   卫彬说,那帅哥是物理系的。   那几个别校的姑娘还不信,说感觉他不像是学物理的。   卫彬哭笑不得,说:“感觉不一定准啊姐姐们,人真不在我们这儿。”   自从卫彬摆正了自己的粉丝态度,他乐得当约西在熙大的眼线,赵牧贞一有鸡毛蒜皮的事他第一时间跟约西汇报。   跟赵牧贞相处起来越发融洽,连看赵牧贞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那种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云淡风轻中透着一股“你,不过是我取悦我女神的工具罢了”的超然物外。   有件事也是卫彬跟约西说的。   说熙大去年艺术院扩招,物理系跟艺术系混在做新生接待。   没有乌龙,不可能有乌龙。   每张新生饭卡上都有照片,开学前一天晚上学生会领到这一沓饭卡,女干事们就凑在一起,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把学弟学妹们看了个遍。   赵牧贞那张清俊的证件照片映入眼帘,活动室集体爆发一阵尖叫,几个女干事当即垂桌赌定。   这是熙大物理系百年一遇的系草!   所以当赵牧贞出现在新生登记处,物理系特意派了两个宝贵的学姐相迎。   学姐们昂首挺胸从艺术系那堆奇装异发的艺术系牛鬼蛇神面前走过,第一次觉得物理系在颜值方面实现碾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忙起来,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有空闲就凑在一起腻歪。   时不时跟着一帮朋友四处野,抽空去看看榆平胡同的装修进度。   傍晚开车堵在北熙城一如以往的拥挤车流里,降下车窗,让闷燥的夏季晚风灌进来,看晚霞在哪处照得最亮,约西会突发奇想。   “赵牧贞我们要不要在那里买房子?那个地方应该会采光很好吧?傍晚可以在家里看日落。”   她所有的话,他都会认真对待,包括她的脱口而出和一时兴起。   赵牧贞认真查过,告诉她:“那个地方房价还行,不过那儿治安应该挺好的。”   约西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指的地方居然是个宜居之所,立马凑到赵牧贞身边一脸期待地问:“何以见得呢?”   赵牧贞揽着她,让她靠着自己更舒服一点,在手机地图上指着某一处给她看:“区公安局就在附近。”   约西:“……”   不说话,气笑了,赏他一拳。   约舒霖和彭维州提及约西打人,都是一脸亲身体会过的后怕,她偶尔捶他,踢他,赵牧贞没什么感觉,他的女朋友在自己面前一直娇得很,打人都是娇娇的。   玩笑开过了,赵牧贞把约西抱到自己腿上来,两人面对着面说话。   “你喜欢采光好的房子是不是?能看到日落?”   即使这小半年都被房子这个问题围绕着,约西还是对房子没有概念,可能也有事事都有赵牧贞,她根本没操什么心的原因。   她只需要提要求,说喜欢什么,他会竭尽所能满足所有。   约西嗅到他身上的浅淡香气,忽然觉得好眷恋,大概他才是所谓的家。   他才是归属感能落地生根的地方。   约西玩着他后领的衣标,柔柔提议道:“赵牧贞,快放暑假了,我们回常芜镇吧?想看常芜镇的落日。”   赵牧贞摸摸她头发。   她发丝细软,锦缎一样从指尖滑落,她一提常芜镇,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她穿着中性风的夏装,宽松的T恤短裤,站在小楼的廊窗旁边,皮肤白得像冻牛奶,及腰的长发被风吹动。   冷面,娇气,漂亮得叫人不能再忘。 第59章 .59暮辉里正文完结   回常芜镇前,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赵牧贞和约西被拍了。   就在晶姐工作室楼下,也没有什么亲密举动,画面里,两人并肩,约西低头玩着手机,赵牧贞替约西拎包,另一手解锁车子。   光线昏冷的地下停车场,车尾红灯闪起的那刻,画面被定格,送上了微博。   离得远,光也不好,偷拍的图片很模糊。   约西在前,赵牧贞在后,赵牧贞被约西半挡着,又逆着光,图片里几乎看不清他的正脸。   但约西被拍得清清楚楚,没有什么否认的可能性。   媒体为了标题噱头,直接把赵牧贞写成是晶姐旗下新签的艺人——《旧碑》女主角赵约西疑似和同门师弟恋爱。   