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冬》   作者: 桃吱吱吱   文案:   1.自医院聘请祁夏璟作专业指导后,来科室打探他婚恋状况的人就没断过。   年轻有为的副教授总是一副慵倦模样,却偏偏和同科室的黎冬不对付,两人只要共处一室,周边气温立刻骤降十度。   没人知道为什么。   直到某日科室聚餐。   祁夏璟懒懒靠着沙发,深邃五官在射灯下忽明忽暗,慵懒矜贵,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黎冬不幸被抽中。   众人正绞尽脑汁想问题时,祁夏璟忽然开口:“初恋是什么类型?”   起哄声中,黎冬面无表情:“记不住了。”   后来聚餐结束,无人角落里。   有人看见祁夏璟将黎冬抵在墙上,手指锁住她腕骨,挑唇似笑非笑:“记不清了?”   “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   2.没人知道,黎冬喜欢祁夏璟,整整高中三年。   暗恋像是一场哑剧,黎冬独自出演,在画册上一遍遍描绘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画面,哪怕永远只是背影。   得知祁夏璟出国的那一晚,她在画册尾页写道:“就像盛夏和凛冬,有些人注定没有交集。”   那时的她从没想过,十年后会有人如珍宝般将画册保存,在每个少年的身旁都添上她的身影。   【就像盛夏和凛冬,有些人注定没有交集。】   【而我们在初春相遇,晚秋私奔,剩下的冬夏,都用来热恋。】   ·双医生,毒舌嘴硬+X+敏感多思   ·都市为主穿插校园,双向暗恋破镜重圆,两人都是彼此初恋,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冬,祁夏璟 ┃ 配角:12345 ┃ 其它:12345   一句话简介:寒冬之后,终将暖夏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vip强推:   胸外科医生黎冬在某次手术中,偶遇校园时期的初恋情人祁夏璟,并得知两人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合作共事。起初,他们相处的并不愉快,黎冬以为只有她还在为当年的分手耿耿于怀。可到后来才知道,祁夏璟在他们分别的十年,从未忘记过她。同样深情的两人在多年重逢后,尽管困难重重,也难挡再次双双坠入爱河。   本文行文流畅,文笔细腻,人物个性鲜明,将年少时的青涩爱慕以及成年后的成熟转变描写的淋漓尽致,不仅刻画了爱情的模样,更详细描写了主角从校园步入社会的个人成长,是部值得一阅的破镜重圆文。 第1章   深秋清晨湿雾浓厚,晨曦在层层云雾中崭露头角,一整晚的寒寂后,万物终于得以窥见天光。   时间刚过七点十五,来医院挂号的人已经不少,黎冬带着耳机赶到办公室,见同事刚下夜班还没走,正在和另一位医生和人闲聊。   她颔首算作打招呼,走到角落衣柜旁换上白大褂,将因为赶路而凌乱的长发扎成高马尾,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此法案将于下月一日正式实行,不少专家认为,这项决策将对社会稳定造成巨大安全隐患,也有学者并不认同.....”   耳机里传来新闻主持人标准的美式英语,说的是A国新通过的新法案,以及各路专家学者褒贬不一的观点分析。   黎冬摘下耳机,连同包里的保温杯一同放在桌面,拿出今早要查房的病人病历。   她有点强迫症,哪怕病人情况早都烂熟于心,查房前也必须从头过一遍病例。   播报声停止,耳边传来两位同事的闲聊:   “这次魔都特派给六楼那位VIP做手术的副高,到底什么来头啊,居然让院长和刘主任亲自迎接?”   “特招的海归医学精英,回国后主持了几场大型手术,现在一堆人抢着请他呢。”   杨丽刚值完夜班,说起八卦也神采奕奕:“这位副高可忙着呢,六楼VIP病人的孙子跟他是发小,才特地跑回来的。”   “这位副高还是本地人?”   “是啊,尹护士说是她高中学弟,”杨丽忽地想起什么,兴冲冲地转头看向黎冬,   “对了黎冬,你也是三中的吧,说不定也听说过这位呢。”   说完她神秘兮兮地笑了:“我听尹护士说,这位副高可是帅的惊为天人。”   “那很好。”   黎冬整理好病例起身,笑容淡淡,显然对八卦不感兴趣:“你们先聊,我去查房。”   自从上周起,这位神秘又名声赫赫的副高,光是名字和年龄,她都听了至少七八个版本,各自离谱。   至于是不是和她高中同校,只能说三中作为百年省重点,省状元和藤校录取都有上百名,培养一位年轻有为的医生,实在不足为奇。   “知道你不关心这些,快去查房吧。”   杨丽习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看着黎冬素颜也出挑精致的五官,等人走后和旁边同事感叹:   “看不到帅哥,其实看看美女也很好么。”   -   交班后去住院部的路上,黎冬遇到同查房的王医生和规培实习生,简单聊几句后,几人一同结伴前往。   病房里,病人和家属见到医生进来,都纷纷热情打招呼。   尤其是黎冬,每次人才刚进来,就有家属隔着几张床喊她名字,有几位还总想给她塞个水果补补。   新来的规培生忍不住道:“黎医生这么受欢迎啊。”   “当然,黎医生脾气好又负责,”七号病床的大妈住院半个多月,笑眯眯地接话,“关键还长得这么漂亮。”   旁边几位病人和家属也跟着附和。   “阿姨好眼光,”王医生跟着起哄,“黎冬可是我们胸外科公认的‘科花’。”   比起甜美柔软,黎冬的长相其实更偏向于英气干练,眉眼深邃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笔直,薄唇色浅,再加上高挑身形,第一眼给人的冷感很重。   可如果仔细观察她黝黑的双眼,会发现是意外的柔和;就像她平时在回答病人的困惑时,话虽少,但句句在理,声音清亮温润,出了名的耐心。   黎冬收起听诊器,看向带头的规培生:“还有闲心聊这些?”   规培生笑嘻嘻要开口,就听她面无表情道:“我问你,七号床患者六十天内的用药情况和过敏史是什么?以及近一周的大小便情况怎么样?我要精确到次数和具体毫升。”   男生立刻苦哈哈一张脸:“黎医生我错了,我再也不多嘴了。”   ......   “九号床上午再做一次胸腔积液的理化检查,七号床再观察几天,可以考虑出院。”   病房门口,黎冬照例根据病人情况给规培生教学,旁边王医生的手机在口袋里发出声响。   男人笑着接起,听对面说了几句,表情突然变得凝重。   他沉沉应答几声后挂断,转身看向黎冬:“查房的事放一放,你现在立刻去六楼。”   “六楼VIP病人突发气胸要紧急手术,主任要你做一助。”   黎冬工作有手机静音的习惯,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果然锁屏上全是主任的未接来电。   王医生催促道:“这边有我,你快去吧。”   “好,辛苦。”   情况紧急,黎冬一路小跑穿过走廊,拿出手机给六楼护士站打电话:“我是黎冬,简述一下病人情况。”   六楼的VIP病人身份特殊,是受过国家功勋的退役军人,不久前确诊肺癌,好在发现得早只是初期,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尽快手术清楚病灶,完全有可能治好。   手术原定在三天后,魔都特派的医疗团队这两天陆续到达,结果病人今早清晨突发气胸,还伴随咳血和呼吸困难,必须立刻手术。   团队的麻醉和主刀都在,只是原定的一助明天才到,院里有资历的医生要么赶不到、要么早安排手术,主任就从年轻一辈里挑了黎冬。   电梯等待时间太长,黎冬最后从一层楼梯跑上六层,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口拐进走廊时,手里的电话还没挂。   走廊尽头一片匆忙,医护人员的指令声、家属的啜泣声互相混杂着,手术室门前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和慌乱。   接电话的护士看见呼吸急促的黎冬,愣住:“黎医生,你、你是直接跑上来的?”   黎冬点头深吸口气,正想问情况时,视线扫过某处,脚步猛地一顿。   最角落站立的男人正低头在看病例,颀长清瘦,宛如暴风雪中笔挺屹立的松柏。   他站在最不起眼的窗边,仿佛下一秒就会埋没在慌乱移动的人群中;窗外光束斜射落而下,偏偏只落在他的头顶肩膀,晕染成淡淡浅金。   男人雕塑般的侧脸在光照下几近透明,肤色冷白,他微微皱着眉,神情专注,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分别快十年,在医院的手术室门前,黎冬再一次见到祁夏璟。   -   手术过程比想象中还要凶险。   病人年事已高,身体各项机能早就在走下坡路,参军时的旧伤更是雪上加霜,器官组织压迫肺部血管,让肺大泡破裂引起的气胸变得格外棘手。   事发突然,大家都是临危受命,再加上是第一次和陌生的主刀合作,封闭的手术室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神经紧绷,不敢大声喘气。   两个小时后,不仅黎冬,手术室每个人的头顶都布满细汗,医用口罩掩盖住表情,却藏不住眼底凝重。   只有一个人除外。   “注意视野。”   低沉男音在鸦雀无声中响起,祁夏璟低头完成操作,声线带着几分散漫:“固定目标位置。”   黎冬闻言照做,专注地盯着男人手上的操作。   毕业后的这几年,她跟了上百场手术,毫不夸张地说,许多做过十几年外科手术的前辈,手法操作都没有面前这个人来的干净利落。   包裹在医用手套里的双手,像是天生为外科手术而生,骨节分明,根根纤长有力,下手果敢精准,拿着沉重器械也四平八稳。   开腔过程中,患者肺部的小动脉突然破裂,猩红滚热的血立刻呈喷射状溅出,方向正冲着黎冬和她身旁的二助。   惊呼中,黎冬习以为常的躲都没躲,任由血溅到侧脸、脖子和衣服,眼疾手快地用左手压上纱布。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躲到一旁的二助,冷冷道:“愣怔干什么,止血钳。”   二助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生,参加规培不久,看黎冬眼角都溅上血,卡顿两秒,才慌里慌张地递过器械。   黎冬抄过止血钳,立刻开始找血管位置,头也不抬道:“病人就一条命,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闻言,对面祁夏璟手上飞快的动作微顿,掀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沉沉眼底情绪不明。   男生低声连连抱歉,不敢再抬头。   手术收尾最是凶险,缝合结束时,黎冬盯着平稳正常的各项数据,终于长松口气,高悬的心落地。   同时,长久站立导致的的肌肉酸痛爬上神经,汗水满布后背黏着毛衣,再加上溅在脸上的血,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   病人转入ICU观察,黎冬简单清洗后离开手术室,远远就听见不绝于耳的夸赞声。   手术室门外,高瘦的男人在众人拥簇中依旧出挑,宽松的手术衣难掩肩宽腰窄的身材。   他摘了口罩,嘴角噙着疏离笑意,面对赞美和惊叹荣辱不惊,不时懒散地敷衍一句。   十年不见,祁夏璟好像变了许多,又好像没有变。   黎冬默默站在最角落,接过小护士递来的病历本,听着赞扬声倒灌进耳朵,不由得微微皱眉。   旁边的小护士感叹道:“新来的祁医生真厉害啊,年纪轻轻就是副高了。”   黎冬翻页的手一顿,垂着眼,淡淡嗯了声。   “病人还在观察期,时刻注意血压和心率变化,预防术后胸腔出血,”黎冬将病历夹交还给护士,语气严肃,   “氧饱和度和几项必要的数据,每小时发给我一次。”   小护士闻言一愣,她记得这位病人并不该黎冬负责:“好、好的。”   “黎冬!过来一下。”   听见名字被喊,黎冬抬眼看过去,眼神在空中和某道视线相撞。   刘主任招手让她过去,又拍拍身旁的大红人,介绍两人认识:“小祁啊,这是你今天的一助黎冬,也是个很优秀的医生。”   话音落下,祁夏璟目光精准落在她身上,懒散又锐利的如有实形,先是慢条斯理地扫过她铭牌,再缓慢地一寸寸向上移动。   接着,微凉的声线贴着耳边落下。   “黎冬?”   尘封记忆的声音响起,黎冬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只有祁夏璟喊她名字的时候,尾音会微微上扬,像是回味过无数次,倦懒又暧昧。   而当她再次对上那双桃花眸,只剩下漠然又陌生的平静。   黎冬知道,祁夏璟认出她了。   她迎上对方目光,声音微哑:“是。”   面无表情的两人无声对峙,肉眼可见的冷场中,偏偏只有刘主任毫无察觉,继续问祁夏璟:   “我听说,你也是本地人?”   “嗯。”   “巧了么,黎冬也是,”刘主任呵呵笑道,“我还听杨丽说,你们都是三中的?”   “年纪差不多,又是校友,说不定当年读书时,你们还见过面呢。”   祁夏璟闻言抬眼,垂着眼淡漠扫了眼黎冬,停顿片刻,倏地勾唇冷冷一笑:“见过面么。”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黎冬挺直腰背,被迫承受着对方漫不经意的打量,甚至能听见血液冲撞心脏的碎裂声。   当年分手闹的太难看,祁夏璟出现的突然,她只是本能想让自己显得洒脱些,至少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好在祁夏璟没让她煎熬太久,很快就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唇角依旧是敷衍笑疑,薄情的唇瓣轻启:   “没印象了。” 第2章   没印象了。   不是没见过,不是不认识,是曾经见过、有过不为人知的交集,只因为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所以没印象了。   鼻尖泛起酸涩,黎冬垂眸沉默,用力绞手压下涌上的泪意,指尖泛白。   主任偏头朝黎冬看过来,眼里带着期许,似乎希望她能说两句漂亮话;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开口,只能无奈叹气,提议去安抚家属。   病人家属在病房外等候多时,母女两人见祁夏璟走近,连忙从座椅中起身,快步走近道谢。   年长憔悴的女人眼眶通红:“夏璟,这次真的谢谢你了,还特意麻烦你从魔都飞过来......”   “应该的,”祁夏璟敛去眼底散漫,垂眸看向女人身边抽噎的女生,从口袋里递过一张手帕,“别哭了。”   女生十七八的年纪,身上还穿着校服,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泪水决堤,接过手帕后,一直抓着祁夏璟这跟救命稻草不放手。   女人和主任都连声安慰。   空旷的病房门前,只有黎冬是唯一多余的存在。   她置身事外地孤零零站着,茫然无措。   “......主任,我上午还有事,先回去了。”   温馨的场景被黎冬干哑的声音打断,她直直看向主任,嘴里软肉被齿尖咬的发痛。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场独角戏有多荒诞;分手多年,祁夏璟对她的印象都模糊不清,她却因为对方安慰小孩这种事,如鲠在喉。   “好,你先回去吧,”主任还有事要和祁夏璟谈,大手一挥放黎冬离开,看她脸色难看,又补充一句,“最近注意休息。”   “知道了,谢谢主任。”   黎冬道谢后转身离开,埋头盯着脚尖往前走,拐角处险些撞到路过的医生,道歉后匆匆逃离。   “小祁啊,既然你是来指导的,那这段时间科室不少工作要拜托你了,有任何问题或困难,尽管来找我。   “我和你们主任老李也是几十年老同学了,照顾一下应该的。”   主任和祁夏璟边走边说话,想再嘱咐几句,余光就见到祁夏璟视线偏移,望着黎冬离开的方向。   却只见到一个小男孩,问:“黎冬还没下去吗?”   祁夏璟收回目光,淡淡道:“刚下去。”   “小姑娘人挺好的,能吃苦还聪明,就是太死心眼了。”   谈起黎冬,刘主任的感情也十分复杂,难免多聊几句:“上班几年,病人术后情绪不稳定,她还能傻乎乎的陪一整晚,最后也没换到几句好话。”   祁夏璟闻言懒懒勾唇,轻呵:“倒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两人一起路过护士站,发现刚才的小男孩还停留在原地,手里握着类似铭牌似的东西,表情茫然。   他抬头看向祁夏璟,眨巴两下大眼睛,迈着小短腿走过来,在男人面前停下。   “哥哥。”   祁夏璟脚步微顿,看小男孩抓住他发皱的袖子,蹲下与其平视。   “迷路了吗。”   “不是哦,南南在这里等妈妈,”小男孩指了指对面护士站的女人,看着祁夏璟的白大褂,费劲地念着铭牌上的字,“请问你认识嗯冬、冬吗?”   祁夏璟不语。   “这是姐姐刚才掉的,”小男孩将小胖手摊开,把手里的铭牌交给祁夏璟,咧嘴笑着,“但是我找不到她,医生哥哥你认识她的话,可以帮我给她吗?”   祁夏璟垂眸,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铭牌。   白底公式照上的女孩素面朝天,五官立体舒展,眉眼深邃,鼻梁高翘,唇边漾着淡淡的笑,冲淡了五官本身的凌厉感。   小男孩上交铭牌后软糯糯地道谢,然后小跑到护士站旁,乖乖牵住妈妈的手。   一旁的刘主任看是黎冬的铭牌,主动道:“铭牌给我吧,等会我下楼,正好经过她办公室——”   “不麻烦您,”祁夏璟将铭牌放进口袋,无所谓地笑笑,   “我来给她。”   -   黎冬整理完手术记录,已经是傍晚五点半。   窗边雾蒙蒙的遮挡视线,黎冬活动着发僵的脖子,将打印出来的纸张订好,准备找人签字,手上动作微顿。   .......手术记录,一般都是由主刀医生签字。   而这场手术的主刀,是祁夏璟。   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黎冬看向杨丽,尝试做最后的挣扎:“杨丽,今天上午的手术报告,可以直接交给主任么。”   “为什么给主任?当然是给主刀签字啊,”杨丽收拾东西要下班,被问的莫名其妙,   “你干嘛要越级交报告,这样祁副高对你印象多不好啊。”   说起祁夏璟,杨丽熊熊八卦之火立刻被点燃,凑过来兴奋地小声道:“我和你说,今天六楼的护士打听到了,祁副高还是单身呢,隔壁几个都高兴疯了。”   “单身”两个字让黎冬眼皮轻跳,她从座位上起身,凳腿发出尖锐的拖拉声,把杨丽吓了一跳。   “......病人身份特殊,还是让主任确认一次更加保险。”   黎冬将报告放进挎包,拿出手机要给主任发消息。   “别打电话啦,主任在住院部一楼查房,”杨丽敲了下手机屏幕,“群里两分钟前说的,你现在快点过去,估计人还没走。”   “好,谢谢。”   住院和门诊部分属两栋大楼,中间只有一条很长的露天石地走廊,两旁种满绿植,头顶没有遮蔽。   整个下午忙到没喝口水,黎冬站在门诊部后门时,才发现室外已经倾盆大雨。   寒风卷席而来,她出门走的急,没穿外套更没带伞,现在单穿一件薄毛衣站在门前,每次呼吸都是冷风灌进肺腔。   五点半的天幕漆黑,黎冬稍作犹豫,将挎包护在胸前,在雨幕中快速跑过长廊。   雨势不小,她跑进住院部,发现身上湿了不少地方,半浸透的毛衣贴在身上,稍显狼狈。   主任还在一楼大厅总结工作,身边围着几名医生,交代完才发现黎冬在一旁,诧异道:   “黎冬?你怎么这个样子跑过来了?”   “送手术记录,”黎冬将报告递过去,握了下冷到发白的左手,“您看过如果没问题,我明早交上去。”   主任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搞不懂她怎么弄的这样狼狈;他随手翻阅两页报告,满意地嗯了一声:“可以,你交给祁副高吧,都是主刀签字。”   “你稍等,他刚走没多久,”不等黎冬出声阻止,主任电话已经打通,   “祁医生,你是不是还在医院,黎冬把手术记录送来了,你签个字。”   半分钟时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   祁夏璟换下白大褂,身上是最简单的黑衣黑裤,衣领袖口的纽扣颗颗系紧,迈着长腿走过来时,慵懒的禁欲感十足。   手术时没注意,当男人离她只有几步距离时,黎冬闻到了一丝乌木沉香。   不同于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是很清淡的气味。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垂眸,抗拒的态度十分明显。   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单手从主任手中接过记录表,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角,似乎十分嫌弃。   主任看黎冬发梢还挂着水,皱眉问祁夏璟:“你今天开车来的?顺路的话送下黎冬吧,下雨不好打车。”   “不用。”   “好。”   黎冬不解地望向祁夏璟,发现对方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坚持将话说完:“不用麻烦祁医生,我自己可以回去。”   “外面这么大雨,你打算淋雨回去?”主任不悦,沉声训斥道,“明天要是生病了,你是打算请假、还是传染给病人?”   医院门前不能打车,最近也要再过一条街,黎冬没带伞,必然会淋湿。   知道自己理亏,黎冬闭嘴不再说话。   主任见她不再无理取闹,转身朝办公室离开,留下两人在略显空旷的大厅。   祁夏璟垂眸,视线扫过黎冬因为寒冷而战栗的细瘦肩膀,以及凸起泛白的指骨,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头顶灯光冷白,将男人决绝的倒影打落地面,是虚无缥缈的浅色阴影。   黎冬从包里拿出纸巾,将头发和肩膀上的水珠擦去,平时握手术刀的右手,指尖正轻微地颤抖。   她粗略算了下距离,确定返回拿外套要淋更多雨,决定直接去对街打车。   雨势渐大,细雨变成豆大的颗粒砸在身上,包里的资料不能淋湿,黎冬只好紧紧抱在怀里,快步走在雨中。   路上行人寥寥,街道空旷一片,砸在脸上生疼的雨点顺着脸颊滑落,在脚下泥泞中炸开水花。   黎冬在街边站牌下躲雨,点开手机打车软件,屏幕右下角显示着【等待时间42分钟】,正要点【取消】,耳边突然响起汽车鸣笛。   湿雾萦绕的雨幕中,深蓝色的保时捷停在她面前。   车窗缓缓下降,逐渐显露出祁夏璟棱角分明的脸。   相比于黎冬的狼狈不堪,车里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不迫,骨节分明的手搭着方向盘,挽起的袖口不见褶皱,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S?   如同在手术室里,他言简意骇地下达命令:“上车。”   这里是医院对街,开车过来要绕很大一圈。   黎冬想不通,祁夏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瓢泼大雨淋湿肩头,她抗拒地低垂眼睫:“不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去。”   祁夏璟不再说话,后背放松地靠着柔软的车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冬不放,颇有兴致的眼神肆意打量。   他像是得心应手的猎人,在这场胜券在握的对峙中,泰然自若。   良久,黎冬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妥协地开门上车。   寒风冷雨里待过,车内的温度就格外温暖,黎冬满身雨水,局促不安地坐在副驾驶上,身体因为冷气侵蚀,控制不住地轻颤。   “穿上,头发上的水别弄脏我的车。”   祁夏璟转身拿起后座的外套,不由分说地丢过来,关紧车窗后发动汽车,语调懒散:   “地址。”   封闭的空间内,两人之间不到一臂距离,黎冬闻到外套上似有若无的乌木香,脸色又苍白一分,神经绷紧。   她觉得不能再任人摆弄下去,轻轻吸气,拿起外套还给祁夏璟——接触过她身上的位置,已经满是水渍。   “请你在路边把我放下,主任那边我会去说,也请你以后——”   “黎冬。”   这是祁夏璟今天第二次喊她的名字。   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多。   祁夏璟眼神沉沉,看清黎冬眼里的防备和防备后,倏而勾唇笑起来。   “虽然你是我前任,我们也彼此很不幸地,要共事至少近两个月。”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语气甚至带着戏谑笑意,闪烁桃花眸勾抹着趣味,像是在欣赏着她的慌乱,   “你这么怕我,会让我对你的专业水平,产生合理的质疑。”   “一件衣服和一趟便车而已,能改变什么。”   