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喜欢你》 作者:宋昭   文案   晚上朋友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蒋惜乐在其中,结果从头输到尾。   朋友:“说一件学生时代印象最深的事”   蒋惜:“为喜欢的男孩打架被全校批评。”   全场欢呼,接二连三追问那男孩到底有什么魅力。   蒋惜沉默半秒,总结陈词:学霸、很多人追、很护短。   朋友纷纷不满,蒋惜被逼无奈,再次总结:   —嘴很毒,给人讲题很没耐心,一遍不懂就会被骂蠢。   —收到情书从不看,全喂了垃圾桶。   朋友吃惊,继续追问:“后来呢?”   蒋惜埋下脸,感慨:“我高考失利,他去了A大,我俩没在一起。” 第1章 她怎么了?   2011年,盛夏,林安乡。   蒋惜拿了条矮板凳,一屁股坐在老房子旁边的竹林底下乘凉。   盛夏的天热得冒气,连风都裹挟着滚滚热气,像是刚从开水房里腾腾冒出来的。   家里没空调,只剩破旧的幽绿台扇勉强转动,鼓出丝丝缕缕凉风。却因年久失修,只能固定一个方向吹,还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   坚持了将近二十年,也该坏了。   除了那台台扇该坏,她手里握到发烫的按键手机也该退休了。   手机按键上的拼音字母已经磨成一团白点,听筒也坏了,每次打电话总是嗡嗡响,现在更是连发个□□消息都需要反应很久。   这次直接死机。   她那句话还没打完整,手机直接黑屏。   蒋惜条件反射骂了句脏话,又见怪不怪地握住手机,手撑着下巴,目光迷茫地看向对面连绵起伏的山。   绿油油的山脉跟条长龙似的,蜿蜒盘旋在一望无际的白云底下。   金灿灿的阳光照拂在山顶,染得满地金黄。   午后的太阳越来越毒,从屋檐背后的茶山一路跑到屋檐前的稻田,不过一上午的功夫。   蒋惜用手扇了扇额头,从胸腔里溢出一口浊气,重新摁下开机键。   伴随着一声老土的开机提示音,蒋惜捂了捂额头的薄汗,点开手机通信录,翻到周群女士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拨了过去。   嘟、嘟、嘟——   每响一声,蒋惜的心跳就紧一拍。   “还没下班,有什么事——”   没等对方说完,蒋惜急匆匆打断:“妈妈妈,给我买个新手机。”   那头顿了几秒,问:“手机不是能用,换新的不费钱?”   蒋惜嗫嚅两下嘴唇,朝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好几个按键都坏了,发个消息还老黑屏,打电话听筒也嗡嗡响,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这破手机爸就用了三年,我再用两年,能不坏吗。妈,就给我换个新手机嘛。我不想再用这烂手机了。”   “我马上都高二了,班里好多人用智能机,我也想换。就算不是智能机,也给我换个滑盖吧。”   “还有——”   蒋惜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头有人喊她妈的名字,让她把剩下那块实木板做了去吃饭。   周群听到有人喊,立马朝电话里敷衍一句:“妈还有事,手机你先用着,等我过年回家给你换。”   蒋惜立马炸毛:“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   “现在妈没钱,老板没发工资,过年了才能收到账。”   “妈——”   “听话。”   电话结束,蒋惜盯着那通不到五分钟时长的通话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知道不会给她换。   —   “蒋惜,别光顾着玩手机,看看锅里还有火吗?”   老太太的大嗓门从竹林后的菜园子里钻出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蒋惜认命地哦了声,搬起板凳进屋看火。   坐在灶台前加了两块柴火,蒋惜这才有空看周小雨的□□消息。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分班出来了。我俩还在一个班。】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你知不知道陈越选了文科???疯了吧!!他居然选择文科!他理科成绩那么好!!听说他班主任知道他选文差点气吐血。到现在都在跟他家长沟通,说要他换回理科。】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果然是大神的世界啊,不过选文科他也是年级第一啊。】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听说周嘉知道陈越选了文科后,一直打电话骚/扰武老师想换文科。你说为啥陈越选文科?】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还是选文好啊,选文还能近距离接触这尊大神,希望开学我俩能跟陈越一班。】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知道他这次考多少分吗?他考730!人考前半个月还在参加数学竞赛,就问你牛不牛?】   蒋惜不大理解周小雨的激动,她还沉浸在不能换手机的悲伤中。   所以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就像现在,她还在想换手机的事,周小雨却在感慨陈越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你这么激动干嘛?追他啊?】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怎么可能。那是得供奉在神庙的人好吗。我等怎能去玷污他的清白。】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你这次又看什么小说了?】   【霸道王爷的小娇妻:[娇羞]看我□□昵称,我最近刚看的,我们家轩辕晨简直霸道惨了。我在家看了一堆,开学给你带两本。】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感恩。】   —   锅里煮了豆腐,郑秀英刚用二奶奶家的石磨手推的。   老太太做豆腐一流,邻居经常找她买。   今天这锅豆腐做给自己吃,蒋惜从小吃到大,已经吃腻了,现在看到豆腐都想吐。   知道今天的午饭是豆腐闷饭,蒋惜直摇头,她真不想吃。   郑秀英今年虽然六十五,脸上却没一点老态,走起路来脚力比她快好几倍。   还是个爱唠叨的老太太,乡里八卦没她不知道的,小到哪家猪生了崽,大到谁家吵架,   估计是继承了老太太的衣钵,蒋惜也是个话痨,也爱聊八卦。   浇完水回来,郑秀英洗了把手,走到灶台慢慢揭开豆腐帕,又转身拿起一把菜刀,切出一团豆腐搁在大碗,伸手递给蒋惜,示意她给隔壁二奶奶送去。   蒋惜握着火钳夹了几下地板上的纸板,满脸疑惑:“二奶奶不是在医院住院吗?”   “刚回来。院前还停了辆四轮车,也不知道是谁送你二奶奶回来的。”   蒋惜眨了眨眼皮,站起身,接过郑秀英手里的豆腐,疑惑:“啊?是吗?”   郑秀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催促蒋惜:“别磨蹭,送了回来吃饭。别蹲在你二奶奶家蹭吃蹭喝。”   蒋惜生无可恋地点点头:“知道了。”   沿着竹林边的小路,蒋惜端着豆腐小心翼翼躲过路边的野草,走向斜下方的那栋木屋。   几十年的光景,房子早旧了。   青灰色的瓦片,晒到发白的塑料棚,熏到发黑的木板,无一不再说明这房子的老破小。   蒋惜走过土路,踩过屋檐旁的大石头,一头钻进那栋老房子。   刚踏进门槛就瞧见屋檐后的橙子树下蹲了一个人。   蒋惜脚步一顿。   准确来说,是跟她年纪相仿的男生。   大夏天,他穿着白t短袖、黑裤,脚上踩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鞋边沾了点黄泥,看着像是新踩的。   即便蹲在地上玩手机,他的脊背也挺得笔直,宛如长在崖缝里的雪松。   侧脸干净白皙,下颚线条流畅到像是那刀刻的,短碎发凌乱地贴在后脑,显得有些随性。   他似乎蹲麻了,站起身活动几秒腿,双脚踩在青石阶,握着手机,漫不经心开腔:“怎么?两小时不见就想我了?”   手臂线条流畅,手背青筋裸露,看着怪性感。   蒋惜这才看清他手腕上戴了块黑色电子手表,手里握的是她最想要的智能机。   不过蒋惜后来才知道,他用的是iPhone 4s,那款手机在当时将近六千,属于她够不到的奢侈品。   电话里,林生豪怨气满满发泄:“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打游戏,都到你家门口了,结果门锁得死死的,人影也没见着一个。”   跟脱了毛的狮子似的。   陈越将手机拿开一点,脚尖轻轻戳了两下地上爬动的蜜蜂,语调散漫道:“能去哪儿。跟我妈下乡送一长辈。”   “啧,少爷下乡体验生活了?那边风景如何?”   陈越抬头看了看对面葱绿起伏的山,再看看房屋周围黄绿的稻田,风卷过,好似能闻到稻花香。   滚了滚喉结,陈越嘴角扯了一下,貌似认真回了句:“还不错。”   “那行,改天我也下去转两圈。”   “等你来,估计——”   陈越刚要调侃两句,转头就见蒋惜端着豆腐站在门槛直勾勾地盯着他。   蒋惜衣服洗了没干,身上穿着郑秀英的深红花衬衫,下边配了条浅蓝色阔腿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廉价、老土的粉红塑料拖鞋。   刚烧过火,衣袖上还蹭了烟灰。   头发两天没洗,刘海已经油成条,早上起来晚,脸也没洗。   总之,形象可谓是邋遢、土气到了极点。   蒋惜察觉到陈越审视的视线,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正是半个小时前她跟周小雨的八卦对象。   不过,他怎么到二奶奶家来了?是亲戚?这十几年也没见过走动啊。   门口那辆小汽车也是他们家的?   蒋惜还在琢磨,里屋传来一道疑问:“谁来了?”   “二奶奶,是我,蒋惜。”   说完,蒋惜默默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房屋。   扫了圈空荡荡的厨房,蒋惜扯着嗓子喊了声:“二奶奶,我奶奶刚磨了豆腐,我把碗先放灶台,您吃完了我待会过来拿。”   二奶奶听到蒋惜喊,急忙跑出来拉住将惜的胳膊,要留她吃饭。   蒋惜急忙拒绝,说奶奶做好了饭,回家吃。   二奶奶刚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说话都在喘气,她握住蒋惜的胳臂,小声交代:“惜惜,今天就在二奶奶家吃饭。二奶奶家里有客人,我这老太太眼睛看不太清,怕洗不干净。你在这儿帮二奶奶打打下手,帮我洗洗菜、烧烧火。”   蒋惜明白二奶奶是怕自己年纪大,做的菜客人嫌弃,所以找她打下手,看着干净点。   “二奶奶带了香蕉,待会等他们走了,都给你。”   “二奶奶不用,我就洗洗菜。香蕉您留着自己吃。”   “别跟二奶奶客气,我专门给你留的,在医院都没舍得吃。”   “……好吧,谢谢二奶奶。”   —   蒋惜洗菜洗到一半才知道二奶奶是陈越外婆的堂妹,二奶奶住完院没人送,陈越外婆探望完,直接打电话给陈越妈让她送老人回来。   至于陈越,估计是被她妈叫他来作伴。   蒋惜听完这层关系,忍不住感慨二奶奶居然还有这样的亲戚。   陈越妈妈去后山找兰花,还有一阵才回来。   蒋惜帮忙洗完白菜,又蹲在地上刮土豆。   水缸在屋外,她刮完土豆端着菜盆出去,舀了勺水,刚要洗,就见陈越站在原地打游戏。   他站姿笔直、挺立,宛如兢兢业业站岗的小白杨,挺拔到专门拿尺子量过似的。   蒋惜砸吧嘴,盛了一勺水倒进菜盆,蹲下身搓洗土豆泥。   听到动静,陈越偏头看她两眼,眼神平静、疏离,丝毫没有搭讪的迹象。   蒋惜见状也将那句“你是陈越吧”吞回肚子。   洗了几道水,蒋惜想起什么,扭头对着身后的二奶奶讲:“二奶奶,你回来有没有看见程巷啊。”   “没呢,他们家门锁着,估计上坡干活去了。”   蒋惜哦了声,嘴角上扬一下,憋着笑说:“前两天程巷下河洗澡,把三婶家的牛搞不见了。回家被二婶打得嗷嗷叫。三叔还以为过年杀猪,回家才知道程巷又闯了祸,气得夫妻混合双打。”   “是吗?牛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那牛跑到田里吃了好大一块稻谷,二婶心疼得不得了。”   二奶奶叹了口气,感慨:“这孩子也是调皮。”   蒋惜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好笑,话也多了起来:“昨天二嫂和二哥又吵架了,这次好像是二哥藏了私房钱被二嫂看到了。”   “大祖家的母猪生了十三个猪仔,奶奶说个个都白白胖胖的,这次肯定卖个好价钱。”   “……”   陈越本来在打游戏浪费光阴,听到蒋惜张嘴叭叭不停,不知不觉停下手上动作,津津有味听了几句。   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却开心得不行。   陈越一度怀疑蒋惜这张嘴可能开过光,不然怎么这么会说。   还有她一十七八岁的女生,怎么这么爱八卦?   “二奶奶,你知道三嫂家茵茵没了吗?”   “怎么就没了?”   “掉进水塘淹死了,三嫂昨天哭着把茵茵埋了。说要给它办葬礼,不过被幺祖母阻止了,说三嫂吃饱了撑的。”   陈越听到这忍不住皱眉,抬起下巴询问蒋惜:“茵茵是……人?”   蒋惜抬起头,疑惑不解看他一眼,否认:“不是啊,是条狗。”   陈越:“……”   —   陈越打游戏打到一半忽然想起在哪儿听过“蒋惜”的名字。   想了几秒,他退出游戏,翻到林生豪□□,打了一行字发出去。   CY:你认识蒋惜?   林生豪:???认识啊?跟我一个班的。咋了?   CY:她怎么了?   林生豪:哦。开学一个月就要弃学回家打工。   CY:……   林生豪:这姑娘挺能折腾。开学没上几天课就说不想读了,要回家跟她发小一起去广东打工。老杨怎么劝都没用。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继续读了。据说是被她妈打了一顿,打老实了。   CY:……   林生豪: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CY:遇到个同名同姓的。   林生豪:???   陈越没再回,收了手机,目光迟疑地看了几秒蹲在地上埋头洗菜的蒋惜。   退学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确实是她干得出来的。 第2章 你已经很厉害了   陈越在一中称神那一个月,蒋惜每天都在琢磨怎么退学的事,压根儿没注意他的光辉灿烂。   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从周小雨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等她清醒认识到“学习第一”的重要性,陈越已经成了全校女生追捧的暗恋对象。   提到这,她不禁感慨她那段悲催岁月。   她有个发小初中没上完便退学到广东进厂打工。   那时她刚上高一,换了新环境、新宿舍、新同学,还没完全适应高中生活。   且被学业折腾到自闭,心情烦闷到极点,忍不住跟发小吐槽,发小则给她分享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社会有多好玩。   蒋惜耳根子软,眼馋发小不用上晚自习、不用周周考试、不用没收手机,也不用请假才能出校门。   在发小的怂恿下,她也萌生出退学打工的想法。   想法一出就遭多方阻拦。   老班三令五申告诫如果她没有学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有多艰难;奶奶在电话里哭着让她多学点知识;上大学的远房表姐给她规划远大前程,让她一定好好学习,不然将来后悔一辈子。   周群女士的做法就简单多了,知道劝不动,当天下午买车票赶回西坪,把她从学校拎到工地搬砖。   蒋惜搬到第三天上午就乖乖回学校上课。   这场退学风波也因她的投降偃旗息鼓。   许是老杨特意交代,她回到班里,同学们纷纷递来关怀、理解的目光,表示到了叛逆期,正常。   蒋惜感受到同学们的贴心,热情加入这个集体。   回归学校拥抱的蒋惜,学习态度虽然端正,却因缺一个多月的课,没赶上学习进度,期末成绩出来一落千丈。   数理化生连挂好几门红灯。   要不是文综保命,她这次分科一定掉出重点班。   索性,她卡在车尾。   —   饭快熟时,陈越妈妈拎着几笼兰花草回来了。   那是蒋惜第一次见陈越妈妈,她长得很漂亮,很像电视机里走出来的美人。   化着精致的妆容,涂着艳丽的口红,穿了身看起来就很昂贵的休闲西装,手腕戴着一块她认不出牌子的石英手表。   脖子、耳朵还戴着沉甸甸的黄金首饰,黄金戴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土气,反而气场十足。   蒋惜那时候脑子里的词语太过匮乏,长大后才知道陈越妈妈可以用“贵气逼人”、“精明能干”形容。   夏日炎热,怕把兰花晒死,储素将兰花提到后门口的水井旁,舀了两勺水浇在兰花根。   蒋惜见她满手泥,主动上前接过水瓢,弯腰从水井里舀了勺水,低头给储素倒水让她洗手。   储素洗完手,接过蒋惜递过来的洗手帕擦了几下手上的水渍,又拿皮筋扎起头发。   扎完,储素将打量的目光投放在蒋惜身上。   见蒋惜顶着张素净、白皙的圆脸,睁着湿漉漉的杏眼,拿着水瓢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半点架子。   储素朝她笑了下,客气道:“谢谢小妹妹。”   蒋惜将水瓢放回水缸,回头迎上储素打探的目光,腼腆道:“不用谢……”   储素跟小孩没什么话说,随便应付两句便进屋跟老人搭话。   蒋惜在水缸旁边站了几秒,嘴一撇,果断将这段插曲忘却,擦擦手,若无其事走进厨房。   陈越打完游戏,人坐在厨房边的隔间看新闻。   估计是二奶奶怕他无聊特意开的。   电视机跟她手机一样破旧,那时候液晶电视已经开始普及,二奶奶家跟她家都是用的几年前买的台式彩电。   信号不好的时候满屏雪花,信号好的时候清晰度也不高。   用那种浅绿色大锅盖收信号,在上面牵一根电线,风吹雨打的时候还得爬上屋顶拿伞罩着。   今天天气好,信号不错,至少能看得清人影。   蒋惜端着菜出去,屏幕刚好放出凶杀案嫌疑人的脸,长相太骇人,吓得她当场惊呼出声,连带着碗里的腊肉也掉了几片在地上。   陈越听到尖叫声,缓慢抬起头颅。   见她惊慌失措,陈越瞟了眼屏幕里播放的血腥场面,不动声色捡起板凳上的遥控器换了频道。   蒋惜嫌刚刚的举动太丢脸,放下腊肉便匆匆躲进厨房取筷子。   取到饭菜都端齐,大家指着拿筷吃饭,蒋惜才磨磨蹭蹭钻出厨房。   人少,可以一人占据一方座位。   蒋惜刚好坐在陈越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   他吃相很好看,端起碗,坐得笔直,夹菜也不像她挑挑拣拣,而是碰到哪块夹哪块。   吃东西慢嚼细咽,碗筷接触也不会发出声响。   老人都喜欢给小辈夹肉,肥瘦都夹。二奶奶牙口不好,今天炒的全是肥肉,还是那种很油很肥的。   蒋惜不爱吃肥肉,二奶奶知道她不爱吃,给她夹了别的菜。   这份殊荣自然也有陈越的份儿。   给陈越夹菜,他没露出半点嫌弃,反而将碗凑近二奶奶的筷子,等二奶奶夹完,还不忘礼貌说谢。   蒋惜胃口不好,没怎么吃。   陈越妈妈是个大忙人,一顿饭接了好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息两分钟,又出去接电话了。   大家都没放筷,蒋惜也不好提前放碗,便握着筷子时不时地夹几粒米塞进嘴里。   陈越就坐在她对面,抬头就能看见,她想不注意都难。   瞥到他碗里堆积成山的肥肉,蒋惜忍不住皱眉。   这要是她,怎么吃得下去。   年轻人都不爱吃肥肉吧?   蒋惜不信邪,仔细观察一番陈越,见他几次夹起肥肉都默默放下,显然不怎么爱吃。   一小碗米饭吃都快干净了也不见他夹肥肉,蒋惜见状,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陈越身边,问他:“你还要不要加米饭?”   见他犹豫,蒋惜偷偷加一句:“……不想吃我可以给你偷偷扔掉。”   隔得近,蒋惜可以看到他脸上细碎的绒毛,他鼻梁很挺,像对面的山笔直、陡峭。   眼睛也好看,标准的桃花眼,宽窄一致的双眼皮,中间起一道小小的褶皱,瞳仁黢黑有神,看人时,总给人深情、浪漫的错觉。   握着筷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属于护士最喜欢的手。   陈越思考片刻,将碗递给蒋惜,“加点米饭吧,肉不要扔,别浪费。”   二奶奶耳朵不好使,并没听见她俩的对话,只以为陈越没吃饱,找蒋惜加饭。   “惜惜,给越越多添点,锅里饭还多,”   蒋惜应了一声,抬腿跨进厨房给陈越添饭。   刚打开锅盖,陈越便走进厨房,站在蒋惜身边交代:“只要小半碗,别太多,吃不完浪费。”   蒋惜一时间不知道是锅里热气蒸的,还是陈越的气息洒的,耳朵莫名热起来。   匆匆舀了小半勺米饭,蒋惜将碗塞到陈越手里,避开他走出厨房。   回到隔间,储素已经接完电话回来继续吃饭。   两大人聊着聊着突然将话题扯到两高中生身上。   储素搁下筷子,偏过脸询问蒋惜:“妹妹也读高二?”   蒋惜迟钝地眨了下眼皮,点头:“嗯,高二。”   “在几中读?”   “唔,一中。”   “巧了,陈越也是一中。”   “选的文科还是理科?”   蒋惜抬头望了望对面的陈越,见他满脸平静地夹起一块肥肉咽进嘴里,又吞了小半口米饭,轻嚼慢咽进喉咙。   蒋惜抿抿唇,结巴道:“……我理科不好,学文。”   “陈越也选的文科。不过他理科更好,他班主任这半个月天天打电话让我劝他学理,我劝也劝不动,还——”   储素话还没说完,陈越搁下空碗,不着痕迹打断她:“妈,二外婆等着你吃完洗碗。”   储素也意识到自己耽误了进度,也不再说话,端起碗继续吃饭。   聊到学习,二奶奶喝了口干竹笋汤,大口夸赞蒋惜:“我们家惜惜学习好,周围几个孩子就她考上一中,其余都去打工了。”   “也就指着她考大学光宗耀祖了。这孩子打小就听话、孝顺,嘴巴也甜。每回碰到我背点东西,她二话不说接过东西替我背,生怕我吃亏。上回我在地里摔得人事不省,这孩子撞见我摔了,费劲背我回家,还打电话给他叔送我进医院。”   “我们这儿上学难。孩子读小学,大冬天四五点就爬起床,拿着电筒去上学。离学校又远,走路来回要三四个小时。她吃得苦,这都读到高中了。”   “条件是差了点,可她要考上大学,我这老太太多少支持点。”   “我们这可不像城里,出一个大学生太难。她爸妈打她两岁起就一直在外打工,也就春节回来待几天。她奶奶一手带到现在,也不容易。”   “……”   陈越母子都没说话,各自放下碗筷听老人讲。   蒋惜却满脸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陈越面前还敢说她成绩好?她那点成绩到他面前都不够看好吗。   还有她高一退学的事闹那么大,陈越早知道了吧?   蒋惜脑门全程挂了两个字——丢人。   尽管储素一直夸蒋惜优秀,蒋惜却听得出那是客套话。   毕竟更优秀的人就在她对面啊。   这顿饭吃得蒋惜尴尬又窘迫,以至于她帮忙二奶奶收拾完碗筷,连香蕉都没来得及拿就想撒腿走人。   躲得过二奶奶,却没躲过陈越。   蒋惜刚钻出后门,还没迈开腿就被背后的陈越出声叫住,“蒋惜。”   嗓音极淡极轻,却清晰地传入蒋惜耳朵。   蒋惜脚步一滞。   陈越退出游戏屏幕,揣好手机,抬腿缓缓走到蒋惜面前。   眼睛直白、平静地盯了几秒蒋惜红了大半的脸蛋,陈越扯唇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我在你这个起点,不一定比你好。”   刹那间,蒋惜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她一抬头就见阳光穿过瓦片,窸窸窣窣照在陈越肩膀、脸上、头顶,他沐浴在阳光底下,内心满是坦荡、光明。   像一道光,赤/裸/裸/照进她漆黑、狭窄的世界,将她所有见不得光的情绪全都一扫而光。 第3章 爸,快走吧,咱来不及了。……   回途稍许艰难,山路崎岖不平,蜿蜒曲折,再加上是黄泥土路,地面坑洼不平,坐车里跟开摇摇车似的,颠簸到陈越打字都困难。   拐弯处还时不时冒出一辆摩托车,惹得储素心惊胆颤。   储素不敢开太快,一路神经紧绷,生怕出状况无法自救。   有段路要穿过百米长的悬崖坡,储素开得满头大汗,几乎龟速前行。   陈越那时坐在副驾驶回林生豪消息,察觉到储素的紧张,陈越收好手机,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看擦边距离。   路很窄,不到四米宽,迎面要是有车过来,肯定错不开。   陈越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主动推开车门下车,人站在马路边,单手插在裤兜,口头指挥储素怎么打方向盘。   开过悬崖坡,又走了段上坡路,转而开上县道,储素这才有功夫松口气。   回西坪市区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母子俩六点多出发,到市区估计得天黑。   中途储素接到了教导主任的电话,还是为了陈越转理科的事。   主任想让家长好好劝劝陈越,让他把分科志愿改成理科。   储素礼貌应付过去,趁此机会跟陈越敞开心扉聊了次天。   结束通话,储素将电话扔回扶手箱,抬眸看了看双脚直抻在车厢,脊背倚靠在后垫,歪头看风景的儿子,踌躇:“铁了心要选文?”   窗外风景如画,山路两边层岩叠嶂,葱郁苍翠的景色一路蔓延到天际。   火红的落日在西山尽头缓缓坠落,将附近的山头全镀了层金晕。   陈越沉默几秒,伸手扯了把安全带,眼睛目视前方,语气平和、坚定说:“文理都一样,只是不想被选择。”   所有人都觉得他该学理,他该学物理化,他该这样不该那样。   他都能做,却不代表愿意被逼迫。   储素面上浮过一丝无奈,叹气道:“也别怪老师。你学文挺出乎他们意料,打电话劝说也是为了你将来着想,怕你后悔。你要是主意定了,我过两天跟武老师打个招呼,请他理解你的选择。”   陈越意外地看了眼储素,语气多了一丝轻松:“我还以为您要劝我学理。”   储素笑了笑,一脸好笑:“劝了这么些天,你都坚持不改,那我还阻止你做什么。”   陈越垂低眼睑,喉咙深处溢出一句喟叹:“谢谢妈。”   “儿子,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和栖栖,还老让你操心,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你爸走以后,我还怕你受影响,结果你优秀到不用我操心。其实妈妈呢,只希望你跟栖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望子成龙的事,妈妈如果遇到很开心,如果没有妈妈也不会逼迫你。”   储素是个女强人,目前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担任副董,每天从早忙到晚,几乎抽不出时间跟陈越兄妹相处。   陈越父亲去世,她一个人支撑整个家,还要面对外面的是非,已经很不容易。   陈越从记事起便知道他们家的组织结构跟别家不一样,别家或许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家全靠储素一个人支撑。   父亲角色在陈越的成长过程中可以说是缺失状态。   小时候不大理解父亲为何总缺席,直到初一父亲牺牲,警察叔叔找到他,向他说明父亲有多伟大,他才知道父亲是缉毒警察,是默默无闻的英雄,且这一生都在为人民服务。   思绪万千,陈越回过神,坚定承诺:“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储素抿了下嘴唇,心疼又欣慰地点头:“妈知道。”   —   林生豪头天没约到人,第二天大清早就找上门约陈越打篮球。   彼时陈越刚晨跑结束,回来便碰到蹲在门口守株待兔的林生豪,陈越挑眉,笑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生豪腿蹲麻了,嚷嚷着让陈越拉他起来。   眼看林生豪屁股快要栽在地板,陈越眼疾手快拽住林生豪胳膊将人拉起来。   等林生豪站稳脚陈越才松开手,林生豪脚底跟针碾过似的,疼得他直吸气,缓了将近四五分钟才好点。   陈越站一旁拿钥匙拧开门锁,开门换完拖鞋,又给林生豪丢了双。   林生豪换完鞋才注意到陈越身穿全套运动装,手戴运动手表,额头还戴了条同色运动发带,领口湿透大半,整一刚运动结束的状态。   “你别告诉我,你这一大早又跑步去了。”   “嗯。”   “跑了几公里?”   “十公里。”   “牛逼!我要有你这毅力,也不至于被我妈拿衣架打了。”   陈越扭头睨他一眼,边走边脱掉身上的运动衫。   衣服刚扒到一半,林生豪突然凑近陈越,伸手摸了把陈越匀称、曲线分明的腹肌,眼带羡慕地嗷嗷叫出声:“靠靠靠,你他妈都六块了!”   “……”   “你是狗吧,这么自律。”   陈越没搭理林生豪的嚎叫,径自走进卧室,从衣柜里翻出黑T、运动裤,转头进了浴室,没一会儿水声便在浴室哗啦响起。   洗完澡出来就见林生豪瘫在沙发,生无可恋地翻他搁在茶几上的竞赛卷子。   听到动静,林生豪将一大摞卷子随手卷起丢在一边,一副不想多看一眼的模样。   “不要告诉我你整个暑假都在做这玩意。”   陈越拿着干毛巾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面不改色询问:“屋里还有一箱,你要吗?送你几套。”   林生豪摆摆手,满口拒绝:“你是生怕我活不长,给我添堵是吧。我这学校布置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呢。还有你这数学竞赛题是人做的吗?”   “弄完赶紧走,一堆人等着你打球。”   陈越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丢给林生豪,一瓶拧开自己喝,仰头灌了大半瓶,陈越皱眉:“一堆人?”   林生豪拿过抱枕抱怀里,耸肩解释:“三中有几个听说你打球厉害,临时组了场篮球赛,打算跟我们PK。我叫了周征,还有两个体育班的男生一起打。”   陈越一口回绝:“不去。”   林生豪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激动道:“不去?我话都放出去了,你不去?!输人不输阵啊!”   “……”   “真不去?”   “不去。”   “你要去,我把我爸最新收藏的模型给你。”   陈越顿了半秒,灵魂发问:“你爸知道你这么败家吗?”   林生豪捂了捂脸,倔强道:“他模型那么多,偷一个也不碍事。要真被抓到了,也就打一顿的事儿。多大点问题。”   “我要是你爸一定把你扫地出门。”   “爸,咱快走吧,来不及了。”   “……”   那场篮球比赛陈越倒是去了,不过不是为了林生豪他爸的模型,而是周征发短信说打完球一起做新出的竞赛题。   林生豪看到聊天记录,一个劲地嚎他俩不是人。   陈越打控球后卫,林生豪中锋,周征得分后卫,其余两个大小前锋。   对面几个全是体育生,平时练的就是篮球,可以说这场比赛陈越几人占下锋。   前半场打得比较吃力,陈越几乎没进两个球。后半场找到破绽,陈越、周征俩相互配合找到战略将比分拉平,最后以25:23险胜。   这场球打得很尽兴,大家秉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结束后双方加了联系方式,约定有空再约。   打完球,周征去打电话,陈越、林生豪瘫坐在地上休息。   陈越单手后撑在身侧,两条长腿随意支在地上,仰头扯了扯湿透的领口,偏头瞥了眼四仰八躺的林生豪,问:“待会去哪?”   林生豪翻了个身,一脸懒相:“网吧,约了人打游戏。”   “你暑假作业不写了?”   “过两天再说,着什么急。”   说到这,林生豪想起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居高临下盯着陈越问:“你昨天说你见到蒋惜了?”   陈越看他这么大反应,模棱两可道:“应该吧。”   “应该?学校应该没人跟她同名同姓吧。”   林生豪挠了挠头,掏出手机,找到蒋惜□□号,点进她的□□空间,翻到她的相册,从里随便选了张照片递给陈越看。   陈越抬掀开双眼皮,扭头瞟向屏幕。   光线太强,照片有些曝光,只能勉强看出屏幕上的人影。   陈越凭着那双看似乖巧,实则满肚子坏心眼的杏眸一眼认出蒋惜。   这照片是高一军训拍的,她穿着肥硕、不合身的迷彩服,手指勾着帽沿,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初看不起眼,仔细看就会发现她长得很有特点。   标准的鹅蛋脸,脸部线条流畅,轮廓均匀,额头宽窄适中,颧骨中宽,下巴成圆弧形。   配上杏眼、樱桃唇,再加上一对柳叶眉,五官看似清淡,实则小巧精致。   除了鼻梁有点塌,没别的缺点。   提起蒋惜,林生豪满脸兴致勃勃,翻来覆去讲她的事:“这姑娘贼有意思,嘴皮子特溜。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她都能给你扯一点。”   “就上回退学的事,老杨为她操碎心,请了一大帮子人跟她讲道理。结果这姑娘舌战群儒,把人说得哑口无声。”   “我们班有一男生是个文艺男青年,总爱写些酸诗骚/扰女生。有回文青男写诗送蒋惜,你猜结果怎么着?”   陈越双手撑在两侧,仰头看了看天,懒洋洋配合:“怎么了?”   林生豪憋着笑道:“她拿过诗读了两遍,啧啧两声,说这诗写得还不如她家狗刨的。”   陈越想起那句“不是啊,是条狗”兀自勾了勾唇角。 第4章 这什么群?   陈越跟周征是在A大夏令营认识的。   他俩同属一个省,还来自同一中学,对其他各省市的优异选手而言,也算老乡见老乡。   夏令营为期五天,第一天开幕式,二三天考试,第四天参观学习,第五天闭幕。   那几天,陈越跟周征住一个宿舍,两人每天学到深夜,打着手电筒讨论竞赛题,一道题想出好几种解题方法。   做出答案不够,还要想出新的解题方法。   他俩思维互补,经常从各自的解题思路里找到漏洞,互相补充。   再加上性格、脾性一致,很容易成朋友。   十月中旬全国联赛,他俩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做题。   数学组的两位老师接二连三发竞赛题,让他俩赶紧做。   上午又发了两套。   周征打完电话,两人一同前往自习室。路过新华书店,周征进去买了两支自动笔芯,陈越站在十字路口回消息。   文科班班主任杨中韦突然加他□□,让他做代理班长,建班群,顺便把新同学拉进群,方便发开学通知。   陈越看到消息,嘶了一声,随手打一行字发给杨中韦。   [CY:我建群?]   [杨中韦:你有这个号召力。我待会把学生名单发你,你照着拉人就行。顺便通知他们报名当天要检查作业,没做完的赶紧赶。]   [杨中韦:忘了说,欢迎你加入文科一班。]   陈越盯着最后一句看了几秒,慢条斯理回了个好,发完又补了句谢谢。   [杨中韦:说句实话,看你名字出现在分班名单上我还挺惊讶。怎么选文了?]   [CY:个人爱好。]   回完消息,陈越退出□□,将手机揣回裤兜,抬头漫不经心看着对面不停闪烁的红绿灯。   周征付完钱出来就见陈越双手插兜,站姿随意地立在路口,眼睛直视前方,嘴里机械地嚼着口香糖。   “听老武说你选文了?”周征上前拍了拍陈越的肩膀,语气不经意问。   陈越回头瞥了眼周征,扯唇反问:“你选理?”   周征耸了下肩膀,笑道:“我不选理还能选什么?文科我可不行。”   “不过你选文这事确实伤了老武的心。他这几天天天发说说,说他损失一得力将才,砍了他左膀右臂,没法活了。”   陈越扬眉:“有这么夸张?”   周征噗呲一口笑出来,调侃:“老武你还不了解?三分痛苦演十分的戏精。这么发已经相当含蓄了。”   陈越极淡地勾了下嘴角,揶揄:“开学去老武办公室坐坐。免得他伤春悲秋。”   “行了,去做题吧。这两套题我看难度还挺大,一时半会做不完。”   两套题做完已经将近凌晨,走出自习室,整条街除了几家烧烤、火锅店还亮着灯,其余店铺几乎关完。   街道空荡、冷清,除了几个吃烧烤的,几乎没什么人在外走动。   周征家离自习室太远,陈越让周征去他出租屋睡。   陈越在一中附近单独租了套两居室方便学习,林生豪偶尔也去住几天,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他一个人。   周征考虑片刻,点头:“也行,顺便把答案对了。”   陈越扫了扫马路边的烧烤摊,歪头询问周征:“吃点东西再回去?”   “你要不提我都忘了,吃几串烤串吧。闻着挺香。”   陈越用下巴指了指附近一家烧烤摊,边掏手机边说,“你先点,我建个群。”   周征走近陈越指定的烧烤摊,随手拉开一条草绿色塑料椅,将书包丢椅子上,扭头问:“建什么群?”   陈越用腿勾过板凳,一屁股坐在板凳边缘,头也不抬回:“班群。”   周征走到烧烤菜摊,扫视一圈菜品,挑挑拣拣选了二十来荤素搭配的串儿递给老板烤。   等老板数完,周征坐回凳子,好奇问:“你还有闲心干这事?”   陈越建好群,将林生豪拉进群里,给他一个管理员的头衔,转头发消息让他把剩下的同学拉进群。   弄完,陈越将手机搁在桌上,简单解释:“新班主任让弄的。”   周征顿了一下,起身抽了两张纸巾仔细擦了遍桌上的油渍,又将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才开口:“看来你是真打算一头栽进文科班的怀抱了。”   陈越略过这话,另问:“选羊肉串了没?”   “选了。”   “这家味道还行,我经常吃。”   “说起羊肉串。我上回去内蒙古旅游,到那吃那羊肉串还不错。关键没什么膻味,烤得也不错。”   “新疆的也行。”   “对了,我刚想起,最后那道大题还可以用代数做。”   “欧拉?”   “嗯。”   陈越摇头,“我试了,不行。可以试试托勒密定。”   周征满眼泛光,兴致勃勃道:“吃完回去试试。”   “……”   —   蒋惜第二天睁眼翻手机就见□□页面顶端平白无故多了个□□群。   除了群里多到看不清的99+消息,还有周小雨的消息轰炸。   蒋惜仰头叹了口气,选择性地点开周小雨的□□对话框翻看消息。   [!!!!]   [陈越在我们班!!]   [班群就是他建的,他是我们班代理班长!!卧槽卧槽!我刚刚加了陈越,他还没同意……好紧张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通过好友申请?]   [看到消息快点回我!!]   蒋惜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陈越跟她一个班?   蒋惜退出周小雨的对话框,一头栽进“2012文科一班”的班群。   群消息99+,将近上千条,蒋惜压根儿看不完。   随便翻了几页,聊的大多都是有关陈越的话题。   有好奇他为什么选文的,也有激动他居然在一班,还有人讨论他的成绩。   也有人跃跃欲试艾特陈越,想让他出来冒泡说两句。   蒋惜翻了翻陈越的发言记录,只有两条。   【CY:@全体成员,30号杨老师检查暑假作业,没做完的赶紧写。】   【CY:开学第二周住宿生换寝,分寝名单发在群相册,有需要的自己查看。】   蒋惜看完发言,手指无意识地点进陈越个人主页。   陈越□□头像是一个篮球明星,球星身穿33号红色球衣,食指指尖顶着篮球,长得又高又壮,笑着露出两排白牙,是个阳光boy,蒋惜去百度查了一下才知道是科比。   □□昵称就是首字母,简单又敷衍。   他的个签极具侵/略性——   【总有人是要赢的,那为什么不是我呢。】   蒋惜看到那条个签,莫名受到刺激,好像被被人无端冒犯了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高频人对低频人的绝对碾压。   她盯着陈越□□主页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号只有六位数:345214。至尊会员,昵称后加了svip后缀。   蒋惜手指悬在“加好友”三个字上方,迟迟落下不去。   郑秀英做好早饭,隔着几间屋、几道门喊蒋惜吃饭。   得亏她嗓门大,不然蒋惜肯定装死,装听不见。   这一喊,将蒋惜存剩不多的勇气全喊没了。   蒋惜烦躁地搓了把胳膊,丢下手机,爬起身脱下睡衣睡裤,换上短袖、五分裤,起床吃早饭。   八月正值农忙时节,郑秀英忙着上坡摘苞谷,早上简单做一菜一汤,蒸上米饭就吃饭。   蒋惜迷迷糊糊端着洗脸盆跑到屋后的水井舀了一瓢冷水,就着蹲在水井旁的大石头上捧了捧凉水扑在脸上,又拧开洗脸帕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洗完脸,蒋惜端起盆往地上一泼,水如烟花般绽放在空中,而后坠入水沟。   蒋惜提着洗脸盆,头也不回地走进屋。   厨房外有一隔间,专门用来吃饭,四五平米左右,摆上一张八仙桌,几条板凳就没多少剩余空间了。   蒋惜将洗脸盆搁在洗脸架,又到厨房盛了碗米饭,路过灶台时顺手拿了双筷子,边走边往嘴里塞米饭。   老太太看蒋惜一脸困意,端起豆瓣酱搁在蒋惜面前,皱眉:“昨天晚上玩手机玩到半夜三更不睡觉,早上太阳晒屁股了还不醒。你上课也能睡这么睡?”   蒋惜扒了口米饭,反驳:“现在是放假,又没开学。”   “你这手机瘾这么大,你妈要是真给你买了新手机瘾不更大。要我说,等你高中读完了再换手机。”   这话听得蒋惜心不甘情不愿,她搁下碗筷道:“我本来就用的爸的烂手机。怎么就不能买新的了?蒋杰读初一就有新手机了,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他学习下降,光说我。”   蒋杰是她弟,比她小四岁,今年刚上初一。蒋惜跟他从小打到大,别家姐弟是相亲相爱型,他们家是冤家路窄型。   老太太哼哼两声,岔开话题:“锅里煮了两个鸡蛋,饭吃完了记得吃。”   蒋惜没反应过来,“煮鸡蛋干嘛?平时用你一个鸡蛋,你跟拔了毛的鸡公似的,小里小气的。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一煮煮两个了?”   老太太沉默片刻,想了想问:“今儿不是你生日?”   蒋惜听完,立马爬起身去看墙壁上贴的日历。   看了半天才想起今天八月二十一号,她满16岁了。   蒋惜生日都是在暑假过,班里没几个同学知道,有时候连周群夫妻都忘记,只有老太太记得,且每年都会给她煮两鸡蛋吃,说什么吃完日子滚一滚就过去了。   老太太忙着地里的农活,也没那习惯给蒋惜庆祝生日。吃完饭就上坡干活,留蒋惜在家收拾碗筷。   蒋惜洗完碗筷,从锅里掏出煮熟的鸡蛋放兜里,转头钻进卧室,拿好手机出门找程巷。   走到他家门口,见门锁得严严实实的,估计没人在家。   蒋惜等了几分钟,又揣着两个鸡蛋回家。   回到家,她从屋里搬出竹椅搁在屋檐的平地,一屁股坐上面,翘起腿,将手机搁在腿面,边看□□消息边剥鸡蛋。   鸡蛋剥完,蒋惜咬了小半口,边嚼边跟周小雨发消息。   蒋惜:你作业写完了?   周小雨:[哭]写完才怪,我数学好几张卷子没写,英语还没碰,文综也没做。你呢?   蒋惜吃完鸡蛋,拍了拍手,拿起手机打字:没。我数学还有五张卷子,英语三张。   周小雨:开学不到九天,我要疯了,我写不完了!我找人抄答案,你要不要?   蒋惜:找谁?   周小雨:林生豪。   蒋惜:你确定他做完了?   周小雨:他没做完,陈越肯定做完了。林生豪跟陈越是发小,玩得特别好,经常一起吃饭。林生豪那肯定有答案,我去问问。   蒋惜:……行。   过了不到半小时,蒋惜被拉进一个四人小群,群主是林生豪,群名叫【一根藤上四个瓜】   蒋惜一进去就看见林生豪接连艾特CY、周小雨。   【@CY:你把答案发一下,江湖救急。】   【@CY:快快快,别让我丢面儿啊。妹子们看着呢。】   【@CY:直接发图片啊,方便点。】   【周小雨:啊!!!陈越!!林生豪你是不是狗吗!我让你要答案,没让你把陈越拉进来!我的形象全毁了!】   【林生豪:@霸道王爷的小娇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不是赶暑假作业吗?我把人拉进来了。你直接问呗,我打游戏去了,别打扰我。】   【周小雨:@lin:你信不信我开学打死你?】   蒋惜想趁陈越不注意偷偷退群,假装她不是赶作业的成员,结果刚要退,陈越就冒泡了。   【CY:@lin:???】   【CY:这什么群?】 第5章 哪道题不会?   陈越一冒泡,周小雨立马萎下来。   林生豪忙着打游戏,丢了两三句话就闪人。周小雨叭叭完那句,也不敢发声。   蒋惜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群里随着陈越的疑问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小雨退出群聊,私信蒋惜:你说陈越会不会给答案?   蒋惜盯着陈越头像看了半天,一脸迷茫:不知道。   周小雨:……他肯定不会同意我好友申请了。我现在在他眼里肯定是个赶不完暑假作业的小垃圾。   蒋惜:……   周小雨:怎么办啊!我要不要回一句我们只是在对答案,并不是单纯抄?   蒋惜还没回,沉寂的群再次活跃。   【CY:想要哪科答案?】   周小雨立马蹦跶起来,【@CY:数学和英语!】   【@CY:天利456,还有英语周报全部。感谢陈大班长!】   陈越人在自习室,刚做完两套数学竞赛题,中途休息,见林生豪连发好几条消息,他以为有什么事找他。   结果点进去就看见□□多了一个叫“一根藤上四个瓜”的小群,群主是林生豪,接连艾特他四五道,让他把试卷答案发群里让妹妹们借鉴借鉴。   陈越点开群成员,瞥到一个眼熟的头像,本能点开。   周小雨连续轰炸四五条消息,蒋惜见她这么努力,也跟着发一句:陈大班长能不能发发你的试卷,让我们膜拜膜拜呢?   CY:……   CY:我没做。   蒋惜一脸迟疑:????没做???   周小雨:开玩笑吧,马上开学了哎,怎么能没做呢。开学要检查作业啊,写不完要被老杨扒皮吧?上回我没写完作业,老杨罚我在走廊站了两天……想想都觉得丢脸……是吧,惜惜?   蒋惜:谢邀,我去年也站了两天。   对面的周征写完最后一道大题,递了张纸条过来,陈越接过一看——   【卷子给我,我对下答案。】   陈越放下纸条,将卷子递给周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群里已经刷了十好几条消息。   陈越粗略扫完消息,平静回:[卷子难度不大,写起来没意思。]   [老杨说我不用写暑假作业。]   周小雨:????   蒋惜:……   好的,是她太草率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那头又仁慈地发了条消息过来。   [CY:不过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周小雨秒回:全不会呢?   [CY:……]   [CY:建议找别人。]   蒋惜见状,默默将对话框那句“不会的挺多”删除,不再去陈越面前自取其辱。   —   蒋惜自力更生写完两张数学卷子已经下午三点。   除了两道填空题和三道大题没做,其余全填满了。至于答案到底对不对,就看天意了。   蒋惜坐在桌前翻了翻写得差不多的数学卷子,将目光落在最后两道大题。   想起陈越在群里的发言,蒋惜拿起手机,犹犹豫豫点开陈越□□,手指落在“加好友”三个字上方,神情纠结地按了下去。   输入验证消息——   [我是蒋惜,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可以问你吗?]   输入完毕,蒋惜咬牙点击发送。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蒋惜盯到眼睛发酸都没收到好友通过消息。   那颗紧张、焦虑到加速跳动的心脏也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渐渐平息。   她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紧锁在手掌大的屏幕,一次又一次地摁亮手机。   摁到第十三次,蒋惜撇撇嘴,干脆利落地收好手机,将试卷对折折起丢进书包,拉好拉链,起身将书包丢到卧室,揣着兜毫不犹豫跨出门槛。   下午三点半,太阳依旧高高挂在天空,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万物懒散,小树苗耷拉着脑袋不愿抬头,番茄叶晒得蔫儿吧唧的。   天气热得人心烦意乱,蒋惜脱掉鞋,盘腿坐在竹沙发,拿着一把竹编扇不停扇风。   扇到手软也没将胸口那股烦闷散开。   蒋惜蹬了蹬腿,爬起身走到窗口,踮起脚,双手费力将木窗撑开,又将台扇提出来放置在窗下的小矮桌。   插上电源,蒋惜扯着领口,蹲身凑到台扇前吹风。   老旧的扇叶乏力地转动起来,股股凉风吹在脸上,降下不少热度。   蒋惜双手撑在桌角,闭着眼尽情享受凉风带来的凉爽。   她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鬓角的几根碎短发随着风四处飞。   途中蒋惜看了两回□□,列表里依旧没有陈越。   蒋惜晃了晃脑袋,甩掉烦恼,啪地一下摁关台扇,爬起身到厨房随便找了只小红桶,打算下河摸螃蟹。   刚把门锁好,就见程巷卷着蓝白校裤裤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竹林里钻了出来。   蒋惜抬眸瞥了眼人,皱眉:“你上午去哪儿了?”   程巷一步跳上屋檐的台阶,走到蒋惜跟前,伸脚踢了踢小红桶,解释:“跟我奶去了趟医院。刚回来。”   说完又问:“你干嘛去?”   蒋惜提起桶,抬头问:“下河摸螃蟹。你去不去?”   程巷吐出狗尾巴草,接过桶,爽快道:“去啊,怎么不去。顺便下河洗个澡,热死我了。”   “你上回下河洗澡没被二婶打怕是吧?”   “上回那是意外。”程巷停顿半秒,咒骂,“三婶家那牛指定脑子有病。不然干嘛见我就嗷嗷叫,还来撞我。”   “我一转眼的功夫,它就跑没了,你说气不气人?”   蒋惜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合拆穿他:“确定不是你玩心太大,看没了?它要是会说话,能让你这么污蔑它?”   程巷认输:“算了算了,说不过你。不是要下河摸螃蟹吗?走呗,寿星。”   “哟,知道我今天生日呢。给我带礼物没?”   “有啊,棒棒糖。”   说着程巷从兜里掏出两真知棒丢给蒋惜,顺便给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蒋惜接过棒棒糖,撕开一颗塞嘴里,敷衍地说了句谢谢。   程巷胡乱地揉了把蒋惜的头发,贱兮兮问:“借我妈的话说,生日那天就得吃笋子炒肉,你要不要试试?”   蒋惜瞪他一眼,威胁:“你是不是觉得活腻了,人生没有盼头了?”   程巷双手握拳:“祖国大好风光等着我去发现,求蒋女侠手下留情。”   蒋惜:“……”   —   蒋惜家离小河不到两百米远,那年头小河还没被污水污染,河水自悬崖流淌而来,河水干净透明,还能捧起来喝。   平时螃蟹一抓一大把,偶尔还能碰到小鱼小虾。   蒋惜被螃蟹夹过手,不太敢用手抓,只能用火钳夹。   她速度太慢,老是放跑螃蟹。程巷看她一脸不爽,招呼她提着桶等他抓。   水里凉快,她穿着塑料拖鞋,挽着裤腿时不时玩玩水。   程巷是抓螃蟹的老手,蒋惜站他身后,眼睁睁看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搬起一块石板,接着眼疾手快抓起一只肥硕的螃蟹扔桶里。   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一毫犹豫。   蒋惜垂头看了看桶里不停挣扎的螃蟹,出声招呼程巷:“行了,别抓了,够吃两顿了。”   程巷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石头,弯腰洗了洗手,起身往回走。   走到河边,蒋惜突然停下脚步,掏出手机递给程巷:“帮我拍张照。”   “现在?”   “嗯,记得把桶拍上。一会儿我发说说,告诉他们我抓了螃蟹。”   程巷接过蒋惜的按键手机,摁开相机图标,举起手对着蒋惜和她怀里的桶卡擦卡擦拍了几张。   拍完,程巷将手机扔给蒋惜,无情吐槽:“记得打上我的大名,告诉他们是我抓的。”   蒋惜心情颇好地点开□□空间,选了两张程巷刚拍的照片,配文——   【我刚抓的螃蟹~厉害吧??】   发完说说,蒋惜留意一眼□□列表,依旧没任何动静。   蒋惜咽了口气,扭头回程巷:“吃屎吧你。明明是我抓的。”   —   吃完晚饭,蒋惜陪郑秀英看完新闻联播,又跳转到江苏卫视看了节《甄嬛传》。   那年孙俪凭《甄嬛传》大火,年妃那句“今年的枫叶似乎不够红啊”也被广泛流传。   蒋惜偶尔兴致来了,也矫揉造作地学两句台词。   一节看完已经九点半,郑秀英八点不到就睡了。   晚上风呼哧呼哧吹个不停,吹得窗外的树枝发出刷刷声,蒋惜一个人坐在电视屋,总觉得背后有鬼。   蒋惜胆子特小,听见风声立马关电视,打着手电筒跑床上,一把掀开被子,连人带被卷一团,死死蒙住脑袋、缩回脚,将自己完完整整藏被窝。   蒙了不到五分钟,蒋惜憋到喘不过气。双手抓住被角,试探性地探出脑袋呼了几口新鲜空气。   呼完,蒋惜紧张兮兮盖住脸,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滴滴——   □□及时传来消息。   蒋惜呼了呼气,抓起手机一看。   ????   陈越通过了???   ????   蒋惜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起来。她抓紧手机,口干舌燥地盯着陈越的对话框。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蒋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放缓了,耳边清晰地传出她激烈的心跳声。   她咽了口口水,目光呆滞地盯向陈越的□□头像。   过了好几秒,那头才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蒋惜一头雾水。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   【CY:哪道题不会?】   蒋惜这才想起她加他是打着问问题的名义来着,可是这大晚上……她爬起来去找试卷不太好吧?   万一撞鬼了呢!   蒋惜犹豫片刻,缓缓输入一行字——   【能不能明天发你?大晚上我有点害怕……】   【?】   【有鬼……】   【……】 第6章 你有想过放弃吗?   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蒋惜抠了抠手机壳,找补一句:[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们这的鬼?]   [CY:?]   蒋惜忽然觉得夜晚也没那么可怕了,她钻出脑袋,侧过身,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我妈没嫁给我爸之前,到我爸家吃饭,我妈嫌我爸家事太多。天要黑时,她赌气要回家……(另:我外婆家离我家不远,20分钟的路程)]   [我妈偷溜的,她一路跑下河,路过一座木桥(就你们上回路过那桥,你应该看到了吧),看到一红衣长发女子坐在桥头晃腿。我妈以为她是人,高兴地跟她招手,结果你猜怎么着?]   [等我妈跑过去,那红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吓得我妈满头大汗,转头就往我奶家跑。就这事我从记事起就听我妈讲好几遍,现在我都不敢一个人走那桥。]   蒋惜一骨碌打完字,只觉背后阴风恻恻的,吓得她翻了个身,将后脑勺背对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窗户。   不知道是没看完,还是有事,蒋惜发完等了两分钟对方都没回。   蒋惜想起什么,砸吧嘴,手指止不住地动起来。   她寻思着这个不大吓人,又讲了一个。   [我有一叔叔就是专门搞这些鬼啊啥的。他胆子多大啊,还经常走夜路。有回他打着手电筒经过一坟山,你猜怎么着???]   [好好的电筒直接给熄灭了,周围传来一阵阵乌鸦乱叫声和小孩的哭啼生声。坟头还有几盏蓝色的火焰,就鬼火你懂吧。我叔吓得不轻,摸黑跑到我家的时候后背都打湿了。这你能不信?]   陈越洗完澡出来,□□里躺了十几条消息。   他将干毛巾搭在肩膀,顶着一头湿发,伸手捡起书桌的手机查看消息。   全是蒋惜发的。   陈越边看边皱眉,看到最后,陈越握住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打出两个字——   [磷火]   蒋惜拱起身,弯着手肘趴在床头,一脸迷茫:[啥?]   [人骨含有磷成分,死后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磷化氢遇高温燃烧成“鬼火”,属于自然现象。]   蒋惜似懂非懂地噢了声,随即不死心地发一句:   [但是真的有鬼。]   [还有神仙。]   陈越瞥了眼消息,丢下手机,抓起毛巾慢斯条理地擦拭头发。   他发质很好,短发亮黑顺滑、根根分明,他剪的短碎发,额前长,两边短。   头发没干时,额前碎发凝成一条条小括号,发梢因为被揉擦过,显得有些凌乱。   大夏天,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背心、黑短裤,露出的两条胳臂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透过衣领隐约可以瞧见硬朗的胸膛。   擦完头,陈越坐在书桌前,将湿了大半的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两条大长腿一弯一直地撑在地板。   桌面上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陈越弯腰捞过一纸张,从里取出一叠试卷摆桌上,又从笔筒中取了支晨光按动中性笔,他捏着笔条件反射地转了几圈。   滴滴,   滴滴,   滴滴。   听到响个不停的□□提示音,陈越皱了皱眉,停下手里的动作,弓腰捞过手机。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我祖奶跟我讲,我们家对面那座巨子峰出过神仙。就二奶奶家对面那山峰,你知道吧?]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据说那年代还有地主,贫民过得艰辛,压根儿吃不饱。神仙见状,一挥手将方圆百里的稻谷全收在了巨子峰的山洞。]   [我们这有户人家姓车,他们夫妻为了吃饱饭,每隔半个月爬一次巨子峰拿米。听说每次去山洞的岩桌上都做了满满一桌菜,鸡鱼鸭肉全都有,他们吃完饭就可以背着神仙提前准备的米回家。不过神仙有一点要求,那就是吃完就走,不要乱逛,也不要好奇她长什么样。]   [连续好几年都这样。有天车家夫妇好奇兴起,想看看神仙到底长什么样。他俩吃完饭假装背着米离开,其实走到门口又返回去了。]   [他俩偷偷摸摸走到山洞的另一端。刚探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女子、披着一头长发坐在铜镜前梳头发。听到动静,神仙立马将手里的梳子扔了出去。车家夫妇被掀落山崖,神仙还诅咒——车家断子绝孙。]   [真的…从那以后我们这里再也没有姓车的人。现在去巨子峰的山洞还能看见洞口的梳子印。]   [这肯定是真的吧,不然那梳子印咋说?]   陈越一条条看完消息,嘴角抽搐问:“你上学期政治考了多少?”   蒋惜秒回:“88。”   陈越:“相信科学,相信马克思主义。”   蒋惜:“……”   陈越:“我要睡了。”   蒋惜抓了抓头发,回了句晚安。   —   十二点,蒋惜还处在兴奋状态睡不着。她来回翻了好几个身,依旧没有半点睡意。   黑暗中,蒋惜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叹完又重新抱起手机。   这个点大家都睡得差不多了,蒋惜没去骚扰其他人,转而点开陈越的□□空间。   陈越□□等级已经68级,一个皇冠加一个月亮。   他不怎么发说说,加起来也就三十条,几乎隔几个月更新一条。   留言跟他的说说成反比,已经上千条了,浏览量直接十万计。   到底有多少人看过他□□空间?   蒋惜抿抿嘴,定下心去看他发的说说。   2011.7.21,上海。配图是复旦大学的校门。   2011.5.7,老大牛逼。   2011.3.15,只有一张图片,背景是某比赛现场。   ……   蒋惜一条条看完,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厉害。   陈越的生活轨迹跟她没有一丝重合,她的暑假简单无趣,除了跟发小玩儿,没有任何活动。   而陈越的生活精彩又丰富,他会去大城市旅游,会参加各种公益活动,会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也会拿着相机出去拍摄、跟朋友一起打球。   丰富到好像不需要别人来填补他的生活。   蒋惜这时候还没有太深刻的感觉,除了些许羡慕,没别的情感。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陈越确实很耀眼、很吸引人,仅此而已。   蒋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睡着的,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屋顶,阳光透过墨绿色窗帘穿进房间,将那十几平的房间照得明亮。   光柱从窗户口直打在木地板,尘埃密密麻麻穿梭在光束中。   房子已经很多年,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木头里渗出的潮湿味、木屑味。   郑秀英早上坡了,蒋杰在外婆家,家里依旧只有蒋惜一个人。   睡太久,脑子昏昏沉沉的,蒋惜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爬起身。   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蒋惜穿上凉拖,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走出卧室。   还没完全清醒,她走到厨房,从碗柜里取牙膏杯,拿起牙刷挤好牙膏一口塞进嘴里,又从桶里舀了杯水慢吞吞地走出门刷牙。   刷完牙,蒋惜习惯性地掀开锅盖,取出郑秀英留的饭菜。   她昨晚蒸了包子,今早的主食就这个。   蒋惜也不挑剔,伸手拿起包子,塞嘴里咬了两口边嚼边看手机。   没任何消息。   蒋惜撇撇嘴,端出电视屋闲置的小八仙桌,在上面叠了根矮凳,连同书包一起抱到竹林。   搁置好板凳,蒋惜一屁股坐好,拉开书包拉链,从里翻出几张卷子,对着空白卷发了会儿呆,蒋惜拿起手机给陈越发消息:[在忙吗?能不能给我讲讲题?]   消息石沉大海,半天没等到回复。   蒋惜叹了口气,掏出笔,抓耳挠腮开始写题。   写到一半,手机传来滴滴声,蒋惜迫不及待丢下笔,拿起手机看消息。   [CY:题目。]   蒋惜盯着那两个字,心跳陡然加快,像弹簧似的,压到最低点又猛地弹到最高处。   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让她口干舌燥,整个人像踩在云端,没有半分真实感。   蒋惜咽了咽口水,匆匆忙忙翻开卷子,找到其中一道题,囫囵打字将题目发给他。   [周杰伦的圈外女友:已知函数f(×)=Ig(3+x)+Ig(3-x).(1)求函数f(×)的定义域;(2)判断函数f(×)的奇偶性,并说明理由.]   陈越瞥了瞥对话框置顶的“周杰伦的圈外女友”几个字,沉默地点开蒋惜的□□主页,备注了她的名字。   改完备注,陈越看了看题,询问:“有思路吗?”   蒋惜:……   她连题目都没看懂,有什么思路。   蒋惜舔了舔唇瓣,有些难为情地问:“……必须有思路吗?”   陈越:“……”   蒋惜拧眉,打下一行字:“我有种穿越感……那就是,它可能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它。”   蒋惜意识到陈越的无语,礼貌问:“其实有时候结果不重要,过程才美好,对吗?”   陈越差点气笑,他勾了勾嘴角,冷不丁问:“那你做题的过程美好吗?”   蒋惜:“……大可不必这么直白地揭穿我。”   陈越:“先读题。”   蒋惜满头雾水:“?”   陈越:“做题不用读题?”   蒋惜:“读读读!马上读!”   蒋惜刚读完题,陈越就发了张图片过来。上面写了公式,以及详细的解题思路。   怕蒋惜看不懂,陈越还特别标注了重点。   蒋惜保存好图片,认真看他提供的解题思路。   陈越字迹很好看,笔锋锋利流畅,既整洁又有自己的风格。   蒋惜看到一半,陈越发了条消息过来——   [看完有不懂的问我。]   蒋惜:有好几个地方不太懂。   陈越:哪?   蒋惜:这个为什么是设置……   陈越:公式。   蒋惜:这个公式为什么是这样?我还是不太明白……   陈越:就这么规定的。你照着用就行。   蒋惜:哦,好吧。还有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   陈越讲到第三遍,突然问:“你上回数学多少分?”   蒋惜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46。”   所以,他以为是查漏补缺,其实是女娲补天?   陈越扯了扯嘴角,按住语音筒,慢悠悠开腔:“你有想过放弃吗?” 第7章 土狗进城   陈越的声音像薄荷,嚼着清凉爽口,声线也干净清晰,尾音里还裹了丝慵懒的笑意,像冬日的阳光,晒得人骨头都酥了。   蒋惜听到那句三秒时长的语音,整颗心都在颤动。   她重复播了四五遍才捧起手机,歪着脑袋不确定地打出一行字:“陈越……你刚刚是在跟我开玩笑?”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   蒋惜挺直脊背,握住手机,聚精会神看着屏幕。   几秒后,陈越缓缓打出六个字:[打语音方便吗?]   蒋惜一脸懵,视线盯着那几个字,脸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深呼一口气,重新确认一遍消息,输出两个问号。   [CY:讲题,打字说不清。]   蒋惜瞬间枯萎。   她伸手用力攥住手机,杏眼落在数字磨白的按键,清晰地感受到胸腔内冒出的尴尬、窘迫。   空气凝滞片刻,蒋惜甩甩脑袋,大方回:[我手机款式太旧,不能打语音。]   陈越好似没当回事,轻描淡写转移话题:[电话号码。]   蒋惜:[?]   [打电话方便?]   [方便啊。]   [159308915**,我电话。]   蒋惜赶忙存下号码,又匆匆打字回他:[噢好,我进屋拿个耳机,你等我两分钟……]   消息发送成功,蒋惜搁下手机,飞也似地踢开矮凳跑进屋拿耳机。   耳机拿回来,蒋惜急急忙忙插上耳机孔,戴上耳朵,克制好情绪,清咳两声,主动输下号码拨打出去。   等待的过程,蒋惜紧张到不行,整个人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随着语音铃声响起,腿脚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发抖。   刺啦一声,语音被人接听,紧跟着听筒对面传来一道清晰干净的嗓音:“好了?”   蒋惜口干舌燥,她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轻轻嗯了一声。   陈越顿了一下,淡定开腔:“重新读一遍题。”   蒋惜:“啊?”   “读题。”   “哦……好。”   蒋惜拿起卷子,找到刚刚那道题,闭了闭眼睛,声线僵硬地读出题目:“已知函数……”   读完题,陈越问:“必修一的书在吗?”   蒋惜:“在学校……”   “要用吗?我现在去找我发小借。”   “不用,你把草稿纸拿出来,我给你讲思路,你自己写。”   蒋惜摊开草稿纸,握住笔,不大好意思说:“我好了。”   陈越开始讲题,他讲得浅显易懂,又有趣味,蒋惜第一遍有点吃力,后面渐渐跟上陈越的思路。   同种类型的题陈越讲了三道,讲完陈越又出了道题让蒋惜做。   对完答案,陈越问:“你喜欢数学吗?”   蒋惜抿抿嘴,实话实说:“……不太喜欢。”   “蒋惜。”   “嗯?”   “不喜欢也没关系,但是不要轻易放弃。”   蒋惜猛地呆住,她缓缓咬紧嘴唇,又慢慢松开。   重复四五遍后,蒋惜唇齿间轻轻溢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那个下午,晴了快两个月的天,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蒋惜将桌子搬回屋,提着凳子坐在屋檐,耳朵里听着周杰伦的歌安安静静感受那场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树叶,落到瓦片,砸落地面,溅出一个接一个的水花。   对面的山渐渐笼罩在水雾里,一眼看去,满是通透的水绿。   雨后空气中的闷热散了大半,蒋惜胳臂溅了几滴雨,她抬手擦干,撑着下巴,目光呆滞地眺望远方。   陈越能得到这么多女孩子的喜欢,不是没有道理的吧?   —   陈越除了建群那天发过言,后面再也没冒过泡。   周小雨刚开始说话很克制,不敢在群里乱开玩笑。   后来因为林生豪一句“他不怎么玩手机”给了周小雨底气,在群里彻底放开自我。   周小雨:[@蒋惜,滴滴滴,你作业写完了吗?]   蒋惜:[还剩一张卷子。]   周小雨:[(大拇指)厉害!我还有三张英语卷。我不会又站走廊补作业吧?]   林生豪:[@周小雨,有可能。]   周小雨:[咋滴,你做完了?]   林生豪:[一点没做。]   周小雨:[???你以为你是班长吗??人家不做是有底气!你靠的是梁静茹的勇气吗?]   林生豪:[周小雨,你不说话会死吗?]   周小雨:[会死。]   林生豪:[你有点叛逆。]   周小雨:[姐这叫自信。]   林生豪:[送你一首歌,歌名叫《你还要不要脸》,赶紧去听听。]   周小雨:[@lin,开学那天记得戴好面罩,不然给你脸打肿!]   蒋惜看他俩互怼,忍不住插一句:[还有两天开学。]   周小雨:[???]   蒋惜:[听说今年英语老师是张芸。]   周小雨:[疯了吧??怎么是这个女魔头!简直噩梦现场!我已经脑补到她检查作业时的]表情了。啊!!!不说了,我赶作业去了!]   林生豪:[@蒋惜,从哪儿知道是她?]   蒋惜:[陈越说的?]   跑去写作业的周小雨再次冒泡:[班长?你加了他,还跟他说话了?]   [我加完都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做个隐形人!哎,说起来都是泪。]   蒋惜:[他挺忙的,好像没时间聊天。我发消息也不怎么回。]   林生豪:[不错啊,好歹回你了。他有时候忙起来别说回消息,连饭都不吃。]   蒋惜:[他都……忙啥?]   林生豪:[忙挺多。九月份不是要参加联赛吗,这两个月一直在自习室刷题。我找他打篮球还得看他时间。总之一个字,忙。]   周小雨:[他不休息吗?]   林生豪:[人做题就是休息,就问你变不变态。]   周小雨:[这叫厉害!变态个鬼!]   蒋惜看到林生豪发的内容,想起这两天老打扰陈越,有些愧疚。   她退出群聊,私信陈越:“这两天是不是耽误你很多时间?”   陈越:“?”   蒋惜:“林生豪说你在准备数学竞赛,这两个月一直在刷题。”   陈越:“嗯。”   蒋惜看着那个嗯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蒋惜犹豫的功夫,陈越先一步回复:[给你讲题的时间还是够的,有问题随时问。]   蒋惜眨眨眼,迫不及待回:[晓得了晓得了。]   陈越没再回。   蒋惜砸吧嘴,试探性地问:“你跟别人也这么说?”   陈越:“?”   蒋惜:“给别人也这么讲题?”   陈越:“别人没你厉害。”   蒋惜:“啥意思?”   陈越:“没你天赋异禀。”   蒋惜:“(自闭)当我没问,你继续忙吧。”   —   晚上写完最后一张卷子,蒋惜整个人神清气爽,双脚直直搭在八仙桌,双手后撑在竹沙发靠背,仰头盯着泛黄的灯泡伸懒腰。   一口浊气从胸腔溢出,她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伸手捞过早该淘汰的手机,费了劲地开机。   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手机开机即死机,怎么也打不开。   蒋惜气到吐血,瘫在沙发,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敲敲打打。   敲到第三下,手机再次重启。   等手机开机恢复正常,蒋惜噼里啪啦打了一段话准备发给周群。   打完还不忘看措辞够不够严谨,够不够难过,够不够让周群心软。   可惜,周群从不看短信,蒋惜挫败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刚刚激情打出的控诉。   还是等过年吧,过年就能换了。她退出短信,双目无神地想。   林安离西坪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蒋惜每次开学都提前一天坐班车去待在西坪工作的亲戚家住宿。   8.29号,蒋惜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   郑秀英难得没早出,她做完饭,走进房间交代蒋惜把该收拾的东西全收拾好,不要丢三落四。   蒋惜蹲在地上边拉拉链边点头。   郑秀英站在门口看了一阵儿,问蒋惜:“你妈昨天给你打电话没?”   东西装太多,她那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扣不上,蒋惜呼了口气,双手摁住行李箱边缘,单膝跪按在上方使劲将里面的东西往下压,压到不能再压了,蒋惜扯过拉链一点一点合上行李箱。   等拉链完全拉上,蒋惜松开腿,一把提起行李箱,摇摇头,嘴里回:“没。我昨天给她打,没接,估计在上班。”   郑秀英上下扫了两眼行李箱,从围裙里掏出一张卷到发旧的五十递给蒋惜:“拿去做路费,买点水喝。”   “生活费听你妈说打你二娘卡里了。上学找你二娘拿。到你二娘家别好吃懒动,帮人洗洗碗、扫扫地,带带小孩。经常到人家住别啥也别干。”   “我给你二娘准备了一点咸菜、鸡蛋,你提去给她凑两碗菜。待会儿我送你到车站,把东西放车里,你下车记得拿。西坪不比在家,城里什么都要花钱,你别有点钱了就乱买。”   郑秀英每次都会嘱咐一大堆,蒋惜都习惯了。   也不用应和,直接嗯嗯嗯点头答应就是。   吃完早饭,蒋惜背着书包、提着行李箱去赶班车。   郑秀英提着两大袋鸡蛋、咸菜跟在蒋惜背后走,路上遇到熟人搭讪,第一句话就是蒋惜又要上学了?   蒋惜刚开始还捧着笑脸认真回答,到后来直接敷衍说是。   班车十二点准时到,开学那几天总是挤到满,要来晚了,还得等下班。   蒋惜抢了个靠窗的位置,人太多,郑秀英等蒋惜坐在位置上了才把鸡蛋从窗户口塞给蒋惜,让她好好抱着,别摔坏了。   郑秀英递完鸡蛋,再次嘱咐蒋惜:“到学校了好好学习,别整天想玩。你看你爸妈没上学工作有多辛苦,赚钱有多不容易。”   蒋惜嗯嗯答应,表示知道。   郑秀英忙着干活,等班车开走就离开了。回家换衣服才发现兜里不知何时塞了五十块。   是她之前给蒋惜的车费,她没要。   郑秀英收好钱,叹气:“这孩子,哎。”   —   班车开到半路,蒋惜更新一条说说。   配文:土狗进城,配图是她提着鸡蛋咸菜挤在狭窄车厢不能动弹的照片。   周小雨秒回:“你啥时候到?我去接你。”   蒋惜:“一点半。”   周小雨:“待会儿去喝奶茶呗?好久没逛了,我们去西街转转?”   蒋惜低头扫了扫脚边的一堆东西,皱眉:“我东西好多,得先去趟我二娘家放东西。”   周小雨:“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去。放完东西我们先喝奶茶再去西街?”   蒋惜将鸡蛋小心放在座位底下,抱着手机问:“你作业写完了?”   “还有两张。我晚上随便抄抄就行了。”   “行啊。”   跟周小雨商量好计划,蒋惜退出□□,插上耳机准备睡觉。   她有点晕车,玩手机更晕。   旁边坐着一个大叔,老是挤她,还伸手碰她大腿。   挤到第三次,蒋惜一把扯下耳机,睁开眼扫视了几秒大叔的身形,皮笑肉不笑问:“这么大的位置不够叔叔坐吗?要不要我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你?”   问完,蒋惜烦躁地揉了把头发,重新戴上耳机听歌。   这次没闭眼睡,她摁开手机看□□消息。   点开才发现刚刚那条说说——陈越点赞了。   蒋惜???   敢情她发美图他装看不见,发土狗他就点赞了是吧。 第8章 你现在去哪儿?   下午一点半,班车准时抵达西坪南站。   车到站,乘客窸窸窣窣站起身拿行李,争先恐后挤在过道准备下车。   刚还安静的车厢立马喧闹起来,有的跟熟人聊天,有的在打电话,有的站在过道收拾东西。   司机将车停靠在车站外围,起身站在车门口一个接一个地收车费。   蒋惜提上鸡蛋、咸菜,从巴掌大的钱包里取出一张二十捏在手里,慢慢站起身排队。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等她下车,后面只剩一两个人。   找完零钱,蒋惜绕到后备箱,将鸡蛋小心放地上,够长手去捞后备箱的行李。   刚把行李取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蒋惜!”   蒋惜扭头一看,周小雨身穿牛仔背带裙,扎高马尾,站在几米远朝她招手。   “你什么时候到的?”蒋惜拎上行李,提起鸡蛋,朝周小雨的方向走去。   周小雨见蒋惜提的东西太多,主动伸手接过她右手的鸡蛋、咸菜,蒋惜手松开时不忘提醒周小雨:“小心别弄坏了,里面装了鸡蛋。”   “你上个学怎么还把鸡蛋都带来了?”周小雨闻言动作轻下来,满脸不解。   蒋惜吸了吸鼻子,简单解释:“我奶给二娘准备的。让我不要白吃白住。”   “你不是周末或者放假才去住一天吗?”   周小雨爸妈是教师,她从小跟父母住一块儿,不大清楚寄人篱下的感受,只觉得蒋惜住在她二娘家挺小心翼翼的。   蒋惜眨了眨眼皮,笑着缓解尴尬:“毕竟在西坪我也没别的亲戚嘛。二娘二叔挺好的。”   “我得先去趟二娘家放行李,你跟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附近等我?”   “一起去啊。你东西这么多,一个人也提不动吧。放完行李我们就去西街逛吧。那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我们去尝尝味啊。”   “行啊。”   二娘家房子租在东城居民点,离市中心二十几分钟的路程,蒋惜平时要么走要么坐公交车,今天东西太多,选择打辆出租。   “哎,惜惜,你暑假都干嘛了?”坐上出租,周小雨跟蒋惜搭话。   蒋惜想了想她这个暑假的经历,瘪嘴摇头:“没干啥。就写写作业,待家里看看电视,或者下河抓抓螃蟹啥的。”   周小雨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们那还能抓螃蟹啊?河水干净吗?深不深?好不好玩?我那天看你发说说,你挺厉害啊,抓了那么多。”   蒋惜:“挺干净的,有深有浅。还挺好玩,不过我不敢碰,那半桶螃蟹是我发小抓的。”   周小雨:“也太厉害了吧。我到超市都不敢碰。我小姨在青岛上班,之前给我家寄了一箱大闸蟹,我妈蒸出来特别好吃。你们那的螃蟹跟大闸蟹哪个更好吃?”   蒋惜没吃过蒸过的大闸蟹,甚至没见过。   不过都是螃蟹,应该差不多?   她仔细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没吃过大闸蟹。不过我们那的螃蟹没什么肉,我奶经常把蟹腿清理干净了炸着吃。味道还挺香的。”   周小雨:“有机会我去你们家吃炸螃蟹吧。”   蒋惜:“好啊。”   出租路过一排独栋别墅,周小雨突然摇下车窗指着其中一幢跟蒋惜介绍:“看到山顶最高那栋别墅了吗?”   蒋惜顺着周小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葱绿中猛然冒出一栋平顶三层玻璃别墅。   漆黑玻璃在金色阳光下倒映着斑驳、光怪陆离的树影。   装修区别于其他中规中矩别墅,设计、风格显得超前、矜贵,又透股优雅的气息。   蒋惜看着那栋与自己生活状态相隔万里的别墅,迟钝地眨了眨眼,“看到了,怎么啦?”   周小雨兴奋问:“是不是很漂亮?”   蒋惜:“嗯啊,很漂亮。”   周小雨:“那是陈越家。”   蒋惜听到陈越的名字心跳陡然漏跳一拍,她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嘴唇,诧异追问:“……那别墅是陈越家?挺贵的吧。”   周小雨使劲点头:“按照西坪现在的房价算,应该五百万以上吧。听林生豪说,陈越家挺有钱的。除了别墅,市中心还有三套房,好像在上海也买了房。他们家好像还有别的资产。”   “不过买房买到上海干嘛,又不去那里生活。”   蒋惜被周小雨的话震惊到,半天没吭声。   她那时候对不动产、对财富还没有概念,只是在想买那么房住得完吗。   后来才发现,她跟陈越的结局早在开端便已注定。   —   二叔在上班,家里只有二娘和两小孩在家。蒋惜将行李放进小卧室,又将鸡蛋、咸菜搁在厨房,跟二娘交代完去向便拉着周小雨往外走。   走之前二娘问她下午要不要回来吃午饭,蒋惜说不用。   “你二娘家是租的房?”走出居民楼,周小雨想起刚刚看到的两室一厅的小套间,小声询问蒋惜。   蒋惜:“嗯。租的。”   周小雨皱皱眉,疑惑道:“就两间卧室,五个人怎么住啊?你不会睡客厅那小沙发吧。”   蒋惜不太想去讨论这样的事,却被周小雨关切的眼神触动,她摇摇头,解释:“没有……平时我不在,弟弟妹妹睡小卧室。我在,我睡小卧室,二叔二娘和弟弟妹妹睡一个房间。”   周小雨撇撇嘴,说:“好吧,我还以为你睡客厅的小沙发。”   蒋惜搂住周小雨的胳臂,边走边笑:“我二娘二叔对我挺好的。不过他们家条件也不太好,所以我奶才让我不要在二娘家白吃白住。”   周小雨回挽住蒋惜的手腕,道歉:“行叭,是我看小说想多了,抱歉啦。”   蒋惜冲她笑笑:“没关系。我们去喝奶茶吧,我请你。”   西坪奶茶店还没发展起来,只有市中心的西街有两家奶茶店,平时很受年轻人喜欢,久而久之也成了情侣约会地。   周小雨说的新奶茶店就在西街广场,她俩到那儿,奶茶店门口排了不少人。   大多是女生,偶尔有几个男孩子穿插站在队伍中间帮女朋友买奶茶。   八月的太阳晒到人发昏发晕,周小雨站了会儿满头大汗,脑袋趴在蒋惜肩膀嚷嚷着好热。   蒋惜视线转了一圈,手指头指着斜对面的阴凉处,让周小雨去躲躲,她排队。   周小雨挣扎片刻,手心贴住蒋惜的后背,不好意思道:“惜惜,那我真去啦?”   蒋惜点点头,潇洒挥手:“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周小雨得到蒋惜保证,这才放心大胆奔赴阴凉地。   蒋惜站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前面的队伍。   她前面站了个丸子头女生,年龄不大,看起来十二三岁。   皮肤白到发光,穿着白色波点及膝裙,露出的小腿笔直、纤细,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皮质凉鞋。   女生右手打着太阳伞,左手握着一只智能机边发语音边用脚尖敲击地面。   说话时声音软软软糯,尾音上扬,拧着眉跟屏幕那方的人撒娇天太热,她想吹空调。   蒋惜无意偷听女生,奈何她俩隔太近,一个不注意便听完了全过程。   女生连发好几条语音,发完女生抬头见前面还剩两三个人,畅快地呼了口浊气。   蒋惜也热得冒汗。   队伍移动缓慢,一个人至少耽误三分钟,蒋惜排了快半小时。   她没带伞的习惯,这会儿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她除了不停擦汗水没别的办法。   额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巴巴地贴在皮肤,她呼了口气,伸手摸后背,满手湿润。   看着指尖的汗珠,蒋惜一时有些怅然。   似是听到蒋惜的叹息,女生转过身递给蒋惜一张纸巾,开口:“诺,给你一张纸擦擦汗吧。”   蒋惜受宠若惊接过纸巾,她刚要擦额头的汗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是纸巾散发的味道,类似苍兰香。纸巾质量很好,摸着滑腻、柔软。   蒋惜忽然舍不得用这张纸。   女生见蒋惜满头大汗,又将手里的伞往蒋惜的方向移了点。   蒋惜感受到头顶罩下的阴影,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伞面。   见女生若无其事玩着手机,蒋惜小声说了句谢谢,用纸巾仓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女生听到蒋惜道谢,抬头看了看蒋惜,说了句不用谢。   声音平静、疏离,跟之前的软绵完全相反。   蒋惜窘迫地笑了笑,待在太阳伞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数地面的砖。   排了四五分钟终于轮到女生。   女生收下太阳伞,目光往菜单上浏览一圈,要了一杯西瓜汁、一杯香芋奶茶,蒋惜选了两杯珍珠奶茶。   付款时女生忘了带钱,询问奶茶店员工能不能等一会儿付。   蒋惜想说她可以帮忙付,她翻了翻兜里的钱,只剩三十五,四杯要四十四,她还差九块。   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一直催促女生快点。   店员看女生不付钱,语气不善道:“没钱别喝啊。”   女生气到眼睛瞪大,嘴角抽搐。   “我替她付吧。”   蒋惜咬咬牙,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五十,打算先替女生垫上。   她刚把钱取出还没递给店员,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没带钱?”   女生像是找到依靠,脸上的尴尬消散,努嘴解释:“走的时候太急,钱包好像忘家里了。一共20,你付吧。”   蒋惜听到声音猛地回头。   陈越?   陈越也在蒋惜回头的间隙看到她,他朝她微微点了下头便移开视线问店员:“加上她的一共多少钱?”   店员看到陈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说话的声音也温柔几分:“一共四十四。”   蒋惜见陈越要替她买单,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的自己付就行。”   陈越没听,径自取了一百递给店员。   蒋惜见状,默默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珍珠奶茶往旁边站了站,不打扰其他客人。   趁店员找钱的功夫,蒋惜凑到陈越身边跟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越闻言不在意地嗯了声。   女生接过零钱往陈越手里一塞,又将那杯冰镇过的西瓜汁递给陈越。   动作自然亲切,看得出两人关系很熟。   陈越拿过西瓜汁,插上吸管喝了口,垂眸询问蒋惜:“暑假作业写完了?”   “……”   蒋惜还在琢磨陈越跟女生的关系,一时没反应过来。   女生突然发问:“哥,你俩认识啊?”   陈越波澜不惊回:“同学。”   蒋惜听到那声哥,立马抬起头。迎上陈越的目光,蒋惜跟着点头:“对,我们是同学。”   太过紧张,蒋惜说话差点把自己呛到。意识到自己出糗,蒋惜赶忙偏过头,撇撇嘴,歪歪头看看天,装作啥也没发生。   陈越轻咳一声,问她:“你现在去哪儿?”   蒋惜:“额,我去找周小雨。你呢?”   陈越:“看电影。”   蒋惜:“哦好。”   陈越见蒋惜手足无措站在原地,顿了半秒,拧眉问:“周小雨在哪儿?”   蒋惜抬头往对面的广告牌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压根没周小雨的身影,蒋惜嗫嚅嘴唇,表情有些迷茫:“……她刚还在那。”   陈越轻嗯道:“走之前没跟你说去哪儿了?”   蒋惜手心一阵潮湿,想说打电话问问,只是手指钻进兜,刚碰到那只烫的手机,她便顿住。   当着陈越的面,蒋惜怎么也掏不出那块按键磨到发白的手机。   蒋惜抿了抿嘴巴说:“我在这里等等吧,她忙完了应该会回来找我的。”   陈越皱眉:“天太热,小心中暑。”   蒋惜摆手:“没事,我不怕。”   陈越:“……”   奶茶喝到一半的陈栖咬了咬吸管,好奇问:“哥,刚在肯德基门口找你要□□那女生你同意了吗?” 第9章 摔这么严重?   蒋惜扬起的嘴角慢慢下沉,她低头捏紧吸管,小心屏住呼吸,安安静静站在陈越斜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抓吸管顶端的圆口。   存在感低到无人注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   陈栖没得到陈越的回复,喝了口奶茶,囫囵接话:“哥哥,那女生还挺好看的是吧?”   陈越看了眼时间,满不在意说:“没注意。”   陈栖撇撇嘴,咬着吸管无力吐槽:“哥,你这样很不解风情啊。你以后谈恋爱,总不会指望嫂子追你、宠你,然后你坐享其成吧?”   “这样的男生可最没担当了,要是我,我一定不会——”   陈越掀开双眼皮,漆黑的眼盯住陈栖的脸,轻飘飘问:“不会什么?”   明明语气温和,声音清淡,可配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无端多了一丝看不清说不透的……威胁?   陈栖立马闭嘴,并伸手在嘴唇做了拉拉链的动作。   