消息在网上引起热议的时候,约西跟着《旧碑》剧组正在平城做电影宣传,等她有空拿到手机得知消息。   网上的热度已经退了。   约西打电话给晶姐,准备夸一下这波公关做得迅速完美,晶姐告诉她,不是工作室这边撤的热度。   照片刚爆出来,晶姐就召人开会,公关方案还没有完全讨论出来。   本来准备将错就错,承认那就是工作室准备签的艺人,甚至分析身高,天衣无缝的找到了合适的对象。   就说那是陈尧山。   之后工作室会放出消息,说陈尧山是晶姐的侄子,经常来工作室,并没有出道,跟约西私底下关系很不错,两人是朋友,并非恋爱关系。   按常理来说,舆论不会那么好打发,媒体也不会那么好糊弄,但顺着热度继续混淆对象,之后即使有人继续深扒,也不可能在约西和陈尧山之间扒出什么。   公关思路先是这么定的。   晶姐还需要去跟陈尧山沟通,最后工作室的澄清文案还没有发出,网上刚刚才起来的热度就已经被人撤了。   撤得无声无息。   找媒体那边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对方说是《旧碑》剧组那边降的热度,出手相当大方,但不知道是葛蔓生还是何鸿卓。   外界不知道约西和赵牧贞的恋爱关系,也不知道葛蔓生和赵牧贞的母子关系,自然想不到约西和葛蔓生之间还有一层这样的纽带。   只会想到约西是《旧碑》的女主角。   对方跟晶姐关系不错,电话里还跟晶姐夸起来,说《旧碑》这边连这种新闻都肯为你们家西西压,说明后期宣传重点肯定在西西身上,晶姐厉害呀。   晶姐心说,我有什么好厉害的,是我们家那小祖宗厉害,小祖宗的男朋友厉害,男朋友的亲妈更厉害。   刚恋爱就跟晶姐明说了,约西没藏着没掖着,晶姐除了要求约西保证不会因为恋爱耽误工作,没有其他的意见和要求。   约西既不走国民闺女的路子,也不吃炒作cp的红利,晶姐个人来说,是鼓励女演员去多尝试感情的,有体悟,才不会只能演傻白甜的偶像剧。   闲聊两句,晶姐说:“我待会儿还有会要开,你要谢就谢你那未来婆婆去吧,行了,你以后这家庭地位是不用我操心了。”   葛蔓生和约西对于公开恋情的态度是一致的,不介意公开,她和赵牧贞之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但不喜欢因为公开带来无端的非议和揣测。   而且以约西现在的年纪来说,等以后再通知大众她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友,比在十九岁就说自己遇见了真爱,会更容易收到理解和祝福。   葛蔓生叫约西放心,媒体那边她会去打招呼,不必因为这次的事情,以后就畏畏缩缩不敢和赵牧贞出门。   “你们小朋友啊,就开开心心的谈恋爱好了。”   葛蔓生又问:“是不是快放暑假了,上次遇到晶姐,她说你这暑假没多少通告,有什么打算,你们俩要不要出门旅游?榆平胡同装修的事情到时候我让唐助理去看着就行了。”   约西想了想说:“嗯……算旅游吧,打算回常芜镇。”   葛蔓生惊怔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   约西通过微表情,猜到葛蔓生的心里想法,她可能又在为自己的儿子扼腕叹息,可以像他爸一样聪明,为什么还要像他爸爸一样愚。   葛蔓生看约西的眼神都带上了些感谢救赎的色彩,想着如果没有约西,她的儿子是不是读完大学都不会愿意在北熙城待着。   “会不会觉得他很无聊?”   葛蔓生发自内心的问。   约西摇摇头:“不会,我见过很多‘不无聊’的同龄男生,并不喜欢,我觉得赵牧贞不是无聊,他专注,安静,他有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聪明又迷人。”   葛蔓生忽的轻声:“觉得他辽阔么?”   “对!”约西说着,脑海里浮现的是无数个场景下赵牧贞的样子,“我有时候觉得看他像在看一片星河,那些光都是黯淡的,不争抢的,不外秀的,但是不可忽视,是一个完整体系的盛大。”   本来说得很投入,倏然瞥见对面的葛蔓生露出一点笑容,约西讪讪缩了尾音,盛大那两个字的声调,格外微弱。   她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过分在男朋友妈妈面前展现自己的恋爱脑了,却不想,葛蔓生忽然说:“真好。”   简单短促的两个字,淡淡的感慨叫约西以为她还有很多想说的。   