男人突然凑近,在黎冬的陡然屏息中,修长五指接过她手里的外套,有条不紊地披在她发颤的肩头,动作堪称无尽温柔。   两人靠的太近,以至于黎冬能看清祁夏璟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深邃黑眸里,表情仓皇失措的自己。   下一秒,薄唇停在颈侧的男人讽刺地轻笑出声,那样亲近而恶劣的,在她耳边低语:   “还是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还有可能?” 第3章   黎冬住的位置离医院不远,十分钟后,保时捷在老旧的小区停下。   略显忙乱的车门关闭声响起,高挑纤瘦的人从副驾驶离开,背影迅速隐没在雨幕中。   车内重归寂静,外套被随手丢在座位上,内胆湿漉漉的。   祁夏璟后背靠着车座,姿态闲适,许久后收回看向楼栋口的视线,余光瞥过满是水的座椅,指尖轻敲几下方向盘,懒得去管。   丢在卡槽的手机震动,是徐榄打来的电话。   两人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毕业后又成了同事,这次祁夏璟特意抽时间跑回H市,就是为了徐家老爷子的病。   兄弟之间不必多谢,徐榄上来就是一通啰嗦:“老祁,原定的房子出了点问题,房东说他还有另一处房产,就在咱们医院附近,问你能不能先凑合一段时间。”   祁夏璟解锁手机,对话框里是徐榄发来的新地址,他抬眸,看向眼前旧楼四层新亮起的房间,眼底浮现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到底行不行啊哥,我这着急去看我爷呢。”   “就这个吧。”   他懒懒回复,靠着椅背从卡槽里拿出遗失的铭牌,放在指尖细细把玩,看着照片里的女孩,一贯的无所谓态度,   “懒得再搬,麻烦。”   -   空荡无人的卧室静悄悄,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黎冬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湿答答的长发用干发巾包着,带着浑身的湿热气,疲惫不堪地躺进大床。   柔软的床面下陷,她将脸迈进被子,闻着被单上熟悉恬淡的雏菊淡香,躁乱的心绪安定下来。   祁夏璟回来了。   她终于被迫接受现实。   窗外雨势不减,淅沥落雨声在温暖安静的房间滴答响起,无疑是最好的催眠曲。   困意卷席而来,黎冬抱着被子闭上眼睛,梦境随之而来。   时间回溯到那年高二盛夏。   七月底的气温燥热,本该是放假的时间,但三中作为省重点,在文理分科的重要阶段,当然不可能让学生玩两个月,期末考试刚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喊回来补课。   烈日当空,蝉鸣蛰伏在叶片下聒噪,五十人的班级闷热不堪,头顶转动的风扇发出嗡鸣声。   下午一点是最热的时候,台下学生昏昏欲睡,讲台上的老安写完公式板书,转身将数学试卷丢在桌面,发出砰地一声。   几个趴在桌上的学生抬头,睡眼惺忪。   “我再说一次,别看你们刚文理分科、就觉得离高考还有很久,晚点再努力也来得及。”   老安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茶叶,他仰头喝口了水,清清嗓子接着道:   “时间就是生命,差一分一分就是几百上千的人,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都至关重要,听懂了吗?”   “听懂了——”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休息十分钟,下节体育课老师有事,换成化学,”老安视线在台下扫过,停在烈日窗边的空位上,皱眉道,   “班长,祁夏璟人呢?”   “报告,”坐在空位前的黎冬被日常被点名,起身开口,“他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不舒服?又是晒太阳头晕那一套?”   老安眉毛高高扬起,杯子重重落在桌面,训斥道:“他是雪做的?坐窗边晒不了太阳,天天中午逃课?!”   几秒前安静的班级哄笑一片。   “让他来办公室找我,”老安将教案夹在胳肢窝,嘱咐黎冬,“下周摸底考试,班长记得去教务处领座位表,后天下午组织学生搬桌子。”   “不是才考完期末吗,怎么又要摸底啊。”   “摸底摸底,都摸没了,哪还有底啊。”   哀鸣声中,黎冬起身去教务处,再回到班级时,发现她身后的空位上,有人正趴着睡觉。   哄闹教室里,清瘦的男生趴在桌面,正午阳光落在他的肩膀后背,勾勒出很淡的浅金色,形状好看的蝴蝶骨凸起,黑发随风轻轻晃动,安静而美好。   黎冬不自觉屏息,连走向座位的脚步都有意放轻。   男生将头埋进臂弯,冷白的肤色下,能隐约见到青紫色血管;脸微微向右偏,露出深邃精致的侧颜,像是巧匠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黎冬在座位前停下,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   “班长?”旁边的徐榄从漫画书里抬头,不客气地一掌排在桌面,大声道,“老祁别睡了!班长找你!”   趴在课桌上的男生闭着眼皱眉,桃花眼缓缓睁开,瞳仁是琥珀一般的棕褐色。   班级和门外几个偷看的女生齐刷刷朝角落看来,引起一阵骚动。   看见是黎冬,祁夏璟放心地弯眉笑了,没骨头似的懒懒坐起身,手撑着脸,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   “班长找我?”   声线低沉尾音上扬,像是柔软的羽毛,在人心上随意撩拨着。   黎冬僵硬地站在祁夏璟面前。   分班后两人几乎没说过话,她和大多数喜欢祁夏璟的人一样,只敢在角落默默看他。   “安老师让我问你,为什么下午的课又请假,”她担心道,“现在课讲的很快,你这样学习会跟不上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徐榄忍不住笑出声。   祁夏璟从入学起成绩始终在年级前三,期末联考更是拿下省内第一,课堂上讲的东西,早就对他没用了。   黎冬反应过来,垂眸抿唇,转身返回座位。   “班长。”   祁夏璟出声喊住她,懒洋洋的声音。   黎冬回头,发现祁夏璟又趴在课桌上,下巴枕着胳膊,漂亮的桃花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身体不好,晒太阳会头疼,下午第一节 课不能来。”   男生歪头笑着,让吹过的酷暑热风都变得温柔:“班长也不想看见课上到一半我晕过去,影响大家学习吧。”   黎冬有一瞬的失神,不放心道:“那上课讲的东西怎么办。”   祁夏璟抬眸在她桌面扫过,视线停留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抬手,修长指尖很轻地拽了拽黎冬衣袖:“那班长借我看看笔记吧。”   语调拖长,贴着耳边落下,像是在狡猾地撒娇。   耳朵尖控制不住地发热,黎冬匆匆应付一句“明天给你”,慌忙转过身去。   “......还身体不好,你这蹩脚的借口也就能骗骗班长......”   后座传来窃窃私语声,黎冬沉浸在自我慌乱的独角戏中,没有听见。   晚上她回到寝室,看着笔记上处处是缩写的笔记,翻出一模一样的崭新笔记本,开始重新滕抄。   漫长的暗恋像是无解的数学题,哪怕知道祁夏璟并不会看,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她自我感动的幻想,还是会望梅止渴。   只是梦境碎的比她想的还要快。   笔记才交给祁夏璟一个上午,下午搬课桌时,黎冬就在走廊看见她通宵抄写的笔记被丢在地上,上面满是脚印和尘泥。   其实不怪祁夏璟,他中午照常不在学校,帮他搬课桌的是徐榄,笔记从桌子里掉出来再正常不过。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黎冬蹲下身,将脏乱的笔记本小心捧在怀里,洁白校服的领口沾上污垢,若无其事地走进班级。   之后又是一夜通宵抄写笔记。   除了第二页有一处没留神、抄错后又改正外,一切如常。   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黎冬走进班级时,看见祁夏璟好像在找东西。   接连两天没睡觉,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祁夏璟,哑声道:“笔记我昨天拿去用了,你还需要吗。”   祁夏璟看着相同封面的笔记本,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他笑着接过笔记翻开:“谢谢班长——”   笔记摊开在第二页,话音戛然而止。   直觉告诉她,祁夏璟后来的眼神很不寻常,但黎冬那天实在太疲惫,理智更是一次次警醒她,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   或许老天偏爱笨小孩这句话是真的,那天之后,两人的交集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像是平行的两条轨道突然偏移,终于有了交点。   三中是按照考试名次排座,摸底考试后,祁夏璟先用近视的理由,主动换到黎冬旁边。   几天后又再次以“看不清板书”的借口,非要在课上抄黎冬的笔记。   结果被老安抓住当成打扰黎冬学习,几次被叫到后面罚站。   每当这个时候,祁夏璟都满不在乎地笑笑,变法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小玩意丢在黎冬课桌上,再懒洋洋地起身离开座位。   小玩意每次都不同,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棒棒糖,还有几次是解热的风扇和冰凉贴。   黎冬只敢红着脸收下,做贼似的偷偷放进桌洞,每次忍不住低头看时,总能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笑声,带着点宠溺的温柔。   祁夏璟身边从没出现过女生,对黎冬毫不遮掩的优待,让两人谈恋爱的传言迅速在年级散开。   两人十分默契地从没提起,祁夏璟保持我行我素,黎冬按耐自己见不得光的爱慕,只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天,老安让她去找祁夏璟说生物竞赛的事情。   多年后回想起来,黎冬仍旧不知道那天有什么特别,只记得中午的太阳格外毒辣,脚踩的泥地仿佛能看见裂痕。   赶到天台时,她看见祁夏璟躺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午睡,光束照在他头顶,映照出近乎透明的颜色,双眼微阖,毫无防备的模样。   黎冬将怀里的教辅书抱的更紧,感受着从胸腔传来的震动,爬上高台,走到祁夏璟身边。   夏天的风吹乱衣领和长发,她在祁夏璟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将怀里的教辅书打开,放在他身边太阳照射的地方。   最后将手里仅剩的笔记摊开举起,试图替他挡住烈日的照射。   ——他身体不好,晒太阳会头晕。   关于祁夏璟,每个字她都记得很清楚。   直到下午的上课铃响,黎冬举起的两只胳膊酸到没有知觉,熟睡的人才悠悠转醒。   纤长的黑睫颤动,祁夏璟突然睁眼和她对视,黎冬才迟钝地想起,她来天台的目的。   她惊地往后倒,手里的书闷声摔在地面。   下一秒,手腕就被骨节分明的手环住,力道不大,却轻易地将黎冬拽回来。   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祁夏璟脸上细小的绒毛,男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浅浅笑意,语调倦懒微哑:   “班长也在这里午休?”   黎冬知道自己行为诡异,解释道:“安老师让我来天台找你,说竞赛的事。”   “嗯,”祁夏璟勾唇嗯了一声,循循善诱道,“然后呢。”   “然、然后我看见你睡午觉,不想吵醒你,”黎冬脸红的快要滴血,声若蚊蝇,   “你说过你不能晒太阳,所以我就——”   “黎冬。”   祁夏璟扣着她的手腕不放,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她腕骨,宝石般深棕色的瞳孔盯着黎冬:“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当真吗。”   沉思片刻,黎冬如实道:“如果是你,会的。”   他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当了真。   祁夏璟没再开口,桃花眼静静看着黎冬,突然不见平时的漫不经心,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让黎冬甚至感受到几分凌厉。???   不知多久后,男生忽地轻声笑了,肩膀微动,颜色很淡的薄唇上扬,耀眼到让身后的烈日都黯然失色。   下一秒,祁夏璟抬头凑近,话语里带着点缱绻暧昧的笑意,薄唇在黎冬耳边轻声道: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也相信吗。” 第4章   黎冬已经有很多年不做梦。   祁夏璟清润的告白声停在耳畔,梦里她急忙去追,却只剩下两人在暴雨天的歇斯底里。   “黎冬你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们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   黎冬猛地睁眼,胸膛起伏不定,发梢粘连在满是汗的脖颈;她平躺在柔软床面,感觉有湿滑的液体从脸侧划过。   六点整的窗外天刚蒙蒙亮,晨曦从云层中探头,黎冬坐在床边醒神,洗漱后换上运动服,准备晨练。   对于外科医生,数小时的手术时长要求从业者拥有足够充沛的体能,黎冬初中就决定学医,从小养成晨跑的习惯。   出门时,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昨晚她回来不久后,听见空了许久的对门传来搬家声,不时夹杂几声狗叫。   大概是新来的租客。   清晨空气新鲜,耳机里传来熟悉的英文播报,黎冬来到小区附近的体育公园,简单热身后,放空大脑开始慢跑。   她是个从内到外都寡淡无趣的人,没有爱好不善交集,下班后除了看专业书读病例,就是锻炼和睡觉。   简单来说,她平淡无波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   降霜后气温骤降,最近又接连下过了场大雨,对于疾病多发的深秋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昨天手术的病人目前情况稳定,很快能转入VIP病房观察,为确保不出差错,主任上午特地今开会,重新分配监护团队。   毫不意外的,昨天共同手术的几人被分到一组。   “对于各位昨天的表现,病人家属和上级领导都表示高度赞扬和感谢。”   刘主任看向右后排的年轻医护,欣慰道:“之后的恢复期至关重要,希望各位能打起精神。”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还有一件事。”   主任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相信各位都知道了,有两位从魔都来交流指导的优秀同事,将要和大家共事一段时间。”   “祁夏璟,徐榄,来和大家做下自我介绍。”   祁夏璟坐在紧挨主座的位置,后背放松地靠着椅垫,左右都是年长二三十岁的老资历,过于年轻的面孔格外突兀。   他修长的指尖灵巧转动黑金钢笔,微微颔首并没起身,姿态从容:“请多指教。”   掌声响起,后排的徐榄也起身鞠躬,特意转向黎冬道谢:“昨天的事,谢谢黎医生了。”   黎冬点头淡淡道:“没关系,分内的事。”   之后主任又简单强调几句工作重点,看快到午餐时间,迅速解散会议。   黎冬起身低头收拾笔记;她下午有台手术要早去准备,午餐打算随便在办公室用面包对付过去。   “祁副高等下还有手术么?”   身后响起杨丽的邀约:“今天中午食堂的芒果鲜奶冻可是一绝,外面人想花钱都买不到呢,错过就太可惜了。”   祁夏璟在等徐榄和前辈问好,被搭话也只勾唇笑笑,视线随意在杨丽身后扫过,语气懒散:“是么。”   “要不要和徐医生一起?”杨丽也不气馁,见身旁的黎冬要走,连忙道,“黎医生也一起来啊,以后都是同组人了,相互认识下。”   同组指的是照看六楼VIP的任务,祁夏璟和徐榄本是原定团队,参与一助的黎冬和杨丽算从旁协助。   黎冬不清楚杨丽想做什么,但她知道祁夏璟肯定不会同意,皱眉正要拒绝,就听几步外的男人懒懒出声,语气带着挑弄意味:   “好啊,那就麻烦杨医生。”   即便主观不愿承认,祁夏璟对芒果过敏的事实还是浮现记忆;黎冬不善掩藏情绪,迟疑片刻,忍不住抬眸看人一眼。   时间对祁夏璟尤为仁慈,五官长相仍是十八岁的深邃凌厉,只是再找不到那时少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像是利剑敛去锋芒,终成刀鞘中未拔的软刃。   似是有所感应,懒散垂眼的男人倏地抬眸,侧目直直撞上黎冬目光,似笑非笑的黑眸无声审视着,无端让人觉出凌厉。   “你们去吧,我下午有手术。”   黎冬移开目光轻声拒绝,她早就无权过问祁夏璟任何事,以他们现在的同事关系,显然不该知道他对芒果过敏。   “你手术不是在下午三点么,早得很呢,”杨丽铁了心要把她拉上,“还有你中午又打算用面包对付?年纪轻轻的胃不要了?”   杨丽确实想让黎冬和祁夏璟搞好关系。   祁夏璟从魔都过来,实力背景都惊人的可怕,黎冬昨天跟他合作过,现在又是同组,关系如果相处的好,她或许能跟着沾光。   只不过她隐约觉得,黎冬好像不喜欢这位新来的年轻副教授。   三人肉眼可见的冷场,还好徐榄和前辈打完招呼就快步走来,自来熟地和杨丽打招呼,适当缓解尴尬。   杨丽笑着问好,邀请他一起吃午餐。   “行啊,刚才听主任说,今天的芒果鲜奶冻特别好吃,”徐榄爽快答应,笑着拍了下祁夏璟肩膀,   “不过你是无福消受咯。”   祁夏璟拍开肩膀上的手,轻飘飘地斜人一眼。   杨丽不解:“为什么啊。”   “这家伙芒果过敏,”徐榄没心没肺地笑着,怕杨丽自责,补充道,“没事。”   “你和我们不熟嘛,不知道很正常的。”   “......”   气氛有片刻滞留。   黎冬在心中轻叹,走在最后的祁夏璟意味不明地冷笑。   好在杨丽并没有察觉,急忙抱歉后,继续笑着和徐榄搭话。   黎冬最后还是拒绝邀请,不过上楼和食堂是同方向,只能同行一段走廊的距离。   她独自走在最后,和其余人保持半步距离,避免不必要的交流。   现代化建筑的医院顶层采用透明的钢化玻璃材质,午光斜射进来,打落在脚下的瓷砖,缓慢晕染开来。   个子更高的徐榄和祁夏璟步伐更长,在黎冬的刻意放慢脚步下,很快拉开三四步距离,让她能看清光晕流淌在两人的肩膀和头顶。   身边形色各异的人走过,两人走在前面有说有笑,徐榄搭着祁夏璟肩膀说话,祁夏璟总是一脸嫌弃地侧身躲开。   就好像十年前那样。   那时黎冬每次默默跟在后面,祁夏璟总会放慢脚步,在满是人的学校走廊里回头找她身影。   他会逆着人流走到她身边,弯眉笑着握住她的手,将明晃晃的喜欢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阿黎,要牵手吗。”   “......”   “黎冬。”   回忆被冰冷的呼唤声打断,黎冬心猛地一跳回神,抬眸对上祁夏璟微凉的桃花眼,就听他冷冷道:   “VIP病人入院后的各项检测指标,以及近五年相关病诊的数据整理,后天下班前交给我,有问题吗。”   徐榄皱眉出声要劝,黎冬已经平静接受:“没问题。”   这项工作已经分配给组内其他人,但监护VIP病人情况算她份内工作,就算祁夏璟不说,她也会抽时间查看。   “很好。”祁夏璟夸奖的话听不出虚实。   徐榄还想再劝,结果被祁夏璟轻瞥一眼,挑眉换话题:“休息时间说什么工作,聊点别的呗。”   “对了老祁,你昨天搬家怎么样?听说咱们医院好多人都住在那里,你有没有遇到同事啊。”   祁夏璟脚步微顿,几秒后勾唇,笑容看不出真假:“有吧。”   这么多年过去,黎冬发现祁夏璟还是同样的说话习惯:优先使用疑问句,哪怕只能用陈述句表达时,也会在句尾加上语气词。   即便肯定,也带着三分漫不尽意。   黎冬不喜欢工作时间情绪受影响,走到分叉口就和三人告别。   “你俩的事都过去多久了,”趁杨丽和黎冬说话的功夫,徐榄轻飘飘瞥了眼祁夏璟,   “现在借公职欺负班长,小肚鸡肠还是旧情难忘?”   见某人无动于衷,徐榄眼底笑意更深:“昨天明明还在院长面前夸人来着,今天当人面就发疯——”   “祁夏璟,你是什么爱而不得就毁掉的小学生吗?”   -   “冬冬最近工作忙不忙?妈妈现在打电话不扰你吧?”   母亲打来电话时,黎冬刚下班,正在回家路上的商场买东西。   秋季多火灾,他们小区又是旧楼属于高隐患区,征求民众意见后,社区这两天在挨家挨户发放灭火器,同时现场教授使用方法。   社区原定说晚上来,可负责的人临时有事,就直接将她的那份交给新来的邻居,还让对方垫了灭火器的钱。   黎冬心里过意不去,下班去商场给新搬来的租客买份见面礼,再把垫付的钱还上。   “不忙,”她将最爱的芒果果篮放入推车,在抒情的背景音中往前走,“您找我有事吗?”   “天气凉了,你爸给你打了三千块,叫你买件过冬的衣服。”   听筒里立刻响起父亲对被提起的不满,然后是母亲小心翼翼地询问:“还有啊,上次王阿姨给介绍的男孩子,你们联系上了吗。”   “还没。”   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黎冬只好再次委婉拒绝:“最近工作忙,过段时间再说吧。”   “还有妈,您和爸爸不用总给我打钱,我现在一个人过得很好。”   “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又没个对象照应,怎么会过得好呢?”   毫无意外,每谈到婚恋话题总少不了争吵,母亲在电话里拔高音量:“隔壁李阿姨的女儿比你还小一岁,上周二胎都抱上了。”   “冬冬啊,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要求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早点结婚生子,以后老了也有人照顾。”   “尤其是你爸爸,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母亲声音哽咽,“我们真的怕,怕闭眼之前都见不到你嫁个好人家——”   “把男生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您别哭了,”黎冬在嘈杂人群中停下脚步,垂眼看不出情绪,“我答应去相亲。”   小时候总期盼着快快长大,以为成年就能随心所欲。   可真正长大后,却不知不觉活成了提线木偶,甚至不再有年少时任性的资格,总有各种身不由己。   父母生养她不容易,高中时为了她读书举家搬到市内;后来为了给她买体面的新衣服,本就多病的父亲天不亮就出工,落下一身病根。   只是一场相亲而已,忍忍就好了。   阴霾的日子总会过去,忍忍就好了。   反正这种事从十年前起,她就已经做的很好。   “......”   半小时后,黎冬看着家对门正靠着玄关侧栏、面无表情的祁夏璟,默默在心里撤回这句话。   日子,大概忍忍也不会好了。   不同于昨天禁欲的沉黑色长衫,祁夏璟今天换了件高领毛衣作内搭,羊绒开衫的外套衬出矜贵感,九分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裸露的脚踝骨感很重。   男人脚边是垫付过钱的灭火器,以及几次跃跃欲试想冲向黎冬的金毛,此时正正朝她吐舌摇尾巴,双眼锃亮。   金毛是黎冬最喜欢的品种,记事起她就想养,只是毕业后工作太忙,她担心抽不出时间照顾,才搁置到现在。   一人一狗对视,自来熟的金毛仰头叫出声,爪子划拉着瓷砖地,急不可耐的模样。   “罐头。”   低沉清冷的男声随后响起。   黎冬唇边笑意凝固,抬头对上祁夏璟捉摸不透的黝黑双眼。   男人提住金毛项圈阻止它投怀送抱,弯腰时露出利落腰线:“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像是看透她无声的疑惑,他头也不抬地冷笑出声,倦懒的语调带着讽刺:“顺带一提。”   “我没有打探前女友住址的闲心。”   没有他人在场时,祁夏璟终于卸下斯文面具,连最基本的敷衍都懒得伪装,冷淡的语气像是夹裹着冰刃。   只要前女友能早点消失在他眼前,垫付的钱也无所谓,令人烦厌的心意也可以勉强收下。   黎冬对这些再清楚不过,她比祁夏璟更不希望私下有交集。   但她明知道祁夏璟对芒果过敏,即便是前任,也做不出故意害人的事情。   