蒋惜见到这幕,自然而然咧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眼角弯成小月亮,茶色瞳孔里满是清清荡荡的水意,嘴角勾出的弧度宛如山羊羊角,透着股机灵。   陈越本来在跟陈栖说话,听到斜对面的小动静,偏头便看见这抹短暂且亮眼的笑。   笑起来似夏日阳光般明媚。   陈越轻滚喉结。   蒋惜察觉到陈越的视线,抿了下嘴唇,故作淡定开口:“你们不是要去看电影吗,时间来得及吗?”   陈栖像是受到启发,急忙掏出手机看时间,看完急忙催促陈越:“哥,我们走吧。最近一场两点半。现在都快两点了。”   “嗯,走。”陈越右手握住西瓜汁,简短回。   蒋惜见他们要走,慢慢侧开身,给他俩让路。   其实广场宽敞大到四面八方都可以走,蒋惜只是条件反射地后退。   那种惯性的、侵入骨髓的、软弱的家庭教育让她认定自己遇到事后除了退让毫无办法。   陈越注意到她的举动,脚步顿了半秒,他想要说点什么,结果话到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片刻,叫她:“蒋惜。”   蒋惜搅缠的手瞬间放开,她猛地抬头,水润杏眼里满是迷茫:“嗯?”   陈越问:“要一起吗?看电影。”   蒋惜受宠若惊,急忙拒绝:“啊?不用……你们去吧,我就在这等周小雨。不然她回来找不到我。”   陈越不再劝她,转身往电影院走。   蒋惜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专注地注视陈越离开的背影。   他很高。   走路散漫且坚定。   后背挺拔笔直,宛若边疆小白杨。   很多年后,她依旧能凭借一个背影认出他。   —   两点整,周小雨从公共厕所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见蒋惜等候多时,周小雨抱着蒋惜胳臂一个劲地道歉,说她肚子疼,一直待在厕所,忘记了时间。   “惜惜,真的不好意思啦。我请你逛超市好不好?”   蒋惜伸手摸了摸周小雨翘起的刘海,摇头表示没关系,“肚子还痛吗?”   周小雨用脸蹭了蹭蒋惜胳臂,伸手接过蒋惜递过来的珍珠奶茶,摇头:“不痛啦。我就是刚刚吃坏肚子了。又着急,忘记跟你打声招呼。不过我在□□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收到吗?”   蒋惜垂眸盯住地面,脑子里浮出陈越的脸,低头轻声说:“忘记看了,不好意思啊。”   周小雨爽快回:“没关系啦,那我们现在去逛超市?”   蒋惜迟疑片刻,不着痕迹问:“小雨,最近有没有新出的电影?”   周小雨挠挠额头:“新出的电影?还挺多的。蓝精灵啊、哈利波特啊、窃听风云2啥的,你想看电影吗?”   蒋惜拽住衣角,不经意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请你。”   周小雨没察觉到蒋惜的小心思,连忙答应:“好啊。你想看什么?不过我请你吧,奶茶我还没给你钱呢。”   蒋惜故作镇定说:“我们去电影院再说吧。不过最好马上开播的那种。我想早点看完早点回去。”   周小雨:“行啊。”   西坪只有两家电影院,一家在西街广场,一家在三中旁边。   离西街最近那家叫嘉禾电影院。   蒋惜首选这家。   离西街广场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两人走到电影院刚好两点十五分。   正在上映的有蓝精灵1、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都是排的两点半。   蒋惜抬头看着大屏幕上时间一致的两部排片电影,内心有些惆怅。   选哪部呢。   蓝精灵还是哈利波特。   如果选对了,是否证明她运气还不错?   周小雨点完爆米花、可乐,双手趴在收银台问:“惜惜我们看哈利波特吧,听说很好看。”   蒋惜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回复。   “惜惜?”   “好啊。就哈利波特吧。”蒋惜回过神,笑着答应。   电影票周小雨付的钱,蒋惜本来要请客,周小雨不肯。   拿好电影票,蒋惜两人按照电影票上的信息往观影厅走。   2号影厅。   撕完票,蒋惜攥住票根,抱着一桶爆米花往二号厅走。   电影不到十分钟开播,蒋惜两人进去影厅黢黑一片,只剩大屏幕发出羸弱的光。   蒋惜看不大清,只能摸索前进。   她手掌撑着墙根,小心翼翼迈开腿,好不容易挪到影厅后排。   她俩的位置在第五排,一个8号,一个9号。   影院一共十一排,蒋惜看不大清,只能将手搭住通道两边的椅背慢慢往前挪。   今天影厅人不算多,后排没坐满,蒋惜一路上前还挺顺利。   到第五排时发生点小意外。   周小雨踩梯步时脚落空,人往前扑的过程不小心将蒋惜也跟着往前推了把。   蒋惜猝不及防,空的那只手下意识往旁边伸手抓。   场面太过混乱、仓促。   蒋惜还没反应过来便噗通一声向前跪倒在了地板。   众人听到动静,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事发地。   蒋惜来不及关注周围的情况,只觉得膝盖火辣辣的疼。   天太热,她只穿了条五分牛仔裤,长度刚好遮住膝盖上方,此刻膝盖磕在阶梯棱角。   火辣辣的疼遍布全身。   她疼得倒吸冷气。   周小雨也摔得不轻,坐在地上小声哀嚎屁股疼。   蒋惜想起身看周小雨的情况,膝盖火辣辣的疼,她撑了几次都没站起来。   直到一只结实有力的手将她拉起来。   蒋惜忍着痛,头也不回地同人说谢谢,又伸手拉住周小雨的手臂扯她。   拉起周小雨,蒋惜捏着票根埋头找位置。   她俩的位置就在第五排中间,边上的位置有人坐,中间位置太窄,蒋惜她俩要进去只能让对方让让。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拉她一把的人,蒋惜站对方身边说话时刻意放低姿态:“那个……能不能请您让让?我们的位置在里面,空间有点窄,进不去。”   对方一言不发站起身。   动作太过突然,蒋惜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便罩了道不可忽视的阴影。   鼻息间隐约飘入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茉莉花的味道,清新好闻。   蒋惜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身上的味道。   “摔得严重吗?”   蒋惜猛地抬头。   陈越模糊不清的面孔渐渐浮现在眼前,蒋惜顿时面红耳赤,她想到刚刚丢人的场面,忍不住后悔。   蒋惜一脸尴尬,弓着腰手掌贴在膝盖,有话没话找话题:“……你也看哈利波特啊?”   陈越垂眼看向蒋惜膝盖的位置,开口:“陈栖喜欢。”   蒋惜无话可接,只能窘迫回应:“哦嗯,好,听说挺好看的。”   周小雨本来在哼哧哼哧揉/搓屁股,听到陈越的声音吓得屁股也不揉了,人笔直僵硬地站在蒋惜后面。   摸摸鼻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银屏上已经开始播放电影前奏,影厅顿时陷入安静。   蒋惜、周小雨也弓着腰匆匆坐进座位,坐到位置,周小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一口闷完半杯可乐,打了个饱嗝,表情贼兮兮地凑到将惜耳边,小声嘀咕:“卧槽卧槽,刚刚那是陈越???”   “我脸丢光了!呜呜呜,我刚才都摔成狗熊了!”   “这就罢了,我居然——还在他面前揉屁股。呜呜呜我形象彻底没了。”   蒋惜也忍不住想,她刚刚摔得有多难看。   陈越会不会嫌她出糗太难看?   想到这,蒋惜不自觉地歪过脑袋,试探性地看向陈越的位置。   他们之间隔了三个位置,此刻像是隔了一个银河。   距离远到说不上话,也看不到陈越的脸,只能瞥见他一晃而过的头顶。   蒋惜攥住手指,鼻子忽然冒出一股酸意。   什么时候,她才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陈越面前,而不是这样狼狈、窘迫呢。   周小雨半天没等到回应,忍不住喊:“惜惜。”   蒋惜立马憋回鼻子里的酸意,若无其事问:“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摔伤?”   “没有。”   “刚刚对不起啦。我不小心踩空了,害你摔倒。”   蒋惜捂住磕到的膝盖,大方表示:“没事。我又没摔哪。”   电影看到一半,蒋惜伸手摸了把膝盖,发现满手的血。   吓得她一激灵。   电影演得正带劲,蒋惜没打扰周小雨,偷偷出了影厅。   走出去才发现膝盖磕破皮,血留到小腿都快干了。   蒋惜找到洗手间,埋头进去洗腿上的血。   洗到一半,陈越走了进来。   蒋惜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扯裤腿想要遮住膝盖上的伤。   陈越见状,轻嘶一声,略带诧异问:“摔这么严重?” 第10章 第九杯月亮   蒋惜听到熟悉的声音,吓得肩膀一哆嗦。   轻轻吸了口气,蒋惜条件反射地拿手挡住膝盖,还不忘仰头挤出一丝笑容,朝陈越否认:“不怎么严重。就是破了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陈越立在洗手池前,眼神平稳地锁住蒋惜挡在膝盖的那只手。   她皮肤白,属于晒不黑的冷白皮。   人很瘦,手掌很小,手背没什么肉,蜷缩的指节小巧精致,凸出的骨节、浅绿色的血管显得格外骨感。   膝盖的伤被她挡得严严实实。   看得出,她不大愿意把伤口暴露给别人看。   陈越沉默半秒,目光落在蒋惜低垂的脑袋,放缓语气:“你在这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蒋惜:“啊?”   陈越随手指了个位置:“在那等着。”   洗手间对面是影院大堂,墙角有张圆形沙发,陈越指的地方就在那。   蒋惜看到沙发,胡乱点了点头。   陈越没再多说,转头走出电影院。   直到看不见陈越的身影,蒋惜才放松地懈下肩膀。   其实膝盖那块已经磕肿、磕青了。   那只腿暂时动不了,蒋惜只能单脚站立,跳跳蹦蹦地往沙发走。   蹦到沙发边,蒋惜一屁股坐进沙发,抬着一条腿,表情惬意地靠在上面。   真软啊。   感受完沙发的柔软,蒋惜百无聊赖。   陈越走了快五分钟还没回来,电影也不知道演到哪了,也不知道周小雨会不会发现她不在。   蒋惜撑着脑袋乱七八糟想。   影厅都在播映中,没什么人到大堂,偶尔有一两个还是工作人员。   蒋惜舒舒服服瘫在沙发,侧着脖子,从兜里掏出手机玩小游戏。   手机里有款游戏叫【熊猫躲瓢虫】,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熊猫爬竹子把瓢虫赶下去,很考验手速。   蒋惜半趴在沙发,双手抓着手机,神情认真地玩游戏。   熊猫屁股圆滚滚的,赶起瓢虫,动作却格外敏捷、迅速。   蒋惜时不时用指尖戳一戳熊猫屁股。   玩到第三把,耳边荡漾起陈越清淡的嗓音:“玩的什么游戏?”   蒋惜动作一滞,熊猫顿时被瓢虫爬满全身。   听筒里发出游戏结束的铃声。   蒋惜意识到陈越在看她的手机,立马攥紧机身往背后藏。   藏完就见陈越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蒋惜忽觉难堪。   她嗫嚅几下嘴唇,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并用自嘲的语气缓解尴尬:“就……就熊猫躲避爬虫的游戏。手机自带的小游戏。”   陈越点点头,将装有药、纱布的塑料袋搁在沙发,又蹲下身,取出消毒水、棉签,边拧瓶盖边问:“好玩吗?”   蒋惜低头盯了半天陈越手上动作,见他要给自己抹药,内心有些愧疚。   藏什么呢。   他就是好奇,又不是瞧不起她。   蒋惜想通这一点,大大方方将手机拿出来,瘫在手心。   手机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完完全全展示在陈越眼前。   磨白按键、褪色机身、磕破皮的边缘,外表的每一处都说明了这手机的破、旧。   蒋惜像是将毫无遮蔽的自己展现给陈越。   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搅动手指,故作轻松说:“我用我爸的旧手机。当时买的时候我们家亲戚里还没有人用手机呢。我爸是第一个。”   “这手机除了旧了点,偶尔死机,其他都挺好的。用习惯了,我能闭着眼发消息。”   “除了熊猫躲避瓢虫,还有贪吃蛇、俄罗斯方块。还挺好玩的,你要玩吗?”   说着,蒋惜将手机递到陈越面前,大方邀请他玩。   陈越拿过手机放一旁,提醒她:“先把伤处理完。”   怕蒋惜多想,陈越添了句:“我不会玩,你待会教我。”   蒋惜黯淡的眼神立马清亮,她眨了眨眼,飞快答应:“很简单的,你肯定很快学会。”   陈越嗯了个音。   蘸上消毒水,陈越修长、骨节清晰的手指落到蒋惜膝盖上方,勾起的指节一点点揭开她膝盖的裤管。   伤口慢慢暴露出来。   膝盖皮磨破,露出血淋淋的内层。   看着有些血腥。   陈越盯住膝盖看了几秒,提醒蒋惜:“有点疼,忍忍。”   蒋惜冲陈越笑笑,面不改色说:“没事,你弄吧,我不怕疼。”   陈越动作短暂性地迟钝片刻。   他捏住棉签,蹲在蒋惜腿边,轻柔地替她擦药。   药水擦在膝盖,蒋惜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腿。   疼。   陈越停下动作:“疼?”   蒋惜忍痛摇头:“没有,有点痒。”   “疼就说。”   “好。”   擦药的过程很漫长,蒋惜无事可做,人坐在沙发,低头看陈越。   他今天穿了白T、黑运动裤,款式简单却穿得很有型。   额前几根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的皮肤,多了几分随意。   抬手臂时还能看到清晰的肌肉线条。   他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蒋惜盯着他胳臂的肌肉看了两眼,惊讶夸赞:“陈越,你居然有肌肉哎。你是不是经常锻炼啊?”   陈越手不停,麻利地消完毒,替她擦药:“每天十公里,还有三组腹肌训练。”   蒋惜瞠目结舌,她比出两只手在陈越眼前晃晃:“十……十公里???”   “我平时跑两公里都好累,你居然跑这么多!你不累吗???”   “不累。”   “有谁逼你跑吗?”   “没。”   “你跑十公里得多久啊?”   “五十分钟。”   蒋惜懵了,眼睛瞪得老大,双手举起迟迟没放下。   表情有些憨,陈越瞥见嘴角轻轻勾了下。   过了片刻,蒋惜惊呼出声:“五十分钟!!!???!!你跑步机器是吧!!!五十分钟!这什么魔鬼速度!”   “我要是有你这速度,我奶打我的时候我一定溜得老快,也不至于爬树被逮个正着了。”   陈越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问:“你经常被打?”   蒋惜撇撇嘴,无所谓说:“对啊。我跟我弟经常惹事,被打也正常。我弟有年过生日,我和发小们带他下河摸螃蟹,他一屁股摔水里,衣服全湿透。”   “我奶赶集回家没看到我俩,下河找我们,见我弟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在水里滚,气得拿竹鞭打。   “……从河沟一路打回家。哭嚎声响遍山谷。邻居差点以为我奶杀猪了。”   陈越松开眉心,不着痕迹问:“那次你也被打了?”   蒋惜双手撑在两侧,耸肩看着陈越,轻描淡写说:“被打了两棍吧。都家常便饭了。我妈还说我一日三顿打都挨不到天黑。”   “之前外婆家养了头水牛,我跟表哥出去放牛。我哥跟人打牌,使唤我去照看,别让它吃别人的庄稼。”   “我气不过,故意把水牛牵到花生地里,把人花生全吃光了。后来那户庄稼地的主人拿着棍子找我外婆发火。我外婆赔钱又赔礼。那次我跟我哥被打得挺惨的……”   陈越无言以对。   蒋惜见陈越不吭声,以为他嫌弃她太闹,吸了吸气,小声嘀咕:“我那时候才四岁……不懂事才把水牛拉到花生地里的。我现在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陈越处理完伤口,将药一齐装进塑料袋,双手拄着膝盖站起身,轻飘飘说:“嗯,知道。你长大了。”   蒋惜满脸懵:“啊?”   陈越补完后半句:“懂事了。”   蒋惜点点头:“我也觉得。”   陈越将药递给蒋惜,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电影还没结束。   陈越想了想,问:“回去看电影?”   蒋惜点点下巴:“嗯嗯好。”   回去路上,陈越时不时扶一把蒋惜,碰到台阶会提前提醒蒋惜脚下。   电影演到精彩处,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俩的动静。   等他俩回去,除了陈栖冷不丁地问一句陈越去哪了,没有任何问题。。   周小雨都没发现蒋惜中途离开过。   少看了二十分的剧情,蒋惜已经不知前因后果,即便电影精彩,她也看不进去。   她靠坐在影厅沙发,时不时搓搓手指、抓抓扶手、挠挠头发,一脸的浮躁。   玩着玩着,蒋惜偏过头将目光投放在陈越的位置。   中间挡了三个人,她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银屏光偶尔落在他身上,染上不少芳华。   蒋惜盯了一阵,转过头,从兜里翻出手机,解锁成功后打开□□,翻到陈越的□□,试探性地发了条消息——   [你觉得电影好看吗?]   发完消息,蒋惜盯住陈越的头像,又看了看他的昵称。   突然觉得自己的昵称过于非主流了。   她低声嘶了嘶,打开个人主页,删除现在的昵称,噼里啪啦打下几个字。   改成JX??   不不不,这不是学陈越吗。   盛夏的蝉?   不行,太土。   薰衣草的美?   更不行了!毫无内涵!   蒋惜皱着眉想了半天,换了十来个名字,最终换了个——   【第九杯月亮】   昵称修改结束,蒋惜盯着那几个字很是满意。   那时候她只觉得名字好看,压根儿不清楚其中的内涵。   后来她才知道,第九杯月亮的意思是:【我思念你,我喜欢你,却见不到你。】   蒋惜刚改完昵称,陈越就回了消息。   【还行,专心看。】 第11章 你们家没房子住吗?……   【好的,我知道了~】   蒋惜积极回复完陈越,扬起嘴角、揣好手机,双手交叠放置在膝盖,抬起头,规规矩矩看向大屏幕。   观影结束,影厅灯光骤然全亮。   喧闹挤满各个角落,周小雨抱着吃了大半的爆米花桶,兴致勃勃跟蒋惜讨论剧情。   这场电影蒋惜都没仔细看,听到周小雨接二连三的问题,蒋惜心虚地嗯嗯应和。   走出电影院,时间已过六点半。   悬挂高空的太阳已经日落西山,渐有颓势。   西边天空被橘黄色夕阳染得醒目、耀眼,宛如画笔浓笔重彩勾勒的一笔。   蒋惜挤在人流中,够着脖子到处寻找陈越的身影。   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背影,想再看看,身后人毫无征兆地推了她一把。   蒋惜猝不及防,只能被迫跟随人群走向与陈越不同的方向。   挤出人群,周小雨扒拉住蒋惜的胳臂,皱眉揣测:“跟陈越在一起的妹妹好漂亮、好有气质啊。她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挺贵的。头上戴的那只蝴蝶夹子好像都要八/九百。你说她会不会是班长女朋友啊?”   蒋惜之前压根儿没注意过陈栖头上的蝴蝶夹子,听那夹子要八/九百,蒋惜面色滞了滞,话里有些不确信:“那么小的夹子要八/九百啊?”   周小雨努努嘴,表情认真起来:“对啊。我之前也想要同款来着。去商场看了好几次,我妈嫌贵,没给我买。”   “我一个月生活费才八百呢。我妈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肯定得把钱用在刀刃上。怎么可能给我买呢。但是——哎,真的好好看啊。”   蒋惜摸摸周小雨脑袋,自嘲似地安慰:“知足吧你。这发夹比我两个月生活费还贵呢。”   周小雨听完脸上划过歉意,举起双手投降:“我发誓,我刚刚一定没有炫富的意思。”   蒋惜挑眉,故意逗她:“是吗?我不信。”   周小雨着急跺脚:“哎呀!真没有!!”   蒋惜憋住笑,继续逗她:“我有点难过。”   周小雨自怨自艾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腿说:“别难过别难过,来来来,你踹我两脚撒气。”   蒋惜噗呲一声笑出声,边跑边跟周小雨说:“骗你的。”   周小雨反应过来,立马去追她:“蒋惜!你找骂是不是???”   蒋惜膝盖疼,跑了没几步就被周小雨追到。   她一把抓住蒋惜胳臂,五爪掐住蒋惜脖子,故意挠蒋惜腰肢。   蒋惜怕痒,一个劲地求饶。   “哈哈哈哈小雨……哈哈哈小雨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哈哈哈嗝……哈哈哈不会骗你了……哈哈哈”   蒋惜笑得眼泪掉出眼眶,双手抱住肩膀,止不住地弯腰。   周小雨见她求饶,手上渐渐慢下来。   还是痒。   蒋惜笑到满眼泪花,身上的T恤乱糟糟地贴在身上,扎着高马尾的头发也散开,泄了一肩膀。   等周小雨停下动作,蒋惜浑身无力地蹲在地上喘气。   周小雨见蒋惜自己起不来,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早知道你这么怕痒,我俩吵架那次就该这么整你。”   蒋惜立马投降:“别别别,我错了。周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周小雨鼻子里哼了个气音,大方表示原谅她。   蒋惜这才有空重新扎头发。   马路对面,陈栖站在公交车站,仰起头疑惑不解地问陈越:“哥,你在笑什么?”   陈越从对面那道笑到直不起腰的身影收回目光,摸摸鼻尖,淡定摇头:“没什么。”   陈栖哦了一声,追问:“哥,刚刚在电影院你中途出去干嘛了?”   陈越:“洗手。”   陈栖:“你那女同学——”   “车到了。”陈越拎住陈栖的脖子,将她提到身旁,不着痕迹打断她。   陈栖缩缩脖子,扭头朝陈越狐疑地看一眼,见他表情平静如水,探不出虚实,只能作罢。   —   六点半,二娘打电话催促蒋惜回去吃饭。   蒋惜跟周小雨在西街广场道别。   回去路上,蒋惜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处。   取出兜里老旧的mp3,插上耳机线,顺序播放周杰伦的歌。   公交车缓缓穿梭在城市,蒋惜脑袋放在车窗,走马观花似地掠过一幕幕景色。   高楼大厦、低矮平房、修整绿化、摆满摊位的街道、人来人往的人行道,天边昏黄的晚霞。   这一趟公交车上人不多,只寥寥几个,后排除了蒋惜没有其他人。   她双手攀在前一排的椅背,目光落在窗外,享受最后的安静。   六点五十,公交车到站。   车门打开,蒋惜站起身,边下车边扯下耳机用耳线将mp3缠了几圈放回书包。   回到家,弟弟妹妹趴在电视柜前看动画片,二叔坐在单人沙发喝茶,二娘在厨房煮汤。   蒋惜放下书包,喊了声二叔。二叔抬头看了眼蒋惜,放下茶杯查问:“跟同学出去玩了?”   蒋惜弯腰从鞋柜取了双凉拖换上,又将自己的板鞋放回鞋柜,站起身回:“嗯……就在西街,去看了电影。”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同学。”   “别出去到处跑,待会吃完饭要是没事给蒋俊补补数学。”   “嗯好。”   蒋惜回完看了眼电视跟前的蒋俊兄妹,转头钻进厨房。   二娘见她进厨房,吩咐她把筷子拿出去。   蒋惜轻轻嗯了声,抽了五双筷子放在饭桌,抽完又进去帮忙端菜端饭。   饭桌上二叔时不时说几句工作的事,他是油漆工,帮人刷刷橱柜、衣柜、桌子啥的。   这次是个大雇主,一单下来可能挣个两三万。   二叔在商量要不要租个大点的房子,说现在的房子住不下五个人。   二娘扒口米饭,抬头瞪向二叔:“你儿子上学学费、生活费要两三千,你妈今年生病进医院也花了四五千,还要日常开支,哪来那么多钱给你租个大的?”   “你当你钱是枪打来的,不费事是吧?蒋惜就周末来住两晚,平时都在学校吃住,这房子住我们一家四口绰绰有余。还要租大的,蒋均,你家大啊?”   蒋均被媳妇这一顿喷也不再说什么,端起碗不停扒饭吃。   蒋俊、蒋灿年纪小,听不懂父母在争吵什么,双手撑在在桌上问李梅要肉。   李梅放下碗,拿过兄妹俩的碗,给他们各自夹了一小山堆的瘦肉。   蒋惜这个唯一的外人坐在蒋均对面大气都不敢出。   她端着碗,目光落在那碗她一片都没夹的肉菜里无声无息刨碗里的白米饭。   吃完饭,蒋惜主动收拾碗筷。   碗洗到一半,卧室里突然传出李梅的怒吼声。   “蒋均,我嫁你这么多年白伺候你了是吧。家里这么困难看不见?你妈躺病床上两个月我没日没夜伺候,敢情我现在白干了。没讨到你一点好还被你嫌弃说话难听。”   “你要对不起你侄女那是你的事。我李梅可没对不起她。她来我这儿住,我让她住蒋俊蒋灿的屋,伺候她吃喝还对不起了是吧?”   “老子懒得跟你这婆娘说。”   “怎么!被我说穿了心虚了?她哪次来我不是好好对待?洗衣服我这有洗衣机不用她手搓,洗头洗澡我这有热水器不用她烧水,吃的有我做饭。咋滴,我哪对不起她了?”   “你他妈少说两句行不行,孩子还在外面。听到了你有脸?”蒋均气急败坏,高声骂了句。   李梅情绪一触即发:“我少说两句??要不是你打肿脸充胖子要租大房子,我至于跟你这吵……蒋均,我嫁给你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   “李梅,你他妈别给我扯这些,信不信老子抽你一巴子?”   “来,你来!今天你抽不死我算我的!”   蒋惜湿着一双手站在卧室门口,满脸无措。   里面半天没动静,蒋惜想要敲门,手指碰到门上迟迟不敢动。   直到听到里面传来蒋均妥协的声音,蒋惜才快步走回厨房装作啥也不知道。   洗完碗,蒋惜归置好厨具,擦干手上的水渍,默默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   水哗啦啦地流动,蒋惜不停捧水扑在脸上。   脸上水滴顺着额头一路流过眼泪、脸颊、下巴掉在脖子里,打湿大半领口。   鬓角头发被水淋湿死板地贴在皮肤。   蒋惜抬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默默抽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痕。   擦净,蒋惜弯起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转头拧开洗手间的门把手,若无其事走出卫生间。   “蒋俊,别看电视了,写数学作业吧。”走到客厅,蒋惜伸手轻轻扒拉两下趴在电视机看动画片的蒋俊,小声催促。   蒋俊一把推开蒋惜:“不要,我还没看完。”   蒋惜蹲下身,哄蒋俊:“写完再看好不好?”   蒋俊:“不!”   李梅摔门出来,一把提起蒋俊,厉声催促:“蒋俊,马上把电视关了写作业。”   蒋俊被李梅吓到,不情不愿拎起书包跟蒋惜到阳台写作业。   刚走到阳台,蒋惜还没来得及说话,蒋俊突然转过脑袋,满脸不满地质问蒋惜:“姐,我爸妈刚刚吵架是因为你吧?”   “你干嘛要住在我家?你自己家没房子住吗?” 第12章 只跟我吗?   阳台上种了两盆山茶花,叶子浓绿有光泽,蒋惜伸手扯了片叶子攥在手里,低垂脑袋,半天没吭声。   蒋俊吼那两句让她很难过,却又明白他说得都对。   如果不是她,二叔不会想换大房子,二娘不会生气,他们也不会吵架。   说实话,如果条件允许,蒋惜并不愿意到别人家住。   她宁愿跑回林安跟奶奶一起生活,也不愿待在别人家看人脸色过日子。   可明明当初是他们自己答应父母住他们家的啊。   为什么又要嫌她呢?   蒋惜撕碎山茶叶,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挪动板凳坐到蒋俊面前,从他包里翻出数学书、铅笔、橡皮擦,一一摆在书桌。   将书翻到最新一页,蒋惜撑着手提醒:“蒋俊,你先写作业吧,明天就开学了。”   蒋俊啪地一下丢掉笔头,朝蒋惜吼:“要你管!”   蒋惜抿住唇,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头,重新搁在蒋俊手边,继续讲:“先把自己会的做了,不会的我再给你讲。”   蒋俊恶狠狠站起身,一脚踹向蒋惜膝盖,吼她:“你烦不烦!!”   “蒋俊——”   蒋惜刚要发言制止蒋俊,李梅转头拿了根竹鞭进来。   “蒋俊,你今天写不写?不写给我到墙根下站着!我还治不了你了是不是!你爸跟我发脾气,你是不是也不听话?”   “你姐好心好意教你,你跟这发什么脾气?你是不是讨打!”   李梅一把扯过蒋俊,拿着竹鞭噼里啪啦往蒋俊身上打。   两鞭下来蒋俊便瘫睡在地上放声大哭,还顺着阳台翻滚,时不时踢几脚墙。   李梅见状打得更狠。   一时间满屋子的嚎哭声、怒骂声,蒋惜站在阳台,满脸无措。   她几次想要拦李梅都被就用力撞开。有一次竹鞭还挥打到蒋惜肩膀。   蒋俊后面被打到哀嚎求饶,声音都快哭哑了李梅才放手。   等李梅离开,蒋惜伸手去拉蒋俊。   蒋俊见是蒋惜,爬起身用力推开蒋惜,眼眶红通通地剜了眼蒋惜,不假思索骂她:“烦人精!”   骂完蒋俊急匆匆跑出阳台,嘭的一声,门被人用力甩上。   风扑了蒋惜一脸。   蒋惜伸到半空的手一僵。   她一个人站在阳台,双手趴在窗台,无声无息看着楼下。   看到眼睛酸涩,蒋惜鼓足勇气给周群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那头才接通。   刺啦一声,电话那端传来周群忙碌的声音:“又有什么事?”   蒋惜听到周群的声音,鼻子骤然一酸,眼泪牵线似地往下掉。   周群听到蒋惜吸鼻涕的动静,缓了片刻,耐下心问:“怎么了?”   蒋惜擦擦鼻涕,捂住嘴,仰头盯着天花板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周群等不及,催促:“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这里现在正忙,别耽误我上班。”   蒋惜吸了口气,轻声说:“我不想住二叔家了。”   “怎么不住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住。我可以回家,反正不想在他们家住。”   周群沉默几秒,询问:“他们打你骂你了?”   “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住了?我生活费、米、油全给你买好的。回家那么远,你不嫌累?”   蒋惜低头盯着脚尖,咬着唇瓣一言不发。   周群没等到回应,急声问:“问你话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哑巴了?”   蒋惜握住发烫的手机,转头盯着那扇上了锁的门,低声说:“刚刚二叔二娘吵架了。”   “吵什么了?”   “二叔觉得房子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想租个大点的房子。二娘不同意,骂二叔打肿脸充胖子……反正吵得挺激烈的。我不想在他们家住。”   蒋惜一字一句说完,屏住呼吸等待周群的回应。   周群沉默几个间隙,好声好气问蒋惜:“再住半年行不行?我给你二叔每个月多添几百生活费。等你明年高三我在你学校附近租个单间,你自己住。”   “下班后我让你爸给你二叔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   蒋惜布满泪花的杏眼再次掉下眼泪,她胡乱擦了擦眼,憋声呢喃:“我不要住他家。我现在就想租房住。”   周群立马反对:“现在不行。工资要年终结,哪来钱给你租房。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懂点事。吵架的时候也不知道劝劝,平时在你二叔家有事没事帮忙做做饭、扫扫地、给蒋俊辅导辅导作业,别跟在家待着一样懒。”   蒋惜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嗯了两声。   周群见她妥协,又嘱咐她:“别在你二叔家哭哭啼啼的,你二娘不喜欢。”   蒋惜摇头否认:“我没哭。”   周群不去争辩她话里的真假,敷衍两句直接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蒋惜揣好手机,挪步走到阳台门试探性地拧了下门把。   门被反锁,打不开。   蒋惜想打电话给李梅说她被反锁在阳台了。   电话按出去,蒋惜仓促挂断。   出不去,蒋惜只能待在阳台。   太阳早就下山,天空将黑未黑,灰蒙蒙的一片。   蒋惜搬动板凳坐在墙根,迷茫地看着对面灰白的墙。   滴滴——   手机□□提示音响起。   蒋惜取出手机拿在手里,点开□□。   陈越发了条群消息。   【CY:明天检查作业,没写完的赶紧写。】   蒋惜点开陈越的头像,见他在线,鬼使神差地点开对话框,胡乱打了一段话发给他。   发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要撤回,对方已经稳稳当当打了个问号回来。   蒋惜定神一看,止不住的懊恼。   【陈越,我现在难过死了。我不懂,不懂他们为什么总是不在意我的意见。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怪罪我。我真的讨厌死了,讨厌死住在别人家。要不是没有条件,谁愿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我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   蒋惜恨不得拍死自己的爪子。   怎么就发出去了呢!   还有这堆牢骚……他会不会觉得她的想法很过分?   蒋惜还没想好怎么回陈越,陈越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CY:出什么事了?】   明明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表情,可看着这五个字,蒋惜心里莫名受触动。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好像在此刻能得到申冤。   蒋惜咬紧牙,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看着那堵紧闭的门,蒋惜所做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像是有了倾诉对象,像是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了方向,像是久逢甘露突然有了重生的机会。   她攥紧手机,几次输入,几次删除。   对面始终保持平静、理智,始终等待她的回应。   尝试四五次后,蒋惜忍不住泄气。   她憋住泪,试探性地打出一行字——   【我被锁在门外了。】   陈越秒回:【家里有人吗?】   【有。】   【请家里人开开门?】   【不请。不想请。】   【?】   【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   【二叔二娘,我住他们家。刚刚他们吵架了,因为我。】   【你呢。】   【我?我怎么了……你也觉得我有问题吗?】   蒋惜忽然有些失望。   发送完毕,蒋惜将手机扣在膝盖,大口喘息。   滴滴——   蒋惜指甲扣住手机壳,动作迟缓翻开手机。   入目的便是陈越的消息。   蒋惜心跳乱如麻。   她咽了咽口水,慢慢摁开对话框,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条消息——   【CY:是不是很委屈?】   蒋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文盲。她目光锁住那几个字,迟迟说不出话。   委屈吗?   有吧。   不然为什么急匆匆打电话给周群,不然为什么要哭,不然为什么要跟陈越发那段话,不然为什么看到陈越那个问题就想把所有话倾诉给他。   滴答滴答——   眼泪掉在手机屏幕,模糊了视线。   蒋惜粗鲁地抹了把脸,仰头噗呲一口笑出声,举着手机给陈越发消息。   【第九杯月亮:才没有。我不委屈啊。我就是觉得……是我的问题。不然他们也不会吵架。本来我就是多余的那个人。】   陈越那时在写竞赛题,手机本来静音搁在一旁没用。   他上个厕所回来就看到了蒋惜发的那段毫无逻辑、只顾发泄的话。   意识到她状态不好,陈越搁下笔,跟她发消息。   看到那句“我不委屈啊”,陈越轻滚喉咙,嘴里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叹息。   嘴硬。   陈越捏了捏手机,故意转移话题。   陈越:今晚能进去吗?   蒋惜:能。   陈越:你现在住哪?   蒋惜:二叔家。   陈越:位置。   蒋惜:东城居民点。   陈越:明天什么时候去学校?   蒋惜:不知道……应该早上吧。七八点或者□□点,你呢?   陈越:跟你差不多。   蒋惜:那我们可能还会在公交车站遇到呢。   陈越上学基本上都是坐私家车,没怎么坐公交。   看着蒋惜发的那句话,陈越没否认,回她:也许。   蒋惜被陈越转移注意力,心情渐渐好起来。   她情绪属于来的快去的也快的类型,容易生气也容易高兴,这种性格的女生一般都很好哄。   蒋惜早就习惯自疗自愈。   蒋惜:我跟周小雨约的八点半见面。她还有两张英语卷子没写,明天要先去教室赶作业。我陪她一起。   陈越:你作业写完了?   蒋惜:写完了。不过这是第一次……我以前老是最后几天赶作业。   陈越:……   蒋惜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干嘛?   陈越:跟你聊天。   蒋惜盯着那四个字,莫名笑出声。   她呼了口气,意有所指问:只跟我吗? 第13章 让我再看看   问完,蒋惜心脏如破鼓响,扑通扑通直跳。   对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蒋惜舔舔嘴唇,故作淡定地加一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陈越:【嗯,在写题。】   蒋惜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他马上要参加联赛。   也不敢耽误他了,火急火燎结束话题:【那你继续写吧,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陈越瞥了眼手机,捡起来回复她:【明天见。】   蒋惜盯着那几个字,满脸雀跃。   耶!   明天见!   蒋惜不太清楚周群打电话到底跟蒋均夫妇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她上学,蒋均将她生活费递给她,提醒她下周末记得回来吃饭,还让她不要跟李梅计较。   至于那段争吵,仿佛被刻意抛之脑后,谁也没提。   蒋惜那时候很不懂——   大人们私底下明明谁也见不得谁好,明明不喜欢对方,为什么面上还要装得那么相亲相爱。   可是老师也没教过啊。   蒋惜接下钱,眨眨眼,努力忘记那幕难堪。   —   周小雨家在城南,要过四五个公交车站才到蒋惜坐的那个公交车站。   蒋惜到公交车站,周小雨还没到。   她拉着行李箱站在公交车站,边等周小雨边跟陈越发消息。   【第九杯月亮:你什么时候走啊?】   【CY:我到学校了,】   【第九杯月亮:啊??这么早?才八点二十,你怎么去那么早?】   【CY:武老师找我有事。】   蒋惜满脸失望,她轻轻哦了声,善解人意地回他:【嗯啊,知道啦。那我们学校见。】   【CY:学校见。】   话题终结,蒋惜收好手机,提着拉杆箱找了个台阶坐下等周小雨。   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公交车不慌不忙抵达车站。   周小雨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二排靠窗处跟蒋惜打招呼。   公交车挤满一车人,蒋惜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   行李箱都差点没提上来。   周小雨本来给蒋惜占了个位置,蒋惜过不去,让别人坐了。   到学校要十五分钟左右,蒋惜挤在车上跟没了线的风筝似的,风往哪边吹,她就往哪边飘。   车里各种气味混合,蒋惜差点没窒息。   好不容易到学校,蒋惜衣服被挤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鸡窝。   蒋惜拎着行李箱走到宽敞处,边等周小雨边收拾自己。   最后几个人走完,周小雨背着包冲出公交车直奔蒋惜那。   周小雨扒住蒋惜肩膀,一个劲地道歉:“我错了~我给你占了位置的,谁能想到这么多人呢。我看你进不来,还想跟你坐下一个,结果挤到我都起不来。”   蒋惜笑笑没当回事:“行啦,没怪你。你不是要赶作业吗?把东西放寝室了我们一起去教室吧。”   周小雨:“呜呜呜好姐妹一辈子!”   蒋惜:“……”   她俩到寝室,其他几个室友都还没到。蒋惜随便收拾几下床铺便拿上暑假作业跟周小雨去教室。   还不到九点,学校除了高三在补课,没什么人。   分班换了教室,在三楼最右那间。   蒋惜周小雨走进去看到几个陌生面孔还以为走错了教室,两人同时往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号。   文科一班。   没走错啊。   噢,是新同学。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恍然大悟。   周小雨见她们坐在一堆聊以前的班级,没一个人赶作业,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拉蒋惜站她旁边挡着她,不让别人看她做什么。   蒋惜看到周小雨这一副“做贼心虚”、“贼眉鼠眼”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你就补个暑假作业,至于做出这副模样?”   “至于,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我们班蒙羞!”   蒋惜被周小雨的豪言壮语噎住,只能竖大拇指赞叹她逻辑鬼才。   周小雨奋笔疾书,蒋惜无所事事。   中间大组几个女生不知何时从以前的班级氛围聊到了陈越身上。   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扶了扶眼镜,故意出声:“我之前就是跟陈越一个班的。”   旁边的人立马捧场。   “哇塞,那你也是学霸吧。真幸运啊,居然跟陈越一个班哎。你能不能跟我们讲讲陈越的事啊??”   “对啊对啊,听说他数学特别厉害,初中就参加市竞赛保送进了一中,现在又到省赛了。他肯定能保送吧。”   “年级第一第二都在你们班吧。不过我只记得第一名——陈越。第二名是谁来着?周什么?”   “第二名是周征。”   黑框眼镜女生故作高深地笑笑,耸了耸肩,一脸骄傲说:“那肯定啊。陈越智商很高的。平时练题都是用班主任自己出的卷子,难度特别高。”   “他不光数学好,其他各科都厉害,尤其是理科,这次考试几乎满分。在我们班属于大神里的大神。”   蒋惜本来在发呆,听到陈越的名字故意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听到陈越的“丰功伟绩”,蒋惜莫名有股“与汝荣焉”的错觉。   旁边几个女生听得满脸兴奋,话也密了起来:“那为什么他要选文科啊?”   黑框眼镜女生摇摇头,脸上划过肉眼可见的疑惑:“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听说他选文科,武老师都快气哭了。这个暑假一直在给陈越做思想工作,不过应该没成功吧。”   对面穿蓝白条纹衫的女生像是想起什么,手舞足蹈问:“噢对了对了,听说你们班周嘉知道陈越选文,也想转文来着。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周嘉喜欢陈越吧?不然干嘛为了他转文科。听说她理科成绩很好啊。”   眼镜女听到周嘉的名字,立马闭嘴,再也不肯多说。   旁的几个女生见眼镜女不再说话,也慢慢冷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蒋惜没听到八卦,神情遗憾地扭过头看周小雨。   不得不说,生死时速写出来的东西真的是快啊。   蒋惜被周小雨的速度惊到咋舌。   她眨眨眼,满脸懵逼:“你这就写完了?五分钟写完两张卷子?”   周小雨写完最后一道作文,啪地一下丢掉笔,甩甩快断的手,瘫坐在椅子上跟被针扎过的气球似的,飞快泄气。   蒋惜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忍不住笑:“谁让你暑假不写,现在知道着急了?”   周小雨立马瞪大眼挥手反驳:“得了吧你。你也就这个暑假写完了作业。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勤奋。”   蒋惜耸耸肩,嘴里吐出几个字的口型——   都是陈越的功劳。   周小雨没听清:“你说啥?大点声。”   蒋惜摇头,抬起手在嘴边故作神秘地做了个拉链动作,慢吞吞吐出两个字:“秘密。”   周小雨哼哼两声,仰起脖子,满脸不屑道:“切,不说算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不过我现在有一个念想。”   “什么念想?”   “英语老师别改卷子。不然我怕她会被我气死。”   蒋惜顺势拿起周小雨的卷子查看,这才发现:遇到选择题,她全选C。填空题她填one two three four,作文直接抄阅读题。   蒋惜看完卷子,脑子里只剩一句话——   死猪不怕开水烫。   牛啊牛啊。   蒋惜放下卷子,转头问周小雨:“你不知道我们这学期的英语老师是谁?”   周小雨点头,咬牙切齿说出她的名字:“知道,张——芸。”   “你不知道她的外号?”   “老巫婆。”   “你嫌你命太长是吧?”   “……总比不做好吧。”   “不。做不做都是态度问题。可你这——不做比做了更惨。她要是看了你这卷子,你有几条命够她摆布的?”   周小雨被蒋惜这么一吓也有些怂了。   她缩缩肩膀,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弱弱问:“那我怎么办?”   蒋惜觑她一眼,无情吐槽:“凉拌。”   周小雨吸口凉气,一副任君摆布的破罐子破摔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这样吧。”   蒋惜:“……”   —   赶完作业,两人拿着作业本去办公室交报名费和作业。   路上周小雨一直在祈祷老杨眼睛睁不开,蒋惜无语凝噎。   走到办公室门口,周小雨死活不肯进去,非要蒋惜进去探探口风了才去交作业。   蒋惜没办法,只能单打独斗。   等她鼓足勇气进办公室,见到的人却是陈越。   他坐在班主任办公桌,在低头检查作业本。   听到脚步声,陈越头也没抬开口:“数学卷子放这堆,其他放对面。”   蒋惜顺着陈越说的放好作业本,又在他面前站了会,想要跟他说说话又不知道说啥。   陈越察觉到对面的小动静,随口问:“还有事?”   蒋惜紧了紧呼吸,尴尬摇头:“啊……没事。”   陈越听到蒋惜发颤的声音,抬头望了眼人。   蒋惜今天穿得很休闲,鹅黄色的宽松休闲T恤配条五分黑牛仔裤,脚上踩着双白色凉鞋。   扎了头高马尾,发绳上挂了两颗红樱桃,头顶还别了只奶黄色发夹。   装扮很温柔、可爱。   陈越视线落到她头顶的发夹,自然而然跟她打招呼:“刚到?”   “嗯……有一会儿了。你在检查作业吗?”   “老杨让我随便看看。”   蒋惜看他时不时划一道叉,顺便写出正确答案,下意识问:“答案也要检查?”   “练题练习惯了,看到错题顺手改一下。”   说着陈越重新拿过没改过的卷子,捏着红笔漫不经心浏览试卷。   蒋惜本来还想跟陈越说说周小雨的事,猛地低头一看。   见陈越手里改的是她的卷子,条件反射拿过卷子藏在背后,满脸窘迫道:“这是我的……”   陈越见状搁下红笔,挑了挑眉,轻声说:“嗯,我知道。”   蒋惜有些难为情:“我数学不好……”   陈越点点头:“嗯,知道。我刚看的那几道你全错了。”   蒋惜:“……”   陈越站起身,趁蒋惜不注意,弯腰一把抽过她手里的卷子。   蒋惜猝不及防。   脸上、眼里全是不加修饰的惊愕,看着傻里傻气的,又透着股天然萌。   陈越捏住卷子,夹着笑意说:“让我再看看,还没看完。” 第14章 这里有人吗?   什么叫“让我再看看,我还没看完”?   是要再看看她数学有多垃圾?   还是要再看看她脸皮有多厚?   蒋惜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抬头望望陈越的手,见他在认真修改答案,蒋惜脸部温度骤然升温。   “那个——”蒋惜不忍直视地觑了眼办公桌右上角养的绿植,踌躇出声。   陈越捏住红笔,划了最后一道选择题,散漫问:“嗯?”   “要不别改了?”蒋惜的声音因为紧张的缘故听起来像在哭。   陈越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笔直、坦然地瞧向蒋惜,见她面红耳赤,满脸窘迫,陈越搁下笔,从容地点点下巴:“行。”   这么好说话?   会不会把他惹生气了?   他不会对她失望了吧?   蒋惜紧张地捏住衣角,松开咬住的唇瓣,颤着手指指那张涂满勾勾叉叉的卷子,声音低到尘埃道:“你还是继续看吧……不过我能先回教室吗?”   陈越:“能。”   蒋惜哦了声,手指转向门口,慢吞吞开口:“那我先出去啦。”   陈越身子往后一靠,单手撑在扶手,轻轻点头。   蒋惜得到信号,逃窜似地跑出办公室。   像一阵风,火急火燎烧到这里,又转头烧到那边。   陈越看着那道落荒而跑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勾了下。   蒋惜跑得气喘吁吁,出来没几步就被周小雨拉住。   两人走到一旁窃窃私语。   “你跑这么快干嘛?见鬼啦?”   “老杨亲自检查作业??他怎么突然勤快了。以前不都——”   “哎,那不是陈越吗!有他在,他肯定会放水吧?”   蒋惜累得喘不过气,人瘫在周小雨身上累得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等她缓过来,周小雨已经抱着侥幸心理准备进去交作业了。   周小雨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后脚就被蒋惜扯住衣服。   周小雨:“????”   蒋惜做出撤退的动作,示意周小雨出来再说。   周小雨跟着指示撤出办公室。   “咋了??”   “陈越会改卷子。”   “改就改呗。又不会死人。”   “会打分。”   “然后???”   “那就不知道了。”   周小雨紧绷的肩膀立马松懈,“那就没事了。”   蒋惜见她无所畏惧,挥挥手,平静目送她:“行吧,那你进去,我在这等你。”   周小雨转头进去。   再出来时,周小雨满脸平静。   蒋惜??   回去路上,蒋惜憋不住疑惑问:“陈越没检查你作业?”   周小雨摇头:“没,让我放那就行。我本来还害怕我英语报纸会被发现,结果他看了我一眼说张老师不会看,让我别担心。”   蒋惜:“那你数学呢?”   周小雨:“放旁边那堆了啊。陈越在写竞赛题,哪有功夫看别人的。”   蒋惜不敢置信:“他不是在改暑假作业吗?”   周小雨坚定摇头:“不是啦,是竞赛题。卷子上写的是2011年9月数学竞赛卷。怎么可能是我们的暑假作业,你看错了吧,他压根儿没时间看我们那堆废纸。”   蒋惜满脑子只剩问号。   那他为什么要改她的卷子啊?!?   是故意的???   周小雨反应过来:“咦,你刚说陈越在改你作业,还打分?”   蒋惜立马摇头否认:“没。我看错了。”   “行吧行吧,快回教室选座位。我这次要坐靠窗处第四排,你跟我一桌?”   “可以啊。”   两人匆匆来匆匆去。   周小雨想坐的位置没人,但是她旁边的位置已经有人坐。   那人一来就趴在座位蒙头睡觉,只露出个后脑勺,看不清脸。   周小雨对那位置志在必得,又想蒋惜跟她坐一桌。   蒋惜见周小雨纠结,果断将她推到她想要坐的位置,自己则到后一排靠窗处坐下,大方表示:“我俩做不了同桌,做前后桌也行啊。”   周小雨纠结片刻,松开眉心,拍胸膛示意:“下次我们一定做同桌!”   蒋惜笑着点头。   高二开学不像高一,除了片刻的陌生感,大家都能找到各自熟悉的同学,然后商量好似地选择抱团取暖。   中间大组大多是外班分进来的,两边是原来班级的同学。   全都三三两两组合成同桌、前后桌。   蒋惜后面那排也是原来班级的同学,两个男生,一个叫徐广平,一个叫林志伟。   徐广平块头大,大平头,黄皮肤,笑起来像弥罗佛。   他在之前班是生活委员,负责又憨厚,在同学堆里口碑挺不错。   林志伟则相反,人瘦到脱相,像一根会行走的衣架,班里男生还特地为他取了个外号,叫瘦猴。   蒋惜跟他们俩都不太熟,只说过几句话。   见他们坐在后排,蒋惜扭过头偷偷瞥了一眼,又飞快转过来。   她旁边的位置还没人坐。   倒不是没人问,只是每次问完,对方都被熟人叫走。   蒋惜每次都朝对方尴尬笑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捱到下午四五点,班里人齐了一大半。   还没到上课时间,第一天开学大家都很兴奋。   或扭头、或趴在桌上、或侧着身子跟同桌、前后桌兴致勃勃地讲这个暑假发生的故事。   有聊暑假热播的电视剧的、有聊自己喜欢的明星、歌手,也有聊暑假去哪玩的、去哪吃好吃的。   周小雨旁边睡着的同学是林生豪,知道是他,周小雨在跟他做工作想让他挪一排,让蒋惜跟她一起坐。   林生豪一直爱跟周小雨对着干,知道她的意图,林生豪歪嘴一笑,脸上满是得意忘形:“啧。周大小姐还有求人的时候?”   “这么想让我换位置?行啊,来,给我说点好听的,求求我。”   周小雨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么不要脸,立马炸了:“爱换不换!”   又放狠话:“林生豪,你以后别求我。”   林生豪摊摊手,故作可惜地耸耸肩,表情贱兮兮地发誓:“周大小姐放心,我以后保证不求你。”   周小雨气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蒋惜怕她气哭,连忙拍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没事没事,下次月考后就会换座位。到时候我们再做同桌好不好?你现在先忍一个月?”   周小雨刚要炸毛,蒋惜及时制止她:“就当替我忍忍,好不好?”   “行吧……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可要记得我的付出。”   周小雨不情不愿答应,又抬头瞪了眼林生豪,意有所指道:“至于某些人,不配我的忍让。”   “某些人”自觉地扭过脑袋,挑着单眼皮朝周小雨啧了声,添一句:“周小雨,你要骂就骂,别给我拐弯抹角。谁稀罕跟你做同桌似的。”   周小雨立马炸毛:“谁骂你了!”   林生豪抬起下巴指了指周小雨:“你。”   周小雨囫囵骂:“你放屁。”   林生豪:“什么?你想放屁?”   周小雨气得朝林生豪咕噜咕噜骂。   话里不带一个脏话,却将林生豪从头骂到尾。   林生豪刚开始没注意,直到听到那句“祝你一辈子不行”给炸了。   两人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怼。   蒋惜插不上话,只能趴在桌上,满脸懵逼地看他们俩对骂。   周小雨:“你瞎!”   林生豪:“你才瞎!”   周小雨:“你瞎瞎瞎瞎瞎瞎瞎!”   林生豪:“你才瞎瞎瞎瞎瞎瞎瞎。”   周小雨:“你是跟屁虫吗??你自己没长嘴吗?学人精!”   林生豪:“你是跟屁虫吗??你自己没长嘴吗?学人精!”   蒋惜听得心累。   晚上六点下课,七点上晚自习。   五点五十五分,陈越在喧闹声中悄无声息走进教室。   林生豪跟周小雨吵架吵到头晕眼花,抬头见陈越进来,急忙朝他招手示意:“陈越,你来来来,来跟我坐一桌。”   “赶紧把我旁边这瘟神送走。”   蒋惜听到陈越的名字猛地抬头,抬头便发现陈越的身影渐行渐近。   他好像很爱穿纯色T恤,今天也穿了件天蓝色宽松T恤,颜色温柔鲜明,像热烈夏天的天空。   肩线流畅,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   走起路来,脊背挺直,速度不快不慢,自有节奏。   他皮肤很白,眉眼醒目、清澈、坚定。   短碎发被窗外的风吹过,掀起一角弧度,莫名惹人注目。   蒋惜无端乱了心跳。   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少年太过耀眼,她的脸烫到发昏。   林生豪这一喊,班里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陈越身上。   一半人是被他的外貌吸引,一半人是被他在学校的名气吸引。   本来新组的班级大家各有各有的阵营,都不太想融入现有的班级。   因为陈越的缘故,大家好像有了一点共同话题。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默默注视陈越的举动,有人左顾右盼。   蒋惜属于第二类人。   林生豪跟陈越关系不错,经他这么一喊,本来打算在前三排随便找个座位坐的陈越又往后走了两排。   “有事?”陈越搁下点名册,站在第四排与第五排之间,垂眸问林生豪。   他站得位置离蒋惜不过一张桌子的距离,近到她能清晰听到他清淡的声音,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   林生豪跟周小雨吵架吵到嗓子哑,“我是受不了了。你快坐我旁边,把她给我赶走。”   周小雨被林生豪刺激,立马反驳:“凭什么我走!”   “凭我先坐到这。”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切!林生豪你怕了吧,怕跟我坐同桌。”   “谁怕了?谁怕了?谁怕谁?”   两人再度争论起来。   陈越听了几句,转头扫了一圈教室仅剩不多的空位,最后将视线落在蒋惜旁边的空位,问她:“这里有人吗?”   蒋惜没反应过来,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皮,抬头迎上陈越沉稳的目光,不大确定问:“你是问我旁边的位置?”   陈越淡淡嗯了声。   蒋惜缓慢摇头:“……没有。”   陈越将点名册放在空桌,手扶在桌沿,一字一句问她:“那我可以坐这里吗?”   蒋惜极力忍住内心的激动,腼腆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可……可以啊。”   陈越顺势拉开椅子,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桌,坐下。   蒋惜自陈越问那句话开始,心跳快到喘不过气。   她竭力憋住激动,扭过脑袋,对着窗外绿油油的香樟树,慢慢、慢慢呼了口气。 第15章 那你要去吗?   蒋惜和陈越就这么戏剧化地成了同桌。   因为林生豪邀请陈越做同桌失败在前的缘故,蒋惜的那些小心思藏得很隐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没人知道,私底下她对陈越做她同桌的事有多惊喜。   她们只以为,陈越只是想跟林生豪坐一堆才选择蒋惜旁边的空位。   包括周小雨也这么认为。   六点下课铃打响,周小雨挽着蒋惜胳臂往食堂走。   路上两人聊的最多的就是陈越。   “惜惜,你说我刚刚跟林生豪互怼,故意不给陈越让位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小气?”   “要不我吃完饭回去就跟他换位置?”   周小雨皱着眉,纠结问。   蒋惜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说话也开始结巴:“你不是很喜欢那位置吗?怎么突然要换?”   周小雨坦率:“是很喜欢,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换。”   蒋惜搅动手指,试探性问:“陈越那么大方,应该不会生气吧。你喜欢就继续坐啊,反正一个月后就会换座位,你说是不是?”   周小雨是天瓶座,个性犹豫,有选择困难症,做完一件事总会考虑另一种可能。   蒋惜见她满脸犹豫,松开手指,抿唇问:“你吃完饭回去问问陈越自己要不要换位?”   周小雨想了想答应:“唔,也对哈。那我们吃完饭回去问问他。”   蒋惜俩吃完饭回去,陈越不在教室。   周小雨看他不在,趴桌上继续看小说。看的时候还不忘往蒋惜书桌塞一本,让她晚自习看。   蒋惜平时也爱看小说,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拿草稿本写一两篇。   周小雨是她的第一个读者,两人经常偷偷摸摸凑在一堆讨论她的小说。   从人物、节奏到剧情,周小雨总会认认真真给她意见。   还会鼓励蒋惜继续写。   扬言以后等蒋惜火了,她就是她第一个读者,还要一大堆to签,羡慕死其他读者。   她俩看的小说校门口小卖部卖五块钱一本,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霸道王爷的小娇妻,冰山校草……   题材、内容多到人眼花缭乱。   周小雨给蒋惜的这本叫《高冷学霸的小甜妹》。   封面是那种夸张的、五彩缤纷的漫画人物,几个人挤在一堆看不出谁是谁。   男主角是高中生,学霸,家里贼有钱。   喝的是上千的矿泉水,戴的是上万手表,用的定制手机。   长得风华绝代,惊艳世人,穿贵族校服也能穿出奢侈品高定的感觉。   噢,男主角还有个特别高贵的名字——欧阳轩逸。   蒋惜那时候没觉得复姓太过玛丽苏,就觉得四个字的名字听起来好拉风。   看完简介,蒋惜将小说重新塞进书桌盒,拿了包心心相印从后门走出教室。   厕所在楼梯转角处,蒋惜过去别班同学在做清洁暂时不让用。   蒋惜只能在外面的洗手池装模作样地洗洗手,又灰溜溜回教室。   她刚走到教室门口,身后便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同学。”   蒋惜闻声回头。   迎面撞进一双强势、坚定的眼睛,   是个女生,还是个漂亮到可以让周围人黯淡的女生。   她穿着粉紫色及膝的公主裙,梳了精致的丸子头,还露出漂亮的天鹅颈、锁骨,   女生气质很好,说话温柔有力度,看人时,眼睛直视对方,微抬下巴。   表情不卑不亢、骄傲自持。   蒋惜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低头舔了舔嘴唇,蒋惜鼓起勇气,指着自己问:“……你刚刚是在叫我吗?”   女生疏离笑笑,礼貌问:“同学你好,请问陈越在你们班吗?”   蒋惜呼吸骤然收紧,她颤动睫毛,缓缓开口:“……在。”   女生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连声音都染上了兴奋,她攥住蒋惜手臂,迫不及待问:“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下他?”   蒋惜掩饰住眼底莫名冒出的情绪,扭头看了眼陈越的位置,有些为难:“他现在不在教室。”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   “额,那能不能麻烦你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说理科一班的周嘉找他有事,能不能晚自习下课聊聊?”   蒋惜听到周嘉的名字眼睛缓缓睁大,目光呆滞地看向她。   原来她就是周嘉啊。   之前跟陈越一个班,一起主持过元旦晚会,一起上台领过奖状,还被同学们调侃跟陈越是“金童玉女”的女主角。   蒋惜遇到这样优秀、漂亮的周嘉,除了惊羡,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此刻的周嘉有多耀眼,她就有多黯淡。   像布满星星的黑夜,她是漆黑无光的夜空,周嘉则是闪烁光芒的星星。   星星抬头就能看见,而她需要人费力去找、去挖、去探知。   周嘉见蒋惜表情呆滞地看着她,疑惑询问:“同学,你没事吧?”   蒋惜立马回神,摇头表示没事。   周嘉松了口气,继续问:“那你能帮我跟陈越说一声吗?”   蒋惜轻轻咬了下嘴皮,又慢慢松开,故作轻松地笑着答应:“陈越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周嘉感激笑笑:“那谢谢啦。”   蒋惜窘迫挥手:“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   “那我先走啦。”   “嗯好。”   目送周嘉离开,蒋惜情绪瞬间低沉下来。   她回到座位,一屁股坐在椅子,趴着脑袋,一个劲地想刚刚的事,   为什么要同意呢?   为什么不拒绝呢?   为什么非要装好人什么都答应呢?   明明这么难受还要帮别人。   蒋惜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悄无声息地掉在桌上。   六点五十五分,预备铃打响。   蒋惜趴在桌上依旧没有动静。   耳边说话声、走路声、接水声断断续续消失。   教室恢复寂静。   寂静得可怕。   蒋惜上课不敢有大动作,更不敢公然睡觉。   正式铃打响,蒋惜若无其事爬起身,装作睡觉刚醒,揉揉眼睛,随手从课桌里翻出刚拿的课本。   翻到第一页,拿起笔,规规矩矩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数学书写到历史书,陈越终于回来。   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摞卷子。   蒋惜偷偷觑了眼,全是他自己的卷子。约摸二十来张,全是竞赛题。   试题难到蒋惜题目都看不懂。   上面全都写满了,还有红笔勾画过的痕迹。   他的字工整流畅,笔锋锋利有力,风格自成体系。   整理卷子时,有一张被他特意抽了出来。   蒋惜刚要收回目光,定睛一看。   咦。   那怎么是她的卷子???   上面全是红笔的勾勾画画,有解题思路,有答案,还有几道尴尬的大叉。   除了名字,他全改了?   蒋惜咬住唇,捏着笔头轻轻点了点陈越的手背。   陈越回头,用眼神问她:“?”   教室安静到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蒋惜轻轻咽了咽口水,指着她的卷子小声嘟囔:“……这是我的卷子,”   陈越瞥了眼卷子,慢悠悠应声:“嗯,你的。”   蒋惜总觉得他在笑她,却又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她趁陈越不注意,手指捏住卷子一角,偷偷地,一点一点地往她那边抽。   抽到一半,陈越伸手压住卷子,出声阻止她:“先放我这,让我研究研究。”   蒋惜停住手里动作,瞪着一双迷糊的杏眼问:“……研究什么?”   陈越轻笑一声,缓缓开腔:“研究某人是怎么做到选择题全错,填空全错,大题只会写解的。”   蒋惜羞愧到不忍直视。   她之前做的那几张卷子全是靠自己写的。   写的时候明明很认真……   还翻了笔记……   怎么就全错了……   蒋惜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反驳:“这也没研究的意义啊。”   陈越看着她缩头缩脑的怂样,出声喊她:“蒋惜。”   蒋惜仰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忽然不敢再跟他开玩笑。   她憋住气,搅动手指问:“……怎么了嘛?我都认真做的啊,没有乱选……”   陈越:“我第一次见认真写数学能错这么离谱的人。”   “你是怎么做到十二道选择题,你一个都不对的?”   她默默抬头觑了眼陈越,见他是真好奇,蒋惜认真思考几秒,绞尽脑汁问:“天赋?运气?”   陈越:“……”   两人各自沉默,各自做自己的事。   蒋惜写完最后一本书的名字,忽然想起周嘉交代的事。   她偏过脑袋,目光复杂地望了眼陈越,又小心翼翼挪动椅子往他方向靠了一点点。   挪到手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蒋惜才作贼心虚地吸了口气,停下来。   陈越在写试卷,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等他写完一张卷子,抬头就见蒋惜双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陈越猝不及防,握笔的手一抖。   缓了几个间隙,陈越清咳道:“有事?”   蒋惜朝陈越比了比小拇指,小声说:“有一丢丢小事。”   陈越被她的小动作逗笑,忍着笑说:“说。”   蒋惜抿抿嘴,目光落在远处,故作平静说:“就……就刚刚你不在,理科班的周嘉来找过你。让你晚自习下课去找她,她有事问你。”   陈越沉默。   蒋惜见他不说话,手指抠住书桌盒的小洞,表情有些懵。   踌躇片刻,蒋惜小心翼翼开口:“陈越,你有听到我说什么——”   话音未落,陈越不慌不忙回:“知道了。”   蒋惜抓住桌角,装作若无其事问:“那你要去吗?” 第16章 陈越,你喜欢文科吗?……   陈越那时在收拾课桌,蒋惜声音太小,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   等陈越分门别类整理好书,回头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蒋惜嘴唇一抿,摇头:“没说什么。”   陈越看她一眼,不再询问,继续做手里的事。 第二节晚自习上课铃打响,开完会的杨中韦姗姗走进教室。   蒋惜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偷偷戳了两下周小雨的后背,提醒她班主任来了。   周小雨立马将小说藏进桌肚,飞快扯了本课本摆在桌面,拿笔在草稿纸上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   蒋惜也将数学书翻开,咬住笔头,埋头看课后题。   做完一切,杨中韦已经走到讲台。   放下通体漆黑、边缘还磕破皮露出不锈钢内壳的茶杯,杨中韦拍拍讲桌,目光扫视一圈教室,清咳一声提醒同学们放下手里的动作听他说话。   同学们纷纷抬头,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杨中韦今年四十三,任教二十余年,教学经验丰富,讲课幽默风趣,上课从不带课本。   性格和蔼可亲,平时很爱笑,私底下还能跟同学打成一团,深受同学喜欢。   去年学校领导让他当安全主任,周一集合,他上台发言,三句顺口溜惹得台下哄堂大笑。   【学校三条高压线不可踩,一是翻墙出校不可行,二是下河游泳不可能,三是早恋网恋不可爱。】   发言结束,他一度成为学校红人。   蒋惜很喜欢这个班主任,却因为学不好数学常常对他充满愧疚。   杨中韦看了眼台下,和气问:“各位暑假玩得愉快?”   “愉快!”   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   杨中韦笑笑,继续说:“愉快就好。不过咱们玩归玩,闹归闹,该学习的时候还是要学习。接下来几个月孩子们还是把心收回来认真学习。隔壁高三早开学了,你们也得抓紧赶进度。”   “咱们班有二十来个同学是新加入的,以前三班的同学们私下记得照顾好这些新同学。别搞什么小团伙欺负人。”   蒋惜背后的男生林志伟立马接下句:“知道知道,该喝茶喝茶,该倒水倒水。保证照顾好他们!”   杨中韦看过来,笑骂:“林志伟,找抽是不是。”   林志伟立马做出投降动作,求饶:“杨哥我错了。”   杨中韦宠溺一笑,招呼人:“谁你杨哥,课堂上给我认真点,别嬉皮笑脸的。”   “好的,杨哥!不对,杨老师!”   同学们哈哈大笑。   杨中韦摆摆手,让林志伟闭嘴。   蒋惜坐在一旁跟着笑出声,笑声清脆干净,如飘荡风中的风铃发出的清响。   陈越听到笑声,余光落在蒋惜脸上,入目的便是她开怀的笑颜。   她笑起来很具感染力,杏眼弯如尖月,瞳仁里满是亮晶晶的星星,嘴角勾勒出漂亮的弧度,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马尾在空中荡出漂亮的弧度。   余光里满是饱满的额头、散发着幽香的发丝以及明媚阳光的笑。   陈越滚滚喉结,捏住按动笔,不着痕迹地摁了下笔盖。   吧嗒一声,仿佛心脏坠落。   他克制住呼吸,别开眼,轻轻勾了下嘴角。   台上杨中韦已经讲到班干部安排的问题,暑假陈越代理班长职务,现在经过民众选举,他依旧是班长。   其余副班长、学习委员等职务都由同学上台发言,自我竞争组成。   至于课代表由各科老师自选。   杨中韦教数学,直接点了陈越做数学课代表。   蒋惜小学至今没当过任何职务,属于平头老百姓,还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类。 第三节晚自习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换了新的,叫高远。   高远一上课就问期末历史有没有人上九十分。   蒋惜、陈越同时起身。   除了他俩,没人站起身。   蒋惜见此情形,余光觑了眼陈越的肩膀,想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坐下。   刚要坐下,高远一脸惊喜地走到陈越、蒋惜那桌,视线在他俩之间巡视一圈,略带诧异道:“还挺巧。两个上九十的坐一块了。”   “你俩九十几?”   高远问完将目光落在蒋惜身上,等待她的回应。   蒋惜紧张地垂下眼,颤音道:“93。”   高远转移视线问陈越:“你呢?”   陈越听到蒋惜的历史成绩,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余光落在蒋惜白皙的侧脸,温和出声:“91。”   高远满意地笑了笑,透露:“都挺不错。年级就两个上90分,看来全集中在一班了。这样吧,就分数高的女同学任历史课代表,你们看行不行?”   蒋惜啊了声,摆手想要拒绝。   还没张开嘴,陈越带头答应:“行。”   蒋惜任历史课代表的事就这么草率定下,一节课都结束了,蒋惜脑子还跟被浆糊糊了似的。   晕乎乎的,没有思考能力。   尤其是他俩坐下后,陈越偏头看着她,毫不掩饰夸她:“历史不错,继续加油。”   蒋惜摆摆手,不肯认:“我就是运气好……”   陈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蒋惜怕惹他不开心,没再否认,转头小声跟他说了声谢谢。   陈越疑惑:“谢我?”   蒋惜抿了下唇,眼神黯淡下来:“我从小到大很少被人夸,有些不习惯……”   “其实我特别喜欢历史,但是我家人觉得学理科好找工作,不太支持我学文科。”   “陈越,你很喜欢文科吗?”   她说这话时垂低脑袋不敢看陈越,像小孩讨要不到糖果,只能可怜巴巴站在大人面前抓手指,不好意思再要。   陈越缄默片刻,想要伸手揉揉蒋惜后脑勺,手落到半空,他想起什么,又悄无声息收回手,鼓励她:“蒋惜,你慢慢来,别害怕。”   蒋惜无声看着他,在他鼓舞的目光中用力点了点头。   —   晚自习下课,同学们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起身回寝室或者回家。   周小雨要回寝室洗澡,怕时间来不及,跟蒋惜打了声招呼便火急火燎冲出教室。   蒋惜平时下课也很着急。   这次却一反常态。   她将笔盖合好,整理好课桌的书,又翻出书包收拾要带回寝室的作业。   陈越在写题。   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了了,还剩七八个人。   寝室室友倒完垃圾,回来看见蒋惜还没走,喊了她一声,问她走不走。   蒋惜偷偷看向陈越,他写完最后一道题,在收拾书包。   听到有人喊她,陈越拉开椅子,边拉书包拉链边起身给她让位。   蒋惜见状默默背起书包,跟着室友走出教室。   两个室友一个叫陈欢,一个叫许静妍。   陈欢是新选的副班长,原三班班长,学习虽然不太好,但是做事认真负责,在原班很有威信。   许静妍也是原三班的同学,她人很高,身高175cm,走在路上很赚回头率。之前是三班学习委员和英语课代表,在新班级依旧是学习委员、英语课代表。   英语很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音,妈妈还是一中英语老师,据说高一寒假去英国游过学。   蒋惜跟陈欢关系不错,跟许静妍只在体育课说过几句话,平时没有交集。   刚刚也是陈欢喊的她。   陈欢跟许静妍关系很好,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上体育课。   一路上全是陈欢和许静妍在说话,蒋惜安安静静跟在她们身后。   陈欢看到她一个人走,时不时回头问她一两句。   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蒋惜偶尔也会插几句话。   每次她说话,许静妍都会低头玩手机或者故意打断她的话聊别的话题。   蒋惜察觉到许静妍不喜欢她,主动闭嘴。   走到操场,蒋惜看见许静妍玩手机,忽然想起自己手机放教室忘拿了,又急匆匆赶回去。   陈欢看她着急,问要不要一起回去找。   蒋惜刚要说不用,许静妍出声忽然打断她:“我还要回寝室洗头。”   陈欢左右为难。   蒋惜着急,没多想,直接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拿就行。”   说完蒋惜飞快往教室跑。   跑到楼梯转角,蒋惜看到走廊那道熟悉的身影骤然停下脚。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气喘吁吁靠在墙壁,心不在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对话。   走廊外,周嘉双手扣住背包带,仰起脖子站在陈越面前,面色苍白问:“陈越,你为什么要选文科?”   陈越后背靠在走廊的栏杆,垂眸看了眼人,不问反答:“你找我就是为这事?”   周嘉骤然红眼,她梗着脖子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吭选文科,你明明知道我——”   蒋惜站在楼梯,屏住呼吸,目光呆滞地望向陈越,跟周嘉一样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复。   陈越双手揣兜,出声提醒她:“周嘉,不要为任何人走一条自己不擅长的路。”   周嘉瞪大眼,不敢置信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学理?你理科明明那么厉害。”   陈越:“我学文学理都行。”   周嘉匆忙接话:“我也行。”   陈越不说话,目光平静地望着周嘉,清醒理智地替她分析:“你选理至少能保住年级前五,选文一定掉出前十。学校每年保送名额不到十个,你选理还有机会,选文只能参加高考。你确定你能接受这个结果?”   周嘉刚开始还很坚定,到后来擦干眼泪,看向他的目光目光既复杂又犹豫。   她最后笑了笑,语气有些难过:“陈越,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这样对我呢。” 第17章 陈越,你抽烟吗?   陈越站在走廊,目光平静、冷淡地看向周嘉。   他低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提醒:“离息寝还有十五分钟,你来得及?”   周嘉像是被他冷漠的口吻吓到,眼神呆愣地盯住他,说不出话。   沉默良久,周嘉伸手攥住陈越衣角,语气近乎祈求:“陈越,我真的喜——”   陈越无声笑了一下,阻止她往下说:“周嘉,你这成绩不学理很可惜。”   周嘉性子本就高傲,面子也薄,被陈越接二连三拒绝,她也挂不住脸,转头就捂住嘴匆匆跑下楼。   脚步声清晰、沉重、急促地消失在走廊。   周嘉走的中间楼梯,并未与蒋惜碰面。   蒋惜缩回脑袋,后背贴在墙壁,仰起脑袋漫无目的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不明白。   周嘉那样优秀的女孩子面对喜欢的男孩子都要低到这个地步。   而她手无寸铁、一无是处,又该如何?   蒋惜脑袋靠在冰冷的墙壁,浑身无力想。   楼梯、走廊都是声控灯,蒋惜见走廊的声控灯熄灭,以为陈越已经离开。   她又在楼梯口站了会儿才慢慢挪步往教室走。   刚走到教室门口,还没来得及跨进门,背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蒋惜回头便看见陈越悄无声息站在走廊边缘,目光坦荡、清澈地看着她,蒋惜手上动作一松。   嘭的一声,门不受控制打开,砸在墙壁荡出巨响。   蒋惜吓一跳,心惊胆颤捂住嘴缓解情绪。   走廊灯光随着巨响重新亮起,白炽灯下,蒋惜清楚地看见陈越指间捏着的烟头。   烟头燃了大半,猩红的火苗时暗时明,陈越背光而站,面容笼罩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看见蒋惜,陈越下意识将烟往背后藏了藏。   似乎不想让她看见他抽烟。   蒋惜手足无措,她站在门口,动作慌乱地指了指教室,结巴解释:“我我我回来拿手机……不是故意的。”   陈越面色平静地看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掐断烟头,随手掀开一旁的垃圾桶盖将烟头扔进去。   扔完,陈越点点下巴,压着嗓子问她:“不是要拿手机?”   刚抽过烟的缘故,他声音比平时低沉,夹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像低八度的大提琴发出来的音。   蒋惜听到问话懵懂回神。   她急忙跑进教室,噼里啪啦打开灯。匆匆走到自己课桌,丢下书包,蹲在课桌前翻箱倒柜地找手机。   晚自习杨中韦提了一嘴要上交手机,还让陈越帮忙收,蒋惜有私心,并未上交。   陈越收手机时也没催问,见她不交,只看她一眼便到别处收。   她既怕陈越亲眼目睹她没交手机的事,又在琢磨陈越抽烟的事。   一心两用让蒋惜更加慌乱。   快把书桌翻烂了还没找到手机,蒋惜意识到手机或许不见的事实,脸色骤然煞白。   担忧、恐惧、害怕等情绪一一涌上心头,越发滋生她的胆怯。   她脑补了太多手机丢掉后的结果——   周群肯定又要骂她,过年肯定不会给她换手机。   要是被人捡到,她手机存的秘密肯定会被公之于众。   她想到这,闭住眼,满脸绝望。   要是真不见了,她该怎么办。   之前她巴不得那破手机丢了、坏了、烂了换新手机,现在真不见了,她除了害怕并无任何喜悦。   蒋惜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找不到手机,她一屁股蹲坐在地板,抱头掉眼泪。   陈越半天等不到人,走进去看就见蒋惜蹲在地上无声无息哭。   她哭得很小声,不走近完全听不到,只不停颤抖的肩膀让陈越确认她在哭。   陈越在讲台站了几秒,走上前弯腰拉起蒋惜的胳臂,看着她那布满两行清泪的脸,皱眉问:“哭什么?”   蒋惜抓抓手指,举目无望:“手机不见了。”   陈越走近蒋惜,将她拉开,问她:“之前放哪了?”   蒋惜抽噎道:“就放在书桌里的。现在不见了……我妈知道了我肯定要被骂……我明明就放在这的……”   陈越闻言弯下腰,掏出课桌里的书本,仔细搜索。   课桌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找完还不忘看有没有夹在书里。   蒋惜站在旁边眼泪汪汪看着他,嘴里一直嘟囔要是手机丢了怎么办。   陈越一本书一本书地替她找,找到最后,手机从历史书里掉出来。   蒋惜看到那款熟悉的、老旧的按键手机失而复得,神情既激动又窘迫。   她清楚地看见陈越找到她手机那一秒,眼里流露出的好笑。   即便那个眼神所包含的意义里并无嫌弃,她依旧感觉她的灵魂、自尊在那一秒被他轻视。   蒋惜攥紧手机,压制住心底的异样,小声同陈越说了句谢谢。   陈越将蒋惜翻得乱七八糟的课桌重新整理干净,又将新发的课本一本一本放回原位。   做完一切,陈越问她:“还有什么忘拿了吗?”   蒋惜揣好手机,抓住书包肩带,摇头表示没有。   陈越嗯了声,偏头看了眼对面高三楼,见楼层灯快熄尽,温和询问:“那回寝室?”   蒋惜敷衍点头:“嗯嗯,好……”   陈越看她心不在焉,以为她在自责手机的事,安慰她手机找回来就好。   蒋惜握紧手机,目光落在陈越手腕上戴的那块上万的电子手表,表情略显难堪。   —   校门在女寝旁边,陈越回去要路过女寝,他俩有一段路顺路。   回去路上路灯几乎都快关完,操场那段全黑,路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在外面乱逛。   蒋惜跟陈越一前一后走在校园,各自沉默不语。   走到半路,蒋惜忍不住偷偷回头看陈越一眼。   想起刚刚那支烟,蒋惜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问:“陈越,你抽烟吗?”   陈越脚步不停,他似乎没把这事当回事,只淡淡嗯了个音。   蒋惜身边长大的发小,好几个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   过年回来烟一包一包地抽,跟不要钱似的。   烟味难闻又刺鼻。   她其实挺讨厌抽烟的人。   可抽烟的对象是陈越,蒋惜忽然觉得抽烟也没什么。   她只是诧异他居然会抽烟。   蒋惜转了转脑子,主动停下脚步等陈越一起走。   不知不觉间,他俩从一前一后到现在并肩而行。   蒋惜故意贴合陈越的步伐,他迈左腿她就迈左腿,他迈右腿她就迈右腿,“默契”到连步数大小都一致。   甚至连他的影子她都小心照顾。   陈越对她的小举动毫无察觉,只当她是想问他问题才故意等他。   蒋惜目光落在陈越肩膀,试探性说:“学校不让抽烟……武老师上学期在厕所逮到几个抽烟的学生,处罚他们扫了一周厕所,还让他们写了检讨书。”   “之前班有几个男生老在楼道抽,搞得乌烟瘴气的,路过他们还能闻到烟味,味道特别难闻。”   陈越未吭声。   蒋惜吸了口气,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是不是有人带坏你了?”   “没有。”   “那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陈越出声打断她:“竞赛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一根。”   蒋惜看着陈越顿时说不出话。   她一直以为陈越这种人学习不会有压力,毕竟他们看起来那么轻松,稍稍努努力就能超过大多数人。   这样的人也会有压力吗?   蒋惜干巴巴眨眨眼,表情有些窘迫:“那你……”   陈越盯住蒋惜的脸,语气平和地喊了她一声。   蒋惜抬头看向他,一脸迷茫:“啊?”   陈越浅浅勾了下唇角,以一副商量的语气问她:“这是我俩之间的小秘密。你能替我保守吗?”   蒋惜被陈越信任的眼神迷得晕头转向,她晕乎乎地拍拍胸膛,义气满满承诺:“陈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陈越被她推心置腹的表情逗笑,喉咙溢出一声轻笑,憋着笑意说好。   这一段路走得很漫长,他俩穿梭在寂静的校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陈越,你什么时候还我卷子?”   “过两天。”   “我数学真的很菜。”   “看得出。”   “那你为什么还要改我卷子……”   “好奇你能错到什么地步。”   “你之前给我讲的那几道大题刚开始我都会,后来遇到同类型又不会做了。”   “多练。”   “竞赛题是不是很难啊?”   “还好。”   “我连题目都看不懂。”   “基础不好。”   “啊?”   “嗯。”   “我小学数学还考过80多,上高中就听不懂了。感觉上课好难,还有英语,我也不会。”   “多听多写。”   蒋惜撇撇嘴,继续问:“你成绩一直这么好吗?”   “嗯。”   “你真的每天都会跑步吗?”   “嗯。”   “每天跑十公里?”   “嗯。”   陈越比蒋惜高一个头不止,蒋惜每次看他都要仰头,她踮起脚尖小心同他比了比高度,问他:“你好高啊。有180了吧?”   “185。”   蒋惜垮下脸,“我才165。比你矮20cm。”   陈越安慰:“还要长。”   蒋惜吐吐舌头,问其他:“你现在回去最后一班公交车停了吧,你要走回家吗?”   陈越顿了半秒,回她:“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不用坐公交。”   蒋惜点头,“你跟林生豪关系很好吧?”   “还行。”   “他之前跟我一班,不过我们不太熟。就体育课一组跑过步,还有一起打扫过公共卫生。”   “嗯。”   “你话好少啊。”   “是你话多。”   蒋惜噎住,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越:“……”   陈越看她惊讶,补充:“还能忍受。”   蒋惜无奈耸肩:“好吧,那我以后克制点。”   也就记两分钟。   话来了还是噼里啪啦一顿说。   “刚刚谢谢你啊,帮我找手机。”   “举手之劳。”   “下次我请你喝奶茶吧?”   “再说。”   “……”   大部分时间都是蒋惜在说,陈越偶尔回一两句。   蒋惜找不到话说了就闭上嘴安安静静跟在陈越旁边走。   中途蒋惜抬头看天空,月亮高高挂在树顶,满天遍布零零散散的星星。   白日燥热散去,晚上清凉的风吹在身上格外舒服。   蒋惜对这个夜晚既讨厌又喜欢。   或许,喜欢多一点点。   走到女寝楼下,蒋惜依依不舍跟陈越挥手告别,陈越点点下巴,站在原地目送蒋惜离开。   等彻底看不见蒋惜的身影,陈越才转身走出校门。   蒋惜回到寝室,离息寝不到五分钟。   周小雨洗完澡坐在床上吹头发,看见蒋惜回来,周小雨匆匆丢下吹风机,爬下床追问蒋惜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蒋惜隐去陈越、周嘉的片段,小声说自己回去找手机去了。   