但是没有了。   她只是保持温和的笑容,隔着餐厅柔暖的灯光,看着约西,目光似从水中捞起一副模糊的画,于无数洇散处,试图重新描摹。   画不可能复原了,但她此刻看着勾勒出的新轮廓,依然能体会当时的心动。   十分喜欢,深深祝福。   ·   七月初,约西和赵牧贞分别结束学校的考试,赵牧贞拿驾照没有满一年,还不能单独上高速,自驾行不通,所以他们选择坐飞机回南湖市。   然后在南湖市打车回常芜镇。   约西对收拾行李一向深恶痛绝,把想带的衣服通通翻出来,却不知道怎么下手收拾。   平时都是小谷管她这些琐事,现在有男朋友了,自然是打电话催人在宿舍的男朋友赶紧过来帮忙。   赵牧贞下午才结束最后一场考试,回宿舍拿了几套换洗衣服、鞋子、电脑和一些日用品。   要看的书,他已经提前寄回了常芜镇,所以行李很轻便。   拖着行李箱到约西家里。   客厅沙发被无数衣服铺得没有一丁点空隙,约西穿着睡裙,踩着拖鞋站在一堆衣服中间,这儿看看,那儿看着,烦心地咬着手指,迟迟不能下决定。   赵牧贞在门口放下箱子,换了拖鞋,走过去问:“怎么了?”   是女孩子的衣柜里永远缺一件新衣服的烦恼?   “不喜欢这些?明天中午的飞机,要不现在去买?”   约西苦恼地说:“不是啊,是这些都还挺喜欢,但我想,我们在常芜镇大概待半个月,应该用不上这么多衣服吧?”   赵牧贞环视四周,感觉这是能穿一个季度的量,委婉地开口说:“是多了那么一点点,你要是都想带也行,去机场行李托运就好了。”   “可是这些会不会跟常芜镇不太搭?”   去年在约西百般不情愿的情况下,晶姐坚定地要把约西送去常芜镇体验古镇生活,抗议无果后,约西也给自己收拾过一次行李。   当时都被晶姐否了。   不让她带。   晶姐好声劝着,说她是去体验古镇生活的,不是去普及今夏潮流。   那今年是跟男朋友一起回家,总可以去普及今夏潮流了吧?   赵牧贞没理解她说的不太搭。   “你指哪些?”   约西随手捞起一件黑色小衫展示,复古方领,泡泡袖,下腹抽带,衣摆将将到肋骨下能遮住她的兔子纹身。   “这个!”   赵牧贞看了说:“挺搭的。”   北熙城现在已经是夏天,类似的露脐装约西已经穿过好几次,她腰细,皮肤白,穿这种衣服特别好看。   “就是……爷爷可能会担心你肚子着凉。”   约西立马举一反三:“那你婶婶肯定也会‘担心’我,她还会把她的‘担心’告诉半个昴日巷的邻里邻居,最后大家可能都会来‘担心’我。”   想到大婶们开茶话会一样聊她的露脐装,约西瞬间丧失想穿的欲望,小衫从手里直接飞出去pass!   约西摆着手,向现实低头。   “算了算了,不去普及今夏潮流了。”   她先去衣帽间翻了一通,找出两条浅色的棉麻长裙,又在镜子前比量一套英伦风的夏装。   浅咖色,工装风,穿起来会有点像假小子,但约西有及腰的长发,加上厌世又娇气的五官,完全能中和衣服上这些硬直的男性线条。   “穿这个好不好?”   赵牧贞:“好,太阳大,你记得带帽子。”   约西说:“我不带,到时候戴你的。”   赵牧贞:“好。”   才选了三套,约西就累了烦了,把沙发上的衣服一拨,人躺进空处,她用脚蹭蹭赵牧贞的手臂,哼哼着。   “只带这三套吗?”   他准备去把衣服收进行李箱里。   约西说:“当然不是,你去挑吧,挑你觉得我穿着好看的。”   赵牧贞把那两条棉麻的裙子折起来,摆进行李箱一角,一本正经地说:“你好不好看,不是衣服决定的,什么都不穿的时候照样很好看。”   话音刚落,一个小抱枕飞过去,砸在他肩上。   “赵牧贞,你完蛋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美好的常芜之光了!”   他唇角弯着,眼褶清薄,一双眸子里漾着笑意,平平反诘道:“谁要当单纯美好的常芜之光了?”   捡起小抱枕,他走过来,约西躺在沙发上看他,看他好看的面孔一点点放大,直到不能再近。   她唇上温热,有湿软的舌探进来,他的气息干净又好闻。   “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男朋友。”说完,他又要约西肯定:“对吗?”   约西像被亲懵了,一双大眼睛无辜又明润地睁着,嗯了一声,人躺在沙发上,像一只在案板上放弃抵抗的小鱼,乖乖等着被索取。   他现在真的好会亲人。   约西甚至怀疑不见面的时候,他是不是无心学业,天天在研究这些毁江山的旖旎情.事,不然为什么他那么会!   