将一百块放在门边柜子,黎冬把精心挑选的芒果果盒收到身后,淡淡道:“你芒果过敏,果盒收下也是丢掉,直接算清吧。”   最好以后也不要有联系。   或许是错觉,祁夏璟听她说过敏的时候,黎冬重逢后第一次在男人眼底看见一丝真心实意的复杂情绪。   虽然只一瞬而过,张口又是熟悉的轻浮:“黎医生倒是对我的生活习惯很了解。”   “因为我没有毒害前任的想法。”   十年前的事是黎冬不可解的疤,她承认问心有愧,却不代表能一直忍受祁夏璟无时无刻轻佻的嘲讽。   如果说在医院工作还能忍受,那么发现对方是邻居于她而言,就相当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你昨天所说,既然要共事两个月,像刚才最基本的寒暄是无可避免的。”   黎冬穿着长款针织衫,长袖下掩盖着攥紧的双手,以及她强撑的镇定自若:但如果你另有所指,”   “我只能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年,希望你不要再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   祁夏璟出声打断,语调是一贯的轻慢;男人分明扬唇笑着,沉不见底的眼睛却盯的黎冬后背发冷:“不愧是先提分手的人。”   “话总能说的轻而易举。” 第5章   “黎冬你听见我说话没?管他什么鬼相亲,都不许去!”   沈初蔓明亮的声音从免提响起:“你要真着急谈恋爱,等我回国马上给你介绍几个年下奶狗。”   “我就是去走个过场,”黎冬笑着安抚气愤的闺蜜,“你知道的,我对恋爱没想法。”   黎冬性格沉默朋友不多,高中同学沈初蔓是唯一交心的那个,高中毕业后直接去法国学设计,两人往后十年也一直保持联系。   “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沈初蔓不服道,“28怎么了,美女的事少管。”   黎冬被她逗笑,边吃晚饭边和沈初蔓聊天,余光不经意扫过遗忘在桌角的果盒,唇边笑意一凝。   她最喜欢的芒果没有送出去,因为新搬来的租客过敏。   知道祁夏璟对芒果过敏是高三夏至,在那年日照最长的当天傍晚,她送上亲手制作的芒果蛋糕作为生日礼物。?   进口的芒果花光她小半月的生活费,也让祁夏璟在高考临近时喜提半夜急诊,成了之后闹剧的导火索之一。   分手后她偶尔会想,她大概跟祁夏璟天生八字不合。   连她最爱的芒果,对他来说却是能致命的毒药。   -   隔日黎冬惯例早起晨跑,准备出门时,在门口听见狗叫。   犬类天生嗅觉灵敏,金毛在对面远远嗅到她气味,欢天喜地地想往这边跑,隔着门都能听见呼哧的呼吸声。   “罐头。”   低凉呵斥声响起,很快金毛不再亢奋大叫,转而变成委屈地嘤嘤假哭。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在楼梯口,黎冬才慢吞吞从客厅的沙发起身。   关门下楼前,她忍不住看向门口瓷砖地的几根淡金色的细毛。   自来熟的金毛罐头被养的毛发顺滑光亮,四肢健壮,怎么看都是精心照顾过的。   从骨骼体型以及毛色看,这狗少说都有九岁多了——差不多是祁夏璟高中毕业的时间。?   这让黎冬有些意外。J?   印象里,祁夏璟讨厌一切掉毛的生物,两人分手前常去一家宠物店,店里有只满月大的金毛总抱着黎冬不放。   祁夏璟就全程站在店门外,满脸嫌弃。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会养狗。   深秋寒风拂过面庞,黎冬跑完五圈后放慢脚步,低头看见鞋带散开,走到旁边没人的草坪蹲下。   小区附近就是体育公园,除了晨练还有不少牵绳遛狗的人,起初身后传来狗叫声时,黎冬并没太在意。   直到余光出现一团淡黄色的毛绒绒,她抬头才发现又是熟悉的金毛,正冲她疯狂摇尾巴,将讨好诠释地淋淋尽致。   黎冬却笑不出来。   被狗强行带来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运动套装,宽肩长腿,白色卫衣胸前的带子随风轻晃,手里是被挣脱的牵绳。   祁夏璟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黎冬,停在几步外双手插兜看狗,黑色鸭舌帽下的表情很冷。   反而是金毛频频回头瞪人,见男人无动于衷只能自己回去,叼起地上的牵绳,尖牙咬着用力拽了拽。   几秒对峙后,男人喉咙中滑出轻嗤声,挑眉,毫不犹豫地松手丢掉牵绳。   紧接着,黎冬看着金毛撒丫子狂奔而来,乖巧地将绳子放在她脚边,眨巴着大眼睛,让她牵绳的意图很明显。   “.......”   黎冬无端被卷入斗争,怕金毛乱跑还是捡起牵绳,隔着几步距离和祁夏璟说话:“你的狗。”   祁夏璟垂眸,瞥了眼用屁股正对他的罐头,双手抱胸,冷冷呵道:“你看他认我么。”   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沉默走在塑胶跑道,罐头扭着屁股走得很快,黎冬牵着绳心如乱麻,身后的祁夏璟头也不抬地玩手机。   罐头似乎嫌黎冬走得慢又不专心,在她又一次出神时,猛地朝几米外的树丛蹿过去。   黎冬缺乏遛狗经验,感觉到牵绳狠狠擦过掌心,手指下意识用力去拽,人却被更有力迅猛的力道扯的踉跄向前,眼看要栽进矮草丛。   紧接着眼前的光线被挡,晨曦打落下的高大身影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绳子,在黎冬摔倒前,及时将狗拽回来。   瘦长的手距离她的只有半掌远,冷白肤色在光照下几近透明,凸起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头顶传来祁夏璟懒洋洋的声音:“他再乱跑,你就直接松手。”   像是能听懂人说话,金毛撒欢的脚步停住,耷拉着耳朵跑回黎冬脚边,亲昵地伸出舌头舔她裤脚。   祁夏璟松手冷笑一声,精准评价道:“舔狗。”   “......”   在罐头的撒娇耍滑下,黎冬不得不一路牵着他回去,祁夏璟始终站在两三步外的位置,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这狗不是他的。   直到两人一狗终于回到楼栋下。   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每层阳台都是各家连同的公共区域,狭窄的楼梯口显然不适合两人并行。   黎冬在楼梯口前将绳子归还。   垂眸看向掌心,被牵绳勒出的红印已经消失,黎冬轻声补充:“刚才的事,谢谢。”   祁夏璟身高直逼一米九,黑眸沉沉地居高临下盯住她几秒,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接过罐头牵绳。   交接仪式结束,黎冬往楼梯上走,迟迟没听见罐头跟上来的脚步声,转过拐角才发现一人一狗还停在原地。   感应到她目光,罐头抬头冲她摇尾巴,嘴里又开始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成功引起旁边祁夏璟的注意。   四目相对,黎冬迟疑片刻:“你们......不上来吗。”   祁夏璟闻言挑眉,精致的桃花眼眼尾上扬,漫不经心的视线像是蒙着大雾,让人捉摸不透:   “你不是讨厌和我待在一起?”   -   “当初是觉得大哥大嫂靠谱,才让你们照顾老爷子,结果现在倒好,人都差点没了!”   “你一个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我叫嚣!扪心自问,老爷子生病后你来过几次医院?”   “你说谁败家?!要不是你欠下一屁股的债,老爷子能被气到住院?!”   “放屁!怎么和你大哥说话的!”   “你说这俩老头得吵到什么时候,我们待会还能不能按时进去查房啊?”   VIP病房外的走廊空旷,徐榄双手枕住脑袋靠墙站,嘴里嚼着口香糖,置身事外地听里面吵个不停。   里面是他大伯和三叔,两人一个欠债一个花天酒地,互相看不上对方,但都十分默契地靠徐榄他爹和徐家的底蕴养着。   “五分钟,再不走就让安保轰出去。”   旁边的祁夏璟更无所谓,没骨头似的后背抵着白墙,低头摆弄手机相册,时不时删除几张模糊照片。   “也行,”徐榄认同点头,余光扫过某人手机,哟嚯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居然让别人牵罐头。”   祁夏璟掀起眼皮扫他一眼。   照片模糊的像是糊了猪油,覆盖范围内一概男女不分,但仅凭祁夏璟把狗给人牵,就足够徐榄惊叹大半年的。   别人养狗顶多当成家人孩子,祁夏璟养狗么,用徐榄的话来说就小心谨慎到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似的,去到哪都要捎带上,生怕磕了碰了。   徐榄还记得有次在G国旅游,有小孩在三番五次警告下,还要偷偷给罐头喂巧克力,惹的祁夏璟冷脸直接骂人。   最后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叫来大人,家长想替孩子争辩两句,然后就被祁夏璟顺带也骂了一顿。   发小二十年多年,连他都不敢当着祁夏璟放肆撸狗,有人竟然能牵着罐头出门遛了?   徐榄可太好奇对方身份了。?   “这人到底谁啊,你这是背着兄弟——”   “吵什么吵?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还是你眼瞎看不见我正在说话?!”   怒吼声打断徐榄的调侃,走廊外的两人朝病房看去,就见徐家三叔指着黎冬劈头盖脸地骂:   “你和那个小护士还敢让我小点声?我在你们医院花了这么多钱,老头却命都差点没了,我还没跟你们医院算账呢!”   黎冬挡在快被骂哭的年轻护士前面,面对高出她半个头的男人也镇定自若:“目前的情况我们深表遗憾,但病人需要静养。”   她语气一沉:“如果您有任何不满,都请换个地方沟通。”   “换个地方?”   膀圆腰粗的男人气极反笑,色眯眯的眼神打量着黎冬:“行啊,黎医生想换到什么地方?要不我开间房,你下班后过来细细‘沟通’——”   “三叔,嘴这么脏也不怕烂掉啊。”   徐榄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打招呼,回头看祁夏璟还在低头玩手机,嘴角一抽:“里面可是你的病人,你不管管?”   “吵吧。”   祁夏璟将手机丢进白大褂口袋,散漫眼神在病房扫过,在某处微顿又移开:“家属不希望病人活下去,医院也可以节省资源。”   吵嚷的病房霎时间鸦雀无声,祁夏璟轻飘飘地看向自觉噤声的年长者,薄唇轻启:   “两位不用管我,尽管吵。”   他话说的再难听,徐家两位也不敢顶撞祁家独子;肥如猪的徐三叔立刻赔笑道:“我和大哥哪里是这个意思,小璟你千万别误会。”   “没这个意思?”   病床前的祁夏璟弯腰拿起听诊器,语气似笑非笑,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三叔对我同事和医院的工作,似乎有很多不满。”   “哪里哪里。”   徐三叔人不蠢,立刻向黎冬道歉:“刚才是我担心家父,急于心切才冒犯了黎医生,实在不好意思啊。”   男人心想不敢得罪祁夏璟,一个年轻女医生什么好怕的,于是咧嘴笑出一口黄牙:   “我想,黎医生肯定不会责怪我一时的口误吧。”   这不是黎冬第一次遭遇职场性骚扰,她冷漠看着下流的男人,知道追究下去毫无意义,反而会给医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在妥协中度过:“嗯,没关系——”   “黎医生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对人渣倒是很宽容。”   祁夏璟收起听诊器,握着黑金钢笔刷刷在病例上写字,话毕抬头朝男人轻描淡写的微笑:   “我说的是吧,三叔?”   -   “...刚才真的很谢谢黎医生!”   离开病房,小护士在走廊拐角和黎冬鞠躬,眼眶通红:“不过我看那人很不好惹,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别人不说她却清楚,黎冬是看姓徐的要占她便宜而故意找茬才出声的。   “不会。”   女孩是刚毕业的年纪,难免会让黎冬想起刚进医院的自己;她递过纸巾和一块手工糖果,语气平静:   “保护后辈是会让我对自己骄傲的事情,你不需要有负担。”   送走感激涕零的年轻护士,黎冬找到楼梯口的安全通道,拿出手机取消飞行模式,看着满屏幕的未接来电轻叹,解锁回拨。J   刚才在病房,这位相亲对象就不断打电话,黎冬挂断后越打越起劲,直到开了飞行模式才停下来。   “黎冬小姐,本人时间非常宝贵,我希望你能对多次挂我电话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   电话接起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让黎冬后悔答应这场相亲:“李先生我说过,工作时间不方便打扰。”   不耽误工作是她的底线:“今天是出于礼貌回复,如果您下次继续在工作时间打扰,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联系。”   对面听她不像是开玩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黎小姐别介意,我这人说话就这样,刚才不是责怪你,只是想确认明天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黎冬兴致缺缺:“六点后都可以。”   “那就六点半在晶采轩,”男人徐徐道来,“到时我母亲也会来,希望黎小姐穿得端庄得体些。”   他母亲也要来?   黎冬皱眉要问,姓李的已经自顾自道:“还有不久后我们要结婚,必定是我主外你主内,希望你能尽快考虑辞职。”???   男人声音吵的人耳膜疼,黎冬马上要下楼开会,决定随便找个理由挂电话。   “抱歉,我现在有事要忙——”   话音戛然而止。   几步外的两道身影高大到足以遮挡头顶灯光,徐榄尴尬地朝黎冬打招呼,表情出卖了他听到电话内容的事实。   黎冬平静地挂断电话,眼神下意识望向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手在口袋中蜷缩,窒息感攀爬而上。   祁夏璟半侧着身对闹剧兴味索然,人隐没在阴影中看不见表情,仅仅是侧颜都能让人感受到浑身冷漠。   “我们要下楼开会,电梯人太多就只能走楼梯。”   徐榄好心給黎冬解释,半晌没忍住道,“班长,刚才给你电话的,是你男朋友还是老公——”   “走了。”   沉默不语的祁夏璟突然出声。   黎冬以为男人会如常般对她冷嘲热讽,可祁夏璟只抬头漠然瞥她一眼,光影打落在深邃五官,黑白分明的眼里写着嫌恶。   “我这不是替你——”   “徐榄。”   祁夏璟冰冷的语气警示意味很重,明明叫的是徐榄,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地砸在黎冬心上:   “别多管闲事。” 第6章   小组会议时,所有人都看出祁夏璟心情不好。   平时懒散笑着都自带威压的人,一旦面无表情,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往主座一坐,压迫感都会排山倒海般袭来。   后排杨丽在黎冬旁边打了个寒噤:“好吓人,感觉对视就会被眼神杀死,究竟是谁惹了他啊。”   罪魁祸首很自觉地没出声。   黎冬能理解祁夏璟生气的原因。   撇开他们的关系不谈,任何上级看到下属利用工作时间处理无关私事,心情都不会好。   尤其在上级刚替下属解围的情况下。   “祁副高。”   等到会议结束,众人零零散散往外走,黎冬走向角落看数据的祁夏璟:“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祁夏璟抬眸,眼底的寒意未褪:“说。”   “楼梯口的事我很抱歉,私人感情不该占用工作时间,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对方不要打扰。”?S?   男人审视的目光如刀,黎冬一点点抱紧怀中笔记本,试图缓解紧张情绪:“以后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她想起道谢的话忘记说,正要开口,徐榄就笑眯眯地朝着两人走来:“两位勤于工作的优秀医生,现在会开完了。”   “能不能耽误你们一分钟、聊下团建的事?”   迎新会团建的主意是主任提的,目的是为了新来的指导团队能更好融入科室。   “老祁明晚有空不用问,”徐榄贴心地替人回答,转头看向黎冬,“黎医生呢,下班后有空吗?”   黎冬想起约好的相亲时间:“抱歉,我有事不能去。”   “你明晚没手术吧?”杨丽在一旁打岔,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兴奋道,“是不是早上电话里邀请你吃饭的相亲男!”   杨丽瞧着比当事人还激动:“对方条件怎么样啊?帅不帅?年纪多大了?”   谈起八卦,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一时间议论纷纷:   “黎医生终于要谈朋友了吗,这是好事啊。”   “可不是么,趁着没到30岁抓紧谈恋爱结婚,不然以后再想遇到好男人,可就难上加难咯。”   “但记得得擦亮眼睛找,看隔壁科的小刘没,以为找了高富帅就着急结婚,领了证才发现对方是个欠债的骗子——”   “抱歉,我不喜欢在工作场合讨论私人感情,近期也没有恋爱打算。”   黎冬平波无澜的嗓音响起,她看向杨丽,轻声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   她能感受到场面的尴尬,能看懂许多人眼里写着“这点小事较什么真”,也知道同事大多是出于好心。   但她不喜欢这样。   “黎冬。”   和她那番话同样突兀的,是祁夏璟在众人干笑中的低沉声线。   男人合上电脑靠着椅背,窒息的低气压消失不见,换回以往懒散的神态语气,只是看向黎的双眸沉黑依旧:   “刚才那些话,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家母不能吃辣、也不喜欢太甜,明天点菜的时候,希望黎小姐能多加注意。”   “家母喜欢浅蓝色,短裙不能接受膝盖以上,妆容不要太浓但不要素颜,希望黎小姐自行调整。”   “还有,我不喜欢未来伴侣穿高跟鞋,希望黎小姐没有这样奇怪的喜好。”   直到黎冬下班吃过晚饭,这位李先生还在源源不断地发消息。   如介绍人所说,这位亲对象是名校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遣词造句都彬彬有礼。   但仔细一看,他列出的每项条件,都默认了黎冬是商店售卖的提线木偶,可以被明码标价地任人摆弄。   黎冬无法忍受,委婉表达自己无法满足对方要求,不然这场相亲干脆取消。   结果没等到相亲对象的回复,反而先等到了母亲一连串的责问。   “你怎么快30了还不懂礼貌?”   母亲在电话里苦口婆心:“我都问了,人家小李特地给你订了餐厅,家里也特别重视,就提了点要求,你怎么就甩脸子?”   “小李条件够好了,你别总是眼界太高,夫妻门当户对最重要,这些话妈妈还要说几遍。”   黎冬几次想解释都插不进嘴,索性窝进沙发里,开着免提看VIP病人的就诊记录。   直到母亲反问她怎么不说话,黎冬才从资料中抬头,平静道:“妈,是不是比起幸福,您只是在乎你的女儿有没有按时结婚生子?”   电话那端沉默许久:“那我问你,你一直不谈恋爱,是不是因为高中的事情?”   黎冬将头埋进膝盖,前所未有的疲惫:“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那就是吧。”   应付完母亲,那位李先生的母亲居然也找来,电话里笑呵呵地跟她道歉。   “我这个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黏我,当然结婚后也会爱妻子,黎小姐请放心——”   家里隐隐传来类似爪子挠门的刺耳声,黎冬皱眉凝神,确认不是她听错,起身走向卧房。   “阿姨我还有事情,有空再聊吧。”   挂断电话,黎冬在连通卧室和阳台的铁门前停下,蹲下身试探道:“......罐头?”   “汪!”   门外响起清脆嘹亮的狗叫。   黎冬按下把手开门,果然见到兴奋的罐头朝她扑过来,阳台的水泥地上还有金毛爪子沾水后留下的爪印。   这栋居民楼资历比黎冬还老二十年,没有电梯不说,连露天阳台都是住户公用,好在每层只有两户,空间倒是绰绰有余。   接通祁夏璟房间的门紧闭,阳台又没有任何养狗的东西,应该是罐头淘气把门打开逃出来,玩闹时又不小心再把自己家门关上。   门从外面开需要钥匙,罐头回不去家,只能找黎冬求助。   没有祁夏璟牵制,欢脱的罐头将黎冬扑倒,不断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黎冬记得祁夏璟今晚有手术,但她没有对方联系方式,又担心罐头没吃饭,只能向杨丽询问徐榄号码。   “班长?”   私下没人时,徐榄还是习惯这么喊她:“你要找老祁?可他刚进手术室,估计得要四五个点结束,着急的话你先和我说?”   “不算急事,”黎冬扶额,不知该怎么解释,“祁副高的狗在我家回不去,不知道有没有吃饭,你知道他平常吃什么狗粮吗?”   对面安静几秒,忽地响起幸灾乐祸的笑声:“那天牵狗的人居然是你啊。”   徐榄做事效率很高,很快给黎冬列了个清单,说这些是罐头最近在吃的狗粮和零食。   黎冬脸上都是罐头口水,依旧不放心:“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把罐头带回去?”   “我得值夜班呢,”徐榄笑嘻嘻地一口拒绝,“况且要是我去接罐头,估计会被老祁弄死吧。”   事实证明老同学果然不可靠。   五分钟后,黎冬低头看新添微信好友徐某发来的加油表情包,在小区门口再次蹲下身,叮嘱道:   “跟紧我不许乱跑,知道吗。”   罐头逃出来时四爪空空,又非要跟着出门;黎冬无奈,只能临时做条简易牵绳,带它去家附近的宠物商店买狗粮。   好在罐头全程十分乖巧,坚守在黎冬两步以内距离,到宠物店看到想要的玩具也只是疯狂摇尾巴,不吵不闹。   反倒是黎冬,说是只来买狗粮,结果在衣服和玩具区里迈不动步,把罐头和她喜欢的都买了个遍。   直到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看着客厅摆放的五六个袋子,黎冬才意识到她买了多少东西。   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罐头在脚边不亦乐乎地咬玩具,黎冬翻找出瓷碗放狗粮。   她不了解罐头的饮食习惯和忌口,照着徐榄推荐的买也不敢喂太多,连罐头喝水都盘腿在旁边看着,不时发消息给宠物店店员,生怕出问题。   罐头吃饱喝足后,安静趴在黎冬脚边,毛绒绒的脑袋轻轻拱她脚踝,坚持要当她温暖的脚垫。   黎冬没辙只能照做,听着金毛满足地发出呼噜声,酸涩感无由来的涌上心口。   独自居住的时间太长,习惯了安静,家里突然多出一个跑来跑去、时刻要她亲亲抱抱的生物,却突然觉得寂寞。   她没再问徐榄有关祁夏璟手术的事情,像往常一样十一点去洗澡,换上家居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   祁夏璟要她整理的资料已经发过去,黎冬又新建文档、想举出请教的问题,困意先一步卷席,眼皮上下打架。   昏昏沉沉中,怀里钻进软乎乎的大毛团,温热柔软的熟悉触感让黎冬想起那年初春。   “等高考以后,我们就把它带走吧,再也不回来。”   “可你不是讨厌小狗吗?”   “但你喜欢啊,只要我带着狗子,你跑的再远也会忍不住回来找我的,不是么。”   “......汪!”   “汪汪!”   狗叫和手机铃响将黎冬吵醒,她撑着沙发挣扎坐起身,看着屏幕上眼熟的号码,几秒后接起:?S   “你好,请问你是?”   “......祁夏璟,”听筒里的男声沉沉,无法掩盖的倦意,“我来接狗。”   “好。”   黎冬拿起手边的外套穿好,俯身拍拍罐头脑袋示意他跟上,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凌晨一点半,门外的祁夏璟夹裹着浑身夜寒,他今晚连着做了两台手术,八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下,肌肉酸痛和背脊僵直已经见怪不怪。   巨大的精神损耗将人掏空,疲惫到一个字都懒得说。   “祁夏璟。”   训狗的心思都提不起,祁夏璟打算牵了狗直接回家,黎冬却突然轻声叫住他名字。   难得地,男人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回来的突然,黎冬只匆匆披了件外套就出门,如瀑黑发不再扎成干练的高马尾,柔顺地披散在双肩。   衣服也不再是冷硬的黑白灰,温暖的鹅黄色棉质长款睡衣有雏菊点缀,头顶柔光倾落在她的发顶肩膀,整个人像是蒙上一层温柔的薄纱。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雏菊淡香揉杂的气味。   