周小雨也没交过手机。   听蒋惜这么一说,也后怕地拍拍胸膛,表示还好没丢,不然被人发现肯定要被处罚。   蒋惜回想起陈越给她找手机的画面,认同地点了下头。   晚十点,寝室准时熄灯。   蒋惜上完厕所出来洗完手,又拿起牙膏杯接了点水站在洗手池刷牙。   刷到一半,寝室传来许静妍不耐烦的催促声:“外面刷牙的能不能小声点?”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蒋惜憋住嘴里的漱口水,小心翼翼关上门,转头走进厕所轻手轻脚倒水。   洗漱完,蒋惜放回漱口杯,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小心翼翼爬上床。   收拾好铺盖,蒋惜拿被子包住脑袋,握住按键手机慢慢开机。   她到学校就设置了静音,开机没有任何动静,也不会打扰任何人。   周小雨一直看不惯许静妍,私下跟她吵过好几次。   许静妍吵不过周小雨,一直看不惯她。蒋惜跟周小雨关系好,许静妍也不喜欢她。   不过没今天这么直接。   蒋惜刚打开手机,周小雨的□□消息便接二连三发过来。   【许静妍是不是有病啊。才熄灯几分钟,就给她打扰了?】   【她自己熄灯后洗漱动静那么大,怎么不说吵死啦。我看她就是看不惯你,故意拿你出气!】   【这人怎么这么烦,矫情死了。】   蒋惜看完消息,打字安抚她,让她别生气。   周小雨发完牢骚也没再计较,跟蒋惜说了句我继续看小说便下线了。   蒋惜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过了十几分钟,蒋惜还没睡着。她翻了翻身,重新拿起手机,有目的性地点开陈越的对话框,没话找话地问他:【你到家了吗?】   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蒋惜等了一会,又发:【陈越,你在吗?】 第18章 好好学   蒋惜等到十点半依旧没有收到回信。   她轻脚轻手翻了个身,脸靠着墙的方向,放下手机,右手贴在墙面,伸出食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写写画画。   写到最后才发现她写的是陈越的名字。   她一笔一笔数下去,已经将他的名字笔画记得清清楚楚。   陈越——耳东陈,走戉越,一共19画。   周小雨睡在下铺,她这个点还在看小说,看到精彩处发出克制的笑声,震得床铺微微颤动。   蒋惜听到她似咳似咯的笑声,爬起上半身,凑着缝隙看下去。   周小雨睡那头散发出微弱的光源,映射在墙面落成一道柱光。   光反射在她脸上,落得一片白,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   蒋惜张张嘴想要喊一声周小雨,又怕打扰其他人,只能将话咽回喉咙,躺回床上继续发呆。   又等了两分钟。   蒋惜按耐不住地拿起手机,重新摁亮屏幕点进□□看消息。   对话框依旧毫无动静。   蒋惜轻轻嗳了声,丧气退出对话框打算睡觉。   关机前蒋惜习惯性地点开空间看一眼。   浏览到第三条,蒋惜目光锁住陈越五分钟前发的说说,迟迟不肯转移注意力。   他发的是一条英文说说——   【To lose is to lose.There is no regret.】   蒋惜英语很差,差到考试几乎没怎么及格过,差到每次都会被英语老师点名批评,差到她本来可以排班前五却因为英语、数学不好名次落到中后段。   她其实很讨厌英语,讨厌背单词、语法,讨厌上课被老师叫上讲台抽写单词,讨厌在同学面前用她那蹩脚的口语读课文。   可是看到陈越那条说说,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讨厌,而是在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每个单词她好像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就凑不齐了。   她绞尽脑汁凑了半天。   勉强凑出一句还能听的话。   【失败是失败,这里没有遗憾。】   凑完,蒋惜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她盯了半天,还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打在备忘录,然后点开百度浏览器,将它们复制在搜索栏。   点击搜索。   网速太慢,她等了十几秒才弹出下一页搜索页面。   那句英文答案跟她想的相差甚远。   【输球就是输球,没有什么遗憾抱负。】   科比布莱恩特的励志名言。   连同这次,陈越已经发了三次科比相关的说说。   他很喜欢科比吧?   不然为什么老是发他。   蒋惜看着屏幕半天没有动静。她缩着脑袋埋在被窝里,随着氧气越来越稀少,慢慢喘起粗气。   雾气罩在屏幕,字都变得模糊。   蒋惜抓起被角擦拭雾气,雾气散开,那刚字重新露出来。   她盯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   念完,蒋惜退出搜索栏,点开□□,再无勇气询问陈越为何不回她消息。   她看着他的头像,看着她发的那两句没有回应的问话,看着说说下陈越对其他人的回应,眼里慢慢升起雾气。   看到眼睛酸到掉出生理眼泪,蒋惜吸了吸鼻子,将手机关机放在枕头底下,翻身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   早上六点十分,蒋惜被周小雨用力摇醒。   蒋惜还以为在家里,迷迷糊糊嗯了声又继续闭眼躺回。   周小雨洗漱完见蒋惜还在睡,急急忙忙扒上床贴她耳边大喊:“惜惜,快点起床啦,七点半要集合。武老师还要查早到!”   蒋惜立马清醒过来。   她飞快掀开薄被,爬起床洗漱。   寝室除了周小雨,其他人早走了。蒋惜简简单单刷牙、洗脸,又跑到自己的小衣柜格找衣服换。   周小雨坐在椅子上看小说,抬头看蒋惜拿了自己的衣服,立马提醒:“周一要穿校服!”   蒋惜啊了声,又将短袖放回衣柜,从衣柜最里端翻找出校服。   校服是蓝白相间的短T配蓝底白杠长裤,外面加一件蓝色系外套。   质量一般,样式偏丑偏大。   只在周一集合或者学校举行大型活动的时候会穿校服。   蒋惜校服在学校放了一个暑假,拿出来皱巴巴的,穿身上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天气太热,可以不用穿外套,只穿里面的短袖。   蒋惜本想回学校过过水再穿,这会穿上哪哪都不对劲。   周小雨看她纠结,急忙安慰她:“行了行了,你好歹还洗过,我这校服上次穿了洗都没洗就随手扔进衣柜了。”   “你看,我这比你还皱呢!”   “快走吧,来不及了。六点四十要查早到。”   蒋惜顺势拿起背包同周小雨飞奔向教室。   六点三十五分,蒋惜俩气喘吁吁出现在教室门口,里头读书声震过她俩慌乱的脚步声。   趁没人注意,两人偷偷摸摸钻进教室。   蒋惜回到座位,陈越的位置空空如也,桌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并没有来过的痕迹。   蒋惜站在走道看了几秒陈越的位置,默默扣住背包肩带越过陈越的椅子坐进自己的课桌。   放下书包,从里翻出笔盒,又从课桌里找出英语书翻到第一页课文。   她双手落在书本,目光落在英文书,和着周围人的朗读声机械地发出声音。   六点四十分预备铃打响,张芸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六点四十三分,张芸在讲台写下“预习单元一的单词”,拍讲台叫停底下乱哄哄的读书声,点名英语课代表许静妍领读单词。   陈越还没来。   许静妍站起身,开始念第一个单词——   take place   蒋惜翻到单词表,跟着同学们异口同声念出take place。   念到play a trick on,陈越出现在教室门口。   蒋惜慢半拍。   他们都念完了,她才慢吞吞念完单词。   见陈越侧身站在门口迟迟没进来,蒋惜时不时往前门瞥一眼。   他站得有些偏僻,只能看半个身子。   换了校服,蓝白相间的短袖穿他身上仿佛量身定制,校裤衬得他腿又长又直。   短袖干净、裤管笔挺,没有一丝褶皱。   额前几根短碎发在空中落了个括符,早上阳光从东面站在他身上替他镀了层金灿灿的光。   整个人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少年。   他美好到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光站在那,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蒋惜早忘记单词读到哪了,她双手抓住桌角,抬起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看他。   直到许静妍读完最后一个单词,教室恢复安静,蒋惜才回神。   抬头间,陈越已经从门口走进教室。   蒋惜看他面不改色穿过讲台,看他无视旁人打量的目光,看他拉开椅子缓缓坐在她身边。   坐下那刻,蒋惜闻到一股洗衣液的味道。   山茶香,很淡很清晰很好闻。   闭着眼还能联想到一片雪白、干净、小簇小簇的山茶花山。   蒋惜重新看了眼陈越的衣服,干净到像是新的。   没有一丝褶皱。   蒋惜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校服,别开眼咬了下嘴唇,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许静妍领读结束交待同学自由预习,蒋惜继续翻到单词表unit1,磕磕巴巴读单词。   陈越也从课桌里找出必修三的英语课本,翻到单词表预习。   蒋惜读到seasonal,陈越及时出声纠正她的发音。   “.si.z.nl。”   蒋惜迷茫地看向陈越。   陈越见她没反应过来,放下书,靠过肩膀,食指指到seasonal,重复读:“.si.z.nl。”   蒋惜见陈越这么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羞愧到满脸滚烫,抿紧嘴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陈越读了一遍问她:“你读一遍?”   蒋惜搅动手指,目光露出怯弱。   陈越看她一眼,放低音量安抚她:“你试试。不会我教你。”   蒋惜在他的鼓励下缓慢松开牙齿,喉咙里慢慢发出音。   声音太小,陈越没听清。   他滚了滚喉结,指着单词重新读:“s—e—a—s—o—n—a—l,第一个音节重读,后面轻读。”   “慢点读,别紧张。”   蒋惜听到他的鼓励,重新鼓足勇气,尝试放开自己,认真读出单词。   读完蒋惜下意识看向陈越,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两句回应。   陈越迎上她不确信的目光,肯定道:“还不错。”   蒋惜得到肯定,心里紧绷的弦慢慢垮下。   埋头继续读单词。   读到三分之二,桌上多了一支崭新的mp3,纯黑色,上面还插着一根耳机线。   mp3背部还有个苹果图案,跟陈越用的苹果手机一个系列。   价格应该也不便宜。   蒋惜盯着mp3,扭头迟钝地看向陈越。   陈越面不改色交代:“里面有整个高中的英语单词、课文,你先拿去听。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蒋惜目光落在mp3身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用过。”   陈越顿了片刻,伸手拿过mp3,又拿起耳机递给她让她戴上。   等她戴好,陈越拉过椅子朝她靠近一点,低头给她讲解怎么使用mp3。   蒋惜戴着耳机,边听mp3里传出的机械的女声,边看陈越。   他声音很低、很淡,讲解时满脸认真,看不到半点瞧不起。   讲到中途,蒋惜伸手抓住陈越的衣袖,朝他喊:“陈越。”   陈越疑惑看她:“嗯?”   蒋惜低头轻喃:“谢谢。”   陈越笑了下,回她:“好好学。” 第19章 少年意气风发   七点二十下课铃打响,教室一片喧闹,同学们成群结队下楼集合。   蒋惜放下英语书,将陈越的mp3小心翼翼放进书包最里层,跟周小雨去操场。   楼梯人又多又挤,蒋惜跟周小雨中途挤散,直到走出楼道才重新走到一起。   高一新生还没发校服,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   路上有几个学妹穿着十分大胆,超短裤、超短裙,露脐高腰紧身衣,染金发蓝头,几乎踩着学校高压线蹦跶。   周小雨碰见,戳了戳蒋惜胳臂,示意她看。   蒋惜顺着瞧过去,骤然瞪大眼。   她盯住染了一头蓝短发、穿黑超短裙露雪白长腿的学妹,惊讶半秒,咋舌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武老师看到要气炸吧?”   周小雨甩甩头,唏嘘:“何止啊。估计待会要点名批评。可能还要罚抄学生守则。”   “虽然违反校规,但是那个蓝头发的女生看起来好酷!”   学生时代总有同学对那些敢大胆挑战校规的,行为举动标新立异的,还有对那些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被人捕捉到的人充满谜一样的崇拜、羡慕。   比如蓝头发的学妹,比如陈越。   蒋惜也觉得高中生染发很新奇,跟着认同地点点头。   她跟大多数同学一样,讨厌某些刻板、枯燥的校规校纪,却又不敢突破、反对,只能按部就班地遵守、执行。   然后在这些枯燥、乏味味的日子里慢慢接受改造。   最后成为一个勉强“合格”的好学生。   等蒋惜再抬头看,那几个女生已经消失在人海。   高二年级的队伍位置在操场中间,一共二十四个班,文科班和理科班分开站。   蒋惜他们班的位置刚好在理科12班旁边,12班有几个男生经常靠在走廊讲话,蒋惜认识其中两个,看到他们就找到了自己班级。   队伍按照身高排列,蒋惜165cm,在女生中算高的,排倒数第四。   周小雨155cm,位置在最前面,她俩就此分开。   走之前周小雨偷偷往她怀里塞了本小说,夹在政治书里,让她帮忙保管。   蒋惜目瞪口呆。   每个班男女各排一队,蒋惜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些无所事事,她扭头朝四周转了一圈,正好看见陈越跟理科一班的周征齐肩从升旗台旁边的楼梯慢慢走向操场。   他俩看起来关系不错,一路上有说有笑,还时不时看一眼对方。   看着看看蒋惜在心里不自觉地对他俩做比较。   两人都穿了校服,陈越比周征高半个头,一个留了短碎发,一个剪了寸头。   周征面貌看着比陈越凶一点,五官也没有陈越立体精致。   陈越皮肤白,周征皮肤较黑,像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肤色。   按理来说,周征也算帅哥,但是蒋惜个人觉得陈越更帅,更讨女孩子喜欢。   他看起来更干净清爽。   走到操场中间,陈越、周征两人走散,分别走向自己班。   眼见陈越越走越近,蒋惜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摸鼻子。   陈越人高,来得又迟,人就站在男生队伍最后一个。   蒋惜余光扫过去还能瞥见他笔挺的校服裤腿。   以及他脚上穿的最新款运动鞋,Jordan Brand,跟之前去林安穿的那双同一个牌子。   蒋惜后来偷偷上网百度过那鞋子品牌,一双鞋价格上千。   是她鞋子价格的五倍。   蒋惜抿抿嘴唇,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   陈越人缘好,他一来,后排好几个男生都凑到他身边跟他聊天。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四两拨千斤地回应他们。   蒋惜见他们聊得起劲,竖着耳朵悄悄听了几句。   其中一个稍微矮点的男生拍拍陈越肩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他,“被周嘉这种大美女喜欢的感觉挺不错吧?是不是觉得挺有面儿?”   陈越带笑的表情肉眼可见淡下来,他冷冷瞥一眼对方,似笑非笑回:“你话挺多。”   男生被他一句话怵到,悻悻摸了摸嘴巴,不再说话。   那时学校领导还没到齐,各班都在自行调整位置。   蒋惜旁边几个女生撞见这幕,时不时看一眼后排的陈越,小声讨论他的事迹。   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开口:“陈越刚刚举动也太帅了吧。他生气起来挺让人害怕的。”   另一个女生反驳:“那是别人惹他他才生气好吧,要我说,他这都算客气的了。那男生嘴也太臭了,谁听谁生气。”   “不过周嘉确实长得好漂亮,成绩也好。别说男生,我都喜欢她。而且她之前就跟陈越一个初中,高一还经常参加活动,他俩关系应该很好吧。”   “我有次去超市还看到陈越给周嘉买过饮料。好像是冰红茶,他买后我自己也买了瓶。虽然收不到陈越买的饮料,但是买同款也好啊。”   “啧啧啧,陈雪,你够可以啊。”   “……”   女生们聊了几句就转到别的话题,蒋惜没再往下去,脑子里一直在想陈越给周嘉买饮料的事。   三块钱一瓶的冰红茶。   那个年代,男生主动给女生买饮料算是件很暧昧的事。   学校有些小情侣的爱情常常就是从一瓶饮料开始的。   所以,陈越对周嘉是什么感觉呢?   肯定不是普通同学吧。   不然那个男生一句简单的玩笑话,他都会介意。   蒋惜像是钻进了死胡同,无论她再努力,她怎么都找不到路。   她甚至在想,如果她先遇到陈越,会不会那瓶饮料就是她的。   那时候蒋惜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自卑、胡思乱想、反复试探。   —   七点三十五分,学校领导全部到齐。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负责主持的老师站在主席台开始讲话,底下一片寂静。   第一项进行升旗仪式。   升旗手端着国旗慢慢走到主席台准备升国旗,同学们纷纷起身,跟着国歌的节奏,注视五星红旗缓缓升起。   升旗结束,主持人继续宣布下个流程。   简单介绍完校领导,校长、教师代表各自发言。   领导讲话太过拖延、漫长,同学们的耐性在一次又一次的“最后一点”耗尽。   八点左右,太阳自东方慢慢升起,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蒋惜站在底下困得直打瞌睡。   直到听到主持人讲“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陈越发言”,蒋惜才彻底清醒。   她回头看陈越刚刚站的位置,空荡荡的,哪有人。   蒋惜静默片刻,转回脑袋看主席台。   只见陈越从红旗下慢慢走到主席台中间,他步伐坚定、有力,阳光从他头顶落下,镀了他一身光。   蒋惜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仰起头,目不转睛望着他。   他站定在高架话筒前,弯腰调了几下话筒高度,直起背,低头看了圈台下,对着话筒轻轻咳了声。   陈越上台那刻,底下纷纷兴奋起来,全都在讲他。   那一声咳嗽让底下瞬间恢复平静,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台上,等待陈越的发声。   万众瞩目下,陈越转身朝校领导鞠了一躬,又转头给同学们鞠躬。   鞠躬结束,陈越握住话筒,脊背笔直地站在主席台发言。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文科一班的陈越,今天很荣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台上发言……”   “……学习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它需要我们持之以恒,需要我们全力以赴,需要我们永不服输。成功更是来之不易,我们的每一次失利、每一次挫败、每一次气馁都是成功必经的前提……”   “世界从来不公平,我们每个人的出身、经历、拥有的资源也不平等。当然,我不是在给在座的泼凉水,而是鼓励各位同学不要虚度光阴,不要自怨自艾,而要努力学习、努力改变现状,努力做到极致。”   “巅峰永无止境,脚步永不停歇。我真诚希望各位同学可以不断进步,不断向前,不断拥有新天地。”   “华罗庚说:在寻求真理的长河中,唯有学习,不断地学习,勤奋地学习,有创造性地学习,才能越重山跨峻岭。同学们,学习方能改变现状,改变不公,改变自己。”   “天才也不只靠天赋,而是反反复复、日日夜夜的练习、试错、努力……”   “……”   “最后,我想借用汪国真先生的话送给各位——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祝愿同学们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发言结束,底下掌声雷动,同学们被他的发言触动,纷纷立目标。   “我要考A大!”   “我要当工程师!”   “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要……”   蒋惜站在台下,仰头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陈越,忽然觉得他像天上的明月,耀眼到遥不可及。   这样优秀、自律、有恒心、有计划的人,她又怎么敢妄想独自拥有。   后续也有新生代表发言,蒋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回头看,陈越站在队伍最后一排身姿挺拔如松。   阳光落在他两侧肩头,衬得肩线流畅清晰,硬朗坚实。   少年正值青春,不骄不躁,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第20章 开玩笑,别当真   开学典礼结束,为了尽快解散队伍,两侧班级同时解散,蒋惜他们班因为排在操场最中间沦为最后。   短短几分钟,人群四散。   抬头望去,全是乌泱泱的蓝白校服,中间偶尔夹杂几个五颜六色的背影。   未解散的站在队伍里躁动到处瞟,蒋惜周围几个女生从解散就开始讲话,蒋惜跟前后左右都不太熟,一个人低头站在队伍里玩手指。   等到倒数第二个班级解散,蒋惜跟随大部分转过身。   后排有几个男生趁老师不注意跟着隔壁班悄悄溜走。   几个男生里只剩陈越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半垂脑袋,手里捏着一支按动笔,有一下没一下按动笔帽。   嘴唇时不时动一下,好像在自言自语什么。   蒋惜本来跟他隔了几米距离,这一来,刚好并列,偏头就能看见他流畅的侧脸。   距离近到触手可及,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陈越。”后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呼喊。   陈越闻声回头,视线刚好从蒋惜头顶一擦而过。   即便只是掠过,蒋惜的心脏也跟着不受控制加速跳动。   她咬紧唇,顺着陈越的目光看过去。   熙熙攘攘中,许静妍劈开一条小道缓缓走向陈越。   她到肩的头发全部散开,右侧别了一只蓝色蝴蝶发卡,手腕戴着黑色头绳,校服T恤穿在身上格外合身。   她身材比例很好,长得也漂亮,再笨拙的校服也能被她穿出时尚感。   再加上自信,很容易吸引眼球。   周围人听到许静妍的声音下意识停住脚扭头看她。   许静妍忽视旁人的目光,自顾自走到陈越面前问他:“陈越,你中午午休有时间吗?”   陈越垂眸看向她,淡淡问:“有事?”   “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帮忙整理卷子,你有空跟我一起去—”   那时刚好轮到他们班解散,老师一放话,同学们跟放了线的风筝似的到处跑。   许静妍后半句话也被欢呼声挤散在空气中。   蒋惜被人群不断推搡着往前走,等她回头,陈越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她试图停下来等等他,抬头却看见他跟许静妍一前一后走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中间隔了几十个人,她只能站在角落旁观。   陈越走前面,许静妍走后面。许静妍跟他说话时陈越时不时回头回一句,两人走着走着逐渐同步。   中间不知道聊了什么,陈越还朝许静妍淡淡笑了下。   蒋惜孤零零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俩齐肩并进的背影,满脸落寞。   开学典礼连开两个小时,直接占了一二节课。 第三节 课前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蒋惜没着急回教室,一个人在教学楼下的桂花林四处转。   转到上课铃打响,蒋惜才慢吞吞走回教室。   周小雨解散后没找到蒋惜,半路跟林生豪一起回了教室。   见蒋惜一个人,周小雨爬起身关切询问:“惜惜你怎么才回来?我刚刚找了你好几圈都没看到你,你去哪儿了?”   陈越那时在写卷子,听到动静抬眸瞥了眼沉默不语的蒋惜,并起身给她让位。   蒋惜闻言朝周小雨勉强笑笑,抬腿跨过陈越的椅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周小雨看蒋惜情绪不太对,以为蒋惜在气她没等她的事,急急忙忙道歉:“惜惜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保证下次跟你一起回教室!”   林生豪见情况不对劲,也跟着解释:“蒋惜,周小雨确实找了你好几遍。”   “这事真不怪她,当时人太多,没看你也正常。”   蒋惜像没听见,坐在座位漫无目的地翻书。   周小雨顿时垮下脸,委屈巴巴盯着蒋惜不说话。   林生豪不会处理女生之间的事,也尴尬挠头,耸肩表示无奈。   陈越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拿笔头轻轻戳了一下蒋惜。   蒋惜猝不及防,痒得她往后缩了缩脖子。   陈越看她回神,出声提醒她:“周小雨叫你。”   蒋惜懵圈回头,见周小雨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连说两三声对不起。   蒋惜这才发现周小雨误会了,连忙解释:“小雨,我没生气,你别哭。”   “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人太多,一直捱到上课铃响才回来,没怪你,你别自责……”   周小雨粗线条,见蒋惜没生气,立马喜笑颜开,还摊手问她要小说。   蒋惜将政治书连同小说一齐递给周小雨。   书还没递到周小雨手里,林生豪突然一把抢过夹在政治书里的言情小说,翻到第一页读简介。   台词太过辣眼睛,林生豪边读边吐槽,气得周小雨抓起林生豪的胳臂就开始掐,   蒋惜看他俩闹了几秒,转过身趴桌上,拿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写写画画。   陈越看她提不起精神,随口问她:“不舒服?”   蒋惜迎上陈越平静的目光,抿了抿嘴唇,撒了个小谎:“有点困。”   陈越沉默半秒,伸手拉了把蒋惜胳膊,让她别趴着。   “站起来清醒清醒。先上课,下课再睡。”   “……”   蒋惜挣扎片刻,还是慢吞吞推开椅子站起身醒瞌睡。   这节课是历史课,老师迟迟不来。本来安静的教室也渐渐喧闹起来。   等到五分钟,蒋惜呼了口气,打算去办公室找历史老师。   刚准备叫陈越让位,历史老师就到了。   蒋惜见状悄无声息收回脚,摸摸鼻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拉近椅子重新坐回去。   陈越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拿笔的动作一顿。   怎么呆头呆脑的?   —   历史是蒋惜的强项,再加上是课代表,她上课积极性很高,前半节课一直积极抢答问题。   收到历史老师赞赏的目光,她脸上露出兴奋,到兴头还会凑陈越耳边激动发言:“这题我也会!”   陈越看她满脸兴奋、自信,低头轻笑一声,点了点下巴,顺着她问:“答案是什么?我不知道。”   蒋惜顿时瞪大眼,半是惊讶半是激动道:“这你不知道啊?”   “不可能吧,虽然有点难,但是你应该知道啊。”   “就宋朝经济发展的背景、条件啊。”   蒋惜又是眨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晃脑,表情丰富到陈越应接不暇。   “你真不知道?”蒋惜似乎不大相信陈越的话,接二连三追问。   “很简单的,真的,你再想想?”   “要是真不知道我告诉你?”   “你……”   陈越看她话多到停不下来,头疼打断她:“听老师讲?”   蒋惜悻悻哦了声,翻开书,埋头盯住书本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蒋惜越想越不对劲,她扯了张草稿纸,抓起笔胡乱写了几个字扔到陈越桌上。   陈越拿过草稿纸,低头看去,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我没有任何恶意的。你要是觉得我过分,以后我不这么问了。还有,你是不是嫌弃我话多?】   历史老师在讲台写板书,并没发现这一幕。   陈越看完将草稿纸还给她,见她神色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解释:“没嫌弃你。”   蒋惜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嘴角不受控制上扬,嘴里轻轻哼哼两声,反问:“那你觉得我话多吗?”   “有点。”   蒋惜立马垮下脸,委屈巴巴看向陈越:“陈越……”   陈越拧眉否认:“不多。”   “我以后尽量少说话多做事?”   “嗯。”   他俩的气氛因为这一遭慢慢回暖。   历史老师讲到宋朝政治,蒋惜还兴致勃勃跟陈越分享了不少宋朝皇帝的趣谈。   “赵匡胤有个小名叫香孩儿,据说他出生时满屋红光,奇香一夜都未消散,身体布满金色,几个月都不见消失……”   “宋徽宗跟名妓李师师暗中有过一段,结果李师师私下还跟周彦邦在谈恋爱,宋徽宗吃醋想要杀了周彦邦。李师师害怕周彦邦被抓急忙将周彦邦推荐给宋徽宗,结果宋徽宗欣赏周的音乐,还给他封了个官……”   “还有还有……”   聊起八卦,蒋惜又恢复本性,话多到停不下来,聊到兴处蒋惜神采飞扬、眉飞色彩,恨不得拍大腿叫好。   陈越看她这么高兴,扯了扯嘴角,问她:“你从哪知道这么多?”   蒋惜眨眨眼,撑起下巴回他:“有些来自正史记载,有些来自野史,有些来自古言小说。”   “我还看过皇后刘娥跟太监郭槐的爱情故事。你要听吗?”   陈越轻飘飘瞥她一眼,拒绝:“不听。”   “不听你会后悔的。”   “不后悔。”   “真不听?”   “嗯。”   蒋惜鼻子里发出一个哼音,歪头盯着陈越骨节清晰的手指,自顾自开口:“据说历史上的刘娥长得很漂亮,她最开始……”   陈越:“……”   “太监郭槐也是个狠人……”   “……”   “……狸猫换太子其实就是根据这来的,不过宋仁宗也挺悲催的……”   “……”   “还有……”   陈越嘴上说不听,却也没出声打断蒋惜。   等她讲完,下课铃都响了。   课结束,陈越捏捏眉心,问她:“刚刚上课高老师讲什么你听了吗?”   蒋惜全开小差了,哪知道上课讲了什么。   毕竟有职位在身,蒋惜不太敢辜负历史老师的期待,她心虚地摸摸脖子,不大好意思问:“讲什么了?”   陈越睨她一眼,波澜不惊问:“你掐指算算?”   蒋惜目瞪口呆:“啥?”   “算算你这学习态度期末能得多少分。”   蒋惜带笑的表情骤然黯淡下来,她攥住手指,望向陈越的眼神布满迷茫。   。   她咬了咬上嘴唇,张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陈越合书的动作一滞,他回头撞见蒋惜无措的表情,低声骂了句脏话。   骂完,陈越抬手揉了两把蒋惜脑袋,安慰她:“开玩笑,别当真。” 第21章 比你睡大街好   数竞联赛有两场考试,分一试、加试,都在九月中旬举行。   联赛地点就在一中,陈越开学第二天就被数学组老师安排到另一栋独栋艺术楼,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闭式训练。   训练期间,蒋惜几乎见不到他人,也没有他的任何动态。   她发的□□消息大多石沉大海,他的□□头像也变成灰色,如一汪死水,寂静到没有响动。   蒋惜自我猜测陈越手机应该关了机或者上交给了老师。   艺术楼在学校最东边,离教学楼有七八钟的距离,那里环境安静,平时除了高三艺术生会去那里上课,几乎没人路过。   最开始那几天,蒋惜经常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看着那张收拾得整洁的课桌,看着桌面搁置的空白试卷走神。   她像被挤了水的海绵,又瘪又硬,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周小雨跟林生豪属于冤家对头,下课老斗嘴。   林生豪老将周小雨惹生气,把她气哭了又嬉皮笑脸逗她开心。   蒋惜偶尔下课回头跟他们聊聊天,聊的话题乱七八糟,她聊完就忘。   至于陈越,她一次也没提过。   蒋惜晚自习下课有偷偷去艺术楼观看,每次去艺术楼三楼最西边那间教室都亮着灯。   窗边偶尔晃过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很大一摞卷子,埋头专注于卷面的题目不肯挪眼。   蒋惜看到人也没勇气喊,只能躲回暗处,灰溜溜离开。   那次后,蒋惜再也没去艺术楼。   林生豪是走读生,就住陈越对门。   周五早自习他早早来教室打瞌睡,被语文老师抓包罚抄课文五遍。   早自习下课,林生豪哀嚎几声,骂陈越不做人。   那时蒋惜在跟周小雨讨论小说剧情,听到陈越的名字,她忍住激动,垂低眼,盯住林生豪桌上崭新的数学书,装作不经意问:“陈越怎么了?”   林生豪从桌肚里翻出作业本,边抄课文边骂骂咧咧讲:“昨晚凌晨两点半陈越敲门跑我房间洗澡,搞得我一夜没睡。”   蒋惜啊了一声,下意识问:“他怎么那么晚了还去你那洗澡?”   林生豪长叹口气,摇头啧道:“他那个点才回来。”   “我也是佩服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凌晨一两点才睡觉。中间一直在练题,没休息过。”   “要不是他房间热水器坏了,我都不知道他那么晚才回来。”   “关键都这时候了他还要跑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十公里。”   蒋惜被林生豪的话震惊到,她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些担忧问:“他这样身体撑着住吗?”   林生豪转了两下笔,破口而出:“他比你这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要倒的身体可好着呢,怎么,你担心他啊?”   蒋惜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忙摆手否认:“啊??没……没啊,我就随便问问。”   林生豪挑眉:“你这么激动干嘛?”   蒋惜飞快摇头:“没激动。你看错了。”   “那你——”   “没有!”   林生豪若有所思瞥她一眼,见她面红耳赤、满脸窘迫,意识到她不是周小雨,耸耸肩,没再继续开玩笑。   蒋惜看他不打算问了才松一口气,安下心。   —   中秋节临近,周五上完课,全校放假三天。   蒋惜收拾好要写的作业,走到偏僻的楼梯间,掏出手机找到李梅的电话拨打出去。   嘟嘟嘟……   蒋惜一脚踩在阶梯边缘,一点一点磨板鞋鞋底。鞋底薄,磨搓得脚底震动,脚尖似蚂蚁爬过,痒痒的。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都无人接听,蒋惜缩回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大拇指摁在挂断键准备结束通话。   指腹还没摁下去,屏幕便显示正在通话中。   蒋惜急忙将手机放回耳边,率先打招呼:“二娘。”   那头背景嘈杂,几个女声操着方言各说各话,蒋惜隐约听到有人喊李梅的名字,蒋惜见状,急忙单刀直入:“二娘,我今天放中秋节。你们在家吗?”   对方沉默两秒,问蒋惜:“待会要过来是吗?”   蒋惜抿下嘴唇,轻轻嗯了声。   “我现在跟几个阿姨在外面,弟弟妹妹跟我一块,你二叔估计得晚上才回来。你等我把事办完了回来?或者你去隔壁奶奶家坐坐?”李梅平静且温和问。   蒋惜攥住衣袖,笑着答应。   那头没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蒋惜攥紧手机,后背靠在墙上,仰头看看天花板,轻轻唏了一下。   三楼有人下来,蒋惜收拾好情绪,嘴角扯了个笑脸,背身走向教室。   周小雨还在教室收拾书包,看蒋惜进来,追问她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蒋惜匆匆坐回座椅,弯着腰,低着脑袋趴在书桌不停捣鼓她的书包。   文具盒、卷子、数学练习册、陈越给的mp3以以及一把用旧的伞,被她一一装进书包。   周小雨见她半天不说话,提着包走到蒋惜前面坐下,拧着眉头问她:“惜惜,你怎么了?”   蒋惜拉好拉链,猛摇头:“没事啊。”   周小雨砸吧嘴,随口一问:“你周末回哪儿?去你二娘家还是回家啊?”   蒋惜表情停滞半秒,话里迟疑道:“……二娘家吧。”   周小雨没听懂蒋惜话里的为难,开心道:“那我们顺路。周末还能一起玩。我们去ktv唱歌吧?”   “啊?”   “顺便叫上林生豪,他唱歌还挺好听的。”   蒋惜说不出拒绝的话,也给不出肯定的答案,只模糊嗯嗯两声。   —   蒋惜到李梅家,李梅还没回来。   她站在楼道看了阵紧闭的门,抱起书包坐在台阶,脑袋靠在栏杆无声等待。   下午五六点,租客们下班回家时不时路过向蒋惜瞥来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错过她。   蒋惜尽量忽视旁人的目光,从书包里小心翼翼翻出陈越的mp3,戴上耳机,翻到陈越之前储存的音乐文件,点开,随便播放一首。   是一首粤语歌,名字叫《初恋》。   曲风轻松愉悦,蒋惜跟着旋律不自觉哼唱出声。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著亦乐上几天。   ……   蒋惜等了足足三小时,等到楼道漆黑,等到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李梅一家才姗姗回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说话声,蒋惜这才取下耳机将mp3塞进书包,扶住栏杆站起来。   坐太久,站起来的瞬间双腿发麻,脚底抽筋,蒋惜疼得面容扭曲。   她深深吸一口气,提起书包站在门口等待李梅开门。   李梅刚逛完街,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蒋俊蒋灿站在李梅身后一人拿着一支雪糕舔。   估计没料到蒋惜在这,楼道声控灯亮的瞬间,李梅看到门口立着的蒋惜吓了大跳。   停住脚步缓了几口粗气,李梅放下手里的东西,手伸在挎包里边掏钥匙边问蒋惜:“什么时候来的?”   蒋惜抿了下嘴巴,小声回:“……下午三点,给你打过电话。”   李梅找到钥匙,对着钥匙孔插上钥匙,往右转了几圈,咔嚓一声,门被打开。   蒋俊蒋灿趁着李梅提东西的间隙飞快钻进屋,蒋惜抱着书包站在门口等待李梅。   走进门,李梅换完拖鞋问蒋惜:“放几天?”   蒋惜跟着找了双拖鞋换上,乖巧回应:“三天。”   蒋惜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楼道,抿唇问:“二叔没回来吗?”   “还在上班。估计快回来了。前几天他摔了一跤,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今天才开始干活。你弟你妹上学学费就四五千,还有你大奶奶大爷爷要养,一家子就指着他挣点钱。他要不干活,这家子怎么办?”李梅头也不回说。   蒋惜迟缓地啊了声,跟在李梅后面。   李梅换完拖鞋径自走向厨房,收拾好冰箱,又将新买的东西添置进去。   蒋惜也放好书包跟着进厨房帮忙。她轻车熟路取出电饭锅内胆,蹲下身从米袋里盛了两小碗米,接了点水开始淘米。   李梅买了条鱼打算做酸菜鱼,蒋惜站在一旁淘米,李梅则在砧板处理鱼。   “你二叔也是个死脑筋,做事不考虑后果。前几天的事本来可以多要点钱,他非说是自己的问题,到现在分钱没赔还倒贴医药费。”   “来来去去花了两三千不说,还耽误好几天活。要不是找蒋俊舅舅借五千,我看这个月这家子怎么过得出来。这四五张嘴怕是要吃空气。”   “想起这事我就生气,真当他蒋均是家财万贯呢。家里一摊子烂事,还要养一堆闲人,哪来那么多钱。财米油盐不要钱?”   李梅边剁鱼头边噼里啪啦骂,蒋惜刚开始还嗫嚅嘴唇想要安慰李梅,听到最后那句还要养一堆闲人,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也是闲人之一。   有那么一两秒,蒋惜想要丢掉电饭煲内胆跑出去。   只是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她一手掐断。   她要是跑出去,能去哪儿?   蒋惜考虑到这,咬了咬唇瓣,故作轻松地说了句:“二叔人没事就好,钱没了还能再挣。”   李梅将剁好的鱼放进锅里焯水,扭头朝蒋惜哼声:“当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哪儿那么容易挣,你二叔和我小学都没毕业,他除了干点体力活能干啥?”   “也就你跟你弟弟妹妹的年纪好,出了多大的事都有父母顶着,也不担心没钱吃饭的问题。”   “你们家好歹还是你爸妈两个人干活,钱可比你二叔好拿多了,挣得也多,还跑这么远打工,家里有你奶奶看着,也不用担心屋里的事。你呢也高中了,平时都在学校,周末时不时来我这吃,也不用你爸妈管生活。”   蒋惜彻底闭嘴。   她全身僵硬,站在李梅面前讪讪笑笑,别过脸没吭声。   到九点蒋均才下班。   李梅见人回来,关掉气,将酸菜鱼倒入大汤碗端到餐桌。   蒋惜则数了五个人的碗筷,打开电饭锅盛饭。   三菜一汤,蒋惜在饭桌吃得克制,很少夹鱼肉。   偶尔夹两块都是蒋均让夹的。   李梅看她不吃,也跟着劝。蒋惜看着李梅热情的笑容,一时间有些迷糊,她看不清李梅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客气客气。   睡到半夜,蒋惜迷迷糊糊听到蒋俊断断续续的哭吼声以及李梅的打骂声。   她那时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却在李梅出声那刻瞬间清醒。   天太热,蒋俊嫌四个人睡太挤,大晚上突然闹脾气。   蒋均气得将蒋俊一脚踹下床,踹得蒋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梅听到动静怕起床骂蒋均手太毒。   两人心里都堵了一口气,这一来,脾气瞬间爆发。   闹到最后,李梅将火气全都集中在了蒋惜身上。   她叉着腰,扯着嗓子骂蒋均:“蒋均你这死东西!要不是你那侄女,今晚这事能发生??”   “她不来,蒋俊两姊弟睡一屋不挤不热刚刚好!我缺她吃缺她喝了?每周来我这住两天,我好吃好喝供着!她爸妈给你几分钱???”   “一个月三百块钱当打发要饭的呢?她哪次过来我没好好照顾?来我这洗头洗澡洗衣服不要水不要电?”   “我有对不起她蒋惜?买一条鱼她吃了大半,真当我是做给她一个人的?一点都不知道羞耻,听不懂半句话。来我这啥事不干,给蒋俊辅导作业都敷衍了事的。今晚还因为她,我这一家子吵大架!”   “你别给我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今晚这事要不是她不可能发生?你怎么不去打别的孩子,就拿蒋俊出气?!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把蒋俊踹出什么好歹,你看我李梅还跟你过不过!大不了离婚算了!”   蒋惜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听着李梅一句又一句发狠的话哭到眼泪掉不停。   她像漂洋在海上的破船,狂风骤雨下毫无抵抗之力。   蒋均站在一旁无声喘气,李梅则指着蒋均鼻子破口大骂,蒋俊蒋灿坐在床头嚎啕大哭,谁也没发现角落里的蒋惜。   那一晚可以说是蒋惜的噩梦。   她从未想过,因为她会引发这么大的一场家庭灾难。   吵到停不下来的时候,蒋惜手足无措站在门口,赤着脚,攥住胳臂,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抽噎道:“……二娘你别骂了。我马上走,下次不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蒋惜说完,不等李梅回应,匆匆跑回卧室,胡乱收拾好东西,抱住书包飞快跑出门。   咚咚下楼,蒋惜无视身后的叫声,一头栽进黑暗。   直到听不见任何响动,蒋惜才拉好书包,穿好鞋,抹掉眼泪,漫无目的走在大街。   晚上一二点,大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蒋惜东走走西走走,不知道该去哪。   她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零钱,还剩三十二。   这点钱除了能吃两碗面条,做不了什么。   手机还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蒋惜迷迷茫茫转了几圈,找了个台阶坐下,抱着手机,翻看□□联系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人联系。   她有想过给周小雨发消息,但是一看时间,又想到刚刚李梅骂的那些话瞬间断了想法。   蒋惜沿着大街游走几圈,最后在学校门口停留下来。   周末学校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校内寂静黑暗,只剩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路灯。   旁边是小卖部,早关了门,蒋惜抱着书包望着橱窗里摆放整齐的文具用品,默默找了个台阶坐下。   盛夏的夜晚没了白日的燥热,凉风吹在身上,蒋惜裸/露的胳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上穿着淡黄色棉麻睡裙,脚上踩了双同色系的塑料拖鞋,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头,远处望去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困意扑面而来,蒋惜抱紧双臂,脑袋磕在膝盖不停打瞌睡。   睡到迷迷糊糊,蒋惜肩膀被人推搡几下。   蒋惜被吵醒,顶着一身狼狈,仰起头迷茫、困惑地看向对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洗得洁白干净的阿迪达斯运动鞋,紧接着是蓝色阔腿牛仔裤,再往上是宽松有型的白T,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   蒋惜看到陈越那刻,先是震惊,再是尴尬,最后是无尽的沉默。   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呆滞地盯住陈越,喉咙哑到发不出一个音。   陈越出来买夜宵,走到半路瞥到蒋惜的身影,特意走近确认。   见真是她,陈越皱住眉头,双腿站在蒋惜面前,低声问她:“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   面对陈越的质问,蒋惜忽然鼻子一酸。   她扭过脑袋不让陈越看她眼底的湿润,梗着脖子,故作淡定地扯谎:“……就出来逛逛。”   陈越上下扫视一圈蒋惜,话里充满怀疑:“凌晨一两点出来逛?还穿着睡衣拖鞋逛?”   蒋惜捂住嘴不吭声。   陈越看她这样,喉咙轻叹一口气,扯扯裤腿曲膝蹲在蒋惜身边。   他沉默片刻,耐着性子问她:“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蒋惜情绪陡然崩溃,哭声不受控制放大。   由最初的默默掉泪到嚎啕大哭,哭到肩膀抖动,鼻子冒泡。   陈越一言不发蹲在她身边,等待她的发泄。   “……我下午三点就跟二娘打电话说要去她家住的……我爸妈过年早就跟他们商量好的,我去他们家又不是白住,每个月三百钱生活费也不少啊,我就周末去他们家待两天……”   “……可是晚上他们又吵架,蒋俊骂我扫把星,二娘也骂我……”   “呜呜呜……我也不想住别人家啊,我要是有地方去,我干嘛去他们家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去他们家了。”   蒋惜哭着将所有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到最后,她已经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咳嗽、抽噎。   陈越听完,伸手揉了几下蒋惜后脑勺,又递给她两张纸巾擦眼泪鼻涕。   一切做完,陈越拍拍膝盖站起身,低头问蒋惜:“饿不饿?”   蒋惜不明就里点头:“……饿。”   陈越举着手里的塑料袋问她:“烧烤吃不吃?”   “吃。”   “行,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蒋惜抹干眼泪站起身,满脸迷茫:“去哪……”   陈越抬起下巴,慢悠悠问:“我家,去不去?”   蒋惜惊呼:“啊?”   陈越瞥她一眼,有些好笑:“啊什么啊,我能吃了你?”   “……不好吧。”   “比你睡大街好。”   “……” 第22章 怎么这时候才来?   蒋惜犹豫半晌,双手抓着背包带,慢慢跟上陈越的步伐。   一路寂静无声,蒋惜走在陈越斜后方,低头望着地上两道影子不断重合,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看完影子,她又抬头看陈越背影。   他的脊背一如既往挺拔,肩线流畅利落,宽松白t被风吹鼓出弧线,如弯月般绽放。   短袖下的手臂结实有力,肌肉明显,提着塑料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冒出几根凸出的青筋,性感十足。   路灯下,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越发冷白。   少年正直青春,一举一动皆是春风赠与,无论爱与被爱,都值得庆幸。   蒋惜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启唇破口而出:“陈越,你手好好看。”   陈越闻言脊背一顿,他停下脚步,回头不慌不忙看向蒋惜。   蒋惜迎上陈越审视的目光,立马抿紧嘴唇,自觉做了个仰头望天的动作。   陈越:“……”   见陈越不信,蒋惜砸吧嘴,举起手,表情认真道:“我发誓,你手真的很好看啊。都可以当手模了。”   陈越不屑一顾:“然后呢?”   蒋惜合上嘴,喉咙咽了口水,慢吞吞反问:“然后可以当手模赚钱?”   陈越:“钻钱眼里了?”   蒋惜表情骤然一滞,她别过脑袋,目光盯着不远处掉落在地上、被风到处卷的垃圾袋,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句:“陈越,我要是像你这么有钱就好了。”   声音很轻很淡,却一字不漏落进陈越耳朵。   陈越头一次觉得有些无力,他无法安慰蒋惜都会有的,也无法骗她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他只知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王道。   没有谁是在别人的同情、怜悯中成长的,除了自己,谁也救不了谁。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要在此刻向蒋惜揭穿世界是丑陋的真相。   思索到这,陈越勾勾唇角,笑着调侃她:“现在?”   蒋惜满脸问号:“嗯???现在??”   陈越低头笑笑,垂眸看向蒋惜,问:“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蒋惜眨眨眼,从兜里翻出她仅有的三十摊在手心,“……就这么多。”   陈越跟着翻了翻裤兜,大方展示他空空如也的口袋,“我现在身无分文。你比我富有。”   蒋惜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陈越,突然弯下腰,咧开嘴噗呲一笑。   笑声随风飘荡,灌满整个街道。   陈越望着身旁笑到直不起腰的人,不受控制笑了一下。   周围店铺全都关完,只剩两旁的路灯还在坚守岗位。   笑到最后,蒋惜站在路灯下,双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余光落在陈越肩膀,轻轻开口:“陈越……今晚谢谢你啊。”   话里透着庆幸、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陈越掀掀眼皮,将塑料袋举到半空,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再不回去,烧烤都冷了。”   蒋惜很是懊恼地拍拍额头:“哎呀,那快走吧。我好饿!我今天能吃很多哦!”   陈越摇了摇头,故作沉思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提醒你吃烧烤。”   “……为什么?”   “不够你挥霍。”   蒋惜撇嘴,捏捏指尖,小声嘀咕:“我可以只吃一点点~”   “一点点是吧?”   “……嗯。”   “一根羊肉串够不够?”   “……那还是有点少。”   “两根?”   “……你干脆饿死我算了。”   “也行?”   蒋惜憋了口气,伸手攥住陈越衣角往下扯了扯,嘴里哼哼唧唧道:“饿死我还要负法律责任多不划算。幼儿园老师教过懂得分享的孩子是好孩子哦,你不想当好孩子吗?”   陈越一口回绝:“不想。”   蒋惜气到说不出话,鼓起腮一个劲地用指尖戳陈越紧实的胳臂。   陈越也不管她,任她闹。   —   陈越住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走十五分钟就到小区大门。   小区安保意识高,进出都要刷卡。   陈越刷完卡,领着蒋惜往里走。   路过保安室,值班保安见到陈越,趴在窗口顶着一脸痴笑跟他打招呼:“这么晚还出去逛?”   陈越点了点头,礼貌回复:“就在附近转转。买了点宵夜。”   保安大叔似乎跟陈越很熟悉,继续跟他搭话:“最近学习挺刻苦啊,我看大半夜还亮着灯。这才开学怎么就这么累?”   陈越:“还好。”   保安大叔注意到跟在陈越身侧的蒋惜,随口一问:“旁边这位是?”   蒋惜像是被人逮到尾巴的小猫,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说话。   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陈越回头看了眼缩头缩脑的人,淡定出声:“我妹。”   保安大叔也没细究,直接挥手跟他俩道别:“赶紧回去睡觉,天不早了。”   陈越神情自若点点头,跟保安道别。   直到走进电梯,摁上电梯门,蒋惜才松一口气。   她差点就交代了。   没了顾忌,蒋惜人有些松懈,她偏头靠在电梯壁,目光落在不停跳动的红色数字,跟陈越搭话:“你跟保安大叔很熟吗?”   “还行。”   “哦……你妹妹来过这里?”   “嗯。”   “那保安见过你妹妹?”   “嗯。”   “啊?那刚刚保安是不是认出我了?要是……”   “天黑,看不清。”   “……好吧。”   “嗯。”   电梯刚好停到六楼,蒋惜合上嘴跟着陈越走出电梯。   六楼只有两户住户,陈越在东侧,门牌号601。   门上贴了对联,刚贴没多久,字迹纸张都很新。   西侧房门紧闭,看不出有人没人。   蒋惜想起林生豪住陈越对面,指着602问:“对面是不是住了林生豪?”   陈越刚把钥匙插门洞里,闻言往后瞥了眼对门,又扫了扫蒋惜,波澜不惊问:“你怎么知道?”   蒋惜:“他之前说住你对门来着,还说你前两天家里热水器坏了,大半夜去他那里洗澡……”   陈越捏着钥匙的手一顿,“你跟他很熟?”   蒋惜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前后桌啊,应该熟吧。他经常给我周小雨讲笑话,特别有趣的一个人。周末周小雨还约他和我去ktv唱歌,周小雨说他唱歌很好听……”   陈越不咸不淡看她一眼,提醒她:“少跟他玩。”   蒋惜一脸懵:“啊?为什么?”   陈越扭动门把,一把推开门,简短道:“事多。”   “他幼儿园就能哄漂亮妹妹给他买冰淇淋,小学就缠有钱妹妹给他买彩笔,初中还骗了级花一双运动鞋……”   蒋惜咽咽口水,忍住打探后续的冲动,灵魂发问:“他做这些事没被打吗?”   陈越:“他初一逃学,他爸差点把他腿打折。”   “他住我对门是因为他爸怕他乱来,让我帮忙看着他。”   蒋惜:“……”   她莫名有被内涵的感觉。   门打开的瞬间,蒋惜一眼瞧见客厅墙挂的那幅超大尺寸的世界地图以及门口鞋柜里摆满的各种款式的名牌运动鞋。   有阿迪达斯、耐克、匡威、联名款、限量款……   蒋惜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房子很大,客厅有一面超大落地窗,整体风格以欧式为主,灰白黑为主色调。   房间整齐、干净,每样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   陈越从鞋柜里取出两双男士拖鞋,崭新的那双递给蒋惜,旧的留给自己换。   蒋惜受宠若惊接过拖鞋。   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的拖鞋,蒋惜站在门外小心翼翼脱掉拖鞋换上新拖鞋。   换完鞋,蒋惜看了看陈越干净的鞋柜,默默将拖鞋搁在门外。   陈越见状,出声提醒:“鞋拿进来,别放外面。”   蒋惜窘迫摇头,将鞋子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解释:“……我鞋很脏。”   “拿进来刷一刷。”   蒋惜还在犹豫,陈越伸手抓住蒋惜手腕一把将她拉进屋,随后嘭的一声关上门。   “鞋放地上,先吃东西。”   蒋惜轻轻哦了声,慢吞吞将鞋搁在地上,提着书包跟陈越往客厅走。   陈越将塑料袋打开,取出一串羊肉串嚼了口,皱着眉问:“有些冷,你能吃?”   蒋惜急忙点头:“能。”   “你先吃,我进厨房看看。”   “嗯好。”   陈越离开,蒋惜害怕碰坏陈越屋里的东西,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弹。   塑料袋一打开,烧烤味一骨碌蹿进鼻子。   蒋惜咬咬嘴唇,够长手,动作僵硬地从塑料里拿起一串羊肉串,又抽了两张纸垫在下巴,小口小口咬。   她连续吃了两串陈越才从厨房出来。   出来时端了碗面条。   蒋惜见状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肉串,双手放在膝盖,拘谨地看着陈越。   陈越将面碗搁在蒋惜面前,提醒她趁热吃。   蒋惜盯住碗里煎得金黄的煎蛋,问陈越:“你不吃吗?”   陈越沉吟半秒,交代蒋惜:“我还有两道题没写完,你先吃,吃完叫我。”   蒋惜迟缓地眨了下眼皮,惊讶道:“……你这么晚还要做题啊?”   陈越面不改色嗯了声,再次提醒蒋惜:“写不了多久。你赶紧趁热吃。”   蒋惜这才蹲下身,拿起筷子,趴在桌上低头吃面。   吃到一半,门铃忽然响起。   蒋惜条件反射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周征以为是陈越,下意识呼喊:“陈越——”   喊到一半,陡然发现眼前的人不是陈越。   周征罕见怔住,还退出半米重看一遍门牌号。   见没走错,周征收住惊讶,上下扫视一圈蒋惜,故作淡定问她:“陈越呢?”   蒋惜也被吓到,她顶着一张迷迷糊糊的脸,手指陈越卧室门口,结结巴巴道:“那……那里面吧。”   陈越听到动静,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兜问:“怎么这时候才来?” 第23章 自己的同桌自己负责。……   气氛有些奇怪。   蒋惜并拢小腿,双手贴在膝盖,眼带迷茫地看向沙发斜对面并肩而坐的两人。   两人几乎以同一姿势、同一表情坐在沙发,各自都抱着胳臂沉默不语,仿佛在参加什么谁先说话谁输的游戏。   蒋惜左看看陈越又看看周征,手指挠了挠额头,好奇问:“……你们都不说话啊?”   周征秒败阵,他放下手,身子往后一瘫,脑袋枕在沙发靠垫,斜着眼上下扫视一番蒋惜,偏过脸似笑非笑看着陈越,问:“这女同学是谁啊?”   蒋惜迟缓地指了指自己,没听清似的,迟疑问:“问我吗?我——”   陈越半垂脑袋,手贴在大腿,漫不经心接下话头:“同桌。”   周征若有所思点点下巴,笑眯眯打趣:“同桌啊~那挺有意思的。”   蒋惜生怕周征说些不该说的,急忙问:“啊?什么意思?”   周征刚准备调侃两句,抬头就见陈越一脸警告地看着他,周征顿了半秒,主动吞下要说的话,换成冠冕堂皇的夸奖:“没,夸你漂亮呢。”   陈越在周征说话的间隙已经站起身,绕过茶几,陈越凑到蒋惜面前,伸手指着洗手间的方向,交代蒋惜:“洗手间有新牙刷新毛巾,天不早了,洗漱完早点睡。”   蒋惜还沉浸在周征那句“夸你漂亮呢”中,她既惊喜又怀疑,惊喜居然有人夸她漂亮,又怀疑周征是不是说的客套话。   以至于陈越说话,她只看到他嘴皮在动,并未听清他说什么。   陈越见蒋惜一脸迷茫,喉咙溢出一声短暂的叹息声,最后认命摇头,亲自领着蒋惜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里,陈越侧身而站,肩靠门沿,目光落在洗漱间前的蒋惜后脑勺。   她端着水杯,捏着一次性牙刷,低下脑袋时不时喝水、吐水,嘴角的泡沫像奶油,仰起头的瞬间露出八颗牙齿,笑得一脸灿烂。   陈越见她刷个牙都能自娱自乐,忍不住问:“很好笑?”   蒋惜捧了捧水擦掉嘴角的泡沫,又接过陈越准备的毛巾浸湿水又慢慢拧干,然后摊开冒着热气的毛巾一把扑在脸上。   陈越有条短信进来,他正低头查看短信,抬头就见蒋惜扭过头,露出捂住的半张脸,朝他仰头一笑。   额边几根发丝被水打湿服帖地贴在额头,洗过的脸透着淡淡的潮红,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像被水洗过似的,布灵布灵闪个不停。   陈越心脏扑通停跳一拍。   回到一半的短信被他一键删除,他揣回手机,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摆手道:“洗完就去睡觉。睡我房间。”   蒋惜眨巴眼,“那你呢?”   陈越头也不回道:“跟周征睡隔壁。”   蒋惜还在状态外,她呆呆地看了看陈越宽阔的背影,拖长语调哦了声,放下毛巾继续做自己的事。   陈越出去就撞见周征,周征刚从冰箱里拿了瓶汽水出来。   拉环拉开,冒出滋滋凉气,周征仰脖灌了两口,抬腿踢了两脚瘫在沙发没反应的陈越,又看看洗手间的方向,挑眉问:“咋滴?魂被勾了?”   陈越睨他一眼,抢过周征手里的汽水,仰头对着罐口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冰凉的汽水渐渐压下他心里冒出的无名躁动。   恢复平静后,陈越弯腰搁下易拉罐,双手后枕在脑后,摇头呓语道:“不对劲,不应该。”   周征拧眉:“什么不对劲,不应该?你同桌——”   陈越沉默几秒,凉嗖嗖开口:“那道题的解题方式不对。”   周征???   敢情说了半天,他跟他压根儿不在一个频道?   —   蒋惜洗漱完出来,两个学霸已经挤在一堆讨论题了。   他俩一个瘫坐在地上,一个弯腰坐在沙发,手里捏着一张卷子,指着一道题不停讨论。   蒋惜听了几句像听天书似的,压根儿听不懂。   她撇撇嘴,走到两人身边,想要跟陈越打声招呼就去睡觉。   结果陈越彻底沉迷题海,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有人叫他。   蒋惜放弃挣扎,转头扎进陈越房间。   进去前蒋惜还在门口挣扎过几秒,最后抱着忐忑的心情拧开门把打开了房门。   陈越的卧室跟他个人的风格很像,依旧整齐干净,灰黑色为主。   唯独窗帘是白的。   书桌书架堆满了书,蒋惜瞟过去,全是竞赛相关的,也有很多科普书、外文书。   书架还摆了好几尊奖杯,蒋惜凑近看,全是那种有噱头的大奖。   墙角还放置了一个篮球框,收纳盒里装了四五个崭新的篮球,每个篮球上都有签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墙头那幅超大尺寸的科比海报,海报里科比穿着紫黄色24号球服,手里拿着球正在做投篮动作。   海报下方是他的签名。   蒋惜盯住海报看了半天,依旧不太懂陈越对科比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   只知道他的男神是科比布莱恩特,他喜欢打篮球。   困意袭来,蒋惜没想太多,直接脱掉拖鞋,窜上陈越的床。   床铺很柔软,被子里全是他的气息,淡淡的,一股混合着他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和他本身的味道。   蒋惜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到迷迷糊糊,蒋惜听到响动,条件反射睁开眼。   凌晨四点半,陈越跟周征写完竞赛题,整个脑子都在混乱中。   他习惯性地走进自己房间,打开灯,随手脱掉身上的T恤准备睡觉。   刚要掀被子,低头就见一双惊恐的、迷茫的杏眼盯着他看。   瞥见蒋惜的脑袋,陈越忽然想起什么,嘴里低声咒骂一句,捡起脱在床上的T恤重新穿在身上。   见蒋惜愣住没反应,陈越摸摸额头,故作淡定道:“你继续睡,我上周征那屋。”   蒋惜脑子还没清醒,她迟缓地哦了一声,继续躺下身闭眼睡觉。   陈越看她重新陷入睡眠,舌头抵了抵腮帮,转头自顾自走出房间。   直到钻进另一间房,关上门,陈越才靠在门板回过神。   周征正准备睡觉,瞥见陈越,他似笑非笑问:“怎么不去你房间睡了?”   “我刚刚叫都叫不住你,进去吃瘪了吧?”   “我——”   陈越懒懒睨他一眼,出声阻止:“闭嘴。”   周征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   蒋惜鱼一般的记忆,压根儿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   一觉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出房间还哼着歌。   陈越人不在,只剩周征坐在客厅继续解昨晚没写完的题。   蒋惜眼神到处溜达一圈,没看见陈越,她眨眨眼,走到周征面前,有些尴尬问:“陈越不在啊?”   周征搁下笔,好奇地看她一圈,慢悠悠开口:“一大早起床跑步去了。哦,对了早餐在桌上。你赶紧趁热吃。”   蒋惜条件反射回头,餐桌上摆了一杯豆浆还有两个包子、一根油条,蒋惜乖乖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吃早餐。   吃完早餐,蒋惜看了眼时间,不到八点。   她想了想,扭头问瘫在地上写题的周征:“……你们吃了?”   周征除了跟陈越开开玩笑,在其他人面前都挺高冷,也符合他理科第一的气质。   他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吃了。”   蒋惜讪讪摸了摸鼻,表示跟学霸的世界有隔阂。   吃完早餐,蒋惜收拾好碗筷无事可做,见周征在写卷子,蒋惜也拿过书包,跟着写作业。   数学留了两张卷子,她掏出其中一张,又拿出草稿纸开始写题。   蒋惜数学差到一塌糊涂,基本从第六道选择题、第三道填空题以及大题第二道开始对她来说就有难度了。   第七道选择题是函数,她函数学得最差,公式列出来也不会用。   她咬着笔头,手贴在茶几,习惯性地走神。   周征看她磨蹭半天,脑袋伸过去看了看试卷,最后落在第七题。   看完周征发出真诚的疑惑:“这道题你不会?”   蒋惜吓得手一抖,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艰难承认:“……有点难。”   周征:“函数求导啊。你直接把这套入公式,再画个图就行了。”   蒋惜听得一头雾水。   周征看她不明白,重新给她讲了一遍,他讲得简单粗略,蒋惜越听越迷糊。   周征噼里啪啦讲完,十分自信问:“这回应该听懂了吗?”   蒋惜挠头:“……没。你能不能再讲细致点?我没太懂为什么套这个公式,还有为什么……”   周征满脸无语。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会做不来。   也不懂。   他明明讲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听不懂。   他深呼一口气,指着题问:“我刚刚讲的,你真的一点都没听懂?”   “……没。”   “一点都没?”   “……”   周征有点抓狂:“公式呢?公式总会套吧,这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你总会知道吧?”   蒋惜顶着一双迷糊的大眼睛,不怕死地问“不是,我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用这个公式,为什么我刚刚那个公式不行?”   咔嚓一声,门口传来开门声。   周征丢下卷子,扭过脑袋面无表情盯着门口。   陈越跑步回来,刚进门就撞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越脚步一滞。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周征生无可恋摊摊手,用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口吻跟他说:“你这同桌我教不会,你自己来吧。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人。”   “自己的同桌自己负责。”   蒋惜探头探脑觑了觑周征,表情既委屈又害怕。   陈越:“……” 第24章 你数学也不及格?   蒋惜被周征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她蜷着脖子缩在沙发,摊开卷子,咬住笔头,目光锁住那道题一个劲地看。   陈越洗完澡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干毛巾,他抬手擦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自然而然走到蒋惜旁边坐下,两条大腿一伸一曲,上半身倾到蒋惜那边,低头问:“哪道题不会?”   靠过来的瞬间,扑鼻的香。   一股混杂着茉莉与山茶花的洗发水的味道。   淡却明显。   蒋惜握笔的手一顿。   她条件反射扭过头,入目的便是那张放大版的俊脸。   距离很近,近到呼吸交/缠,近到气息洒在她的后颈,又痒又湿。   头发还没干透,水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蒋惜手背。   啪嗒一下,仿佛她的心脏坠落。   蒋惜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余光不着痕迹地略过陈越。   他换了件圆领黑T,胸口印了一个英文单词,版型宽松、有型,配了条淡蓝阔腿牛仔裤,显得腿又长又直,坐姿随意轻松。   湿发性感又纯粹,蒋惜看他随手抓了头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半天没等到回应,陈越扯了扯裤腿,追问:“哪道题?”   蒋惜啊了声,连忙将卷子摊开递给陈越看。   陈越顺着蒋惜手指的地方瞧了过去。   题读完,陈越轻轻嘶了声,皱眉问:“这题不会?”   蒋惜:“……”   陈越见她一脸懵,平静开口:“我给你讲过类似的题。”   蒋惜满头问号:“……啊?讲过吗?我感觉是新题型啊。”   陈越:“解题思路一样。”   蒋惜咬住下嘴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问:“函数求导?”   陈越拿过蒋惜手里的笔,又捡起茶几的草稿纸搁在膝盖,在上面简单写写画画:“先求函数的增量Δy=f(x0+Δx)-f(x0),再求平均变化率,最后取极限。”   陈越写了几个公式,又讲解题思路写在一旁,写完将纸笔递给蒋惜让她自己做。   蒋惜接过卷子,重新伏在茶几埋头苦干。   陈越讲题没周征那么暴躁,也没周征简答粗暴,蒋惜很受用陈越的教学方法。   这道题其实难度不大,但是需要技巧。   蒋惜中途有不确定的地方,回头问陈越,他总会给予正面答复。   后面几道选择题,陈越只辅导到第十道,剩下两道让她直接猜,说等她基础上来了再讲。   五道填空题,陈越也只让她做前三道,后面两道让她随便填一个数字,还说数字怎么简单怎么来,比如二三四、根号三之类的数字。   五道大题,陈越完完整整讲了前三道,后面两道只讲第一个小问。   光前面三道大题蒋惜消化得都有些困难,属于这次听懂,下次就不会做的类型。   陈越看她不会灵活运用,给她单独列了一份学习计划。   一个下午的时间,陈越啥也没做,就坐在电脑前给蒋惜找练习题。   他按照高考数学考试的提纲要求,分门别类罗列了十套经典试题。   每道题都是考试容易考,蒋惜又错得多、不会做的。   试题打印出来,陈越专门拿订书机订好,又拿文件夹装好才递给蒋惜。   蒋惜压根儿不知道陈越找这十套题有多麻烦,只以为他是在网上搜了几套让她练。   以至于试题出炉那刻,她除了皱皱眉、眨眨眼,并没有其余表现。   蒋惜是数学渣,周征不是啊。   周征看陈越忙活一下午,凑热闹地拿过卷子一套又一套地翻了半天,最后看着陈越,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陈越无视周征的反应,转头嘱咐蒋惜别浪费这十套题。   蒋惜迷茫点头。   周征摇摇脑袋,在一旁无奈叹息:“哎,可惜了越哥啊。有些人不懂你的好啊。”   陈越面无表情。   蒋惜依旧云里雾里。   过了半晌,蒋惜接过周征递过来的试题抱在怀里,举起手,虚心发问:“周……周征,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周征坐在沙发扶手,挑着眉梢,晃荡着一条腿,慢悠悠开口:“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有人挺闲。”   “你这套试题要是网上随随便便要一下午?对陈越来说几分钟就搞定了。”   蒋惜低头翻翻试题,看着跟其他试卷并无两样的卷子,疑惑发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咯。你这十套试卷,里面每一道题都是陈越在成千上万套卷子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里面的选择题、填空题、大题全是往届高考出现频率最多,也是你最容易丢分的题。这十套试题几乎把高考所有要考的题型都归纳在里面了。”   说到这,周征顿了顿,总结:“可以说,你要是真的掌握了这十套题的每道题型,你高考数学至少120吧。”   “可想而知,陈越给你找十套题的工作量有多大。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他这么乐于助人过。小同桌,你福气不浅啊。”   说到最后,周征半是调侃半是祝福。   蒋惜被周征的话吓到,手里轻薄的试题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她拖不太住。   陈越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   他懒懒瞥了眼周征,面不改色安抚蒋惜:“没他说的那么夸张。你认真学就知道数学没你想得那么难。”   “试题先别做,等我安排。”   蒋惜忙不迭答应:“嗯嗯,我都听你的。”   周征哼了个气音,揶揄:“陈大好人,什么时候有空也帮我归纳归纳奥赛题考什么呗。”   陈越无声睨他一眼,凉嗖嗖反问:“你也数学不及格?”   突然被命中的蒋惜:“……”   周征:“……”   —   下午五点半,周小雨打电话约蒋惜去KTV唱歌。   周小雨表姐在ktv上班,给周小雨打了会员价,她已经开了包间,就等蒋惜去。   怕蒋惜不去,周小雨还在电话里三番五次强调林生豪也要去,还说林生豪唱歌好听到上过市排名榜前三。   彼时陈越和周征在客厅打手游,蒋惜手机听筒听不太清楚,她开了免提,周小雨的话全都漏进了陈越耳朵。   游戏结束,陈越丢掉游戏手柄,捡起桌上手机瞥了眼Q/Q消息。   十分钟前,林生豪发了ktv地址,请他去唱歌。   这边蒋惜已经答应周小雨,准备收拾收拾去西街广场跟周小雨见面。   陈越点开林生豪的对话框,回了个好便将手机丢在桌上,起身进了洗手间。   再出来,陈越站门口看着背书包要走的蒋惜,出声叫住人:“去哪?”   蒋惜拿出书包里的板鞋换上,又将陈越的拖鞋放回鞋柜,做完一切才回头回复陈越:“去ktv……周小雨约我唱歌。”   陈越插兜,随意问:“皇k?”   蒋惜确认完短信,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征丢掉游戏手柄,回头抢答:“也就那家最出名。”   说着说着周征兴致勃□□身,热情问:“要去k歌啊?都有哪些人,一起呗。我也好久没唱歌了。”   蒋惜一脸懵。   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一同前往皇k。   西街广场,周小雨看到蒋惜三人并肩而来,先是懵逼再是吃惊最后是疑惑。   她抓住蒋惜胳臂,走在后面小声追问:“你们三个怎么会走在一起???陈越、周征!这两个人????你都认识???”   蒋惜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二娘家的事,也不知道如何开心她这周住在陈越家,更不知道如何说周征为什么也在。   她为难地咬咬嘴唇,囫囵转移话题:“林生豪唱歌真那么好听?”   周小雨当场肯定:“当然!他之前初中可是我们班的情歌王!你是不是不信?待会就知道了。他唱粤语歌简直封神!”   情绪激动到前面两人都时不时回头瞥一眼周小雨。   蒋惜不怎么会拒绝人,听周小雨这么说,也跟着夸奖:“那林生豪应该唱歌很厉害吧。”   走在前面的陈越听到这话脚步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余光扫到蒋惜眼底的期待,陈越淡淡掀掀眼皮,嘴角悄无声息抽了抽。   包间数字很吉利,666,蒋惜一进去就听见林生豪举着话筒站在屏幕前唱陈奕迅的《明年今日》。   歌词刚好唱到——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   —曾呼吸过空气   只开了伴奏,没开原唱。林生豪唱歌跟说话完全不一样,唱歌的时候声线很浓厚深情,配上粤语,确实像个深情王。   蒋惜属于五音不全的人,见林生豪唱这么好听,不由自主被他歌声吸引。   她站在门口,看着林生豪的眼神里充满惊喜。   林生豪唱完,蒋惜主动送上真情实感的夸奖:“林生豪,你唱歌好好听。平时看不出来哎。”   林生豪自豪甩头,“那肯定。我这情歌王可不是白来的。”   陈越、周征没脸看。   包间几乎是林生豪、周小雨的天地,他俩一人点了十来首,麦霸不用争都是他俩。   周征点了两首,蒋惜因为五音不全再加上怯场一首没点,但是周小雨唱的时候总会拉蒋惜一起。   至于陈越,他一首没点,一个人窝在包间角落玩手机。   蒋惜下意识把他归为不会唱歌的队伍。   中途林生豪出去上厕所,点了首《初恋》没人唱。   前奏响起,没人会唱。周小雨见状准备跳下一首,角落玩手机的陈越突然站起身,轻描淡写说了句我来唱。   周小雨受宠若惊,急忙把话筒递给陈越。   蒋惜见状,惊讶地目不转睛地看向陈越。   陈越接过话筒,半垂下巴,目光落在屏幕,举着话筒尾端,慢悠悠开唱。   —爱恋没经验   —今天初发现   —遥遥共他见一面   —那份快乐太新鲜   —我一夜失眠   ……   陈越声音慵懒、温柔,像春天的风拂过,透着股春意盎然。   咬字清晰、缠/绵,听他唱歌,仿佛陷入热恋中。   蒋惜站在不远处,眼神直勾勾盯住陈越,脸上是滚烫的火,心里则是扑通跳跃的激荡。 第25章 要不要过来,我抱抱你?……   蒋惜后面也跟着周小雨合唱了两首。   一首是周杰伦的《反方向的钟》,另一首是《稻香》。   《稻香》唱完,蒋惜回到小沙发休息,刚坐下手机便嗡嗡震个不停。   蒋惜掏出手机一看,见是周群打来的,她急忙捂住手机往外走。   周末皇k生意兴隆,几乎每间包间都有人,蒋惜穿过走廊,全是鬼哭狼嚎。   红蓝交错的灯光照得地面波荡不平,蒋惜转了半天才找到公共洗手间。   她一头钻进洗手间,站在盥洗池前整了整褶皱的衣服,深深呼了一口气才慢慢按下接听。   电话接通,蒋惜手贴在冰凉的瓷砖,试探性喊了声:“妈?”   那端沉默片刻,突然发问:“你昨晚在哪?”   蒋惜低下头,盯住脚尖,握住手机迟迟不开口。   “你二娘打电话说你大半夜跑出去,她找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找到你。你干嘛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二娘都差点报警了。你反了天了?”   “蒋惜,你读个书是给我读的?让你听话不听话。你要换手机,我也答应过年给你买。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买?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一天四点半起床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整天累死累活挣点钱,真以为我在外面是耍?”   “你要真不想读就别读了。你爱干嘛干嘛,我懒得管你。”   周群没等蒋惜开口,责备的话便噼里啪啦朝她身上砸来。   蒋惜刚开始还在默默忍受,听到最后眼泪不受控制掉出眼眶。   滴答滴答砸在地板砸出无数个小水花。   隐藏了许多年的委屈、抱怨、不公在此刻如洪水般倾泻出来。   她蹲坐在门口的台阶,无视来往的客人,手掌捂住脸,听着周群一句又一句的重话无声无息掉眼泪。   电话里周群责备的话语还在不停往外冒。   “我都跟你爸商量过年回来给你租个房自己生活。你倒好,这几个月都过不了,给你二娘惹麻烦。你大半夜跑出去人出去找你好几个小时。”   “昨晚你到底跟谁鬼混去了?蒋惜,我花钱让你上学不是让你学坏的。你是要气死我吗?”   “离你那些狐朋狗友远点。别跟他们学坏了。”   蒋惜听到最后一句,胸口陡然起伏跌宕,她喘着粗气,放下手,对着手机不受控制反驳:“我从来没有学坏。”   “我的朋友也不是狐朋狗友。他们才不是你以为的坏学生。要带坏也是我带坏他们。”   吼完,蒋惜紧绷的肩膀骤然塌下,她捧住手机,隐约的哭声逐渐放大。   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蒋惜用手抹了把眼泪,仰起头试图控制住眼泪。   吸了吸鼻子,蒋惜颤着声音质问:“妈,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听我说呢?”   “为什么老是听别人的话,从来不听我说呢,为什么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难道不知道你女儿是什么人吗?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就是个坏孩子,是个不良少女,是个需要人管束教导才能变好的人?“   周群被蒋惜一句又一句的问话问住,碍于面子,她不肯承认她被这几句话糊住,反而变本加厉责问蒋惜:“你不是?你要不是你二娘就不会大半夜打电话过来说你蒋惜不听话,不好管。你跑出去她在后面追你,怎么喊你你都不听。这总不会有假?难不成你二娘还骗我?”   “怎么,我委屈你了,我供你吃供你吃供你上学,你没点感激之情,还跟我这大吼大叫。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养狗看我回来还知道跟我摇摇尾巴,你呢?你会什么?会和我吵架,会气我?”   蒋惜捂住嘴,蜷缩在墙角,攥紧手机止不住颤抖。   肩膀、腿、手、牙齿都在发颤。   蒋惜死死咬紧唇瓣,咬得牙齿陷入唇肉,她才擦擦眼泪,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用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那你去养条狗啊。你去养狗,我去死好不好?”   话说完,蒋惜眼泪再次流淌。   那头,周群噼里啪啦摔了一堆,扯着嗓子问:“蒋惜,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蒋惜俯下身,脑袋贴在膝盖,手指捏住裤腿边缘麻木地摩挲。   她吸了吸鼻子,控制住不停抖动的身体,声线轻缓无力道:“随便吧。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你也不会信我。”   电话那头周群气到直喘/粗/气。   这边,蒋惜肩膀、脑袋靠在冰冷的墙面,双腿伸直,表情麻木而又冷淡。   她像是被抽了血的牵线木偶,不动不闹、不哭不笑。   良久,蒋惜取下手机。   电话还处在通话中,谁也没挂断。   蒋惜低头看看屏幕,又仰头将眼泪憋回眼眶,对着空气无声笑笑,她抿了抿唇,重新开口:“不用给我买手机了,我不需要了。也不用给我特意租房,我可以住学校。”   “当然,你要是觉得送我上学是浪费钱,也可以不送了。读不读书无所谓。反正……我蒋惜这么差劲、这么烂、这么不懂事,上不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电话里忽然传出一道细碎的抽泣声,声音太小,小到蒋惜误以为是错觉。   蒋惜还未出口的话忽然止在喉咙。   她紧住呼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发问:“妈……你真的只会在意外人的话吗?你真的不会听我说说吗?”   那头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动静。   蒋惜攥紧手心,声线沙哑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委屈啊?是不是觉得我从小够吃够喝够穿还有人带就没受过苦?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现在的日子比你当初好过太多?”   “对啊,我是没有受过苦。我一点都没有吃过苦。对,我是超人,我是木头,我不会累,不会哭,不会委屈,不会难过。”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公平点呢。我也才16岁,我也需要关心、需要爱啊。”   “我四岁上幼儿园,一个人来回走三个多小时山路。冬天上学手脚全是冻疮,下雪天下雨天路滑,我老是摔,回家全身都是泥,每天都饿到肚子疼。”   “五岁发高烧,老师让我独自回家。我在半路就晕倒了,一直睡到程巷放学才发现我瘫在草丛里。要不是他,我恐怕被蛇咬了、死在草丛你们都不知道吧。”   “奶奶重男轻女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求你们公平。可是为什么老是忽视我的感受呢?为什么从来不会考虑考虑我呢。蒋杰上幼儿园,我每天背着他上下学。我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他偷偷拿家里的钱买玩具,你们怪我,然后打我。可是那时候我也才十岁。”   “我小时候被打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他。这里面没有一次是因为我自己犯错。我上小学每天生活费一块钱,他就幼儿园开始就两块、三块。我初中每周六十,他每周一百五……”   “这些我都认了。可是这次呢,为什么这次还是骂我。明明不是我的错,明明我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啊。”   “二娘为什么没和你说我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出去呢。她是不敢吗还是不好意思说呢。你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说我的呢?你怎么不去了解了解我在他们家是怎样的小心翼翼、是怎样的担忧害怕呢。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他们家吃个饭都要考虑要不要再添一碗饭、要不要夹一筷菜呢。你怎么不问问她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呢?”   “你说错了。狐朋狗友好歹带了朋友两个字。可是我蒋惜压根儿没什么朋友,我要是有很多狐朋狗友也不会在身上只有三十块钱住不了宾馆的时候在大街游荡大半夜。”   “……你真以为我有多好吗,你真以为我能交到朋友吗?我这样的人,有谁愿意跟我做朋友呢。我都是沾别人的光,都是蹭别人的人缘。”   这一晚,蒋惜将心里所有不平、不公、委屈、隐忍、痛苦、自卑全都说了出来。   或许狼狈、或许难堪、或许毫无回应,她并不后悔。   那些积压已久的、被人唾弃的、受尽屈辱的,全都在此刻,在此刻成了过去,成了笑谈。   而她,再也不要成为那个只会躲在角落哭泣、委屈的人。   —   蒋惜出去没多久,陈越就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刚走到厕所就听到了这一番痛彻心扉、令人咂舌的委屈、不平。   陈越去林安以后有猜到蒋惜的生活可能过得没那么好,可能过得比较拮据,但是足够幸福。   他一直以为她生活在一个平凡却快乐、普通却和谐的家庭,以为她在爱的包围下长大,以为她的乐观、开朗、有趣是因为家庭环境影响。   却没想到她灿烂笑容的背后如此荒凉,如此破碎,如此苦情。   真相揭开的瞬间,陈越既后悔又庆幸。   后悔从蒋惜嘴里听到她如此糟糕、难捱的童年回忆,又庆幸他看到了蒋惜不曾被人发现过的另一面。   即便有些仓皇、有些无助、有些难堪,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蒋惜一定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思索到这,陈越回过神,目光透过走廊锁住不远处不停擦眼泪、收拾情绪的蒋惜。   他望着她那迷茫无助的面庞,望着她那哭到红肿的眼睛,望着她不断颤抖的肩膀,轻轻滚滚喉咙,扯唇喊了声——   “蒋惜。”   蒋惜听到有人喊骤然回头,抬头就见陈越背着光,双手插兜立在走廊。   他站姿随意,面上柔和,除了嘴角挂了抹浅笑没别的表情。   看她扭头望过来,陈越慢慢张开双手,低声问她:“要不要过来,我抱抱你?” 第26章 我会的   蒋惜看向陈越的眼神满是呆滞、惶恐。   她坐在原地,反应好一阵才明白陈越的意思。   抬头仰望陈越张开的双手,蒋惜鼻子再次酸涩,她用力吸吸鼻子,揣起手机,站起身立在原地。   缓了缓发麻的腿,蒋惜歪头朝陈越噗呲一笑,笑完,蒋惜朝陈越所在的方向奋力分奔而去。   扑进陈越怀里那刻,蒋惜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跌宕起伏的心脏突然安定下来。   她布满泪痕的脸轻靠在陈越胸膛,耳朵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双手环住他结实精瘦的腰紧紧不放。   顷刻间,她被满满的安全感包裹住。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不平、不公,以及让人心悸的歇斯底里全都化为泡影。   只剩下暴风雨后的平静。   手指间攥住的衣角柔和细腻,宛如此刻的陈越,也这般温柔体贴。   应该是看到了她刚刚的狼狈不堪吧?应该见到了她最歇斯底里、最丑陋的一面了吧?   蒋惜靠在陈越怀里,不自觉地去想、去猜陈越的反应。   走廊时不时有人路过,瞥见他俩,有的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擦肩而过,有的轻咳一声,还有的震惊唏嘘现在的高中生挺勇。   陈越无视旁人的目光,抬手盖住蒋惜的后脑勺,轻轻往自己的方向压了压。肩膀也倾向墙壁,有意挡住她的脸,不让看客旁观。   中途林生豪打了四五通电话催促陈越,陈越任由手机在兜里振动,无视那一条又一条的催命短信。   时隔十五分钟后,陈越缓缓松开落在蒋惜后脑勺的手,俯下身与蒋惜肩膀齐平,低声询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蒋惜后之后从陈越怀里退出来,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糊涂,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听陈越问话,她下意识点头。   陈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淡定揣回兜,领着蒋惜往外走。   走到西街广场对面一家还在营业的冰淇淋店,陈越回头看看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的蒋惜,转头跟收银员要了盒冰淇淋。   又要了三支蓝莓味的脆筒。   蒋惜那盒是巧克力味的。   冰淇淋端在手里,指尖都是凉的,蒋惜并排走在陈越身边,垂低脑袋一点点撕开冰淇淋盖。   一直撕到露出里面的巧克力,蒋惜才停下来,试探性地咬了一口顶端。   冰凉甜爽的冰淇淋落在唇舌间很快化开,变成甜蜜蜜的水钻进喉咙。   蒋惜连吃好几口。   这个口味的冰淇淋她还没尝过,这个牌子的冰淇淋她也没见过。   好好吃,好好看。   吃到三分之一,蒋惜下意识回头看看那家店,看到玻璃窗上印着的同款冰筒,蒋惜留心了一眼价格。   100¥?!??   这一盒居然要一百吗?   不是两三块吗?   蒋惜猛地转过脑袋,一副不敢置信地望向陈越。   她舔舔嘴唇,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忽然不敢再吃。   踌躇好几秒,蒋惜才满脸诧异问:“这个……这个要一百吗?”   陈越那时在回短信,听到蒋惜小心翼翼的问话,陈越迟疑半秒,面不改色嗯了声。   “哈根达斯刚出来的新品。味道怎么样?”   蒋惜还沉浸在天价冰淇淋的事实里没出来。   她咬咬嘴唇,神色羞愧道:“我吃一口就一两块了吧……我吃了好几口得十来块了。好贵啊,我以后再也不敢吃了。”   陈越忽视她的自责,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好吃吗?”   蒋惜猛点头:“当然好吃。这么贵,就算不好吃,看看价格也好吃啊。”   陈越退出短信框,回头看向蒋惜,见她捧着冰淇淋杯的手越发小心紧张,陈越淡淡笑了笑,又问:“开心吗?”   蒋惜刚塞一口冰淇淋,听到陈越说话,她猛地仰起头,猝不及防啊了声。   她嘴里有冰,说话囫囵不清,嘴角还沾了滴巧克力冰渍。   陈越见状,自然而然伸手擦过蒋惜嘴角。   温热的指腹触到嘴角,泛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蒋惜当场愣住。   她顶着一双迷茫无措的杏眼,目瞪口呆地望着陈越。   陈越擦完,握拳贴在嘴唇轻咳一声,轻描淡写解释:“你嘴角有东西。”   蒋惜条件反射伸手去擦,只是手刚触碰到嘴角就听陈越开口:“已经擦了。”   “啊……好。”蒋惜明白过来,脸部骤然滚烫。   她低下头,忍住冲动,喉咙缓缓溢出几个音节:“陈越……谢谢你。我现在很开心。”   陈越:“开心就好。”   “蒋惜。”   “啊?”   “所有的不公、难过、伤心、委屈都会过去的。尽管有些慢,有些难,但是终将成为过去,成为一道不痛不痒的印记,成为一块踏山踏水的垫脚石,成为你青春里最动人的风景。”   “那些杀不死的,终将使你强大。”   蒋惜这才意识到陈越做这些是在逗她开心,是在开导她,是在安慰她。   她低头盛了一口冰淇淋塞进嘴里,满口的甜。   冰淇淋咽进喉咙那瞬,眼泪骤然砸落。   蒋惜抿紧唇,哽咽点头。   —   回到包间,陈越将手里的冰筒递给另外三人分。   林生豪、周小雨看到冰筒完全忘了问陈越跟蒋惜怎么会一起回来,也忘了问他们干什么去了。   只有周征在他俩进门的片刻,投给陈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周小雨唱到下半场嗓子都哑了。   晚九点,几人窸窸窣窣走出ktv。   刚出大门,蒋惜就被周小雨拉住手臂走到最后。   距离远了,周小雨凑近蒋惜,肩膀挨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边小声询问:“惜惜,你跟周征熟不熟?”   蒋惜抬头看了眼前头跟陈越并肩而行的周征,不太确定地摇头:“……不太熟吧。就说过几句话。”   周小雨目光灼热地锁住周征的背影,语气夹杂着几丝兴奋:“我觉得他好好看,你能不能帮我要一下他的□□?”   蒋惜啊了声,神情有些意外:“周征的?”   周小雨跟着了魔似的,非要蒋惜答应:“对啊~惜惜你帮我要一下嘛,我不好意思,求你了好不好?”   “帮我要一下嘛,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呜呜呜我真的觉得他好好看,然后学习又好,我感觉他好像我现在看的小说男主角,呜呜呜,我不想错过……”   蒋惜被周小雨缠得晕头转向,她想了想,一脸迟疑问:“要是他不肯呢?”   周小雨拍拍胸口,大方表示:“不肯也没关系啊。反正就是去试试看嘛。看能不能加上。我也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加他好友,看看他的□□空间啥的。”   蒋惜迟疑片刻,答应周小雨:“……那好吧。我一会帮你问。”   周小雨眨眨眼,提醒:“惜惜,等我走了再问吧,不然好尴尬。”   蒋惜点头答应周小雨。   走到半路,周小雨、林生豪往左走,蒋惜三人往南走。   路上,蒋惜走在陈越旁边,时不时探头看走在最边缘的周征。   看了不下四五次,连陈越都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陈越拧拧眉,停下脚步。   蒋惜一直在盯周征,没注意到陈越的反应。   她不知不觉走到周征身边,攥了攥衣角,满脸尴尬开口:“周征,能不能……”   周征扭头瞥她一眼,余光落在不远处的陈越身上,挑眉问:“什么?”   蒋惜搓了搓手指,面上有些为难:“……能不能要一下你的Q/Q号?”   周征点点下巴,戏谑问:“你要加我?”   蒋惜猛摇头:“啊?不是……我帮人要。”   周征若有所思哦了声,懒洋洋开口:“原来不是你要啊。我还以为你要加我呢。我都把手机拿出来准备加你了。既然你是帮别人要,那算了吧。”   蒋惜当场石化。   看周征认真的模样,蒋惜抓抓衣角,着急道:“那人你应该认识啊……就刚刚跟你唱过歌的女生。妹妹头、穿条纹衫那个女生,她叫周小雨,长得很可爱啊。”   “你一点都没印象吗?”   周征故作思考地想了想,“妹妹头、穿条纹衫的女生。就唱歌不怎么好听但爱抢麦的女生?”   蒋惜:“……”   大可以不说最后一句。   她呼了口气,认命点头:“就是她。”   周征啧了声,脸上有些为难:“我觉得……”   见蒋惜被周征逗得左右为难,陈越上前几步,睨了两眼周征,替她说话:“就一q/q号,你至于?她要你给她就是了,何必逗她。”   蒋惜见陈越替她出头,自觉躲在陈越背后,偷偷松了口气。   周征耸了耸肩,满脸无语:“到底谁求谁?”   陈越瞥他一眼,开口:“给不给一句话的事。”   “给给给。怕了你了。”说完周征扭头看向蒋惜,“你Q/Q号多少,我加你,加完你直接转给你那朋友。让她备注名字,不然我不会同意。”   蒋惜忙不迭探出脑袋给周征报Q/Q号。   加完好友,蒋惜转头就把周征Q/Q发给周小雨。   周小雨秒回:[谢谢惜惜!!我回学校请你喝奶茶!!【亲亲】【亲亲】【亲亲】]   蒋惜:[不用啦。你自己跟周征聊吧~对了,加他的时候要备注名字哦,不然他不同意。]   周小雨:[呜呜呜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哒~]   蒋惜:[好的,我先下了。]   —   周征今晚回家住,分别前周征提醒陈越晚上别熬太晚。   蒋惜这才知道陈越明天有考试。   等周征离开,蒋惜走到陈越身边,贴合他的脚步走。   “你明天就考试了吗?”   “嗯。”   “明天什么时候啊?”   “一试8:00—9:20,加试9:40—12:30。”   蒋惜眨眨眼,仰头问陈越:“我明天去给你加油吧?”   陈越沉默片刻,点头:“也行。”   似是想到什么,陈越又补充:“别待太久,容易中暑。”   “我知道~你也是,要加油呀。”   “好。”   晚十点,河堤没什么人。   蒋惜走在陈越后面,看着地上两道越挨越近的影子,蒋惜忽然开口:“陈越,你多高?”   陈越回头:“185cm。”   蒋惜忽然上前两步,走到陈越面前,伸出手贴在头顶,在陈越的注视下慢慢移动手掌,比到陈越胸口的位置。   “我才到你这儿嗳。比你矮二十厘米。”   陈越低头凝视几眼快要贴到他怀里的人,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面上波澜不惊嗯了声。   “我还会长的吧。”   “会。”   “艺术班有个女生叫程艺,你知道吗?她皮肤特别白,长得也很漂亮。跟白天鹅似的,气质特绝。”   “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反正她挺好看的,学校好多男生追她。不过之前听说她跟人表白被拒绝了……她这样的女生表白都被人拒绝,那她喜欢的人得有多优秀啊。”   蒋惜既遗憾又惋惜地摇头,似是为程艺抱不平。   “还有三班上次不是有人……”   陈越一直充当一个树洞的角色,无论蒋惜说的话题有多无趣、有多乏味,他都能一字不漏听进去,偶尔还会回她一句。   蒋惜说到口干舌燥,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陈越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见陈越一直在,蒋惜吐吐舌头,忸怩问:“陈越,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嗯。”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忘了吧。”   “没。”   “嗯?”   “说了程艺漂亮,三班体育课老师很幽默,新出来的电视剧剧情很吓人,周小雨的发型很好看你也想剪,林生豪唱歌挺好听,周征人很高冷,英语老师上课很恐怖……还说你今晚吃的冰淇淋是你吃过的冰淇淋里最好吃的一款。”   陈越将蒋惜讲过的事、说过的话一件一件、一句一句地复制出来。   蒋惜既震惊又激动。   她抬头盯住陈越,看他一脸平静的模样,又想到今晚那通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她的电话。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难过到想哭。   事实证明,认真听你说话的人,无论你说得有多无趣、有多没营养,他都会完完整整听完,会跟你分享他的观点。   譬如此刻,陈越复述完蒋惜说过的话,慢慢给予回应。   “蒋惜,程艺漂亮,你也不差。”   “三班体育老师很幽默吗?我不知道,不过周老师也不错。”   “什么电视剧这么吓人?分享给我,我有时间也看看。”   “你要是喜欢周小雨的发型,也可以试试。”   “我唱歌也不错。”   “周征对不熟的人都这样。熟了就好。”   “英语课要多听多记,不要排斥它。”   “这么喜欢的话,我下次请你吃?”   蒋惜彻底破防。   她蹲在原地,捂住脸放声大哭。   陈越猝不及防,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手落在蒋惜额头,耐着性子问:“哭什么?”   蒋惜抽泣道:“陈越……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下去,我会依赖你的。要是哪天你不在了,我会难过死的。我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陈越表情一滞。   他顿了片刻,残忍开口:“蒋惜,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谁可以让你一辈子依赖。”   “比起依赖,我更希望你能独立成长。”   “这样,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会因为别人的忽视、离去、抛弃而难过。”   蒋惜那时不懂陈越是在教她长大,是在教她独立。   她只以为陈越是在嫌弃她哭,是在嫌弃她太粘人,是在嫌弃她太软弱。   后来的很多年她才知道,陈越对她的好,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   半夜,蒋惜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爬起床,打开床头灯,从书包里翻出荧光笔,又找到草稿纸,蹲坐在地上,认真捣鼓着手里的加油板。   怕做不好,她又上网搜索了模板。   中途嫌字丑,她浪费了十几张纸。   最后一个版本弄完已经凌晨三点,她将做好的加油板小心放回书包,又穿上拖鞋起身去洗手间上厕所。   走出房间,蒋惜绕过另一间卧室,瞥到门口有光流泻出来。   蒋惜站了几分钟,握住门把手,轻轻拧开门。   开门就见陈越坐在桌前,拿着笔在卷子上不停写写画画。   写到一半,陈越搁下笔,后背往后靠在椅子。   阖了阖眼皮。陈越拉开书桌抽屉取出烟盒、打火机,捏住烟盒从里抖了根烟衔在嘴里,又捧住打火机准备点火。   吧嗒一声。   橘黄色的火苗漫上半空,陈越俯下身,咬住的烟头缓缓凑近火苗。   快要点燃时,蒋惜出声打断他的动作:“陈越。”   陈越点火的动作一顿。   他搁下打火机,掐断烟头,扭头面不改色看向门口的蒋惜。   “还没睡?”   蒋惜舔舔嘴唇,摇头解释:“……起来上个厕所。你睡不着吗?”   陈越将没点燃的烟扔进垃圾桶,轻描淡写回:“有两道题没写出来。”   蒋惜轻轻吸了口气,提醒陈越:“先睡觉吧,都三点了。你明天还要考试呢。”   陈越:“马上睡。”   蒋惜看着他收拾完课本、草稿才悄无声息关上门。   上完厕所,蒋惜躺回床上,想起陈越房间的灯还没关,翻身捡起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不要再写了,早点睡好不好?】   陈越:【睡了。】   蒋惜这才松一口气。   —   早上八点,蒋惜摁关闹钟,忍着酸涩,火急火燎爬起床。   换好衣服,蒋惜脸都没洗就跑下楼给陈越买早餐。   买完早餐回来,陈越刚洗完澡。   看他出来,蒋惜急忙将手里的早餐递给他,嘱咐他记得吃。   陈越拿过早餐,坐在餐桌,当着蒋惜的面一口一口吃完。   早餐吃完,蒋惜背着包跟着陈越一起赶往考场。   陈越看她背着书包,有些不解:“背书包干嘛?”   蒋惜立马捂住书包,跟捂宝贝似的怕陈越看,“哎呀,这你就别管了。待会就知道了。”   陈越耸耸肩,没再追问。   走到考场门口,陈越才知道蒋惜包里装了什么。   她将包背在怀里,从里小心翼翼翻出一叠用草稿纸做的加油板。   一张写着“陈越加油,你最棒”几个大字,另一张画了陈越的抽象画。   看得出,她一点绘画天赋都没有。   这副抽象画却让她费劲了心思,几乎照着他的学生证画的。   不说十分,至少有个七八分像吧。   她平时很腼腆,很不喜欢在人前出风头,也不喜欢被陌生人关注。   今天却大方举出加油板,无视旁人诧异的目光,睁开不停颤动的眼睛,朝陈越鼓足勇气喊出那声加油。   陈越听到蒋惜的加油,猛然回头。   他看着她不停颤抖的双手,看着她通红的脸,看着她害怕又豁出一切的表情,内心陡然热流滚滚。   他低头笑笑,坚定回她:“我会的。” 第27章 你没有   十二点三十五分,陈越跟周征并肩走出考场。   两人边走边讨论刚做的竞赛题。   讨论到一半,周征突然瞟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他愣了愣,目光锁住不远处蹲坐在花坛边缘,埋头扣手指的女生,满脸诧异问:“你同桌不会等了你一上午吧?”   “这姑娘真猛啊。36度的高温,她顶着大太阳晒一上午居然没中暑?”   陈越脚步骤然停下。   他顺着周征的视线瞧过去,一眼瞧见蒋惜。   她独自坐在人群外,书包搭在腿上,弓着背,一手抱着加油板,一手落在阔腿裤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   太阳晒得她满脸通红,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贴在皮肤,T恤领口一圈颜色也深了一个度。   晒了太久,她精神不大好,要么垂头打瞌睡,要么不停用手往脸上扇扇风。   看到考场断断续续有人出来,她匆匆收拾好加油板,起身一头扎进学校旁的小卖部。   再出来,她手里抱了两瓶冒着凉气的矿泉水。   陈越看她火急火燎忙碌的模样,胸口骤然一滞。   见她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看、到处找,陈越紧了紧呼吸,迈腿大步走向蒋惜。   蒋惜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陈越,刚掏出手机准备被他发短信,抬头就见他出现在眼前。   陈越见她在人群里到处转,伸手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出声提醒:“在这。”   蒋惜骤然松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一边收手机,一边将怀里刚买的矿泉水递给陈越。   看到周征也在,蒋惜想都没想,直接将剩下那瓶送给周征。   周征接过矿泉水,难得诚意满满地道了声谢。   陈越见她两手空空,满头大汗,又将矿泉水递给蒋惜,让她自己喝。   蒋惜急忙摆手,拒绝:“我又没考试,也不渴。我刚刚喝了一瓶,本来就是给你俩买的。你喝吧。”   说完,蒋惜揉揉头,词穷道:“那个,考试辛苦啦。题难吗?”   周征:“还行。”   陈越:“还好。”   蒋惜傻傻一笑,真诚祝福:“那就好~祝你们都能成功!”   周征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半瓶水,灌完举瓶道谢:“谢了。”   陈越则伸手接过蒋惜的书包,拉着人往阴凉处站。   等到人群散去,陈越进店给蒋惜买了支雪糕。   蒋惜拿到雪糕,仰头朝陈越灿烂一笑,她摊开手,故意搞怪:“我跟你说个秘密。”   陈越:“什么?”   蒋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陈越:“?”   蒋惜:“我不是人,我是仙女。”   陈越:“嗯?”   蒋惜摇摇头,一脸神秘道:“你肯定没看过《欢天喜地七仙女》,是不是?”   陈越迟钝半秒:“电视剧?”   蒋惜猛点头:“对啊,我小时候超级喜欢这部剧。刚出来的时候我还跟小伙伴一起扮演过七仙女,不过他们演仙女,我演扫把星,我的任务就是收集仙女的灵石,然后帮阴蚀王打败王母娘娘,”   陈越:“你赢了?”   蒋惜摸摸鼻尖,不好意思笑笑:“没。”   陈越:“蒋仙女,再不吃,你的雪糕快化完了。”   蒋惜反应过来,啊了声,急忙捧着雪糕一口一口咬。   陈越看着她埋首吃雪糕的认真样,偏过脸轻轻笑了下。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   蒋惜再次回归住宿生活。   收假那天下午许静妍从家里带了酸奶,五个室友除了蒋惜,其他一人一瓶。   周小雨见许静妍没给蒋惜,也将自己手里那瓶酸奶还给许静妍。   许静妍讽刺周小雨交朋友没眼光。   周小雨气到半死,直接上前跟许静妍干了一架。   两人在寝室打作一团,周小雨脸上被抓了几道指甲印,许静妍头发抓秃了一块。   蒋惜洗完头发出来,看她俩打得火热,急忙去拉周小雨。   结果被许静妍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脸上,肉与肉接触的瞬间,动静又大又响。   蒋惜右脸颊当场红肿,浮起手掌印。   周小雨见状气到眼冒星光,她用力推了把许静妍,凑身挡在蒋惜面前,食指指着许静妍大骂:“许静妍你有病吧!”   “蒋惜哪儿惹你了,你老针对她干嘛,她要不想在这宿舍待下去可以搬出去好吗。”   “你凭什么打她!?你马上给蒋惜道歉,不然我们去杨老师办公室见!”   许静妍也没想到误伤到蒋惜,却又放不下面子。   她梗着脖子上下审视一圈蒋惜,视线落在蒋惜的板鞋上,满脸鄙夷道:“没钱还装。买不起真的别买啊。非要穿假货。”   “平时装出一副无辜脸,老是对人傻笑,烦死人了。”   “蒋惜,你没有自尊的吗?”   蒋惜当场震惊。   她睁大眼,往边上站了站,直接、赤/裸地迎上许静妍扭曲的脸。   对视两秒,蒋惜无视许静妍眼底的嘲讽,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许静妍,你不要太过分。”   许静妍翻了个白眼,嗤笑:“难道不是吗?你买不起匡威别买啊。买不起还要买假货装真货。真丢人啊你。”   周小雨火气蹭蹭往上冒,不等蒋惜反应,周小雨用力推了把许静妍,嘴上嘲讽道:“怎么了?买假货要你命啊。我就爱穿假货怎么了?关你屁事,你有钱了不起啊。你有钱怎么不把学校买了,让全校老师只教你啊。”   这场闹剧最终闹到班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杨竞文听完来龙去脉,搁下喝了一半的茶杯,目光锁在蒋惜头上,拧眉问:“蒋惜,周小雨说的是真的假的?你脸上的巴掌印是不是许静妍打的?还有,她到底骂没骂过你穷酸?”   蒋惜还没开口,许静妍急忙插话:“老师,她俩私下关系很好。蒋惜肯定帮周小雨。”   杨竞文脸一垮,看看许静妍,面露严肃道:“我问你话了?我问的是蒋惜。”   许静妍被杨竞文压制,立马闭上嘴,不敢吭声。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许静妍狠狠剜了一眼蒋惜。   杨竞文警告完许静妍,偏头重新看向蒋惜,说话时语气也变得温和几分,“你放心,要是真像周小雨说的那样,我一定给你主持主动公道。”   “当然,要是当中有人撒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蒋惜不想把事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想跟许静妍再有任何矛盾。   骨子里的懦弱、自卑在她遇到不公不平时,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放弃,放弃维护自己的权益,放弃找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她低头盯住脚上穿了不到两个月的板鞋,耳边回荡起许静妍在寝室里宣泄的那番话。   —买不起还要买假货装真货。真丢人啊你。   —蒋惜,你没有自尊的吗?   大概吧。   她大概是没有自尊的。   沉默良久,蒋惜嘴角扯了扯,僵硬摇头:“没有。”   她笑着否认:“许静妍没有骂过我,也没有打过我。”   “都是我的错。是我穿假货,我穷酸,我没有自尊。跟周小雨、许静妍都没有关系。我们没有打架,没有吵架。”   办公室里,其余三人被蒋惜这一番话震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小雨,她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道:“蒋惜,你在说什么啊?说什么没有打架,没有吵架?许静妍那么骂你,你都不会生气吗?”   蒋惜无力笑笑,她故作镇定摇头:“没有。”   周小雨气到说不出话。   许静妍冷冷看她一眼,也没吭声。   唯有杨竞文叹了口气,挥手让周小雨和蒋惜先出去。   走出办公室,绕过三楼楼梯周小雨才不解地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气急败坏看了看蒋惜。   咬牙切齿问:“你到底在怕什么?犹豫什么??刚刚为什么不说实话?”   蒋惜闭口不提原因,“没有为什么。”   周小雨气得话都不想说,直接甩下一句“你随便吧”便匆匆跑回教室。   —   晚自习上课,蒋惜坐在座椅,从桌肚里随便翻了本书出来,摊开一页,拿起笔在上面没有目的性地涂涂抹抹。   周小雨回到教室就趴桌上睡觉,压根儿不管上没上课。   陈越走读,晚上可以不来教室自习。   林生豪本来在看漫画,见周小雨、蒋惜一前一后回来,晚自习第一课下课两人谁也没搭理谁。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林生豪戳了戳周小雨的手臂。   周小雨不耐烦地抬起头,皱着眉问:“干嘛?”   林生豪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蒋惜后脑勺,憋着气问:“你跟蒋惜吵架了?”   周小雨跟炸了毛的狮子似的,立马冷言冷语回应:“谁敢跟她吵架啊。她那么高贵,别人都欺负到头了还摆出一副好人形象。”   “活该我做恶人呗。以后我再也不管某些人的破事了。”   说完周小雨还不忘看一眼蒋惜,瞥见她抖动的肩膀,周小雨瘪瘪嘴,别开脸装作没看见。   整个晚自习蒋惜都沉浸在低气压中,后面两堂课她也一点没听。   晚自习结束,她坐在教室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教室最后一个人走完,蒋惜才动作迟缓地收拾书包回寝室。   校园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一阵冷风刮过,树上的黄叶哗啦哗啦掉个不停。   蒋惜走到半路,转头往漆黑的操场走。   走到升旗台,她找了个不起眼的台阶坐下,随后抱住双腿,埋脸无声哭泣。   —   吵架事后,周小雨跟蒋惜自觉进入一个冷战状态。   期间蒋惜也曾主动找周小雨说过话,只不过每次都被她忽视。   平时她俩在学校都一起吃饭,这次过后,周小雨跟外班几个女生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   蒋惜则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上厕所。   陈越知道她俩冷战是在周三下午。   下午第三节 课是体育课,陈越跟林生豪一下课就下楼打篮球。   周小雨则跟二班几个女生一起去操场。   蒋惜快要打上课铃了才姗姗来迟。   整队时,陈越瞥见蒋惜一个人落单,他皱眉问林生豪:“周小雨没跟蒋惜一起?”   林生豪挠挠耳朵,一脸尴尬:“她俩吵架了。”   陈越拧眉:“什么时候的事?”   林生豪摇摇头,满脸无奈:“就周一晚上。你那天没来。昨天你又请假,肯定是不知道。啧,那场面可太修罗了。我算是明白了,女生冷战有多恐怖。”   “就我昨天找蒋惜借个橡皮擦都被周小雨瞪了好几眼。还给我画了根三八线不许我跟她说话,也不许我用她任何东西。”   “平时她俩关系好到手挽手肩并肩一起上厕所吃饭,现在吵架恨不得离对方十万八千里远。周小雨换了一天座位,收作业都不肯跟蒋惜作业本放一堆……”   陈越边听边看向第一排最右侧的背影,看到蒋惜自觉与旁边的人隔开一米远,陈越眉头越皱越紧:“她俩为什么吵?”   林生豪摇头:“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许静妍?据说是许静妍骂蒋惜穿假货,周小雨替蒋惜出头,结果蒋惜在老杨面前否认没吵架。周小雨气蒋惜不说实话,也气自己好心没好报。”   “话是这么传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蒋惜这两天确实有点可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上厕所,班里跟许静妍玩得好的女生都孤立她。”   “现在周小雨也不理她。她确实挺难。”   上课铃打响,林生豪说到一半,匆匆结束话题:“那啥,我先去集合。”   高中体育课没那么严格,做完热身、跑两圈就解散自由活动。   蒋惜之前很喜欢上体育课,尤其是体育课后的自由活动时间。   那段时间她会跟周小雨或者班里女生坐一堆聊明星、聊八卦、聊小说。   可是现在自由活动,她只有她。   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她站在足球场中间四处张望,看到周小雨也是一个人,她刚想要上前跟她找打招呼。   还没到周小雨身边,二班几个女生就朝周小雨围了过去。   几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围坐一圈欢欢笑笑聊八卦。   蒋惜脚步骤然停下。   她落寞地看了眼周小雨的背影,僵硬地转向别的地方。   陈越、林生豪在跟二班几个男生打比赛,很多女生都去篮球场观看。   篮球场一圈很快便围得水泄不通,蒋惜挤不进去,找了个偏僻的位置站。   许静妍跟蒋惜离挺近。   瞥见蒋惜,许静妍鼻子里哼了一声,故意放大音量跟旁边的人讨论假鞋的事。   她抱着胳臂,满脸鄙夷:“你们见过穿假鞋还特别嚣张的人吗?”   其他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谁啊。”   许静妍:“就我们班一个女生。她家里吧,条件应该不咋滴。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但是吧,穷就穷呗。为什么要买假货装逼呢?”   其中一个女同学满脸唏嘘:“也太虚荣了吧!?到底谁啊,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吗?”   许静妍故意往蒋惜的方向瞥了眼,却又没明说:“名字我就不方便说啦。不然有些人又要说我在欺负她。不过你们路过我们班的时候可以仔细观察观察,有谁穿的板鞋就知道了。”   蒋惜难堪到极点。   她攥紧不停颤抖的拳头,极力忍住上前辩论的冲动。   许静妍注意到蒋惜往人群里躲的动作,再次开口:“你们说这种人是不是穷得特别没有尊严?”   “反正我要是没那经济实力,绝对不买穿不起的鞋。也不会买假货装真的。”   蒋惜整个人处于极度愤怒、恐惧的边缘。   她站在那肩膀不受控制地发抖,腿不自觉地打颤,连牙齿都被她磨得咯吱咯吱响。   许静妍还在跟人暗嘲:“哎呀,名字真不能说啦,不过你们要是见过以后肯定能认出来……”   蒋惜忍无可忍,她转过身,双手捏紧拳,目光直勾勾地盯住许静妍。   许静妍被蒋惜的眼神吓到,好一会儿没说话。   蒋惜咬紧泛白的嘴唇,迈开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许静妍。   她走得很慢很慢,步伐也很沉重。   那张脸毫无血色,眼里布满血丝,唇瓣被她咬出很深的牙齿印。   样子看起来很吓人,旁边的人被她吓得不轻。   蒋惜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径自走到许静妍面前稳住脚步。   她人比许静妍高一点,再加上她处在极度崩溃的状态,看起来气势汹汹,让人自生怕意。   旁边的人看她这样不断窃窃私语,   蒋惜站许静妍面前,脸色惨白地扫了扫她,惨淡问:“许静妍,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啊?”   “我从认识你到现在既没有招惹你,也没有得罪你,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   “我不认识什么匡威,也没穿过名牌。这双板鞋是我奶奶买的,价格五十块。是便宜货,但不是假货。”   “还有,你说的匡威,我一点也不稀奇。也没想过买假货装什么有钱人。不好意思,我穷我知道,但是我没觉得穷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偏见与傲慢才是原罪。而你,许静妍,挺没意思的。”   许静妍被蒋惜怼得哑口无言,旁边跟许静妍一起说坏话的女生也一脸尴尬。   篮球场上的陈越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一把丢下手里的球大步流星走向蒋惜。   在众人怔愣时,陈越一把拉过蒋惜,单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舆论中心解救出来。   两人并肩走出球场,走出众人惊愕呆滞的视线,走出世人的傲慢与偏见。   一直到教学楼,陈越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面对蒋惜,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俯身安抚她崩溃不平的情绪:“蒋惜,你刚刚做得很好,很棒。不要怕,也不要难过。”   “你说得对,穷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有傲慢与偏见才是原罪。而你,已经足够勇敢。”   “我要是现在的你,肯定没你做得好。”   “所以,你已经很不错了。”   蒋惜的情绪立马崩溃。   她低下头,模糊不清的眼盯住脚上的板鞋,低声否认:“陈越,我没有买假货。”   陈越坚定回她:“你没有。”   蒋惜别开脸,断断续续开口:“…我也没有装可怜,也没有为了虚荣心故意说自己穿的是匡威,更没有故意装好人。”   “你没有。”   “我没有……”   “你没有。”   “我没有……”   “你没有。” 第28章 我以后不会了   体育课后是历史课。   蒋惜情绪稳定后,独自去文综办公室抱练习册,陈越则去男寝换衣服。   下课铃响,蒋惜抱着一大堆练习册回教室。   刚上完体育课,班里多数人都七倒八歪瘫在位置吃零食、喝水,或是围在一堆聊天、打闹。   蒋惜发完作业本,一个人坐回座椅,拿起刚发的历史练习册看了遍答案。   选择题错了一道,大题错了一道。   看完蒋惜收好练习册,俯身趴在桌上,脑袋朝着窗外望葱绿、茂密的榕树。   直到上课铃打响,蒋惜才慢吞吞爬起来,坐直身子。   拿笔袋时,蒋惜猛然注意到桌角放了瓶没开封的冰红茶。   蒋惜眨眨眼,下意识瞟向陈越的位置。   他人坐在座椅,手里拿着同款冰红茶正仰头喝。   饮料咕噜咕噜灌进嘴,震得他喉咙上下滚动。   刚打完球,还能从他脖子上、脸上看到汗水。   手臂抬起的瞬间,肌肉线条流畅、清晰,手背冒出的根根青筋性感、诱惑。   蒋惜抿了抿唇,看着桌上的冰红茶问:“……陈越,这是你买的吗?”   陈越拧紧瓶盖,无声点头。   蒋惜露出笑,如释重负地道了声谢谢。   历史老师刚好走进教室,陈越搁下手里的冰红茶,开口:“先上课。”   蒋惜忙不迭答应:“嗯……好。”   上课上到一半,周小雨的笔不小心掉在地上。   刚好落在蒋惜椅子下,蒋惜听见动静本能低头。   瞥见那支熟悉的圆珠笔,蒋惜顿了顿,还是俯身将笔捡起,还给周小雨。   周小雨接过笔,表情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蒋惜讪讪摇头,表示不用谢。   陈越注意到她俩的小动静,捡起笔写了张纸条,随手递给蒋惜。   蒋惜拿到纸条一脸迷茫,她转过身,慢慢展开纸条——   【想和好?】   蒋惜捏住纸条,扭头不明不白看向陈越。   陈越摇摇头,用商量的口吻问:“道个歉试试?”   蒋惜在陈越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从桌肚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翻到中间,轻轻撕下一页。   撕完,蒋惜将纸平摊在桌面,半趴在桌上,在上面不停写写画画。   一页纸写完,蒋惜将道歉信折成纸飞机,放在陈越桌上。   “陈越,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周小雨?”   怕陈越不答应,蒋惜还偷偷比了个双手合掌的动作,小声道:“拜托啦。”   陈越看了眼蒋惜,伸手捡起那张写满字的纸飞机,回头递给周小雨。   周小雨在看小说,见桌上猛然多了个纸飞机,吓了她一大跳。   她飞速将小说扔进书包,捡起纸飞机,一脸懵逼地看向陈越。   陈越迎上周小雨充满疑惑的眼神,淡定道:“替人办事。”   这个人自然是指蒋惜。   周小雨撇撇嘴,当着陈越的面将纸飞机缓缓打开。   蒋惜在周小雨跟陈越搭话的瞬间,心脏便砰砰跳个不停,整个人紧张到直冒冷汗。   她攥紧笔,咬住嘴唇,手抓在桌角,抬起头颅目不转睛盯住黑板,看似在认真听讲,精神却高度紧绷着。   陈越见她紧张到手都在抖,顿了半秒,漫不经心问她:“以后我要是跟你吵架了,你会不会也这么紧张?给我写纸条?”   蒋惜没反应过来,她歪过脑袋,目光呆滞地啊了声,问:“什么意思?”   陈越否认:“没什么。随便问问。”   蒋惜缓了好半天才懂陈越的意思,她颤了颤眼皮,艰难答:“陈越,我不想跟你吵架。”   “要是真吵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应该很难过很难过吧。”   陈越不忍为难蒋惜,匆匆结束话题:“跟你开玩笑。别当真。我们也不会吵架。”   蒋惜这才松口气。   她抬头看看陈越,不确定问:“陈越,你是认真的吗?”   “嗯。”   “那要是以后我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呢?”   “看什么事。小事不计较,大事看情况,”   “如果是触及你原则之类的事呢?”   “你最好不要。”   “啊?”   “我会很失望。”   蒋惜忽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她迷茫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话题。   周小雨是个很爽朗、大方的女生,蒋惜写的道歉信真诚又赤/热,周小雨看完信还偷偷抹了把眼泪。   一下课周小雨便主动拍了拍蒋惜的肩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   蒋惜见周小雨主动搭话,忙不迭地放下手头的事,起身答应她。   陈越看她俩重归于好,主动让位给她俩腾空间。   林生豪自然是知道蒋惜写了道歉信的,只是他没想到她俩居然这么快和好。   等周小雨两人手挽手肩并肩地走出教室,林生豪拍了拍脑门,一脸震惊;“她俩这就和好了?”   “周小雨昨天还跟我说谁和好谁是狗呢。我还以为她俩这学期都不会说话了,结果就管两天时间?”   陈越睨他一眼,懒洋洋问:“很稀奇?“   林生豪摇头,一脸气愤道:“不是。我就纳了闷了。周小雨跟我吵架哪回儿不是我哄十天半个月。结果到蒋惜这就一封道歉信就完了?早知道我上网给周小雨抄个七八篇不就好了。”   陈越:“……”   —   厕所一般人很多,需要排队。   蒋惜不着急上厕所,就站在外面等周小雨。   厕所旁边是一班,有几个女生站在走廊,其中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不停往蒋惜所在的方向看。   蒋惜刚开始还没察觉,直到对方走过来才发现是在看她。   那女生长得很白净,头发又黑又直,气质自带仙气,很像艺术生。   蒋惜十分确信她不认识这个女生。   但是这个女生似乎认识她?   蒋惜有些犹豫不决。   她瞥见女生走近,不自觉地往旁边站了站。   结果女生直奔她来,蒋惜让无可让,只能迎上对方。   女生走到蒋惜面前那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朝蒋惜礼貌笑笑,温柔询问:“你好,请问你是蒋惜吗?”   蒋惜迟钝地点了下头,“嗯……我是。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生松了口气,笑着问:“唔,有点小事。你跟陈越是同桌吧?”   见对方提到陈越,蒋惜突然警惕起来。   女生见蒋惜有些排斥,急忙解释:“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请你帮我将这封信转交给陈越。对了,我叫程艺。就音乐班那个,,你听说过我吧?”   蒋惜忽然瞪大眼。   她当然知道程艺,不仅知道,之前还跟陈越提过她啊。   蒋惜看着程艺手里那封粉色信封,隐约明白可能是情书。   只是她没想到,程艺居然会写信给陈越,还让她转交。   “你能帮我转交一下吗?对了,这是我爸从德国带回来的巧克力,送给你吃啦。麻烦你了。”   “那个……”   “麻烦你了哦。记得帮我交给陈越~”   程艺也不管蒋惜同不同意,直接将手里的信以及巧克力一同塞给蒋惜。   塞完就转头跟走廊其他几个女生进了班级。   蒋惜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周小雨上完厕所出来,瞥见蒋惜手里的巧克力和情书,好奇问:“有人给你写情书?谁啊?”   蒋惜撇嘴,摇头:“不是给我的,给陈越的。”   周小雨满头雾水,“谁给的?她怎么不自己送,让你送?”   蒋惜叹气:“艺术班的程艺。”   周小雨砸吧嘴,感慨道:“是她啊。那我知道了。”   蒋惜一头雾水:“知道啥?”   周小雨挽住蒋惜的肩膀,小声解释:“程艺之前给陈越写过情书。不过被陈越拒收了。这次估计是怕被陈越当面拒绝吧,所以才让你这个冤大头转交。”   蒋惜眨眼,不敢置信道:“……程艺给陈越写过情书?”   周小雨见怪不怪点头,“就高一上学期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蒋惜无辜摇头:“不知道。”   周小雨:“行吧行吧,那你这信还送不送?”   蒋惜:“送吧……都收了。”   周小雨握拳:“祝你好运。”   蒋惜:“……”   回到教室,蒋惜坐在座位浑身难受。她偷看了陈越十好几次。   每次看都满脸纠结。   纠结到陈越都注意她的反常。   陈越搁下笔,直截了当问她:“你有事?”   蒋惜比了比小指头,“有一丢丢小事。”   陈越言简意赅开口:“说。”   蒋惜吸了口气,当着陈越的面,俯身从桌肚里翻出信封以及巧克力放到陈越桌上。   陈越拧眉:“什么意思?”   蒋惜闭上眼,跟机器人似地念她早早准备好的台词:“这是艺术班的程艺让我转交给你的情书还有巧克力。”   陈越半天没吭声。   蒋惜瞥见陈越黢黑的脸色,顿时吓得跟砧板上的鱼肉似的,不敢动弹。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为难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就她塞我手里就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就……反正信转交到你手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我写作业了。”   蒋惜说完头都不敢抬,要是地上有个洞,她此刻绝对已经钻了进去。   场面太过修罗,周小雨也被陈越的气势吓到,连帮蒋惜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偷偷看了眼蒋惜,让她自求多福。   陈越听完蒋惜的解释,慢慢捡起桌上的信封,打开信件看了起来。   蒋惜紧张到口干舌燥,她偷偷攥紧衣角,余光不由自主锁住陈越。   她看着他拿着信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看,看的过程还不忘拿笔修改。   时间好像刻意被人调慢,慢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到像是度月度年。   蒋惜屏住呼吸,颤抖着睫毛,扭头不敢再看陈越的反应。   良久,陈越收好信,轻描淡写开口:“以后不要再替我收信,我不需要。”   明明语气很平静、很温和,蒋惜却听出了冷漠、不耐烦。   蒋惜咬住嘴唇,迟缓地点了下头,答应他:“我以后不会了。” 第29章 我会,可以教你。   情书事件后,蒋惜有两天没敢跟陈越说话。   蒋惜不主动说话,陈越也没刻意找她。   周五上午,杨竞文在上课期间提了一嘴申请贫困补助的事。   下课后,蒋惜趁陈越去厕所的间隙,独自去了趟办公室。   穿过好几个班级,越过走廊上的男男女女,蒋惜飞快钻进办公楼。   杨竞文除了是班主任,还担任了学校的安全主任。   他的办公室没在数学组,而是单独一间。   蒋惜很庆幸她敲门进去时,办公室只有杨竞文一个人。   杨竞文那时刚坐下没多久,瞥见蒋惜的身影,杨竞文放下喝了两口的茶杯,平和问:“有事?”   蒋惜抓着手指,缓缓走进办公室。   她走到办公桌前停下,随后垂低脑袋,声若蚊蝇道:“杨老师,我……我想申请贫困补助。”   杨竞文短暂沉默半秒,询问:“你们家是贫困户还是有低保卡?”   学生时代自尊心好像比什么都重要,重要到别人简简单单一句话、随随便便一个眼神都误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见或者怀疑自己做得不够好。   蒋惜攥住校服衣袖,轻轻摇头:“没有……”   杨竞文坐直身,转动办公椅面对蒋惜,小心斟酌道:“原则上说,贫困补助只能发给家里是贫困户和低保户的。你这条件不太符合,恐怕不行。”   见蒋惜的眼神逐渐黯淡,杨竞文重新端起茶杯,吹吹热气,仰头喝了半口茶。   一口茶咽进喉咙,杨竞文看看蒋惜,又问:“你家是林安的?”   蒋惜僵着背答应:“林安二组。”   杨竞文点点头,继续问:“你父母是在外地?”   蒋惜继续回:“在河北。”   “做什么?”   “板厂。”   “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   “一两千。”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   “还有奶奶和弟弟。”   “家里有什么债务吗?”   “奶奶前两年生病花了五万做手术。弟弟去年误吃药住院花了四万……这些钱全是借的。”   杨竞文忽然问不下去,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贫困补助申请表递给蒋惜,提醒她:“拿回去去村里、乡里盖个章,国庆假回学校交给我。”   蒋惜接过申请表,低头九十度鞠躬:“好的,谢谢老师。”   杨竞文摆摆手让她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蒋惜的穿着,问:“你现在生活费一个月多少?”   蒋惜哽了下喉咙,有些难为情地答复:“四百。”   杨竞文点点头,挥手:“行了。回去上课。”   蒋惜再次鞠躬致谢:“谢谢杨老——”   还没说完就见杨竞文站起身,盯向门口问:“林生豪,你傻站门口干嘛?有事说事。”   蒋惜脊背一凉。   她转过头,一眼撞进林生豪慌乱的眼神。   迎上蒋惜的目光,林生豪表情既尴尬又带着抹陌生的同情、怜悯。   蒋惜攥住手里的贫困申请表,条件反射往身后藏。   林生豪见状越发尴尬。   他摸摸鼻尖,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偏头朝杨竞文打招呼:“我没啥事。就过来看你在不在。”   杨竞文睨他一眼,打发他:“没事就回去上课。”   蒋惜在林生豪跟杨竞文搭话的间隙,悄然离场。   她绕过林生豪,装不在意地走出办公室。   走出办公楼,林生豪在走廊尽头赶上蒋惜。   林生豪先是偷偷观察一番蒋惜的反应,再暗自吸口气,然后凑到蒋惜身边,小心翼翼解释:“那个蒋惜……我刚刚不是故意站门口听你跟杨老师说话的。”   “你放心,今天的事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我也没觉得——”   蒋惜忽然停下脚步。   林生豪猝不及防,只差一点便撞上蒋惜的肩膀。   吓得他中途转弯,撞到了走廊栏杆。   蒋惜主动伸手扶了一把林生豪,等他站稳了才问:“你还好吧?”   林生豪急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没啥问题。”   蒋惜见他没事,继续往前走。   林生豪继续刚才的问题纠/缠:“蒋惜,我真不是故意的。”   蒋惜深深呼了口气,扭头看向林生豪爬满愧疚的脸,摇头:“林生豪,我没生气。”   “我办公室里说的那些确实是我家以及我最真实的生存状态,我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刻意夸大事实。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但是……跟你没关系啊。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尴尬。”   林生豪挠挠头,满脸窘迫地嗯了一声。   回到教室已经上课。   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老师还没到,蒋惜将表折叠成手掌大小揣进兜,低头跟林生豪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陈越瞥见两人,视线不由自主落到走在前面的蒋惜身上。   蒋惜一直低着脑袋,看不清她的情绪,直到走到陈越身边的位置,她才小声开口:“能麻烦你让让吗?”   陈越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站起身给她让位。   蒋惜顺势跨过陈越的椅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越也伸腿拉过板凳,慢悠悠坐下。   周二写了篇作文,语文老师刚改完。课代表早将大部分人的作文本抱回班上发了,只有少数几个没有。   蒋惜就是其中一个。   语文老师教学很严格,动不动就罚抄课文。   对作文修改标准更是严格,如果有人没达标,肯定会被打回去重写。   蒋惜偷偷觑了眼陈越的桌面,见他的作文本就在语文书里夹着,她顿时绝望。   她肯定要重写作文。   在蒋惜绝望的瞬间,语文老师已经走到讲台,开始评价这次作文的完成情况。   “有些同学主题偏了啊。考试要这样怕是不及格。还有的同学字迹不要太潦草,我戴了老花眼镜还看不清。还有的搁我这乱七八糟写什么呢?你们是想气死我还是怎么?”   “这次班里有十几个作文不及格,全都得重写。下周一交我办公室我重新改。”   语文老师说到这稍稍停顿半秒,目光转移到靠窗处,笑着开口:“当然,这次也有写得好的同学。比如蒋惜,她的作文主题清晰,论点有力,字迹也工整……”   蒋惜听到她的名字心脏骤然一滞,她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   “蒋惜这次作文只扣了一分。本来是满分的,我怕她骄傲,故意扣了一分。来,蒋惜,你上讲台给大家读读你的作文。”   说着,语文老师抬手招呼蒋惜上台念作文。   教室忽然自发响起整齐、如雷鸣般的掌声,是陈越开的头。   蒋惜满脸窘迫,坐在座位不敢直视这场面。   陈越率先站起身,拉开椅子,给她让位。   众目睽睽下,蒋惜艰难起身走出座位,慢慢跨步往讲台走。   路过陈越,他看着她,低声夸赞:“你很棒,加油。”   蒋惜骤然紧住呼吸,她匆忙回头,瞪大眼看向陈越。   陈越朝她小弧度点点头,示意她别害怕。   蒋惜咬住嘴唇,一步一步走向讲台。   她站在讲台,翻开作文本,鼓足勇气往台下看了眼。   台下的同学全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等待她的发言。   蒋惜紧张地咽咽口水,低下脑袋,故意忽视同学们的关注,开口念自己的作文。   台下,陈越后背倚靠在椅子,左手手肘搭在书桌,抬起下巴,眼神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人。   林生豪见状,挑眉调侃:“咋滴,你这回不是优秀作文代表,不高兴了?”   陈越扬扬下巴,笑问:“你看讲台上的人是谁?”   林生豪翻了个白眼,随口一说:“蒋惜啊,怎么了?”   陈越挑眉:“我同桌。”   林生豪不解:“那又咋地?”   陈越满脸自豪道:“有本事你让你同桌写篇满分作文出来。”   林生豪:“……………………………”   被无辜牵连的周小雨:“………………”   念完作文,蒋惜回到座位,紧绷的肩膀陡然垮下。   她趴在桌上,捂住脸,既开心又紧张。   陈越见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弧度。   —   语文课结束,林生豪突然扔了张纸条给蒋惜。   蒋惜捡起纸条,展开一看:【蒋惜,你文笔挺不错的,要不要试试杂志社投稿?要是稿件被选中,还有稿费拿。】   【我小姨在杂志社当编辑,你要是想投,我可以把邮箱地址给你。】   蒋惜读完纸条,捏住笔,回头看了眼林生豪。   林生豪朝她挤挤眼,满脸善意。   蒋惜重新摊开纸条,写下一个字:【好】   林生豪比了个手势,示意回去用Q/Q聊细节。   蒋惜怀揣着激动、好奇、担心,克制地点了点头。   周五最后两节课结束,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过周末。   蒋惜因为上周的事,打算这周住在学校。   周小雨知道她的计划,邀请她去自己家住。   蒋惜委婉拒绝。   周小雨说服不了蒋惜,只能自己回去。   怕蒋惜一个人在学校无聊,周小雨约她周末去西山公园骑自行车,还邀请林生豪、陈越一起。   蒋惜急忙摆手说自己不会。   陈越在收拾书包,听到这话,他拉上拉链,若无其事开口:“我会,可以教你。”   周小雨立马举手:“对啊,我们大家都会,可以教你啊。”   蒋惜砸吧嘴,将拒绝的话咽回喉咙。 第30章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周六早上,蒋惜早早起床收拾。   西山公园在城区西郊,蒋惜得先去跟陈越集合再一同过去。   周末学校没什么人,偶然有几个,都是过来打球的。   蒋惜穿过操场,边走边低头跟陈越发消息。   蒋惜:【我出发了,你呢?】   陈越:【在篮球场。】   蒋惜一脸懵逼,她缓慢打出一个问号,又抬头看篮球场。   只见陈越穿着白T、白衬衫外套坐在篮球框旁的阶梯,右手食指指尖举着篮球漫无目地转动。   篮球顺着逆时针匀速旋转,像地球仪,转一圈便是一个世界。   一阵风吹过,吹得他的白衬衫不停往背后鼓动。   额前头发被风吹开,露出饱满的的额头。   操场旁边的马路边还停了辆银色系的山地自行车。   蒋惜看到人,脚尖转了个弯,主动抬腿走向陈越。   陈越本来在回林生豪Q/Q消息,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动作。   蒋惜走到离陈越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背着双手问他:“你怎么来学校了?”   说话的瞬间,陈越点击发送键。   消息发送完毕,陈越退出对话框,抬起脑袋看向蒋惜。   抬头便看见一抹亮色。   蒋惜穿着橙白条纹T恤,姜黄色背带裤,踩着一双白板鞋,梳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   色调温暖干净,像一抹小太阳,散发无限光芒。   她站在阳光下,光照在她的头顶、肩膀,连头发丝都镀了层金。   陈越迎上蒋惜清澈明朗的杏眼,不自觉地咳嗽一声。   他故意错开她的视线,站起身,将手上的篮球随手投进篮球框,然后迈开长腿走到蒋惜身边,故作淡定回复:“过来交个表。”   蒋惜没有任何怀疑,她点点头,关切问:“那你交了吗?”   陈越:“没。”   蒋惜啊了声,“那要不你现在去交?”   陈越:“周末。老师不在。”   蒋惜恍然大悟,“对哦。那你周一再交吧。小雨说十点到西山公园集合。那边有租自行车的店。”   陈越走出篮球场,回头答复:“我骑自己的。”   蒋惜缓慢哦了声,跟着陈越走。   走到马路边,蒋惜看着那辆银色系自行车,问:“这自行车是你的吗?”   话音刚落,陈越已经收回刹车,跨腿坐上自行车。   他双腿半曲在地面,单手握着把手,扭头提醒蒋惜:“上车。”   蒋惜眨眨眼,一脸懵:“……就这样去啊?”   陈越看她犹豫不决,简单解释:“骑车二十几分钟。路熟,走小路。”   蒋惜这才反应过来。   她挪步凑近自行车,然后扶住陈越的肩膀,小心翼翼坐上自行车后座。   片刻后,陈越问:“坐稳了?”   蒋惜小声答应:“坐稳了。”   陈越双手扶住把手,调整好踏板,余光瞥了眼蒋惜,用力踩下脚板。   自行车在陈越的操作下飞快移动,蒋惜坐在后排,小心抓住后座架,闭眼感受风的气息。   穿过下坡路,蒋惜没坐稳,身子陡然往前冲。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撞向陈越的后背,人也差点栽下车。   陈越感受到她的窘迫,回头看她一眼,出声提醒:“拽住我的衣服。别摔了。”   蒋惜轻轻嗯了声,手指缓慢地伸向陈越,然后小心翼翼攥住陈越的衣角。   他们穿过热闹的街道,穿过寂静的巷子,穿过种满向日葵的公园,穿过一间间商铺……迎向光的方向。   风呼哧呼哧吹在身上,中途蒋惜伸出一只手,安静感受风的力量。   她坐在陈越背后,迎着风,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认真倾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气息。   中途也有几个人将目光落在他俩身上,但是蒋惜一概忽略。   此刻的她只觉得,能跟陈越有这样美好、轻松的时刻,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   这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们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对视,只有无尽的沉默。   可每一个转弯、每一个下坡、每一个坑洼,陈越都有意放慢速度,有意照顾她的感受。   她想,这样温柔、细心、优秀的陈越,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向他说一声不呢。   —   他俩到西山公园,周小雨和林生豪已经到了。   两人一人租了辆自行车,正在公园比谁骑得好。   看到蒋惜两人,周小雨立马刹车,提醒蒋惜去租车。   还提议蒋惜租那辆粉色的自行车,说那辆好骑。   蒋惜完全不会骑,也看不出哪辆车好骑,哪辆不好骑。   听了周小雨的话,蒋惜转身走进店去租车。   老板看到人,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她:“带身份证了吗?”   蒋惜一脸惊讶,随即摇头:“没带。”   老板摊手拒绝:“没带身份证租不了。”   蒋惜点头道谢,转身就要出店。刚迈开腿就听陈越问:“我带了,可以租?”   老板接过陈越递过去的身份证看了眼,随手将身份证放到抽屉里,讲明规则:“押金五十,一小时三块,坏了自负。”   陈越从裤兜里掏出一百递给老板,随口答应:“行,谢谢。”   老板拿到钱,记录完租车时间表,提醒:“挑车去吧。除了最里面的两辆,其他都可以。”   陈越递完押金,走到蒋惜身边,问她:“你想用哪辆?”   蒋惜视线绕了一圈,最后落到门口那辆孤零零的粉色自行车,手指着它开口:“那辆可以吗?”   陈越顺着蒋惜的目光看过去,他沉思几秒,提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新手不太适合。”   “啊?”   “刹车不好用。”   “那我用哪辆?”   陈越在店里转了一圈,最终选了辆黑色款。   怕蒋惜不喜欢,陈越将车推到外面,同她解释:“这辆座椅位置不高,你骑刚刚好。脚踏板也轻,没别的车费力。当然,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也可以换那辆粉色。”   蒋惜扭头盯了眼陈越停在树下的银色自行车,急忙摇头:“就这个颜色吧。我很喜欢。”   陈越没注意她的小心思,招呼她上车试试。   周小雨忙着跟林生豪比赛谁骑得更好,再加上有陈越,她完全忘记要教蒋惜骑自行车的事。   蒋惜平衡力不好,刚开始压根儿稳不住方向,老是东倒西歪。   最开始几圈,陈越几乎扶着她走。   他边伸手帮助蒋惜稳住方向,边教她:“不要慌。注意看前面,不要总看脚。”   “抬脚的时候注意速度,别太慢也别太快。”   “放轻松,不要紧张。注意平衡。”   蒋惜刚开始跟蚯蚓似的,弯弯曲曲转,要不是陈越扶着,还差点撞到树。   前两圈陈越一直扶着她走,第三圈转过弯,陈越趁她不注意缓慢放开手,人跟在她身后观察她的状态。   蒋惜一直以为后面有陈越扶着,她独自走了半圈才发现陈越没稳了。   心里不受控制慌起来,陈越见状,出声提醒:“不要怕。按你刚才的节奏的走。”   听到陈越的嘱咐,蒋惜深深吸了口气,整理好情绪,蒋惜重新上路。   成功转完一圈,蒋惜跳下车欢呼:“陈越!我学会了!”   陈越勾勾嘴角,淡定夸奖:“恭喜。”   等蒋惜独自转完两圈,周小雨提议绕西山公园转上情/侣山。   蒋惜刚学会自行车,听周小雨这么一说,也跟着跃跃欲试。   陈越和林生豪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目标统一后,几人各自骑上自己的车出发前往情侣山。   周小雨走在最前面,林生豪其次,蒋惜第三,陈越在最后面。   他速度很慢,慢到跟蒋惜差不多。   中途蒋惜回头提醒陈越:“陈越,你要是等不起,可以先上前。”   陈越波澜不惊开口:“走你的。别分心。”   蒋惜瘪嘴,集中精力,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山上开。   开到半山腰,蒋惜累得气喘吁吁,腿踩到发麻。   她将车停在一边,坐在马路边休息。   陈越见她停下,跟着踩下刹车,伸腿抵在地面,不慌不忙等她。   蒋惜看他停下,瘫在地上,喘着粗/气道:“陈越,你先走吧。我骑不动了。”   陈越停在原地,看了眼时间,出声:“休息五分钟再走。”   马路两边种了一片松树林,树干笔直挺拔,树叶如针般锋利、尖锐。   头顶的阳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底下一片阴凉。   蒋惜坐在树下,双手撑着下巴,仰头问陈越:“陈越,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嗯。”   “听说很多情侣都来这里约过会,不过很多人回去好像都分手了。”   “不清楚。”   “你一个人来的?”   “嗯。”   “一个人来这里干嘛……”   “跑步。”   “……”   五分钟后,蒋惜重新整装出发,陈越依旧走在蒋惜后面。   遇到有车下来,陈越偶尔会出声提醒蒋惜注意速度。   到达情侣山山顶已经下午六点半,太阳接近西山,正要往下坠落。   蒋惜站在山顶,迎着风,偏头望向陈越。   他侧身立在旁边,举头眺望远方。眼神里充斥着坚定、温和。   蒋惜动动嘴唇,出声问他:“陈越,你有梦想吗?”   陈越目不斜视回复:“有。”   蒋惜继续问:“是什么?”   陈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第31章 待会到终点等我。   九月下旬,学校决定举办运动会。陈越报了两个项目——长跑三千米和背越式跳高。   蒋惜看到项目表,知道他要跑三千米时,差点吓一跳。   后来想想,他平时都跑十公里也就安心了。   周小雨报了八百米,林生豪跑一千五,蒋惜没有任何运动细胞,选了最轻松的接力赛。   运动会当天,杨竞文早早赶到教室主持大局。陈越由于参加奥赛时常缺席学校会议,杨竞文将班长职权下放给了副班长陈欢。   杨竞文嘱咐几句便叫陈欢支配部分班费,去学校小卖部购买水和葡萄糖。   至于参加比赛的同学则到操场等候。   第一个项目就是背越式跳高,蒋惜跟周小雨到操场,陈越已经做完检录。   他穿着黑T、黑运动裤,挂着红色数字写成的6号号码,手腕带着白色护腕正在热身。   旁边围了不少女生,除了少数几个问他喝不喝水,其余人都站在一旁看他。   蒋惜今天没有任何项目,她陪周小雨看完比赛时间,便不由自主走到跳高项目附近的台子观看比赛。   她站得高,可以清楚地瞧见人群密集里的陈越。   前几个运动员里有两个是体育生,最高跳了2.1米。   大家的情绪都被这种竞赛式的运动燃起,纷纷给选手加油打气。   轮到陈越,加油打气声更盛。   蒋惜也跟随欢呼声不断紧张,她攥紧衣角,目光落在陈越身上,嘴里不停默念加油。   陈越站在几米远,慢慢做出助跑的动作。   接着,他飞速移动身影,在距离横杆不足两米时,忽然背弓起跳。   姿势快、准、狠,没有任何拖沓。   向上跳跃时,他全身的肌肉线条都暴露出来。   手臂、大腿以及因为跳跃时衣服往上掀开露出的部分腹肌。   嘭的一声,他应声倒在垫子。   蒋惜随着他的动作,紧张到嗓子眼疼。   她咬紧嘴唇,等待老师报答案。   老师记录完,抬手示意:“过。1.8米。增高到1.9米。”   老师报完,周围掀起激烈的讨论声、掌声。   蒋惜也跟着放松。   陈越从垫子上走下来,绕过人群,重新回到起步的地方。   他最终跳了2.2米,打破学校最新记录,成了男子背越式跳高项目的新记录保持人。   蒋惜比陈越还激动。   等他跳完,蒋惜噗通一声跳下一米高的高台,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葡萄糖、纸巾、矿泉水奔赴他身边。   陈越没注意到蒋惜,他跳完转身走出比赛场。   走到三班的休息地,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下,俯身捡起一瓶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旁边几个负责送水的女生纷纷凑到他身边恭喜他取得好成绩。   陈越礼貌点点头,拧紧瓶盖,起身扫了圈操场,准备去看看下一个项目。   蒋惜看他自己有水喝,随手送给刚跑完八百的林生豪。   林生豪跑得满头大汗,他擦擦汗水,顺势接过蒋惜递过来的矿泉水,飞速拧开瓶盖,粗鲁地灌了一大半。   剩下一半,他直接俯身对着脑袋冲。水滴顺着头发丝掉落在塑胶操场,流了一小滩水。   蒋惜手臂也被沾到几滴。   她擦点水渍,随口问:“林生豪,你跑得怎样?”   林生豪搓搓头发,爽快回答:“四分十秒。”   答完,林生豪瞥见坐在休息台的陈越,顺嘴问:“陈越怎样?”   蒋惜低头看看地面的水滩,开口:“跳了2.2米,打破了学校的记录。”   林生豪下意识答:“卧槽,这么牛?他厉害啊。”   说着,林生豪挥手招了招陈越,大声夸他:“兄弟,你牛逼啊。”   陈越早在蒋惜给林生豪递水的瞬间,就看到了他俩。   听到林生豪的呼喊,陈越波澜不惊扫过站在林生豪旁边的蒋惜,随后面不改色站起身,走到林生豪面前,上下打量一圈,询问:“刚跑完?”   林生豪不可置否点点头,“可不,累死我了。下次运动会再也不跑了。你成绩逆天啊,跳2.2米。”   陈越情绪不怎么高,他看看林生豪手里的矿泉水,随口敷衍过去:“你还有项目?”   “还有个立地跳远。”   “嗯。”   正说着,广播里传出男子长跑3000米检录的通知。   陈越没再多说,转身往检录处走。   蒋惜见状,急忙丢下林生豪,跟着陈越走。   走到半路,陈越忽然回头。   蒋惜脚步一滞,站在原地没再动。   陈越看看她,出声喊她:“蒋惜。”   蒋惜抬头答应:“嗯?”   陈越滚滚喉结,指着结束的地方,开口:“待会站在终点等我。”   蒋惜猝不及防,她眨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仰头望着陈越,缓慢点头:“好。”   陈越得到答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检录处。   蒋惜看他钻进人群,记录完信息,重新戴上号码牌。   这次他是1号。   也是第一轮跑。   五分钟后,男子组长跑3000米开始。   陈越在哨子响起那刻,像风一样,飞快蹿出去。   蒋惜看了一阵,重新回到休息处,拿上矿泉水、葡萄糖、纸巾走向终点。   一圈、两圈、三圈……七圈,最后两百米。   蒋惜站在终点,亲眼瞧见陈越加快速度,不断向前冲刺。   最后一百米……   最后五十米……   最后十米……   最后一米,陈越越过红幅,一口气跑到蒋惜面前。   蒋惜吓一跳。   陈越喘着粗气,伸手,气息不稳道:“水。”   负责记录的老师在报时间,观看比赛的人在不停尖叫,送水的女生也在凑近陈越。   蒋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顺势将她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陈越。   陈越接过水,毫不犹豫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灌完,他抬手擦了把汗水,面不改色取下号码牌,转头走出比赛场。   中途除了找蒋惜,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大家都以为陈越是因为跑完太累,再加上蒋惜就站在旁边,找她拿水是顺便的事,所以陈越才要了蒋惜的水。   可是,只有他俩知道。   蒋惜的水是特意给陈越准备的,她到终点等待也是陈越提前说的。   陈越项目结束后就回了教室。   蒋惜则等周小雨跑完八百米才扶着她一起回去。   周小雨跑了女子组第三,得了个三等奖。   奖品是一只黑色运动水壶。   周小雨嫌弃它丑,随手丢给林生豪,换了他的羽毛球拍。   陈越的奖品、奖状全是杨竞文代领的,他本人在教室写卷子。   —   运动会晚自习没课,全班提议看电影。副班长陈欢带头建议,成功得到杨竞文的应允。   不知道是谁说要看恐/怖片,底下一堆人应和。   最终选了删减版的《咒/怨》。   蒋惜属于胆小又爱看的人。   教室灯、门全部关完,电影缓缓上演。   刚开始恐怖程度还好,蒋惜不但不害怕,还觉得尺度有点小。   看到中途,恐怖程度加重。蒋惜逐渐害怕,人缩在座椅里紧张到不敢呼吸。   周小雨东西掉在地上,突然伸手拍蒋惜肩膀,叫她帮忙捡一下。   手刚碰到蒋惜肩膀,蒋惜便吓得尖叫。   陈越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吓得不敢动弹,一脸好笑。   周小雨也被蒋惜吓一跳,她缓了口气,小心翼翼开口:“……是我,惜惜。我橡皮擦掉了,你帮我捡一下?”   蒋惜缓了好几分钟才回神。   她迟钝地点点头,俯身捡橡皮擦。   教室昏暗,看不清地面,蒋惜摸了好半天才摸到橡皮擦。   她刚要将橡皮擦递给周小雨,抬头就见屏幕里冒出一个没有下巴,脸部血/淋/淋的人倒着身往楼梯下爬。   拍摄角度由楼梯往上拍,镜头对到演员那刻。   是一双恐怖、吓人的眼睛,眼珠子仿佛要掉出眼眶。表情更是恐怖到头皮发麻。   蒋惜措手不及,吓得她半跪地上,人顺势扑倒在陈越怀里,脑袋趴在陈越大腿不敢动弹。   陈越身子一僵。   他低头望望怀里害怕到草木皆兵的人,又抬头看看屏幕假到不行的特效,手掌僵硬地落到蒋惜头顶,不自然地拍了几下。   他闭了闭眼,低声安抚:“全是假的。别怕。”   蒋惜满脑子都是那个恐怖场面,压根儿没注意自己的举动。   她条件反射缩进陈越的怀抱,攥着他的衣角,断断续续开口:“……没有下巴,还有好多血,眼神好恐怖呜呜呜……好吓人。”   陈越否认:“假的。”   蒋惜摇头:“不是……真的好吓人……”   陈越叹了口气,轻笑:“血是番茄酱,下巴涂了药。镜头也是故意唬人的。“   蒋惜依旧沉浸自己的世界:“……不是。很吓人。她还瞪我,肯定要找我!”   “现在还有恐怖场面吗?”   陈越无可奈何,扶着她的脑袋安慰:“没了。”   蒋惜闻言松了口气,从陈越怀里缓缓爬起身。   她被吓得满头大汗,这会盯着一双既害怕又想看的杏眼紧张兮兮盯着屏幕。   陈越对恐怖片没什么兴趣,好像早就猜到了导演套路,遇到恐怖场面非但不害怕还会跟蒋惜讲原理。   影片后半段,一有恐怖场面,陈越便提前捂住蒋惜眼睛,示意她待会在看。   贴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掌温热、宽阔,黑暗中,蒋惜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蓬勃的心跳声。   那一瞬,对恐怖片的恐惧、害怕好像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激动、紧张。   教室大半女生都被吓到尖叫连连,蒋惜的举动不突出,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影片结束,教室重新恢复光明。   蒋惜坐在座椅,歪过头,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其实也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就是电影有点吓人。”   陈越懒得揭穿她,顺势嗯了声。   “你不害怕吗?”   “不。”   “刚刚……”   “写作业。”   “……哦,好。” 第32章 护短   运动会结束,学校组织了一次月考。   月考成绩出来,蒋惜英语62,数学93,语文121,文综240。   年级排名200+,班级排名50+。   成绩下来,陈越拿过她的英语试卷分析了足足半小时。   从英语听力到作文,他每道题都做了解析、研究。   甚至连她为什么错,为什么选A不选C,为什么填动词不填形容词都研究得十分透彻。   蒋惜听到最后,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瞪大眼,憋足气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越将卷子摊开放在桌面,见怪不怪回:“看的。”   蒋惜不敢置信:“这怎么看得出。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选什么?”   陈越捡起一支笔,随手勾了一道选择题,指着问:“你这道题选C是吧?”   “对啊。”   “你选C是因为题干里有这个单词,是不是?”   蒋惜眨巴眼,“是……”   陈越忽略蒋惜的惊讶,转到另一道题:“还有这道。你选A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单词是动词原形,其他都是进行时、过去式是不是?”   “是……吧。”   “这道。你认不到其他单词,所以选了个D是吧?”   蒋惜不吭声了。   她鼓着腮帮子,满脸服气地望向陈越。当着他的面举起大拇指,给他点赞。   “陈越,你是神吧。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做题的思维模式……”   陈越瞥她一眼,残酷无情道:“学渣共用一个脑子,不用我多猜。”   蒋惜:“????啥意思???”   身后没动静的林生豪忽然翻一个身,眼朝蒋惜扫了眼,懒洋洋解释:“他的意思是你英语垃圾到不用他动脑猜。”   蒋惜顿时傻眼:“……”   陈越波澜不惊睨向林生豪,林生豪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面无表情补充:“这厮给我辅导英语也说过类似的话。”   蒋惜:“什么话?”   林生豪:“学渣错题错得千奇百怪,选择选到天花乱坠,唯独不挑正确答案。”   蒋惜:“……”   陈越懒得看学渣互相交流学习心得的场面,回头重新拿起蒋惜的英语卷子写总结。   严谨、认真的态度惹得蒋惜这个当事人羞愧不已。   蒋惜听力、口语极差,英文词汇量也极度匮乏。   陈越给她定了一个长期计划和一个短期计划。   长期计划是将英语提到一百二以上,短期计划是三个月内及格。   第一项任务就是背单词,听听力,练口语。   陈越规定她第一个月每天背十个单词,听三篇听力,读一篇课文。   她口语不好,他承诺每天早上或者晚上教她发音。   练口语的第一天是周一晚自习下课,等教室人都走光,陈越翻出英语课本,耐性教她发音。   蒋惜最开始不大好意思,迟迟不敢张口,只在心里跟着陈越默念。   陈越见状,让她收拾好书包去操场练。   战地转移到操场,视线一片漆黑。黑暗中,蒋惜看不清陈越的脸,只听到他清澈、沉稳、标准的发音。   他英语读得很标准,很像录音带里流露出的声音。   或者说,比录音带里的人读得更好听,更标准。   蒋惜忽然有了跟读的勇气。   她尝试张开嘴,慢慢吐出微微发颤的声音。   黑暗中,陈越听到蒋惜颤颤巍巍的发音,无声无息勾了下唇角。   —   许静妍月考英语考了143,班里单科第二。   知道蒋惜英语没及格,又在寝室撞见她读英语课文的画面,嘲讽她不会读还装。   蒋惜放下英文书,抬起眼皮看向许静妍,淡淡问:“我读英语课文也不行?许静妍,我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许静妍恨蒋惜两眼,转头进了厕所。   蒋惜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没想到许静妍第二天中午在班干部群里大谈特谈蒋惜英语成绩拉低班级平均分的事。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蒋惜这次英语全班倒数第一,抛开她,我们班平均分105,甩二班一大截。结果现在加她,平均分96。】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蒋惜小学英语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地理课代表陈烟:蒋惜小学好像没有学过英语。她家那边初中才开始学英语。基础差点正常?】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那这基础也太差了吧。她这成绩是怎么考上三中的?不会交择校费了吧。】   【地理课代表陈烟:……应该不会吧。蒋惜语文和文综成绩很好啊。这次文综排年级第三,班级第二啊。】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有什么用。她总分还没够上重本线好吧~她当初怎么进我们班的啊。】   【语文课代表周小雨:@英语课代表许静妍,蒋惜怎么进我们班的关你屁事啊。许静妍,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家蒋惜啊。不然干嘛天天找她麻烦~你闻闻你身上的酸臭味,刺不刺鼻?】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周小雨,你有毛病吧。我惹你了?我就事论事好吗。蒋惜英语就是差吧,就是拖后腿了啊。她要是成绩不这么垃圾,我干嘛要找茬。】   【语文课代表周小雨:送你两个字——呵呵。你自个领悟去吧。】   ……   陈越除了通知,几乎不在群里发言,也不怎么看群消息。   这次是因为手机忘了关静音,一直滴滴滴响个不停。   他本来要开消息免打扰,刚打开群就瞥到了蒋惜的名字。   顺着消息记录往前翻了几页,几乎全是有关对蒋惜的讨论。   有讨论她的家庭经济状况,讨论她的穿搭,讨论她的英语成绩,也有讨论她气质土、人丑的……   陈越一条一条翻完信息,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最新一条。   【英语课代表许静妍:她要不是有陈越当同桌,能有现在的成绩?】   陈越沉默片刻,打开对话框,面无表情输入一条信息,点击发送。   【CY:嗯,我是她同桌,怎么了?】   群里随着陈越的冒泡,热闹的场面顷刻间冷下来。   只周小雨反应过来,狠狠朝许静妍甩出一句:【许静妍,你这么有本事,有什么不满直接跟陈越说呗~也许你说完,陈越选你当同桌呢~】   陈越瞥见周小雨发的聊天消息,面不改色输入:【不好意思,我不选她做同桌。】   许静妍被陈越当场拒绝,脸色有些挂不住,迟迟没发言。   好半晌才回应:【陈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CY:蒋惜再差劲也懂得尊重人。当然,如果非要以成绩论高低,那在座的各位好像都没我好。】   【CY:今后各位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找我申诉。何必为难无辜的人。再说,蒋惜没惹你们,也没在背后说你们坏话?】   【CY:论成绩,蒋惜除了英语、数学不大好,语文、文综也甩各位一大截?】   【CY:各位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背两个单词,多练两道题。】   陈越说完不管其他人的反应,直接退出Q/Q。   蒋惜得知陈越在群里怼人的事是在午休后。   周小雨激动一中午,生怕吵醒她休息。   等蒋惜清醒,周小雨翻身下床凑她身边,举着聊天记录给她看。   蒋惜刚开始没搞清状况,后来才知道来龙去脉。   知道陈越替她出头,蒋惜既震惊又感动。   她一字一句看完聊天记录,又求周小雨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她。   拿到聊天记录,蒋惜将它们全都保存在了Q/Q私密相册。   接下来的好几天蒋惜都沉浸在陈越替她说话的感动中。   由于是班干部群,群里只有八个人。除了蒋惜这个编外人士,班里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   陈越也没跟蒋惜提过只字片语,一如既往督促她学英语。   蒋惜因为群里的事,学得格外用功,有时凌晨一两点还躺在床上听英文录音、记英语单词。   不过语言的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即便再努力,她的进步也并无肉眼可见的提高。   做题时该错还是会错,唯一的进步是知道怎么是错的,而不是盲目错。   蒋惜偶尔会有懈怠情绪,陈越会根据情况给她设定一个新目标,提高她的学习兴趣。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到国庆。   加上周末,学校一共放八天假。国庆假期长,蒋惜要回林安。   放假当天,蒋惜一下课便背上包直奔南站买汽车票。   时隔一个多月,蒋惜重新回到故土,心中只剩激动、兴奋。   国庆期间,蒋惜第一次尝试写稿投杂志社。   她写作的第一个对象是陈越。   文章名叫《少年疯长》。   她几次提笔,几次纠结。无论怎么写,怎么琢磨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头。   林生豪知道她在写,给她甩了十几个链接,让她先看看别人怎么写的,看完再自己动笔。   蒋惜花了两天时间看完林生豪发过来的文章,第四天开始动笔写《少年疯长》的内容。   她删删减减写了三千多字,写完一个字一个字打到手机备忘录,然后通过林生豪发给杂志社。   发送前,她反反复复修改字词语句,紧张到标点符号都检查好几遍。   林生豪收到蒋惜发过来的文档,只粗略地瞥完最后几行便打包发给他当编辑的小姨。   许是那几行字太过醒目,即便林生豪只瞟了几眼也记得清清楚楚。   【我要感谢一个人,感谢他出现在我贫瘠、普通的十六岁,成为我的标杆、人生向导、努力的目标。】   【夜里星星璀璨灿烂,少年意气风发,如野草般疯长。此刻的天地最是辽阔,人也干净明朗,所有欢喜都藏于细枝末节,不忍暴露。】   【而他,永远鲜活、热闹,成为时光里不朽的明月光。】 第33章 陈越,我讨厌你。   整个国庆,蒋惜除了写一篇文章、两张英语卷子,剩下的时间都在看电视剧、听歌、看小说。   放假第五天,陈越发了一张/天/安/门/的照片。   蒋惜这才知道陈越去了北京。   那条说说下面一长串的评论,蒋惜翻了好几页才看到头。   其中有条评论吸引到她。   【灯火:我前两天也在北京,今天刚回西坪。是不是很挤?去T大了吗?有没有看到我寄给你的信?】   蒋惜看到那条评论,条件反射点进对方的Q/Q空间。   是一个扎着丸子的女生头,露出半个背影,看不清脸。   Q/Q空间开放时间只对外开放一个月。   最新一条说说也是一张图片,拍的是某图书馆大楼。   底下还有陈越的评论:【新大图书馆?】   灯火回复:【万东路新开的,你不知道?】   陈越:【有时间去看看。】   灯火:【行啊~要是找不到地址可以找我一起去。】   陈越没再回。   这条说说是半个月前发的。   蒋惜看着“灯火”的Q/Q空间,看着陈越跟她的评论,潜意识觉得这个“灯火”跟陈越私下应该认识或者关系还不错。   她甚至觉得这个“灯火”跟陈越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蒋惜退出“灯火”的Q/Q空间,重新回到陈越的Q/Q空间页面。   底下的评论已经再翻一翻。   陈越只回了少数几个人。比如林生豪,周征。   还有一个就是“灯火”。   陈越回复灯火:【还行。上午刚去。信看了,谢谢。】   灯火回复陈越:【我俩的关系还需要谢谢啊?】   陈越没再回复。   或许是不愿在评论区暴露太多隐私,两人私聊了吧。   蒋惜盯着“灯火”回复那句“我俩的关系还需要谢谢啊”看了好半天。   看着看着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扔下手机,翻身躺回床上,捂住脸,默默发呆。   躺到下午六点半,太阳缓缓下坠。   火红的太阳从山的对面转到西边,整座山都被映衬在昏黄的夕阳里,宛若画笔划过,刮了一层轻描淡写的红。   蒋惜迷迷糊糊醒来,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看了看头顶熏得黢黑的木楼层,伸手从枕头底下捡起手机看Q/Q。   打开陈越的对话框,蒋惜望着最新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想起“灯火”的事,忽然没了打扰的勇气。   她重新退出Q/Q,爬起身穿上拖鞋,攥着手机慢吞吞往屋外走。   乡下的秋天清净、凉爽,没了夏日的蝉鸣乱叫,只剩若有若无的风声。   蒋惜搬了条矮板凳坐在大门口,后背靠在门板,垂低脑袋,翻出周小雨的电话号码按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便对对方接通。   那头,周小雨率先开口:“喂?惜惜吗?”   蒋惜扯了根拿手里玩着,嘴上问:“小雨,你现在在干嘛?”   周小雨:“我啊?我在看电视剧,怎么了?”   蒋惜哦了声,继续问:“小雨,你们家有电脑吗?”   周小雨:“有。怎么啦?”   蒋惜沉默半秒,慢吞吞开口:“你能帮我查查西坪到北京有多远吗?还有机票、火车票多少钱?”   周小雨在吃零食,闻言咽下零食,惊讶出声:“你要去北京?”   蒋惜猛摇头:“不是啦。我就是好奇西坪到北京有多远……”   周小雨窸窸窣窣站起身,走到书房,边开电脑边答应蒋惜:“行吧。我帮你查查。你等等哈。对了,说起去北京,陈越国庆好像去了北京。