但通过卫彬的日常情报来看,他依然在熙大的卷王专业当着四平八稳的天花板。   甚至他们宿舍的另一个室友痛下针砭地谴责赵牧贞:“你跟女明星谈恋爱成绩都不下滑,不觉得这是一种对女明星的不尊重吗?”   收好行李,两人去楼下找了一家店吃晚饭,吃完饭去商场逛了逛,打算给赵秀秀她们挑点礼物寄回去。   约西挑小女孩的礼物不拿手,口红香水化妆品,赵秀秀这个年纪都不适合,逛了半圈后唉声叹气,嘴里嘀咕着买点什么好呢。   赵牧贞说:“给她买一套学习资料吧,买四年级的,语数英,她开学就能用上。”   这个礼物算是对症下药,再合适不过了。   约西听后,目光斜过去,嘴角微微抽搐,立时和赵秀秀共情,“回去我要告诉秀秀,她最爱的哥哥曾经蒙生过这么可怕的念头!”   “她才不是最爱我,她最爱你,叔叔说她一放假就天天掰着手指数你什么来常芜镇,日历都多撕了两张。”   约西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沾沾自喜:“她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啊?我也没什么好的吧。”   赵牧贞目光在四周看,最后落在一家精品店门口,他收回目光,望着正自我疑惑的约西。   “你没发现吗?”   约西抬头:“发现什么?”   赵牧贞说:“我们家的人都特别喜欢你,等你回去你就知道了。”   约西傲娇地哼一声,脖子一扭,拉着赵牧贞朝那家精品店走去:“就算不回去我也知道,你们家的人都喜欢我,肯定是因为遗传!”   赵牧贞失笑:“这怎么是遗传?”   约西又开始讲歪理了:“遗传啊,你们一家都是颜控嘛。”   最后约西给赵秀秀买了近百个发卡和头绳、发箍,每一个都有单独的小盒子包装,他们光是在柜台前等包装就花了很长时间。   盒子一堆接一堆,看着都有些吓人。   “太多了,会不会都用不过来。”   约西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浪费和用不过来。”   赵牧贞若有所思,点头说:“懂了。”   从北熙到南湖三个多小时的飞机,落地后,他们取了行李,从机场大厅出去打车。   行李都在赵牧贞手上,机场外的阳光兜头照来,这种灼目感暌违已久。   约西很喜欢常芜镇的夏天,一直把这种喜欢怀念似的挂在嘴上。   之前卜心慈问过,说常芜镇的夏和北熙城的夏有什么区别,那时候约西形容不上来。   这会儿,她四指并拢在眼上搭了一个小棚,眯眼试探着,去看南方七月份的日头,白光晃眼。   是一种有贯穿力的热烈。   无遮无拦,纯粹至极。   车子从南湖市市区路过,再驶向常芜镇,路过防汛大堤,约西看到与上一次来时一模一样的风景。   晒蔫的田野,尽头几处白墙黛瓦的房屋,三五成簇,在车窗外被飞速丢抛。   仰头是瓦蓝的天空,飘着几朵厚密洁白的云。   车子穿行在路旁野蛮生长的杨树下,在阴翳与烈阳之间颠簸,粗糙的车轮卷起坑洼处的尘烟,朝后散去。   车里冷气充足,手指触在蒙着黑膜的车窗玻璃上却是微微发烫的,约西趴在窗上看着。   像是第一次来一样惊奇。   “天呐,我居然都记得,明明上次过来的时候我在车上烦得要命,恨不得车子半途抛锚,晶姐把我带回去才好。”   身后传来轻轻低低一声笑。   “原来你那么不想来啊。”   约西转过头,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一点也不想,谁会想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暑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人呢?”   车里的光线因为断断续续的树荫飞速变幻着,光与暗,似分离又如重叠。   赵牧贞弯着唇角,眼睛溺着什么波澜似的静然看她。   “那你现在知道了?”   重新翻阅的回忆,甫停在六月六常芜镇晒谱那天的暴雨里。   不曾预料,不可抵挡。   雨后转晴的暮辉里,有大片温柔的橘光,抚过青山黛瓦,抚过草木人间,抚过长绸绕镇的河流,最后停在昴日巷口。   停在那个为她赴雨归来的少年身上。   老屋檐下滴水,她一直在等他,吧嗒一声,点点潮润,溅在她白皙柔软的掌心,能听到那种清脆又带透明感的响。   亦如她的回答。   “是遇见赵牧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