他听见黎冬在说今晚罐头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女人嗓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鼻音,停下思考时,会浅浅眯起漂亮的眼睛,像是没睡醒的猫。   她说的话没什么特别,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小事,放在平时,祁夏璟半个眼神都懒得分出去。   每根神经都在叫嚣要休息,祁夏璟只垂着眼默默倾听,唯独在黎冬停顿时微微抬眼,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他们已经十年没这样说过话了。   时间太久,以至于重逢那天在医院听见她声音,他甚至无法和模糊在记忆中的声线重合。   “......今天VIP病房的事,谢谢你。”   讲完琐碎小事,黎冬话锋一转开始道谢:“工作的事,希望我们日后合作愉快。”   祁夏璟知道这是要他离开,沉沉道:“嗯,走了。”   “晚安。”   回到家,偌大空荡的房间昏暗沉静,唯一的光是透过落地窗、斜射而入的皎白银月,闪烁着铺洒在整个客厅。   祁夏璟懒得再开灯,冰箱里拿出冰水,赤脚走到沙发坐下,半晌皱眉,骨节分明的手扯开领口纽扣。   耳边只剩他和罐头的呼吸声,安静的令人心烦。   祁夏璟拿起遥控器。   屏幕里开始播放上次没看完的《星际宝贝》——很早的动漫作品,讲的是怪胎小女孩和外太空生物史迪奇的故事。   画面里,小女孩坐在饭桌上画画,酷似小狗的史迪奇在她身边不断拍手。   祁夏璟想起电话被接通时的场景:听筒对面的人静默片刻,随后用茫然的语气问他是谁。   她忘记他的手机号了。   同样没什么特别的。   脚边湿热刺痛感打断思绪,祁夏璟睁眼低头,看罐头又在龇牙咧嘴地啃他脚踝,再拽两下他裤脚。   见男人无动于衷,金毛只好摇着尾巴去门边趴着,垂头丧气的样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祁夏璟起身,将手中空瓶丢进垃圾桶,在咚的清脆声中转身回卧室。   “还看什么。”   “她早就不要你了。” 第7章   “本人男,年龄33,博士毕业于全世界名校南加州大学,现就职于某知名互联网公司,年薪百万,名下有三房一车。”   金碧辉煌的餐厅价格不菲,菜品一概四位数起步,分量却比隔壁麦当劳的儿童餐还小。   自我介绍后,李珉有意停顿几秒,见黎冬仍旧表情淡淡,不满地清清嗓子:“黎小姐呢?”   “黎冬,职业医生。”   黎冬只想结束这顿折磨人的晚餐:“李先生,时间不早了,饭钱我们平摊吧。”   “我没有让女人掏钱的习惯,”李珉对黎冬整晚几次想走的态度很不满,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黎小姐长得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我是不会答应这顿晚餐的。”   黎冬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是昨晚凌晨打来的号码,没有备注。   133xxxx1222:昨晚罐头吃的什么狗粮。   不详的预感浮现脑海,黎冬将喂过的狗牌品牌和照片发过去:罐头还好吗?   李珉还在喋喋不休:“无意冒犯,以黎小姐的年纪,就算我们下个月领证结婚,再加上婚礼和备孕时间,生孩子最快也要29岁——这已经错过了生育的最佳年纪。”   133xxxx1222:绝食而已。   隔着屏幕,黎冬都能想到祁夏璟漫不经心的口吻,眼皮轻跳,翻出宠物店的联系方式询问。   对面回复的很快,对罐头突然的绝食同样疑惑,表示从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问黎冬能不能描述更详细些。   虽说罐头是自己跑出来,但狗粮是黎冬亲手喂的,现在出问题,她难辞其咎。   祁夏璟那边陷入沉默,黎冬只能主动追问:我在外面有事,等下可以来看看罐头吗?   说完她没耐心再和李珉周旋,起身穿衣服要走:“谢谢晚餐,我现在有急事要回家,钱我晚点转你。”   “我送你,”李珉再次皱眉,强撑着风度道,“我没有让女人打车回家的习惯。”   晚高峰打车困难,最近的公共交通至少要步行十五分钟;黎冬犹豫片刻,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就麻烦你。”   她笑起来时眉眼会微微弯起,唇角上扬,眼底笑意冲淡精致五官的疏离感,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李珉看的一愣。   两人分别上车,黎冬侧身去系安全带,李珉则通过后视镜打量她。   不同于照片上的冰冷白大褂,女人身上浅棕色的毛衣宽松柔软,稍稍低头就能将她巴掌大的脸遮去大半。   她低头在发消息,耳边散落几缕零星乌黑的发,侧颜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中明暗交织。   李珉相亲过很多次,黎冬或许不是最漂亮的,却是唯一让他移不开眼的女人。   恬静形容并不贴切,她身上有种让时间停慢下来的魔力。   黎冬不清楚李珉的心猿意马,频频点开和祁夏璟的聊天框,在五分钟后等到简单的“可以”两字。   宝马驶离主干道,拐进略显狭窄的巷口,再开进去要费一番功夫。   黎冬借着路灯看见小区大门,转身朝李珉道:“送到这里就可以——”   “汪!汪汪!”   熟悉的狗叫声由远及近,黎冬心一惊朝窗外望去,果然就见罐头正朝这边跑疯跑,项圈上又是脱手的牵绳。   小狗想念一个人,总是要不管不顾飞奔而来;黎冬怕罐头挠车门,连忙下车弯腰,下一秒就被八十斤的毛团扑的满怀。   没有预想的精神萎靡,她疑惑地看向不紧不慢走来的祁夏璟:“罐头吃饭了吗?”   “没,”祁夏璟一身纯黑色冲锋衣立起衣领,双手插兜,“带他出来跑步,跑累了再回去吃。”   路灯投下的橙黄色光束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和漆黑的周遭环境形成强烈对比。   黎冬被罐头扑腾地手忙脚乱,拧紧的眉间终于舒展。   祁夏璟看她俯身让罐头亲脸,抬眸,冷冷看向她身后宝马车座的李珉。   寒夜中的黑眸目光如刀,漠然而尖锐;对视的瞬间,李珉只觉得后背发紧,本能告诉他,面前的男人很不好惹。   而同一时间,大男子主义又让他无法接受此刻小丑的角色,于是下车甩上车门。   嚣张什么,还不是住在这种破楼里,看着就一副穷酸样子。   李珉重拾信心,但只敢隔着车喊人:“黎小姐,请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今晚我对你很满意,”他故意抬高音量,“下次可以把你引见给母亲,也好商量彩礼。”   “暂时没有再见面的打算,”黎冬太阳穴轻跳,努力保持风度,“谢谢你送我回来。”   被拒绝的羞愤瞬间吞噬李珉所有理智,他不可置信地指着金毛,破口大骂道:“为了一条畜生,你才破坏了和我共进晚餐的机会,现在还敢拒绝我?”   “黎冬,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拒绝你的所有邀请。”   黎冬忍无可忍,清冷嗓音掷地有声的响起:“包括你的三房一车、你的年薪百万、还有你长得跟我很像的母亲。”   “李珉,我没兴趣做你母亲,”她受够了无穷尽的语言侮辱,“所以你在我这里,连狗都不如,能听明白吗?”   话落同时,有嗤笑声响起。   路灯下的祁夏璟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见两道各异目光齐齐投来,弯唇笑容倦淡。   “原来只是年薪百万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珉,语气似笑非笑:“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你家有皇位要继承。”   -   等李珉的宝马气急败坏地驶离视线,黎冬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得不承认,祁夏璟吊着眼俯视人的神态确实欠揍,她这几天每每看了都想骂人。   可如果是对着别人,只能说听着确实很爽。   她没解释糟心的经历:“我讨厌他。”   祁夏璟垂眸看着她,半晌沉沉应道:“嗯。”   “所以谢谢你,”黎冬接过罐头递来的牵绳,整晚的烦闷烟消云散,“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说着她拽住绳子被罐头拉着走,夜风拂过面庞,也将祁夏璟低沉的声音传进耳边:   “你刚才对那个男的,也说了谢谢。”   黎冬在楼洞口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   比起绝食,罐头更像是在闹脾气。   四楼走廊里,黎冬看着脚边埋头猛吃的罐头,又去看监控录像里一脚踢开饭盆的金毛,一时语塞。   狗没问题,喂的粮也没问题,问题在于喂狗的人是谁。   简单来说,狗中午自己在家能吃,黎冬喂也能吃,祁夏璟喂就不吃。   吃完半盆的金毛从碗里抬头,弹珠似的圆眼纯良无害,他伸出爪子碰碰黎冬鞋面,示意她再添点。   狗粮在祁夏璟手里,黎冬看向表情冷漠的男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刚弯腰倒了点狗粮,饭盆又被罐头一爪子拍翻,狗粮撒的满地都是。   “......”   祁夏璟没有感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笑就笑。”   压下唇边笑意摇头,黎冬蹲下身摸罐头脑袋:“你们以前闹矛盾,罐头也会这样吗?”   男人眯起桃花眼,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次数太多,记不清了。”   黎冬:“......”   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或许是看到罐头后终于能放心,或许是刚才帮她出气,黎冬忽然觉得今晚和祁夏璟的相处,不再是以往难以忍受的窒息。   走廊空旷安静,良久,她起身轻声道:“你们和好之前,我可以先帮忙喂罐头吃饭。”   公共阳台面积很大,祁夏璟可以早晚按时把罐头放出来,黎冬看他吃完再放回家,两人全程不必见面。   祁夏璟不为所动地低眼看她,像是在无声审视着,她话里有几分真心实意。   黎冬不知要不要再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年长她几岁的王医生请她帮忙,说家里小孩在学校打人,对方要求今晚登门道歉,否则就报警,问黎冬能不能替他值几小时的班。   王医生以前帮她不少,黎冬不会安慰人,答应道:“你去忙,我二十分钟后到。”   她挂断电话要走,抬头撞进祁夏璟双眼,黑眸又变成她所熟悉死水一般的漫不经意。   四目相对,男人挑唇轻笑,张口就是讨打的语气:“黎医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乐于助人。”   又开始阴阳怪气。   黎冬没有理他。   -   “就是说啊,那几个小护士也真是没眼力见。”   晚上八点多,办公室里的值班医生并不忙碌,尹护士接着道:“人家祁副高可是从魔都来的,条件又那么好,怎么看得上她们哦。”   “肯定呗,”杨丽永远在八卦第一线,说着看向旁边的黎冬,“至少得是黎医生这样的大美女,你说是吧。”   这话没人当真,其他人纷纷哄笑。   黎冬皱眉,从资料中抬头:“杨丽,我说了——”   “你不喜欢被调侃私事,知道了,”杨丽笑嘻嘻地替她说完,“夸你漂亮也不行啊,况且从颜值上看,你和祁副高确实很配啊。”   “一个帅哥一个美女,又都是单身,还不许我们凡人凑对赏心悦目么。”   黎冬抿唇,无话可说。   “不过,我怎么觉得祁副高好像对你格外严格。”   杨丽凑过来看黎冬手里厚厚一叠资料,好奇道:“不是你份内工作,还要你整理,这是看你不顺眼?”   打印的资料是祁夏璟今早电邮发的,纸面上密密麻麻是手写的批注。   很难想象,昨晚凌晨才结束手术回家的人,是哪里抽出的时间。   “可这资料还有好几个医生过手,”杨丽不信祁夏璟会全看一遍,还单独给黎冬写订正,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写的。”   “就是祁夏璟写的。”   黎冬回头看向替她把话说了的徐榄,语调低沉:“杨丽,你不该用个人喜好来质疑别人的工作态度和专业水平。”   “我就随便问问啊,当真干嘛,”杨丽也不生气,无所谓笑笑,“而且你又不认识祁副高字迹,怎么知道是他写的。”   黎冬也以为她会想不起。   可模仿三年的字体跃然纸上时,她连那年站在表彰栏前、千万遍用眼睛描摹祁夏璟范文的心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们还在不同班级,除了画画,她唯一能接近他的方法,就是一遍又一遍临摹他的高分卷子。   “你别说,黎医生还真知道这是祁夏璟写的。”   徐榄笑着接话,先一步堵住欲张嘴的杨丽:“别问,问就是秘密。”   “行呗,就我一个坏人,”杨丽撅嘴耸耸肩,叮嘱黎冬,“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别被针对了都不知道。”   说完又转头加入其他人的话题。   黎冬没兴趣闲聊,和徐榄点头打招呼后,收起资料去查看病患情况。   徐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影走远,拿出手机给某人发消息。   徐榄:惊天八卦,听不听。   知道祁夏璟不会回复,他又不紧不慢地打字:“关于班长的,绝对不亏。”   这次对面秒回:“说。”   徐榄冷笑。   昨天在楼梯口还不让他问,死鸭子嘴硬是吧。   “刚才班长在同事面前替你伸冤,那叫一个无条件相信你的人品,我听了都落泪。”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去迟迟等不来一句回复。   徐榄咧嘴嗤笑,心想是得使出点杀手锏:“我觉得班长这些年没放下你,你要还有想法,就别怂。”   “再说了,就算你对她没感觉,十年前分手的原因,你真就一点都不好奇?” 第8章   祁夏璟没再回复。   但徐榄知道,某人肯定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他太了解祁夏璟了,但凡有关黎冬的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祁夏璟都会方寸大乱。   高三时和黎冬恋爱,祁夏璟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认为只要双方相互喜欢,故事就会童话般美好。   徐榄还记得祁夏璟被扫地出门的那天晚上。   身无分文的天之骄子笑着告诉他,他决定放弃出国,全身心准备高考。   “四年时间太久了。”   仲夏的郊外空旷宁静,意气风发的十八岁少年站在绿草葱郁的小山坡上,衣摆被闷热的晚风吹动,眼神闪亮宛如身后满天星河。   祁夏璟说:“我舍不得她一个人。”   那时的徐榄说不出支持的话。   像他和祁夏璟这样家境的人,从出生就被安排好往后三十年人生,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从家里安排,按部就班的过完前半生。   祁夏璟出国的事,从初中乃至小学就在规划,现在他单方面要放弃,事情怎么会轻易如他所愿。   况且徐榄也不觉得两人能长久。   说句难听的实话,以黎冬当时还在为生计发愁的家庭条件,祁夏璟背后的祁家是她无法跨越的大山。   两人只要离开校园进入社会,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最后徐榄只是问:“黎冬知道这事吗。”   祁夏璟沉默许久,最后抬头看向无尽星空:“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之后的生活如常度过,徐榄没再多问,只知道后来祁夏璟不出意外地成了那年理科状元,不久后飞往美国,十年间再没回来。   至于黎冬,高考成绩同样傲人,却没去魔都那所全国最好的医科大,而是留在本地去了H大。   没人知道两人分手的真正原因。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黎冬有体面的工作、足以经济独立,祁夏璟也不再受家里制衡。   要是两人十年还放不下彼此、就差人推一把,那他徐榄就大发慈悲地当回活菩萨呗。   -   清晨六点半整,阳台准时传来罐头迫不及待的叫声。   黎冬刚晨跑回来,简单洗漱后去厨房拿狗粮和饭盆,回到卧室推开门,看见兴奋的大狗冲她摇尾巴。   比起欢腾的金毛,靠在门边的祁夏璟简直能用萎靡形容,抱胸沉着脸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   黎冬不由想起,他以前就是最讨厌早起的人,高三没分手时,她为了让祁夏璟上早读煞费苦心,甚至答应对方牵手的无理要求。   可即便如此,某人还是不情不愿,总是臭着脸低头把玩她的手,最后再得逞的十指相扣。   时间果然能改变人。   当初讨厌狗的早起困难户,现在却两样都做得很好。   初晨凉风习习,露天阳台空旷安静,只剩下罐头埋头猛吃的哼哧声。   很久,黎冬听见自己很轻的询问声:“我能问问,你养狗的原因吗。”   重逢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祁夏璟问起与工作无关的私事,其中原因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之后是长达近五分钟的沉默。   直到罐头吃饱喝足、晃着尾巴悠哉地在阳台水泥地上散步,黎冬准备收起饭盆回去时,靠门垂眸的人才低低出声。   “没什么原因。”   祁夏璟嗓音是略带鼻音的沙哑,额前碎发遮挡眉眼表情:“被骗而已。”   话题就此结束,相对无言的两人各自回家,罐头纠结地左右张望,最后垂头丧气地跟上祁夏璟。   上午照例忙碌,中午单独吃完饭后,黎冬见午休还有一段时间,简单收拾后,去了五楼尽头的单人病房。   快入冬的时节总阴雨绵绵,寂静无声的病房窗帘紧闭,黎冬轻声推门进去,看满面病容的男生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眉心微皱。   十六岁的男生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身体却皮包骨似的却瘦得惊人,除去长期的病痛折磨外,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周时予被送来医院急救时,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不仅有胸痛和呼吸困难的临床症状,检查时甚至有好几次咯血。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是先天性支气管囊肿,而当医生们发现囊肿处于极其罕见隐蔽的皮下位置时,事情突然变得棘手。   虽说不是主治医生,但黎冬受大学学长的嘱托照顾周时予,知道男生是家境优渥的孩子,就是不清楚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才送来就医。   以及更奇怪的,除了入院当天见过孩子母亲,黎冬没见过周时予有其他亲人探视,只偶尔能见到护工在抱怨。   周时予的情况特殊,主刀人还没敲定,黎冬能做的,只有确保他的情况稳定。   她把注意事项记在便签纸上,准备出去再交代负责的护士,结果推门就撞见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门外,眼中满是疲惫和防备。   黎冬认出来,对方是周时予母亲。   女人像是偷跑出来,不断地紧张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匆匆拉住黎冬手臂,边说着对不起、边将她拉到拐角口。   黎冬低头,注意到女人脖子和手臂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明显殴打导致的青紫痕迹。   结合种种异常,黎冬深深皱眉,在女人出声前率先道:“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帮你报警。”JG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要,千万不要报警!”女人慌忙阻止她动作,眼里写满惶恐,牙关剧烈地打颤。   她紧紧攥住黎冬双手,语无伦次:“黎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求求你,时予的手术能不能你来做主刀?”   说着女人顺势要下跪。   无人角落里,黎冬心被猛的揪住,迅速将无助的母亲扶起:“抱歉,我没有资格做这种级别的手术主刀。”   “但你可以放心,”她试图安慰道,“医院会尽全力救治每一位病人。”   比起周时予的病情,她更担心女人的精神状态,正想问她要不要去外面的长椅坐着休息,女人却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那你能不能找最信任的人来做时予的手术?”   骨瘦如柴的手将卡塞进黎冬掌心,女人颤巍巍道:“我、我有钱的!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除了黎医生,”两行清泪从女人眼角划落,”......我再也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周时予不会有事的。”   黎冬开始自责嘴笨的自己,女人绝望的眼泪令人窒息,而她甚至问不出对方面临的困境,除了苍白的口头保证外,一句安慰都想不出。   女人听她答应终于放心,戴好口罩就匆忙要走。   黎冬怕女人路上出意外,坚持亲自送她上出租车才回去,没注意到五楼面对医院大门的窗口,有两道身影闪过。   午休还剩十分钟,黎冬心乱如麻地往回走,不知道学长对女人的事是否知情,最后决定泡杯咖啡醒神。   她从办公室取了马克杯往茶水间走,远远在门前听见两人在闲聊。   “你看见了吧,刚才五楼的病人给黎医生塞银行卡,她不会真收了吧?”   “不然呢,你不是也看见她亲自把那女的送上车么,没钱谁会这么好心?”   黎冬欲进门的脚猛地顿住,低头去看掌心刻印着雏菊图案的马克杯,估算两人要聊多久。   还有七分钟上班。   她习惯提前五分钟回到岗位,所以就只剩下两分钟等待。   “黎医生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太好啊?上次她父母来医院看她,穿的衣服都要洗褪色了。”   “听说她还有个弟弟,做姐姐的肯定得给弟弟准备彩礼钱啊,只能收家属的钱了吧。”   “难怪都28了还没找对象,长得再漂亮,男的也受不了她家这个烂摊子啊。”   黎冬平静地听完两人一番挖苦,盯着墙上时钟,双眼逐渐放空,似乎陷入某些久远的回忆。   “......一班那个黎冬什么来头啊,我听说她爸是工地上搬砖的,祁夏璟怎么看上她的啊,疯了吧。”   “年级前十有什么用?祁夏璟哪科不比她强?她书都要读不起了,家里还得供她弟弟,下学期估计又得靠助学金吧。”   “勾搭上祁夏璟还能缺钱?黎冬可聪明着呢,看到她脖子上的围巾没,巴宝莉的全球限量款,没个五六位数拿不下的东西,你以为她怎么搞到的?”   “两位聊的很开心吧。”   头顶猝不及防响起低沉男声,黎冬回神惊地转头,险些撞上身后的祁夏璟。   以他们的关系,半臂距离早超过警戒线,男人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充斥着男性独有的荷尔蒙,让黎冬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迟钝如她终于意识到,祁夏璟早就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年。   可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的话又听了多少,为什么她丝毫没有察觉?   黎冬没机会开口多问,祁夏璟已经换位到在她面前,同样的半步距离。   男人高瘦的身形遮挡眼前光亮,白大褂难掩肩宽腰窄的衣架子身材,周身气压低寒。   “既然这么想知道黎医生有没有收礼,调监控吧。”   祁夏璟收敛起平日的散漫,沉如死水般的嗓音压迫茶水间每一寸空气,黎冬看不见他表情,却在对面两位名字都记不得的同事脸上,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惊恐。   