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吧?”   蒋惜丢掉扯断的草根,故作不知情地转移话题:“啊?是吗。他去了北京啊,我不知道。”   周小雨继续讨论:“陈越好像二号去的。他妹妹去北京参加比赛,他陪同。”   蒋惜抿唇问:“跟他妹妹一起去的?什么比赛?”   周小雨想了想,模糊不清道:“我也是听林生豪随口说了一嘴,具体不清楚。”   蒋惜迟钝点头:“嗯……好。”   周小雨搜出票价,一骨碌说:“查出来了。现在去北京机票钱挺贵的,要一千八百多。火车票硬座两百多,硬座四百多,软卧六百多。”   “机票钱也太贵了,我感觉去一趟北京得花不少钱吧。如果国庆去北京,加上机票钱,至少得一万以上吧……比我去广州的花销还贵,果然是首都啊。”   蒋惜听到光机票钱都要一千八百多,更加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周小雨嘟囔几句,转到别的话题:“你怎么突然想查去北京的票?你想去吗?”   蒋惜急忙否认:“没啊,我不想去。就随便问问。”   说完又解释:“前两天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有写到北京,就想知道西坪离北京有多远。”   周小雨努努嘴,没再继续:“好吧~那我知道了~”   蒋惜舔舔嘴唇,试探性问:“小雨,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周小雨:“哪个人?”   蒋惜紧张地攥住手心,装作不经意开口:“网名叫灯火,Q/Q23186486**,跟陈……林生豪在陈越评论区说过话。我也是不经意看到的,感觉她头像挺好看的。”   “应该是个女生吧?”   周小雨点进Q/Q,顺着蒋惜的话翻到“灯火”的Q/Q。   周小雨看到头像,恍然大悟:“她啊。我也认识。”   蒋惜一脸懵:“啊?你认识?”   周小雨不假思索道:“就理科一班的周嘉。长得挺漂亮的,理科成绩也不错。这个暑假不还闹着要转文科班吗,被武主任骂了一顿才乖乖待在理科一班。之前跟陈越一个班,好像他们初中就认识。关系应该还不错吧,我上次在超市还看到陈越给她买了瓶冰红茶。”   蒋惜情绪陡然失落,她缓慢眨眨眼皮,轻轻开口:“这样啊。我知道了。”   “我好像还有她照片,你要看吗?之前在学校论坛看到的。”   “……不用。”   “那行吧,我继续看电视咯。”   “好~”   挂断电话,她手撑着下巴,仰头望着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忽然觉得很难过。   像被风刮过的稻田,稍微遇到点暴击便七倒八歪倒在在田野。   而她是众多不起眼的一株,渺小到发烂发臭也无人注意。   —   国庆假结束没多久,蒋惜就收到了杂志社的回复。   她的《少年疯长》已过终审,将出现在下个月的期刊。   文章稿费有八百,杂志社通过邮局将稿费寄到了蒋惜手里。   过终审那天,蒋惜高兴到原地爆炸。   周小雨知道她过了稿,也替她开心。   拿到钱的当天,蒋惜请周小雨、林生豪一人吃了支价值六元的冰淇淋。   她自己没舍得吃,买了瓶两块钱的可乐。   陈越那天没在学校,错失了一支冰淇淋。   中间蒋惜嘱咐周小雨、林生豪不要告诉其他人她过稿的人。   两人被蒋惜的冰淇淋收买,连忙点头说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陈越。   蒋惜满意笑笑,连忙道谢。   周一下午,蒋惜特意找杨竞文请了半天假出校门买东西。   她拿着剩下的七百多块,钻进各个手机店,准备为陈越买一款同款MP3。   陈越用的MP3是苹果新出来的那款,原价1399。   现在降价也需要1200。   蒋惜手上那七百稿费根本不够。她几乎逛完整个西坪的专卖店也没找到一款价格稍微低一点的MP3。   下午五点半,她站在最后一家手机店前,抬头望着玻璃窗上打的广告,望着那上面的天价价格,忽然很难过。   她用力攥着手里仅有的七百八十八,一头钻进那间装修豪华、大气的手机店。   店员看到蒋惜进店,走到她身边,给她热心推荐:“妹妹想买手机?有喜欢的款式吗?你看这款怎么样?”   蒋惜顺着店员的视线偷偷瞥了眼橱窗里的价格。   4999、5999、6999……最便宜的也要4660。   蒋惜尴尬地摇摇头,“我想看看MP3。”   店员热情取出两款,极力介绍:“MP3啊。店里到了几款新品,也挺不错的。妹妹,你到这边看看。比如这款,这个月刚出来的新品,音质好、内存大……还有这款款式漂亮……”   蒋惜视线落到那款跟陈越用的同款黑色系列的MP3,指着问:“这款……多少钱啊?”   店员眼前一亮,笑着开口:“这款啊。这款是苹果新出来的新品,价格不算贵,就两千多。”   蒋惜为难笑笑,难以启齿道“……两千多啊。有点贵。”   店员闻言,立马从橱窗里掏出另一款,“那这款呢?这款价格九百多。也是上半年才出的新款。音质、款式也挺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蒋惜目光落在那款白色系的MP3,手接过店员递过来的耳机,戴在耳朵感受它的音质。   其实这款也挺好的,是吧?   蒋惜遗憾地望着她心仪的那款两千多的MP3,自我安慰道。   店员看蒋惜有购买的意向,趁热打铁问:“妹妹,你觉得这款九百多的怎么样?要不要买个试试?其实价格也不太贵是不是?”   蒋惜咬了咬唇瓣,小心翼翼问:“价格……能不能再少一点啊?”   店员温柔摇头,拒绝:“不可以哦。这已经最优惠的价格了。”   蒋惜站在店里,犹豫好久好久才点头:“……这款我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可以包好看点吗?我送人。”   店员忙不迭答应:“送人啊。那这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蒋惜矜持笑笑,摇头:“不是……就是普通同学。”   店员包装好,扭头问:“妹妹付现金还是刷卡?”   蒋惜低头看看脚尖,小声回答:“现金。”   付款时,蒋惜掏出七张整人民币,又从兜里掏出四个褶皱的五十,以及两张破旧的二十,还有一叠捆成卷的一元面值的纸币。   走出手机店,蒋惜提着新买的MP3,捏住巴掌大的钱包慢慢拉开拉链,伸出两根手指掏了掏。   里面只剩两个五角银币。   —   回到学校已经六点半,那个点刚好是吃饭时间。   蒋惜路过食堂,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等她到教室,教室一半人都不在。陈越刚吃完饭回来,人坐在座位喝水。   窗外夕阳刚好透过玻璃照到桌面,落到陈越头顶、肩膀,染了一片金黄。   蒋惜径自穿过讲台,一步步走向陈越。   她穿过光、穿过一排排座椅,一点一点靠近他。   直至走到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陈越看到人,率先开口:“你下午——”   话还没说完,蒋惜突然将藏在背后的礼品袋伸到面前递给陈越。   陈越看着礼品袋上的苹果logo,满脸疑惑:“什么?“   蒋惜不愿多说,匆匆将礼品袋搁到陈越桌上,一头扎进自己的座位,嘴上慌乱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陈越迟疑片刻,伸手拿起礼品袋,当着蒋惜的面拆开盒子。   看到礼品盒里崭新的MP3,陈越先是愣了愣,后拧眉问:“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蒋惜紧张地攥住衣角,偏头问:“就……想送就送了。你不喜欢吗?”   陈越搁下MP3,语调平和问:“多少钱?”   蒋惜有些窘迫,摆手道:“不是很贵……”   陈越依旧不依不饶:“你哪来的钱?”   蒋惜神情有些尴尬,她咬了咬唇瓣,缓缓开口:“……这你就别管了。”   陈越看着她,一脸平静道:“蒋惜,我们这个年纪,没必要送这么贵的礼物。凡事量力而行。”   “你花了多少钱?钱我转你。东西我收下,心意我也领了。以后不要送这么贵的东西给我。”   蒋惜很难过。   即便陈越说的字字句句在理,可是她还是难过。   她只是想送陈越礼物而已,只是想让他开心而已,只是想……只是想得到他一句我很喜欢而已。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难道在他心里,她不配买这么贵的礼物,还是觉得她压根儿拿不出这么多的钱?   蒋惜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极力忍住酸涩,憋着泪花,同陈越仰头笑笑,故作轻松回复:“陈越,你怎么能这么过分呢。”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给我钱难道不是在侮辱我吗?”   陈越表情一滞。   他深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蒋惜,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惜蒋惜早已经被情绪淹没,压根儿听不进去任何话。   她只知道,她第一次送礼被拒绝了。   沉默良久,陈越再次开口:“蒋惜,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蒋惜捂住嘴,倔强摇头:“不能。”   陈越无可奈何笑笑,神色认真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蒋惜看着人,缓缓开口:“陈越,我讨厌你。” 第34章 对不起,没有考虑你的感……   接下来的好几天蒋惜都没跟陈越说过话。   他中途有主动搭话,蒋惜没理。   那款MP3稳稳当当放在陈越课桌,期间陈越有提过还钱的事,蒋惜憋不住火,哭丧着脸问他:“陈越,你是不是觉得收我东西挺丢脸的?”   陈越愣了愣,立即否认:“不是。”   蒋惜淡淡笑了笑,满脸平静说:“不想要扔了吧。我也不要。”   陈越缄默不言看她一眼,俯身掏出MP3揣进兜里,下楼去打篮球。   蒋惜别过脸,故意不看他。   一直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蒋惜才偷偷探出脑袋望操场。   十月二十号上午,杨竞文胳臂夹着茶杯,满脸喜庆地走进教室,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陈越数学联赛荣获一等奖,入围CMO比赛。   蒋惜刚开始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隐约觉得很厉害,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不清楚。   直到杨竞文补充一句,她才知道,陈越有多厉害。   【进入CMO相当于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清华北大。】   蒋惜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明了地知道,知道她跟陈越的差距有多大。   大到她怎么跑、怎么努力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大到她惊慌失措、没有任何补救的余地。   能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啊?   她能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都在为他高兴,只有蒋惜一个人趴在座椅,表情麻木地看着窗外。   她忽视喧嚣、热闹的气氛,独自趴在桌上,静静感受绝望。   陈越以为她还在赌气,还在为MP3的事生气。   下课后,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肩膀,试探性问:“蒋惜,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蒋惜躲开他的手,面无表情转过脸,眼神平静、冷淡地看了看他,摇头,一字一句开口:“没——有。”   陈越被她的眼神伤到,半天没有动静。   蒋惜不敢直视他的眼,匆忙避开视线,故意冷脸问:“你能让开一下吗?我要出去。”   陈越迟缓地点了下头,当着蒋惜的面站起身,让开半米距离给蒋惜腾空间。   蒋惜看他起身,弯腰拿起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转身往最后一排空位走。   这姿态,俨然是要跟他分开坐。   陈越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在蒋惜路过他时一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嗓音温和道:“蒋惜,你要做什么?”   蒋惜低头望望搭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抿了抿唇,故作轻松地甩开陈越的手,笑着开口:“没什么。就是不想跟你做同桌。”   “理由。”   “什么理由?”   陈越缓了半秒,反问:“为什么不想跟我做同桌?”   蒋惜抱住课本,仰头看了看陈越,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心的话:“为什么?”   “因为跟你做同桌很累啊。陈越,我就是一个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的普通人。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考个普二本,读个勉勉强强的专业,找个两三千、四五千的工作。”   “我没你那么伟大,没你那么坚定,也没你那么自律。”   “你有时候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我讨厌英语,讨厌数学,我不想背单词,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刷题,也不想一大早爬起来写作业,更不想十一二点还在补课。”   “你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你的步骤规划我呢。陈越,我的人生跟你的人生没有一点关系。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也不会任何交集。”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只是普通同桌。除了这些,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陈越面色越来越沉重、苍白,看向蒋惜的眼神也充满不敢置信、质疑、不确定。   蒋惜无视陈越的反应,低下头,继续问:“你还想听什么话?我都可以说出来。不过可能有点刺耳。”   陈越缓缓看她一眼,摇头拒绝:“不用了。我都明白了。”   别说陈越,周小雨、林生豪都被蒋惜这一番话震惊到。   尤其是周小雨,她差点被没当场叫出来。   得亏中午大家都去食堂抢饭去了,班里除了他们四个没别的人,不然肯定掀起一番大波大浪。   等蒋惜收拾好,周小雨小心翼翼挽着人一起去食堂打饭。   路上周小雨欲言又止好几次,每次想要开口问话,碰到蒋惜沉默的表情,周小雨又默默吞了回去。   连续四五次后,周小雨咽咽口水,鼓足勇气开口:“惜惜……你刚刚跟陈越说的那些……挺过分的。”   “其实陈越对你挺好的,给你补课、讲题,还处处护你。就拿群里那事来说,陈越当着所有班干部的面怼许静妍也是因为你。还有上次体育课,老师让做热身运动的时候你没搭档也是陈越找人跟你一起……”   周小雨怕蒋惜生气,一直注意她的表情,看她没什么反应才敢继续往下说。   蒋惜像是没听到,全程冷漠。   周小雨彻底没办法了,她呼了口气,一鼓作气道:“就算陈越再不对……这次人家进CMO,你也应该说一句恭喜吧?全班除了你,没一个不为他高兴的。怎么到你这,就成了苦大情仇的事。”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嫉妒他。”   蒋惜闻言,猝不及防停下脚步。   她扭头望向周小雨,见她一脸为难、纠结,蒋惜淡淡笑了一下,轻飘飘承认:“对啊,我挺嫉妒他的。”   周小雨满脸吃惊:“你嫉妒他?嫉妒他什么……”   蒋惜垂低脑袋,目光落在自己的板鞋,缓缓开口:“大概是嫉妒他什么都有吧。”   周小雨没听清,重复问:“什么?”   蒋惜摇头,敷衍道:“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   班上半学期调一次座位,没有得到老师允许,不能轻易换座位。   晚自习没老师,蒋惜一个人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了一整个晚上。   直到晚自习下课,教室人都快走光了蒋惜才慢吞吞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座位。   陈越还没走。   他手里还有一套数学试卷没刷完,还剩最后两道大题,估计要刷完才走。   蒋惜不小心瞥到他桌上的试卷,忽然觉得可笑。   她一整个下午、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听课、学习,而有些人不但没受到影响,还能按照自己固有的节奏学习、刷题。   陈越察觉到身后有人,下意识回头。   瞥见蒋惜,陈越搁下笔,沉默地起身,给她让位。   蒋惜敷衍道了声谢,弯腰一骨碌抓起书包,随便扔了本书后拉上拉链,提起书包,扭头往教室外走。   一直到蒋惜走出教室,陈越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变。   等到教室人都走光,陈越闭了闭眼,搁下写了一晚上都没写完的试卷,有条不紊地收拾书包回公寓。   熄灯后,蒋惜条件反射地打开Q/Q。   刚点进去,陈越的头像就弹了几下。   蒋惜躺在床上,呼吸陡然加快。   她侧过身,面对墙,双腿微微蜷缩,手指攥住手机迟迟不敢点开信息。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右边肩膀都发麻了,蒋惜才屏住呼吸,动作迟缓地点开陈越的对话框。   CY:【对不起,没考虑你的感受。】   CY:【我以后不会再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了,抱歉。】   蒋惜看着那两条消息,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控制住呼吸,不让哭声溢出喉咙。   可是看着那两条消息,她怎么也忍不住。   她蜷缩着身子,一把将铺盖盖到脸上,一个人蹲在被窝里痛哭。   许是太过克制,整个寝室除了下铺的周小雨听到丢丢抽噎的声音以及感受到床铺轻微震动的轻响。   其余人都不知道这个晚上,蒋惜哭得有多绝望。   周小雨也是听了足足四五分钟才确定蒋惜哭了。   她四肢平躺在床上,瞪大眼,无力叹了口气。   最后爬起身,偷偷钻到蒋惜的床铺,掀开她的被子,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蒋惜哭到牙齿打架,哭到喘不过气。   周小雨抱住她的时候,她浑身都在发抖、打冷颤。   “惜惜,不要哭了。睡觉好不好?”周小雨紧紧抱住蒋惜,小声安慰。   蒋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听不进任何话。   周小雨看她哭到干呕,急忙问:“惜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   蒋惜像是听到什么,她转身一把抱住周小雨,失魂落魄道:“小雨。我跟陈越……我跟陈越是不是再也不会做朋友了。”   周小雨被蒋惜的话问住,有些不知道怎么回。   “惜惜……你明明这么在意,为什么白天那么对陈越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蒋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无尽的哭声。   周小雨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道:“要不先睡觉?明天再说?”   蒋惜坐起身,捂住脸,夹着哭腔催促周小雨:“你睡吧,不早了。”   “那你呢。”   “我也睡。”   “不许骗我。”   “嗯。”   周小雨等蒋惜重新躺下才慢吞吞爬下床。   只是她不知道,这整个晚上,蒋惜都没闭过眼。   她打开对话框,一遍又一遍地看陈越发的那两句话。   看到最后,她失魂落魄点开陈越的主页,然后颤抖着手,删了陈越。   确认删除那刻,蒋惜咬紧牙齿,闭上眼,狠心摁下删除键。   删除后,所有聊天记录全都消失。   而他,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蒋惜看着没有了陈越的Q/Q列表,表情既绝望又透着股死一般的轻松, 第35章 你一个人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蒋惜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上英语早自习。   等她走进教室,班里大部分人已经在埋头背书。   蒋惜不太好意思,急忙用头发挡住脸,弯下腰,低头从讲台匆匆飘过。   陈越早就到了教室,看到她,陈越沉默不语地放下书,站起身给她让位。   蒋惜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跨进座位。   早自习要听写四五单元单词,蒋惜昨天压根没记。   听写时,她拿着笔,对着空空如也的听写本发呆。   一直到要收听写本了,她才慌乱写下几个序号以及几个她有印象的单词。   陈越余光瞥到她空了大半的听写本,先是皱了皱眉,后趁着张芸还没收到他们这组,将听写本随手丢到蒋惜桌上。   听写本砸到蒋惜手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蒋惜攥紧笔头,咬着唇,一言不发盯着陈越写满整张纸的听写本。   他字很好看,工整且锋利,写英文单词也有自己的风格韵味。   见蒋惜迟迟没有反应,陈越拧眉催促:“发什么呆,快写。”   蒋惜神情恍惚地望他一眼,也顾不上什么,急忙拿起笔开始抄答案。   等英语老师收到他们那组,蒋惜刚好抄完。   她正准备将听写本递给陈越,张芸已经走到前排。   蒋惜紧张到不敢呼吸,望着陈越的眼神充满惊恐。   陈越轻咳一声,从桌下伸手轻拍两下蒋惜的大腿。   蒋惜顺势低头。   只见陈越朝她摊手,并示意她把听写本拿给他。   蒋惜从桌上小心翼翼抽出陈越的听写本,刚要递到陈越手里,张芸突然走到陈越面前,满脸关切道:“听杨老师说你进CMO了?陈同学,恭喜你。”   啪嗒一声,蒋惜手没拿稳。   听写本掉落在地,砸出一道轻响。   蒋惜目光呆滞地望向掉在桌角的听写本,差点吓出声。   陈越朝张芸笑笑,弯下腰,若无其事捡起地上的听写本,一边递听写本,一边回复:“运气好,谢谢张老师。”   张芸扶了扶黑框眼镜,笑着打趣:“要谁都有你这个运气就好了。可以谦虚,但别太谦虚了哈。”   “你可是我们文科一班的骄傲。”   陈越滚滚喉结,礼貌道谢。   轮到蒋惜,张芸不大高兴地看她两眼,摊手问:“蒋惜,你的听写本呢?”   蒋惜顺手将听写本递给张芸。   张芸接过听写本粗略地看了看,有些惊讶问:“竟然全对了?是不是抄的?”   蒋惜咬住嘴唇,低头一言不发。   张芸看她沉默不语,合上听写本,继续开口:“蒋惜,你英语基础太差。可能不太适合上我的课。下次要再不及格,你就去走廊站着听课。”   “上回月考全班就你一个英语没及格。搞得我一个月绩效全没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故意考这么点分侮辱我?还是觉得我教不好你?”   蒋惜满脸不敢置信,她瞪大眼,诧异地望向张芸。   她不安地搅动手指,摇头解释:“张老师,我没有……”   张芸睨她一眼,轻飘飘问:“那你是认真考成这样的?”   蒋惜僵住脸,脸色难看地张了张嘴,最后在张芸的注视下,苍白无力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芸无视她的道歉,强势道:“道歉有什么用。又不是给我考的,我也不考高考。浪费的是你的生命,又不是我的。”   蒋惜埋低脑袋,合上嘴,不再吭声。   同学们打量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蒋惜身上,有的在私下窃窃私语,有的投以同情、复杂的目光,还有的捂住脸不敢看这场面。   张芸是出了名的严厉,班里没几个不怕她。见蒋惜遭殃,其余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连累。   只有陈越拿起笔头转了两圈,目光直视张芸,开口问:“张老师,学习差就不配坐在这个教室了吗?”   张芸当场反驳:“当然不是。”   陈越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蒋惜英语不及格得去走廊站着?这算不算体罚?”   张芸僵硬地笑笑,解释:“我就这么一说,并没有说要那么做。”   “也是鼓励蒋惜同学好好学习。陈越同学,你可别误会老师的良苦用心。”   陈越点到为止,没再继续为难张芸。他恍然大悟点点头,笑着开口:“这样啊。那我懂了。”   学生时代,老师好像总是对那些学习好的学生有所优待、偏爱。   即便他们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老师也总能为他们找理由开脱。   而坏学生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老师警告不要惹事。   蒋惜很想大声反驳,很想像陈越一样遇到不公不平的时候可以勇敢说出来,也很想发泄她的不满。   可惜,这些场景她只能在心里预演无数遍,却一次也不敢大声说出口。   早自习下课,蒋惜写了张纸条丢给陈越。   丢完,她趴在桌上假装睡觉,故意不去看陈越的反应。   陈越看到揉成团的纸条,缓缓捡起,展开。   【谢谢。】   陈越收好纸条,偏头看了眼趴着脑袋只露半个背影的蒋惜,面色平静回应:“不用谢。”   蒋惜缩缩肩膀,迟缓地哦了声。   —   删掉陈越的第三天,那头发来一条好友申请。   蒋惜看见联系人里多了一个新好友,条件反射点开。   看到熟悉的头像、昵称,蒋惜既激动又害怕。   她手指落到陈越的头像,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犹豫了足足半小时,蒋惜还是选择了同意。   加上好友那刻,蒋惜兴奋到说不出话,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紧张到手心全是汗。   她死死咬住嘴唇,点开空荡荡的对话框,克制地发了个句号。   那头秒回:【冷战也不用删好友吧?同桌。】   蒋惜盯着那条Q/Q消息,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   她手指落在按键,颤抖着打了一行字:【是你先惹我的。】   CY:【是我的错,对不起。】   蒋惜慢慢放开紧咬的唇瓣,缓了口气,故作轻松回:【我早就原谅你了,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问题。】   CY:【嗯。】   蒋惜:【我不是故意的。】   CY:【?】   蒋惜:【不是故意删你的。】   CY:【嗯。】   蒋惜:【那个MP3是我投稿赚的稿费买的。我并没有拿父母的钱给你买礼物,也没有乱花钱。】   CY:【嗯。】   蒋惜:【陈越,我跟你是差距很大,我可能也永远追不上你。但是,我并不是生来就这么不起眼、这么卑微。如果我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我不一定比你差。】   CY:【你现在也很棒。】   蒋惜:【没有。我很差劲。我自卑、虚伪、自尊心还强。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垃圾。】   【我其实很讨厌你的教学,你让我觉得压迫、恐惧。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就是反感……】   【我没有你优秀,没有你自律,没有你努力,还小心眼、嫉妒心强。】   CY:【蒋惜,无论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不要诋毁自己。】   蒋惜看着那句话,忽然没了说下去的勇气。   她红着眼眶,埋头吸吸鼻子,重新点开对话框,打下一行字:【陈越,谢谢你。很感激在这个年纪遇到你。】   CY:【好好学习。】   CY:【早点睡,晚安。】   蒋惜抿住唇,缓缓回:【晚安。】   —   他俩的关系好像重归于好了。   可是蒋惜还是感觉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她刚开始没找出来,直到有天背课文才意识到哪儿变了。   她有些懒惰,不爱背书便将课文丢到一旁玩别的。   老师抽查背诵情况,蒋惜没背出来,陈越也只是异常平静地看她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督促她必须在多少时间背完。   下课期间他也不会提醒她预习,也不会催她练题、写作业。   他好像变得很安静,上课在刷题,下课也在刷,中间没怎么休息过。   蒋惜也找他说过话,他每次都很礼貌、疏离,让人挑不出毛病。   也有人下课找他讲题,他每次都很热心地接过草稿纸、练习册为对方细心讲解解题步骤,讲完还会问对方听懂了吗。   蒋惜偶尔也会问两道数学题,他跟往常一样,会耐心告诉她解题思路,告诉她解题步骤,会一遍又一遍地讲同一道题。   却不会再主动拿过蒋惜的试卷,分析她的错题,为她写总结,更不会出声批评她。   这样的相处模式好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疏离。   蒋惜有好几次都想问原因,可每次想开口都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或许是别的原因,又或许是她清晰感受到了陈越的冷漠。   所以她也不愿去碰那样看似温柔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陈越。   蒋惜刚开始还会在Q/Q跟陈越分享小事,分享一些照片、句子,后来感受到他的冷淡,她也渐渐变得沉默。   再后来,她不再打开陈越的对话框,不再主动问好,他也不再回应。   甚至在教室,两人的对话也局限在——   “能让让吗?”   “谢谢。不用谢。”   “麻烦交一下作业。”   “老师留了张卷子,放你桌上了。”   “打扰了。”   以前那些事、那些记忆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变成各自都不想触碰的回忆。   蒋惜有几天很难过,难过到吃不下饭,难过到每次看到陈越的对话框都会哭,难过到看到他的身影都觉得痛苦。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一月中旬。   周群突然从河北回来,周五打电话约她出去吃个饭。   蒋惜开心到不行,上完课便匆匆收拾书包出校门找她妈。   她走太急,下楼梯踩空摔了一跤。   连滚十几步阶梯,一直到平地才停下。她被摔得眼冒金花,整个肚子、大腿、膝盖、手肘火辣辣的疼。   那时楼梯汇集了不少人,撞见蒋惜摔倒,好几个女生扶她起来。   蒋惜忍着痛爬起来,低头一一道谢。   她膝盖摔破皮,鲜血渗透,染了一裤子的血。   等公交时,蒋惜站在人群外,佝偻着腰时不时捂裤子上的血。   放学阶段,校门口站了一堆又一堆的学生,全是等公交车的。   蒋惜腿好的时候还能跟着挤一挤,这会膝盖火辣辣的疼,连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更别提跟他们抢公交车。   她等了四五趟都没挤上去。   直到校门口人都快走光了,她才占到一个位置。   刚上车,陈越也跟了上来。   蒋惜坐在最后一排,别过脸看向窗外,故意不看他。   她旁边还有个空位没人坐,蒋惜以为这里不会走人。   没想到她一回头就看见陈越坐在身边。   陈越看看她沾满血的膝盖,皱眉问:“腿怎么了?”   蒋惜窘迫地捂住膝盖,故作轻松道:“摔了一跤,不碍事。”   陈越没再回,随手脱掉身上的校服外套搭她腿上,轻描淡写道:“裤子破了,先盖上。”   蒋惜低头望向腿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小声道谢:“谢谢。”   陈越:“待会去医院消个毒。别感染了。”   蒋惜迟缓点头:“嗯……”   陈越顿了半秒,又问:“你一个人可以?”   蒋惜急忙摆手:“跟我妈一起。她刚回来,不是一个人。”   陈越又恢复之前的冷淡:“行。” 第36章 第十九只千纸鹤   公交车上,蒋惜脑袋靠在车窗,手拽住陈越的外套,迷茫而又安静地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   前排的车窗没关,冷风灌进车内,冻得蒋惜直缩脖子。   西坪的天变化很快,上一周还穿短袖,这一周就冷得穿毛衣、卫衣了。   陈越脱了校服外套,里面套了件黑色卫衣,他头发长长了一点,卫衣穿上他身上显得格外有型。   下身的阔腿裤将他的腿型衬得又长又直。   他这次没有穿运动鞋,而是一双同色系板鞋。   跟她那双相似,却又不同。   蒋惜仔细看才发现他穿的才是正牌匡威。   蒋惜低头盯住他的鞋看了几眼,默默攥紧没什么质感的校服,扭过脑袋继续看窗外。   公交车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路过最挤的站点,一下子涌上一大群人。   本来排在门口的人全都被挤在最后。   其中有个穿着同款校服的女生不知道被谁推搡一把,惯性摔倒时一头栽进陈越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陈越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女生的后腰,在她坐稳的片刻,陈越面不改色拎起书包,示意坐在他的位置。   女生早就面红耳赤,看向陈越的眼神充满尴尬、感激,还问陈越要不要把书包递给她抱着。   陈越面色平静拒绝,手搭在靠背,单肩背包。   蒋惜目睹全程,她除了在女生坐在陈越怀里那刻有短暂的吃惊,后续一直低着脑袋,看不清任何情绪。   公交车还有五个站才到目的地,这五个站蒋惜只觉无比漫长,漫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拆分成年、月。   女生换了座位一直在找陈越说话,从学校、班级聊到学习,从教室聊到篮球场……   陈越碍于礼貌几乎每个问题都会回,但是态度并不热衷。   女生聊到能不能加个Q/Q好友时,他短暂地思考两秒,礼貌拒绝。   蒋惜全程脑袋靠在前排的椅背,装作睡着的模样,却竖起耳朵听完了全程。   听到陈越拒绝,蒋惜紧绷的心脏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抵达西街广场站,一大批乘客下车。   蒋惜也在人群流动中缓缓爬起身,抱起书包,跟着人群往外走。   她走在最后,陈越在前面,公交车车顶有点矮,陈越下意识低了点头。   蒋惜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等他彻底走出公交车,她才加快步伐。   出了公交,乘客四面八方流散,刚才被拒绝的女生也早已不见。   蒋惜将陈越的衣服围在腰上挡住膝盖上的血,又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给周群打电话。   电话按过去,那头一直处于通话中。蒋惜后续连打四五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她一时不知道去哪,站在原地握着手机发呆。   陈越买完矿泉水出来瞥见她一个人,思索两秒,还是迈腿走向蒋惜。   “不去医院?”   蒋惜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她眨眨眼,缓了口气,迟钝道:“……我妈电话没打通。”   “约定在哪见面?”   “……没说。”   陈越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看看蒋惜膝盖的位置,开口:“先去医院。“   “啊?”   “去医院。”   蒋惜嗫嚅两下嘴唇,默默跟在陈越身后。   陈越找了最近的一家医院,他全程负责,挂号、缴费、找科室看医生、拿药全是他。   伤口包扎时周群才打电话过来解释她跟一个熟人在商场逛,没听到铃声响,说完又问蒋惜人在哪,   蒋惜怕周群骂她,没敢说自己在医院,随便报了个地址。   陈越听她这么熟练的撒谎,看了她好几眼。   电话挂断,蒋惜接过陈越手里的药装进书包,又掏出钱包准备给陈越医药费。   她捏着空荡荡的钱包,抬起头看着陈越,故作镇定问:“这些……花了多少钱?”   陈越垂下眼,瞥了眼她瘪瘪的钱包,面色平静说了个数字:“10。”   蒋惜当场惊讶,她攥着书包,有些懵:“只要十块?这么多药还包扎……”   陈越低声肯定:“嗯。”   蒋惜像是意识到什么,低头,手脚慌乱地从钱包里取出仅剩的十块钱塞进陈越手里。   手指触碰到陈越温热的手心那刻,蒋惜低头窘迫地道了声谢。   道完谢,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医院,她跑得很慌乱、很匆忙,甚至顾不上膝盖上的伤口。   那一秒,她只想离陈越远点。   她有时候很痛恨自己可怜的自尊心让她拉不下脸,有时候又感激这点自尊心让她不至于如此丢脸。   譬如此刻。   她明明卑微到极点,却还是用十块买了她仅剩不多的尊严。   陈越站在原地一直目视蒋惜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陈越才低头看手里的十块钱。   纸币有些旧,边角卷曲,握在手里有很特别的触感。   陈越掏出兜里的另一张报价单,瞥了眼上面的243.00,将那张纸揉成团随手丢进垃圾桶。   那十块则被他小心揣回兜里。   —   蒋惜找到周群是十分钟后。   将近一年没见,她差点没认出周群。   她染了酒红色的头发,还烫了大卷,穿着牛仔套装,远远看去,既时尚又陌生。   蒋惜看了好几秒才敢上前搭话——   “妈。”   周群听到声扭头一看,瞥到蒋惜腰上围的校服,再看她穿得衣服又旧又没质感,忍不住问:“我给你买的裙子你没穿?”   蒋惜小心翼翼挽住周群的手臂,脸贴在她身上蹭了蹭,轻轻开口:“在家里,忘记拿了。”   周群上下打量一圈蒋惜,吐槽:“先去买身新衣服,你这身我看着直皱眉。”   “你奶奶怎么带你的。我寄那些钱都干嘛去了?”   蒋惜抿了抿嘴巴,轻声回:“还债啊。”   周群沉默几秒,开口:“想要什么衣服,妈给你买。”   蒋惜摇头拒绝:“不要。”   周群偏头问她:“那要什么?”   蒋惜犹豫着开口:“给我买个智能手机吧。”   周群爽快答应:“行,你去店里选。”   蒋惜目光落在斜对面的手机店,挽着周群的手慢慢走进店。   店里一边卖的是刚到的新款、牌子货,另一边是一些杂牌。   蒋惜直奔杂牌柜台走。   选了半天,最终选了台五百块的半智能手机。   拿到新手机那刻,蒋惜格外激动。   她甚至没走出店门,直接翻出那款用到旧得不行的按键手机,掏掉电池将电话卡上到新手机,然后请店员下载几个常用软件。   等一切弄完,蒋惜重新登陆Q/Q。   登陆时看到添加或者注册新Q/Q的提醒,蒋惜迟疑片刻,选择申请新号。   周群看她一直捣鼓她的新手机,提醒:“别老玩手机。待会去你二娘家吃个饭。”   蒋惜设置好新昵称、密码,点击注册并登录新Q/Q号。   确认后,蒋惜看着原始头像。又从百度下了张猫猫的图。   昵称:第十九只千纸鹤,个签:希望你永远快乐。   初始设置完成,蒋惜又登录旧Q/Q,找到陈越的Q/Q号,复制粘贴到新号,然后添加好友。   好友申请信息:之前在篮球场看过你打球,你打球好厉害。。。   蒋惜发完申请,一如既往地紧张。   她强迫自己放下期待,拿起新买的手机拍了两张头顶灰蒙蒙天空,发在了旧号Q/Q空间。   配文:希望明天可以是晴天。   发完,蒋惜回头看看毫无动静的新Q/Q,退出Q/Q页面,跟周群打车去二娘家。   路上周群说了不少话,蒋惜很久没见周群,一直靠在她身上乖乖听话。   直到周群提到上次的事,蒋惜才缓缓开口:“……妈,对不起。”   周群拍拍蒋惜的脑袋,缓了口气,开口:“跟我道歉做什么。是妈的问题。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不过有一点妈得告诉你,我不存在重男轻女。在我这,儿女都一样。”   “你爸性格不行,从小就亏待你,这点我也认。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做到现在这个份,已经够努力了。”   “你是第一次当女儿,我也是当妈妈。我没结婚时,也是你外公的宝贝女儿,也是被你外公从小被宠到大的,也是嫁给你爸才开始学习做饭、做家务、给你们洗衣服、上班。”   “我不求你理解我。但是作为妈妈,我希望你也能宽容我的不足之处。毕竟,妈妈也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妈妈。”   蒋惜被周群这翻推心置腹的话说动。   她咬紧唇,好一会才哽咽答复:“嗯……我知道了。”   周群手搭在蒋惜手背,继续说:“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相处得像仇人、陌生人。”   “你觉得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可以像上次那样找我宣泄。但是我不能保证,你的每一项控诉我都会为你申冤。”   “你跟你二娘无论谁不对,她都是你的长辈,你在她家也住过几个月。再不喜欢,也不能像上次那样半夜逃跑。你二叔找了你大半夜,你有打电话给他们报个平安?”   蒋惜迟缓摇头:“没。”   周群看着她,问:“你看看,你这样的处理方式对吗?”   蒋惜慢吞吞开口:“不对。”   周群看她听进去,继续教育:“你也高二了,不小了。凡事别这么冲动,也别这么倔强。没有谁有义务照顾你、对你好。你二娘答应你去她那住是情分,不同意也是本分。别觉得她该你。”   “别觉得大人们虚伪。真有事的时候,你二叔不会袖手旁观,你爸也不会。就像你奶奶在家里摔了一跤,我们都不在家,也是你二叔大老远回去送她去医院。要是你二叔不帮忙,你奶奶瘫了、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办?”   蒋惜已经说不出话,她微颤眼皮,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   出租车快要到二娘家楼下时,蒋惜手机传来两声震动。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打开就见新Q/Q传来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   CY:【?】   蒋惜看见熟悉的头像,心脏跳动的速度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搓了搓渗满薄汗的手心,颤抖着打了两个字:【你好。】   CY:【有事吗?】 第37章 你爸知道你改姓吗?   蒋惜紧张到手抖,她点进对话框,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   过了好几分钟,蒋惜才颤颤巍巍发了三个字:“有事吧。。”   CY:【你也是三中的?】   蒋惜:【对啊。】   CY:【哪个班?】   蒋惜眨眼,忍不住疑惑。   陈越有这么八卦?   为了不让陈越发现是她,蒋惜特意避开高二年级,回他:【高一二班。】   那头缓了几秒,回复:【哦。】   蒋惜捏捏爆热的耳垂,继续没话找话:【你在忙吗?】   CY:【不忙。】   蒋惜:【嗯嗯,我也不忙。】   CY:【你叫什么?我存个备注。】   蒋惜???   都问名字了???   这么快吗?????   蒋惜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看的小说里面有个女配角名。   她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回:【我叫刘小玉。】   周征周末没回家,跑陈越公寓一起看NBA直播。   直播放到一半,他激动得口干舌燥,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   一瓶扔给坐在沙发玩手机的陈越,一瓶留给自己喝。   周征灌水灌到一半,不小心瞥到陈越屏幕的聊天记录,拧眉问:“怎么回事?”   “看直播还聊天。越哥,谁这么重要啊?”   “啧,不是你那同桌啊。换了个学妹?”   陈越睨着屏幕上的“刘小玉”三个字,面不改色点开对话框,问:【刘小玉?】   蒋惜:【嗯嗯。怎么啦?名字不好听吗?】   陈越懒懒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电视屏幕,握着手机,半靠在沙发,神情平静地打了几个字:【没,挺有个性。】   消息发完,陈越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   周征抬抬下巴,一脸八卦问:“这学妹咋回事?”   陈越睨他一眼,慢悠悠吐出两个字:“熟人。”   周征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口,凑热闹:“什么熟人?”   “你小同桌咋办?不管啦?”   陈越掀眼:“苹果也堵不住你嘴是吧?”   周征:“……”   —   出租车到东郊居民点楼下,蒋惜没来得及看手机,抓起书包跟周群一起下车。   上楼前,周群在附近超市买了几样礼品,又从包里取出给蒋俊兄妹买的新衣服递给蒋惜拿着。   蒋惜抱着衣服不情不愿跟在周群身后。   周群边走边交代:“待会进去记得喊人,还有给你二娘道个歉。”   蒋惜垂头,闷闷答应:“嗯。知道了。”   周群看她情绪不高,停下脚步,扭头问:“吃完饭我们出去住宾馆,不让你受委屈,行不行?”   蒋惜这才高兴一点,“行。”   周群和李梅之前通过电话,知道她们要来。   李梅早早准备好水果、做好饭、泡好茶等待她们。   开门的瞬间,李梅挂着热情的笑容,一边伸手接周群手里的礼品,一边说:“嫂子太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整得我怪不好意思。”   周群也客气道:“就带了点吃的喝的。”   李梅急忙邀请:“快进来坐,进来坐。蒋均还在上班,马上回来。”   蒋惜也跟在周群背后再次踏进这熟悉又陌生人的房子。   她看看周群的背影,又望望李梅,沉默好几秒了才开口叫人:“二娘。”   李梅听到蒋惜的呼唤也愣了半秒,视线落到蒋惜身上,自我谴责道:“哎呀,惜惜,上次的事怪我。你别往心里你。我跟你二叔在你走后找了你大半夜,生怕你出什么事。”   “为了你,我还差点跟你二叔闹到离婚。”   周群立马握住李梅的手安抚:“都是小事。你跟均别闹这么僵。蒋惜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蒋惜愣了愣,在周群的示意下张嘴道歉:“二娘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给你和二叔添麻烦了。”   李梅立马笑着回复:“一家人说这些。有什么道歉的。先坐着看看电视,饭马上熟了。”   蒋均饭快熟了才赶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只烤鸭。   李梅做了一桌子菜招呼周群,还特意下楼买了饮料、红酒。   大人们聊着家常,蒋惜则端着碗筷埋头吃。   一顿饭结束,周群起身告别。   蒋均、李梅热情留母女俩在家里住一晚,周群余光扫到埋头等待的蒋惜,笑着拒绝。   出了二娘家,蒋惜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周群听到她呼气,笑着打趣:“有这么吓人?”   “有。万一你要住二娘家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就吃顿饭?”   “谁知道呢……”   周群看她一眼,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先去找个宾馆住一晚。明天去看看房子。”   蒋惜立马高兴:“看房子????”   周群爽快道:“不看房子,住宾馆?一晚上你妈还能承受,要来个一两年,你还是把我卖了吧。”   “租个一室一厅行不行?”   蒋惜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行啊!离学校近一点吧妈,我想办走读。”   周群:“走读你一个人行不行?”   蒋惜想也没想点头:“行!”   周群:“明天再说。”   —   晚上,蒋惜躺在周群身边,挽住她的胳臂,脑袋靠在同一个枕头,低声跟周群说心里话。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要过年吗?”   周群抬手搂住蒋惜,轻描淡写回:“想回来就回来了,怎么?不许我提前回来啊?”   蒋惜摇头否认:“才没有呢,你别扭曲我的意思。”   周群:“回来看看你外婆。她前两天在地里摔了一跤,把腿摔了,”   蒋惜一脸担忧:“啊?严重吗?”   “打电话说是骨折了。回去看看才放心。”   “那我要不要也回去看看?”   “你回去干嘛,你好好待学校学习。”   蒋惜哦了声,表示知道了。   沉默一阵,蒋惜重新开口:“妈……”   周群困到睁不开眼,听到蒋惜的呼唤,她顶着困意嗯了声,“什么事?”   “我们班有个男生……”   “怎么了?”   “他呢,成绩特别好。老是年级第一,长得很好看,会打篮球会唱歌,家里条件也特别好,他自己性格也很好……”   “然后呢?”   “他是我同桌。”   周群翻过身,够长手打开灯。   漆黑的房间立马如白昼一般,蒋惜所有的不安、尴尬、犹豫全都落进周群眼里。   周群伸直腰,后背靠在床头,盯着蒋惜问:“对他有意思?”   蒋惜措手不及,呛得直咳嗽。   她吓到猛摇头,嘴上不停否认:“没有没有,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他很优秀,优秀到我追不上。有时候很自卑。”   周群看她两眼,问:“有什么自卑的?”   蒋惜迷茫地搅动手指,嘴上不确定道:“就是……会自卑啊。他这么优秀这么好,我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周群皱了皱眉,问:“比什么?每个人的起点、经历不同,拿什么比,怎么比?我虽然让你好好学习,但是没说成绩定生死。也不要求你大富大贵。在你妈这,只要你跟你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别让我多操心就行。”   蒋惜被周群的话说动,她迟疑地咬了咬嘴唇,难过道:“其实我之前跟他关系挺好的,现在都不怎么说话了。”   “吵架了?”   “也不算吧。我可能说了一些伤害他的话。”   “想维持好这段关系?”   “……嗯。”   “做错事就道歉,伤害人就弥补。纠结这么久做什么?”   蒋惜眨眼,一脸不敢置信:“你不骂我?”   “骂你什么?”   “就跟男生……”   “谁没年轻过。你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蒋惜:“……”   周群看蒋惜纠结,抬手拍拍她肩膀,催促:“体谅体谅你妈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了。先睡觉,有什么明早起来再说。”   说完周群也不管蒋惜,躺下就睡。   蒋惜呼了口气,掀开被子,回到自己的床。   躺在床上,蒋惜侧着身,捧住手机重新打开Q/Q。   小号除了陈越没其他人,见陈越还在线,蒋惜迟疑片刻,点开对话框,试探性发了一条消息:【还没睡吗?】   发完,她抱着手机,漫无目的等待回复。   等了不足两分钟,那头回复:【没。】   蒋惜立马没了睡意,她起身掏出耳机,打开音乐列表播放周杰伦的歌。   音乐响起那刻,蒋惜重新点进对话框:【你现在在做什么?】   CY:【刚洗完澡。】   蒋惜:【哦……好的。】   CY:【嗯。】   蒋惜:【上次在篮球场看你打篮球,你真的好帅啊。】   CY:【谢谢。】   蒋惜看他愿意回复,接着话题往下聊:【你是不是喜欢科比?】   CY:【嗯。】   蒋惜:【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人……后来查百度发现,这个人好厉害。】   CY:【嗯。】   蒋惜:【我之前在学校论坛经常看到你的帖子。】   CY:【嗯。】   蒋惜:【你在学校挺有名的……我就是在学校论坛看到你Q/Q,然后加你的。】   CY:【嗯。】   蒋惜看着他的回复,忽然有些词穷。   她吸了口气,小心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跟我聊天?我话很多是吧?】   CY:【还行。】   蒋惜:【那我打扰你了吗?】   CY:【没。】   蒋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犹豫片刻,结束话题:【好像很晚了,先睡觉,明天聊?】   发完消息,蒋惜准备放下手机睡觉。   她刚扯掉耳机,那头发来信息:【换了新手机?】   蒋惜一脸懵逼:【什么?】   CY:【买新手机了?】   蒋惜差点叫出声。   她拍拍胸口,一脸惊悚问:【你怎么知道??】   CY:【猜的。】   蒋惜低头看看新手机,硬着头皮回:【……刚买没多久。】   CY:【刘小玉?】   蒋惜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缓缓打出两个问号:【??】   CY:【名字挺不错。】   蒋惜:【……我爸取的?】   CY:【……】   蒋惜盯着那串省略号想了半天都没猜到他什么意思,她摸摸鼻子,迟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CY:【你爸知道你改姓吗?】 第38章 陈越,再见了。   蒋惜当场懵逼。   就这么被认出来了?   她僵持几分钟,不太确定地打出几个字:【你怎么知道是我?】   CY:【只有你这么无聊。】   蒋惜盯着那几个字半天没回神,她缩了缩肩膀,解释:【换了新手机很开心。登陆Q/Q时突然想申请一个小号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号只加了你一个人,你如果觉得我骗了你,可以删了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越半天没回复。   蒋惜守到困意袭来,眼皮都睁不开了,那头才发来一条消息。   CY:【我没生气。】   CY:【逗你的。】   CY:【认出你是因为你的申请消息发了[。。。],聊天时你经常发,一眼就看出是你。】   CY:【你大号Q/Q空间发的那两张天空的照片,跟你小号背景图一样。】   蒋惜看完消息,急忙退出对话框,打开自己的Q/Q空间。   新手机没什么照片,编辑资料时她随手将新拍的蓝天设置成了背景图。   只是她没想到,这样平平无奇的天空照,居然被陈越认出来了。   她捧住手机,心情既激动又复杂。   心脏不受控制加快跳动,手心也全是汗。   蒋惜抹了抹手心的汗,重新点开对话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吗?】   CY:【嗯。】   蒋惜咽了咽口水,继续问:【所以你才会同意是吗?】   CY:【是。】   蒋惜:【如果不是我呢?你会同意吗?】   CY:【不知道。】   蒋惜:【……嗯。我知道了。】   CY:【你知道什么?】   蒋惜:【就……如果不是我,你也可能会同意啊。】   CY:【睡觉吧。不早了。】   蒋惜攥紧手机,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问:【陈越,你对我失望了吗?】   CY:【?】   蒋惜:【我既不努力又不自律,长得差劲,性格也差劲,还责怪你多管闲事,甚至……】   CY:【我尊重你的选择。】   蒋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埋头深深呼了口气,穷追不舍问:【那你是不是挺瞧不起这样的我?】   CY:【没有。】   蒋惜:【可是你都不理我。在学校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怎么回应。陈越,你变得好陌生、疏离。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CY:【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目标。我没有故意冷漠你,只是觉得我们方向不一样。】   蒋惜鼻子一酸,她抓住被角,双脚卷住被子,将自己裹成茧。   她吸吸鼻子,憋着泪回:【陈越,我可以跟你一个方向。】   那头沉默好半天才回:【你确定?】   蒋惜使劲点头:【确定。】   CY:【考上海吧。】   蒋惜:【考上海?】   CY:【嗯。】   蒋惜迟钝片刻,胡乱答应:【好。】   CY:【不早了,睡觉。】   蒋惜:【……好,晚安。】   CY:【晚安。】   结束聊天,蒋惜丢掉手机,拿起枕头盖住自己的脸,一个劲地傻笑。   她隐约觉得陈越在这个晚上确定了什么东西。   尽管她还没完全懂,但是她猜,陈越的计划里应该是有她的吧?   这边,陈越躺靠在床头,单手拿着手机一点一点翻蒋惜的聊天记录。   翻到那句“陈越,我可以跟你一个方向”,陈越嘴角勾了勾,自言自语吐出:“傻里傻气的,小说看多了吧。”   说完他嘴角的笑容放大,到最后不受控制地笑出声。   他躺在床上,仰头望了望天花板,重新捡起丢在一旁的手机,点开蒋惜的Q/Q主页,一条一条翻看她的说说。   —2011.10.22,天空【图】【图】。   —2011.10.3,学校食堂的饭不要太难吃哦,阿姨的手不要太抖……我的辣子鸡呜呜呜就两块。   —2011.10.1,国庆快乐,祝祖国母亲繁荣昌盛~   —2011.9.28,谁能告诉我,若曦最后跟了八爷还是四爷?呜呜呜刘诗诗绝美。   —2011.9.25,偷到一张表情包~【颜值高有多累?你懂吗!jpg】我发誓,我懂这感受【鬼脸】。   —2011.9.21,语文老师让我明白手速快的重要性!谁能懂,《蜀道难》有多难?等你抄个十遍八遍就懂了……   —2011.9.18,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为什么英语这么难……   —2011.9.16,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必定是去远航了,请不要想我。要是想我,请到火星找我~我是火星人~   ……   —2011.7.23,知道为什么生产力决定生产水平吗?因为割草、喂牛决定了我能吃几碗饭……   —2011.7.15,我要赶作业了。真的。请各位朋友监督我!   ……   —2010.9.26,搬了三天砖后……我对学习爱到无法自拔。   —2010.9.5,上学像上坟。   —2010.7.5,从今天起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Q/Q等级3级用户。   陈越花了两个小时将她的说说翻到底,翻完还去看了她的Q/Q留言、相册。   看完他只有一个感受——离谱。   她是怎么做到一天连发八/九条说说还没被人拉黑的?   他想了想,双手撑在脑后,笑着摇头:“陈越,你完了。”   “你居然觉得她可爱。”   —   星期天,周群带着蒋惜转了一圈。最终将房子租在学校旁边的一栋老居民楼。   考虑到蒋惜一个女孩子住,周群租了一个带洗手间的单间,房租一个月280,周群签合同租了一年。   手续弄完,两人又去超市买了日常用品,简单布置了一番出租屋。   蒋惜暂时办不了走读,得学期结束,下学期办。   下午,蒋惜揣好出租房钥匙,又跑到奶茶店买了三杯奶茶带到学校给陈越、林生豪、周小雨一人一杯。   她到的时候,只有周小雨在教室。   周小雨接过奶茶喝了两口,笑眯眯问:“高兴成这样,有什么喜事啊?”   蒋惜将剩下的奶茶放到陈越、林生豪的课桌,又拉过椅子坐下,扭头解释:“我妈给我租了房子。我下学期就可以走读了。”   周小雨也跟着激动起来:“真的???恭喜你!”   “房子租在哪儿啊?离学校远不远?我下次能不能去参观参观?”   蒋惜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不过房间有点小。”   周小雨:“没关系!能住就行!”   蒋惜:“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小雨咬了咬吸管,目光越过蒋惜,盯着门口进来的人问:“你跟陈越和好了吧?”   蒋惜啊了一声,下意识回头。   眼神落在陈越缓缓靠近的身影,蒋惜想到昨天晚上的聊天,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周小雨感慨:“啧。我就说嘛。平时玩这么好,哪可能就绝交呢。”   蒋惜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越已经走到身边。   他穿着灰色卫衣、阔腿牛仔裤,懒懒拉开椅子坐下。   放包时,陈越瞥见桌上的奶茶,偏头看了眼蒋惜,随口一问:“你买的?”   蒋惜一骨碌点头:“嗯嗯,原味的。”   陈越插上吸管喝了两口,举着奶茶道:“谢了。”   蒋惜别了别头发,不好意思道:“不用谢……”   陈越不大爱喝甜的,喝了几口,他搁下奶茶问:“作业写完了?”   蒋惜尴尬地挠挠头发,摇头:“还有一张英语卷子。”   陈越面不改色看她一眼,回复:“还有时间。慢慢赶。”   蒋惜在陈越的注视下翻出英语卷,拿起笔开始赶作业,“嗯好。”   写到一半,蒋惜试探性地将卷子放在陈越桌上,手指着其中一道填空题试探性问:“这题怎么写?”   陈越搁下笔,视线落到蒋惜的卷子上。他读了一遍题,耐着性子讲:“这题考的是动词不定式,你……”   蒋惜边听边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冷战前。   蒋惜那时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一直这么好下去,却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   十一月CMO全国赛开始,陈越在学校上了三天课就去参加集训。   集训期间,陈越变得异常忙碌。   蒋惜基本联系不到人,也收不到Q/Q消息、短信。   他的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蒋惜联系不到人,也开始忙自己的事。   自从上次杂志社投稿成功后,她一直在偷偷写稿。   换了手机后,她申请了一个□□邮箱,写完稿不再麻烦林生豪,而是自己发邮箱给杂志社。   只是这次没有上次好运,她写的好几篇稿都被退掉。   写第五篇时,蒋惜甚至怀疑自己不会写作,怀疑自己上次过稿是凭运气。   她那时没什么经历、也没什么阅历,写出来的东西并不能说服杂志社编辑。   文笔幼稚、情节老套、内容空洞、标点符号错误……   各种各样的理由层出不穷,蒋惜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自信心被毫不留情击垮。   学习也因为写稿耽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蒋惜班级排名后退十几名,成为班里倒数第三。   她拉分的科目通通没起到作用,语文没及格,文综也才190。   本就糟糕的数学、英语更加糟糕,糟糕到没眼看。   拿到成绩那刻,蒋惜彻底慌了。   她不敢给陈越发消息,不敢跟旁人提陈越,也害怕陈越看成绩单,她甚至怀疑她是否能跟着陈越的脚步走。   更让她崩溃的是,许静妍居然怀疑她偷东西。   周三晚自习下课,蒋惜因为写稿子班里最后一个走。   走之前也是她关的灯和教室门。   结果第二天一早许静妍就去办公室跟杨竞文说她一万多的手表不见了。   还指名道姓说是蒋惜拿的,原因是她走之前只有蒋惜一个人在教室。   除了她,没人拿。   杨竞文私下叫来蒋惜,温和询问她是不是拿了许静妍的手表,   蒋惜坚决否认。   许静妍不相信,执意说是蒋惜拿的,两人在办公室直接吵起来。   杨竞文招呼好两人,一起去了趟监控室。   监控室里确实是蒋惜最后离开教室,早上也是她第一个到教室。   就算不是她的手表,她也有嫌疑。   蒋惜百口莫辩,只一个劲地否认她没拿。   许静妍不放过蒋惜,气势汹汹说就是她。   还趁杨竞文不在学校,晚自习第一节 课下课,她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搜她的书包、课桌。   蒋惜下课跟周小雨去洗手间上厕所,并不知道这事。   等回到教室看到一大堆人围到她课桌才知道许静妍在翻她的课桌,边翻边跟旁人说蒋惜偷东西。   蒋惜见状,一把推开围观群众,走进舆论中心扯许静妍的胳臂,试图将她拉开。   许静妍翻了四五遍都没搜到手表,她气不过,手指着蒋惜质问:“蒋惜,你知道我手表多贵吗?一万多,我妈在英国给我买的,你赔得起吗?”   蒋惜当场红眼,她怒瞪许静妍,咬牙切齿否认:“许静妍,我没拿你手表!”   许静妍满脸不相信:“没拿!谁信啊。晚自习你最后一个走,早自习你第一个来,监控里放得明明白白。不是你,是谁啊?班里除了你最穷,没别人。”   蒋惜再次否认:“不是我!”   许静妍推开挡在面前的蒋惜,重新翻蒋惜的课桌。   翻到最后,许静妍连她写的稿子都不放过,居然拿起稿子,当着全班人的面念她写的句子:“少年清澈明朗,一举一动皆是……”   念到一半,稿子被蒋惜抢了过来。   许静妍摊摊手,讥讽道:“写的是陈越吧。啧啧啧,他知道被你写进文章了吗。还写得这么垃圾。”   “蒋惜,你是不是穷过头了。偷东西,吸陈越的血赚稿费……反正怎么来钱你怎么做呗。”   “我要是陈越,肯定要被气死吧。你爸妈肯定没教你做人,不然为什么这么龌龊。手脚不干净不说,还写些低俗的文章侮辱同桌。”   “陈越知道你这么犯贱吗?还是说,你写这些垃圾一直瞒着陈越?哇,你也太卑鄙了吧。”   “把陈越描绘得这么……这么不堪入目就为了赚钱。我记得他对你挺好的啊。你居然这么对他。”   “你——”   啪的一声。   蒋惜颤抖着手,怒不可遏地扇了许静妍一巴掌。   她打得很用力,一巴掌下去,许静妍脸红了半边。   蒋惜的手也火辣辣的疼。   许静妍不敢置信地捂住脸,瞪向蒋惜:“蒋惜,你敢打我?”   蒋惜不卑不亢地望着许静妍,极力克制住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开口:“侮辱我可以,侮辱陈越,不行。”   许静妍气到爆炸,跟着扇回一巴掌,边打还边骂骂咧咧侮辱蒋惜。   这一来二去,两人很快扭打一起。   抓头发,用指甲抠脸、脖子,互相踢打……   辱骂声、尖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整个教室都回荡着她俩打斗的动静,班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帮忙托架,有人找老师,有人安抚。   蒋惜被林生豪拉开时,整个脸全是指甲印,头发乱成鸡窝,膝盖上、肩膀、肚子上全是脚印。   许静妍伤得也不轻。   这一架直接干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教务主任气到说不出话。   蒋惜、许静妍被记大过,周一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   宣布结果那刻,蒋惜瘫坐在地上,绝望地望着斜前方的天空。   那一刻,她心里一片死寂。   她憋着泪,颤抖着嘴唇,用口型说了五个字:“陈越,再见了。” 第39章 蒋惜,到此结束吧……   集训队教室。   陈越写题写到一半,拿上手表一言不发往厕所走。   厕所里,陈越站在窗口,从兜里掏出烟盒,低头叼出一根烟,捧住打火机,神色烦躁地点火。   烟雾慢慢萦绕,陈越指间夹住烟,俯首狠狠抽了两口。   抽完,他肩膀抵在窗台,仰头缓缓吐出烟雾。   几口烟抽完,他胸口的烦闷被尼古丁短暂压制下去。   集训时手机全部上交,他完全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   周征有个老人机,只能发短信、打电话,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陈越借来玩了半天,除了给林生豪发过一条短信,啥都没干。   烟抽到一半,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陈越刚要掐灭烟头,那人已经走进厕所。   “躲这抽烟?找你半天没见人。”数学组老师陈川进来瞧见地上还没熄灭的烟头,满脸严肃。   陈越瞥见人,踩灭烟头的动作一滞。   陈川没得到回应,继续问:“什么时候学的这坏毛病?”   陈越低头扫扫燃了大半的烟头,神色平静回复:“高一。”   陈川叹了口气,叉腰指着人教训:“你小子!悠着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惹事。”   “把烟给我戒了。听到没?至少不要在这时候抽。你这次要是拿奖保送了,我绝对不管你抽不抽烟。”   “但是你现在什么成绩都没有。没资格搁我这要特殊待遇。”   陈越垂下眼睑,慢慢回应:“嗯。”   陈川见他还算听话,瞥了眼地上的烟头,开口:“把打火机和烟盒给我。”   陈越沉默几秒,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烟盒递给陈川。   陈川接过烟盒瞥了眼名字,又看看手里的防风打火机,随口夸奖:“倒是有品味,抽黄鹤楼,用Zippo打火机。”   陈越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陈川将烟盒、打火机收好,又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陈越:“你妈突发阑尾炎,人在医院,你去签个字。”   “发作的时候你妈在开车,撞了护栏,不知道伤得重不重。我已经给上面请了一天假,你去看看。”   陈越平静的脸上浮出肉眼可见的紧张,他接过手机,边给储素打电话,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陈川皱了皱眉,简单解释:“十分钟前你妹打的电话。现在送医院了,等着你签字进手术室。”   陈越思索半秒,拿着手机急色匆匆往外走。   陈川看他着急,急忙喊:“我送你过去。”   陈越像是没听见,下楼梯时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几下就跑不见人影。   出了训练营,陈越站在路边边拦车边给医院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栖无助焦虑的声音溢出屏幕:“哥?”   陈越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一头栽进后座。   嘭的一声,车门关闭。   陈越握住手机,克制询问:“在哪间医院?”   陈栖颤抖着音开口:“在人民医院。哥哥你在哪,快点过来。”   “师傅麻烦去趟人民医院。”陈越闻言,立马跟出租车师傅报地址。   报完地址,陈越瘫坐在后排,闭着眼缓了口气,理智安抚陈栖:“别紧张。跟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栖反应过来,慢吞吞开口:“我晚上十一点上完辅导班,妈妈去接我。路上她肚子疼得厉害,没看清前面有人。等反应过来躲不及就转方向盘撞防护栏了。”   陈越听完,继续询问:“妈情况怎么样了?”   陈栖:“妈妈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包扎了外伤,但是得哥哥签字了才能收手术。不过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陈越捏了捏眉心,“你呢?受伤没?”   陈栖:“我没有。”   陈越松了口气,出声安抚:“别害怕,哥马上到。“   “哥哥你快点过来。”   “好。”   电话挂断,陈越靠在座椅,握着手机想后续的事。   —   晚十二点,陈越赶到医院签字。   签完字,陈越兄妹守在医院等待手术结果。   中途有警察过来了解车祸详情,陈越又去警察局做笔录、交罚款。   一切结束已经凌晨两点。   陈栖害怕,坐在走廊,挽住陈越的手一直念叨没了妈妈怎么办。   陈越听着陈栖的话,镇定回复:“妈不会有事。”   “别担心。困了就睡。有哥在。”   陈栖哭到停不下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才不信。爸爸走的时候哥哥也是这么说。结果我第二天起来,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哥哥,你老是骗我。”   “爸爸走之前交代过的,让哥哥和我保护好妈妈的。妈妈要是出什么事,哥哥,我们就成孤儿了。”   提到父亲,陈越表情也有些恍惚。   他拧了拧眉,手掌贴在陈栖后脑勺,低声保证:“哥保证,这次一定不骗你。”   “还有,是哥哥保护你和妈。”   陈栖吸吸鼻子,下意识问:“万一妈妈……”   陈越闭上眼,一口否认:“不会。”   “哥哥——”   陈越捏捏眉心,神色疲倦问:“除了爸那事,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栖张了张嘴,摇头:“没有。”   陈越扶了扶陈栖的肩膀,安慰她:“有哥哥在,不会有事。”   “哥哥,我困了。”   “靠哥哥肩膀睡会。”   陈栖抹抹眼泪,脑袋靠在陈越肩膀,闭上眼睡觉。   寂静无声的医院,陈越扶住睡熟的陈栖,脱下外套盖她身上。   凌晨四点半,手术结束。   陈越将陈栖平放在走廊的长椅,起身去跟医生交涉手术结果。   得知手术成功,只需要在医院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陈越这才松一口气。   储素转入普通病房还没清醒过来,陈越将陈栖抱到陪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走到储素病床边查看她的情况。   确认无事后,陈越才彻底松懈。   他睁着疲惫的双眼,坐在椅子上,无声无息守着储素、陈栖。   病房一片沉寂,陈越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出病房,钻进厕所准备抽根烟。   摸口袋才想起烟被陈川没收了。   他俯身打开水龙头,捧两捧凉水清洗脸。   冷水刺激下,陈越清醒不少。   洗完,他走出洗手间。后背抵在病房外的墙壁,翻出手机看时间。   5:22分。   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陈越打开手机数据。联网的瞬间,Q/Q弹出几十条消息。   陈越顺势点进Q/Q。   大半消息都是蒋惜发的,有日常、有八卦、有各种各样的奇葩事,最后一条消息停在三天前。   蒋惜:【陈越,对不起。】   陈越盯着最后一条看了几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立马多了红色感叹号。   陈越看着那句“对方不是你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眉头越皱越深。   他沉默几分钟,面无表情退出Q/Q,揣好手机转头走进病房。   —   凌晨六点半,储素清醒过来,瞥见病床旁边坐了一整夜的陈越,储素迷糊几秒,满脸心疼问:“怎么不睡会?”   陈越听到储素的声音,立马站起身,拿起杯子接了点热水递给储素:“不困。”   “伤口疼不疼?”   储素接过温度刚好的水喝了几口,摇头安慰:“不疼。”   “你不是在集训?怎么出来了?老师同意出来?”   陈越拿过空水杯,又替储素掖了掖被子,“请了一天假。”   储素皱了皱眉,开口:“妈这里不用你担心。下午我让你小姨来医院陪护。你赶紧回集训队集训。”   “别让妈耽误你。”   陈越顿了顿,起身回复:“好。”   —   陈越一直待到小姨到医院才离开。   走出医院,他直接打了车回学校。路上陈越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一路无言。   偷盗事件后,蒋惜变得沉默、低沉。   上下课除了跟周小雨、林生豪说说话,几乎再也没开过口。   林生豪怕她憋着难受,喊她去倒垃圾。   路上林生豪为了逗她开心,说了不少他的糗事。   蒋惜刚开始还没反应,后来听到林生豪说他八岁尿裤子被他妈踢下床,蒋惜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   林生豪先是一愣,而后斜着眼故意问:“有这么好笑?你没尿过床?”   蒋惜提着垃圾桶的另一边拉环,低头承认:“有啊。不过我那时候才五岁。也是被奶奶拉下床了。“   “被奶奶打后,第二天晚上我故意在床上倒水。奶奶睡到半夜摸到床上一滩水,打了我好几棍。”   走到垃圾场,林生豪让蒋惜站在一旁,他去倒垃圾。   倒完,两人一人抓一垃圾桶拉环,林生豪睨了几眼人,感慨:“啧,看不出你小时候还挺调皮的。”   走到楼梯,林生豪突然逗她:“蒋惜,你脸上有东西。”   蒋惜立马伸手去碰,“在哪?”   林生豪:“左边。”   蒋惜没摸到,“没有。”   “看错了,是右边。”   “哪儿?”   “下巴。”   “……”   林生豪看她半天没摸到,破口大笑:“骗你的。”   蒋惜被戏耍,气得去抓林生豪的衣服。   林生豪立马丢下垃圾桶往教室跑,蒋惜拖着垃圾桶去追他。   追到教室门口,蒋惜垃圾桶都没来及放直接抓住林生豪的衣服往外扯。   林生豪没站稳,往后倒的时候不小心坐进垃圾桶。   一眨眼的功夫,林生豪浑身沾满污垢,全身臭气冲天。   蒋惜意识到惹事,看着林生豪狼狈不堪的样子,既惊恐又好笑。   林生豪憋着火,屏住呼吸,一脸懵逼地看向蒋惜,嘴上一字一句喊:“蒋、惜!”   蒋惜立马拱手求饶:“……我错了。林哥,我真错了,真不是故意的,”   林生豪脱掉校服外套,边挽袖子边盯向蒋惜,做出一副报仇的姿态:“你猜我信不信?”   蒋惜迟疑回复:“……信吧!?”   眼见林生豪提着垃圾桶要报复,蒋惜立马往楼梯跑。   林生豪紧追不舍,眼见要抓到蒋惜。蒋惜飞快跑进楼梯,也顾不上看,直接躲到来人背后,试图躲过这一遭。   殊不知,这人是刚回学校的陈越。   等蒋惜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林生豪瞥见陈越的面孔,急忙收回手。他隔空瞪了眼蒋惜,面色尴尬地看向陈越:“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集训?”   陈越视线在林生豪、蒋惜之间平静地逡巡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蒋惜的右手。   如果他没看错,刚刚林生豪抓的是这只?   陈越滚了滚喉结,面不改色开口:“回来拿点东西。”   说着,陈越迈步离开。   林生豪尴尬地挠挠头,“噢噢,行。”   陈越离开,楼道只剩蒋惜他俩,蒋惜抿抿嘴唇,一言不发往教室走。   林生豪看她无措到一直搅动手指,在背后喊:“蒋惜,还玩不玩?”   蒋惜下意识回头。   走在前面的陈越脚步也顿了半秒。   蒋惜急忙拒绝:“不玩了。要上课了。”   林生豪摊摊手,“哦,行。我这一身你不打算负责了?”   蒋惜摸了摸脸,尴尬道:“你把衣服换下来,我拿回寝室给你洗。”   说话的间隙,陈越彻底消失在走廊。   —   下一集英语课,蒋惜刚开始还听课,自从知道英语老师张芸是许静妍妈妈,彻底讨厌上了张芸。   她翻出英语书放桌上当摆设,又掏出笔记本,捏着笔,百无聊赖地按动笔盖。   陈越去办公室回来并没着急走。   他坐在座位,跟着同学们翻开英文书,并抬起头颅,目不斜视地望着黑板。   看起来在很认真的听课。   中途蒋惜偷偷看他好几次,但是因为偷盗和期中考试的事,她一直不敢找陈越说话。   她也没心思听课。   拿上笔,翻开笔记本,在上面不停写写画画。   之前的那些稿子全被她撕碎,这笔记本是新买的,还没用过。   被许静妍当众念稿子后,她的稿子上不再写陈越半个字,甚至有意避开任何有关他的东西。   陈越坐在教室明显感觉到班里气氛不对,旁边几桌女生时不时看他几眼,每次看都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课上到一半,陈越桌上突然多了个纸团。   陈越看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纸团,搁下笔,慢慢打开。   【陈越,你同桌是个小偷,还拿你当人血埋头。】   蒋惜刚鼓起勇气准备跟陈越讲话,谁知一扭头就撞见了他手里拿的纸条,以及那上面的字。   蒋惜胸口一滞,她不知所措地望望纸条,又看看陈越。   “陈越——”蒋惜紧张地叫出声。   陈越面无表情撕掉纸条,偏过头看向蒋惜。   蒋惜迎上陈越平静如水的目光,下意识反驳:“陈越,我没有偷东西,也没有拿你当人血——”   陈越垂眸看看她写了几行的稿子,又望向她干干净净的英语书,冷漠问:“蒋惜,认真学习对你来说很难吗?”   蒋惜一脸懵逼,她本能发问:“你说什么?”   陈越将碎纸丢在桌面,面无表情开口:“学习多累,玩多轻松。你要不想学,早说,别浪费我时间。”   “还有,删人是你的选择。但是我不会再加你。”   “你愿意颓废、堕落,随便,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蒋惜,到此结束吧,我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事了。” 第40章 他早忘了她吧。   时间好像一晃而过,又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没了陈越的日子,蒋惜一如既往三点一线,一如既往上课、吃饭、睡觉,日子过得好像跟他在的那些时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开始一心一意学习。   开始起早贪黑写作业、刷卷子,开始背单词、学语法,开始自己整理数学错题集。   马上进入高二下学期,学校抓得紧,寒假只放了十几天。   蒋惜整个寒假谁都没联系,除了大年初一发过一条新年祝福,没有任何动态。   三月,陈越获金牌,保送A大。   杨竞文一脸自豪,话里话外都是夸奖陈越的话。   还特意为他办了一场庆功宴,地点在某酒店一楼大厅,蒋惜跟着同学们一同去了现场。   名为庆功宴,其实是同学聚餐。   大家没了学校的条条框框的束缚,毫无顾忌地放开吃放开喝放开聊。   蒋惜端着一杯可乐,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喝可乐一边目视闹腾的同学。   明明那场聚会的主角是陈越,可陈越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一直到聚会结束才听杨竞文遗憾表示:“陈越同学人在外地赶不回来,不过今晚的开销全是陈越付的。说是给大家赔罪,以后有机会再聚。”   杨竞文说完,底下一片唏嘘。   蒋惜望着头顶模糊不清的光,又看着荧幕上“恭贺陈越同学保送A大”的几个大字,忽然意识到——   她的青春到此结束了。   —   陈越保送后便请假不再来学校上课。   高二下学期开始全面复习,结束后马上进入高三。   一模、二模、三模……一轮轮考试将同学们的玩性压垮。   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面对他们的每天不是卷子就是卷子。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天数越写越少,蒋惜这一年忙到没有多余的精力、时间去想学习之外的事。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果出来,蒋惜排年级前100,班级排名前20,总分590。   按照西坪这几年的分数线,她可以说重本线稳了。   杨竞文看她进步这么大,还在班里当众表扬她,推测她或许是他们班的黑马。   蒋惜没有过多情绪,一如既往投入学习。   高考前两天,一个女生突然加上蒋惜Q/Q。   蒋惜看着陌生头像,迟疑地点了同意。   同意后,女生主动自我介绍:【同学你好,我是B大附中理⑴的黎艺,跟陈越同学一起参加过省奥数比赛。】   陈越这个名字在蒋惜的世界消失太久,久到她都以为她忘了这个人。   她看着那条自我介绍信息,麻木回应:【你好,请问找我有事吗?】   黎艺:【是这样的。我听周征同学说你是陈越的同桌,你们之前关系很不错吧。】   蒋惜:【?】   黎艺:【我跟陈越一起保送到了A大。我对他还挺有好感的,你能不能跟我介绍一下他的兴趣爱好以及生活细节?我想多了解了解他。】   蒋惜沉默半晌,缓缓打出几个字:【你可以自己问他。】   黎艺:【我不太好意思问。所以才找周征要了你Q/Q。能不能麻烦你帮帮忙啊?】   蒋惜忽然不知道回什么。   她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合上眼皮继续午休。   睡了没两分钟,蒋惜重新拿起手机,回复黎艺:【我跟他不熟,不太清楚。你问别人吧。】   黎艺秒回:【啊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蒋惜:【没关系。】   黎艺:【好的。你们要高考了吧,祝你高考顺利~】   蒋惜:【谢谢。】   高考两天,蒋惜几乎没怎么睡。   考场上她浑浑噩噩、头脑迷糊,看着卷子上的题,忽然没了分辨力。   考完,她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完全忘记写了什么。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蒋惜望着那不足四百分的成绩,崩了一年半的情绪突然爆发。   她攥着刚查到的分数条,飞快跑出学校。   这一天的天气都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上午还晴天万里,下午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天空一下子暗下来,蒋惜坐在公交车靠窗处,戴着耳机面无表情看向窗外不停流淌的雨水。   半小时后,公交车到站,大雨还下个不停。   蒋惜扯掉耳机,站起身,一头扎进大雨。   风雨太大,蒋惜下车就被淋成落汤鸡。打湿的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浑身不舒服。   风太大,蒋惜走路都不大稳当,深一步浅一步地试探。   背后有一起下车的男生看她浑身淋透,举着一把被吹得东倒西歪伞问她:“要不要撑一下?”   蒋惜失魂落魄回头,勉强朝男生笑了笑,摇头拒绝。   雨太大,她实在走不动。   走到一栋楼下,蒋惜躲在屋檐,后背贴在墙壁,安安静静看着眼前的大雨。   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蒋惜举起手机,用手抹掉屏幕上的水渍,看着上面不停闪动的名字,沉默地按下挂断。   电话挂断没几秒,那头不停息地打过来。   连续挂断四五次后,蒋惜表情绝望地摁下接通。   蒋惜攥紧手机,打着冷颤问:“有事吗?”   那端沉默几秒,压着嗓子问:“你在哪?”   蒋惜低头看看湿透裤子,又抬头看看眼前铺天盖地的大雨,神情恍惚回:“外面。“   陈越听到稀里哗啦的雨声,皱眉问:“没带伞?”   蒋惜下意识说谎:“带了。”   陈越移动鼠标,眼神落在屏幕上,盯着蒋惜的成绩单看了几秒,欲言又止问:“你……”   “你还好吗?”   蒋惜:“挺好的。”   陈越清咳一声,缓缓开口:“有什么打算吗?”   蒋惜猜到他已经知道她的高考成绩,忽然说不下去。   她闭了闭眼,面色苍白回:“不知道。”   陈越还想再问,“你——”   话音未落,蒋惜一口气打断他:“陈越,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不觉得很讽刺吗。你保送,我高考落榜。你现在打电话是来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   “不是说好了到此结束吗?”   陈越彻底沉默。   他缓了几个呼吸,语气平和道:“我整理了复习笔记,如果你有需要,我明天寄给你。”   蒋惜一口拒绝:“我不要。”   陈越似是猜到蒋惜会这么回,他叹了口气,认真否认:“蒋惜,我没有嘲笑你。”   蒋惜此刻像个刺猬,谁靠近扎谁,她先是笑笑,后尖锐回复:“谁知道,我又不是你。”   “你这么厉害,我却这么垃圾,跟我做同桌挺丢脸的吧?”   陈越否认:“没有。”   蒋惜喉咙哽了一下,故作镇定道:“随便吧。我也不在意了。”   陈越不想再互相伤害,潦草结束话题:“先挂了吧,我接个电话。你回去注意安全。”   蒋惜没回应。   电话结束,蒋惜看着那通一分半的通话记录,再也没忍住,蹲下身嚎啕大哭。   —   出成绩后,蒋惜删掉班里大半同学的Q/Q、电话,去了一中复读班。   