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语气平波无澜:“我想茶水间监控的收音效果,应该也很好。”   “等、 等一下!”   只撞见黎冬还好说,嘴碎的两人万万没想到会是祁夏璟这块铁板,慌忙喊住人后,互相挤眉弄眼。   其实他们都没亲眼看见黎冬收家属东西,只不过以前就对她不爽,私下想过嘴瘾罢了。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赔笑道:“我们没这个意思,祁副高您误会了。”   祁夏璟不为所动,冷冷丢下三个字:“所以呢。”   两人纷纷鞠躬道歉,痛改前非的神态语气。   黎冬听出这份道歉里的忍气吞声,原谅的话到嘴边时,倏地想起那天祁夏璟在病房里说的话。   ——你对人渣倒是很宽容。   “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她从祁夏璟身后站出来,在男人不动声色的挑眉中,一字一句道,   “但同样的,我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   半分钟后,茶水间再不见灰溜溜逃走的两人,只剩运作的机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黎冬抬头看向墙上挂钟。??   距离上班时间还剩三分钟。   这已经打破了她平时的习惯,但这三分钟属于午休,是可以被她用作处理私人感情的。   她转身看向身旁的祁夏璟。   男人意外有耐心的没走,英挺的眉轻蹙着,似乎在等她主动开口。   “祁夏璟,”黎冬垂眸喊他姓名,手不自觉地攥紧水杯把手,“我没有拿病人家属的东西,从来没有。”   “我知道。”   沉默片刻,祁夏璟低声回答:“我没有怀疑过你。”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她抬头,执意对上祁夏璟黑白分明的双眼,认认真真道:“有些事我没有做,就是没做。”   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年前。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 第9章   工作日的午休时间,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午人并不多。   店内木棕色主打的装修雅致温馨,角落的黑胶唱机正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   午日暖阳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金色光束在木质桌面跳舞跃动,也同样沐浴在咖啡馆外玩耍欢笑的孩子身上。   黎冬忍不住拍下这一幕岁月静好,放下手机,对上顾淮安温和的眼睛。   她垂眸搅动面前咖啡,轻声道:“其实你不用特意跑一趟。”   顾淮安就是嘱托她多照顾周时予的大学学长,年长黎冬两届主修法律专业,两人相识于学校长跑社团,毕业后也会偶尔联系。   黎冬忘不了周时予母亲在医院的异常表现,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给顾淮安发消息询问。   “没关系,这件事本就是我麻烦你。”   顾淮安微笑并不介意,只是谈起周时予的情况时,都化作无奈叹息:“我其实不太清楚周家的具体情况。”   初见周时予,是顾淮安作为律师为徐家大小姐打离婚官司。   传说中书香名门长大的女人,在长期的婚内强奸和暴力下,被折磨的只剩下歇斯底里。   作为小三生下的私生子,周时予从小被圈养在周家见不得光,第一次被引荐给外人,居然是因为原配妻子笃定他见过自己被丈夫殴打,强迫他出庭作证。   可周时予否认亲眼所见,徐家原配又没留下其他任何证据,虽然成功离婚,让人渣付出代价的愿望却没实现。   “至于你说的那位母亲,我只知道她没有和周时予生活在一起,几次提出免费援助也被她拒绝。”   顾淮安心情复杂地摇摇头,歉然道:“后来知道周时予住院,就忍不住拜托你能多照顾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没帮上什么,”黎冬双手握紧杯壁,回想起女人声泪俱下的恳求,“以及,她为什么对医院不信任、一定要我来做手术?”   “不是对医院不信任,是对周家太忌惮。”   周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具体内情不便对黎冬详说,顾淮安言简意骇道:“如果能找一个背景足够硬的人来做手术,才是最稳妥的。”   绝不会被周家影响的背景身份、专业水平又足够给周时予做手术的人。   黎冬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应该就是你在想的那个人,这也是我今天一定要过来见你的原因。”   顾淮安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我试着托人联系过祁夏璟,想拜托他接手周时予的手术,但得到的回馈都是排期已满,除非他本人主动提出,近期不太可能安排新手术。”   黎冬听懂顾淮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以顾淮安的性格和社会人脉,连他都束手无策的事、却特意说给黎冬听,说明他已经想到办法,只是需要她从中帮助。   黎冬平静道:“你知道我和祁夏璟是高中同学。”   “你以前提过你高中毕业于三中,”顾淮安直言并不避讳,“以及你和祁夏璟年纪相同,我想你们可能是同届,甚至都在重点班。”   黎冬没有反驳,算是默认顾淮安的猜测。   对话陷入沉默,顾淮安继续向下延展:“你不要有压力,是我擅自把你牵扯进来,应该是我说句抱歉。”   “好不容易见面,说些别的吧。”   顾淮安适时转移话题,见黎冬袖口旁有液渍,贴心地拿起纸巾替她擦掉:“感觉你和上次见面有些不一样,最近还好吗?”   黎冬心不在焉:“还好。”   见她无精打采,顾淮安也温柔回应,主动讲起最近正在办的棘手官司,最后还特意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黎冬看。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穿着白汗衫的男人在烈日下咧嘴笑着,身后是金黄葱郁的小麦田,身旁是抱着婴孩的妻子,同样面带笑容。   “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她父亲为了彩礼要她接受冥婚,现在孩子都办上周岁宴了。”   黎冬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轻声道:“真好。”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自己在做的工作真的有意义,”顾淮安温和好看的眼睛深深看着她,   “前天夫妻俩进城还特意来律所拜访,带了些手工水饺,味道和上次社团聚餐那天你包的很像——”   “老祁!这边!”   熟悉的轻呼声在安静的咖啡厅响起,打断黎冬思绪和顾淮安未完的后半句。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不远处,徐榄笑眯眯地拦着祁夏璟肩膀,冲面无表情的人扬下巴:“赏脸陪我吃点?还是这位铁人又不怕犯胃病了?”   祁夏璟拍开肩膀上的手懒得搭理,视线随意在店内扫过,在空中和黎冬交遇相撞。   纤瘦高挑的人穿着浅灰色高领毛衣,天鹅颈修长,修身版型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光晕打落在精致的侧颜五官。   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用心听对面的男人说话,脸上表情放松,直到听见声音后抬头。   空气有几秒的停寂。   率先起身打招呼的是顾淮安,他见过祁夏璟照片,主动朝两人自我介绍:“顾淮安,黎冬的大学学长。”   祁夏璟漠不关心地嗯出单个音节,双手插兜不再回应;反倒是旁边地徐榄握住顾淮安悬空的手,视线在对面三人间来回扫。   黎冬想早些回去看资料,顾淮安虽失望但也不勉强,礼貌和徐祁两人道别后,没忘记对黎冬说完刚才的后半句。   风度翩翩的男人将外套递给她,笑容和煦有礼:“饺子的味道和你那天包的味道很像。”   “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再尝尝你的手艺。”   “......”   五分钟后,祁夏璟看着还在冲窗边位置啧啧不停的徐榄,冷冷道:“你有病?”   “温水煮青蛙,这个男人不好对付啊。”   徐榄感叹不绝,转头看向好兄弟:“看来兄弟得帮你一把——知道昨天五楼给班长塞卡的病人家属什么情况不。”   祁夏璟冷眼看人。   “听说家属是想找个好点的主刀做开胸。”   徐榄一脸“你看不听八卦吃亏吧”的表情:“再多嘴一句,那个病人不该班长负责的,但五楼的护士说她没事总去病房。”   “至于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   晚上回去喂罐头时,黎冬收到了弟弟周屿川的转款提示。   他们家两个孩子分别随父母姓,姐姐取父姓弟弟取母姓,姐弟俩从小感情不错,但平时交流并不算多。   罐头在脚边专心吃饭,祁夏璟惯例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黎冬皱眉要打电话问,弟弟的短信先跳出界面。   周屿川:妈又要你去相亲了?   黎冬回复:嗯,说过很多次我有工资,不要每次听我去相亲就打钱。   周屿川:你别管。   周屿川:人要找喜欢的人结婚,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懂。   周屿川:以及你弟还没死,就算你一辈子不找男人,以后也不会孤独终老。   黎冬无奈轻笑,坚持把钱转回去:知道了,不许再打回来,早点休息。   周屿川:啰嗦。   可能是过去的日子让人穷怕了,黎家人在表达关心前,都会简单粗暴的先打钱,说起话时却总语言生硬。   对面不再废话,黎冬收起手机靠着阳台水泥围栏,看楼下与夜色相伴的车水马龙,听汽车鸣笛和寒风交织奏乐。   不知怎的,她再次想起病房里孤助无援的周时予,和下跪乞求的母亲——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姓名,却被委以信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能做些什么的。   傍晚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微微生痛,黎冬转身,对面是始终沉默的男人:“祁夏璟。”   祁夏璟比她先开口:“你想要我作周时予的主刀。”   沉厚男声揉杂在风中送进耳边,黎冬静静望着抬头正看她的祁夏璟,点头承认:“是。”   她不清楚祁夏璟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茶水间的造谣不会空穴来风,他知道来龙去脉就是几句话的事。   以他们的关系,有求于对方只会尴尬,黎冬艰难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祁夏璟忽地打断:“你可以帮忙做饭。”   黎冬爽快应下:“好。”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反倒让祁夏璟有短暂的愣神,男人缓缓皱紧眉间,半晌后再度开口:   “我说的是给我做饭,不是给狗。”   黎冬:“......我知道的。”   “......”   良久,祁夏璟倏地低笑出声。   男人宽肩细碎地轻颤,沉寂的黑眸泛起浅浅笑意,半开的铁门有暖黄灯光在他身后亮起,在夜幕降临时宛如幻境。   重逢后第一次见祁夏璟笑,恍惚间,黎冬仿佛又看到十年前的少年模样。   她莫名被笑容感染,勾唇弯眉,轻声问他:“你想吃什么。”   祁夏璟站直身体:“饺子。”??   “现包的话需要时间。”   “我等得起。”   -   直到购物车里已经零散放了几样食材,黎冬仍旧对“和祁夏璟一起逛超市”这件事,缺乏实感。   毫无交集的十年、堪称仇人的关系,居然在重逢后成为邻居,几天后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出来采购。   外科医生常年手术,动辄就是几小时,常常疲惫地回家就想瘫着,靠外卖度日的生活让胃病变得常见。   祁夏璟让她做饭,和点外卖本质没区别。   黎冬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要自作多情。   深呼吸不再被情绪牵绊,黎冬将挑好的食材交给工作人员,余光又看见身旁的祁夏璟,手上动作微顿。   家里食材不够包饺子,她准备出门采购时,整装待发的祁夏璟突然推门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他也要去。   他的解释是:“我有东西要买,顺路带你。”   可来到超市,却只知道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黎冬忍不住回头,委婉道:“你不是有东西要买吗?”   从出门起,祁夏璟眼里就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如有实形的目光灼灼,如影随形到黎冬无所适从。   闻言,男人收回目光,干脆道:“哦,忘了。   黎冬:“......”   不好再找借口让人离开,她接过先称好的葱姜蒜,忽地想起什么,再次回头:   “葱姜蒜我用水煮后会捞出来,只在和面的时候添加、不会放进饺子里,你可以吗?”   祁夏璟眼里再次露出复杂难懂的神情,带着黎冬所熟悉的审视,更多的是她无法理解的疑惑。   黎冬坚信她不会记错。   印象中的祁夏璟非常挑食,对于葱姜蒜香菜等市面上大多数调料,都秉承着能接受味道、但不许出现在饭菜里的原则。   后来黎冬就养成给祁夏璟挑菜的习惯,每次出去吃饭,都会把菜先夹到自己碗里,挑去祁夏璟不爱吃的后再给他。   那时候徐榄总起哄,说黎冬迟早会把祁夏璟惯出毛病,说他俩绝对不能分手,不然祁夏璟得一辈子打光棍。   这些她都记得很清楚。   “是我记错了吗?”   祁夏璟的表情实在让人耿耿于怀,黎冬又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吃——”   “你没记错。”   祁夏璟罕见地别过眼避开对视,凸起的喉结上下轻滚,声线微哑:“只是在你之后,”   “就再没有人这样问过我了。” 第10章   显然两人都不愿提及十年前的事,话音落下,许久都没人再开口,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最后是祁夏璟打破尴尬,主动朝黎冬伸手:“清单给我,分开买。”   黎冬将手写的纸片递过去,等祁夏璟拍照归还后,两人分头行动。   黎冬不知道祁夏璟指的“做饭”时效多久,正好家里菜都吃的差不多,索性各种食材都买点。   低头挑菜时,不远处的小情侣一直在拌嘴:   “你就不能帮我撑下袋子?”   女孩愤怒地瞪着男朋友,不知怎的,突然抬手指向对面的祁夏璟:“看看别的男生谈恋爱,女朋友买菜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倒好,就知道玩手机!”   黎冬皱眉看过去。   见周围投来各异目光,男生脸上挂不住,反驳道:“哪里寸步不离了?没看到男的也在挑别的菜吗?”   “那你看他离开过女朋友两米远没有?”   女孩气极,连珠炮似的语速:“没别人帅好歹也贴心点,看没看见人家男朋友怕对象被别人撞到,一直让女生站在靠货架内侧啊!”   “你呢?你不撞我就谢天谢地了!”   “哈!你偷窥别人男朋友还敢故意找茬?我说你刚才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你恶人先告状是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周围聚集的人群在窃窃私语,黎冬忍不住要开口上前:“其实——”   “买完了。”   祁夏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装着蔬果的塑料袋放进购物车,弯腰时腰线显露,围观几个女生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照。   无意中造成争吵的人连半个眼神都没分出去,鸭舌帽下的黑眸看着黎冬,简明扼要道:   “饿了。”   “那快走吧。”   想起做饭大任,黎冬立刻放弃多管闲事,在吵架和交头接耳声中,跟着祁夏璟从看热闹的人群离开。   又是熟悉而危险的半臂距离,让黎冬再次意识到祁夏璟的肩膀宽厚。   站在他身后,眼里就再装不下任何人事物,视线所及只剩下倒三角的身材背影,以及窄腰下的长腿。   彻底远离人群,黎冬清点食材确定买齐,推车去收银台结账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不确定的呼唤声。   “.......黎冬、祁夏璟?”   中年男人年纪大约五十多的年纪,站在几步远外观察,见到真的是他毕业多年的学生,中气十足地笑了一声。   黎冬认出这是她高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老安,性格有些啰嗦,但胜在人是真心在乎学生,三年里在各方面都帮助黎冬不少。   祁夏璟也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走上前问好。   “看侧面我就猜是你们俩,”看昔日学生都长大成人,老安欣慰中没忘记瞪了祁夏璟一眼,   “光是黎冬我还不敢确定,你小子高中干了多少混蛋事,别说毕业几年,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闻言,祁夏璟眼中常有的冷意消融,懒懒笑了下:“不至于。”   “不至于?”   老安佯装生气的夸张冷笑,转头就跟黎冬对账:“不说别的,就说那次高三年末晚自习,你不好好学习,非带人黎冬跑出去。”   “逃课就算了,你个臭小子居然敢凌晨公然在学校放烟花。”   黎冬想起来,老安说的是她十七岁的生日那天。   12月22日,她的生日是和名字相呼应的冬至;直到现在,黎冬还清楚记得那年晚自习的所有细节。   当时她还在为上课而要错过的圣诞节烟花盛宴而失望,失踪一天的祁夏璟突然跑回班级,抓住她手腕,不由分说的把人带走。   这不是祁夏璟第一次带她逃课,黎冬乖乖跟着他从学校逃出去,两人漫无目的却无比满足地在空旷的街道闲逛。   十七八岁正是横冲直撞的年纪,少年们总是藏不住心事,即使捂紧嘴巴不说,喜欢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1。   临近凌晨时,祁夏璟把黎冬带回教学楼背后临靠荒地的大片空地,松开紧扣的十指,站在她面前。   像是提早预料到他会准备惊喜,黎冬静静等着祁夏璟开口。?   从十倒数到零的那一瞬间,少年身后突然炸开漫天五光十色的绚烂烟花,映亮整片星空与天幕,盛大而永不落幕。   那一晚,整座学校共同见证了这场烟火盛宴。   但只有黎冬知道,那份比世间任何烟火还要耀眼百倍的景色,有且只有她一个人曾有幸见过。   她深爱的少年站在半臂距离外,各色绮丽璀璨的烟火光点跳跃在他的发顶肩头,美好到让人不忍打断。   意气风发的少年眼里,满是年少轻狂的爱意。   “祝十七岁的黎冬生日快乐,   希望你岁岁平安,年年有我。”   “......”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份浪漫,老安对此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训道:“后来叫你在升旗仪式上全校检讨,你还记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回想起他所做数不清混账的其中一件,祁夏璟喉咙里滚出点笑,漫不经心的挑挑眉:   “——虚心反思错误,保证屡教不改。”   老安看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极反笑:“当时我真是恨不得自己上手揍你。”   教书育人几十年,老安经历过太多分别离合,感慨万分地看着祁夏璟和黎冬:   “这么多年了,看到你们俩还在一起,真的挺不容易,挺好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黎冬嘴边扯出僵硬笑容,垂眸盖住眼底情绪。?   老安用力拍拍祁夏璟肩膀,笑道:“我以前还总和办公室其他老师说,就你这小子张扬的臭屁劲,迟早有天得被黎冬给甩了。”   祁夏璟仍旧懒散着,勾唇语气听不出喜怒:“您别咒我。”   “也是,这话可不兴说,”老安畅快大笑,转头看向黎冬,“按这小子迫不及待的个性,你们早就结婚了吧?有孩子了没。”   酸楚密密麻麻刺在心口,黎冬感觉有细针扎在喉管,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觉得如鲠在喉。   谎言总会被戳破,她迟疑道:“其实我们——”   “还没结婚呢。”   祁夏璟淡淡出声打断她的坦白,唇边勾起弧度,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您别催了,压力大。”   “怎么还没结婚?你小子怎么回事?”老安不满意地板起脸,习惯性以长辈的姿态训话,   “女孩子的青春有多少年,都栽在你身上,你小子必须得好好对黎冬,别不学好当渣男,听见没?”   好心的话听着上去无比讽刺,黎冬攥紧的掌心微微作痛:“老师——”   “知道了,”祁夏璟再次出声打断,眼里最后一点笑意消散,情绪肉眼可见的冷淡,   “是我的错。”   和老安告别,终于解放的两人一路沉默去排队结账。   前排零散站着五六人,僵持不下的气氛中,黎冬忍不住看向帽檐压低的男人:“为什么不解释?”   祁夏璟背对着她,语气冰冷:“解释什么。”   “解释我们......我们早就分开的事情。”   “怎么解释?”   祁夏璟转过身低眼看她,紧绷嗓音明显压着满腔热气,眼底的锐利如匕首般,瞬间将她刺穿。   “是说你高考后一声不吭地改了志愿,说只有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你们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吗?”   “还是说你当时怎么轻飘飘丢下一句‘我累了’就铁了心要分手、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让我永远找不着?”   男人嘲讽至极的反问句句如刀、刀刀致命,残忍地接连质问着无措的黎冬:   “黎冬,扪心自问,你能解释清楚吗?”   -   直到手机在桌面震动,黎冬才结束了长久的愣神。   她垂眸看向桌上热过几次又冷掉的饺子,真正意识到,祁夏璟今晚不会再回来吃饭。   超市突然爆发的争吵后,她呆愣在原地久久没回神,直到祁夏璟结账提着东西出去,她才如梦初醒地快步跟上。   随后听见男人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有病人突发状况,需要尽快处理。   祁夏璟挂断电话后没再废话,迅速开车回去,先把买的东西提上楼,再将疯狂探头想找黎冬的罐头塞回家,转身离开。   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寂静无声的餐厅里,黎冬茫然看着脚边的购物袋,最后卷子袖子弯腰,将食材搬到厨房洗净切好,默不作声地准备包饺子。   水煮葱姜蒜时,她粗心忘记开排气扇,滚涌而出的蒸腾热气刺痛眼睛,直到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才手忙脚乱去找开关。   她从来不知道,当年的分手会对祁夏璟造成这样深刻长久的伤害。   如果不是他亲口所说,黎冬或许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原来是这么私自胆小的人。   他们分手的故事没什么所谓隐情,不过是各方面都悬殊的两人在不合适的时间相遇,而在她意识到自己的贫瘠终成拖累后,做了率先放手的懦夫。   目送祁夏璟下楼离开时,黎冬有一瞬忍不住会想,如果能重来一遍、如果她按照约定去魔都、如果她能丢下病中的父亲而把祁夏璟牢牢绑在身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思绪回笼,黎冬将冷掉的饺子蘸醋吃掉,酸涩的味道刺激味蕾,遮盖住饺子原本的味道,让强忍的泪意卷土重来,尽数被压在眼眶。   她是很少情绪化的人,深深吸气后平定心情,拿起手机看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提示。   