复读那一年,蒋惜过得格外平静。   她一个人住在出租房,每天三点一线,日子规律又忙碌。   复读班班主任管得很严格,时常说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还说失败一次不代表次次失败,上一次的失败只是为下一次的高考做准备。   蒋惜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试卷,用完多少支爱笔芯。   只知道第二次高考结束那天,她整理笔记本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只没有开封的纸箱。   她捡起纸箱,徒手拆开上面的透明胶布。   里面装满了陈越的学习笔记,各个科目都有。   笔记详细、整齐,解题思路、同类型题型、错题笔记全写了。   蒋惜抱着纸箱坐在出租房的沙发上,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翻看笔记。   整箱笔记翻完,蒋惜心中震惊又难过。   她将纸箱堆在脚边,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蜷缩着双腿,一点一点陷入沉思。   坐到腿麻,蒋惜才站起身舒缓疼痛。   晚上,她一个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复读的苦日子结束,迎来三个月的空闲时间,她一下子陷入困顿、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   —   2013年6月23日晚,高考出分。   蒋惜到一中机房查成绩,网速很慢,半天差不多分。   跟她一起查分的同学纷纷骂网速卡,等待时,有的紧张到不停喝水,有的不停走动,还有的不停擦汗水。   蒋惜也紧张,握鼠标的那只手一直抖个不停。   点进去的那一刻,她甚至不敢睁眼面对。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她才颤抖着眼皮,慢慢看向屏幕。   总成绩:592,语文123,数学121,英语115,文综233。   看到成绩,蒋惜不敢置信捂住嘴。   缓了两分钟,蒋惜激动地掏出手机给周群打电话报成绩。   电话响了几秒被接通,蒋惜不等周群说话,率先开口:“妈,我考了592。”   周群也跟着开心:“上重本线了吧?”   “上了。”   “有书读了就好。这一年辛苦你了。”   蒋惜仰头憋住眼泪,哽咽回:“嗯。”   周小雨得知她这次考得好,也打电话过来道喜,还给她科普如何报志愿。   那姿态,比自己考上还高兴。   报志愿还有几天时间,蒋惜并没着急,她还有别的事想做。   —   决定买火车票去上海是在第二天下午,蒋惜看到周小雨发的大学校园照片,忽然想去看看A大长什么样子。   火车票585,这钱是蒋惜找周小雨借的。   知道蒋惜要去上海,周小雨还将陈越现在的联系方式发给蒋惜,让她有事去找陈越。   蒋惜没接茬,却默默保存了电话号码。   火车时长12个小时,直达上海,蒋惜订的6:32—18:25分的那班列车。   她第一次出省,检票进站那刻,她既忐忑又期待。   连续坐12个小时的硬座,蒋惜除了早上吃了包泡面,中途水都没喝。   抵达上海虹桥站,蒋惜已经精疲力尽。   她背上包,跟随形形色色的人群走出车站。   车站人多车多,她一时找不到去哪个方向。   害怕走丢,又害怕做错车。   蒋惜背着包,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A大的地址。   路上蒋惜抓着包很是忐忑,她不知道陈越是否会见她,也不知道见面后他们该说什么,更不知道陈越的现状。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连他会对她冷眼相待都想到了。   却没想到,她连踏进A大校门的勇气都没有。   出租车到达A大正门,蒋惜站在校门口左顾右盼,拿着手机却不敢给陈越打电话。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电话,还没打通便被她飞快挂断。   她在校门口站了半小时,终究没有勇气打扰陈越。   她仰头望望A大的校门,举起手机慌乱拍了几张照片,转头钻进密集的人群。   当天晚上蒋惜就买了火车票回西坪。   那天,她没见到陈越,也没打通那通电话。   两年半没见,他早忘了她吧。 第41章 蒋惜,你是不是喜欢过他……   从上海回来,蒋惜开始填报志愿。   她翻了两天志愿书,在西坪和上海两个城市之间犹豫不决。   填报前一天,郑秀英在家里摔了一跤。老人骨头脆,经不起磕碰,这一摔直接小腿骨折。   蒋惜连夜赶回林安送郑秀英去医院检查,在医院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在外省的几个姑姑姑才赶回来探望。   看到姑姑们匆忙赶回的慌张场面,蒋惜果断放弃上海的学校,选择留在西坪。   她分数线够,可以随便填报西坪的大学。   想了一个晚上,蒋惜填了西坪大学的汉语言专业。   志愿填报结束,蒋惜回林安照顾郑秀英。   七月初,蒋惜收到西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九月中旬,蒋惜拖着行李箱去学校报道。   寝室三个室友,一个北方人,剩下两个都是西坪本地人。   蒋惜在军训期间就跟室友打成一片。   军训结束,各自忙碌。   蒋惜周一早上没课,可以多睡会。   不知道是不是复读后遗症带来的影响,她居然在寝室梦到自己高考失利又回去复读了。   蒋惜吓一跳,困意立马消失殆尽。   从爬起来的瞬间,蒋惜掀开窗帘,坐在床上跟对床室友后怕道:“做了个噩梦。”   对床室友扭头询问,“什么噩梦?”   蒋惜捂了捂胸,缓缓开口:“梦到自己又没考上大学……”   室友噗呲笑出声,安慰:“孩子,辛苦了。”   蒋惜见状跟着笑笑,接着爬下床换衣服。   “待会有社团招新,你去不去?”室友宋词端着一杯热牛奶问蒋惜。   蒋惜对社团没什么兴趣,思考半秒,她还是顺着问:“你要去?”   宋词喝了口牛奶,一脸兴奋道:“听说吉他社有个帅哥。我想去看看~去不去啊蒋惜,那可是帅哥啊,别暴殄天物啊。“   蒋惜沉默半秒,果断答应:“去。“   路上,蒋惜跟宋词并肩走在大学校园。景观大道两边种了一排又密又深的黄桷树。   树干大到两个人成年人合抱都有剩余,枝叶密且绿,阳光从枝叶间穿进来落在地上满是斑驳的影子。   蒋惜走在路上,时不时伸手去抓阳光。   宋词在填表,填完,她突然翻出吉他社副社长的照片递给蒋惜看:“喏,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帅哥。”   蒋惜拿过手机一看——   男生穿着白T、阔腿黑裤,留着一头短碎发,手里抱着吉他,坐在操场旁边的观众席漫不经心弹着。   拍照的人是侧拍的,只能半张侧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流畅的下颚线。   蒋惜看着男生的穿搭,神情一愣。   她将手机还给宋词,装作不经意问:“他叫什么名字?”   宋词没察觉到蒋惜的不对劲,爽快回应:“谢津。西语系的校草。大二学长。”   蒋惜若有所思点点头,跟着宋词往社团招新处走。   她之前并没打算进哪个社,所以没有像宋词那样提前填表。   到了招新社,各个教室门口都贴着社团名字。   每间教室外都占了一堆人,宋词要去组织部。   等到了组织部门口,宋词跟蒋惜交代两句便匆匆跟在学姐后面准备面试。   蒋惜无事可做,在组织部门口等了会,她看着挤满人的走廊,慢慢走向最边缘。   吉他社就在走廊最末尾那间教室,招新的学姐一直在门口拉人,还给出噱头说帅哥学长谢津亲自面试。   蒋惜路过吉他社也被学姐强行塞了一张表。   鬼使神差的,蒋惜透过门缝瞄了几眼教室里正在面试的人,找学姐借笔填了表格。   填完表格,蒋惜站在门口等待面试。   等了半小时才轮到蒋惜,喊到她的名字,蒋惜紧张地搓了把汗,拿着快捏皱的表格走进面试教室。   教室里坐了三个人。   谢津坐在右边。   他的穿衣风格好像很固定,T恤配牛仔,黑白灰随搭。   蒋惜将表格递给中间那位学长,然后局促地站在一旁,等待面试。   中间那位学长是吉他社社长,长得壮实,戴着顶红色鸭舌帽,留着长发,看起来很艺术。   蒋惜进来到现在,谢津一直在玩手机。   学长翻翻她的个人介绍,开始询问:“有过基础吗?”   蒋惜抿抿嘴唇,尴尬摇头:“没有。”   “很喜欢吉他?”   “……还行。”   “你有什么业余爱好?”   “看小说,追剧。”   “你有偶像吗?是谁?”   “有。科比。”   “谈谈你的缺点。”   “不够自信,拖延,懒惰。”   “你喜欢跟什么样的上级相处?”   “事少的。”   “为什么来吉他社?”   蒋惜攥着手腕,诚实回答:“……学姐刚刚给我塞了表格,让我进来面试。”   学长摸了摸鼻子,继续问:“如果学业跟社团活动有冲突,你选择怎么处理?”   蒋惜低头看着脚尖,小声回:“先顾学习吧。”   谢津听到蒋惜的回答,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   “学妹,你挺诚实啊。”   蒋惜闻言一脸窘迫。   离开前她已经从学长的表情看出她已经落选,所以并没有想过加群这回事。   等回到寝室蒋惜才发现她被莫名其妙拉进了一个Q/Q群。   点进来才发现是刚才的吉他社。   社长在群里发言,讲了社团内的一些规则、练习时间。   蒋惜看了几眼退出Q/Q群。   她刚退出,一条Q/Q好友申请就弹了出来。   一个男生漫画头像,通过吉他群加的她。蒋惜犹豫几秒,点了通过。   刚通过,对方便发来一条Q/Q消息:【学妹好,我是谢津。能问问你为什么退群?】   蒋惜盯了几眼头像,不大好意思地回复:【我没弹过吉他,可能学不会。】   谢津:【我教你啊。】   蒋惜:【不用了吧……】   谢津:【行,那就不勉强学妹了。不过后面学妹要是想学吉他,可以找我。】   蒋惜:【好的,谢谢学长。】   —   晚上,寝室几个室友开始夜谈。   宋词:“吉他社那个副社长好帅,你们有没有看?”   A室友:“有照片吗?”   B室友:“我看看,有多帅。”   宋词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操作一番,“发群里了。自己看。”   “蒋惜今天不是去吉他社面试了吗,你们直接问她啊。”   A室友看了眼照片,赞叹:“确实挺帅哈。不过听说搞艺术的男生都挺渣的。帅是帅,我无福消受。”   B室友:“饱饱眼福也行啊。对了,蒋惜,这副社长本人有照片好看吗?”   蒋惜那时在跟周小雨发消息,闻言抬起头啊了声,缓了几秒回:“还行吧。”   宋词当场傻眼:“什么叫还行???这么帅叫还行啊。难道你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生?”   宋词说话的同时,周小雨也发了消息过来。   周小雨:【听陈欢说,国庆节约了高中同学聚会。惜惜,你去不去?】   蒋惜顿了顿,拒绝:【不去。】   消息回完,蒋惜放下手机,点头承认:“我见过更好的人。”   宋词立马激动起来,“谁啊谁啊,快跟我们讲讲。”   蒋惜摇头:“不想说。”   几个室友的好奇心被蒋惜激起,本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宋词果断抛弃审问,选择真心话大冒险。   宋词:“还有两个小时才熄灯,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正好我们现在还不熟,可以更了解对方。”   A室友:【行啊。不过真心话不许撒谎啊,必须真实。】   B室友:【对对对,尺度可以适当大一点哈,比如跟前男友或者暗恋的人打电话、表白什么的,我们都是允许的啊。】   蒋惜无力反驳,跟着下床,拉上椅子坐一堆摇骰子。   第一把宋词点数最小,选了真心话。   A室友问:“高中时期有没有暗恋的人?”   宋词:“没有。有也被班主任掐断了。再说那时候的我清心寡欲,一心只想学习。”   B室友:“宋词,我俩想法一样啊。”   第二把蒋惜输。   宋词兴致勃勃问:【说一件学生时代印象最深的事。】   蒋惜迟疑片刻,神情恍惚回:“为喜欢的男孩打架被全校批评。”   寝室全员欢呼,接二连三追问那男孩到底有什么魅力。   蒋惜沉默半秒,总结陈词:学霸、很多人追、很护短。   A室友摇头:“能不能说清楚点???”   B室友摆手:“不行不行,必须展开说说。”   宋词尖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居然要你打架。太不可思议了,我看你柔柔弱弱的,还以为你不会打架,只会被欺负呢。”   见她们不满意她的回答,蒋惜被逼无奈,再次总结:   “嘴很毒,讲题的时候很没耐心,一遍不懂就会被骂蠢。”   “收到情书从不看,全喂了垃圾桶。之前艺术班有个很漂亮的女生找我代送情书,我送完,他还跟我生过气。”   “人很高、很爱干净。家里条件不错,经常穿那种大牌运动鞋。我还在用按键手机的时候,他就用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反正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吧,挺有钱的。”   “我跟他做过半年同桌,他私底下是个很细节、情商很高的男生。嗯……他篮球打得不错,常穿6号球衣。唱歌也好听,他喜欢听粤语歌,之前听他在ktv唱过一首《初恋》,粤语学得挺不错的。”   “他挺自律的,每天都要跑十公里……怎么说呢,我感觉他好像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好像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忘了说,他数学很好。高二奥数比赛拿了金牌保送到了A大。”   宋词捧着脸,一脸八卦:“不要太优秀了好吗!这样的男生去哪个寺庙求才能求到啊!不过蒋惜,你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喜欢过他?”   蒋惜迟疑几分钟,模棱两可道:“应该吧。”   宋词吃惊,追问:“什么叫应该吧?喜欢就喜欢啊,不喜欢就喜欢啊。那你们后来呢?”   蒋惜埋下脸,故作镇定回:“我高考失利,他去了A大,我俩没在一起。” 第42章 蒋惜,我们来日方长……   国庆放假,蒋惜留在学校没回家。   放假第一天,周小雨再次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同学聚会。   蒋惜依旧拒绝,周小雨见状也不勉强,说改天再约。   放假后学校食堂和图书馆都开着,蒋惜前三天都泡在图书馆写稿子,她暑假新签了一个小说平台,手上在写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刚开始写作,并没什么读者,每天追读率不到一百人。   蒋惜也不在意数据,只关注自己是否能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   偶尔有一两个读者在底下留评论,她也跟她们热情讨论。   放假第四天,晚上十点半,蒋惜赶完稿子,拖着疲倦的身体从图书馆往寝室走。   走到黄桷树广场,蒋惜从包里翻出手机准备听歌。   插上耳机,点进Q/Q音乐,蒋惜打开播放列表随便放了首歌。   周小雨在微信私信她十几条消息,蒋惜才看到。   她点进周小雨的聊天主页,对话框里一长串表情包。   蒋惜没看懂她什么意思。   直到她翻朋友圈,看到高中班长陈欢新发的朋友圈才知道周小雨要说什么。   陈欢发了一组九张图的照片,配文:【阔别一年又见面了。】   蒋惜看着那条朋友圈,一张一张点开照片。   都是拍的聚会图,前三张是在吃饭,照片里有男有女。   一年没见,大家变化都挺大,蒋惜也只认出一两个。   第四张背景换成某KTV,照片里的人或站、或坐、或唱、或跳。   蒋惜看着这些照片情绪一直很平静,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她才掀起波涛骇浪。   最后一张照片照的很模糊,图片里的人只拍了半张侧脸和半个身,KTV光线昏暗,再加上拍照的人或许是偷拍,显得照片里的人很神秘。   可即便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也能凭借那优越的下颚线以及搭在膝盖上那只骨节清晰、骨肉均匀的手评判出主角有多帅气。   蒋惜盯着那张照片,下意识停下脚步。   她站在黄桷树下,背对着路灯,握着手机,安安静静看着那张照片。   看到眼睛酸涩才退出。   那条朋友圈下的评论应该炸了,陈欢几分钟的功夫回了二十多条消息。   有两条回复是:【第九张的男生??他不行,他有女朋友了。】   【他啊。他是我们班国宝级人物,现在在A大数学系。反正有颜又有能力,不过很可惜,他脱单了。】   蒋惜看着那两条回复当场愣住。   【他有女朋友了。】   【他脱单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脱单了。】   【……】   她好像不认识那几个字,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看着看着,她的唇、下巴、肩膀、手、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捂住嘴,眼睛死死盯住手机屏幕。   那一瞬,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的计较、她的卑微、她的自尊以及她那楚楚可怜的期待全都被踩碎,被碾进泥土。   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计较、刁难的理由呢?   他从来都不属于她啊。   他从来都只是路过她而已,并没有说过要停留啊。   她又执着什么呢?   蒋惜抿紧唇瓣,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仰起头,凝视着头顶稀疏、横七竖八的树枝,一点一点憋回情绪。   周小雨打电话过来,蒋惜刚从地上爬起来。   她坐太久,起来的时候腿抽筋,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电话接通,周小雨兴奋又遗憾的声音溢出屏幕:“惜惜,今天聚会好开心。我们班的人都变了好多啊,我差点没认出来。”   “还记得坐最后面的那个许远吗,他现在好瘦啊!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他瘦下来还挺帅的。”   “林生豪剪了个寸发,别说,这发型挺适合他的。有点像陈冠希那种风格,痞里痞气的,不像个好人。听说他现在在学校还是风云人物呢,不少女生在学校表白墙跟他表白。”   “你能相信吗,许静妍居然整容了。听说她垫了下巴和割了双眼皮……她进来时差点我没认出人,反正我觉得整之前更好看。”   “……”   “最让我震惊的是陈越居然也去了同学聚会,我还以为他忙到没时间呢。之前我跟林生豪去找上海找他,他就挺忙的。跟我们吃顿饭就回学校了。”   “不过他这次来来,全程也没说几句话。不知道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比之前沉默了。他好像变了很多,但是又不知道具体哪变了。”   周小雨一直喋喋不休说着聚会上的事,蒋惜全程一言不发,往回走的路上,她时不时走走停停。   明明十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走了快一个小时。   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周小雨刚好问到:“惜惜,你上次暑假不是说要去上海吗,你后来去没去啊?”   蒋惜从包里翻出钥匙,无力靠在门沿,埋下头,面色苍白地找钥匙孔。   啪嗒一声,钥匙掉在地板,砸出突兀的清响。   蒋惜立马俯身捡钥匙,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过恍惚,她抓了好几下才摸到。   周小雨察觉到不对劲,着急问:“惜惜,你没事吧?”   蒋惜抹开黏在脸上的头发丝,笑着摇头:“没事啊。刚刚没拿稳钥匙,掉地上了。我刚到寝室。”   周小雨愣了一下,问:“你这么晚刚从图书馆回来啊?”   咔嚓一声,蒋惜打开门,进来时顺势关上。   走到自己的床位,蒋惜将包搁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等情绪稳定了才回复:“嗯,今天写得慢。”   周小雨沉默几秒,吞吞吐吐开口:“我还有件事没说。”   蒋惜低头看看自己的膝盖,随口问:“什么?”   周小雨轻轻嘶了声,犹犹豫豫说:“陈越……好像有女朋友了。”   蒋惜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故作淡定回:“是吗,不太清楚哎。我跟他早没联系了。”   “我上次没去上海,去杭州了。”   周小雨讪讪啊了声,“这样啊。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蒋惜淡淡嗯了声,打开扩音,搁下手机弯腰换拖鞋。   袜子脱到一半,周小雨在电话里欲言又止问:“惜惜,你之前是不是喜欢过陈越啊?”   蒋惜手一僵,她故作平静地脱完另一只,穿上拖鞋,不着痕迹问:“有吗?”   周小雨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过,不大好意思地解释:“……我也是猜的。”   蒋惜轻轻哦了一下,低声否认:“没有,我没有喜欢过他。”   —   大学毕业之前,蒋惜跟陈越见过一面。   大二寒假,周小雨打电话找她K歌,蒋惜那时刚完结一本小说,闲着没事便答应了。   蒋惜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阴天。   天空灰蒙蒙,云层又低又厚,气压低到人喘不过气。   蒋惜穿着雪白长款羽绒服、黑色牛仔裤,戴着顶复古红绒线帽,去西街广场跟周小雨见面。   周小雨大学去了南京,跟蒋惜虽然经常线上联系,但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见面是她们毕业以来的第三次见面。   蒋惜到西街广场的时候,周小雨已经到了。   她穿着短款红棕色羽绒服,配上短裤、打底裤,踩着一双长度到到膝盖的尖头靴子,再加上一头白金色短卷发,看起来特时髦。   蒋惜看到人时差点没认出来。   周小雨倒是一眼认出蒋惜,瞥到她,周小雨跟往常一样热情挥手打招呼:“惜惜。”   蒋惜冲周小雨笑笑,慢慢朝她走去。   刚凑近,周小雨便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边哈气边开口:“西坪的天不要太冷,风都快把我吹成傻子了。我现在手脚冰凉,都没知觉了。”   蒋惜摸了摸周小雨的手,问:“等很久了?”   周小雨抖了抖肩膀,满不在意回:“十几分钟吧。”   “对了,我刚做的头发怎么样?”   蒋惜偏头认真打量了几眼周小雨的头发,点头夸赞:“不错,发色也挺显白的。”   周小雨得意地弯弯嘴角,感慨:“那个理发师推荐的,非说这个色好看。我之前还不信,做出来效果确实不错。”   “我在K皇开了小包,唱五个小时怎么样?”   蒋惜没什么意见地点头:“都行。”   周小雨的表姐还在K皇上班,周小雨过去,依旧给她打折,还送了一盘果盘。   一进包间,周小雨就凑到点歌台点了一大堆周杰伦的歌。   他的歌,蒋惜大部分都会唱。   放到《半岛铁盒》,前奏刚响起,周小雨一个电话进来便将话筒递给蒋惜手里,让蒋惜先唱,她去接个电话。   蒋惜没有怀疑什么,配合着音乐,坐在高脚凳,脚垫在脚踏,拿着话筒,看着银幕上的歌词开始唱歌。   —走廊灯关上,书包放   —走到房间窗外望   —回想刚买的书   —一本名叫半岛铁盒   ……   —我永远都想不到陪我看这书的你会要走   —不再是不再有现在已经看不到   ……   唱到“印象中的爱情好像顶不住那时间”那句,包间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   蒋惜以为是接完电话回来的周小雨,下意识将手里的话伸到半空,等她一起唱。   她并没注意,那人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有多惊讶。   直到听到一道低沉的、清澈的嗓音,蒋惜才猛地回头。   那人懒懒站在一旁,手握着话筒,目光落在屏幕,浅浅吟唱剩下半段。   他好像长高不少,人也成熟很多。   外穿黑色冲锋衣,内搭灰色毛衣,配了条阔腿牛仔裤,脚上还是穿着品牌运动鞋。   头发剪短了一些,看着更加利落、明朗。   皮肤依旧很白皙,昏暗灯光下,轮廓分明的脸和露出的手背都白得让人嫉妒。   蒋惜看着突然出现的陈越,半天反应不过来。   一直等音乐播到尾声切到下一首,蒋惜才迟钝地抬起手同陈越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周小雨还没进来。   包间只剩下他俩。   陈越听到她打招呼,搁下话筒,偏过脸看她两眼,跟着点点下巴:“好久不见。”   气氛一度冷到无法待下去。   那首歌后,谁也没再拿话筒唱歌。   周小雨不知道干嘛去了,在外面待了四五分钟才进包间。   进来的那瞬,蒋惜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起身跟她搭话:“你去哪了?”   周小雨摆手:“接林生豪,他像个傻子,居然在这里迷路了。”   蒋惜往门口看看,没瞧见林生豪,没话找话问:“林生豪呢?”   周小雨耸肩,嫌弃道:“去厕所了。”   说着又问:“你们不唱啊?”   蒋惜坐回沙发,摇头拒绝:“你们唱吧。我嗓子有点干,唱不动了。”   周小雨一脸怀疑:“才唱半个小时你就唱不动了?”   蒋惜从兜里翻出手机,吸吸鼻子,解释:“嗯,有点小感冒。”   周小雨听完,善解人意道:“那行吧。我给你叫杯奶茶,你先休息休息。”   蒋惜点头答应。   林生豪进来后包间又热闹起来,蒋惜没撒谎,她前两天半夜赶稿确实感冒了。   她坐在沙发角落,将脱下的羽绒服外套盖在肩膀,无声无息看着周小雨跟林生豪合唱。   听着听着,蒋惜慢慢闭上眼,陷入困意。   睡到迷迷糊糊,蒋惜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两下,一道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蒋惜,醒醒。”   蒋惜睁开眼,瞥到陈越那张熟悉的面孔,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瞪大眼,一脸迷茫、昏沉地望着陈越。   陈越看她睁眼,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提醒:“到点了,回去再睡。”   蒋惜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   她揉揉眼睛,迟缓眨眼:“啊,知道了。”   撑腰时羽绒服掉在地上,蒋惜还没来得及去捡,陈越已经弯腰捡起衣服,并将衣服搭到了她肩膀。   蒋惜忙不迭地道谢。   周小雨跟林生豪先一步去前台结账,包间又只剩他俩。   蒋惜穿好衣服,拉上拉链,跟着陈越别扭地走出包间。   一路出走廊,进电梯,两人都保持沉默。   电梯下行到一楼,周小雨跟林生豪往东走,蒋惜、陈越往西走。   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河滨路,吹着冷风,各自缄默不语。   好像大家都长大了,都变了,都陌生了。   走到一半,陈越回过头,神色平静地凝视着蒋惜,问她:“你现在在哪个大学?”   蒋惜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西坪大学。”   陈越沉默半秒,继续问:“历史系?”   蒋惜摇头:“中文系,汉语言文学。”   陈越滚了滚喉结,毫不意外道:“你语文也不错,学汉语言文学也挺好的。”   蒋惜摸了下耳朵,迟疑道:“嗯……或许吧。”   陈越向前走了两步,说:“我之前有回三中找过你,但是你好像没在三中复读。”   蒋惜低着头回:“我去了一中。我那时很难过,所以复读的时候没告诉任何人。”   陈越点点头,歪过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那一年,辛苦你了。”   蒋惜顿时热泪盈眶。   她猛然回想起复读的那段日子,那段她再也不想回头看的苦日子。   除了没日没夜地刷题、刷试卷,还有无数个黑夜、无数个她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等待她。   焦虑、厌食、失眠……好像没完没了地追在她身后,不肯给她一点喘息。   她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让她即便受尽委屈也不肯投降。   所以,那一年她不肯发任何动态,不肯联系任何人,不肯跟以前的有同学有任何交流。也不肯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现状。   好像也习惯了,也过来了。   怎么今天晚上因为陈越这一句话就要绷不住了呢。   蒋惜飞快眨眨眼皮,不肯让眼泪掉出眼眶。   她低头深呼几口气,等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才仰头朝陈越露出一口大白牙,故作轻松否认:“不辛苦,都过去了。”   “而且,最辛苦的时候我都熬过去了啊。”   陈越站在原地,亲眼看到蒋惜将眼泪憋了回去。   那一瞬,陈越满目心疼。   他艰难滚滚喉结,低声呼唤蒋惜的名字。   蒋惜仰起头,一脸疑惑:“怎么了?”   陈越望着她,沉重开口:“对不起。”   蒋惜骤然呆滞,她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陈越,我不太懂……不太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陈越闭了闭眼,面带愧疚说:“高考前跟你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我不该跟你说你那么重的话。那时的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吧,不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混账的话。”   “我后来回想多次,每次都很愧疚。我想过跟你当面道歉,可是每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或者说是我不敢,不敢跟你道歉。”   “大概是时间长了,我反而越来越没有勇气跟你联系了。”   “抱歉,是我伤害了你。”   “当初说那些话,并非我本意。我也不想多辩解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糟糕。”   “你一直很棒,很优秀,很厉害。”   蒋惜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她就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陈越。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陈越会道歉,也没想到当初那件事对他影响也这么深。   她到现在都觉得陈越很好很好很好,好到她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他也从不亏欠她什么,他没有义务去拉她、帮她,也没义务去照顾她的感受。   而且那次,她除了最开始有些难过,后来想通以后,那番话反而成了激励她前行的动力。   她本身就不该堕落,不该颓废,不该在该学习的年纪做别的事。   陈越只是语气重了点,只是声音大了点,只是方式不恰当一点。   可是,他并没有错啊。   要怪就怪他们太年轻了吧。   蒋惜眼泪再也憋不住,她咬住嘴唇,一边摇头一边否认:“陈越,你没有错,也没有对不起我。”   “我很感激你骂醒了我。可能当时你说的话是有点难听,但是现在的我很感激你。”   她抬手擦擦眼泪,笑着说:“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自信、多快乐。”   “我在班里当了快两年的班长,写了几篇期刊论文,去做过两次义工,参加过英语口语比赛、投过几次征文、拿过国奖,还跟老师去过研讨会……”   “我大一上学期赚了人生第一笔稿费,总共五千,我给一个留守儿童捐了四千,自己留一千买了一件裙子。我大一下一个人去了趟青海,还搭车去了可可西里,途中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还在无人区看到了藏羚羊。”   “……”   蒋惜眨眨眼,踮起脚尖,在陈越面前转了一圈,抬头问:“陈越,你看,我现在其实已经很好很满足了。所以,你能别再愧疚了吗?”   陈越胸口一阵滚烫,他低下头,伸手碰了碰蒋惜肩膀,哑声回:“好。”   蒋惜使劲点头:“嗯啊~我也希望你能开心。”   陈越阖了阖眼皮,轻声问:“蒋惜,我能重新加你吗?”   蒋惜笑着点头:“可以啊。”   说着,蒋惜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到陈越面前。   滴的一声,陈越扫码添加蒋惜为好友。   陈越微信头像跟Q/Q头像一样,昵称一样,微信号也是Q/Q。   蒋惜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头像,心里百味陈杂。   添加好友没多久,陈越便接了个电话。   路上没什么人,环境很安静,那头的人说话,蒋惜听得一清二楚。   是个女生。   听起来跟陈越关系挺亲近,聊的话题是出国留学的事。   蒋惜一直安安静静走在陈越旁边,没有打扰他打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不到五分钟就被陈越挂断。   通话结束,蒋惜搓搓手指,故作轻松问:“陈越,你要出国吗?”   陈越迟疑片刻,承认:“申请了美国的学校,硕博连读。”   蒋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点点头,讲:“嗯,挺好的。”   陈越收好手机,偏头看着蒋惜,耐心问:“你呢。有什么打算?”   蒋惜想了想,坚定道:“我?毕业后我想去支教。”   “我之前去青田做义工,看到那些留守儿童仿佛看到了我小时候。他们大多都是爷爷奶奶在带或者自己一个人,而且学校离家特别远,每天要走十几二十公里,条件比我小时候还艰苦……”   “我那次过去,有个小孩把他一周的饭都给我了。你知道他一周的饭是什么吗?是一袋红薯,就天天吃红薯……那个小孩特别瘦,瘦到全是骨头,一看就营养不良。可是他从他那破旧的书包里翻出红薯递给我的时候,脸上全是笑。陈越,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动好想哭。”   “回学校后,我一直放心不下他,就想着再回去看看。   说到这,蒋惜耸耸肩,笑着说:“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回去呗。”   “比起城市,我想,那里更需要我吧。”   蒋惜肯定不知道,她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的光有多亮,表情有多自信,气质有多吸引人。   陈越淡淡笑了一下,毫不吝啬地夸赞:“蒋惜,你比我想的还要优秀。我很自豪,自豪认识你,跟你做过同桌。”   蒋惜笑笑不说话。   过了两分钟,蒋惜还是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陈越,你谈恋爱了吗?”   陈越皱皱眉,否认;“没有。”   蒋惜抿抿唇,继续问;“没有吗?上次同学聚会,陈欢在朋友圈说你有女朋友了。”   陈越思索片刻,依旧否认:“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蒋惜沉重的心突然松懈,她点点头,说;“那可能是他们弄错了吧。”   陈越看了一会人,开口:“蒋惜,我们来日方长。”   蒋惜抬起头,同陈越相视一笑,答应;“好啊,来日方长。” 第43章 你微信换了?   2019年3月,青田乡。   青田坐落在西南边陲,属于偏远山区。   村落建筑以简易木屋、土房、石屋为主。   周围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一座挨一座的大山接二连三阻挡青田的发展。   山路崎岖不平,县城到青田的路只一条不足三米宽的水泥路,去年政府刚铺的。   平时交通工具主要依靠摩托车、三轮或者双腿。   简单来说,这里是经济落后,交通落后,思想也落后。   蒋惜两年前来青田支教,那时条件比现在更糟糕。   那时学校还是黄土切成的土房,房顶是树皮搭的,一下大雨,房顶到处漏雨。   第二天上课,教室堆满水、泥,饱经风霜的书桌也被雨水泡烂,总是缺胳膊少腿。   下雨后,全校七八个教师总会搭梯上房顶重新盖树皮或者搭塑料膜。   教室也只堪堪四间,学生更是少得可怜,几个班加起来不到一百个人。   学生家长并不想送孩子来上学,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个学生因为要在家里帮忙干农活而被家长扣留在家而放弃学业。   蒋惜至今记得,她支教第一年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去到学生家,跟学生家长理论应该让小孩上学,却被家长气哭的事。   那年她刚大学毕业,年轻且没工作经验,也没有半点谈判经验,跟学生家长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还被家长嫌弃。   回到学校,在青田支教十来年的老教师周萍告诉她:“他们一辈子仰仗土地生活,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的子女也应该留在家干农活。我们觉得读书能改变命运,他们却觉得浪费时间。你要想说服他们,首先得让他们看到好处,这个好处还得是短时间能兑现的。”   蒋惜想了两个晚上,中间又给郑秀英打了通电话,跟她聊了两个多小时才懂他们那一代人的思想。   后来为了让家长同意学生继续上学,蒋惜挨家挨户去家访,极力说服他们各自让一步。   最终的结果是:学生上午上课,下午回家干活,另外每家每年补贴五百元生活费。   这钱由蒋惜的个人账户支出。   去年初国家出资改善学校的老破小环境,之前的老房子被拆除,新建了一栋三层楼的楼房,一栋两层楼的宿舍楼以及一间食堂,地面也铺了水泥。   学校整体条件、环境上升好几个档次。   蒋惜现在教的班级是初一,教学科目语文。   一共两个班,她一周总共十二节课。除了周一的课在下午,其他课都在上午。   上完课偶尔跟学校几个老师出去野炊或者春游,除了条件苦了点,其他都还不错。   —   周一早上,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还不见亮,宿舍门外却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蒋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还以为在做梦,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有人在敲门。   敲门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急促、清晰。   蒋惜急忙掀开被子,起身边套外套边穿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迎面露出一张黢黑的稚脸。   女孩穿着破旧棉袄,背着拉链烂到无法修补后只能手工缝扣子的橘红色书包。   因为常年干农活,女孩双手满是皲裂,十根手指头也黢黑,跟没洗干净似的。   蒋惜知道,不是没洗干净,而是洗不掉了。   十三岁的年纪也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高不足一米四。   女孩是蒋惜班上的学生,叫蔡雪,平时文文静静,很胆小害羞。   蒋惜站了几秒,俯下身,温柔询问:“蔡雪同学有什么事吗?”   蔡雪往边上挪挪脚步,捏着双手,脑袋转了转四周,小声说:“蒋老师,你快去看看周小敏吧。她爸爸又不让她上学了。”   “我刚刚去她家叫她,看见她被她爸绑在柱子上,还说周小敏要是敢偷偷跑来上课,他就打死周小敏。”   蒋惜吓得立马清醒。   她揉了把脸,蹲下身,伸手握住蔡雪的手,柔声问:“你来学校的时候,周小敏有没有受伤?”   蔡雪想了想,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被他爸用绳子捆在了柱头。”   蒋惜闻言沉默几秒,站起身,拉着蔡雪进屋。   关上门,蒋惜忙忙碌碌从行李箱里翻出运动套装,脱掉睡衣飞快换上运动服。   衣服换好,蒋惜穿上雨靴,拿上雨伞、手机,边跟老教师周萍打电话,边领着蔡雪往外走。   打电话的途中,蒋惜偏头问蔡雪:“蔡同学,能不能麻烦你给老师带带路?我们一起去周小敏家看看情况怎么样?”   蔡雪踌躇片刻,点头答应。   蒋惜给周萍打了两通电话,周萍才接通。   在电话里蒋惜简单讲完来龙去脉,周萍也跟着动身,说在学校门口的老槐树下集合。   蒋惜出了宿舍楼才发现蔡雪裤腿上全是泥,脚上踩的那双解放鞋也灌满泥水。   走路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鞋尖还会冒出水泡。   蒋惜皱了皱眉,又拉着蔡雪回到宿舍,单腿跪在地上,从床底取出一双将近崭新的运动鞋给蔡雪换。   蔡雪见状,连忙拒绝:“蒋老师,我不用……”   “我脚很脏,会把鞋子穿脏的。”   蒋惜蹲在地上,一手握住蔡雪的脚踝,一手脱掉她湿透的解放鞋换上新的运动鞋,嘴上安慰:“不脏。”   说着,蒋惜又从简易衣柜里翻出鞋垫塞进运动鞋:“有点长,我给你垫两双鞋垫。”   换上新鞋,蔡雪伸手轻轻扯了扯蒋惜的衣袖,小声开口:“蒋老师,谢谢你。”   蒋惜笑着摸了摸蔡雪的脑袋,回她:“不用谢,应该的。”   —   蒋惜到约定地点,周萍已经到了。   她穿着藏蓝色雨衣、深筒雨靴,打着手电筒,站在老槐树下着急地到此转溜。   听到脚步声,周萍扶了扶眼镜,将光打在蒋惜身上,语气关切问:“周小敏现在人被捆在家里?她家长不肯让她来上学是吧?”   蒋惜打着伞,迎上周萍询问的目光,无声地点了下头。   周萍长叹口气,边走边骂:“这些家长真是折腾死人。孩子那么小,不上学能干嘛。”   “难不成跟他们一样做一辈子庄稼,到了年纪就找个人随便嫁了?”   “怎么就这么倔呢!一学期下来我光劝学都要跑几十趟,好不容易现在大部分家长都被说服了,现在又来!”   “我这心里既心疼又火大。我们这些老师任劳任怨教书难不成还会害了学生不成。”   蒋惜不知道如何回应周萍,也跟着叹了叹气,表示无奈。   走了一段路,周萍注意到蒋惜旁边的蔡雪,拧眉问:“这孩子怎么回事?也不读了?”   蔡雪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蒋惜察觉到蔡雪的胆怯,轻轻抓了抓她的手臂,替她解释:“我之前没去过周小敏家,想着让蔡同学带带路。蔡同学妈妈我见过,是个比较开明的单亲母亲,她挺支持蔡雪上学。”   周萍了解完情况,笑着看看蔡雪,感慨:“要是这些家长都像她妈妈这么开明多好,我们这些做老师也能轻松点。”   蒋惜点头。   周小敏家住在大开山山顶,上去全是陡峭的盘山土马路。   走到马路尽头还要走四十几分钟的山路。   蒋惜三人从早上六点半出发,一直走到十点半才抵达周小敏家。   昨晚下了一整夜雨,路上早就泥泞不堪,即便蒋惜穿着雨靴也很难走。   中间路过一段黄泥水坑,蒋惜蹲下身,将蔡雪背在背上,一点一点试探性地踩过坑洼。   周萍看她动作娴熟,没有半点娇气,询问:“小蒋小时候也是在山区长大的?”   蒋惜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回:“小学经常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上学,不过到高中家人在街道修了自建房就从山里搬出去了。”   周萍欣赏地看着蒋惜,喟叹:“也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比起那些成功人士的经历,小蒋你的经历恐怕更能打动学生家长。”   “就该让他们看看读书到底有没有用。”   蒋惜笑着答应:“好啊。那待会就用我的经历跟周小敏父亲沟通。”   翻过一座山,蒋惜抬头就见大片梯田。三月份的梯田还没种水稻,这段时间刚开过犁。   翻过一遍的梯田里没有一根杂草,水灌进田里,这高低不一的梯田像无数块镜子。   美中不足的是今天是个阴雨天。   梯田末尾处有几家分散的木屋,迎面第一家就是周小敏家。   蒋惜、周萍走到周小敏家院子,房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蔡雪到了熟悉的地方,立马跑到小厢房,指着挂了锁的门开口:“周小敏就被捆在这里面。”   蒋惜立马跟上去。   门锁没有钥匙打不开,蒋惜在门口徘徊几秒,扯着嗓子喊了声周小敏。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哑着嗓子,激动回应:“是蒋老师吗??我是周小敏,我在,我在。”   蒋惜听到有回应,紧绷的心松了一点点,她贴在门板,紧张询问:“小敏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蒋老师,我爸爸把我捆在柱头,我动不了。我手和脚好痛,我好饿……”   “你别怕,蒋老师会救你的。”   “蒋老师,我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快走吧,不然他要打你的。”   蒋惜沉默片刻,坚定回她:“蒋老师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别怕。”   安抚好周敏,蒋惜往房子周围转了一圈。   最后看到屋檐背后放了一米高的石水缸,可以踩在水缸爬上屋顶,再从堂屋爬到厨房。   周萍见蒋惜脱掉雨衣,挽起衣袖准备爬,急忙阻止:“小蒋,这么高,你怎么爬。你快下来,我们去找找周小敏父亲,你先别爬。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说话的功夫,蒋惜已经踩上水缸,并抓住房梁的木头爬了一半。   她回头朝周萍递了一个安抚的笑,一脸轻松道:“没事萍姐,我小时候经常翻墙爬树。这点高度对我来说没什么。”   “周小敏在家关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怕她出什么事。”   周萍见拦不住蒋惜,只能嘱咐:“那你小心点。我去前面给你放风,免得周小敏父亲提前回来吓到你。”   蒋惜爬上屋檐,小心踩在堆满玉米棒的楼板,弯腰跨过横槛后回头道谢:“麻烦萍姐了。”   周萍紧张地捂住胸口,急忙招呼:“哎哎哎你别跟我说话了,小心点,别摔了。”   蒋惜哭笑不得地点头。   爬过横槛,蒋惜走过两间楼顶板,找到堂屋,攀爬住柱头,顺着搭在角落的木梯往下爬。   脚底落地那瞬,蒋惜摸着胸口,深深呼了口气。   她低头看了两眼不停颤抖的大腿,自言自语感慨:“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可见刚刚的淡定、轻松全是装的。   蒋惜没给自己留太多时间,稍微恢复好心情,她辨别好方向,一头栽进厨房。   推门进去就见周小敏被结结实实捆在一根悬空的柱头,手、脚捆得死死的,嘴巴上还塞了一只袜子。   看到蒋惜,周小敏眼泪直冒,嘴巴一直呜呜不停。   蒋惜急忙跑上前,取下塞在嘴里的袜子,又蹲下身给周小敏解绳子。   周小敏鼓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眼,断断续续开口:“蒋老师,爸爸不让我上学了。”   “他说村里新来了一个大老板,下个月要在青田搞蚕桑养殖。还说种植蚕桑一天一百工资,让我跟他一起去挣钱。”   “学校发的书包、书、笔还有作文本全被爸爸丢进火里烧了。我跟爸爸说要上学,他不肯,还把我捆起来了。”   “爸爸不准我跟同学们接触,也不许我跟老师说话。他说我妈妈就是出去打工跟人跑了的。”   “蒋老师,我不想嫁人,我想读书。”   蒋惜气到说不出话。   解开绳索,蒋惜看到周小敏手腕上的红痕,止不住地心疼。   她半蹲在地上,一把搂过周小敏抱在怀里,手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抚:“小敏别怕,蒋老师在。“   “蒋老师不会让你这么早嫁人的,也不会让你没书读。”   “你别害怕,蒋老师会跟你爸爸沟通的,会让他同意你上学。”   周小敏擦擦眼泪,伸手搂住蒋惜的脖子,颤抖着道谢:“谢谢蒋老师。”   “不用谢~”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周萍焦急喊:“小蒋,周小敏父亲回来了。你赶快出来。”   周小敏肩膀一哆嗦,下意识推开蒋惜,劝她:“蒋老师,你快走,我爸爸会打人的。”   蒋惜抬手抹掉周小敏的眼泪,站起身,牵着她的手走到堂屋,打开门栓,领着周小敏走出房子。   刚迈出去就看见茅厕旁边走出一个酒醉熏熏的男人。   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灰外套,手里拿着装着酒的输液瓶,边喝酒边踉踉跄跄往前走。   走到一半,男人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将惜、周小敏,立马鼓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着周小敏骂:“你个贱蹄子,谁让你跑出来的,还不给老子进去!”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跟打你妈一样,打到地上爬不起来。”   “你个死丫头!怎么,你也想跟那贱女人一样跑出去?”   “你再恨我,也他妈是我周大山的根儿。我想怎么打你就怎么打你!想上学是吧,你过来试试,看我不打死你。”   周小敏自从周大山出现,肩膀不停地在颤抖。   蒋惜一直握着周小敏的手不放,她太抬头看看周大山,面色平静开口:“周爸爸我是周小敏的语文老师。这次过来是要接她去上学。”   周大山当场暴怒,“狗屁老师,关我屁事。我不许她去她就不能去!”   周萍怕周大山情绪过激后做出什么不好挽回的事,主动走上前安抚周大山:“小敏爸爸是这样的。我们过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商量让小敏继续上学的事。”   “你看小敏年纪这么小,不上学能干嘛呢。我们这一代人没接受教育,总不能让小敏这一代也成文盲。周爸爸你说是吧?”   周大山仰头喝一口酒,大骂:“狗屁!老子不听你几个瞎吹。周小敏不上学了,明天跟老子一起栽蚕桑挣钱。”   周萍沉默几秒,继续开口:“周爸爸你这样做确实不大对。小敏十几岁就不读书了,她这后半辈子怎么办?谁负责?”   “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她也还差两年半。学费、生活费学校也没让你们家长交过,这福利多好。周爸爸——”   周萍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大山一把揪住头发用力往地上拽。   蒋惜缓过神,立马放开周小敏去帮周萍。   周大山喝了酒力气也大,推搡中,蒋惜被踹了好几脚。   蒋惜好不容易拉开周大山,又被周大山的酒瓶砸到额头,额头当场起了个包。   周萍头发也被扯掉好几根,人被拖了两米远,爬起来时满身泥。   蒋惜叉着腰,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走上前去跟周大山做最后的沟通:“我是周小敏的老师,我有义务有职责让她继续读书。”   “还有你刚刚的行为算是违法。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尊重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权利,必须使适龄未成年人依法入学接受并完成义务教育,不得使接受义务教育的未成年人辍学。”   “周爸爸如果再阻止周小敏上学,那我只能请法律解决了,到时候要是判个三五年的,周爸爸别说挣钱,恐怕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了。还有,暴力殴打也是违法,望你知。”   蒋惜说完不等周大山反应,抬腿走到周小敏面前,低声开口:“小敏,你去收拾书包,跟我回学校上课。”   周小敏怯生生地望向周大山,不敢挪动脚步。   蒋惜呼了口气,俯身安抚:“别怕,有老师在,他不敢再打你。”   周小敏这才跑回房间收拾书包。   回去路上,周萍看看蒋惜,笑着开口:“你那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还敢往前冲。”   蒋惜立马捂住脸,呜呜两声,摇头否认:“萍姐,我刚刚吓死了。说话的时候腿都在抖。”   周萍噗呲一声笑出来,“那你还敢冲上去跟他讲法?”   蒋惜拍拍胸口,后知后觉说:“我那时候全凭一股冲劲,现在害怕死了。”   周萍笑笑,安抚蒋惜:“行了行了,都过去了,别怕。别说周大山,我当时都被你的气势唬住了。估计被你吓蒙了,接走周小敏没时候他没反应过来。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得等回校再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蒋惜点头承认:“刚刚确实是权宜之计。得让周大山心甘情愿同意小敏上学才行。“   —   从大开山回来,蒋惜安排好周小敏,上完下午的课才回宿舍换衣服、鞋。   周萍约她去他们家吃晚饭,蒋惜收拾完骑上小电驴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箱牛奶。   拎到周萍家,饭菜刚熟。   开门的是周萍丈夫李兵,是青田的驻村书记,跟周萍是大学同学,后来两人为了乡村建设一起回到青田定居。   李兵为人正直,性格憨厚。蒋惜跟他见过几次,还算熟。   蒋惜看到人,笑着打招呼:“姐夫。”   李兵瞥到蒋惜手里的牛奶,急忙接过手,“你这姑娘,来就来,带什么礼。”   蒋惜走进屋,不好意思道:“刚好路过小卖部,顺手买的。”   周萍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青椒炒肉丝从厨房走出来,见状,笑着调侃:“小蒋这是给姐姐补身体呢?”   蒋惜跟着周萍进厨房帮忙:“萍姐……你可别取笑我了。”   周萍做了四菜一汤,全是蒋惜喜欢的家常菜。   饭桌上,蒋惜边吃边赞叹周萍厨艺高。   周萍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你要喜欢吃,天天来。萍姐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蒋惜加了块排骨,笑着答应:“好啊。”   李兵见她俩感情好,也跟着笑笑。   吃到一半,周萍接到一个电话说村里来了新的支教老师。   支教老师人在县城车站,叫周萍跑一趟县城去接人。   周萍一个去李兵不放心,也想跟着去,但是李兵晚上有个选举会要开,去不了。   蒋惜见状,主动说:“我跟萍姐去吧。”   李兵思考几秒,嘱咐她俩小心点。   周萍早学会了开三轮车,路也熟,一路上走得还算顺利。   到达县城车站,那个新老师人不在,周萍又联系校长问了新老师的联系方式。   打电话才知道新老师在附近的面馆吃饭。   周萍去找人,蒋惜留在原地等。   等了没几分钟,周萍领着新老师回来了。   新老师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全身名牌,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   周萍跟她说话她也没理,戴着耳机,拿着苹果手机一直在跟电话那端的人吐槽县城条件有多差。   “这破地方要不是为了加学分保研我都不想来。”   “大晚上我的还没到呢,还不知道要去哪,反正挺穷的。”   “反正我后悔了。”   “再说吧,到时候盖个章敷衍一下就行了。”   “……”   蒋惜听了几句直皱眉。   她摸了摸鼻尖,想要开口问女生到底是来支教的还是来体验生活的。   还没问出口,周萍便拍拍她的胳臂,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先别说话。来这的人有像你这样的,也有像她这样混学分、混经历、混人气的。”   “等她做几天再说,要是实在不行,再找借口给她撵走。”   正说着,周萍又进来一通电话,是李兵打来的。   周萍接通电话问,“喂,什么事?”   李兵问““你还在县城?”   周萍答:“在呢。刚接到人。”   李兵沉默半秒,开口:“上面有个大老板也到了县城,你顺便接他一起回来。我把他电话给你,你等等他。”   “村里新收到一笔建设资金,这大老板捐了两千万,专门用来搞基础建设和蚕桑养殖的事。他这次过来是探查情况的,别懈怠了人。”   蒋惜将对话听了个遍。   挂断电话,周萍又去联系捐了两千万的老板。   眼见周萍又要走,新来的老师立马扯掉耳机,满脸不耐烦问:“不是来接我的吗?到底走不走?”   蒋惜倚靠在三轮车车头,看一眼人,耐着性子解释:“还有一个人要来,等几分钟吧。”   徐清闻言一嘴的抱怨:“烦死了啊,还要我等,我都困死了。要不是我刚刚进面馆吃了碗面,你们怕是准备饿死我吧。”   蒋惜不太想跟她继续扯下去,垂下头看着脚尖,没吭声。   徐清没等到蒋惜的回应,撇撇嘴,臭着脸问:“你来这支教多久了?”   蒋惜:“两年。”   徐清不敢置信地看着蒋惜:“两年??你居然能坚持两年?厉害啊。这环境我反正是一个月也待不下去。”   蒋惜低眉,淡淡问:“那你来干什么?”   徐清重新戴上耳机,鄙夷道:“要不是为了加学分保研我才来这鬼地方。”   蒋惜手搭在三轮车后视镜,低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再次沉默。   等了差不多十五分,周萍领着人回来了。   蒋惜那时坐在三轮车驾驶座埋头看朋友圈,并没注意到周萍身边的人是谁。   直到周萍提醒蒋惜上车走人,蒋惜才收好手机,恍惚地点点头。   她跳下驾驶座,绕过车头钻到后面。   脚刚踩上三轮车,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   蒋惜动作陡然一滞。   她紧张地抿抿嘴唇,看着那团黑影,不太确定地喊一声:“陈越?“   陈越刚跟公司的人负责人交接完工作,听到有人喊,他缓缓抬起下巴。   冷白屏幕光照在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折损他的颜值,反而将他那张逐渐成熟且轮廓越发清晰的面孔露出了出来。   徐清一直低头玩手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看陈越,瞥见那张俊逸的脸,徐清立马惊呼:“学长?你怎么在这?”   陈越忽视徐清的疑问,目不斜视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蒋惜。   时间好像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也快五年没见了吧?   15年匆匆一面后再也没有交集,他在国外留学,她在国内忙自己的事。   中间也有过短暂的交谈,只是隔着屏幕,隔着网络,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状态。   蒋惜大学期间还经常发朋友圈、发照片,他那时候还能从朋友圈窥探出几分她的生活轨迹。   可这两年,她消失得彻底。   他也跟人打听过她的消息,却无人知晓。   陈越有赌过一把,他来之前还在猜是否会在青田遇到她,却没想这么快。   想到这,他滚滚喉结,勾了勾嘴角,语气平和问:“你怎么在这?”   蒋惜眨了眨眼皮,迟缓问:“我毕业后就到青田支教了,都两年了。你呢,你怎么来了?”   陈越犹豫片刻,解释:“手上有个扶贫项目,过来当半年监工。”   蒋惜若有所思点点头,笑着开口:“噢……好的。”   陈越抬起下巴打量一圈蒋惜,忽然问:“你微信换了?” 第44章 蒋惜,你累不累?……   夜色深沉,一路除了三轮车的渺茫车灯,只剩前方时不时闪现出来的一两盏如萤火般微弱的灯火。   它们一簇一簇出现在视野,又随着三轮的前行消失在漆黑的夜色。   县城到青田的路几乎全是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三轮下坡、上坡、转弯、爬行……不断重复步骤。   坐在后面,遇到急刹车或者遇到路面不平的时候经常抖得人直往车顶撞或者往前倾。   徐清自从坐上三轮车,一直抱怨车内空间窄、坐起来憋屈不舒服,还说这年代居然还有这种破车,早该淘汰了。   蒋惜挤在中间也有点难受,陈越为了腾出空间,整个人几乎贴到车门。   到后半段路,徐清抱怨、吐槽够了也没精力再折腾,她一把抱住她的背包,脑袋靠在背椅,侧着身仰头大睡。   周萍忙着开车顾不上后面。   整个车里最清闲的反而是蒋惜,她抿了抿嘴唇,极力不让自己碰到陈越。   可空间太小,她再蜷缩身子,手臂、腿依旧会挨到他。   遇到急转弯,甚至会扑到陈越身上。   陈越倒是很淡定,蒋惜撞过来时,他还会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蒋惜挣扎几次也不管了,无论是扑到他怀里还是手碰手、腿挨腿,她都坦然接受。   晚上周萍开得慢,四十多分的路程她开了快一个多小时。   蒋惜跟陈越久别重缝,说激动也激动,说意外也意外。   只是这几年两人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叙旧,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叙旧。   陈越临走前问的那个问题也因为徐清一路的抱怨被蒋惜丢在脑后。   等蒋惜清净下来,她脑子里又突然冒出这句问话。   黑暗中,她静静吸了口气,在乌漆墨黑的环境中偏头看向陈越。   陈越似是听到她的叹息,压低音量问:“怎么了?”   蒋惜立马摇头。   摇了两下才意识到陈越看不到,她抿抿嘴,低声呢喃:“刚刚好像忘记回你了。”   陈越细微动了动身,问她:“什么?”   蒋惜手指落在膝盖,指腹摩挲几下裤子布料,小声说:“我大四跟室友出去唱歌,手机不小心弄丢了。后来重新买了手机,也重办了电话卡。之前的微信就没用了。”   “我支教后跟以前的同学关系都比较疏远,所以就没通知换微信的事。”   陈越听完沉默半秒,冷不丁问:“所以也没想过通知我?”   蒋惜砸吧嘴,有些不知所措。   她嘶了一声,挠头解释:“不是……就是我觉得……我觉得我们离挺远的,不太方便。”   “而且我看你那时候学业挺忙的,就没想打扰你。”   黑暗中,陈越半天没吭声。   蒋惜以为陈越生气,咬着嘴唇,伸手小弧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主动服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行不行?”   “要不我们重新加回来?”   得亏天黑看不清蒋惜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否则陈越一定忍不住笑出来。   陈越其实没生气,就是不知道怎么往下聊。   他也清楚,即便那时候他跟蒋惜没断联,他也不会放弃学业回国,也不会因为她放弃自己十几年的坚持。   只有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想到这,陈越回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微信二维码递到蒋惜面前,示意她重新扫。   蒋惜见他下台阶,也跟着掏出手机加回陈越。   滴的一声,蒋惜重新加回陈越。   陈越的头像昵称还是从前的没有变。   蒋惜点开陈越的头像,看着上面的人感慨道:“你头像还是科比啊,这么多年都没换哎。”   陈越轻描淡写回:“习惯了,懒得换。”   蒋惜笑笑,不经意夸一句:“我感觉你挺长情的。”   本来只是玩笑话,没想到陈越接过话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我一直挺长情的,只是你没发现。”   蒋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反问:“是吗?”   陈越肯定答:“是。”   蒋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问周萍:“周萍姐,要到了吧?”   周萍在前面扯着嗓子吼:“快了。翻过这个弯就到村口。”   这一吼把睡熟的徐清也吼醒了。   徐清揉揉眼睛,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坐直身问:“要到了吗?”   蒋惜回:“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徐清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吐槽:“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我要是回去都找不到路吧。”   蒋惜顿了顿,再次接话:“你明天早上起来可以上后山山顶看到青田村的整体面貌。”   徐清立马反驳:“大早上爬山,我疯了吧。谁知道山里有没有蛇啥的,万一被咬了这里的医疗条件不行,我要是……”   蒋惜呼了口气,打断徐清:“你来支教前应该提前了解过青田的基本情况吧?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来这是支教的吧,不是来享福、旅游的吧。”   徐清被蒋惜怼得哑口无言,努了努嘴,没再说话。   一旁回消息的陈越听到蒋惜毫不客气的问话,抬起眼皮,意外地看了眼人,似是没想到她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借着屏幕光,陈越终于看清蒋惜的脸。   除了皮肤黑了点,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圆脸粉唇、杏眼细眉。   她脸部线条太过柔和,生气也没什么威力,反而让人觉得好脾气。   屏幕不知不觉暗了下去,陈越滚了滚喉结,重新摁亮屏幕。   准备再仔细瞧瞧蒋惜时,蒋惜忽然扭过头盯向陈越。   陈越猝不及防,握着手机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啪嗒一声,手机掉在车底。   三轮车里再次陷入黑暗。   车厢一片寂静,静到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蒋惜也没想到发生意外,她愣了半秒,急忙弯下腰替陈越捡手机。   哪知陈越也同时俯身在捡手机。   黑暗中,两只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   手指与手指触碰的瞬间,对方温热的体温钻到指尖,掀起阵阵酥麻,仿佛触电般。   蒋惜整个人都没了,她僵在原地,顿时不敢动弹。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一点一点贴近她的手背,一根根手指穿过她的指间,最后力道收拢,紧紧握住她的左手。   黑暗中,除了眼睛,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十指相扣的瞬间,蒋惜清楚地感知到他掌心的纹路,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以及干燥程度。   蒋惜紧张到不敢呼吸,她小弧度地挣扎一下,想把手挣脱出来,可刚挣开一小截就被陈越重新拽回去,并放在他的大腿上。   三轮车靠近镇子,灯火渐渐密集起来。一簇接一簇、层次分明地浮现出来,宛如一盏盏灯笼挂在天边。   路上有光穿过玻璃透进三轮车,落在食指紧握的两只手上,吓得蒋惜急忙拉着陈越的手往后藏,生怕被人发现。   陈越看她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勾了勾唇角,故意使坏地挠了挠她手心。   蒋惜怕痒,被陈越这么一挠,条件反射弓腰,脑袋一不小心撞进陈越胸膛,疼得她直抽气。   徐清、周萍听到动静,眼神刷刷往蒋惜身上扫。   周萍在前面问:“小蒋怎么了?”   蒋惜急忙爬起来,摇头解释:“没事……不小心撞到了车顶。”   周萍哎呦一声,关切问:“小心点啊,撞疼了吧?”   蒋惜抽出手,抬头觑了眼陈越,使劲摇头:“没事姐。”   走到岔路口,周萍在前面问:“小蒋,你问问陈老板,我是先送你跟新老师回学校,还是先送陈老板去村长家?”   蒋惜刚要问,陈越抢先回复:“先送她俩。”   周萍嗳了声,朝前直走,往学校开。   三分钟后,三轮车停在学校大门旁边。   车停,徐清立马推开车门钻出去,跑到槐树下,弯下腰哇哇呕了出来。   山路颠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到时,胸口直泛恶心,本来都憋下去了,结果闻到汽油味再也没忍住。   周萍看她吐得厉害,急忙走过去关心。   三轮车里,蒋惜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她挪了挪屁股,弯腰从徐清下的那边钻出车厢。   钻出三轮车后,蒋惜自顾自走进宿舍楼,从房间里拿了瓶矿泉水、一条毛巾递给蹲在槐树下疯狂呕吐的徐清。   周萍看徐清晕车严重,准备送她去村口的诊所看看。   徐清接过毛巾、矿泉水,拿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污渍,又仰头灌了几口矿泉水,满脸疲倦问:“我能不能先睡一觉?”   周萍叹了口气,转头跟蒋惜交代:“小蒋,你宿舍不是还有个空床位吗。新老师跟你一个宿舍行不行?”   蒋惜点头:“行。”   周萍顺势交代:“那今晚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新老师,我先送陈老板去村长家。天不早了,他们舟车劳顿一天,得让他们早点休息。”   蒋惜单手扶住徐清,一手提着徐清行李箱,拉着人往学校宿舍走。   走之前蒋惜回头看看陈越,欲言又止说:“你在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   陈越站在原地看了会人,点头:“嗯。”   直到蒋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陈越才转身钻进三轮车。   路上,周萍扭头盯了几眼陈越,问:“陈老板跟小蒋认识?”   陈越淡淡开腔:“高中同学。”   周萍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同学啊,我就说怎么看着像认识的样子。”   陈越点头:“嗯。”   周萍像是找到了话头,主动在陈越提起蒋惜:“小蒋这孩子挺能吃苦。她第一年来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吃不了苦的大学生。没想到她不到坚持下来了,还做得特别好。”   “青田条件艰苦,之前来这的年轻人最多坚持半年就回去了。小蒋来这两年了,没喊过一声苦。”   “之前没修学校,她那宿舍一到雨季经常漏雨,一觉起来她棉被、衣服全湿了。她也不抱怨,起床拧干水,洗完床单,在漏雨的地方接上水盆,第二天晚上继续睡。”   “冬天教室没暖气,门窗多年了也全坏了,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响。她怕冷,每次都冻起冻疮。一个冬天下来,她手脚全是冻疮,涂了多少药都不管用。”   “……”   “昨天她班上有个学生家长不让上学,她大清早起床,跟我顶着大雨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去学生家里找人。家长把学生锁家里,她爬上屋檐去救学生,跟家长理论脑袋还被酒瓶砸青了……”   陈越一直沉默不语。   只是表情由最初的放松到渐渐皱眉,最后眉头紧蹙、满脸心疼。   等周萍讲完,他滚了滚喉结,压着声问:“她有跟你抱怨过吗?”   周萍想了想,否认:“没啊。一次都没有。这姑娘坚强,好像天生不怕苦不怕累似的。我在青田十余年,没见过她这么有韧劲能吃苦的姑娘。”   陈越听完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蒋惜的微信,打了一行字:【蒋惜,你累不累?】 第45章 明天见   回到宿舍,蒋惜腾出她对面的单人床,又从塑料衣柜里翻出两床棉被搁到单人床,提醒徐清自己换床单。   徐清在收拾行李,闻言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崭新的四件套递给蒋惜,毫不客气问她:“你能帮我套一下吗?我不会套。”   蒋惜看徐清脸色苍白,蹲在地上无精打采,也不再跟她计较。   接过四件套,蒋惜走到单人床替徐清铺床。   徐清折腾一天,又加上刚刚晕车呕吐,这会精力不济,简单卸了妆,她丢下散开的行李箱,跑到蒋惜床铺坐下休息。   蒋惜动作熟练,没几分钟就套好床单被罩。   装好枕套,蒋惜转头望望瘫在她床上玩手机的徐清,开口:“洗手间有热水,吹风机在阳台。你先去洗漱吧,洗完早点休息,累了一天了,辛苦了。”   徐清闻言扯下蓝牙耳机,抬头上下打量一圈蒋惜,嘴里不情不愿说了声谢谢。   等徐清拿着睡衣进洗手间,蒋惜从枕头下翻出手电筒,起身出了门。   走出宿舍,蒋惜径直走过百米长的水泥操场,路过升旗台,走向教室楼旁边的两层小楼。   从最左侧楼梯口走上二楼,蒋惜一路打着电筒前往走廊最末端的房间。   抵达205宿舍,蒋惜扭头看看空荡荡的走廊,扣手敲门。   砰、砰、砰——   敲到第五声,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门开到三分之一,一个小脑袋畏畏缩缩钻了出来。   蒋惜故意将电筒拿开一点,不让光刺到学生眼睛。   “蒋老师??”女生仰头看到蒋惜,一脸惊喜道。   蒋惜伸手摸了摸女生的脑袋,视线慢慢落到女生洗得泛白、款式老旧的睡衣睡裤。   最后移到那双不大合脚的红塑料拖鞋上,拖鞋至少37码,而女生的脚不足34。   “蒋老师来看看你。在学校住宿的第一天习不习惯?”蒋惜靠在门沿,打着光,轻声问周小敏。   周小敏腼腆地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学校宿舍很干净,床铺也很暖和。还有自来热水,蒋老师,我刚刚还用热水洗头洗澡了哎。”   说着,周小敏挽起衣袖露出胳臂,小声说:“姐姐们给我用了沐浴露,特别香,蒋老师,你闻闻是不是桂花的味道?”   蒋惜低头闻了一下周小敏的胳臂,点头:“嗯,是桂花,很香。”   周小敏露出八颗牙,满脸陶醉道:“我在家都用洗衣粉洗头洗澡。头一次用沐浴露咧。”   蒋惜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弯腰抱抱周小敏,低声问:“下次蒋老师去县城给小敏带一瓶桂花味的沐浴露好不好?”   周小敏犹豫几秒,问:“会不会很贵啊?蒋老师,我买不起。”   蒋惜想了想,回她:“不贵。等小敏到老师这个年纪就可以买很多瓶桂花味的沐浴露。”   “这次蒋老师送你,等小敏长大了再给老师送一瓶?”   周小敏转了圈眼珠子,使劲点头。   蒋惜顿了顿,转移话题:“寝室其他姐姐睡了吗?”   周小敏回头望望漆黑的房间,小弧度点头:“她们熄灯睡下了,我是偷偷下床开的门。”   蒋惜闻言将手电筒关掉,站起身,扶住门跟周小敏道别:“那小敏快去进去睡觉吧,老师不打扰你了。”   周小敏低低嗯了声,转头钻进宿舍。怕她摔,蒋惜从兜里翻出手机,借住屏幕光给她照明。   等周小敏爬上床,用气音说了句蒋老师我睡觉啦,蒋惜才轻轻合上门,转身往回走。   一直到楼梯口,蒋惜才重新打开手电筒。   回到宿舍,徐清已经躺下床。   蒋惜放轻脚步,搁下手电筒去阳台洗漱。   简单洗漱后,蒋惜换完睡衣,躺上床闭着眼回想今晚的事。   想到三轮车上那不明不白的牵手,蒋惜捂了捂脸,侧身面墙,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看微信。   点开才发现半小时前陈越发了条信息。   【蒋惜,你累不累?】   蒋惜看着那行字一脸迷茫,她落在键盘的手指顿了半秒,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CY:【我问你,在青田的日子累不累?】   蒋惜脑子里忽然涌出大量辛酸片段,她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才回陈越:【日子久了就不累了。】   发完蒋惜又补充:【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有时候会很累,但是很满足。我的学生都很可爱、简单,他们跟城市的小孩一样,也有梦想、有目标。】   【有次我布置他们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就是],班里有个男生写[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优秀的飞行员],男生平时上课挺调皮的,但是那次作文他拿了满分。】   【跟我提起他相当飞行员的时候,他满眼都是光。听说他在家用纸片、木片做了一个简易的飞机。】   【还有一个女孩写想当医生救死扶伤。作文里说,她爷爷之前生病,土医生大晚上背着医药箱走了二十多公里路去她家给爷爷看病。后来去了好几次,知道她家没钱付医药费,土医生只收了五斤花生抵医药费。从那次起,女生就立志做个医生,跟那个土医生一样治病救人。】   【……】   【陈越,他们只是生长环境差了点,只是出身苦了点,可他们并不比城里的小孩差。】   村长自从知道陈越过来,早早收拾好了房间等陈越入住。   他住的那间是整栋房子采光最好、面积最大的一间房,房间里的床单被罩也全是新的。   怕他住不惯,村长还特意换了盏灯,换了窗帘。   陈越跟村长简单做完交接便进屋休息。   此刻,他躺在陌生的环境,看着手机里蒋惜接二连三发过来的消息,心里一股暖流涌上。   一字一句看完,陈越靠坐在床头,拿着手机,认真回复:【蒋惜,你一直很棒,你的学生也很优秀。】   【反倒是我自惭形秽。】   蒋惜盯住陈越第二句消息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犹豫片刻,询问:【陈越,你为什么会自惭形秽呢?】   陈越想了想,回:【我从出生就拥有很多机会、资源,一路读研读博、做研究、开公司,拥有更多资源、人脉,看起来好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我却对这个社会,没有做出相应的回馈。】   【我占有了社会大半资源,却没有给大部分人创造机会、条件。】   【这么一看,我远远比不上你。】   不得不说,陈越的每个字每句话都说进了蒋惜心窝深处,   除了最开始的疑惑,她更多的是震撼。   她没有想到,陈越看问题的角度这么深刻、这么全面。   她只是想给部分人照亮,而陈越想到的是绝大部分的多数人。   或许这就是眼界的差距。   蒋惜咬了咬嘴唇,安慰陈越:【不啊,你做的已经够大了。】   【要我拿两千万出来,我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而且你拿出的可不止两千万。】   【陈越,你拥有很多资源是没错。但是这也是你长辈通过努力创造出来。而且……你足够努力、自律。】   【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是我前行的指路灯。你是我目前见过的人里最有天赋的人,可是你不光有天赋还足够努力、足够坚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学你,可是我还是没有达到过你的标准。】   【我尽我最大可能都无法达到你努力的程度,可见你有多厉害。还有,你现在所做的,已经造福很多人了。】   【陈越,我很期待你在青田的建设。我相信,你一定会建设出一个更好的青田。】   陈越低头看着蒋惜发出来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笑出声。   他搓了把脸,拿起手机回:【好。】   蒋惜看着那个好,也跟着笑出来。   沉寂片刻,蒋惜烫着脸转移话题:【你住村长家?】   CY:【嗯。】   蒋惜:【村长是个好人,平时很热心肠,你要是缺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可以问他。】   CY:【好。】   蒋惜:【住得还习惯吗?青田经常下雨,这段时间正好是雨季,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房间可能比较潮湿,我明天给你带两袋除湿剂?】   CY:【习惯,就是屋里有股霉味,棉被摸起来有点湿润。】   蒋惜:【我明天给你送除湿剂。我这里囤了一箱。】   CY:【好。】   蒋惜:【你晚饭吃了吗?】   CY:【没。】   蒋惜立马翻身坐起来:【那你饿不饿?要不要找村长给你做点?或者——】   CY:【不饿。】   蒋惜自言自语哦了声,又重新躺回床:【那行。要是饿了,我可以给你送点过来。我这里到你那十分钟的路程,很近的。】   CY:【我明天上午有个会要开。】   蒋惜:【啊?】   CY:【你下午有课?】   蒋惜:【没有。】   CY:【下午陪我转转?】   蒋惜:【好啊。可以去后山看看,上面有个亭子,从上面可以看到整个青田的面貌。我明天去买点水、零食,带你上去?】   CY:【好。】   蒋惜:【青田这边风景其实还不错,附近有片油菜花田,也可以去看看。之前油菜花开,学校老师都会过去野炊。】   CY:【嗯。】   蒋惜看他没有意见,试探性地问:【那明天见?】   CY:【明天见。】   蒋惜瞥了眼时间,见时间不早了,主动结束话题:【都一点了啊这么晚。你折腾一天也累了吧,先睡觉,明天再说?】   CY:【好。】   蒋惜:【晚安jpg】   CY:【晚安。】 第46章 我做给你看   早六点半,蒋惜窸窸窣窣爬起床。   徐清还在睡,蒋惜没打扰她,动作一直很小心翼翼。   一直到收拾完毕,拿上书,轻轻关上门蒋惜才缓一口气。   刚走出宿舍,蒋惜就撞见不远处站了个人影。   那人背手立在屋檐下,目不斜视眺望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蒋惜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校长,校长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蒋惜,主动挥手打招呼:“蒋老师有早课?!”   蒋惜走上前跟校长寒暄:“校长好。”   校长连忙答应:“好好好。那个蒋老师,昨天新来的英语老师跟你一个宿舍?”   蒋惜闻言回头看看合上的宿舍门,点头。   校长搓了搓手,欲言又止道:“昨天晚上本来该我亲自去接,但是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就拜托周萍老师去接。”   “这老师是A大英语系出身,专业肯定不错,我很期待她教教学生口语。我们山区的孩子大多是哑巴英语,学英语方面很吃亏。之前来的老师都不是正经英文系出身,孩子们学起来比较吃力,要是新老师在这多待一段时间就好了。好的英语老师实在找不到。”   “新老师还没起来是吧?”说到最后,校长问。   蒋惜迎上校长期待的目光,犹豫道:“可能昨天奔波一天,有点累,还没醒。”   校长想了想,摇头:“啊好,没事。我就是想当面跟她聊聊学生的现状,顺便做一下安抚工作。”   “先让新老师适应两天新环境再给她安排课程,别委屈她。”   蒋惜对此没什么意见。   校长问完,急忙招呼蒋惜:“那蒋老师先去食堂吃早饭,不打扰你了。”   蒋惜同校长笑着点点头,抱着书往食堂走。   走之前,校长还站在原地等。   蒋惜见状抿抿唇,面色犹豫往食堂走。   走到食堂,周萍已经坐在食堂的小桌喝粥。   蒋惜去早餐铺要了两个素菜包和一碗粥。   周萍瞥见蒋惜,急忙招呼人:“我正要找你,快来坐。我有点事跟你商量。”   蒋惜闻言端着粥、包子,不慌不忙走到周萍对面坐下。   “什么事啊萍姐?”蒋惜搁下碗,问。   周萍放下勺子,咽下嘴里的粥问:“你上午什么时候完课?”   蒋惜想了想课表,回复:“我上午两节课,九点半结束。”   周萍闻言松了口气,“那来得及。是这样的,你李兵哥想找你去旁听一下今天上午的大会,顺便帮忙写篇推文,主要是帮忙宣传宣传青田扶贫政策。小蒋,你看——”   蒋惜思索几秒,开口问:“什么时候?”   周萍:“十点半开始。”   蒋惜一口答应:“可以。”   周萍满脸感激道:“那麻烦小蒋了。改天萍姐请你吃饭。”   蒋惜笑笑:“萍姐客气了。”   周萍又提醒:“这次会议主要侧重点在陈老板,你写推文时记得重点记录他的话。写完推文还得拿给他看了再发表。反正你真实描述就行,不用刻意去写。”   蒋惜迟钝几秒,点头:“好。”   周萍伸手拍拍蒋惜的手背,托付:“那行,这事萍姐就交给你了啊。”   蒋惜拿起勺子盛了口粥喂嘴里,在周萍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周萍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蒋惜:“昨晚我还跟他聊过几句你的事。”   蒋惜咬了口包子,一脸迷茫:“谁?”   周萍:“陈先生啊。”   蒋惜立马愣住,“……聊我什么?”   周萍摆摆手,表情轻松说:“你放心,没讲你坏话。萍姐全夸你呢。”   蒋惜笑笑,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松懈。   周萍看她放松,临时补一句:“陈老板还夸你来着,说你高中就很优秀。小蒋,你看你到现在还单着身,要不跟陈老板试试?”   蒋惜表情一顿,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起身告别周萍:“萍姐,我吃完了,先去上课了啊。“   周萍大度道:“行行行,你先去。别耽误了。”   —   上完第二节 语文课,蒋惜布置完作业,回宿舍收拾。   今天天气不错,阴了足足半个月的天突然放了晴。   气温忽然升到25摄氏度,蒋惜脱掉身上的厚外套,从衣柜里翻出薄荷绿的卫衣、浅色阔腿牛仔裤换上,扎了个高马尾。   换上小皮鞋,蒋惜站在床边犹豫片刻,还是从抽屉里翻出她久未用过的化妆包。   捯饬出散粉、隔离、粉底、眼影盘、腮红……眉笔、口红,蒋惜坐在化妆镜前一点一点化妆。   画眉时久没动静的徐清突然掀开被子爬起床。   蒋惜吓一跳,手一抖,眉笔突然冒出眉框,画到了眼角。   徐清也没想到蒋惜在化妆,瞥见她眉画歪,徐清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蒋惜的眉:“你眉画歪了。”   蒋惜抽了张纸巾打湿一丢丢卸妆水,对着镜子擦过歪出去的那笔。   “你要出门啊?”徐清盘腿坐回床上,耷拉着眼皮问蒋惜。   蒋惜淡淡嗯了个音。   徐清继续问:“去见人?”   弄好眉毛,蒋惜选了支豆沙色口红涂在嘴唇。   化完妆,蒋惜对着镜子检查一番,等没问题了才回徐清:“去开会。”   徐清拖长语调哦了声,问:“……行吧。我去哪吃饭啊?”   蒋惜:“出门左转就是食堂。”   说完,蒋惜起身拿上笔记本、钢笔塞手提包里,又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纸箱,从里翻出四五包干燥剂一同丢包里。   得亏她包大,装这么多还有剩余空间。   徐清看她装干燥剂疑惑道:“你开会带干燥剂干嘛?”   蒋惜朝她看了眼,摇头:“没什么。”   徐清见蒋惜不肯说,努努嘴,问:“行吧……我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蒋惜:“过两天吧,对了,校长刚刚找过你。你待会有空记得去校长办公室看看。”   徐清蹲在地上翻出一条裙子,边穿胸/罩边扭头问:“校长办公室在哪?”   蒋惜抬头就撞见一片白皙、细腻的皮肤,她愣了愣,想也没想回她:“宿舍右转那栋楼,二楼最右边。”   徐清扣上扣子,换裙子:“哦,知道了。”   拉上裙子拉链,徐清叫住要出门的蒋惜:“青田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想去转转。”   蒋惜开门的动作一顿,她回头看向站在床边,穿了条吊带碎花裙的徐清,犹豫道:“……没什么好玩的。不过这段时间油菜花开了,你可以去看看。”   徐清摊手:“我找不到路。”   蒋惜:“可以问问萍姐。就昨天接你那个。”   徐清:“行吧,不打扰你了。我自己去问。“   蒋惜见状没再回复,打开门走出宿舍。   出了学校,蒋惜径自赶往村委会。   等她到村委会,会议刚刚开始。