没有备注的手机尾号显示1222,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三个字:   ——对不起。   良久,空荡无声的房间响起一道隐忍短促的抽噎,没有眼泪落下。   黎冬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第一眼就觉得号码眼熟。   12.22,是她的生日。   换号码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祁夏璟废了好大功夫才弄到。   十七岁的少年头枕在她肩膀,用孩子气的霸道威胁她:“你要是敢忘记我手机号,我就和你分手,然后立刻换一个号码,让你再也找不到。”   一语成谶。   黎冬果然忘记了他的手机号重新生活,他们也早就在十年前分手,各奔前程。   没有信守承诺的,从始至终只有祁夏璟一个人。   -   周时予的手术正式由祁夏璟接手。   消息一经传出,只用了几小时就人尽皆知,整个科室上午都在讨论五楼那个没人管的有钱人家小孩,和祁夏璟究竟是什么关系。   以及在这件事里,黎冬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黎冬对各路旁敲侧击和直白询问都一概拒绝,照常问诊看病,午休吃饭后,独自去往五楼病房。   空荡的病房仍旧无人看护,周时予正安静地坐在床头看书,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单薄的仿佛一阵轻风就足以折断。   黎冬将门轻轻关上,走到病床边看监测数据。   以往她过来时,男孩大多都在午睡,即便是难得的清醒,寡言内向的两人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黎冬从口袋拿出便条,照例要写下注意事项时,沉默的男生突然轻声开口道:   “......这段时间谢谢你,黎医生。”   男生变声期刚过不久,又太久没说话,简单几字里听出嗓音有些沙哑,语调却很柔和。   “没关系,”黎冬不知道他的感谢代指什么,只是意外周时予会主动交流,询问道,   “感觉好些了吗。”   “咳嗽时偶尔会胸闷。”   男生脸上是淡淡的和煦笑意,稳重沉稳的不像是十几岁的孩子:“请问黎医生昨天有见过我母亲吗,她是不是又挨打了。”   黎冬听他风轻云淡地说出骇人事实,心微微下沉:“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报警,你和你的母亲需要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么。”   周时予将书放在白色床头柜,抬头静静看着黎冬,长睫如瀑:“可我已经是法律的背叛者,怎么能再利用法律、寻求帮助呢。”   他真的太瘦了,所有裸露出的惨白皮肤下都能看到血管的青紫,双手掩在蓝白条纹的长袖下,让黎冬总有里面空荡荡的错觉。   “黎医生知道我是周家的私生子吧。”   看懂黎冬眼里的求知,周时予心平气和地为她解惑:“那个男人的原配需要我出庭作证,为此她几次将我关在地下室,怕我真的死掉又放出来、哭着给我下跪。”   “其实我见过很多次她被打,但我却撒谎说没有。”   男孩抬起手,眯眼看光束从指缝流过:“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答应她出庭作证,我和我的母亲就会被那个男人活活打死。”   “于是那个女人开始不断私下打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和母亲快点死掉。”   “反正最后都要死掉,那我希望她也痛苦。”   周时予轻轻笑起来,双眼在肤色衬托下更显黝黑:“黎医生,我是坏小孩,对不对?”   很久,黎冬才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你只是暂时遇到了坏人,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人。”   话出口连她都觉得虚伪,周时予的处境绝不是遇到好人就能解决的。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别人或许能帮你一把,但终究是扬汤止沸。   人唯一摆脱不幸的方法,就是自己不断从苦难中爬出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周时予毫不掩饰地打量她,几秒后弯眉柔声道:“黎医生应该是从小在爱意环绕中长大的人吧。   “你有爱你的父母家人,亲密的同学师长,工作后交好的同事。”   “但我从被诅咒的出生起,就是没人要的垃圾。”   周时予忽地低低笑出声,随即是一阵激烈痛苦的咳嗽,缺乏血色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红润。   罢了,男孩的笑容温柔如初:“我们是不一样的。”   “对不起,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黎冬被反驳到哑口无言,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的棒棒糖,放在周时予的床头柜:   “这个送给你,出院后再吃吧。”   棒棒糖的表面是纹路清晰的星云图案,闪耀的紫红色星群有璀璨的光点跳跃,是令人惊心动魄的极致美丽。   周时予脸上终于出现符合年龄的诧异,半晌后轻声问道:“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黎冬解释:“小麦哲伦星云,距离银河系最近的星系之一。”   “星云?它看上似乎很小。”   “但小麦哲伦星云是宇宙的中心。”   黎冬在脑海中回忆,那个人是怎样讲给她听的:“渺小不代表无法闪耀2,不代表无法成为世界的中心。”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某个人的小麦哲伦星云。”   她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措辞,只能将祁夏璟那年的告白一字不落的复述出口:   “对于那个人而言,你就是宇宙唯一的中心。3” 第11章   良久,周时予倏地笑了,漂亮精致的眉眼弯弯,再抬头看黎冬时,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男生端详着手里的星空棒棒糖,“宇宙的中心么。”   他侧身打开床头柜,从第一层抽屉里拿出根一模一样的棒棒糖,轻声道:   “给我主刀的祁医生早上过来时,也送了我一根棒棒糖,也提起小麦哲伦星云是宇宙的中心。”   不过男人显然没有黎冬温柔,进病房时正好撞见护工在大声抱怨,似乎是担心他哭,检查前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后来看周时予总盯着棒棒糖上的图案,才懒洋洋地解释一句。   “连棒棒糖都买的同款,”周时予脸上表情丰富起来,追问道,“方便问问,你和祁医生是什么关系吗?”   黎冬一时语塞:“......没想到你也会八卦。”   “我以为八卦是人之常情,”周时予握拳在唇边轻咳几声,笑着虚弱道,“如果对黎医生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比起被问题冒犯,黎冬更多的是对答案的不确定。   她和祁夏璟应该是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   黎冬想起昨晚承诺的饺子,早上罐头吃饭时没见到祁夏璟,东西到现在都没送出去。   昨天听杨丽聊八卦,说起祁夏璟最近上班像是参加铁人三项,问诊和手术轮番上阵,一天连着几台手术,从清晨忙碌到深夜。   黎冬知道不能拿以前的事再添乱,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下把装着饺子的两个保温桶送过去——饭点时候祁夏璟都在手术,吃现成的饺子就能多点时间休息。   见她沉默不语,周时予也不再多问,躺下不久后听见黎冬关门离开的声音。   病房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周时予很快沉沉睡去,又被刻意压低的讨论声吵醒。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在床边,床头站着祁夏璟,见他醒来,只淡淡看人一眼。   很快,周时予发现,某人漫不经心的视线总扫过他床头柜,上面摆着两根星空棒棒糖。   讨论结束后,其他人相继离开,留下的男人正在看各个仪器上的数字,蹙眉表情若有所思。   “两分钟前,你才看过这个仪器。”   周时予躺在病床上,平静地看着天花板:“棒棒糖是她送的,刚离开没多久。”   祁夏璟挑眉,收回目光:“嗯。”   周时予转头看向男人,年轻的声音带着笑意:“祁医生。”   “你还没有问我,‘她’指的是谁。”   -   祁夏璟昨晚紧急处理病患到凌晨,今天又是一上午手术,现在完全没有食欲。   他从五楼病房离开,回办公室打算休息半小时。   结果推门就见到不速之客出现在他办公室,桌面摆放着两个保温桶和速食便当,看着无比凌乱。   他冷眼看着主座上的徐榄:“一分钟,收拾干净。”   徐榄老神在在地伸懒腰,朝保温桶努努嘴:“刚才你不在,班长就拜托我把东西交给你,两个都是。”   说着他发出嗑瓜子的啧啧声:“可以啊老祁,这发展神速的,都直接快进到送饭了。”   祁夏璟看向桌面印着雏菊的保温桶,缓缓皱眉。   昨晚他单方面的发泄式吵架后,黎冬在回去路上一言不发,但脸上空洞的表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才有了后来的短信道歉。   只是黎冬没再回复。   “可怜我怕你没饭吃,还特意去楼下买便当,估计某人是不会赏脸咯。”   徐榄撕开热气腾腾的盖浇面包装,吸溜着用筷子将面送进嘴里,感叹道:“班长不愧是班长,哪怕只是两桶饺子,都能看出不止一点用心。”   祁夏璟在对面坐下,打开保温桶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夹起第二个放在食盖上,用筷子掐断面皮看肉馅。   切成细丁的猪肉香菇都被按压紧实,晶莹汤汁从面皮和肉馅中流出来,整个办公室都能闻到香气。   没有葱姜蒜,一点都没有。   徐榄还在旁边彩虹屁:“两个保温桶说明问过你时间安排,知道你饭点都在做手术;记得你爱吃辣,就在蘸醋里放了小米椒。”   “最重要的是,班长居然还给你准备牛奶和水果。”   徐榄低头看着透明盒里的草莓和橙子,惊叹不已:“草莓去蒂、橙子削皮切块,甚至连果络都挑走了,我家保姆干活都没这么细致。”   “徐榄,”祁夏璟冷冷打断:“说话放尊重点。”   “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徐榄啧了声放下盖浇面,“都这样了,你还觉得班长对你没意思?”   祁夏璟低头吃完几个饺子,胃里忽地觉得饥饿。   香菇软滑、猪肉劲道,截然相反的两种食材完美融合,外薄内厚的面皮咬下去就是满口汁水,酸辣适当的陈醋不断刺激味蕾,让食物的味道更长久的停在舌尖。   他头也不抬道:“我答应周时予的手术了。”   “我知道啊,”徐榄想趁机偷尝个草莓,手伸过去就被无情拍走,撇嘴,“这事全医院都传遍了。”   “这顿饭,就是周时予的手术换来的。”   祁夏璟沉哑的嗓音平波无澜,事不关己的态度宛如旁观者:“以她的性格,如果想要感谢报答,换成别人会有任何不同吗?”   徐榄沉吟不语,仔细想了下,发现他确实无法反驳。   大多数人哪怕感恩回报都会计较得失,但黎冬是对每份善意都诚惶诚恐的人,哪怕是无心的随手帮忙,她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还回来。   徐榄至今都忘不了,分班后他有次顺路帮黎冬搬教材,结果接下来的一学期里,只要他逃课,回来就能看到桌面上有黎冬留的清单,密密麻麻全是上课讲的重点和作业。   连他都知道的事情,祁夏璟没可能不清楚。   所以他才会说哪怕换成任何人,都会是相同的结果。   “行吧,这件事上你说服我了,所以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榄耸肩想不通,以前不管不顾的人怎么怂成这样:“现在不是你想重拾旧爱追回人家?总纠结这个纠结那个,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在祁夏璟幽幽眼神中,徐榄大爷似的长腿交叠靠着椅背,曲指在桌面轻敲两下,一针见血道:   “哥咱清醒点呗,你都十年没对象了,追个人还要什么脸啊?”   -   “冬冬,我上次回国是几年前来着?”   沈初蔓此时正在大洋彼岸正打包行李,语气兴奋:“我记得你才刚进医院工作。”   “三年前,”黎冬坐在卧室的躺椅上看书,温声替她回答,“这次回国,还会再走吗?”   “不走了!”沈初蔓在那头提醒搬家公司轻拿轻放,“姐名利和钱都赚够了,必须立刻回到祖国怀抱。”   黎冬笑着说好。   沈初蔓说到一半,突然兴奋地转换话题:“对了,我前俩天还地去迪士尼,买了你最爱的史迪奇人偶,半人高的可以抱着睡觉!”   黎冬放下书抬头,看向她满床头各种各样的史迪奇:“那我提前给它准备个枕头。”   “我这个人偶还能换衣服呢——诶你那边是有狗叫吗?”   黎冬是带着降噪耳机通讯,外界杂音都被隔绝在外,经过提醒后摘下耳机,果然听见熟悉的狗叫。   时针走过晚上九点,可她傍晚六点半才喂过罐头吃饭。   都这个时间点,祁夏璟应该回来了,罐头来找她,是他们两个又吵架了吗?   “冬冬还在吗?”沈初蔓见她没回答,又问了一声,“你养狗了?”   “没有,是邻居养的。”   黎冬放下手里书笔,起身走到门边按下把手,看摇尾巴的大狗哼哧哼哧地在她门前转,嘴里叼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子。   黎冬从口狗嘴里拿出袋子打开,发现里面是她的两个保温桶,能闻到不同于食物的清香味,应该是用洗洁精清洗过。   其中一个保温桶的桶壁上,贴着写了字的便利贴。   黎冬撕下拿起来看,苍劲有力的行楷跃然纸上,是她熟悉的笔记。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谢谢。   黎冬怔怔看着便条,几秒后抬头看向不远处半掩的铁门。   几束鹅黄色的光倒映在阳台的水泥地上,却不见懒懒靠着门框站的身影。   祁夏璟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不想见她,所以才让罐头以这种方式来还东西吗?   黎冬扯出点僵硬笑容,蹲下身拥抱金毛脑袋,下一秒就被舔了满脸口水:“......谢谢你啊,但是不要再舔我了。”   罐头听懂人话似的后退半步,仰头狗叫一声。   “哇这狗是能听懂你说话吗?”   耳机里传来沈初蔓的惊叹,扯回刚才的话题:“你刚说你家搬来新邻居了?男的女的帅吗美吗?适合给我当模特吗?”   沈初蔓辞职回国是为了打造自己的服装品牌,目前在到处搜罗模特,黎冬知道她这是本能反应。   可她不懂美学,对于祁夏璟的身材长相不好判断,迟疑道:“......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   听出她语气异常,沈初蔓立刻追问:“以前不管问你哪个男的长相,你都是‘不清楚’来敷衍我,这次居然认真回答问题了?”   她精准评价:“你、很、不、对、劲。”   “......你想太多了。”   手在长袖下不自觉攥紧,黎冬不想闺蜜再察觉她心虚,匆匆要挂电话:“我先处理点事,等下打给你。”   通话的时间里,罐头已经回自家似的一爪子掀开铁门进去,轻车熟路地在黎冬卧室里闲逛,耸着狗鼻子到处闻味。   最后金毛在角落的躺椅停下,撅起狗嘴对着旁边的矮桌沉思片刻,然后回头冲黎冬叫了声。   祁夏璟那边依旧半开着门没反应,黎冬只好返回卧室,将保温桶放在书桌上,看着从桶壁上掉落的便利贴,微微出神。   金毛歪脑袋瞪了她一会,玻璃似的眼珠子咕噜转,然后用脑袋将矮桌上的钢笔费劲拱到边上,再用侧牙轻轻叼起,屁颠屁颠又跑到黎冬身边。   金毛用蛮力将钢笔往她嘴里塞,黎冬被撞的跌坐在软椅上,下一秒就见到罐头靠着桌子站起来,用爪子拍桌面的便利贴。   黎冬哭笑不得;这是让她给祁夏璟回复留言吗?   金毛哪里懂书信表达,大概是刚看过祁夏璟在书桌前写字,又看到她对着便利贴发呆,以为她也要写、才自作主张去拿钢笔的吧。   黎冬提笔犹豫,良久,在便利贴靠下的位置工整写上“没关系”。   写完后,她拿起便利贴想等墨水风干,心急的金毛就直接凑头过来,叼住后潇洒地转头就跑,阳台很快传来对面关门的声音。   黎冬看着卧室地板上的几处口水渍,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金毛果然是懂得礼尚往来的小狗;来时记得在她家留下口水,走的时候还没忘记顺手牵羊一个卡通头套。   -   祁夏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胃里叫嚣着饥饿,可他下手术才刚吃过晚饭,到现在也不过两小时,鲜嫩多汁的肉馅味似乎还停留在舌尖。   想到今晚归还保温桶后,不出意外应该再吃不到相同味道的饺子,祁夏璟抿唇眸色微凉,面无表情地将毛巾丢在床头柜。   去餐厅倒水时,他下意识去看本该有装着保温桶的塑料袋——现在却空荡一片。   祁夏璟皱眉,以为是罐头把袋子藏在哪里,转身就见到金毛正大爷似的在客厅沙发上趴着。   脑袋上还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卡通头套。   祁夏璟嫌弃地啧了声,走过去开壁灯:“我什么时候买过这么丑——”   客厅灯光亮起的同时话音戛然而止,罐头耷拉着眼皮看祁夏璟,脑袋上顶着史迪奇造型的头套。   祁夏璟皱眉走上前,伸手要去拿金毛脑袋上的头套,却被罐头一口咬住,冷冷道:“张嘴。”   “汪!”   僵持不下中,祁夏璟挑眉率先松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沙发边坐下,漫不经心道:   “可以,你戴吧。”   罐头狐疑地盯了祁夏璟一会,见男人似乎的确没有异心,才放心地松嘴放下头套。   在金毛松口要重戴时,旁边的祁夏璟先一步眼疾手快地抽出头套,在愤怒的狗叫声中悠然起身,在暖光灯下打量。   这不是他买的。   但他知道头套的主人是谁。   客厅连接阳台的门口脚垫上满是新鲜狗爪印,应该是罐头又趁他洗澡时偷跑出去找黎冬,之后闯进她家里顺走了头套。   至于消失不见的保温桶,大概率是罐头闻到了上面黎冬的气息,擅自作主地替他归还。   祁夏璟被傻狗气笑,无视金毛试图打翻茶几上东西撒气的行为,垂眸看着掌心里的头套。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史迪奇。   罐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向阳台门走去,抬起前爪摁下门把手,毅然决定离家出走。   “......”   祁夏璟抓起外套穿上也要出门,跨门而过时,余光瞥见脚垫旁有样式眼熟的便利贴。   这张便利贴,是他粘在保温桶上的。   弯腰捡起,祁夏璟发现便利贴已经被金毛的口水打湿,不仅模糊了他写的道谢,下方新出现的钢笔字迹也早就晕染开。   只能依稀辨认出三个字。   ——没关系。   外面罐头已经把贴门拍的震天响。   很快,祁夏璟听见开门声,随后是黎冬耐心的询问:“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吗?”   罐头控诉大叫:“汪!”   “......是他把你养大的,你不要总和他发脾气了。”   女人温柔的声音被晚风送到耳边,祁夏璟垂眸表情不明,听她继续轻声道:   “即使是他,也是会伤心难过的啊。” 第12章   “汪汪!”   罐头还在假哭不停,黎冬蹲下被抱的喘不过气,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看见门口的水泥地上有一道颀长倒影。   有一瞬的屏息,她小心试探道:“......是祁夏璟吗。”   高瘦的人从客厅出来,单薄外套下是件纯黑的T恤,宽松版型露出笔直锁骨,湿发在寒风中滴水渗进衣领,看着都冷。   想起刚才的话,黎冬尴尬起身,没注意到祁夏璟手上东西:“我以为你们在吵架。”   “是在吵架,我抢了他的东西。”   祁夏璟的回复依旧言简意骇,迈着长腿走近时,黎冬闻到男人身上独有的乌木沉香,夹裹着热气侵略性极强,让她有一瞬的晃神。   他不是不想见到她吗——   “罐头带回来这个,”祁夏璟在她半臂距离前停下,递过去史迪奇头套,“是你买的?”   “对,去宠物商店那次买的。”   黎冬乖乖回答后才回神,以为祁夏璟担心卫生问题,忙解释道:“我已经洗过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是送给罐头的。”   祁夏璟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小心翼翼。   徐榄白天的话是对的,现在就只剩下他还在为十年前的分手耿耿于怀,不甘心一个人困死在过去。   以至于从重逢起就对黎冬恶语相向,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她共入深渊。   金毛此时冲出来,嗷呜抢走祁夏璟手里的头套,继续在阳台上兜圈撒欢。   祁夏璟将手放进口袋,摸到内胆里的便利贴和棒棒糖,沉沉开口:“谢谢你——饺子和头套都是。”   指尖碰到冰冷坚硬的棒棒糖,他忽地想起,黎冬第一次见到糖衣上的小麦哲伦星云图案时,同样是气温转凉的夜晚。   祁夏璟永远不会忘记,女孩那时眼底闪烁的光芒,整片星云还要闪耀夺目。   以至于在网购不发达的十年前,骄傲如他不得不去求A国的大伯多寄点棒棒糖回来,只为了多看几次她欣喜的表情。   后来他口袋里总会放几根棒棒糖,分手后才发现还剩下太多没送出去,反应过来时早已成了习惯。   “是我该说谢谢,”耳边是黎冬客气疏离的道谢,“周时予的手术,辛苦你了。”   祁夏璟第一次发现,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它会让你分不清违抗大脑指令的行为,究竟是本能的肌肉记忆,还是由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情愫所驱使。   “这个给你。”   满天星空下,他将口袋里的星空棒棒糖丢递过去,别开眼道:“算是头套的回礼。”   话落祁夏璟都觉得荒唐,他快30岁的人还弄高中生过家家那一套,只能抿唇别过眼,生硬地转换话题:   “刚才在洗澡,所以罐头才擅自跑出来,明天我会找人安装门锁。”   很好,气氛成功变得更尴尬了。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不是故意躲着她的。   黎冬接过祁夏璟手里的星空棒棒糖,指尖无心在男人关节蹭过。   她沉默地低头看着糖几秒,错过了祁夏璟蜷起的食指,倏地弯唇:“罐头的事,没关系的。”   被讨厌的错觉让胸口不再闷堵,黎冬笑着抬头:“也谢谢你的糖,我很喜欢。”   她说,她很喜欢。   女人精致的五官在月色笼罩下自带柔光,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祁夏璟,天鹅颈细白修长,笑意盈盈的眼里,满是他一个人的身影。   就像十年前那样。   祁夏璟紧盯着她眼里神态僵硬的自己,只觉得喉咙一紧,语气罕见地藏了份无所适从:   “嗯,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黎冬没想到这么突然,见人头也不回地进屋就要关门,忍不住提醒道:“你的狗还在外面。”   “......”   -   重新抢回头套的罐头非常高兴。   大概是黎冬的苦心教导真的起效,快乐小狗决定大度地原谅祁夏璟,主动在男人脚边躺下,一会当脚垫,一会又在客厅里地上蹿下跳,行为与年龄严重不符。   祁夏璟懒懒靠着沙发靠枕,挑眉看着傻头傻脑的金毛,抬手去揉他脑袋,结果立刻被亲了个满嘴狗毛。   无奈轻笑,祁夏手机镜头对金毛随手拍了几张,破天荒地发了条朋友圈,并用“傻狗”两字精准评价。   冲浪达人徐榄秒回:罐头这头套是史迪奇?还挺可爱啊,有链接没?   祁夏璟沉吟片刻,回复:她给的。   电话在消息发出的十秒后打来,徐榄在听筒里笑着调侃:“大晚上的放狗粮,难道是我白天的话起效、某人终于要主动出击了?”   将手机丢在沙发远离聒噪,祁夏璟闭上眼睛,脑海自动浮现黎冬刚才接过糖的表情,微弯的黑眸盛满笑意。   于是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多了点未察觉的哼笑:“你懂这么多,现在不是单身?”   “智者不入爱河,”徐榄要说正事,懒得跟他计较,“对了,还记得咖啡馆的顾淮安么?