她走进会议室就看见一条醒目的红幅,上面写——   【青田乡村扶贫建设,助农扶民发展产业脱贫】   村长站在主座旁介绍会议出题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陈越坐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手里拿着钢笔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桌面。   侧过脸时露出流畅的下颚线,脑袋半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穿得很正式,纯黑西装配一条宝蓝色领带,西装笔挺、剪裁得体,袖口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手腕上戴了块价格不菲的手表,橄榄绿色日辉系表盘,表壳蓝宝石水晶透盖,不锈钢表带看着大气优雅。   蒋惜头一次看他穿西装。   怎么说呢,她第一眼觉得他更帅了,第二眼发现他真的成熟了。   那个她记忆里十分深刻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这样成熟、充满魅力、浑身透着理智的男人。   蒋惜激动之余,又觉庆幸。   庆幸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年纪,也见到了他长成大人、穿西装打领带的模样。   许是察觉到蒋惜的注视,陈越抬起眼皮,越过一排排人,看向站在最角落的蒋惜。   对视那刻,陈越朝她小弧度地点点下巴,隔空跟她打招呼。   蒋惜回他一个浅笑。   刚落座,村长就介绍到陈越,并率先鼓掌欢迎他作重要讲话。   陈越在一众掌声中缓缓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陈越走到演讲台,目光短暂落在埋头翻笔记本、钢笔准备记笔记的蒋惜身上。   等她翻开笔记本,打开笔盖,一切准备就绪,陈越才不慌不忙开口:“很荣幸站在这里跟各位讲话……”   陈越讲话时,蒋惜时不时低头记笔记。   针对两千万资助款,陈越做了详细计划,其中包括基础建设的重点交通以及蚕桑种植等产业发展的推进,针对资金的流向他也给了相应的意见。   陈越说得言简意赅,要点明确、犀利,估计来之前就做了很多背调,可以说每一项建议都适合青田如今的现状。   蒋惜记到一半,抬起头看向站在演讲台中心的陈越。   他站姿随意又不缺礼,举手投足间都是魅力,讲话时会有意照顾底下的人跟没跟上他的节奏。   遇到专有名词,他还会用简单易懂的词、句重新解释一遍。   除了提供资金,他还做出相应承诺,会负责整个产业链的流转,给村里人提供就业岗位,为学校捐赠相应的电子设备,还会定期邀请农业专家过来帮助村民种植产业……   讲完话,陈越将主场留给了村长。   会议结束,蒋惜整理完笔记,合上钢笔盖,起身走出会议室。   陈越还留在会议室解答问题。   跟几个认识的村民打完招呼,蒋惜站在村委楼边上的花坛静静看着远处的山。   阳光下,天空湛蓝、清澈,山也寂静、透绿,远远看去,满是春的气息。   站了不知多久,背后突然有人喊:“蒋惜。”   蒋惜下意识回头。   回头就见陈越从台阶走下,一步步走向她。   看到陈越,蒋惜提着包跳下花坛,站在原地等他。   等陈越走近,蒋惜上下扫视一番,抬手轻拍陈越肩膀,毫不吝啬夸他:“这一身很帅啊,帅得我差点认不出你。”   陈越正在扯领带,闻言掀眼看了眼人,懒洋洋问:“喜欢?”   蒋惜下意识回答:“谁不喜欢穿西装的男人……”   说到一半,蒋惜陡然止唇。   瞥到陈越晦涩的眼神,蒋惜摸摸鼻尖,结巴补充:“就……挺好看的。”   陈越松开手,从兜里翻出手机递蒋惜手机,漫不经心问:“要不你拍张照留个纪念?”   蒋惜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块有重量的手机,如烫手山芋似的,拿手里浑身不自在。   陈越看她半天没有动静,凑上前,脸贴在她耳边,波澜不惊问:“不会拍?”   热气洒在蒋惜脖子,痒得她睫毛直发颤。   蒋惜紧张到不敢呼吸,人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过了好几秒,蒋惜才缓慢开口:“陈越,我有点……”   没等蒋惜说完,陈越从蒋惜手里拿过手机,点开相机,举起手,说:“我来拍。”   蒋惜猝不及防:“啊?”   陈越手落在蒋惜肩膀,提醒她:“看镜头。”   蒋惜本能抬头。   只听咔嚓一声,画面定格,速度快到蒋惜来不及反应。   蒋惜甚至来不及摆姿势做表情。   拍完照片,陈越点进相册查看,看完递给蒋惜看。   蒋惜接过手机看向屏幕。   照片里,陈越手搭在她的肩膀,侧着脸看着她,神色认真自然。   而她手攥紧包带,抿着唇,浑身不自然地看向镜头。   纯黑西装与薄荷绿卫衣,明明那么不搭,却在这张照片里显得格外和谐。   几秒后,屏幕自动变黑。   蒋惜缓了缓呼吸,故作镇定问:“拍挺好的,能发给我吗?”   陈越秒回:“能。”   蒋惜轻轻点头,别过眼,装作平静地转移话题:“我给你带了干燥剂,待会给你还是现在给你?”   陈越点开微信,将刚拍的照片发给蒋惜,发送成功那刻,陈越自然而然回:“待会吧,我回去换套衣服。”   蒋惜又将拿到一半的干燥剂放了回去:“行。”   陈越收好手机,瞥了眼她鼓鼓的手提包,主动问:“包里装的什么,重不重?”   蒋惜摇头:“装了几袋干燥剂和一本笔记本,还有些小东西,不重。”   说到一半,陈越主动伸手拿过蒋惜的包提手里。   蒋惜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手已经空了。   她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陈越,愣了愣神,加快步伐跟了上去,“陈越。”   陈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有句话忘记告诉你了。”   蒋惜疑惑询问:“什么?”   陈越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蒋惜脸上,低笑道:“好久不见。”   蒋惜骤然失神。   她极力忍住翻滚的情绪,仰头朝陈越笑笑,跟着开口:“好久不见。”   陈越若有所思点点头,在蒋惜的注视下,陈越弓下腰,与蒋惜平视。   他抬手轻碰蒋惜的脑袋,低声呢喃:“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很高兴,你呢?”   蒋惜迟缓点头:“嗯……”   陈越出声问:“嗯什么?”   蒋惜咬了咬唇瓣,一字一句说:“陈越,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   陈越若有所思点点头,站直身,张开双手,故意问:“那这么久没见面的同桌要不要来个拥抱?”   蒋惜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眼里闪烁着泪花,仰起头,在陈越的眼神安抚下,一头栽进陈越的怀抱。   拥她入怀那刻,陈越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他双手用力搂住蒋惜,下巴落在她的头顶,柔声喟叹:“长高了啊。”   蒋惜噗嗤一声笑出来,“我168cm了,你呢?”   陈越故作遗憾道:“188cm?好像比你高来着。”   蒋惜不淡定地翻了个白眼,说,“你可以不加后半句。”   抱了三秒,陈越主动松开蒋惜,跟她开玩笑:“行,下次不加。”   蒋惜跺脚:“没有下次了!”   陈越看着人,毫不克制地笑出声。   —   下午去爬后山。   陈越那身西装确实不搭,蒋惜虽然跟村长认识,但是是第一次去村长家。   他家住在街道最东边,房子去年刚重建。   二层楼的木房,建筑风格偏现代,类似原木风民宿。   还用石头围了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几颗李子树,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   蒋惜还怕他过来住不惯,看到房间她才松一口气。   她从包里翻出干燥剂递给陈越,又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被子。   被子确实有些潮。   趁陈越换衣服的间隙,蒋惜将被子卷成一团,拿到阳台晾晒。   等蒋惜晾完被子,陈越已经换完衣服。   他挑了件深灰色卫衣、一条阔腿牛仔裤,脚上的皮鞋换成了运动鞋。   整个人少年气十足,看起来特年轻、阳光。   出来那刻,仿佛回到了高中。   蒋惜愣了愣神,从包里翻出干燥剂、电蚊香、杀虫剂……递给陈越。   陈越接过东西,低声问:“这么多?”   蒋惜点头:“反正用得着,你先拿着吧。”   “干燥剂你放衣柜里,蚊香的话你可以先放着,杀虫剂可以随时喷……”   交代完,蒋惜又指着阳台说:“我把你被子晒在了阳台,晚上记得收。”   陈越答应:“好。”   蒋惜交代完,问陈越:“……还有什么需要吗?”   陈越勾勾唇角,打趣:“你都交代得这么详细了,我还能提什么需要?”   蒋惜别过脸,故作淡定道:“那行,我们出发吧。”   —   想着快到饭点,上山前蒋惜又去小卖部买了点零食、水果以及水。   到后山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蒋惜怕陈越走不惯,带他走那条路程远点但是好走的大路。   看着近,走起来半天到不了头。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山顶。   上面修了八角亭,已经有些年份,八角亭柱角的木头油漆被磨损出了原本的颜色。   山顶面积窄,八角亭旁三面悬崖环绕。从上往下看能瞧见连绵起伏的山脉,断断续续、大小不一的梯田以及一小块一小块的油菜花田。   蒋惜从包里翻出野餐布,将买的零食、水果、水全摆放在野餐布,又取出一本诗集搁在一旁。   陈越站在八角亭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又取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留着做考察。   拍完青田整体面貌,陈越又对着蒋惜拍了几张。   蒋惜一直以为他在拍风景,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陈越在拍她。   “你拍我干嘛……”蒋惜立马捂住脸,问。   陈越那时已经拍好了。   他收好手机,蹲下身坐在蒋惜对面,捡起蒋惜放在一旁的诗集,随手翻了两页,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首诗。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念出那首诗。   ……   —当我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河畔我看到的河流更美丽   —坐在你身边看云   —我看得更清楚   —你不曾把自然从我这里带走   —你不曾改变自然对我的意义   ……   读完,陈越翻到扉页,瞥到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以及书名《坐在你身边看云》,问蒋惜:“你喜欢这个诗人?”   蒋惜还沉浸在陈越的声音里没反应过来,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皮,点头:“挺喜欢……”   陈越搁下诗集,目光落在底下那片油菜花田,歪头问她:“我想在那片修个度假山庄,你觉得怎么样?”   蒋惜一脸迷糊:“哪里?”   陈越站起身,走到蒋惜身边,蹲下膝盖,握起蒋惜的手,指向他看中的那块地:“那片油菜花附近。”   蒋惜顺着看过去,满脸惊讶:“……工程有点大吧?”   陈越点头承认:“是有点。”   “青田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不便、市场没打开。”   “你看,如果那里建了度假山庄。再将周边的土地规划化、片区化、合理化,一定会改变青田的现状。”   “青田的土壤完全可以种茶叶、果树还有蚕桑,如果……”   那天下午,蒋惜听陈越讲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规划。   其实蒋惜很多东西都听不明白,但是听陈越说完,她莫名觉得陈越一定能做到。   他说想把青田打造成一个集旅游、特色农业一体化的村落,帮助青田人脱贫的同时,彻底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修建度假山庄也是他回国经手的第二个项目,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蒋惜听完他的畅想,肯定他:“陈越,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陈越看着人,低头笑笑,问:“这么信我?”   蒋惜毫不犹豫点头:“对啊。”   陈越沉默几秒,说:“好,给我五年时间,我做给你看。“ 第47章 想给17岁的蒋惜说一声……   初春的后山,枝头刚冒出嫩芽,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水绿。   蒋惜坐在野餐布边缘,打开一瓶可乐,轻抿一口。   气泡钻进喉咙,一路畅游到胃里。   喝完,她抿抿嘴巴,不大确定问:“你要在青田待五年吗?”   陈越瞥了瞥她手里喝了一半的可乐,随手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不慌不忙回:“最多在这边待半年时间。”   蒋惜眼底闪烁的光骤然黯淡下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顺着说:“能在这里待半年已经很不错了。之前来这边支教的老师,好多待一两个月就回去了。”   陈越握瓶的动作一顿,他偏头觑了眼兴致缺缺的蒋惜,补充:“后面可能隔两月来一次。”   “蒋惜,我除了青田这个项目,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你也没有一辈子待在青田的打算吧?”   蒋惜低头沉默几秒,迷茫摇头:“或许吧。我家人不太想我一直待在青田,觉得影响我后续工作、结婚。”   “去年回家过年待了不到一周,临走之前,奶奶拉着我的手边哭边交代我照顾好自己。还说她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看不到我几面了。”   “那一刻有想过放弃,但是回到青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我又想再等等……至少等他们考上高中,等他们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做也好。”   说到一半,蒋惜深深呼了口气,克制住湿润的眼眶,仰头看着陈越,手捏着可乐瓶,笑着开口:“我妈去年做了个大手术,手术费七八万,家里七拼八凑才凑出来。”   “我弟打电话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手里刚好有两万多,那两万多是我用来买教学设备的。”   “……我觉得我挺不孝的。我只给我弟打了一万,剩下一万多买了三台复印机、两台微波炉。”   “学校宿舍很少,只有初三要升学的小孩才能住学校。其他小孩都得回家。他们有的自带餐食,中午吃饭饭菜都冷透了。好几个同学因为吃冷食,吃坏肚子被送进医院。”   “陈越,我没办法两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遇到很多挫折。学生不听课,家长不理解,环境也不好,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觉得哪哪儿都不顺。”   “最难过的是有天晚上我发高烧,我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我,打电话也没人接。我那晚一个人顶着高烧去找村医打针。”   “天特别黑,路上没一个人,风吹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各种怪叫。你知道的,我胆子小,怕鬼怕蛇。可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野外走了半个多小时。”   “到村医家,我敲了十几分钟的门才把人喊醒。吊完针回去的路上,我哭着跟周小雨打电话说想回去。”   “周小雨在电话里陪我哭,哭完,我拒绝周小雨来接我的计划,一个人躺在床上,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   “坚持坚持就到今天了。”   说到这,蒋惜仰头擦擦眼泪,看着陈越,哽咽道:“……其实没想哭的,就是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陈越低低地嗯了声,从兜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蒋惜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松开抿紧的嘴唇,缓缓开口:“陈越,我挺对不起我妈。她好不容易把我从大山里拉扯出来,送我读高中上大学,本来想让我留在城市当个老师或者公务员好好工作,结果我毕业后又跑到山里了。”   “过年回家,外婆也说她最放心不下我。”   “你说,我是不是挺不孝的?”   陈越看她将这几年的委屈、难过全都哭诉出来,既欣慰又心疼。   他起身坐到蒋惜身边,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手落在蒋惜脑袋,轻轻安抚:“没有,你很棒,很优秀,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他们只是担心你,只是不想你太辛苦,并不是对你失望。”   “以及,我想对两年前的蒋惜说一声:辛苦了。”   蒋惜靠在陈越怀里,一个劲地哭。   像是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港湾,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她那些委屈、痛苦、难过一瞬间有了归宿。   仿佛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那个离家出走的晚上,很多年前的他与她重逢在空荡荡的街道。   他领着她回到公寓,给她煮了碗热腾腾的面条。   而此刻,他来到青田,再次成为她的人生指南,成为她的精神支柱。   她那些不为人知的、不肯发泄的、默默无声的情绪,全部得到宣泄。   哭到伤心处,陈越搂着人,一边替她拍背,一边替她擦眼泪。   等她哭完,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陈越才出声问:“还有什么要宣泄吗?”   蒋惜吸了吸鼻子,一脸迷茫:“……什么?”   陈越低头看着哭成花猫的人,继续问:“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发泄,不趁着一起发泄出来?我听着呢,你尽管说。”   蒋惜破涕而笑,摇头否认:“没了……都哭完了。”   陈越俯身伸手抹了两把蒋惜的脸,手搭在她的肩膀,低声细语道:“蒋惜,你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不必挣扎痛苦,也不必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你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远处的山,再看看我,会不会发现生活其实很美好?”   蒋惜下意识抬头。   她看见远处的山青绿,天空辽阔湛蓝,云层白软如棉花,而眼前的人一如既往温柔、理性。   明明很普通的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会多几分笃定。   以至于她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愿意相信她真的很好、很棒。   —   坐到下午四点半,蒋惜想起包里还有一副扑克牌。   她兴致勃勃掏出扑克牌,问陈越玩不玩。   陈越看她一脸期待,没忍心打破她的好心情,他想了想,问:“两个人怎么玩?”   蒋惜想了想,开口:“排火车。”   陈越点头答应:“行。你说下规则,我没玩过。”   蒋惜将牌一分为二,一半自留,一半递给陈越:“一人一半,从头到尾排,如果遇到同色牌就收起来……”   陈越:“嗯。”   这游戏没什么技术成分,不用动脑,单纯玩个开心。   蒋惜玩了几把觉得没意思,又把筹码拉大,改完真心话大冒险。   比点子大小。   陈越作为陪玩,几乎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什么都由她。   第一把,蒋惜抽到K,陈越5,蒋惜赢。   蒋惜咬着牌,得意问:“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越:“真心话。”   蒋惜撇撇嘴,问:“你最难过的一天是什么时候?”   陈越沉默片刻,开口:“我爸去世那天。”   蒋惜咬了咬嘴唇,满脸歉意道:“陈越……我不是故意的。”   陈越垂了垂眼皮,面色平静说:“都过去了。”   “那我们继续玩游戏?”   “嗯。”   第二把蒋惜输。   陈越搁下牌,掀眼问她:“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蒋惜:“真心话?”   陈越若有所思点点下巴,问她:“你高中喜欢过林生豪?”   蒋惜诧异摇头:“没有啊。怎么可能喜欢他,我跟他只是朋友啊。”   “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他?”   陈越别开脸清咳一声,问她:“你记不记得有次林生豪发了条表白说说艾特你的事?”   蒋惜一头雾水,她绞尽脑汁想想,还是没想出来:“表白说说?我怎么不知道……”   在蒋惜的疑惑中,陈越准确说出时间、内容:“2011年12月21日晚21点23分,林生豪发了一条艾特你的说说,内容是:甘心为你执役,使我成为你的奴隶。”   “莎士比亚的经典情诗,你也回了一条类似的情诗。”   “那时你跟我在冷战,你空间屏蔽了我。但是我看到了林生豪发的。”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他。”   蒋惜脑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证据忽然完整起来,她攥紧衣袖,摇头否认:“我不喜欢他,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那次是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林生豪输了,周小雨故意整他的。我觉得好玩,也跟着玩了把。我发出去没多久就删了。”   “我也没有在跟你冷战的时候,跟林生豪有什么,陈越,我不是……”   陈越看她陷入自责,急忙打断她:“我没有怪你。”   “事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别再纠结了,可以吗?”   蒋惜抿紧嘴唇,无声无息点了下头。   沉默片刻,蒋惜缓缓开口:“陈越,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陈越坐直身子,平静的眼神落在蒋惜脸上,言简意赅道:“问。”   蒋惜咽了咽口水,抓着手指,低头轻轻开口:“大一的时候,班里组了一次同学聚会。陈欢发朋友圈的时候在评论区说你有女朋友了,那时候你身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陈越一口否认:“没有。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女朋友。”   蒋惜没想到他否认得这么彻底,她缓了继续问:“那跟我冷战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难受?”   陈越沉默半秒,承认:“有。”   蒋惜跟着开口:“我也是,很难过很难受。”   “那你有想过跟我和好吗?”   “嗯。”   “有次上体育课,许静妍说我穿假鞋,骂我矫情,你是不是听到了?”   “嗯。”   “你曾经有没有觉得跟我做同桌很丢脸?”   “没有。”   “如果回到高中,你想做什么?”   “想给17岁的蒋惜说一声生日快乐。” 第48章 她笨,您别逗她了。……   下午六点,太阳不知不觉从这座山头移到那座山腰。   零食吃得七七八八,大半都进了蒋惜的肚子。   蒋惜揉了揉圆鼓鼓的肚子,爬起身,蹲在地上收拾野餐布和垃圾。   陈越在打电话,一直说着她听不懂的术语。   蒋惜听了几句觉得费劲,继续埋头收拾垃圾。   收拾到三分之一,旁边忽然多了道身影。   只见陈越拿过她手里的垃圾袋,边打电话边帮忙收拾东西。   蒋惜眨了眨眼皮,用口型说:“我自己收,你打电话吧。”   陈越捡完最后一点垃圾,将垃圾袋搁在一旁,又把野餐布折叠好递给蒋惜。   电话里的人还在报告最新数据,陈越听完,反应几秒后给出相应的建议、措施,又安排适合的人上岗操作。   蒋惜蹲在旁边,伸手接过野餐布默默装进手提包。   装完,蒋惜刚要提垃圾,陈越已经先她一步。   蒋惜下意识抬头,一眼撞进他平静、幽深的黑眸。   他眼窝深,双眼皮完美、漂亮,睫毛又密又长,眼头深邃,眼尾微翘,看人时给人一股似醉非醉的迷离感。   蒋惜目光落在他脸上,迟迟没有动静。   电话已经聊到尾声,陈越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兜里,提上垃圾,站起身,顺手拉了把蹲在地上没有反应的蒋惜。   下山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   蒋惜习惯性地跟随陈越的脚步走,他踩过的地方,她也会去踩一遍。   陈越本来没有察觉,一直到他停顿在原地打算等蒋惜上前,结果蒋惜没注意,一头撞上他的脊背他才发现蒋惜一直跟在他后面。   “撞哪了?”听到吸气声,陈越立马回头查看梗着脖子、满脸痛苦的人问。   蒋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摇头:“我没事。”   陈越瞥了眼蒋惜泛红的额头,缓缓出声:“你走前面。”   蒋惜迷茫眨眼:“什么?”   陈越重复:“你走前面。”   蒋惜挣扎片刻,扶着栏杆,越过陈越,慢吞吞往前走。   她有点不习惯。   走路的时候总会刻意在意自己的步伐、姿态,甚至在意自己的表情、背影尴尬不尴尬。   陈越察觉到她的别扭,轻轻嘶了一声,叫她:“蒋惜。”   蒋惜本能回头。   陈越看着人,声调平缓说:“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刻意。”   蒋惜窘迫点头:“嗯嗯……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陈越的话起了作用,后半段路,走在前面的蒋惜好像没那么慌乱了。   她没再刻意调整姿态,也没再刻意维持矜持的步伐,走得很自然,该抬腿抬腿,该跨步跨步,丝毫没有最初的矫情。   陈越走在后面,盯着她单薄却又坚韧的背影,时不时勾唇轻笑。   日子好像变得格外平静、漫长,那些兵荒马乱的、匆忙赶论文、赶实验、赶结果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   而带给他平和、轻松的人就在眼前。   他跨越大半个地球,走过无数个城市,遇过形形色色的人,都没有她,都没有她带来的震撼大。   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就让他自愿折服,自愿修改人生计划,自愿加入她的阵营,自愿跟她走在同一条道路。   他一直知道,她有让人羡慕的勇气,有让人折服的果断,有让人敬佩的坚韧。   只是他多少有点心疼,心疼她那小小的身躯要承受大大的委屈、痛苦、不公、压力,还要肩负那么重的责任。   如果可以,他愿意,愿意帮她分担一点、一点就好。   走在前面的蒋惜忽然回头喊:“陈越?”   陈越一秒回神,“嗯?”   蒋惜伸手指向东边的一片山林:“你看那里,有树桃花开了。”   陈越顺着蒋惜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果然瞧见那抹淡粉色,他点点下巴,回她:“看到了。”   蒋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兴奋道:“春天来了啊。”   “嗯。”   “你喜欢春天吗?”   “还行,你呢?”   “喜欢啊。你吃过春天吗?”   “什么?”   “就长在树上的嫩芽,春天才长,然后可以吃,叶子有点像核桃树。你吃过吗?”   “没。”   “那我们下山去摘点?我明天炒给你尝尝。”   “嗯。”   “快点走~我知道春天树在哪,趁天还没黑,我去找找。”   “好。”   蒋惜想一出是一出,陈越也由着她。   下山路陡,蒋惜跟走平地似的,走得飞快,陈越怕她摔,在后面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   蒋惜也就记几分钟,后面该跑还是跑。   刚到山脚,蒋惜便将包塞陈越手里,自己跑去找春天。   陈越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好笑又好气。   春天树长了七八米高,蒋惜为了摘到最嫩的,脱掉鞋,准备爬树。   陈越瞥了眼高度,一把拉住人。   蒋惜以为他怕高,好心安慰:“上面很多,我上去摘两把就下来。我小时候爬过好多树,这点高度没什么。”   陈越看蒋惜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伸手握紧她的胳臂,出声拒绝:“我上去,你站这别动。”   蒋惜本能质疑:“啊?你上去?行吗?”   陈越淡淡瞥她一眼,没吭声。   蒋惜接收到陈越无言以对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悻悻夸:“陈越,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陈越觑了觑人,仰头看看高度,边卷衣袖边逗她:“先收收你那假到不忍直视的表情?”   蒋惜同陈越回了个鬼脸,趁他不注意,偷偷提起鞋子走到旁边的石头堆坐下,埋头穿鞋。   陈越见状,无声勾了勾嘴角。   爬树没蒋惜想得那么困难,陈越爬上去挺轻松的,三两下就到了枝干分叉处。   蒋惜比他还紧张,一直在底下喊他注意点,别摔了。   陈越摘了两把就下来了。   蒋惜怕他摔,接过春天时,还不忘伸手扶陈越。   陈越刚下来,还没穿上鞋,就听后坡传来一道声音:“小蒋,摘春天呢?”   蒋惜抱着春天回头,瞥见周萍,蒋惜立马扬起笑脸打招呼:“萍姐?你怎么在这?”   周萍视线在蒋惜跟弓腰穿鞋的陈越身上逡巡一圈,简单说明原因:“陪徐老师看看油菜花。”   蒋惜忙不迭点头。   等陈越穿好鞋,蒋惜将采摘的春天装进手提袋,爬上坎跟周萍汇合。   跨最后一步坎,周萍站在路口顺势拉了她一把。   上了坡,蒋惜主动伸出手去拉陈越。   其实那坎坡度不大,陈越能迈上去。   只是瞥见伸出来的那只手,陈越还是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腕,一步跨了上去。   力的相互作用影响下,蒋惜拉他上来的同时,条件反射往前趔趄两步。   咯嘣一声——   脚腕发出清脆的关节错位声。   眼看蒋惜快摔地上,陈越眼捷手快伸手将她捞回来。   他大手落在她的细腰,一把将人揽回怀里。   紧跟着,背后传来周萍的关切声:“小蒋,你脚没事吧?是不是脚崴了?”   蒋惜嫌丢脸,捂嘴趴在陈越胸膛不肯抬头。   陈越见她不吭声,跟着问:“脚怎么样了?”   蒋惜攥了攥陈越的衣袖,捂脸摇头,“不知道……”   陈越扶稳蒋惜,蹲下身去看蒋惜的脚踝,“我看看。”   蒋惜小心翼翼伸出左脚。   陈越伸手握住她的左脚,脱掉她的运动鞋、袜子,试探性地碰了碰脚踝,刚碰到,蒋惜便轻轻吸了口气。   陈越:“肿了。”   蒋惜哭丧着脸,一脸懵逼:“不会吧……”   陈越沉默半秒,说:“回去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周萍也跟着凑了过来,她伸手碰碰蒋惜肿的地方,果断道:“应该没伤到骨头。估计脱臼了,小蒋,你忍着点,我帮你拉一把。”   说着,周萍握住蒋惜的脚,用力一拽。   只听咔嚓一声,错位的关节恢复原位。   等蒋惜反应过来,只剩酸爽。   她深深吸一口气,神情懵逼道:“萍姐,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我都没反应过来。”   周萍笑笑,解释:“等你反应过来就晚了。好了,回去找杨医生扎个银针,估计明天就消肿了。”   蒋惜呼了口气,点头道谢。   穿鞋时蒋惜单脚站着不方便,陈越主动伸出一只手扶住她。   等她穿好鞋,陈越才松手。   陈越动作太自然,在场的几个包括蒋惜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徐清拍完照走过来,撞见这幕,脱口而出:“学长,你什么时候这么亲切了?”   “之前学姐跟你一起吃饭,你都恨不得离她两米远,还说你不习惯跟人靠太近。”   蒋惜搭在陈越肩膀的手一顿,她仰头望望陈越,满脸尴尬。   陈越掀了掀眼皮,淡淡开腔:“不太熟。”   徐清尴尬补充:“可是你跟她不是一个组的吗?你们之前还一起参加过比赛。”   陈越瞥了眼徐清,疑惑不解问:“你说的是黎艺?”   徐清傻傻点头:“对啊,黎学姐。我之前跟她一个寝室,经常听她提起你。”   陈越哦了一声,开口否认:“我跟她只是同学,关系并没你想得那么熟。”   说完,陈越低头看看蒋惜掉在地上的包,弯腰捡起,又扶着蒋惜走出庄稼地。   蒋惜全程懵逼。   再次听到黎艺的名字,蒋惜依旧无法冷静面对。   她始终介怀,在第一次的高考前一天,那个女孩以胜利者姿态突然出现在她灰暗世界时的神情。   那样骄傲、自负地跟她宣战——   【我喜欢上陈越了,我要追他,你把他让给我吧。】   —   回学校的路上,蒋惜一直保持沉默。   周萍提议晚上弄烧烤吃,徐清刚来青田,各方面都不习惯、都看不惯。   除了下午看油菜花时心情好点,她来青田的第一天心情一直很低落。   听到周萍要弄烧烤,徐清立马恢复神采。   蒋惜没什么意见,自觉赞同。   陈越也顺从周萍的提议。   陈越察觉出蒋惜情绪不对劲是在她松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那刻。   她似乎怕他问什么,松手后走得很快,快到看不出她腿有伤。   陈越跟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站在原地,他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表情有些困惑。   他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冷落他。   蒋惜走到周萍身边,挽住她的手,问:“是不是得准备食材?”   周萍:“我早上让你李兵哥全买回来了。”   蒋惜使劲点头:“那行,回去就烤。我好久没吃烤肉了,正好我明天没早课,可以睡个懒觉。”   “我帮你切菜什么的吧?”   周萍摇头:“你还是先去杨医生扎个针。洗菜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蒋惜眨眼:“行叭,在你家院子烤?”   周萍想了想,提醒蒋惜:“对,院子烤。对了,你去扎完银针,记得带几瓶啤酒,家里的被你兵哥喝完了。吃烧烤不喝啤酒可不行。”   蒋惜爽快答应:“好啊~”   徐清也在旁边搭话:“要我帮忙吗?”   周萍笑笑,客气道:“你帮忙吃就行了,哪能让你刚来就干活。”   徐清哦了声,没再吭声。   —   蒋惜去之前回了趟学校,陈越没跟周萍走,而是跟蒋惜回学校。   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一直走到蒋惜宿舍门口,陈越才伸手拉过蒋惜的手腕,低头看着闷闷不乐的蒋惜,问她:“我哪惹你生气了?”   蒋惜诧异否认:“怎么会……”   陈越继续问:“那不理我是怎么回事?”   蒋惜没办法跟他说清黎艺的事,却又过不去那个坎。   她犹豫着摇头:“没有……刚刚在想事情,没有故意不理你。”   陈越停顿片刻,沉吟问:“跟我有关?”   蒋惜再次否认:“……不是。”   陈越松开手,主动走开半步,交代她:“你去忙,我在外面等你。”   蒋惜抿住嘴唇,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点了点头。   怕陈越久等,蒋惜开门进去放个包,补了个口红就出了宿舍。   蒋惜从宿舍出来时,陈越在看墙上的标语。   “那是我写的。”蒋惜站在原地,顺着陈越的视线瞧过去,开口说。   陈越收回视线,偏头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知道。”   蒋惜疑惑:“??你怎么知道??”   陈越抬腿走向蒋惜,在距离她不到一米时停下脚步,他看着她,轻描淡写道:“你字迹没变过。什么时候学的书法?”   蒋惜撇撇嘴,解释:“小时候过年奶奶会请我们那的老人写对联,跟那老爷爷学过两年。”   “这标语写得不怎么样。是学生喜欢,我才挂这的。”   陈越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回头夸她:“写挺好的。”   学生都在上课,走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经过。   那句“写挺好的”也清晰地落进蒋惜耳朵。   有那么一瞬间,蒋惜觉得陈越是在捧杀她。   不然为什么老是夸她。   陈越似乎看出了蒋惜的小心思,轻描淡写补充:“蒋惜,我认真的,没骗你。”   蒋惜不好意思笑笑,主动服软:“知道啦知道啦~”   —   青田就一个药房、一个土医生,土医生叫杨开明,父辈是中医,他自小就跟父亲上山找草药,跟父亲一起去病患家里治病。   成年后继承父亲衣钵,继续做青田的留守医生。   村民生病多半找他去治,他常常大晚上背着药箱走几个山路去病患家。   去年治完病回来的路上还差点掉进河里。   蒋惜之前去打过几次吊针,杨开明认识她。   对这个坚守了二十多年的土医生,蒋惜心里既尊敬又佩服。   去的路上,蒋惜跟陈越讲了不少杨开明的事迹。   聊起青田有关的人、事,蒋惜话很多,陈越也由着她讲。   到药房,杨开明在吃晚饭。   瞥到蒋惜、陈越,杨开明打量几眼陈越,同蒋惜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回城里去了。”   蒋惜笑着摇头:“没,我就是回去过了个年。”   杨开明搁下吃了一半的碗,起身询问:“谁看病?”   蒋惜举手:“我。脚脱臼了,麻烦杨医生帮我扎个银针。”   杨开明指指蒋惜背后的板凳,“坐下我瞧瞧。”   蒋惜听话坐下。   杨开明看完,起身叹气:“是要扎个针。还好处理得挺及时,不然你这得肿成猪蹄。”   蒋惜:“……”   扎针的时候蒋惜不敢看,陈越看她害怕,低声笑笑,问她:“天不怕地不怕,怕银针?”   蒋惜立马反驳:“你来试试,这是要扎进肉里的,多恐怖,你真是……”   话还没说完,蒋惜眼睛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只听一道夹着笑意的嗓音响起:“别怕。”   蒋惜立马噤声。   蒋惜太过惊讶,惊讶到银针扎针进脚踝她都没察觉。   一直到扎完,取了针,眼睛重新恢复光明她才回神。   杨开明将银针放进酒精里消完毒,又拿布擦干,重新收回银针盒。   盖上银针盒那刻,杨开明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意味深长问:“男朋友啊?”   蒋惜当场愣住,她急忙摇头:“不是……我高中同学。”   杨开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看蒋惜,语重心长提醒:“还以为是男朋友呢。这小伙子不错啊,你抓紧点,别把人放跑了。”   蒋惜全程懵逼。   反倒是陈越低声笑笑,替她解围:“她笨,听不懂您说的,脸皮也薄。您别逗她了。” 第49章 漂流瓶联系吧   从药房出来,蒋惜走开十好几步了才回头跟陈越说话:“我去买啤酒,你要去吗?”   陈越默不作声点头。   药店到小卖部要走几分钟的路程。   出药店天就黑了,蒋惜手机在山上就玩没电了,这会没法照明。   她试图盲走,结果刚走两步就踩进一小水坑,混合着泥土的水钻进鞋袜,冷得她直哆嗦。   陈越那时刚取出手机,听到动静,陈越打开手电筒,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刚走近,就见蒋惜散着头发,仰头露出一张白花花的脸,表情幽怨地望着他。   跟幽灵似的。   陈越沉默两秒,一本正经开玩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   蒋惜愤懑不平地拖出陷入泥沼的右腿,蹲下身,脱掉鞋,就这路旁的野草擦脚底的泥。   擦完,又将灌进鞋子的泥水倒出来。   陈越全程举着手电筒旁观,唯一有所动静的一次是问她需不需要纸巾。   蒋惜扭头看看他干净到过分的手指,愤恨拒绝:“不需要,我用草也能擦干净。”   陈越漫不经心点点头,“哦,行。那你请便。”   蒋惜:“……”   清理了七八分钟,蒋惜才把鞋擦干净。   擦完她重新穿上鞋,爬起身,走到陈越面前,仰头盯住他的脸,闷闷不乐问:“陈越,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陈越迷惑:“什么?”   蒋惜搓了搓脸,小声开口:“……没有意见你骂我笨。”   陈越只听她嘴巴在动,压根儿没听清她说什么:“没听清,大点声?”   蒋惜缓缓摇头,“没什么,逗你的。”   陈越瞥她一眼,没再问。   到小卖部,老板正准备关门。   蒋惜急忙叫住人,进店选了一提啤酒,还挑了一小袋小零食。   付账时,陈越拿的钱,啤酒也是他提的,蒋惜只提了袋零食。   —   他俩到周萍家,烧烤架已经摆在院子,并生好红通通的碳火。   周萍蹲在屋檐的台阶刮土豆,徐清坐在凉椅穿签,李兵在烧烤架烤排骨。   青田每家每户都有院子,不过大多没有围墙。   基本都四面敞开,坝前种几棵梨树、李子树或者万年青,也有的搭架子种南瓜、黄瓜或者豇豆。   周萍家院子种了两棵梨树,一左一右,长了有四五米高。   这段时间正好是开花季节,满树都是小簇小簇的白花。   不过风一吹,花落了一地。   蒋惜在院口站了几秒,抬腿走进院子深处。   陈越紧跟其后。   周萍倒水时瞥到两人,急忙招手:“来了?快过来,就等你俩了。”   蒋惜走近周萍,低声叫了声萍姐,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周萍手指了指地上那堆没处理好的食材,吩咐她:“先帮我把香菇、生菜弄一下。”   蒋惜点头,接过周萍递过来的陶瓷盆,扯扯裤腿,蹲在地上清理蘑菇。   陈越将啤酒搁在桌上,站在原地看蒋惜熟练地处理。   李兵从屋里出来撞见院子里的陈越,急忙开口打招呼:“陈老板?”   陈越回头看看李兵,淡淡开腔:“叫我陈越就行。”   李兵思考片刻,爽快答应:“行。按年龄算,我年纪比你大,喊你一声陈越也不算占你便宜。”   “来了正好,我刚好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说着,李兵搁下手里的串,随手拿起一条长凳大步迈到陈越身边,领着他走到梨树下,搁下板凳邀请他:“坐着说?”   陈越点点头,顺势坐下。   李兵也跟着坐在陈越旁边,他半弓着腰,手放在膝盖搓了搓布料,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村里下午开会通知了村民修路的事。”   “大部分村民对修路的事是比较赞同的,就是有少数几个思想比较固执的人不大愿意。”   “本来计划是主路要在原基础上加宽三米,没有通路的地方也要修两百多公里。”   “村里私下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几个不愿意修路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占用他们的田地、山林。这几户人大多是老人,儿女都在外面打工,过年才回来一趟,他们的意思是说他们年纪大了,修马路来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   “这些人都是在地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人,几乎是靠天吃饭、靠土吃饭。不想占用田地这事我也能理解,但是他们几户都是必经之路,改路也行不通。”   “修路这事青田上下折腾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提上日程,总不可能因为这几户放弃。我跟村长的意见是我跟他亲自上门去劝说那几户,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您觉得怎么样?”   陈越听完,沉思片刻,耐着性子询问:“这几户挨一块的?”   李兵叹了口气,摇头:“那倒不是,分散的。有两户是青田上村的,有两户是下村的,还有一户是村里的贫困户,家里穷得叮当响,这户有点棘手。”   “这户女人前两年出去打工跟人走了就没回来,老的两个病死,男的天天酗酒打人,家里还有个十几岁的姑娘上初中。”   “这姑娘好像就是蒋老师她班上的。好像叫周小敏,前两天我媳妇还跟蒋老师去家访过。听我媳妇说蒋老师还被男人用酒瓶砸伤了脑袋。”   “哎,对这种长期酗酒的人我们村里也怕。要是闹起来,怕出事了,村里招呼不住。”   陈越听到蒋惜脑袋被砸的时候,下意识掀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蒋惜丝毫没受影响,安安静静蹲在台阶,认真清洗她手里的生菜。   菜盆装了大盆水,洗菜时荡出好几滴。   她卷起衣袖,露出纤细的胳膊,手放在菜盆,动作娴熟地清洗叶子。   陈越盯着她看了一小会,收回目光,滚滚喉结,神色淡淡问:“喝酒喝几年了?”   李兵想也没想说:“少说也有三四年。我估摸着身体都快喝坏了。家里生计全靠贫困补贴或者仰仗他家姑娘干活,男人也常年不做事,能不废吗。”   陈越若有所思阖了阖眼皮,主动提议:“这户住哪?我去跟他谈谈。”   李兵一脸诧异:“你去?”   “路程确实有点远,路也陡,上去要么走路,要么坐摩托。要是上去,来回也得耽误一天。我是觉得不太合适,你看?”   陈越与李兵对视一眼,肯定道:“去看看再说。能谈拢最好,谈不拢再想别的办法。”   李兵拍了拍大腿,承诺:“那行,你决定好了,我跟张村长陪你一块上去。”   陈越答应:“行。”   —   聊完,李兵起身去烤肉,陈越在原地坐了几分钟,到旁边打了个电话。   蒋惜洗完生菜,将盆里的水泼在地上,起身去厨房帮周萍。   徐清剥完蒜,也跟着跑进厨房。   三个女人在厨房各忙各的,谁也没打扰谁。   忙活半个多小时,终于吃上烧烤。   周萍在院子支了张八仙桌,挪了几条两人座的板凳,又将调好的料汁搁在桌上。   徐清独坐一条板凳,周萍坐蒋惜对面,陈越落坐在蒋惜身边。   李兵将烤好的排骨、五花肉、鸡翅、羊肉串全都豪气地摊在烤盘,招呼大家自己动手。   蒋惜挑了串鸡翅,沾上酱汁,张嘴轻咬。   鸡翅太烫,她一口下去,直烫嘴。   她吐了吐舌头,继续咬。   陈越见她被烫,给她倒了杯凉开水搁在她右手边。   周萍开了四五瓶啤酒,一人一瓶。蒋惜没注意到手边的凉白开,直接拿了瓶啤酒仰头灌了几口。   啤酒下肚,蒋惜啧了啧舌,食指指腹摩挲着啤酒瓶,兴奋道:“啤酒配烧烤,绝配啊。萍姐,你也吃啊。”   周萍瞧了瞧蒋惜右手边的白陶瓷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吃你的,不用管我。”   蒋惜毫无察觉,笑着说:“行~那我吃啦。”   徐清吃完手里的,手指搓了搓蒋惜胳臂,问她:“能不能给我拿一串羊肉串行不行?”   蒋惜看到徐清故意示好,脸上划过一丝惊讶,而后点头答应:“行。”   她站起身,选了两串烤得比较好的羊肉串递给徐清。   坐下时,注意到陈越面前空空如也,她眨了眨眼皮,抿唇问:“你不吃吗?”   陈越端起凉白开喝了两口,波澜不惊吐出一个字:“吃。”   蒋惜想了想,伸手抽出一串五花肉拿手里,问他:“鸡翅有点老,五花肉还行,你要不要吃?”   陈越盯着她手里那串五花肉,缓缓点头:“嗯。”   蒋惜:“喏,给你。”   陈越接过串,当着她的面咬了两口。   蒋惜跟着咬了口,满怀期待问他:“好吃吧?”   陈越咽下嘴里的五花肉,喉咙溢出一个音:“嗯。”   蒋惜今晚开心,喝了整两瓶啤酒。   她酒量不怎么好,两瓶下肚,人就醉得差不多了。   吃到最后,她趴在桌上,低头睡觉。   耳边说话声、谈笑声时不时钻进耳朵里,蒋惜努力听也没听清说什么。   睡了不到半小时,蒋惜被冷风吹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满桌狼藉。   周萍、李兵在收拾残局,徐清戴着耳机在玩手机,陈越进洗手间洗了个手,这会正在抽纸巾擦手上的水渍。   徐清是最先发现蒋惜清醒过来的人,她扯掉一只耳机,盯着蒋惜看了两眼,撇嘴道:“还以为你酒量多好,没想到两瓶啤酒就倒了。”   “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醒。”   蒋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小声解释:“我没怎么喝过酒。”   徐清挑挑眉,扯掉另一边耳机,关掉音乐,将手机揣回兜里,凑上前问蒋惜:“嗳,你大学去过酒吧吗?”   蒋惜摇头:“没。”   徐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拉过板凳跟蒋惜科普:“酒吧都没去过啊。那你肯定没蹦过迪,我大学经常出去蹦,那里面的人都挺有意思的。”   “就你进去,随处都能看到接吻的男女,还有……”   蒋惜表情由最初的茫然到惊讶,听到最后,她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大相信问:“真的在厕所那啥?”   徐清大方点头:“那当然,我撞见过好几回。这都算小意思了,你还没听过最劲爆的呢。”   “我跟你说——”   徐清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越及时出声打断她:“什么话都往外说是吧?”   徐清本来想说这有什么,结果撞上陈越波澜不惊的眼,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缩了缩脖子,主动比了个闭嘴的动作,拱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学长别生气,我不讲了。”   蒋惜听到兴处,突然被打断,扭过脑袋,不大爽快地觑了眼罪魁祸首。   陈越接收到蒋惜幽怨的眼神,顿了半秒,懒洋洋问:“你很想知道后续?”   蒋惜指了指自己,疑惑不解问:“我不能……想吗?”   陈越面不改色抬抬下巴,懒洋洋开腔:“能啊。”   蒋惜僵硬地转过脑袋,面带期待地看向徐清:“我们继续?”   徐清扯出一个假笑,无辜耸肩:“不说了。带坏你了,我可负不起责。”   蒋惜:“……”   陈越像个没事人似的,擦完手,继续坐回蒋惜身边。   经过徐清那一出,蒋惜酒醒了大半。   就是天有点冷,她裹了裹身上的卫衣,恨不得把自己缩衣服里。   陈越瞥见她的小动作,问:“冷?”   蒋惜戴上卫衣自带的帽子,拉紧拉绳,踮起脚尖,将大半张脸卷在衣服里,“有点。”   陈越穿的那种拉链卫衣,听她说冷,陈越直接脱掉外套脱给她。   蒋惜攥着还带着温度的外套,偏头看看只穿了件短袖的陈越,小声拒绝:“……我也不是太冷,你还是穿着吧,别感冒了。”   陈越睨了眼人,没吭声。   蒋惜看他不说话,抿了抿嘴巴,将外套还给了陈越。   陈越望着退回来的外套,拧眉:“不是冷?”   蒋惜朝陈越笑笑,改口:“我起来活动活动就暖和了。”   陈越闻言,重新穿上外套。   徐清不知何时溜开了,周萍夫妇也在厨房收拾碗筷,院子里就剩他俩。   蒋惜站起身,抱着手臂在院里漫无目的溜达。   溜达两圈,身上渐渐回暖。   等周萍收拾好碗筷,蒋惜帮忙把板凳抬回屋后,跟周萍道别回学校。   临走前李兵将陈越叫在一边,单独说了几句话。   蒋惜站在屋檐下等他。   周萍从屋里装了一小袋南瓜子塞蒋惜怀里,让她没事的时候嗑。   “徐清走了?”等了几分钟,蒋惜忽然想起徐清,问周萍。   周萍从兜里抓了把南瓜子,边嗑边点头:“十分钟前就回学校了,说回去洗澡洗头,不然晚上没热水了。这姑娘也是倔,我让她跟你一块走,好搭个伴儿,她也不听。”   “估计要回去准备教案,校长早上跟她谈了话,她说明天就上课。”   徐清一脸惊讶,“不是说过两天?”   周萍吐了口瓜子壳,回蒋惜:“她说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早教早结束。”   说着,周萍想到什么,出声提醒蒋惜:“徐清上三个班,明天早上就上你班里的英语课。你班里有几个调皮的,你记得打声招呼,别又闹出打老师的事。”   那是蒋惜刚到青田那年发生的事,她刚接手初一一班,跟学生们都不太熟。   班里有几个不爱读书的,天天打闹。   城里来支教的英语老师被气哭好几次,后来直接说不教了。   蒋惜去替学生跟英语老师求过几次情,都没用。   想到这,蒋惜忍不住呼了口气,无奈道:“萍姐,我只能尽量压制。”   “这一阶段的孩子正是叛逆期,我班里那几个男生家庭环境都比较复杂,我也没法时时看着。不管是不行,但是管狠了我又怕出事。”   周萍也有些头疼。   嗑了几口瓜子,周萍拍拍手上的灰,叹气:“尽力而为吧。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再怎么努力也得看那些孩子领不领情。领情还好,不领情我们的努力全部白费。”   “你回去先跟徐清打个预防针,免得她上课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意外。”   蒋惜点头应下。   —   回去路上,蒋惜一直在想徐清上课的事。   陈越看她心不在焉,随口问:“出什么事了?”   蒋惜摇头:“没什么大事。对了,你跟兵哥聊什么了?”   陈越想了想,说:“有几户不同意修路,我明天去这些人户看看。”   蒋惜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修路的事,“啊?为什么不同意?”   “路修通了什么都方便了啊。他们赶集、卖东西也不用用人力背下山了。而且修路以后,对青田的发展更好吧。”   陈越滚了滚喉结,点头:“嗯。”   蒋惜思考几秒,扭头问:“是因为钱的问题?”   陈越看她关心,简单解释:“修路占地,几户不愿意。”   蒋惜挠了挠额头,有些不解:“……修路肯定会占地啊。可是路通以后,好处多过没修通以前吧。”   陈越沉思几秒,跟她分析:“占地那几户大多都是老人,平时没怎么出门,一是觉得修不修路跟他们关系不大,二是马路后半段路,他们不经常走,不想让利方便后面的人。”   “我刚刚算了算,一户最多占两三亩。”   蒋惜想了想,偏头问他:“有占地补偿吗?”   陈越:“有。”   蒋惜舔了舔唇,不大理解问:“……是因为钱太少了,他们不愿意吗?”   陈越摇头:“不是。思想问题。”   蒋惜秒懂,她搓了搓手,说:“这边老人的思想确实有点固执。”   “之前班里有女孩来月/经,她们没使用过卫/生/巾,我特意给她们准备了两包,结果女孩回家一个没用,用的全是老人缝制的那种步。”   “还说卫/生/巾不干净,用了会得病。”   陈越听完,偏头看了看满脸郁闷的蒋惜,安慰她:“思想未开化,所以在我们看来不太理解的举动对他们来说都正常。”   “过几年就好了。等她们长大了、经历了就会懂你的用心。”   蒋惜仰头望了望墨蓝色的天,感叹:“真希望我的学生都能考上大学,能走出大山,能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陈越没打击她的信心,只是说:“上天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人。”   蒋惜伸手指了指天空,耸肩:“但愿吧。”   送蒋惜到学校门口,陈越又往村长家走。   蒋惜放心不下,又跑出来送他一段路。   送到路口,陈越叫住她:“别送了,回去。”   蒋惜抓了抓衣服,摇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陈越看着眼前不肯回头的人,淡淡问:“待会你一个人回来我就放心?”   蒋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挣扎几秒,咬唇道:“那你走吧,等你走了我再回学校。”   陈越出声拒绝:“不用等我,回去。”   蒋惜见陈越一脸坚持,也知道说服不了他,她低了低头,迟疑问:“行……那我回去了?”   陈越站在原地看她走:“嗯。”   没走几步,蒋惜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他:“你还吃不吃春天?”   陈越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蒋惜叹了口气,解释:“我们下午摘的春天啊。我明天给你做便当吧,春天和鸡蛋一起炒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陈越单手插兜站在树下,朝她点头:“好。”   蒋惜得到答案,嘴角不受控制上扬:“那我走了?”   陈越挥手告别,“嗯。”   等蒋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陈越才转身往前走。   走到半路,蒋惜发来微信。   陈越点开一看:【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陈越瞥见短信,嘴角勾了勾,打了一个字发出去:【嗯。】   蒋惜:【今天过得很高兴,你呢?】   CY:【嗯。】   蒋惜:【我去洗澡啦,待会聊~】   CY:【好。】   蒋惜:【刚刚忘了说,你要是去跟那几户谈判,叫上我吧。】   CY:【?】   蒋惜:【他们说话都是方言,你可能听不太懂。我懂一点点,我看了看,有几户是我学生家长,我顺便去家访啦。】   CY:【行。】   蒋惜:【那我去洗澡了?】   CY:【嗯。】   蒋惜:【到了要跟我发消息啊。】   CY:【。】   蒋惜:【行吧行吧,不打扰你了。你路上小心点,别像我一样踩水坑里了,我还得洗鞋子。】   CY:【没你笨。】   蒋惜:【友尽,漂流瓶联系吧。】 第50章 蒋惜,我很庆幸看到你的……   蒋惜回到宿舍,徐清已经洗漱完毕,人穿着睡衣盘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在写教案。   听到开门声,徐清掀起眼皮瞥了眼蒋惜,冷不丁问:“学长送你回来的?”   蒋惜关门的动作一顿,她扭头看看披散着头发、满脸暴躁的徐清,缓缓点头。   徐清得到答案,立马丢下笔记本,翻身坐到床沿,八卦道:“嗳,你跟学长怎么认识的?”   蒋惜走到自己床位,弯腰取出拖鞋,边换边回答徐清的问题:“高中同学。”   徐清立马恍然大悟,她拍拍膝盖,感慨:“难怪,我就说嘛。你跟学长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呢。不过是同一个高中出来的就能说通了。”   “学长高中也这么优秀吧?是不是很多人追他?”   蒋惜穿上拖鞋,又将脏了的运动鞋丢到阳台,拿盆装水泡起来。   泡完,蒋惜进宿舍,翻出睡衣、干发帽,转头往洗手间走。   徐清看她不打算说,立马开口催促:“哎哎哎,还没回我呢。”   蒋惜见推脱不了,回头问:“等我洗完澡再跟你细说?”   徐清挥手:“行行行,你快去吧。我把剩下的教案写了。”   蒋惜朝她笑笑,转身走进洗手间。   洗澡的时候,蒋惜左脚不方便,洗得比较艰难。   热水哗啦啦往下流,蒋惜站在喷头下,闭上眼、仰起头,任由水落在她的脸上、嘴唇、耳朵、脖子……   不知道啤酒喝多了,还是热水热晕了头,蒋惜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高中时期的片段。   时隔多年,蒋惜已经记不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有的甚至连名字、面容都记不起。   唯一记住的也就几个,比如陈越、周小雨、林生豪、周征,还有曾经给她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的许静妍。   周小雨高考结束后跟周征谈过半年恋爱。   他俩官宣那天,蒋惜其实是震惊的。   她一直以为周小雨跟周征只在KTV那天有过短暂交集,却没想,周小雨私底下跟周征有过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周小雨在朋友圈官宣后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那时她高四,每天疲于考试、复习、练题,完全没有精力在意其他人。   知道那刻,蒋惜格外诧异,她缓了好几个呼吸才问周小雨:“你跟周征是什么时候的事??KTV那次?”   周小雨想了想,否认:“不是。我初中就知道他了。只是我俩差距太大,我一直没说。”   “后来我们上同一个高中,我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我成绩中上游徘徊,他理科第一还参加竞赛,我俩差距就更大了。”   “KTV那次也是意外,我没想过他会来。你没发现那天晚上我都没怎么唱歌吗?其实是害羞,怕他觉得我唱歌难听。”   “唱完歌,我心有不甘,总觉得我们的故事不该到此为止,所以才找你要他Q/Q。”   “拿到q/q后,我们最开始其实没怎么说话。一直到有次放假,我发了条说说,他点赞了我才跟他频繁聊天。”   “后来我俩就顺其自然了。”   蒋惜那时还羡慕周小雨能跟暗恋的人在一起。   结果半年后,周小雨就哭着打电话说她跟周征分手了。   蒋惜一脸懵,问她为什么分了。   周小雨哭哭啼啼说了好久,蒋惜总结出来的原因有两个——   一、异地恋太累。   二、两人差距太大。   蒋惜一度觉得,周小雨跟周征的故事是她跟陈越的另一个结局。   如果她跟陈越有机会在一起,结果肯定也会跟周小雨和周征一样吧。   —   一小时后,蒋惜关掉水。   擦干身上的水珠,将湿发裹进干发帽,套上睡衣,蒋惜顶着热腾腾的雾气走出洗手间。   将换掉的内/衣洗干净晾晒在阳台,蒋惜裹着睡衣走进宿舍。   徐清已经写完教案。   瞥见她进来,徐清挺直腰杆问:“你洗这么久?”   蒋惜绝口不提刚刚在浴室的回忆,点头:“头发有点多,洗得慢。”   徐清看了眼她那比常人多两倍的发量,努了努嘴,盘起一条腿问:“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   蒋惜扯掉干发帽,擦着头问:“什么话题?”   徐清皱眉:“就学长的事啊,你不会忘了吧?”   蒋惜想了想,摇头:“……噢,没忘。”   徐清朝蒋惜挤挤眼,兴奋问:“学长高中是不是很优秀?很多人追?”   蒋惜坐在床沿,将湿发拨到一边,拿干毛巾慢慢擦发尾。   听到问话,蒋惜沉吟片刻,语气平缓道:“他在我们学校名气挺高的,很多女生给他写情书。他打篮球比赛的时候,也有很多女生去篮球场给他加油送水。”   “至于优秀不优秀,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他在我们高中总成绩一直排名第一。他平时还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活动,还打篮球、跑步、玩游戏什么的。”   “不过他不是那种小说里不听课不学习就能考满分的学霸,他私底下一直在刷试卷、刷题、背课文。”   “我有次数了数,他一天大概会刷十来张试卷……”   “他很自律,很有计划,很有目标。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做到。怎么说呢,反正他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努力、最坚持的一个。”   说起陈越,蒋惜整个人都在发光,嘴里每个字每句话都是在夸他,没有任何诋毁的言语。   徐清听完眨了眨眼皮,残忍道:“能考进A大的,没一个不努力、坚持的。”   “而且,像学长那天的天才虽然少,但是也不是没有。”   说到这,徐清顿了顿,问她:“蒋惜,你是对学长滤镜太深,还是只见过他样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抛开那些所谓的光环、头衔,学长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说,他也会有情绪、会有压力?”   “还有,他是人,不是神。他也没你想得那么高光伟大。其实你也不错啊,你干嘛要自卑?”   蒋惜面对徐清的审问哑口无言。   她尴尬地嗫嚅两下嘴唇,满脸迷茫地望了望徐清,迟钝摇头:“我不知道……”   徐清撇撇嘴,不情不愿承认:“虽然前两天我对你意见挺大的,觉得你哪哪儿都不行,但我现在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上午我跟萍姐去看油菜花田,听她讲了不少你的事。你是大学一毕业就来青田了是吧?”   蒋惜还没从徐清上个话题走出来,她迷糊地点了点头。   徐清瘪瘪嘴,喟叹:“现在的大学生能一毕业就到偏远地区支教的简直凤毛麟角,我在这待两天就快待不下去了,你居然能待两年。真的,我都佩服死你了。”   “要是让我在这住两年,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蒋惜淡淡笑了一下,解释:“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习惯了。”   徐清耸耸肩,表示不理解:“哪有人想待在这山沟沟里一辈子的?我看好多年轻人走出大山就不想回来了。”   蒋惜沉默两秒,给出答案:“如果每个人都不想回来,那留在这里的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去了。”   徐清被蒋惜的话震撼到,她抿了抿嘴,开口:“反正我不愿意留在这里,我最多待半年就走。”   蒋惜扯扯嘴角,安慰:“半年也不错啊。很多人待不到一周就走了。”   徐清躺回床上,破罐子破摔道:“行吧行吧,等我明天上完课再说吧。”   蒋惜轻轻嗯了声,表示赞同。   躺上床,蒋惜想起上课的事,卷过被子喊了声徐清。   徐清探出脑袋,迷迷糊糊问:“干嘛?”   蒋惜顿了顿,斟酌着说:“我班里有几个男生比较调皮,你上课的时候注意点哈,要是遇到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徐清不以为然,“几个初中生我还搞不定?我之前在A大附中实习过半年,早摸透学生的套路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没有经验的小白鼠。”   蒋惜见她不当回事,小声嘀咕:“……情况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徐清听她嘟囔,掀开被子,翻起身,闭着眼皮问:“还睡不睡了?不睡我们玩两把游戏?”   蒋惜果断闭嘴:“睡。”   徐清睨她一眼,无语道:“你不会连游戏都不玩吧。”   蒋惜反驳:“玩啊……玩消灭星星。”   徐清嗤笑一声,毫无犹豫吐槽她:“你还真是无趣啊。游戏不玩,酒吧不去,恋爱也不谈,真没意思。”   蒋惜抓住被子,拧眉:“你怎么知道我没谈恋爱?”   徐清抱起手,凉嗖嗖问:“你谈过?”   蒋惜想了想,诚实摇头:“……没。”   徐清懒洋洋哦了声,揭穿她:“那不就得了,你还是母胎单身吧。”   蒋惜不服气,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没谈过?”   徐清甩了甩头发,淡定开口:“一看就看出来了啊。”   蒋惜咋舌:“……你挺会看的。”   徐清上下打量一圈蒋惜,慢悠悠开口:“我前任加起来都能凑两桌酒席了,谈过的恋爱最长半年,最短三天。”   “交往过的人里有体育生、数学系的、金融圈的、小狼狗、小鲜肉、大叔……反正各个类型的男生都接触过吧。我现在的男朋友是弹吉他的,长得也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粘人,我有点烦他。”   “简单来说,我恋爱经验丰富,看人呢,也有几分眼力。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手机里好多帅哥,介绍给你啊。”   蒋惜还来不及惊讶就被徐清最后的重磅炸到,她急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不急。”   徐清瞥了眼满脸局促的蒋惜,意有所指问:“是不急啊,还是有喜欢的人啊?”   蒋惜犹豫半秒,开口:“……不急。”   徐清失望地啧了两声,干脆利落说:“行吧,不逗你了,睡觉。”   关掉灯,重新趟回床上,蒋惜却迟迟睡不着。   她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刚好看到陈越发过来的消息。   00:16   CY:【到了。】   00:45   CY:【睡了。】   蒋惜望着那两条消息,缓缓回了个好。   回完消息,蒋惜瞥了眼右上角的时间——1:23。   关掉手机,蒋惜闭上眼,陷入困意。   —   早六点,蒋惜习惯性地被闹钟叫醒。   徐清还在睡,蒋惜犹豫片刻,出声叫她:“徐清?”   “……”   “徐清?”   徐清翻了个身,怨气满满嘟囔一句:“干嘛?”   蒋惜抿了抿唇,小声提醒:“你七点上早课,别忘了。”   徐清想到什么,立马翻身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蒋惜瞥了眼时间,回她:“六点零五分。”   徐清立马缩回床:“还早呢,六点三十叫我吧。我再睡二十分钟。”   蒋惜看了眼蜷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的徐清,点头说好。   蒋惜也跟着躺回床上。   她闭眼躺了几分钟,结果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干脆起床洗漱了。   刷完牙,蒋惜整理好床铺,拿上手机出门去教室查早到。   查完早到,蒋惜又去食堂吃早餐。   吃早餐时,蒋惜想起她放在包里的春天,又匆匆去宿舍,准备拿食堂去炒。   回到宿舍,徐清刚起床。   蒋惜看她还带着起床气,将手里的早餐递给她,让她吃完再去上课。   徐清穿上复古绿针织连衣裙,将头发用抓夹全部抓起,露出线条漂亮的脖颈。   蒋惜之前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徐清长得很漂亮。   她属于那种有特色的漂亮,偏西方长相,方圆脸,五官深邃,小欧眉,麦色皮肤,鼻翼旁边还有颗咖啡痣。   人也挺高,估计有170cm。她前两天没化妆看起来比较低调,今天化完妆,气场立马有了。   蒋惜看着人,忽然觉得她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头顶名牌大学、上海户口的头衔,再配上她那张明艳的脸,怎么出都是王炸吧。   这样的姑娘被男生喜欢太正常了,别说他们,她都会喜欢啊。   徐清囫囵咬了两口包子,又俯身,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双五厘米高的高跟鞋套在脚上。   穿上高跟鞋,徐清拍拍蒋惜肩膀,爽朗道谢:“早餐谢了啊。”   蒋惜眨眼,摇头:“不用谢~”   徐清看蒋惜一直盯着她看,故意凑近问:“被我美到了?”   蒋惜猝不及防,她迟钝地掀了掀眼皮,夸奖:“……嗯,你今天挺漂亮。”   徐清伸手捏了捏蒋惜下巴,笑着打趣:“行了啊,可千万别被我迷倒了。我有男朋友的,不喜欢女孩子啊~”   蒋惜骤然红脸。   她慌乱地退了半步,结巴解释:“不是,我不是……我不喜欢你……不是…我也喜欢男生。”   徐清眨眼:“哦,不喜欢我啊?”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女生。不对,我是说我喜欢男生,但是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说到最后,蒋惜发现越描越黑,干脆闭了嘴。   马上到七点,徐清也没时间再逗蒋惜。   她点点头,胡乱结束话题:“行行行,我知道你喜欢我了。我先去上课了哈,来不及了。”   说完徐清匆匆跑出教室,留下一脸懵逼的蒋惜。   —   徐清走后,蒋惜摸了摸滚烫的脸,呼了口气,走到床边取出包里的春天,返回食堂。   路上,蒋惜给陈越发消息问他醒了吗。   那头秒回:【刚醒。】   蒋惜:【我现在在给你做便当的路上,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CY:【不用,我到学校找你。】   蒋惜:【行吧~那你到学校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带你参观参观。】   CY:【嗯。】   蒋惜:【我先去准备了啊,待会聊。】   CY:【好。】   结束对话,蒋惜哼着音往食堂走。   食堂阿姨刚收拾完餐具,看到蒋惜拿着捧春天进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蒋惜笑着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做。你去忙吧。”   阿姨是本地的村民,在学校做完饭,中午、晚上会回去忙家里的农活。   见蒋惜拒绝,阿姨将洗碗巾搁在灶台,提醒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摘掉围裙回家了。   阿姨走后,蒋惜将春天加盐泡在盆里,又取出两个鸡蛋、两根火腿肠。   火腿肠切碎,鸡蛋打散,春天切成小碎段,并将它们混合装在一个碗里。   接着,她拧开煤气灶,放上三勺猪油。等猪肉融化,蒋惜将春天倒入锅里,翻炒。   炒了四五分钟,蒋惜关掉煤气灶,拿上自带的饭盒盛了小半碗米饭,又将炒熟的春天装在饭盒另一边。   盖上饭盒,蒋惜抱着热腾腾的便当走出食堂。   刚出去,手机便传来震动。   蒋惜翻出手机,瞥见是一个几年没打过却很熟悉的电话号码,她愣了两秒,按下接听:“陈越?”   电话里,陈越清淡、低沉的嗓音穿过耳膜:“嗯。”   蒋惜顿了顿,问:“你到学校了?”   陈越:“在门口。”   蒋惜立马跑向校门口:“你等我两分钟,我马上过来。”   陈越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出声提醒:“不急,你慢点,别跑。”   蒋惜闻言,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嘴上还不忘狡辩:“没跑~”   陈越哼出一个鼻音,懒洋洋问:“蒋惜,你很爱跟我唱反调是吧?”   蒋惜挣扎着否认:“有吗?没有吧。”   陈越淡淡哦了声,结束通话:“挂了。”   说要挂,其实一直保持通话中,最后还是蒋惜摁了挂断。   学校不大,食堂到校门口也就四五分钟的路程。   她提着便当出去,一眼瞧见站在槐树下的人。   那人左手插兜,右手拿着手机,半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屏幕。   听到脚步声,陈越收了手机,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匆忙赶来的蒋惜。   蒋惜走到陈越身边,将手里的便当递给他:“喏,给你做的便当,尝尝好不好吃?”   陈越接过便当,当着她的面打开饭盒,瞥见饭盒里的鸡蛋炒春天菜,拿起勺子盛了口放嘴里。   味道有点怪,陈越吃不大惯。   蒋惜等他细嚼慢咽下肚,满脸紧张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陈越又尝了两口,回她:“还可以。”   等他尝完,蒋惜察觉到地点不大对劲,问他:“要不去食堂吃?”   陈越盖上便当盒,点头:“嗯。”   还没走到食堂,班里两个女生突然急色匆匆朝蒋惜跑来。   看到蒋惜,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抓起她就要往教室拉。   蒋惜满脸懵逼,拉住其中一个女生:“出什么事了?”   周小敏抓紧蒋惜的手,着急道:“蒋老师,新老师跟周宇他们打起来了。”   蒋惜闻言,情绪立马紧绷起来,也顾不上陈越,拉着周小敏就往教室走,边走边了解情况:“新老师跟周宇为什么会打架!?”   周小敏有些害怕,说话也有所顾忌:“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周宇跟新老师开了个玩笑吧?”   蒋惜呼了口气,松开周小敏,“老师先去教室看看,你慢慢来啊。”   说完,蒋惜急色匆匆跑往教学楼。   跑上二楼,蒋惜刚要进去,就听徐清骂:“你们这群垃圾,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   说完,徐清丢下英语书,气势汹汹跑出教室。   出来撞见门口的蒋惜,徐清脚步顿了一下,面色铁青地往楼下走。   路过蒋惜时,蒋惜急忙伸手拉住徐清:“徐清,你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徐清冷脸瞥了眼蒋惜,气喘吁吁道:“你自己去问你的好学生们吧。这书我不教了,我要回去。”   “什么初中生,我看他们全是流氓垃圾!”   说着,徐清甩开蒋惜的手,踩着高跟鞋气冲冲下楼。   蒋惜被眼前的状况搞得一脸懵,她极力跑上前拉住徐清,试图安抚好她。   奈何徐清正在气头上,跟个行走的炸弹似的,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徐清一把推开蒋惜,大声道:“让开!别挡我!”   蒋惜被推到墙角,腰不小心撞到棱角,疼得她直抽气。   陈越上楼撞见这幕,皱眉交代蒋惜:“你去处理班里的事,她交给我。”   蒋惜也顾不上太多,听陈越这么说,满脸感激道:“麻烦你了,我先去教室看看。“   陈越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   蒋惜回到教室,教室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规规矩矩坐在课桌低头看书,要不是徐清丢在门口的英语书还摆在地上,完全看不出十分钟前发生过一件大事。   蒋惜站在门口平复了几秒心情,尽可能理智、平静地走进教室。   她走到讲台,低头逡巡一圈教室里的学生,最终将目光落到倒数一排的周宇身上。   蒋惜对班里每一个学生的情况都十分熟悉。   今日惹事这个周宇,是她班里比较头疼的学生。   父母几年前在煤矿双双出事,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蒋惜一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缺少关心、缺少爱。   她也在努力弥补命运带给他的厄运,却没想,她的努力这么渺小。   想到这,蒋惜回头看看黑板,又看看底下坐着神色各异的学生,缓缓问:“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回复她的是一片沉默。   蒋惜呼了口气,弯腰捡起徐清丢在地上的英文书,拍了拍上面的灰,蒋惜将英文书好好放置在讲台。   重复问:“谁能站起来跟老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个女生站了起来:“蒋老师……我可以说吗?”   蒋惜点头:“可以。”   女生咬了咬嘴唇,犹豫着开口:“刚刚新老师讲到yellow这个单词,周宇开了几句黄腔。说新老师胸大、屁股翘,还说新老师肯定跟很多男的搞过……”   “除了周宇,张小果、徐小潘他们都说了。徐小潘还借着蹲下身捡笔的借口,故意拿小镜子照新老师裙底。”   蒋惜听到这些话,唇瓣不自觉地颤抖。   别说徐清,就是她听到这些话也会生气。   难怪徐清会发火,会说出那些话。   蒋惜闭了闭眼,攥着手心,半天没吭声。   学生们看蒋惜脸色变得难看,纷纷闭上嘴,不敢再发出音。   良久,蒋惜睁开眼皮。   她站在上面,扫视一圈班里的学生,慢慢开口:“我现在其实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但是作为老师,我不能发火、不能怪你们,更不能发言指责你们。”   “因为发生今天这样的事,都是我这个做班主任、做老师的错。”   底下的人听到这话,纷纷抬头看向蒋惜,每个人脸上都带了几分迷茫、无措、害怕,还有的开始掉眼泪。   蒋惜抿了抿嘴唇,望着他们,继续说:“作为班主任,我没有管理好我的班级,没有管束好我的学生。作为语文老师,我也没有做到让你们学会尊敬老师,没有让你们学会尊重人。”   “我一直觉得我班里的学生都挺可爱的,都挺棒的。包括现在,我也觉得你们很好。”   “两年前我来到青田,送走你们的学姐学长,再接手你们。我每天都想着怎么让你们学到更多知识,想着怎么提高你们的成绩,想着怎样送你们走出大山,想着让你们通过学习改变命运。”   “可是我忽视了一点,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们当中肯定有人不是我这么想的,对吗?”   底下的人一骨碌摇头:“没有。”   蒋惜点点头,开口:“那好,就当大家的想法都跟我一致吧。”   “我想问你们三个问题,你们能诚实回答我吗?”   底下整齐划一回答:“能!”   “第一个问题,你们很讨厌学英语吗?”   “没有!”   “第二个问题,你们讨厌我吗?”   “不讨厌!”   “第三个问题,你们觉得今天的事做得对吗?”   “不对!”   问第三个问题时,蒋惜故意看向最后一排的周宇。   看到跟着摇头,蒋惜紧绷的心慢慢松了一点。   她抽了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字——性。   写完,她捏着粉笔,面对满脸困惑的学生,慢慢开口:“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正处于青春期,对很多事都很好奇。尤其是我黑板上写的这个字充满丰富的想象力。”   “今天的英语课暂时改成科普课吧。这堂客由我这个不称职的班主任来给大家上。”   “上课之前,你们能跟我说说你们对它的理解吗?”   刚开始学生们都比较害羞,不敢发言。   后来一个学生开头,其余的也接二连三发声。   “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   “接吻。”   “吞口水。”   “要男生和女生才可以。”   “生小孩。”   “……”   大家积极性很好,全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轮到周宇,他举起手,给出答案:“像电影里的xx。”   蒋惜神色一顿。   她知道那部电影,是出了名的大尺度,被封好几年了。   蒋惜沉默片刻,问他:“你在哪看的电影?”   周宇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开口:“爸爸以前留的碟片。”   “蒋老师,我刚刚不是故意的的。我就是觉得新老师跟电影女主角一样漂亮。我看电影里都这么说才这么说的。”   蒋惜吸了口气,神情严肃道:“以后不能再这么说了知道吗?这是侮辱人的话,对任何人都不许说。”   说完,蒋惜回到讲台,望着底下充满期待的学生,清咳一声,开始讲课。   这堂课蒋惜讲得格外艰难,几乎可以说是她目前教过的课程里最难的一堂课。   “首先,我们要正确认识性。它不仅仅是生小孩、接吻……”   “并不是跟谁都能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任何年龄都可以做,而是在成年之后,在跟另一半相爱的前提下才能做。”   “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男孩子也要尊重女孩子,在发生这样的情况时,要做好措施……”   “我理解你们对它的好奇心理,但是这不代表你们能随便跟人开玩笑。这是不尊重别人,也是不尊重自己的表现。我希望你们可以正确面对……”   “好了,今天的课到此结束。下课后,周宇、张小果、徐小潘三个人跟我去办公室一趟,其余人下课休息。”   下课铃打响,蒋惜拿着英语书走出教室。   刚到门口就撞见等在走廊的陈越,他背靠栏杆,神情平静地看着她。   看这样子,应该等很久了吧?   蒋惜舔了舔嘴唇,走上前问他:“徐清怎么样了?”   陈越站直身,看了眼满脸担忧的蒋惜,安抚:“差不多好了,在楼下打电话。”   蒋惜眨了眨眼皮,问他:“……你跟她聊了什么吗?”   陈越淡淡开腔:“劝了几句。”   说着,陈越目光落在躲在门口不敢出来的学生,问蒋惜:“班里那几个惹事的?”   蒋惜闻言回头,看到神情胆怯的周宇,斟酌道:“……有点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了,现在带他们去跟徐清道歉。”   陈越沉默片刻,出声夸赞:“你刚处理得很好。”   “我以为你会慌乱、会不知所措,但是没有,你表现得很冷静、理智,教育方法也很妥当。”   “我挺意外你的反应,同时也很高兴。比起之前,现在的你更好、更优秀了。”   “蒋惜,我很庆幸看到你的成长。” 第51章 我还以为你吃什么干醋呢……   蒋惜忙着跟徐清做思想工作,只匆匆留下一句“待会再说”便往楼下跑。   周宇三人看到走廊站着的陈越,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敢迈腿。   陈越视线落在三小孩身上,沉默半秒,缓缓开腔:“我们谈谈?”   说完,陈越迈腿走向楼梯间。   留下周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几个间隙,周宇率先挪动脚步。   楼梯间,陈越插着兜,姿态随意地站在楼梯拐角处。   他垂眼瞥了一下最先走到楼梯间的周宇,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问:“你叫什么?”   周宇被陈越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他攥紧衣袖,埋头小声答:“……周宇。”   陈越淡淡点了下巴,开口问:“刚刚在课堂上乱开黄腔的也是你?”   周宇脸蛋骤然变红,头也埋得更低。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惹老师生气。”   周宇说完,其余两个也跟着道歉。   陈越听完他们的忏悔,语调平静说:“这声对不起不该跟我说,留着给你们徐老师说。我把你们叫到这也不为了听那句对不起。”   “年纪小不代表做错事就可以被原谅,也不代表每个成年人都要为你们开绿灯。老师有教书育人的责任没错,但是不代表她们就得为你们任劳任怨,为你们吞下委屈。”   “我一直觉得学校教不会的,社会会教你们。”   “但是看到你们的蒋老师为你们操碎心,为你们忽视家人、朋友,放弃更好的生活,你们却不见得领情,还挺生气。”   “她也大不了你们几岁,也还是个小姑娘,也会委屈、难过,会跟你们一样想家人想回家。”   “她来青田这几年,几乎每天都在为你们的未来、前途考虑。她担心、关注你们每一个人的命运,也竭尽全力教导你们,你们呢?你们除了为她添麻烦,有做过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吗?”   “我承认你们的生长环境糟糕、生活条件艰苦,也理解你们在各种各样的家庭状况下造就出现在今天的你们。但是不代表你们做的每件事都值得被同情、被理解、被认同。”   说到这,陈越滚了滚喉结,看着三人,语调不温不凉问:“你们可以叫她为你们讨公道,为你们负责,那她呢?她找谁去申诉?”   “今天这事本来可以避免,但是因为你们的一时冲动、好奇、鲁莽,她得为你们的错误买单,得为你们低声下气求人原谅。解决完问题,她还会陷入自责,还会埋怨自己没教导好你们。”   “你们大概没见她哭过,但是我见过。她哭起来不敢出声,只能咬住嘴唇默默掉眼泪。难过的时候也全都自己咽下,不肯告诉任何人。”   “她生长环境跟你们差不多,也是山区出来的。她读书时跟你们一样,会每天起早贪黑地上下学,会在家帮忙干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委屈,也会因为贫困窘迫。”   “但是她都扛过去了。她努力学习,努力克服命运带给她的厄运,努力给你们每个人更好创造更好的机会。”   “……”   “今天我说的这些话如果你们能听进去一半,就当帮我一个忙——以后尽量不要给你们蒋老师惹事。”   “行行好,心疼心疼她。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周宇几人愧疚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陈越沉默片刻,面色平静问他们:“男孩子这点事都承受不住?还是觉得哭可以解决所有人?”   周宇立马抹抹眼泪鼻涕,红着眼摇头表示否认。   陈越说完该说的,也不再为难他们:“给该道歉的人道歉去,别在这傻站着。”   周宇几人得到允许,逃窜似的跑下楼。   —   蒋惜找到徐清时,她正坐在操场的乒乓球台打电话。   高跟鞋被她脱了丢在一旁,她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扶着左胳臂肘,垮着脸,耷拉着眼皮,跟电话里的人冷笑:“你来试试?”   “这就是群没有开化的小流氓。上课的时候公然给我开黄/腔,还拿破镜子照我裙底。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我就没见过这么费劲的学生。先不说英语基础了,就连做人都没学会吧。也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教的。”   “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我现在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下午就买票回学校。”   “反正我不想教了。学分拿不到我多写两篇期刊拿。谁爱留这留这,反正姐不待了。”   “你——”   徐清刚要说下半句,就见蒋惜面色窘迫地走了过来。   徐清顿了顿,同听筒里的人简短说了句“待会聊”便摁断通话。   电话挂断,徐清将手机丢在一边,双手撑在乒乓球台边缘,仰着脖子问她:“有事?”   蒋惜舔了舔嘴唇,慢吞吞说:“我想跟你聊聊刚刚的事……”   徐清冷嗤一声,毫不客气问:“还有什么聊的余地吗?他们就是一群垃圾。这样的人,就算有机会走出去也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蒋惜短暂性地失了言语。   她看了看还在气头的徐清,小幅度地走到徐清对面,将她捡起英文书递给徐清:“这是你刚刚忘记拿走的教科书,我给你拿来了。”   徐清瞥了眼表情温和的蒋惜,皱眉:“是我扔的。我用不着了,你找个垃圾桶扔了吧。”   蒋惜咬了咬嘴唇,斟酌道:“徐清,今天的事确实是他们的问题。我在这真诚地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他们。我的错,让你委屈了。”   徐清被蒋惜的话惊到,她连连说:“你道什么歉?又不关你的事。我虽然生气,但是没生气到牵连你的地步。再说了,你凭什么替他们道歉?你又不是他们的父母,”   蒋惜沉默两秒,点头:“我知道。但是今天这个事我确实也有责任。”   “我刚刚在教室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教育,他们也知道错了。我没有祈求你原谅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声对不起,他们欠你的,该跟你说。”   “我知道你不大习惯青田的环境,也不太喜欢这里的风俗习惯。今天的事加起来估计让你更讨厌这个地方。”   “我也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是在强人所难,但是我不得不说。偏远山区教育水平低是我们都知道的事,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学校为了招一个英语老师有多不容易。”   “上一任英语老师是校长三顾茅庐请来的,那位英语老师还不是正经英文专业毕业,学的专业跟英语不沾边,甚至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   “但是校长为了留住人,用了很多方法。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英语老师去县城买东西,校长怕他要走,将自己存了两年的工资发给那位英语老师做生活补贴……”   “你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名牌大学且是英语专业出身的老师。当初校长在报名网址上看到你简历的时候特别高兴。”   “你来青田的第二天早上,校长为了见你一面,在宿舍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怕打扰你睡觉,他特意嘱咐让我不要叫醒你。”   “还有周萍姐,她在青田支教十二年。跟李兵哥结婚七八年,但是至今没有小孩。其实不是不想要,而是有次怀孕,她为了救一个学生流产伤了子宫,再也怀不了小孩。”   “说说周宇吧,他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在煤矿双双出事。出事后,煤矿老板跑了,他们家没有赔到一分钱。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两个老人都七八十岁了。爷爷前两年生了场重病,现在每天都在喝中药,家里几乎全靠他奶奶支撑。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逃了好几次课,有次还跑到县城□□工。钱没挣到,还被饭店老板打得半死。”   “为了他上学的事,我去他家找过好几次。有次去,他背着一百五十斤重的大粪在地里干活。你仔细看看他会发现,他皮肤晒得黢黑,人瘦到皮包骨。”   “学校中秋节发两个月饼,他一个没吃,全带回家给他爷爷奶奶了。他上完课会去捡垃圾,会去田里捡黄鳝……卖钱,换来的钱他全拿去给他爷爷买药。当然,我不会因为告诉你周宇这些基本情况,就要求你原谅他。他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去为他辩解。”   “……”   “徐清,我也并不是想道德绑架你……我只是觉得,你当初报青田这边的支教计划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学分吧,肯定也有一些其他理由吧?”   “是,我承认这次的事件伤害到你了。我很抱歉,也很内疚没有提前处理好这件事。但是你能不能再待两天?再上一次课看看?”   “或许你会发现他们跟你想的其实完全不一样,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又或许他们还有别的优点可以被看到?”   “你也不想你的人生履历里出现这样一个污点吧?以后要是回忆起这件事,你真的不会感到遗憾和后悔吗?你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青田,结果什么都没做,你回学校肯定也会耿耿于怀吧?”   蒋惜越往下说,徐清的表情就越凝重。   到最后,她脸上的坚决开始有一丝丝松动。   尤其是蒋惜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徐清彻底没了脾气,她扯了扯嘴角,目光锁在蒋惜脸上,似嘲非嘲道:“你还真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啊,说服人的话术够厉害的。”   “留不留下,我再考虑考虑。你不要再劝我,再劝我怕我得被你卖在这了。“   蒋惜见她有所松动,紧绷的心轻微松了点。   她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的周宇三人,出声招呼他们:“周宇,张小果,徐小潘,你们过来,过来给徐老师道个歉。”   周宇几人战战兢兢走到乒乓球台。   害怕被骂,周宇全程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他攥紧裤腿,抿了抿起干皮的嘴唇,涨红着脸,小声开口:“徐老师对不起,我不该在上课的时候跟你开黄腔。我身为学生,没有一个学生样,请老师打我、骂我。只要老师能留在青田继续教书,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以后再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徐老师你打我吧,我皮糙肉厚打不坏的。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打都可以。”   周宇道完歉,张小果,徐小潘也跟着道歉。   徐清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她抱着胳臂,打量的目光从上而下地落在周宇身上。   她看到了他真挚的眼神,黢黑的皮肤,布满疤痕的手以及瘦到只剩骨头的小腿。   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服,已经洗到泛白,肩膀、咯吱窝下用线缝了好几次。   脚上穿的是烂到无处再缝针的盗版运动鞋。   指甲壳里还有残泥。   徐清扫了几眼便匆匆移开视线,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僵硬问:“错了是吧?”   周宇使劲点头:“错了!”   徐清点点脑袋,捡起丢在乒乓球台的英语书,随便翻了几页,最后停在书本后面的单词表。   她手指在单词表,别过脸,故作淡定道:“错了就把后面的单词表抄十遍,下周一交给我。”   周宇偷偷觑了眼密密麻麻的单词表,惊叹:“十遍啊?”   徐清丢下书,嗤笑:“嫌少?那就二十遍吧。”   周宇表情皱成苦瓜。过了两秒,他忽然反应过来:“徐老师,你是不是不走了??”   “我抄我抄,只要你不走。别说二十遍,我三十遍也抄。”   “我一定下周一给你。”   徐清挑挑眉,傲娇开口:“哦,是吗?那要不要再来十遍?”   周宇立马摇头:“不用不用,二十遍够了。再加我手都要抄断了。”   徐清摆了摆手,懒懒道:“回教室上课呗,待我这干嘛?讨骂啊?”   周宇几人得到徐清的原谅,兴奋地跑回教室。   回教室之前,周宇摸了摸脑袋,俯身朝蒋惜认真鞠了一躬,嘴上不好意思说:“蒋老师,辛苦你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蒋惜一头雾水,她眨了眨眼,笑道:“没事,回教室上课吧你们。”   等周宇三人离开,蒋惜回头凝视几秒徐清,抿唇道谢:“徐清,谢谢。”   徐清跳下乒乓球台,弯腰穿上高跟鞋,看着蒋惜,轻飘飘问:“谢我什么?”   蒋惜笑笑,一字一句说:“谢你愿意留下来。”   徐清翻了个白眼,满不在意说:“算了吧,我留下来只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导致我的人生履历抹上污点罢了”   “还有,你最该感谢的人是学长。他为了劝我,许了我一个无条件的承诺。到时候我可以凭着这个承诺让学长做任何事……比如跟我谈恋爱、结婚啊,或者跟我做什么成年人该做的事啊,这么想想我也挺赚的,你说是不是?”   蒋惜的表情由呆滞转向惊讶最后到慌乱。   徐清看她这反应,笑到直不起腰。   她伸手拍拍蒋惜的肩膀,笑道:“你还真敢信啊,骗你的。”   说完,徐清拿上英语书,边走边说:“我回去睡觉了,困死我了。下午记得请我吃饭,我要吃火锅。”   蒋惜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哑口无言。   —   解决完徐清的事,蒋惜这才想起陈越还在学校。   她忙到脑子里一团糟,压根儿没想起打电话这一茬。   在学校找了一圈,最终在二楼楼梯口找到他。   她到时,他正坐在台阶吃他刚刚没吃完的便当,   蒋惜站在走廊,目光落在陈越身上,满脸愧疚道:“抱歉啊,我刚刚太着急,忘记让你在办公室等我了。”   “你怎么还在吃,都冷了吧?要不倒了,我再给你做过?”   陈越掀开眼皮瞥了眼人,等喉咙里的冷饭下肚了才开口问她:“事处理完了?”   “嗯……”   “徐清不走了?”   “不走了。”   “嗯。”   蒋惜看他吃得快要见底了,犹豫问:“你是不是答应徐清什么条件了?”   陈越也没否认,点头答应:“嗯。”   蒋惜想到徐清刚刚开的玩笑,忐忑问:“什么条件啊?是不是那种比较让你为难的或者……”   陈越睨她一眼,淡淡开腔:“答应她毕业后去我公司实习,免试。”   蒋惜恍然大悟:“哦,这样啊,我还以为……”   陈越吃完最后一口,合上饭盒,站起身走到蒋惜面前,俯身凑到她额头的位置,低声问:“以为什么?”   靠太近,他说话时,热气全洒在了蒋惜脸上。   蒋惜紧张到心脏砰砰直跳,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窘迫摇头:“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陈越不可置否点点下巴,拖长语调道:“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吃什么干醋呢。” 第52章 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蒋惜忙不迭摇头否认:“我才没有吃醋。”   陈越睨了眼人,若有所思点了点下巴:“行,当我没说。”   蒋惜不大确信地嗯了声。   沉默几秒,蒋惜摊开手,示意陈越将饭盒给她。   陈越拧眉:“还没洗。”   蒋惜弯腰从陈越手里拿过饭盒,朝陈越笑笑,说:“我自己洗就行了,水槽就在食堂背后,很方便。”   说完蒋惜还给陈越指了指水槽的位置。   陈越滚了滚喉结,唇齿间缓缓溢出一个轻音。   下了楼梯,蒋惜去水槽洗碗,陈越在楼梯口站了片刻,也跟着她走向水槽。   水槽大概有四五米长,表面镶嵌了白瓷砖,底部还是水泥敷的,接了大概有十几个水龙头。   用了太久,水龙头已经发黑生锈,瓷砖上也沾满油渍、污垢。   水槽边放了个半米高的蓝色塑料垃圾桶,里面倒了不少残渣剩饭。   蒋惜轻车熟路走到水槽,打开水龙头,掀开便当盒盖,凑到水流面前冲洗。   冲了几下,蒋惜又去食堂挤了一泵清洁剂。   洗完饭盒,蒋惜又从兜里抽出纸巾,将饭盒的水渍从里到外擦干。   陈越一直站在两米远的台阶看蒋惜,眼神随着她的走动移动。   直到她清洗完,转身走到他面前,陈越才收回目光。   蒋惜没注意到陈越的眼神,她扯下挽到手肘的衣袖,伸手将饭盒递给陈越:“我把水槽的饭渣子扫扫。陈越,你帮我拿一下饭盒好吗?”   陈越接过饭盒,面色平静地嗯了声。   蒋惜走到角落,从墙缝里取出一把扫帚,挽起裤腿,踏着水,边扫水槽边回头跟陈越交代:“你等我几分钟,我扫完就好了。”   陈越看着人,淡淡开腔:“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蒋惜回头朝他递了一个“知道了”的眼神,拿上扫帚埋头苦干。   扫了大概十分钟才清洗干净,除了水槽,她连地上的脏水也一同处理了。   忙得她气喘吁吁,收拾完,她额头全是薄汗。   陈越抬眼瞥到蒋惜刘海粘在脸上,在她拿便当盒时,陈越拉住人,伸手替她拨开头发丝。   温凉的指腹落在蒋惜皮肤,蒋惜整个人僵硬到不敢动弹。   陈越靠近那刻,蒋惜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头发粘脸上了。”陈越整理完蒋惜的刘海,轻描淡写解释。   蒋惜舔了舔嘴唇,浑身紧绷地点了下头。   —   本来要回宿舍放东西,走到一半蒋惜想起徐清交代过不要打扰她,中途又止住脚步转移方向。   她抱着饭盒想了想,扭头问陈越:“要不要出去转转?”   陈越看了眼时间,答应她:“都行。”   蒋惜想了想,问他:“我开电动车出去转转吧。附近有片桃花林,我们可以去看看?”   陈越:“嗯。“   蒋惜站了站,偏头问:“我去取电动车,你在这等我两分钟?”   陈越小弧度地点了下头:“去吧。”   蒋惜转头走进车棚,从里推出她的小电驴。   她去年买的小电驴,平时开着买买菜或者逛逛集市,偶尔也去附近到处转转。   小电驴推出去,蒋惜刚要问陈越要不要开,还没来得及开口陈越就从她手里扶住小电驴,并伸手问她要车钥匙。   蒋惜诧异几秒,边给他拿车钥匙边问:“你会开?”   陈越睨她一眼,赏给她一个字:“会。”   蒋惜努了努嘴,将钥匙塞他手里:“……行,你开吧,我给你指路。”   陈越腿长,坐上小电驴那刻,两条腿踩在地上还得委屈地弯着,明明很正常的小电驴被他衬得格外娇小。   蒋惜站在小电驴旁愣了几秒,手搭在陈越肩膀,借着他的力坐上小电驴。   小电驴座位面积比较小,蒋惜坐上去,几乎没有剩余空间。   她竭力不去触碰陈越,可还是无法避免。   等蒋惜调整完位置,陈越回头问她:“坐稳了?”   蒋惜迎面撞上陈越幽深、平静的桃花眼,尴尬点头:“嗯……”   陈越双脚踩上脚踏板,慢慢开动小电驴,开出学校,陈越在前面问:“往哪走?”   蒋惜手指左前方:“左。”   今天天气不错,清风徐徐、阳光正好。   陈越骑着小电驴一路开向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路上风拂过,吹得陈越后背鼓鼓。蒋惜没扎的头发丝也到处飘,有几根还吹到陈越脖子里。   蒋惜急忙戴上卫衣帽子,阻止头发乱飞。   开到半路,蒋惜掏出蓝牙耳机,连上手机,一只塞自己耳朵,一只捏在手心。   她抿住唇瓣,目光落在陈越宽阔的背影,伸手轻轻扯了扯陈越衣角,问他:“陈越,你要听歌吗?”   陈越扭头看向她,“什么?”   蒋惜摊开手心的蓝牙耳机,重复问:“听歌吗?”   陈越沉默半秒,波澜不惊说:“帮我戴上,我手没空。”   蒋惜乖乖哦了声,凑上前,一手扶着陈越后背,一手摸到他的耳朵替他戴上蓝牙耳机。   刚戴上耳机,陈越就听到了耳机里传出青春满满的歌声。   蒋惜很喜欢这首歌,经常单曲循环,熟悉到可以闭着眼唱的状态。   她戴着耳机,跟着音乐不自觉地哼出音。   —什么人在哭在笑   —在喊在痛在疯   —好想忘了那个傻傻的我   —一直在想你啦   —知道吗   —曾经出现在人海里   —为什么又消失不见   —再勇敢一点我会不顾一切   —牵着你向前冲   —我会努力记得你的手   —如果在路尽头   —能给你一个拥抱   ……   蒋惜几乎哼完整首歌,陈越几乎屏蔽了耳机里的所有声音,全程都在听蒋惜哼唱。   哼到尾声,蒋惜还轻轻叹了口气,陈越全程保持沉默。   开到油菜花田中心,蒋惜叫停陈越。   陈越将小电驴停在路边,先蒋惜一步下车。   耳机里的歌已经放到下一首,是一首轻音乐,听起来很安静。   蒋惜没着急摘耳机,她摘下卫衣帽子,理了理头发,扶着电动车边缘缓缓滑下座位。   脚快要落地时,陈越伸手扶了她一把。   等蒋惜站稳,陈越取下车钥匙,盯着人问:“你高中有什么遗憾吗?”   蒋惜猝不及防。   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迟疑问:“我吗?”   陈越淡淡嗯了声,取下耳机递给蒋惜。见她面露迟疑,半天没吭声,陈越想了想,转移话题:“你刚刚哼的那首歌叫什么?”   蒋惜秒回:“胡夏的《夏至未至》。”   陈越回忆一遍歌词,继续问:“很喜欢?”   蒋惜轻轻点头:“喜欢吧,它让我想起了不少高中时候的事。”   油菜花田中间修了条水泥路,不足两米宽,只够电瓶车、摩托车路过。   两边的油菜花长了大概一米多高,花开得正盛,不少蜜蜂停在花瓣上嗡嗡叫。   蒋惜就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抱着双腿,抬头望望眼前的油菜花田,轻声问:“陈越,你对高中还有什么印象吗?”   陈越瞥了眼路面,又看看随地而坐的蒋惜。   他站了不到半分钟,还是跟着坐在蒋惜身边。   陈越沉思几秒,缓缓开口:“高中的印象?挺多的。”   蒋惜偏过脑袋盯住他的喉结,犹豫问:“比如?”   陈越:“比如做不完的题、写不完的试卷、上不完的课。”   蒋惜攥住手指,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皮,迟疑问:“还有吗?”   陈越沉默片刻,反问:“那你呢?你对高中还有什么印象?”   蒋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脸上划过短暂的失望。   她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低头说:“我跟你相反,记得比较深刻的事都是跟学习无关的。”   陈越持续问:“比如?”   蒋惜埋头扯了扯地上的草,笑着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学校停电,同学们点蜡烛合唱的事?”   陈越毫不犹豫点头:“记得。”   蒋惜看他点头,心里无端多了一丝庆幸。   她轻轻呼了口气,一字一句说:“停电时我在饮水机前接水,教室乱作一团。当时伸手不见五指,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没注意到水杯接满了,开水冒出来烫到我的手背,我叫了好几声。”   “你那时就坐在座位,听到我叫,你隔着老远走到我身边,将我带回了座位。”   “我当时其实很惊讶。那时候班长还没有买到蜡烛,教室乱糟糟的,又黑又吵。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确认那是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身边好像还有几个同学。”   面对蒋惜困惑不解的眼神,陈越反而格外平静、淡定。   他掀了掀眼皮,口吻肯定道:“教室就这么大点地,停电我也能找到方向。“   “就算看不见,找到你也只是时间问题。“   蒋惜心情顿时跌宕起伏,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问:“你还记得有次我们一起上计算机课吗?”   陈越看着逐渐较真的人,喉咙里缓缓溢出一声疑问:“嗯?”   蒋惜眺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面色平和说:“那是我第一次碰电脑。我连主机、路由器是什么都没不知道,更不知道摁哪开机。”   “当时很多同学已经开机,并且点开各种软件玩了,我还盯着漆黑的显示屏发呆。”   “你当时在跟林生豪聊游戏的事,我没敢打扰你,也没好意思跟你说我连开电脑都不会。”   “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点开金山打字通练习手速。当时那一排,就我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师快要走到我那时,我害怕被骂,急到手心出汗。你跟林生豪聊完,扭头看到我还没开机,不动声色帮我摁了开关,还替我点开金山打字通软件,调整好输入法让我先练,练的时候如果有不会的再问你。”   “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蒋惜现在再讲述这些事,情绪很平静、淡定,完全看不出之前的窘迫、尴尬。   陈越偏头看着她那恬静、柔和的侧脸,跟她开玩笑:“我当时这么混蛋?居然等到上课才发现你不会开电脑。”   蒋惜摇头否认:“才不是……我很谢谢你的。”   陈越低声笑笑,解释:“逗你玩的。”   蒋惜忽视陈越的玩笑,继续说:“我那时候其实很怕你瞧不起我。可是一直到计算机下课,到回到教室,到很久以后你都没提过我闹笑话的事,我就慢慢释怀了。”   陈越及时纠正她:“蒋惜,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   蒋惜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说你很好啊。好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越否认:“我不好。”   蒋惜坚定点头:“好。”   陈越见她坚持也不再跟她争,他笑笑,无所谓说:“行,那就好吧。”   蒋惜倾诉欲忽然涨满,她低头盯住脚尖,继续讲:“有次我们不是在食堂顶楼开班会吗。班里凑钱买了很多零食、饮料,每个寝室还组织了一个节目。”   “我们寝室表演节目时,同学们在分零食。我看中一盒草莓味的蛋糕,但是只有一盒,被别的同学拿了。”   “表演完我跟周小雨说我很想吃那个口味的蛋糕,周小雨去跟那个同学换,那同学没答应。我本来觉得算了,没想到你给了我一盒同口味的蛋糕。”   “因为你跟林生豪走读,所以你们俩最后单独表演了一个节目。你唱了首英文歌,林生豪跳了段街舞。”   “你跟林生豪都拿了奖品。你的奖品是一个玩偶小熊。班会结束,你把那个小熊送给了我。”   “其实我小时候没有玩具,也没有娃娃陪我睡觉。你送我的那个小熊是我拥有的第一个娃娃。”   “后来我一直抱着它睡觉,结果大四搬宿舍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我也努力找过同款,但是那个款式的娃娃已经停产了。”   说到这,蒋惜深深呼了口气,她转过头望着陈越,神情认真道:“陈越,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无论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很感激遇到你、认识你。”   陈越阖了阖眼皮,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蒋惜猝不及防,她猛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向陈越:“啊?”   陈越直勾勾看着人,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第53章 蒋惜,我喜欢你。……   蒋惜足足缓了两分钟才听明白陈越问的问题。   刹那间,她出现短暂性的耳鸣、晕眩,周围所有声音都化为死一般的沉寂,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   她僵硬地扭过脑袋,手指抓着裤腿,目光呆滞地望着陈越。   心脏不知不觉跳到嗓子眼,胸口处的律动此起彼伏,呼吸也急促地喘不过气。   她闭上眼,捂住胸口,不断吸气、呼气。   连续重复四五遍这样的动作,她才稍微平静一点心情。   良久,蒋惜在陈越的注视下,重而慢地点了下头。   她扬起脸,朝陈越露出一丝苦笑,缓慢开口:“喜欢过啊。”   “你这么优秀、自律又温柔的人,很难不让人着迷吧。一路走来,我见过太多喜欢你的女生了,她们有的漂亮,有的温柔,有的有才华,有的身材好。而我,一无是处。”   “陈越,比起她们,我的喜欢不值一提。”   陈越拧了拧眉,出声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值一提?”   蒋惜一脸疑惑不解:“……什么?”   陈越垂眸看了看神色迷茫的蒋惜,沉默半秒,面不改色开口:“蒋惜,我喜欢你。”   蒋惜惊到不敢相信,她瞪大眼,捂嘴哭笑不得问:“陈越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比起蒋惜的激动,陈越的情绪反而表现得很平静。   他转过头,眼神冷静且深沉地注视着蒋惜。   时间好像停滞在某一刻某一秒,风也变得安静下来,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彼此蓬勃的心跳声。   在蒋惜的持续懵圈中,陈越耐下心,一字一句讲:“我喜欢你,所以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不是不值一提。”   “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总要拿自己跟别人比较。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一直看不到你的优点。你难道不知道,你本身就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了吗?”   “而且,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我不觉得出生在一个贫困、生长环境窘迫、落后的家庭是一件很令人羞耻的事。我也不觉得买不起名牌衣服、鞋子,用不起价格昂贵的手机、MP3,不会玩电脑,没吃过肯德基,没去过酒吧的人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蒋惜,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判断自己的人生价值,也不能这么武断地决定自己的人生上限。”   “请你正视一下自己好吗?不要只把欣赏的目光对准别人。你仔细看看自己,你会发现你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   说到这,陈越短暂地停了半秒。   他滚了滚喉结,轻声道:“我以为我对你的喜欢表现得足够明显。可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太过隐秘,隐秘到你不敢相信我的喜欢。”   “不然中国这么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来青田这件事是一个巧合呢。”   “如果没有你,按照我的人生轨迹,我的人生应该是高考保送到A大,大二出国留学读研读博,回国后投身科研事业,然后找个各方面跟我都比较适合的人结婚。”   “没有来青田这一环,也没有偶遇这一段,更没有今天的表白。”   “我曾经试图将你拉到我的人生计划里,试图拉着你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目标追求,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自私地将你原有的生活节奏打乱,所以我后来不再强迫你做不喜欢你的事,而是旁观你的成长,淡出你的世界。”   “蒋惜,我很庆幸遇到你,也很庆幸我参与过你的青春、见证过你的成长。”   “所以,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陈越告白结束后,蒋惜迟迟反应不过来。   她整个人完全属于懵逼状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情绪是激动,她做梦也没想到陈越竟然会喜欢他。   或者说,她不敢相信陈越会喜欢她。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颤抖着肩膀,扭头一言不发望向一旁安静等待答案的陈越。   她无措地抠了两下手指,夹着哭腔问:“陈越,你能让我缓缓吗?我反应不过来。”   “我现在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现在……”   话音未落,陈越伸手握住她布满冷汗、不停抖动的手指,轻声安抚她:“有的是时间,不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回我。”   蒋惜迎上陈越安慰的眼神,仓皇无措地点了下头。   下午六点半,太阳斜落西山。   陈越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拉起陷入迷茫的蒋惜,送她回学校。   回去路上,蒋惜坐在后座,迎着风望向远处由浅绿染成墨色的山,渐渐失了神。   陈越的表白太过震撼,她短时间内无法消化。   激动到头的同时好像也充满迷茫。   面对这样深沉、确信的爱,她高兴之余,还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配不上。   将蒋惜送回学校,陈越并没追问答案,也没有逼迫她做出选择,而是跟之前一样简单交代几句便让她回去休息。   —   蒋惜回到宿舍,徐清躺在床上玩手机。   听到开门声,徐清探出脑袋朝门口瞥了眼。   瞧见蒋惜情绪不对劲,徐清掀开被子坐起身,扯下耳机线,懒洋洋问:“你还纠结上午的事?”   蒋惜啊了声,摇头否认:“没有。”   徐清哦了声,随口一问:“那是跟学长怎么了?”   蒋惜当即愣在原地。   徐清立马猜到她为了谁失魂落魄,徐清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问:“你俩发生了什么?”   蒋惜不知道如何跟徐清开口,继续否认:“没有……”   徐清摆摆手,嗤道:“得了吧你,情绪全写脸上了还没有。”   “去了这么大半天才回来,你俩开/房去了?”   蒋惜立马激动反驳:“没有的事,徐清你别乱说。”   徐清若有所思哦了一下,没再问。   蒋惜看她不再追问,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连拖鞋都没换,直接躺在床上捂住脸不吭声。   徐清看她这样,似是想起什么,破口问:“你不会跟学长表白了吧?”   蒋惜轰地一下爬起身。   她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盯着对面盘腿而坐的徐清。   徐清看蒋惜反应不对劲,追问:“……学长拒绝了?”   “你怎么表白的?”   “你不会……”   蒋惜忍无可忍,出声否认:“不是我告白。是他——”   说到一半,蒋惜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立马抿紧嘴唇不再往下说。   徐清秒懂。   她先是惊讶,后朝蒋惜翻了个白眼,耸肩问:“不就被表了个白吗,你慌什么慌?给我拿出点气势好吗!刚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学长表白就表白呗。他是男人,先表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早该猜到了啊。就你这性子,除非被人逼迫,否则八百年都不可能表白。”   “对了,你答应没?”   蒋惜被徐清的语录惊到,一时没敢说话。   徐清见她不吭声,摊摊手,一脸无辜问:“请问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男朋友没在身边,上课还被学生欺负的可怜人的好奇心?”   提到上课的事,蒋惜脸上浮出一抹愧疚。   她低下头,同徐清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徐清烦躁地叹了口气,说:“得了得了,谁要你的对不起。都过去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别太愧疚。”   蒋惜抿了抿嘴唇,迟疑道:“我……还没答应他。”   徐清短暂诧异几秒,漫不经心问她:“你不喜欢学长?”   蒋惜本能否认:“……不是。”   徐清看了眼人,丢掉手机,神色严肃问:“你觉得你配不上学长?”   蒋惜的心思被徐清一语中的,表情有些窘迫、无措。   徐清呼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问她:“你觉得学长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喜欢一个人的人吗?”   蒋惜迟疑片刻,不大确定道“……他应该不会随便喜欢一个人吧。。”   徐清睨了睨人,冷不丁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配不上他呢?蒋惜,你并不差劲啊。如果你仅仅只是因为自卑就放弃学长,我觉得挺可惜的。你以后或许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但是你再也遇不到这样喜欢的人了。”   “虽然看起来你跟学长各方面的差距都挺大的,但是你俩给我的感觉又有种莫名的和谐。放在我认识你之前,我会怀疑学长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但是现在,我会觉得学长喜欢你是情有可原的。”   蒋惜抬起头望向徐清,疑惑不解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徐清想了半分钟,给出答案:“直觉,直觉让我觉得你俩是一路人。”   “你跟学长身上都有股莫名的社会责任感、使命感。你跟学长在一块的时候,我感觉学长是处在一个很轻松、舒服的状态。你可能不知道,像学长这种变态级别的人,平时工作完全处在一个高压、紧绷的状态,能遇到一个让自己轻松的人简直太不容易了。”   “别说他,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那种高压环境很压抑。所以我才会找各种各种的男朋友缓解压力。”   “你对学长来说,大概也是特殊的存在吧。”   “所以我觉得你没必要纠结、犹豫。喜欢就谈,不喜欢就分。人生这么短,干嘛这么为难自己。”   蒋惜被徐清的话惊到,她眨了眨眼皮,犹豫道:“我再想想吧……我有点混乱。”   徐清下床穿上鞋,边拿手机边说:“你要是纠结,倒也不用这么着急给学长答案。晾他几天也不是不行。”   “我出去吃饭。你自己慢慢想吧。还有,欠我的火锅记得抽时间还我~”   说着,徐清拿上包走出宿舍,留下蒋惜一个人在寝室胡思乱想。   徐清走后,蒋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平静不下来。   滚了几转,她拿起手机,试探性地给陈越发了条微信:【你到村长家了吗?】   那头秒回:【到了。在跟李书记和张村长商量修路的事。】   蒋惜:【行~没打扰到你吧?】   CY:【没。】   蒋惜:【好……】   CY:【明天我要去农户谈修路的事,你要去吗?】   蒋惜:【啊?明天?】   CY:【嗯。】   蒋惜:【去吧……】   CY:【早上九点,我去学校接你。】   蒋惜:【好。】   CY:【晚上早点睡,别想太多。】   蒋惜:【……嗯。】   CY:【答应我或者拒绝我都是你的权利,不用觉得负担。】   蒋惜看着陈越发来的最新消息,忽然不知道回什么。   她躺在床上,抱着手机犹豫好半天才问:【你确定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   过了好几分钟,那头才发出一行字:【我还没有闲到跟你开这种玩笑。】   蒋惜心跳陡然加快,她捂住嘴,缓了好一会才回消息。   【陈越,我现在很茫然。你表白的时候我既震惊又激动。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更不知道我哪里值得你喜欢。】   【相反,我能找到无数个理由跟你说我为什么喜欢你。但是我又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差距很大,大到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填补。】   【我也不能确信,我们在一起后会不会分手。我不想要谈一段分手的恋爱,我想要从一而终,想要一直是一个人。】   【如果我只是短暂地拥有你,那我宁愿从未有过。】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为你哭过很多次。我一直觉得我能认识你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幸运了,也一直觉得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压根儿没有想过,你也会喜欢我。】   【你让我不要自卑,让我不要看低自己,让我不要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其实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改变这个问题。但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我会不自觉地自卑。】   【你好到让我自惭形秽。真的,我真的做梦都不敢想你会喜欢我。】   蒋惜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   CY:【我好像说再多你都不会相信“你很好、很棒、很优秀”这个事实。】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很喜欢你这个事实?】 第54章 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那两句话蒋惜想了一整晚都没得出结论。   她退出对话框,转头跟周小雨发了条微信。   蒋惜:【小雨,你在忙吗?】   周小雨:【刚上床,怎么了?】   蒋惜犹豫片刻,斟酌着打了几行字:【你知道陈越来青田了吗?他来这边快半个月了,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重逢只是巧合,但是他刚刚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来青田。】   【他跟我表白了,但是我现在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雨,你有没有觉得陈越喜欢我这件事很荒唐?】   【我好像在做梦,或者说,做梦都不敢相信他会喜欢我。】   蒋惜发过去,那头立马发出一长串感叹号。   周小雨:【!!!!!!!!!!】   周小雨:【!!!!啊!!!!我现在很激动!!!!!陈越居然跟你表白了????】   周小雨:【我就知道!!!!陈越肯定是喜欢你的!你不要怀疑!】   蒋惜:【??】   周小雨:【惜惜,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当初跟周征在一起的时候也很不敢相信,也质疑他选择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我。后来我才发现,他喜欢我,是因为我本身就值得喜欢。】   【还有,陈越会喜欢你早就有迹象了好吗。高中你俩做同桌,他经常下课给你补习,体育课结束后每次都给你带水,出去聚餐也会挨着你坐、运动会他只收了你的水……】   【你复读那年,陈越经常问我你的状态。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寄过几次牛奶、眼罩、核桃、藕粉还有补脑液?其实不是我买的,是陈越买的,我只是帮他转寄给你。】   【还有你高考成绩出来以后,你不是问过我填报志愿的注意事项吗。我后来给你发的那张表格也是陈越根据你的分数、偏好做的筛选。】   【我当时看完发现他真的好了解你。他把西坪大学中文系排在首选的时候,我还问他为什么会把西坪大排最前面,明明你的分数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他当时回我一句:西坪大更适合她。】   【我那时候还在猜你到底会不会选其他学校,结果你犹豫来犹豫去还是选了西坪大。你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还在跟周征感慨陈越居然猜中了。】   【周征当时回我,说陈越如果不是特别喜欢你,一定不会闲到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还说陈越跟他都属于目的性很强的人,如果一件事注定没有结果或者成本过高,他们一定不会去做。】   【惜惜,虽然我跟周征分了,但是我觉得我不后悔。我喜欢过、拥有过就足够了,我没有一定要跟他结婚的打算。但是我觉得,你跟陈越不同,你们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上了一天班,好累。我先睡了啊,你别多想了。反正喜欢就试试,不喜欢就拒绝,不要委屈自己,晚安~】   蒋惜一字一句看完周小雨发过来的长篇大论,迟钝地回了句晚安。   —   早上八点,蒋惜被刺耳的闹铃吵醒。   她迷迷糊糊摁关闹钟,继续躺回床上补觉。   睡到八点半,一通电话毫无征兆进来。   蒋惜连来电人都没看清便摁下接听,然后将手机放在耳边,闭着眼,边睡边问:“喂?”   电话那端,陈越低沉、清晰的嗓音溢出屏幕:“还没醒?”   蒋惜听到陈越的声音,立马弹坐起来。   她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抓起手机,清咳两声,故作淡定道:“……醒了。”   陈越顿了半秒,口吻平静问:“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蒋惜脸上出现短暂慌乱,“唔,你到了?“   陈越淡淡回:“嗯。”   蒋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问:“你等我十分钟?我收拾收拾就走。”   陈越似是猜到她刚起,提醒她:“不急,你慢慢来。”   蒋惜见瞒不过他,破罐子破摔道:“行……那我先起床换衣服。待会见。”   陈越:“好。”   电话挂断,蒋惜拍拍脑袋,掀开被子下床找衣服。   二十分钟后,蒋惜急匆匆出现在校门口。   出去就见槐树下等着的陈越,他单手揣兜站在树下,低垂着脑袋,漫无目的地瞧着地上排队而走的蚂蚁。   他上身穿了件浅灰色圆领卫衣,下身搭了条牛仔黑阔腿裤,短碎发干净利落,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   蒋惜看着少年感十足的人,脸上划过短暂的呆愣。   她想起周小雨昨天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她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陈越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向蒋惜。   见她愣在原地,陈越抬腿走到她面前,瞥见她的黑眼圈,陈越蹙了蹙眉,主动找话题:“昨晚多久睡的?”   蒋惜抿了抿唇,犹豫道:“……快两点吧。”   陈越看了眼时间,皱眉:“吃早饭了吗?”   蒋惜急忙点头:“吃了。食堂阿姨给我留了两个包子,我刚吃完。你呢?”   陈越:“吃了。”   蒋惜尴尬地点了下头,迟疑问:“就我们俩去吗?”   陈越:“李书记和张村长也一块,待会骑摩托车上去。”   蒋惜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你要开吗?”   陈越望着人,淡淡笑了下,问她:“我开,你敢坐吗?”   蒋惜摸了摸鼻尖,一脸尴尬:“……”   陈越停顿半秒,低声解释:“山路太崎岖,我开不过来。你跟李兵书记走,安全点。”   “以后有机会我再开?”   蒋惜囧到满脸滚烫,她捂住脸摇了摇头,否认:“……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那个意思。”   陈越追根究底问:“哪个意思?”   蒋惜咽了咽口水,没吭声。   —   九点十分,李兵、张全开着各自的摩托车到学校接陈越两人。   陈越坐张全的摩托车,蒋惜坐李兵的。   山上的路没铺水泥,全是土路。路又陡又急,蒋惜坐在摩托车上都不敢看脚下。   陈越走在前面,蒋惜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骑了五十多分钟才到上村村口,再往上没马路了。   李兵、张全将车停在马路边,又从后备箱掏出几份合同拿手里走到陈越身边跟他简单介绍情况。   蒋惜坐得腿麻,下车时腿抽筋,有些难受。   陈越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动声色扶了她一把。   张全翻了翻合同,皱着眉叹气:“这边有三户,都是低保户、贫困户。一户户主叫周建国,一户叫王安,还有一户叫周康。”   “周康家情况有点特殊,家里就他跟老伴儿还有一个孙子。本来育有两女一儿,结果都出了事。儿子媳妇在煤矿双双出事,两个女儿一个被她老公打死,一个在河里溺死。”   “两个老人,一个83,一个82。周康前几年生了场重病,现在属于半瘫痪,家里全靠他老伴操持。他老伴也是八十多岁了,到现在还种了四五亩田地。”   “这次修马路,周康家的田地占得最多。这户确实棘手,不好做思想工作。”   陈越听完沉思片刻,主动提议:“这户交给我,我去谈。”   李兵、张全相互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带了顾虑。   最后张全站出来给陈越打预防针:“谈不拢也没关系,到时候我跟李书记多跟他们做几次思想工作。毕竟两个老人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们村里也不可能完全不管。”   陈越淡淡点头,表示知道。   蒋惜今天完全是陪跑,李兵去周建国家,张全去王安家,蒋惜陪同陈越去周康家。   简单合计后,几人在马路口分开行动。   周康家就在马路右上方第二家,走七八分钟的小路就到了。   路上,蒋惜走在前头,陈越跟在后面。   小路两旁的野草杂生,本就窄的路被野草挤得更窄。   蒋惜只能沿着走过的脚印走。   走到半路,蒋惜回头看看陈越,跟他说:“周康就是周宇爷爷。他们家我去过一次,条件挺苦,家里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他爷爷患的是尿毒症,本身年纪就大了,家里也没钱给他换肾……现在全靠药吊着命。”   “周宇几次逃课打工都是因为他爷爷。但是我不知道他还有两个姑姑,也没想到两个姑姑……也去世了。我只知道他爸妈是在煤矿出事的。”   蒋惜讲到这心情有些复杂,她能理解老人不愿意让田地的原因,也担心陈越待会会受挫。   陈越似是看出蒋惜的纠结,他脚步顿了顿,出声安抚她:“别担心,我会尽可能安顿他们。”   蒋惜得到保证,忽然松了口气。   她小弧度点了点头,回头问他:“……那我先替周宇谢谢你?“   陈越掀了掀眼皮,平静回:“蒋惜,我只做我该做的。”   蒋惜秒懂他的意思,她凝视了两眼陈越,小声说好。   两人走到周宇家,大门敞开着,人却没在家。   有邻居路过,瞧见蒋惜他俩,热情告知李正菊的去向:“李婶在茶山摘茶叶。你们要是着急可以去山上叫她,就往右边这条小路上去,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   蒋惜闻言笑着跟人道谢。   告别热情邻居,蒋惜两人又沿着邻居指的路往茶山走。   他们走了快十来分钟才瞧见茶山。   一片苍绿中,蒋惜一眼瞧见穿着补丁众多的蓝布衣服的老太太,背着背篓,佝偻着腰站在茶树旁费力地采茶叶。   旁边的周宇一边采茶一边在劝李正菊回家。   劝到一半,周宇抬头望见蒋惜,一脸震惊道:“蒋老师,你怎么来了?”   蒋惜朝周宇笑笑,解释:“我过来随便看看。”   周宇瞥见蒋惜身边的陈越,脸上划过一丝尴尬,神情窘迫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陈越看了眼人,主动迈腿走到周宇身边,跟他说:“我过来找你奶奶谈点事,”   周宇迷茫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陈越:“跟我奶奶能谈什么事?是我在学校跟徐老师的事?”   陈越看周宇面露迟疑,否认:“不是。”   周宇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茶叶,茫然道:“那谈什么?”   陈越想了想,开口:“修路占地的事。”   周宇抓了把头发,满脸纠结说:“……我奶奶可能比较固执,劝不听。你确定要跟我奶奶谈吗?”   陈越掀眼瞥了眼人,淡淡开腔:“谈。”   周宇哦了声,点头说好。   他放下背篓,走到李正菊面前用方言跟她说了几句。   李正菊听到周宇的话,面带感激地望了望蒋惜,又一脸警惕地瞥了瞥陈越。   蒋惜察觉到李正菊对陈越的敌意,下意识看向陈越。   陈越察觉到蒋惜的紧张,朝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周宇跟李正菊简单介绍完蒋惜、陈越,便出声问蒋惜:“蒋老师,你要不要喝水?”   蒋惜刚要说不用,陈越便替她回答:“带她去你家休息休息,天太热,怕中暑。”   蒋惜沉默半秒,问他:“那你呢?”   陈越想也不想回:“我跟老太太聊完就去找你。”   蒋惜站了片刻,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陈越见劝不动她,也由她:“行,你找个阴凉处坐坐。”   周宇见蒋惜满头大汗,想了想,还是跑回家里提水壶。   等周宇离开,陈越迈开腿慢慢走到李正菊身边,蹲下身跟她说话,“阿婆,我叫陈越,是这次青田扶贫建设的主要负责人。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谈谈修路占地的事。”   “我知道——”   陈越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立马出声拒绝:“我不同意!”   “我们周家就这几亩地,要是占完了,我们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我跟老头子一辈子靠土地得两口吃的,要是土没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小宇马上都高中也要花钱,我平时卖花生、卖苞谷多少还能缓缓急,要是地丢了,我老两口拿什么供他。”   “我们不让土地,你找别家说去。”   说着老太太挪动脚步,头也不回地埋在茶山摘茶。   蒋惜见状,抿了抿嘴唇,想要出声跟李正菊说两句。   还没开口,就见陈越站起身,跟着李正菊走了几步。   他看了看李正菊腰间还没装满的背篓,主动问:“阿婆,你这茶叶怎么摘的?能不能教教我?”   李正菊看他态度诚恳,叹了口气,教他:“掐茶尖这一点。别摘太老,老了不好吃,茶叶卖不出去。”   陈越学着李正菊教的方法边摘茶叶边点头:“好。”   摘到李正菊的背篓快满了,陈越才重新开口:“阿婆,你这茶叶平时卖多少钱一斤?”   李正菊边摘边回:“15块。”   陈越想了想,问:“家里还有茶吗?我想买几斤可以吗?”   听到陈越要买茶,李正菊脸上多了两分轻松,“有是有,你要买多少?”   陈越将手里刚摘的一把茶叶放到李正菊背篓,俯身问她:“五斤行吗?我给您单斤算六十。”   李正菊急忙拒绝:“六十太贵了,我这不是坑你嘛。你要是真要买,五斤茶叶我就算你六十。平时都留着自己喝,也没几个人买。”   陈越沉默半刻,耐心解释:“阿婆,我给您这个价很合适。我刚刚摘了几把茶叶,看着容易,其实挺耗时耗力。摘回去您还要手工搓、揉、翻炒好几遍才出点茶叶。”   “我看了看,您家这茶树种的挺好,茶叶长得也不错,品种也还可以。完全可以扩大种植,为它打造一个独立品牌,将它的商品价值提到最高。”   说到这,陈越停顿半秒,换了个思路跟李正菊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将您这片茶山的茶叶全卖出去,还不用您亲自摘、炒。您呢,只需要在家收钱。”   李正菊不大相信陈越说的,一个劲地摇头,说哪有坐着收钱的便宜事。   陈越似是猜到了李正菊的反应,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指腹在屏幕点了点,从里翻出一张相册递给李正菊看。   “阿婆,这个村之前也和青田一样贫困,但是前两天发展了产业经济,村里人基本脱贫了,他们的特色是种苹果……”   陈越很有耐心、很温柔。   李正菊有任何听不懂的地方,他都会重复解释好几遍,直到她听懂为止。   为了将就李正菊,陈越一直蹲着跟她说话。   李正菊有时说方言说太快,陈越即便没听明白,也会认真给意见。   蒋惜看了都忍不住感慨陈越的耐心很好。   周宇提水壶上来时,陈越已经说到口干舌燥。   嗓子都哑了。   蒋惜从周宇手里接过水壶、陶瓷杯,倒了半杯水送到陈越面前,提醒他喝口水再说。   陈越接过水,抬眸看了眼满脸忧愁的蒋惜,语调平和说:“我没事,别担心。”   蒋惜蹲在陈越身边,手指戳了戳地上的泥土,小声嘀咕:“我感觉很难说服他们。”   “你在这说了快两小时,李奶奶都没什么反应,明明你说得够详细够诚恳了……”   陈越听她抱怨,低声笑了下,逗她:“你遇到这些事的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怎么到我这,你就打退堂鼓了?”   蒋惜努努嘴,轻声道:“……那是因为你说得够多了,嗓子都哑了。还承诺了那么多,明明什么都处理好了,只差他们点头同意了。他们还觉得你在坑他们。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值。”   陈越看蒋惜替她抱不平,嘴角勾了勾,抬手轻轻揉了几下她的后脑勺,哑着嗓子安慰:“没关系。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行吗?”   蒋惜被陈越揉头的动作搞懵,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她不好意思别开脸,望着远点山,嗡声嗡气嗯了声。   喝完水,陈越抬眸瞥了眼对面立着无处安放的周宇,招呼他:“带你蒋老师转转?”   周宇怕陈越,听到他的问题,想也没想点头。   “蒋老师,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种的豆子?”   听到周宇的邀请,蒋惜先是瞧瞧陈越,再看看周宇,最后耸了耸肩,表示可以。   等蒋惜离开,陈越搁下杯子,继续跟李正菊谈修路的事。   —   走了一截路,周宇忽然转过脑袋好奇地望了望蒋惜,悄咪咪问她:“蒋老师,刚刚那个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蒋惜没反应过来,疑惑问:“谁?”   周宇撇撇嘴,继续说:“就跟我奶奶谈修路的那个哥哥。”   蒋惜沉默几秒,否认:“不是……”   周宇摸摸脑袋,一头雾水说:“可是那哥哥很在乎蒋老师哎。昨天蒋老师去跟徐老师道歉,那哥哥叫住我跟张小果几个,警告我们不要给蒋老师惹事。还说我们不心疼蒋老师,他心疼。”   “他说蒋老师小时候生活条件也不好,但是蒋老师特别努力,特别优秀。还说蒋老师从来不会把难过告诉别人,哭的时候也不让别人知道。”   “反正他说话好吓人,我特别怕他。他还跟我们说如果下次再惹你生气,他不会原谅我们。”   蒋惜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没想到陈越会跟一群小孩计较,还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短。   所以,他到底瞒着她,为她做了多少事呢?   蒋惜满脑子的疑问。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周宇,神情认真问:“他真的说过那些话吗?”   周宇察觉到蒋惜的严肃,忙不迭点头:“真的。蒋老师,我绝对没骗你。”   蒋惜看周宇有些害怕,她眨了眨眼皮,笑着点头:“嗯啊,我知道了。”   —   下午三点,张全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此时陈越刚跟李正菊沟通好修路的事,接到电话,陈越简单说了几句便招呼蒋惜回学校。   临走时,陈越同李正菊买了十斤茶叶,还在她背篓里偷偷塞了十来张人民币。   蒋惜不知道陈越跟李正菊具体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离开时,李正菊看着他们一直激动地抹眼泪。   走了一段路,蒋惜回头好奇地看了看陈越,问他:“李奶奶怎么突然同意修路了?”   陈越:“想通了。”   蒋惜欲言又止瞥了眼他,问:“你是不是答应了什么条件?”   陈越看她好奇,简单说:“我把她最担心的两件事解决了。”   蒋惜一头雾水:“什么事?”   陈越被她迟钝的反应逗笑,夹着笑意解释:“她最担心的无非是她孙子和老伴。孙子上学学费、生活费我出钱资助,老伴的病我答应请医生帮忙治疗,医疗费用也是我出。”   “茶产业发展出来,他们家也入股分红,这也算一笔收入。栽种蚕桑、柑橘、李子必须要修路,她家的土地承包给我,租金、补贴加起来比她家现在的年收入多几倍。”   “这么算起来,她没必要不同意。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周宇在中间起了主要作用。老太太想孙子顺顺利利上学、走出大山,我刚好有人脉、条件,顺便给他搭了条路罢了。”   “你这学生虽然有点混,但是聪明、肯吃苦。要是走正道,有出息是早晚的事。”   蒋惜听完,满脸雀跃道:“那我替周宇谢谢你。”   “还有……你今天辛苦了。”   陈越愣了半秒,不好意思咳了一下,摇头:“不辛苦。”   蒋惜想起周宇的话,也有些害羞,她别过脸,故意转移话题:“兵哥他们已经谈好了吗?”   陈越点头:“嗯,在下面等我们。”   “……那我们快走,别让他们等太久。”   “好。”   —   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下了场瓢盆大雨。   下雨时蒋惜他们还在路上,几人都没带伞,一路冒着雨走。   蒋惜穿得单薄,下午回去就发了场高烧。   陈越回去洗完澡,接到徐清电话,马不停蹄赶到学校。   到学校,徐清领他进了宿舍。   陈越进去,一眼瞧见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一直讲梦话的蒋惜。   他伸手摸了摸蒋惜额头,烫到不行。   陈越想也没想,直接掀开被子,随便找了件外套裹在她身上,弯腰抱起她去乡里的诊所。   徐清见状,果断放弃陪同,主动将私人空间留给他们。   诊所里,杨医生先是让陈越用酒精给她擦脸,又给蒋惜打吊针。   输到第二瓶蒋惜才迷迷糊糊转醒。   醒过来便闻到一大股药味,以及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陈越那张放大版的俊脸。   蒋惜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反应了将近两分钟才意识到她躺在陈越怀里。   看她醒过来,陈越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她:“哪儿难受吗?”   蒋惜迟疑半秒,开口:“头有点晕。”   陈越喉咙滚了滚,解释:“刚发高烧,烧到了39,头晕正常。”   “睡了快两小时,饿不饿?”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蒋惜听到陈越的关切,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冒了出来。   她抿紧唇,憋住泪,小弧度摇头:“不饿。有点渴,想喝水。”   陈越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椅子,站起身,去给她倒水:“嗯,你坐会,我给你倒。”   蒋惜乖巧点头:“好……”   开水壶没热水了,陈越又到药房后面那间房烧水。   烧水途中,蒋惜接到了周群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周群语气急切地说了句:“你奶奶刚从三楼楼顶摔到一楼,现在人事不省,刚打120送进医院。”   “你要有空回来一趟,别老待在青田。你奶奶年纪也大了,没几年时间了,本来就看一面少一面。这次这么一摔,能不能挺过去还另说。”   蒋惜知道消息,整个人都蒙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用力扯掉输液管,蹲坐在地上,俯下身,抱头痛哭。   陈越端开水出来就碰见蒋惜赤脚坐在地上痛哭。   哭声由小变大,到最后不受控制地抽噎。   陈越听到她的哭声,搁下水杯,走到她身边蹲下膝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问她:“出什么事了?哭什么?”   “输液还没输完,怎么——”   蒋惜忽然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道:“陈越,我奶奶刚从三楼楼顶摔下一楼。现在在医院抢救,我妈说她可能挺不过去……”   “我家三楼到一楼大概有八/九米高,地面是水泥地,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是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过年的时候我奶奶还担心我,担心我没结婚没人照顾。她明明想让我留在西坪工作的,但是因为我说了一句我还有很多学生在等我,奶奶硬是把那句话憋回去了。她还嘱咐我好好教书,不要误导学生。”   “我走的时候,我回头看她,她一直在抹眼泪。陈越,我是不是特别不孝,特别特别不听话?”   陈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坚定否认:“不是。”   “先别哭,结果还没出来,别这么悲观。”   “在哪家医院?我看看晚上有没有机票能不能走。”   蒋惜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中心医院。”   陈越闻言翻出手机开始查机票,最早的航班也要明天下午走。   沉思片刻,陈越一边给人打电话一边扶蒋惜起来。   电话接通,陈越态度诚恳跟人道:“张院长吗?我是陈越。”   “是这样的,我家有个老人从三楼摔到一楼,现在在医院抢救。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个好点的医生做手术?”   “嗯对,费用这些问题不用考虑。年纪可能有点大,今年76了。对,平时的话没什么……”   蒋惜整个人已经懵了,全靠陈越在一旁帮忙。   打完电话,陈越订下最快到达西坪的车票、机票。   订完,陈越摸了摸蒋惜滚烫的额头,扶住她的肩膀,耐心交代:“我们明天早上回西坪看望奶奶。现在你还发着高烧,先把吊针打完。”   “奶奶一进院就动手术,但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没到最后一刻,所以还有希望。”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吊针把烧退了。吃顿饭,好好休息。”   蒋惜精神一直恍惚着,没怎么听陈越说什么。   她咬着唇瓣,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陈越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听我一次劝,可以吗?”   蒋惜忽然伸手抓住陈越的胳臂,仰头问他:“陈越,你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我不想我奶奶带着遗憾走或者让她担心我。当然我并不只是因为我奶奶才……因为她才这么问你。”   “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很想跟你在一起,很想跟你结婚,很想跟你——”   话音未落,陈越出声打断她:“能。”   蒋惜攥住他的衣袖,愣到说不出话。   陈越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安抚她:“可以,我们可以谈恋爱。”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用说了,我都懂。”   “无论因为什么,我都很荣幸可以做你男朋友。” 第55章 【正文完】直到,我遇到……   输完液,陈越送蒋惜回学校收拾行李。   蒋惜情绪不大好,陈越一直在旁安抚。离开前,陈越又去找校长替蒋惜请了一周假。   李兵得知消息,连夜送他俩去县城车站。   地势问题,回西坪的途中几乎全是隧道,信号接收不好,蒋惜发给周群的几通电话都没接通。   路程十几个小时,蒋惜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直抱着手机在发消息。   看着那些红色感叹号,陈越拿过手机,伸手握住蒋惜冰凉的手指,嘱咐她:“先睡一觉,别到西坪自己累倒了。”   熬到后半夜,蒋惜短暂地睡了两三个小时。   第二天中午,蒋惜两人抵达西坪中心医院。   一到医院,蒋惜直奔病房。   周群那时刚准备出去吃饭,瞧见冲进病房的蒋惜,周群脸上又惊又喜。   她缓了会,诧异问:“真回来了?”   蒋惜喘了口气,扶着门,颤抖着嘴唇问:“奶奶怎么样了?”   周群理了理头发,轻松道:“刚动完手术。小腿骨折和轻微脑震荡,人没什么大事。”   “得亏从后面掉下来有草垫着,要从前面掉下来你奶奶怕是有的难熬。年纪大了骨头脆,这一摔怕是要熬几个月才能走。”   “人刚睡着,先别去打扰,让她睡会。你吃饭了吗?”   蒋惜听到郑秀英没事,胸口压着的大石稍稍落下。   坐了八小时火车,两小时飞机。蒋惜紧张到一口水都没喝,听周群问才想起自己饿了。   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摇头:“还没。”   周群摆摆手,领着人往外走:“我也没吃,下楼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陈越跟院长了解完情况过来,刚好撞见蒋惜跟周群手挽手从病房出来。   瞧见人,陈越顿了顿,主动上前打招呼,“阿姨您好。”   说着,陈越将关切的目光转移到蒋惜身上,低声问她:“奶奶没事吧?”   蒋惜看他出现,迟钝摇头:“……小腿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刚睡着,我还没见到人。”   “你不是回去了吗?”   陈越摇了摇头,否认:“没,跟主治医生聊了几句手术的事。”   蒋惜舔了下嘴唇,担忧道:“……怎么说?”   陈越想了想,简单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奶奶年纪大了,可能后期恢复有点困难。”   周群听完他俩的对话,打量的眼神落在眼前人高马大、帅气的陈越,疑惑问:“你是?”   陈越瞥了眼突然不知所措的蒋惜,礼貌答:“阿姨,我叫陈越,是蒋惜男朋友,很抱歉现在才拜访您。”   周群先是愣了一下,后露出笑,大方夸赞陈越:“小伙子长得倒是不错,哪儿的人,怎么会看上我家蒋惜?”   蒋惜扭头望着周群,一脸不解问:“为什么会看不上我?”   周群拍了拍蒋惜肩膀,笑着打趣:“就你这丑姑娘有人要就不错了。你忘了你去年相亲被拒的事了吧?”   “去哪的找的男朋友?我看着人挺精神、干净。”   蒋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花大价钱买的,行了吧?”   周群嗔她:“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陈越见母女俩斗嘴,在一旁无声笑了笑。   走进电梯,周群想到还有一个人在,连忙跟陈越解释:“小陈啊,你别见怪。这孩子一直这个德行,除了有点懒、有点皮,没什么毛病。”   陈越垂眸看看蒋惜,点头:“阿姨您放心,我跟她说高中同学,挺了解她的性子。”   “再说,她活泼点挺好的。”   周群当场惊讶:“你俩是高中同学呀?那认识好多年了啊。”   陈越想了想,给出答案:“今年是第九年。”   周群继续问:“那小陈也是西坪人?”   陈越点头:“嗯,是的。”   周群:“那小陈家里现在几口人?父母都是干什么的?”   陈越沉默半秒,诚实回复:“四口。母亲在房地产公司上班,父亲是警察,我十二岁那年他执行公务牺牲了。还有个妹妹在读大学。”   周群脸上浮出一丝歉意,“不好意思啊小陈,阿姨不知道这个情况,问话有点直接。”   陈越滚了滚喉结,语调温和道:“没事阿姨,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周群点了点头,继续问:“那小陈现在在哪儿高就?”   陈越谦逊道:“自己开了家小公司,目前在青田做一扶贫项目。”   周群惊讶道:“开公司的啊,那小陈很厉害的啊。”   “我们家蒋惜跟小陈比,确实高攀了。她就在青田给那些学生教书。你们现在待在一个地方的吧?这次回来——”   周群还没说完,蒋惜忽然出声打断她:“妈,吃什么?”   周群斜了眼满脸幽怨的蒋惜,反问:“吃什么?我都行,你想吃什么?”   蒋惜太累太困,压根儿没有吃饭的精力:“……我也都行。”   周群:“那你跟我这说什么?我跟小陈聊得好好的,你别打岔。”   蒋惜舔了舔嘴唇,没吭声。   她很反感周群问陈越太多私人问题,却又知道拦不住。   胸口无形中生出一股烦闷,烦到最后有种在陈越面前再次丢脸的窘迫感。   陈越瞧见蒋惜的反应,趁周群打电话的功夫,他抬手摸了摸蒋惜脑袋,低声安抚她:“我没关系,阿姨想问就问,能答的我都可以说。”   蒋惜叹了口气,解释:“她平时不这样的。虽然八卦点,但是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知道她想了解你的基本情况,但是……”   陈越摇了摇头,俯身跟她说:“正常。如果我女儿突然有了男朋友,我可能比阿姨更过分,”   蒋惜无言以对:“……”   怕医院有事,蒋惜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饭店,让老板炒了几个菜简单吃了顿。   饭桌上,周群翻来覆去询问陈越的基本情况。   知道他是A大毕业,还去国外留过学。   周群眼里的欣赏越来越浓,聊到最后,周群对陈越的态度比对蒋惜还热情,只差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还多次嘱咐蒋惜不要欺负陈越。   蒋惜气到说不出话。   晚上周群去陈越开的酒店休息,蒋惜在医院守夜,陈越陪同。   下午吃完饭回去,郑秀英短暂地醒了一阵。   看到蒋惜回来,老太太高兴到忘了身上的伤,拉着蒋惜的手,一个劲地跟她讲话。   期间提到陈越,老太太也跟周群一样,问了他不少问题。   中途陈越出去接电话,老太太偷偷摸摸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小声跟蒋惜交代:“奶奶不中用了,挣不来什么钱。但是给你留的这份嫁妆,奶奶是一分没动。”   “这小伙子人不错,奶奶瞧着性子什么也挺好,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乖乖孙,你跟他好好处,处到明年就结婚,也让奶奶有机会看看重孙子。”   “奶奶呢也不耽误你。你明天就买票回去上课,别耽误了学生学习。奶奶这啥问题没有,你待这也是浪费时间。”   蒋惜听完满不是滋味,她扭过头擦擦眼泪,回头笑道:“我请了几天假,可以多照顾您几天。”   郑秀英摆摆手,拒绝:“谁要你照顾。你妈在这陪我,用不着你。你现在回去多上上班,过年在家多待几天,奶奶这心里就高兴了。”   蒋惜哭笑不得,她拉住郑秀英的手,跟她商量:“那我再待一天,后天走行不行?”   郑秀英立马背过身,摆手拒绝:“你明天就走,我不留你。”   蒋惜劝不动郑秀英,只能答应:“行行行,我现在就买票,明天走。”   郑秀英这才转回来,她抬头望望蒋惜,叹息着嘱咐:“回去好好教书,好好照顾自己,跟小陈好好处。有事没事多往家里打电话,遇到事别一个人扛着,听到没?”   蒋惜哽咽点头:“听到了。”   郑秀英瞥了瞥背后的陪床,皱眉道:“你别搁我这守着,出去找个宾馆住一晚。这硬邦邦的床,睡着哪儿舒服。”   蒋惜吸了吸鼻子,起身替她掖了掖被,交代:“您睡您的,别担心我。我出去上个厕所。”   走出病房,蒋惜后背抵在墙壁,抱着肩膀无声无息望着空荡荡的走廊。   陈越送周群回酒店回来,瞥见的就是这一幕。   看蒋惜孤零零站在走廊,陈越迈腿走到她面前,低声询问:“怎么哭了?”   蒋惜抹了把脸,擦掉眼角的泪痕,压着声说:“奶奶让我明天回青田。还说给我存了笔嫁妆,她一分钱没动。”   “我刚刚收东西看到了存折,上面有五万存款,她存了七八年。我都不敢往下细想她那些钱是怎么存下来的……”   陈越沉默片刻,伸手将蒋惜搂进怀里。大手落在她的后脑勺,喟叹:“奶奶很爱你。所以,你也要更爱自己,这样才不辜负她的爱,知道吗?”   蒋惜脸贴在陈越胸膛,小弧度地点了下头:“嗯……”   “我们明天回青田?”   陈越翻出手机看了眼日期,边订票边答应她:“好。”   蒋惜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再待两年我就回西坪工作,我想离家人近点。”   陈越搂着人,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细语答应:“好。”   “那你呢?”   “我会尽可能跟你在一起。”   —   刚回到青田,蒋惜就收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黎艺来青田了。】   从西坪回来,陈越没回村长家,直接送蒋惜去学校。   蒋惜刚进宿舍,就见她床上坐了一个陌生女人。   那人穿着一身卡其色西装套裙,留着一头及耳短发,妆容干净、精致,看着干练、气场十足。   徐清也没了往日的肆意,规规矩矩坐在床上,人有些拘束。   跟女人说话时也带了点局促。   听到开门声,女人转过头,面露诧异地盯向蒋惜。   蒋惜迎上女人打量的目光,下意识退了半步。   陈越在门口等她,瞥见她的小动作,疑惑问:“怎么不进去?”   女人听到陈越的问话,忽然走近蒋惜,主动朝她伸手打招呼:“你好,我叫黎艺,很高兴见到你。”   蒋惜听到黎艺的名字,脸上浮出短暂的错愕,她没想到黎艺会找到青田。   沉默良久,蒋惜迟钝地伸出手跟黎艺握手:“你好,我是蒋惜……”   黎艺高傲地抬了抬头颅,居高临下说:“我知道你。高中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名字。我这次过来是来找陈越的,我有话问他。”   “听徐清说他前两天跟你回西坪了,你都回来了,他也回来了吧?”   陈越听到动静,主动走到宿舍门口跟黎艺搭话:“我人在这,你有什么话要说?”   黎艺别开眼盯住陈越,问他:“能不能找别的地方聊?”   陈越沉思片刻,点头:“可以。”   黎艺推开宿舍门,率先走开:“那行,走吧。”   等黎艺走远,陈越在原地站了站,垂眸跟蒋惜讲:“我跟她聊两句,你先休息休息,休息完去吃饭?”   蒋惜抬头朝他扯出一丝苦笑,故作大方道:“嗯啊,你去吧。人家大老远找过来,也挺辛苦的。”   陈越笑笑,抬手揉揉蒋惜后脑勺,给她打预防针:“别多想,我跟她没什么交集。”   “她这次是跟我公司的项目策划过来的,他俩是同学,我事先不知道。”   蒋惜眨了眨眼皮,笑着说:“陈越,我相信你。你去吧,我先收拾行李。”   陈越看她没生气,顿了顿,开口:“好。”   —   等陈越离开,蒋惜关上门,缓慢走到床边。   瞥了眼被黎艺坐过的位置,蒋惜沉默半秒,蹲下身,拉开行李拉链,默不作声整理衣服。   徐清看蒋惜一味地埋头整理行李,叹了口气,无奈解释:“蒋惜,这事怪我。”   “我上次过来瞥见学长,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结果被学姐看到了。她私信问我地址,我随口就告诉她了。那时候你跟学长还没——”   蒋惜放下T恤,回头看看满脸歉意的徐清淡淡说:“没事。我相信陈越。”   徐清闻言,将没说完的话全都吞进喉咙,“嗯行……你奶奶没事吧?”   蒋惜:“没什么大碍。”   徐清撇了撇嘴,忽然问:“你知道黎艺学姐喜欢学长吗?”   “知道。”   “那你——”   “陈越如果喜欢黎艺,他早就行动了。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让黎艺主动吧。”   “说得也是。既然你不担心,那我就当这事过了啊。”   蒋惜轻轻点了点头,说:“跟你没关系。”   —   宿舍外的走廊,陈越立在楼梯口,面色平静地瞥了眼半天不吭声的黎艺,语调淡淡问:“不是有话问我?”   黎艺耸耸肩,面色迟疑问:“你跟蒋惜在一起了?”   陈越毫不犹豫点头:“嗯,我追的她。”   黎艺笑了笑,声线低落道:“你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留啊。大学四年,留学三年,我跟你表白不下十次,每次你都拒绝。我那时候总自欺欺人说你要忙学业,所以才拒绝我。”   “留学回国,你开公司,我进科研所。我以为我们会顶峰相见。结果你转身来到青田扶贫。”   “陈越,你有这么喜欢她吗?喜欢到你可以放弃原来的目标、计划,喜欢到可以门不当户不对,可以——”   话音未落,陈越及时出声打断她:“有。”   “还有,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的目标、计划,我只是中途转了下方向。”   “她从来没有拖累过我,也没有成为我的累赘。反之,她是我一路前行的动力。”   “如果非要形容她的重要性,我可以说,她于我而言,跟数学同等重要。”   “黎艺,你不了解她。她远比你想象的优秀、厉害。可以说,她的存在让我觉得我无趣的人生充满意义。”   “2011年8月,我在林安见她的第一面起就一发不可收了。我都说不清,我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只知道我对她的喜欢藏在所有细枝末节里。”   “我看她腿摔破皮我会难受;看她哭,看她大半夜一个人在街上晃,看她跟她妈打电话申述她遇到的委屈、不公我会心疼;看她不努力学习我会着急;看她被人欺负、孤立我会生气……不知不觉间,我的所有情绪都被她牵着走。”   “可以说,我在她面前没有任何主观自控力。她就是她,任何人无法替代,她也不会成为任何人。”   “所以,最后只要是她就行。“   “承蒙厚爱,但是抱歉,我心有所属。”   黎艺来青田之前其实准备了很多话,可是经过陈越这一番自我剖析后,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输给蒋惜,是输给陈越,输给他独一无二的偏爱。   —   黎艺明天回上海。   跟陈越谈完,徐清陪黎艺去食堂吃饭。   学校宿舍不够住,村镇也没什么正规酒店。   蒋惜不顾前嫌,主动提议让黎艺今晚睡她的床,她去周萍家借宿一晚。   离开学校前,黎艺叫住蒋惜,跟她谈了几句。   那时太阳刚下山,夕阳染得西边的天空泛起大片橘红。   蒋惜提着洗漱用品,站在操场边缘望着远处的山,面色平和问:“黎艺,你要跟我说什么?”   黎艺已经决定放下。   她扫了两眼蒋惜,沉默片刻,说:“我高二就知道你。”   蒋惜一头雾水:“嗯?”   黎艺抿了抿唇,大方说:“我在陈越手机里看过你的照片。那时你穿着军训服,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头手,看起来挺傻的。”   “我当时问他照片上的人是谁,他没理我。后来我俩一起参加省赛,他有几天状态很不好,老是出错误,被数学组老师说了好几次。”   “有天他突然请假出了集训营。再回来,整个人特别冷漠,谁跟他说话他都没理。一直到竞赛结束,他都没怎么搭理过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他跟你吵架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转了好几圈才要到你q/q。我承认我很卑鄙,故意跟你说我要追他,想让你知难而退。”   “但是我没想到你那年高考失利。他知道你高考失利,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他大一几乎一整年都没怎么对自己好过。日日夜夜在实验室熬,在图书馆刷题,跟导师一起做项目,投科研论文。”   “他好像要把自己逼疯,逼到没时间想你。到大二,他忽然恢复之前的样子,开始社交,开始出去聚会,开始抽时间玩游戏之内的。“   “我很喜欢他,一直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那次改变,是在你第二次高考后,他知道你考得不错,所以很开心。”   “……”   “他远比你想象的要爱你。他读大学那几年很多人追他,但是他每次都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有次不小心看到他的手机,他给你单独建了分组,还给你的备注改成【月亮】。”   “你有时间可以看看他的备忘录。他的备忘录里存了很多你的事。比如你不爱吃茄子,爱喝可乐,讨厌下雨天,函数老学不会……”   说到这,黎艺回头凝视了两眼满脸呆滞的蒋惜,开口:“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他。”   “还有,谢谢你今天的照顾。我明早就走,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祝你们幸福,还有对不起。”   说完,黎艺头也不回走进夜色里。   —   蒋惜到周萍家,周萍回娘家了,只有李兵在家。   蒋惜不大好意思待他们家,出来后给陈越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去他那住一晚。   陈越听完,顿了半秒,说:“你等我几分钟,我去接你。”   “大晚上不安全,你别出来。等我到了再走。”   蒋惜:“好。”   十分钟后,陈越拿着手电筒去周萍家接蒋惜。   路上,蒋惜还觉得不大好意思,陈越倒是一脸坦荡。   回到村长家,陈越直接领她上了楼,交代她:“先去洗澡,我下楼跟村长聊聊项目的事。”   “缺什么自己拿。”   蒋惜提着洗漱用品,不好意思点头:“好……”   下了楼,陈越并没去村长那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回消息。   林生豪这两天在搬家,收拾旧物时翻到一本杂志。   他看着名字有些熟悉,翻开一看才想起这是蒋惜第一次过稿的那本杂志。   知道陈越跟蒋惜在一起了,林生豪想也没想,直接给陈越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林生豪在电话里激动道:“沃日,你猜我翻到了什么?”   陈越低头瞥了眼脚尖,不慌不忙问:“什么。”   林生豪嗤了声,继续问:“你还记不记得蒋惜投杂志过稿那事?”   陈越想了想,迟疑问:“稿费用来给我买了mp3那次?”   林生豪拍了拍大腿,激动道:“对对对就是那次。那你知不知道,她投的那篇文章写的就是你?”   陈越愣了半秒,不大确信问:“写的我?”   林生豪:“肯定是你。那用词用句不是你我把书吃了!你等等,我给你截图发过来,你自己看。”   电话挂断,林生豪连发好几张照片给他。   照片里,杂志已经老旧、泛黄,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   陈越点开相册,一眼瞥见那篇文章名《少年疯长》,文/长意。   【少年……】   【我要感谢一个人,感谢他出现在我贫瘠、普通的十六岁,成为我的标杆、人生向导、努力的目标。】   【夜里星星璀璨灿烂,少年意气风发,如野草般疯长。此刻的天地最是辽阔,人也干净明朗,所有欢喜都藏于细枝末节,不忍暴露。】   【而他,永远鲜活、热闹,成为时光里不朽的明月光。】   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文章,陈越反复看了四五遍。   看到最后,陈越对着手机兀自笑了一下。   他收好手机,仰头看看二楼亮着的灯泡,迈步走上楼。   到房门口,正好碰到洗完澡,站在阳台弯腰擦头发的蒋惜。   陈越无声无息望了望人,开口喊她:“蒋惜。”   蒋惜抓住干毛巾,迷茫回头:“嗯?”   陈越嘴角小弧度地勾了勾,看着人,漫不经心问:“《少年疯长》里的少年是不是我?”   蒋惜动作一滞,她猛地瞪大眼,满脸爆红道:“……你怎么知道?”   陈越阖了阖眼皮,神色认真问:“是我,对吗?”   蒋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点头承认:“……是你。”   陈越若有所思点点下巴,继续问:“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蒋惜抿唇回复:“是……”   沉默良久,陈越突然出声:“可是,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蒋惜愣了一下,仰头回应:“我也是。”   陈越忽地笑了笑,张开手,朝蒋惜开口:“女朋友,过来抱抱我。你男朋友现在有点难受。”   蒋惜放下毛巾,一头栽进陈越怀里,她蹭了蹭脑袋,问他:“难受什么?”   陈越滚了滚喉结,喟叹:“难受我们错过了很多年。”   蒋惜眨眼,安慰他:“可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了啊。”   陈越沉默半秒,画风一转:“所以为了弥补你男朋友的遗憾,你能不能亲口给我念一遍《少年疯长》?让你男朋友感受感受你隐忍的爱意?”   蒋惜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确定不是在自恋?”   陈越被她逗笑,抬手捏捏她的鼻子,笑问:“自恋?不是你写的我吗?”   蒋惜疯狂摇头:“我不念!”   陈越:“念。”   “不念!”   “念完让你睡觉,不念不让睡。”   “不……”   “你可以考虑清楚再说。”   “我念。”   蒋惜再次看到那些文字,心情说不清的复杂。   她发了会呆,举着手机,一字一句读。   【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一套没有具象的概念,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旁白。】   【我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夏日的风、冬日的雾、春秋的雨属于我。】   【直到,我遇到了他。】   【……】   【我要感谢一个人,感谢他出现在我贫瘠、普通的十六岁,成为我的标杆、人生向导、努力的目标。】   【夜里星星璀璨灿烂,少年意气风发,如野草般疯长。此刻的天地最是辽阔,人也干净明朗,所有欢喜都藏于细枝末节,不忍暴露。】   【而他,永远鲜活、热闹,成为时光里不朽的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