我一直和你说他很眼熟。”   “嗯。”   “那天我无聊就叫人去查,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给徐颖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我猜他找班长,应该就是为了周时予的事——顺便一提,那小子是周竟目前唯一的儿子。”   周徐两家联姻失败的事,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祁夏璟略有耳闻。   “原配的辩护律师关照私生子,听着可不像正经勾当,”徐榄语气难得正经,“总之你和班长都注意点,别好心被人利用。”   “也有可能是顾淮安接近班长的借口,”叮嘱好友后,徐榄又变回吊儿郎当的语调:   “你还别说,虽然他没你帅,但胜在人温柔啊,现在好多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一款——”   祁夏璟睁眼冷笑:“她看不上。”   徐榄呦呵笑道:“这你又知道了?”   通话突然陷入沉默,良久,微哑的声音响起:“因为我见过,”   “她喜欢一个人,会是怎样的眼神。”   -   周时予的情况特殊,属于爹不疼娘管不了的类型,直到手术时间敲定、需要监护人来签字,亲爹周竟才派秘书来过问。   反倒是毫无关系的顾淮安,从头至尾都有着超越善意的关注,甚至主动在提出手术前,要单独和祁夏璟亲自沟通的请求。   祁夏璟表示同意,但同时要求徐榄和黎冬在场。   事不宜迟,见面时间定在隔日午休时间,最小程度的不耽误所有人原有的安排。   黎冬吃过午饭,发现时间还早就先去周时予病房,确认男生情况稳定后,才离开去约定的会议室。   在电梯口遇到徐榄,两人简单打招呼后,徐榄指着走廊尽头:“老祁已经到了,我去趟洗手间就来。”   黎冬点头:“好。”   徐榄离开两步又转头回来,笑问道:“班长,史迪奇头套有链接吗?微信发我一下?”   “就老祁昨晚朋友圈那个,”徐榄看黎冬表情依旧疑惑,突然反应过来,“那什么,你俩不会,还不是微信好友吧?”   你祁夏璟居然也有这一天;徐榄在心里狂笑,给黎冬看过照片问到地址后,哼着小曲离开。   进门前,黎冬收到顾淮安消息,说他在停车场找车位,五分钟后到。   也就是说,现在会议室里只有祁夏璟一个人。   心微微提起,黎冬推门进去,发现空荡的会议室角落里,祁夏璟正闭眼陷入沉睡,对她的突然闯入毫无察觉。   男人双手抱胸低着头,英挺的眉微微蹙着。   正午暖阳自窗边倾洒而下,落在他蓬软的发顶和宽阔双肩,深邃五官在白到透明的肤色下增添几分圣洁感;黑睫随呼吸轻颤,在眼睑处打下阴影,依稀能看到淡淡的黑眼圈,应该是疲劳过度和睡眠不足所导致。   此时的祁夏璟是没有攻击性的。   黎冬不自觉放轻呼吸,抬头看向被扯到两旁的遮光窗帘,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走向窗边。   祁夏璟晒太阳会头疼。   这句话被身边所有人当成玩笑,只有她从头至尾都坚信不疑,即便现在成为医生,见到祁夏璟在光照下皱眉,本能反应也是去拉窗帘。   不想吵醒窗边睡觉的男人,黎冬尽力放轻脚步走上前,提着气动作小心,将她和祁夏璟之间的距离瞬间压缩。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味。   祁夏璟的位置快贴着墙根,黎冬人过不去,只能倾过身努力去够,丝毫没注意到,垂落的几缕发丝正沿着男人小臂滑过。   宽阔无声的会议室里,有道呼吸声猝然停顿。   “周时予的情况你应该——”   闲聊伴着推门声同时响起,黎冬回头看向走进来的两道身影,食指放在唇边,无声示意对方说话小声些。   徐榄站在门边心事挑眉,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墙上时钟,抬手比出数字五。   黎冬点头,朝顾淮安礼貌笑笑,算作打招呼。   顾淮安在一旁满头雾水,不解笑道:“徐医生能告诉我,刚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距离约定的开会时间,还有五分钟,”徐榄拦住人不让他进去,双手抱胸靠着墙,   “别进去捣乱了,门口陪我等着吧——”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   遮光窗帘被塞在最靠墙用绑带系紧,黎冬光扯着边角用不上力,几次也没让窗帘挣脱绑带。   她踮起脚难免重心不稳,纤瘦的身形微晃,正要用手撑住窗台时,右手手腕却突然被温暖干燥的掌心环住。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根根细长,轻松扣住她手腕,掌心微微向内用力让黎冬站稳。   黎冬心一惊低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眸,黝黑深沉,黑洞一般将人吸食吞没。   祁夏璟握着她的手腕没放,拉拽让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锐减,近到黎冬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男人眼里她的身影。   大脑有一瞬的空白,黎冬身体本能后倾,感受到热意爬上耳尖,语速加快:“外面太阳大,我想帮忙拉下窗帘。”   “嗯,”祁夏璟看她后退的动作慌张,指尖松开黎冬手腕,感受着掌心残留着她的温度,声线沙哑,   “怕你摔跤。”   黎冬微愣,半晌垂眸道谢:“......谢谢。”   门外两人完全被无视,顾淮安皱眉看着会议室里沉默的两人,轻声道:“我能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们‘身娇体弱’的祁医生,可是不能晒太阳的,”徐榄不拘小节地回眸一笑,语气怜悯,   “兄弟你其实条件不错,但说句实在话,你和黎医生大概没什么希望。”   顾淮安也不生气,温和笑笑:“何以见得。”   “这还看不懂?”   徐榄眼神立刻变得嫌弃,轻叹,最终还是好心解释道:“当一个女人开始心疼男人时,她眼里就装不下其他人了。” 第13章   “门外两个。”   冷淡声线打断徐榄蓄势待发的滔滔不绝,门外两人回头,就见祁夏璟在角落的椅子上挑眉看人:“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相比于男人的神态自如,旁边的黎冬显然不够淡定,耳尖能看见可疑的粉红,漂亮的眼睛怔怔望着桌面。   徐榄眯眼,半晌后精准评价:“呵,孔雀开屏。”   顾淮安仍旧笑容平静温和,和黎冬礼貌打招呼后,在祁夏璟对面坐下,从桌面的手提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   黎冬见状皱眉,就听顾淮安温声道:“今天麻烦三位到场,除了要讨论周时予的术后恢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祁夏璟勾唇并不意外,低头把玩着黑金钢笔,时而停下来会盯着掌心。   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女人的温热。   他握住的分明是手腕,触感却是意料之外的柔软。   顾淮安低缓的声音继续:“周老爷子托我将录音笔的内容转达给各位,之后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可以代为解答。”   随后他摁下播放键。   苍老虚浮的男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响起,老人自我介绍了他身为周竟父亲、也就是周时予亲爷爷的身份,再得知周时予的身体状况后,决定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但在医院就诊的这段时间,希望能有负责的医生尽心照料。   “周老先生身体抱恙不便外出,委托我代理出面,”顾淮安起身,朝对面三位微微鞠躬,   “老先生对几位都十分感谢,事情结束后,会邀请几位来家里做客。”   虽说医生不能收病人或其家属任何物品,但人脉会成为无形财富;周老先生的这份感谢,要比真金白银值钱的多。   对于绝大多数人,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可对面偏偏是徐榄和祁夏璟,作为H市三大家族之二长大的孩子,这份邀请倒真没什么吸引力。   顾淮安当然知道这些,不紧不慢地推了下眼镜:“周家的情况祁医生和徐医生应该很清楚,周时予是唯一继承人,促成这件事对徐、祁家都百利无害。”   徐榄在椅子上转了圈,咧嘴笑:“你当初要找祁夏璟接手术,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吧?”   祁夏璟懒得说话,对一切满不在意的懒淡模样。   顾淮安对男人捉摸不透,决定点到为止,随后转向对旁边的黎冬:“事出有因,抱歉没提前和你说清楚。”   “周时予不是我的病人,周老先生不必感谢。”   黎冬表示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一件事她的确放心不下:“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请。”   黎冬忘不了那双绝望的眼睛:“周时予的母亲怎么办?她需要得到治疗,以及足够的法律支援。”   没人想到黎冬还在关心早已成牺牲品的女人——在场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顾淮安有些意外:“这件事我会去问,尽快给你答复。”   “好,我没有其他问题,”黎冬点头道谢,抬头看向墙上时钟,“不过可以直接聊周时予的病情吗?我等下还有事要忙。”   闻言,祁夏璟无声勾唇。   她果然还是这样,在别人眼里总是死板而不懂变通,但没人不会被她的真诚打动。   从十年前到现在,一往如旧。   曲指敲敲桌上的资料,祁夏璟终于抬头看向对面:“可以开始了?”   “可以。”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黎冬率先起身离开。   顾淮安整理好物品,离开前朝对面微微一笑:“祁副高,周老爷子让我带句话,说前段时间才见过令尊,还谈起你。”   “不必拿祁家压我。”   祁夏璟靠着椅背双手交叠腹前,即便抬头仰视也是上位者的姿态,笑容倦懒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是普通的人民医生。”   男人桃花眼上挑,薄唇轻启:“除了救死扶伤,其他的事皆与我无关。”   -   气温持续低迷,病人数量在深秋时节不断增长。   四楼大厅人来来往往,喊号的机械声和人声低语交杂灌进耳朵,将其中一道急促的呼吸声彻底淹没。   重重的倒地闷声响起时,黎冬恰好与女孩擦肩而过,准备着手下午的工作。   “有小孩晕倒了!!!”   刺耳的尖叫声撕裂难得的平静,周围人迅速从昏迷的小女孩身边让开,急切地寻找医生。   瘦弱苍白的女孩侧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紧闭双眼失去意识,如果不是胸膛在还在微弱起伏,仿佛像是已经死去。   飞速赶来的黎冬在女孩面前跪下,确认没有外伤、只是呼吸和心跳微快时,突然闻到一丝微弱的烂苹果味,心猛地一沉。   围观的人太多,担架车在外面迟迟进不来,从四楼乘电梯去一楼抢救室需要的时间太久。   等不及了。   “都让开!”   黎冬咬牙直接将女孩直接抱起来,头也不回地厉声喊赶来的护士通知急救室,在一众瞩目下朝楼梯口快步离开。   快点、再快一点。   医生这个职业注定要随时直面死亡降临,但这种死亡永远不会是新闻里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满目病容的脸、是无数呻吟和病痛折磨后的无能为力。   以及“哪怕再早一分钟就能救活”的无限悔恨。   耳边不断传来惊呼和询问声,黎冬抱着女孩一路飞奔不敢呼吸,肌肉的酸痛刺激大脑神经,让她不断生出怀里的女孩越来越轻的惶恐。   一楼抢救室看到黎冬时,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训练有素的护士立刻将女孩小心放到担架床,进行床旁快速检测。   有好心的护士欲言又止道:“黎医生,你的鞋——”   衣服被汗水浸湿,打湿的额前碎发粘在前额,黎冬知道她此刻狼狈不堪,也只是深吸口气,飞快将诊断情况说给护士。   最后她叮嘱道:“有可能是酮症酸中毒,一定要记得测血糖。”   直到一切安排妥当,高悬的心才重重落下,黎冬平稳呼吸低头,发现右脚的鞋不翼而飞,白袜的脚底已经是灰黑色。   大概是在下楼的过程中跑丢的。   总不能光着脚工作,黎冬在形形色色的注视中,准备原路返回去找鞋子。   “黎冬。”   窃窃私语声中,不远处的低沉男声仍旧字字清晰地砸在耳边。   祁夏璟站在几步外静静看着她,高瘦颀长的人连白大褂里衬衫的最上方一颗扣子都严谨地系紧。   而她甚至可以用衣冠不整来形容。   他修长有力的手上,是黎冬丢失的白色洞洞鞋,拉环从一侧脱落,在空中坠着。   这是黎冬在入职后,第一次因为狼狈、而产生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站着别动。”   一眼看穿的她想逃跑的意图,祁夏璟叫住黎冬后提着鞋大步走近,弯腰将鞋放在地面,顺势在她面前蹲下。   男人英挺的眉眼紧皱,沉沉道:“脚上有扎到任何东西吗?”   “......没有。”   黎冬慌忙中迅速穿鞋,想说完谢谢就迅速离开,起身的男人忽然道:“鞋上的拉环带是罐头咬的?”   黎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是一愣后立刻摆手:“跟罐头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把鞋跑掉的。”   罐头第一次跑来黎冬家那晚,就对她洞洞鞋的拉环圆扣有极大兴趣,整晚没事就趴在玄关处咬。   之后右脚的拉环扣子就掉过几次,黎冬都能找到按回去,这次救人时拉环再次脱落,才有了刚才的的右鞋走失。   “没关系,我换一双就好,”黎冬轻声道,“我先去忙了,谢谢你帮我找鞋。”   祁夏璟没再废话:“好。”   -   中午短暂的意外度过后,下午工作忙碌照常,直到晚上六点下班。   暮色深浓,黎冬结束工作回到办公室,旁边的杨丽先一步从座位上起身冲过来,满眼兴奋。   “老实交代,你和祁副高什么情况!”   女人狐疑地眯着眼睛审视黎冬,试图从她眼睛里发现什么,“不许说没情况——他都给你送鞋了!”   送鞋?   黎冬偏头看向桌面新出现的购物袋,走过去拿出鞋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白色洞洞鞋,样式和她原本的不大一样。?S?   脚跟位置印着鞋码37——正好是她的鞋码。   “天呐!送的居然还是M家和R家的联名款,”杨丽见到黎冬手里的鞋,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前两天妇产科的小刘才穿过,说这一双要七千多呢!”   黎冬闻言不禁皱眉。   这么贵?   她一双洞洞鞋也就几十块。   黎冬面无表情地将鞋收回去,打算趁着刚下班直接还给祁夏璟,起身就被杨丽拦在门口,不依不饶地非要她给个态度。   黎冬对杨丽三分五次的八卦忍无可忍,压着火气冷声道:“这里是医院,我们是也只会是同事关系。”   “你可以停止打探别人的隐私了吗?”   说完,她提着盒子就要离开。   杨丽还是第一次见黎冬发火,站在原地愣住几秒,回过神就发现祁夏璟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门口。   男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深邃五官和凌厉的下颌线无端带来压迫感,毫无波澜的黑眸冷冷瞥了杨丽一眼,随即跟着黎冬的方向离开。   只是对视一秒,连半个字都没说,却让杨丽后脊发凉,半天没有回神。   另一边,黎冬提着购物袋在走廊停下。   她心里很清楚,是因为过去某些久远的记忆,让她最后将怒火迁怒在杨丽身上。   明天去说声抱歉吧。   心中轻叹,黎冬知道如果现在去找祁夏璟,很可能会二次发动争吵。   沉思几秒,她决定去看中午抢救的小女孩,等心情平复,再回去归还鞋子。   负责抢救的护士下午联系过她,说抢救的小女孩名叫盛穗,的确是酮酸中毒导致的昏迷,检测出的血糖值高于常人十几倍。   医院初步推测是一型糖尿病,但最终确诊还要等检测结果,已经在尽快联系家长过来。   盛穗的病房在五楼,黎冬刚出电梯就听见护士站附近围了不少人,病人护士都有,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团。   膀阔腰圆的男人浑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地脏话不停,拖拽着刚从抢救室出来、甚至还不清醒的盛穗就要走。   瘦弱的女孩脸色惨白,病瘦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空荡荡,她艰难地睁着眼,半跪在地上,被亲生父亲如破布娃娃直接拖走,毫无反抗之力。   周围有不少护士和好心人想上去阻拦,都被男人凶狠可怖的眼神吓退,只能躲到一旁联系安保。J?   黎冬之前就听护士说,盛穗应该几天前就有明显症状,最后居然是自己来医院求救,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当的。   “她病得很重,需要留在医院治疗。”   黎冬拨开围观人群挡在男人面前,弯腰要去扶起盛穗:“你现在的行为,和杀了她没什么区别。”   “杀了她?你怎么不说她要杀了我呢?”   男人把盛穗直接往前面前一摔,女孩双膝发软,再次重重跪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个赔钱货来趟医院,几小时特么就花了老子快五位数!”   “你告诉我!老子去哪里弄这个钱!”   黎冬快要被男人满嘴的酒味熏晕过去,晃神皱眉的功夫,醉醺醺的男人甚至抬手要扇女孩巴掌。   于是她一把将盛穗抢回来护在身后,巨大的体型差下,黎冬努力挺直腰背抬头:“这位先生,如果你再实施暴力,我们只能报警处理了。”   “报警?老子他妈揍的自己闺女,你一个娘们管东管西的是不是有毛病?”   男人朝黎冬脸上啐了一口,抬手猛的推开她要去抓身后的盛穗。   见黎冬踉跄半步后,还不死心地上要前抢人,男人咒骂着高高扬起胳膊要扇她巴掌,举在空中的手突然被更霸道的力量牵制。   黎冬只觉得眼前倏地一黑,下一秒祁夏璟已经挡在他身前,面冷如寒霜,单只手扣住男人手腕向外掰,甚至能听见骨节细微的摩擦声。   祁夏璟松手将男人摔到地上,看垃圾一般居高临下的眼神,浑身可怕的低气压让空气都冰封。   他冷冷道:“再闹,就滚出去。”   一时间走廊上鸦雀无声,所有窃窃私语都自我扼杀在这份肃杀中。   祁夏璟懒得再分给男人半个眼神,皱眉冷声让人去催安保,转身去查看黎冬和盛穗的情况。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惊叫声。   黎冬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的短短几秒。   恼羞成怒的男人早已失去理智,被祁夏璟推倒在地后没有识相的滚开,反倒是突然安静下来,喘着粗气四处张望。   几秒后他视线停在某一处,满是血丝的猩红双眼里,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的笑,然后不要命地冲向旁边站着吊水的女人。   惊叫声中,一切都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男人攥着抢来的吊瓶疯了一般冲过来,对准祁夏璟的头部恶狠狠地砸下。   清脆的玻璃声响起,沾着血的玻璃碎片接连掉落,一块又一块重重砸在地上。   闻到空气中淡淡血腥味的瞬间,黎冬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祁夏璟抬手去挡吊瓶的动作电影里的慢速特写,她连衣袖抬起的角度都看的清楚明白,却失语到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祁夏璟被扎伤的右臂无力垂下,潺潺鲜血顺着指尖低落时,她冰冷麻木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   黎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手对于一名外科医生有多么重要。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黎冬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几乎是眨眼就冲到男人面前,揪住比她高出半头的男人衣领。   剧烈颤抖的十指插进领口,她双手用力到青筋暴出,甚至让男人感到害怕,肥厚的嘴唇很轻的哆嗦着。   “道歉,”黎冬听见自己从牙缝里咬出字句,战栗的尾音破碎,“我让你道歉。”   视线被冲涌而上的泪意模糊,眼前的混乱的人和景物都随之晃动。   耳边各种劝阻声嘈杂不堪,黎冬只能看见四个身穿保安服的人要把男人拖走,反倒更用力地死死攥着男人衣领:“他还没道歉——”   “没事了。”   下一秒,有宽瘦干燥的掌心轻轻遮盖在她眼前。   黑暗中,黎冬敏锐地闻到熟悉的乌木沉香,混着丝丝血腥味。   “只是皮外伤,”祁夏璟以拥抱的姿势站在她身后,没受伤的手轻捂在黎冬眼前,   “过两天就会好。”   黎冬紧攥的双手缓慢松开,宛如做错事的孩童茫然眨眼,感到湿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良久,她听见自己颤栗的声音:“.......还疼吗?”   “不疼,”祁夏璟低沉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地一点点安抚黎冬失控的情绪,   “阿黎乖,别哭。”   他会心疼。 第14章   医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时而有器械拿放的清脆声。   黎冬用镊子将最后一块玻璃碎片丢进铁盘,爬满汗的后背紧贴毛衣,手去够旁边的碘伏瓶子时, 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理智上她清楚伤口不深,不需要缝针, 也没有任何深部软组织肌腱受损,但高悬的心仍像是被人捏紧, 闷的她喘不过气。   “包扎好了,”她取下手套放在一边, 深呼吸平定情绪, 不自主地叮嘱, “记得按时换药, 伤口不能——”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祁夏璟也是医生, 抿唇闭嘴,转身去整理用过的医疗器材。   “你话还没说完。”   骨节分明的手轻握她手腕, 祁夏璟没用力气,只要黎冬轻轻挣扎就能摆脱:“伤口不能什么。”   黎冬沉默着站在原地,鬓角凌乱眼角通红,让祁夏璟又想起五分钟前,她那颗几乎要灼伤他掌心的眼泪。   那一刻,在众多冗杂的情绪中,他能清晰感受到一丝卑劣的喜悦。   无法否认的是,他在试图用黎冬的失态和眼泪向自己证明,她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些年也并没有真正放下他。   女人绷紧的双唇发白, 祁夏璟抬头静静看进黎冬双眼, 指腹感受她手腕皮肤的温度,轻声道:“黎冬。”   “你还在哭吗。”   祁夏璟看清她眼底的自己唇边带笑,嗓音沙哑,带着伪装拙劣的沉着和事不关己——   他再清楚不过,他对这场差点断送他职业生涯的事故,没有丝毫畏惧之心。   黎冬同样将男人的漫不经心看得一清二楚。   旁观者一般的懒淡笑容再次提醒她,祁夏璟除了替她挡灾,本身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没哭。”   泪意卷土重来,黎冬低着头倔强撒谎,视线对上祁夏璟关切疼惜的眼神,几乎是脱口而出:   “......祁夏璟,我不会再因为你哭了。”   分手的时候,黎冬无数次和自己保证过,不再为祁夏璟的事落泪——   明明她才是主动伤害的人,如果再为了减少负罪感而自欺欺人的流泪,未免也太卑劣。   祁夏璟起身站在她面前,颀长身影遮挡头顶冷光,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冬,良久,化作一道长叹。   “小没良心的。”   压低的喃喃自语一瞬即过,黎冬没听清正要问,下一秒男人没受伤的手就落在她鬓角,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凌乱碎发拨到耳后。   祁夏璟声线微哑,带着点自嘲和宠溺的无奈:“好,那是我自作多情。”   或许是失血的缘故,祁夏璟指尖带着凉意,神经末梢受到刺激,让黎冬很轻地瑟缩一下。   平静湖面被惊扰,两人同时意识到撩头发对他们来说,是太过亲密的动作。   “那什么,很抱歉打扰两位哈。”   徐榄满脸无语地靠着门口,他人都在停车场了,突然听说祁夏璟受伤,火急火燎地飞奔过来。   结果进门就撞上两人一个撩头发、另一个羞涩躲避,拍偶像剧似的,头顶还自带打光。   “我就废话两句,”徐榄处理正事时,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盛穗现在情况稳定,男的已经被保安带走,围观群众也驱散了。”   说完他看向明显心情不错的祁夏璟,嫌弃道:“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或者叫律师?”   “不用,”祁夏璟摇头,这件事他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让护士通知拍摄的围观群众,尽可能不要让任何照片或视频流出去。”   他抬头看向徐榄:“去找几家当地媒体,小范围地发布黎冬上午救人的事情,需要时再推热度。”   他倒无所谓,但如果有心人拍到黎冬对男人动手的视频,再先一步断章取义地发布到网络,舆论走向会非常难控制。   毕竟人一旦被恶意先入为主后,之后再怎么澄清事实,都很难抹除黎冬曾对病人家属使用暴力的印象。   “好,那我就让保安把人放了,”徐榄明白其中轻重,似笑非笑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既然他喜欢动粗,那我就陪他玩玩嘛。”   “盛穗暂时还需要监护人,”祁夏璟掀起眼皮,“别玩的太过火。”   “知道了,”徐榄满不在乎地耸肩,侧耳听见走廊出现的重重脚步声,幸灾乐祸地笑了,   “老祁啊,自求多福吧。”   “我就提早下班十分钟,居然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刘主任年纪大了比不了年轻人,一路跑来累的直喘粗气,愤怒地瞪着祁夏璟和黎冬:   “你们两个是刚上岗?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对病人或家属使用暴力,这种事还用我重新教吗!”   男人看着祁夏璟手上的伤,越想越气,一巴掌重重排在桌面:“为什么不等保安过来!手可以不要,非得做救世主是吧!”   余光扫过黎冬面露愧色,祁夏璟在她道歉之前,先上前半步挡在前面,懒懒笑道:   “主任,您吓到我了。”   “我还能吓到你?”   “难怪老李说你不是个省心的,以前我算是被你骗了,”刘主任见祁夏璟受伤还嬉皮笑脸,重重叹气,   “你要是手出任何事,我怎么跟老李交代!”   祁夏璟眼底笑意更深,勾唇:“您别怕,下次我一定注意保护自己。”   “还有下次?!”刘主任被气的够呛,瞪着祁夏璟直翻白眼,“看来不给你点教训——回家去给我写检讨!明天交上来!”   余光扫到黎冬,主任终于想起还有个动手的:“你也一起写!都给我好好反省!”   “这可是打病人家属诶,主任就这么算啦,”徐榄不嫌事大地靠着墙,胡编乱造道,“外面那男的可说要报警呢,说咱们人民医生恐吓他。”   “他还敢嚣张?!”   刘主任感觉天灵盖要被气翻,桌子拍的震天响:“带我过去!今天不让他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吓’,这主任我明天就辞职不干了!”   送走气愤的刘主任,黎冬在离开前去了盛穗病房,虚弱的女孩安静地昏睡着,床头柜放着一张白纸。   “小姑娘中间醒过一次,非要写给你,”负责的护士将白纸交给黎冬,看着可怜的女孩不也免眼红,   “都说孩子年纪小,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病中的女孩难得清醒,白纸上仅有的两个字歪歪斜斜,看得出写的十分吃力。   ——“谢谢。”   -   祁夏璟右手受伤,不方便开车回去,最后只能黎冬代劳。   露天停车场里,祁夏璟看着黎冬第三次调整后视镜、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忍不住勾唇出声:“你又调回最初的档位了。”   “......我四年前拿的驾照,只开过三次车,上次还是一年半前。”   黎冬僵硬地转过身,确认他系好安全带,半晌后建议道:“你可不可以抓着上面的扶手?”   “不然真出事的话,我没办法保护你。”   她全身心都集中在手中的方向盘,丝毫没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任何问题。   祁夏璟静静望着黎冬,眼神忽地变得温柔:“好。”   略微放心的黎冬心中默念驾驶规则,秉承着“安全第一、速度第二”的原则,坚持在马路上龟速前行,挺直后背以此抬高视野。   中间遇到红灯停下,黎冬紧绷的身体得以片刻放松,随后就听见饥饿的胃发出闷闷声响。   她下意识看向副驾驶。   祁夏璟用手撑着右脸看向窗外,偏头看不清表情,可牵动的面部肌肉早就暴露他正在偷笑的事实。   封闭狭小的保时捷跑车里,沉默的两人连呼吸难分彼此,乌木沉香和清淡雏菊混合交杂后钻进鼻腔。   黎冬想起不久前,受伤的男人以近乎拥抱的姿势,抬手轻轻遮住她双眼,温柔地在耳边低低呼唤着“阿黎”。   十年前祁夏璟也总这样叫她。   不同于现在的克制沉哑,十八岁少年的声线要清润张扬许多,哪怕闭上眼睛,都能想像出阳光下的少年正大步跑来,满眼是她。   自重逢后,黎冬有时会感叹,如她般木讷无趣的性格,生命中也会出现能时刻牵动情绪的人,在她死水般枯燥的生活荡出层层波澜。   “快绿灯了。”   直到祁夏璟回头出声提醒,黎冬才意识到发呆太久,脸上阵阵发热,轻声道:   “你晚上要去我家吃饭吗?”   长达十年的感情空白,让黎冬没立刻联想到单身男女共进晚餐的其他含义。   她只是见祁夏璟黑眸倏地一沉,眼底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是难以遏制的冲动,又有欲言又止的隐忍。   于是下意识补充道:“你受伤是因为我,我想我该做些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祁夏璟眼底复杂的情绪消失不见。   后背重新靠回座椅,男人勾唇自嘲轻笑,半晌开口道:“川香辣子鸡。”   “不可以,”红灯变绿,黎冬精神再次高度紧张,毫不犹豫地拒绝,“伤没好之前,我不会给你做辣的。”   闻言,祁夏璟无声挑眉,撑着右边脸懒懒道:“蒜香鸡翅根。”   “好。”   “还要莲藕炖排骨。”   “可以。”   又加大难度随口提起两道,黎冬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反倒让有意刁难的祁夏璟意识到她真的会当真,大晚上再开车去超市。   知道黎冬的性格做得出,祁夏璟在回小区最后的十字路口前开口:“随便做就可以,不用开去超市。”   “嗯,不用去。”   保时捷缓慢驶进小区,倒车入库后,黎冬轻吐口气,眼里泛起点笑意:“上次不知道你要我做饭是多久,逛超市时,就把你喜欢的都买了一些。”   “你说的菜家里都有食材,只是要吃的话,需要稍等些时间。”   说完她低头去解安全带,错过祁夏璟微愣的一瞬,以及几次话到嘴边的犹疑。   -   黎冬出租房的装修风格是简单温馨的日式田园风,整体是淡黄与米白色调相结合,家具大多是木制或布艺,常能见到雏菊碎花的装饰物。   简单来说,很符合租客本身性格。   祁夏璟站在玄关处等黎冬拿拖鞋,旁边的罐头早已经摇头晃脑地在客厅撒欢。   “家里只有一双男士拖鞋,”黎冬弯腰将鞋放下,解释道,“就我父亲穿过,之后我也洗过了。”   也就是说,黎冬家里没来过其他男性。   祁夏璟表示没关系,薄唇不动声色地弯起,随口问道,“叔叔身体还好吗?”   黎冬闻言背脊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进厨房,显然不愿多谈:“嗯,还好。”   祁夏璟想起来,在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时,黎冬父亲突然生病入院,因为母亲白天要体力劳作、弟弟年纪太小,陪夜的任务最终就落在黎冬身上。   高三备考那年,大多数考生都是全家围绕的重心,尤其是高考将近时,父母恨不得能随时随地给孩子补身体。   而对于黎冬来说,在最辛苦的冲刺一百天里,有的只是每天晚自习后冲向末班车,在医院冷硬的床板上睡到天亮,第二天再天不亮就起床,坐最早一班公交回学校。   祁夏璟至今还记得,她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脸上带着形状奇怪的红印,被问起就笑着说是路滑不小心摔的。   那天,两人因为黎冬坚持不许他接送而大吵一架,最后以她小心翼翼来道歉不了了之。   此后,黎冬再也没去过医院陪夜,直到高考结束。   “......你要尝一口吗?”   温和的询问声打断回忆,祁夏璟回神意识到他正紧盯着砂锅,时间太久,以至于黎冬以为他很饿。   “肉还没炖烂,先喝点汤吧,”黎冬将盛着汤的瓷碗放在他面前,“菜快好了,你喝的时候小心烫。”   “好,谢谢。”   晶莹汤汁香味扑鼻,整个开放式餐厅都飘着稠浓勾人的肉香;漂浮在汤面的莲藕沾着细小油滴;一口咬下去,炖到软烂粘糯的藕断丝连,浓汤和香气弥漫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黎冬又端上蒜香鸡翅根和油淋空心菜,让要祁夏璟先吃。   她穿着米色围裙在厨房忙碌,宽松的家居服难掩背影清瘦和腰肢纤细;低头熟练地将菜切好下锅,油溅到手背,也只平静地用厨房纸擦去。   时而会转过身看他,紧张又带着期许地问:“味道还可以吗。”   “嗯,好吃。”   比起美味,祁夏璟其实更倾向于用“熟悉”形容——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味觉也会有记忆。   再一起时,他无心提过黎冬做的菜好吃,自此她每次周末回家,都会给他准备六道菜,直到高考结束,从无例外。   祁夏璟每每回想,都只觉得当时自私又粗心,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从没想过,如果黎冬把给他做饭的时间用来睡觉,高考前还会不会总流鼻血。   黎冬表现的太风轻云淡,每回都解释是顺便盛给他一份,却没解释过,为什么每道菜都恰好是他喜欢的。   她总是这样,无论是面对祁夏璟再无理的要求,还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困苦,都未曾有过一句抱怨。   祁夏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不算宽敞的灶台旁,沉声道:“有我能帮忙的吗?”   他对厨艺一窍不通,即便在A国求学最窘迫的几年也是用面包对付,宁可得胃病也懒得进厨房。   但祁夏璟此刻觉得,不能留黎冬一个人在厨房。   做饭是她提出的好意,却不该是她应当的责任。   黎冬习惯了独自忙碌,转身就见祁夏璟大山似的挡在眼前,身体由于惯性保持前倾,险些头撞在他胸膛。   男人身上散发着压迫感极强的雄性荷尔蒙,总让她心绪慌乱,眼神无处可放。   她慌乱端起一盘荤菜,递过去:“麻烦你了。”   “没事,”祁夏璟接过新出锅的辣椒炒肉,端详碗里的青椒几秒,缓缓皱眉,   “这是给我吃的吗?”   被冷落的罐头这时蹭的竖起耳朵,兴奋地冲过来,仰头狗叫一声。   “闭嘴,”祁夏璟低头,面无表情道:“也不是给你吃的。”   “你可以吃,这个辣椒是偏甜的,”黎冬说完见祁夏璟仍旧蹙眉,贴心解释道,   “我说的是你,不是狗。”   “......”   黎冬本以为,祁夏璟是着急吃饭才来厨房,可菜都端上桌,不论她去盛汤或拿餐具,男人都要跟着,漫步目的却寸步不离。G   罐头以为两人在玩游戏,傻呵呵地跟在祁夏璟身后。   添饭时,黎冬忍不住回头,抬眼看半臂距离外的祁夏璟:“你还想吃什么吗?”   “没有,”祁夏璟闻言轻轻挑眉,语气懒淡,眼里却没有玩笑之意,“只是觉得分明是两个人吃饭,却留你一个人忙。”   “对你不太公平。”   印象中,祁夏璟用天之骄子形容最为合适,从小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少年,总是张扬而恣意任性的,永远卯足劲地直奔向预定目标。   从不沿途停留,也从未回头看过携手同行的伙伴,是否还有能力跟上。   十年前,她是那个体力不支而最终掉队的人。   而十年后,祁夏璟却会花心思在这种小事上,设身处地地为她思考。   黎冬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心怀各事的两人沉默着面对面吃饭,只有得到罐头在欢快地埋头吃罐头,尾巴晃得人眼晕。   祁夏璟右手受伤,只能左手用勺吃饭;黎冬看他夹不起菜,就用公筷把菜夹进他碗里,一顿饭吃的十分缓慢。   晚饭吃到一半,黎冬接到母亲来电。   得知她才刚吃上饭,周红艳就又忍不住唠叨:“三餐不规律对胃不好,冬冬啊,工作别太拼命了,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舒舒服服当家庭主妇不好吗?”   黎冬夹菜的手顿住,开始后悔接起这通电话,而不是仅仅调低音量——现在临场离开,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眨眼的犹豫功夫,对面的父亲已经吼出声:“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催她!你看上次找的那个把你女儿当人吗?我养她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她当别人家的生育机器!”   “你突然发什么疯!黎明强你说的轻巧,女儿从小到大,你才管过她几件事?”   每谈到婚姻大事,相伴三十余年的夫妇总能吵得不可开交,用最尖锐的话互相伤害:“哦你怎么没管,你高三那年不是还扇了你女儿一巴掌——”   “周红艳!”   黎冬蹭地从座位起身:“妈!”   “抱歉,我有点事,”黎冬慌乱中将手机静音,低头不敢和祁夏璟对视,“你吃完把碗放在这里就好。”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逃兵一般将房门紧紧关闭。   在医院也是,回到家也是,为什么他总能撞见她最狼狈的模样。   黎冬将手机丢在一边,疲惫不堪地靠着门板慢慢跌坐在地,能隐约听见门外有瓷碗碰撞的清脆声。   也不知道祁夏璟单只左手要怎么吃饭。   电话里,两人还在为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她吵架争吵不休,不开免提都吵的刺耳。   平心而论,黎冬其实一直能理解黎明强的愤怒。   当时是高三最近紧张的冲刺阶段,而她和祁夏璟被偷拍的照片却被贴在学校公告栏。   学校对高三优等生谈恋爱,向来秉承着“只要不影响成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处理方针,对高调谈恋爱的祁夏璟更是如此。   可照片事件带来巨大轰动,两人在顶楼自习室的偷拍照被各班争相传阅;事情性质变得恶劣,校方不可能再视而不见。   解决的办法,就是请双方家长和黎冬一个人去办公室面谈。   两位母亲先是在办公室对峙,直到矜贵的女人从手包里拿出一叠清单,上面举例了祁夏璟给黎冬买过的所有东西。   人的大脑大概生来就能自我保护,后半段的记忆变得模糊,黎冬只记得送走母亲后,她跟矜贵女人在车上有过仅仅十分钟的交谈,结束后照常上课,晚自习后再赶往医院照看父亲。   那晚难得父母都在,病房里死寂一片。   黎冬被勒令跪在父亲病床前,完整听他再念一次下午才见过的清单列表。   从水杯发卡到围巾,上面每一项物品的价格,都远超过她全家一个月的收入。   黎冬听见病床上的父亲咬牙切齿地问她:“我花钱养你到这么大、辛辛苦苦送你去学校,就是让你做这些勾当的?”   勾当。   父亲原来是这样看待她和祁夏璟的关系。   黎冬其实有想过解释,她想说那条六位数的围巾是她送手织围巾的回礼,想说她真的不认识巴宝莉这个品牌,张嘴的瞬间就迎面而来一个巴掌。   父亲面对病魔折磨一声不吭,那晚却忍不住哽咽,字字泣血:“黎冬,女孩子要懂得自爱。”   对从未接触过社会、还差半年成年的孩子来说,自爱这个词,分量实在太重了。   黎冬被打的哑口无言,被通知不许再来医院也只顺从地点头,麻木不仁的表情里,眼神空洞。   那晚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直到十年后依旧刻骨铭心;黎冬还记得她从医院出来,第一反应是给祁夏璟发消息,说自己今晚不会返校。   因为她知道,如果祁夏璟看不到这条消息,就一定会在校门外等她,直到天亮。   凌晨三点,她在学校附近的街道路灯坐下温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最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查自爱的意思。   两人合照的锁屏亮起,提示跳出祁夏璟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祁夏璟:阿黎你几点回来,我好想你。   祁夏璟:明天早上我坐最早一班车,来医院接你好不好?   视线模糊,黎冬忍下泪意转身,回头就能见到学校铁栏里的宿舍里,左边那栋的六层最靠里,祁夏璟就睡在靠墙的上铺。   “我已经回学校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她指尖颤抖地回复,大颗泪滴掉最终还是落在屏幕上,   “祁夏璟,我也好想你。”   “......”   嘟声忙音打断思绪,黎冬从双膝中抬头,发现父母那边已经挂断电话,门外也不再传来任何声音。   祁夏璟应该是离开了。   黎冬解脱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不知怎的,忽地觉得这个动作十分熟悉。   再也不用去医院后,她开始莫名其妙的失眠,凌晨偷偷爬起来去公用卫生间复习时,偶尔会流鼻血。   她不敢开水龙头,就只能微扬着脑袋,在盯着天花板等血止的时间里,企图偷得片刻解脱。   门外传来熟悉的挠门声。   开门看见罐头扑进她怀抱的那一刻,黎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错愕。   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低落,八十斤的金毛比平日更热情,疯狂抬起前爪要黎冬抱抱,湿热的舌头不断去舔她的脸,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嘤嘤声。   黎冬笨拙地回应,几次险些被罐头推倒在地,终于轻笑出声。   最后她混身狗毛地从卧室走向餐厅,发现餐桌上的饭菜都用保鲜膜包好,料理台上的锅碗瓢盆被清洗干净、整齐归置原位。   桌上只剩下她的碗筷。   黎冬表情怔怔走上前坐下,犹豫几秒,抬手掌心抚上陶瓷碗温热的侧壁,又试了试手边的莲藕汤和其他菜品,无一不是热的。   祁夏璟离开前,还特意替她热过饭菜。   桌面手机震动,黎冬点亮锁屏,看见提示跳出尾号1222的未备注号码,刚发来两条消息。   133xxxx1222:罐头一定要留下来陪你,嫌麻烦的话,把他丢在阳台上就可以。   黎冬犹豫片刻,打字:为什么要洗碗?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对面秒回:因为无聊。带了手套没沾水。   罐头见黎冬迟迟不动,又着急地用脑袋拱她的手;黎冬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手指点进发件人界面,新添加联系人。   填写名称时,她下意识先输入祁副高,撤回后又改成祁夏璟副高,最后犹豫片刻,删除末尾的二字称谓。   不再是尾号1222的未备注,也不是医院里的副教授,是也仅仅只是祁夏璟。   确认保存时,手机再次轻震,黎冬推出编辑页面,看见祁夏璟十秒前的最新回复:   祁夏璟:明早吃包子吗?遛狗时候顺路去买。   -   第二日清晨,祁夏璟准时敲响黎冬家门。   刚好是她晨跑的时间,黎冬换好运动服出门,身后跟着在她卧室敞着肚皮睡了一整晚的罐头。?   习惯早起的女人和金毛神采奕奕,唯独一身纯黑的男人面无表情,双手插兜跟在最后,帽檐低压遮住眉眼,浑身写着“我有起床气别惹我”。   不同于平日出门就撒欢,罐头今早异常乖巧,一步三停顿地频频回头,看祁夏璟走得慢就跑回去,跳起来轻舔他受伤的右手指尖。   祁夏璟敷衍地乱揉狗头,停顿片刻,无情补充道:“与其撒娇,你不如平时少气我。”   “......”   五秒钟后,两人喜提一只伤心欲绝的八十斤金毛。   黎冬大腿被狗爪牢牢扒住走不动路,无奈想劝祁夏璟表达再温和点,回眸就见男人帽檐下勾起的唇角,带着点顽劣却温柔的笑意。   结束运动后,两人一狗来到体育公园出口处的空旷绿坪,看见有年迈的白发老妇人推着自行车,车后座的保温箱里是售卖的包子豆浆。   不少年轻上班族早晨起不来,又不想空腹抗过一上午,经过时会在这里买包子豆浆。   黎冬有时下班经过,看还差几个没卖出去就会顺路带走,好让老人早点收摊。   不同往日,平常都是夫妻俩共同负责,丈夫打包妻子收钱,今天只有银发妻子一人,卖的包子数量也只有平时十分之一。   寒秋多病,买东西时黎冬忍不住询问:“阿婆,怎么没见到您先生?”   老婆婆身形佝偻,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于是黎冬凑近些半弯着腰,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   “你问我老头啊?”老婆婆很喜欢黎冬,满布皱纹的脸上堆起笑容,大声回复道,   “老头前两天把腿摔啦,搁医院里躺着呢。”   她看向自行车后座,笑呵呵道:“这不,等我卖完这点就去照顾他。”   人上了年纪,路边摔跤都可能致命,黎冬听婆婆说情况并不严重后松了口气,打算多买两个,好让老人早些收摊。   “剩下的,都包起来吧。”   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出声。   祁夏璟压着帽檐声线慵哑,穿着最简单的黑衣黑裤,让裸露的皮肤更显冷白,肩宽腰窄,脚边是对包子垂涎欲滴的罐头。   婆婆看着剩下的十几个包子和五六杯豆浆,惊叹:“娃啊,你吃这么多?”   “嗯,”男人起床气还没过,眉间微微蹙起,懒得解释就索性道,“在长身体,胃口大。”   不得不说,配上祁夏璟这张脸,除了淡淡黑眼圈外找不出一丝下瑕疵,明显胡扯的话居然有几分可信度。   果然,老婆婆喜笑颜开地打包,装好又转身去再拿两个大塑料分开装,防止豆浆洒出来。   黎冬在一旁帮忙,身后的祁夏璟已经扫码付款,没受伤的手接过袋子,转身就走。   她连忙要跟上,转身就被婆婆拽住袖子。   “娃啊,”婆婆将被遗忘的四个包子和两杯豆浆递过来,笑容和蔼,“这些忘拿啦。”??   黎冬微愣,回头看向走出几米远的祁夏璟;男人正被罐头咬着裤腿要吃包子,满脸不耐烦。   “不是忘了。”   黎冬将东西推还给老婆婆,语气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地柔和:“是他特意留给您和您先生的。”   被婆婆千恩万谢后,她快步走向塑胶跑道旁和罐头大眼瞪小眼的祁夏璟,弯唇问:“这么多包子怎么办。”   “给徐榄,”祁夏璟举着袋子,防止罐头趁机生扑,“他人傻,吃得多。”   见黎冬仍旧微微仰起头望着他,清澈的眼底带笑,柔软发丝随风轻晃;女人身上有很清淡的雏菊轻香,连同初晨微凉的雾气被吸入胸腔。   祁夏璟垂眸,低声问她:“在笑什么。”   黎冬摇头想说没什么,最终还是忍不住扬唇:“就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挺特别的。”G   -   早上去医院还是黎冬开车,祁夏璟在副驾驶帮忙看路。   经过中学的一段路照例要堵车十五分钟,大概是觉得沉车里太过安静沉默,祁夏璟靠着椅背沉吟片刻,睁眼将车内收音机打开。   全环绕式印象开始播报全英文访谈——祁夏璟前几年在A国求学,习惯了英语听新闻报道,回国后也懒得再改。   报道大致讲的是F国某实验室新研发的抗癌药物,于上周三正式进入最后临床试验,如果能顺利通过,将是人类医学史上又一座里程碑。   受访对象是实验室负责人,语速极快口音又重,内容还有大量生僻和专业词汇,除非有足够的医学底蕴和极好的听力能力,基本等同于听天书。   祁夏璟抬手准备换台。   “可以等等吗,”驾驶座的黎冬突然出声,“我想把这个听完。”   祁夏璟有些意外的无声挑眉。   印象里,全面发展的黎冬高中唯一的偏科就是英语,三中重点班不少学生都有外教辅导,让从小哑巴英语教育的她变得尤为吃亏。   没想到现在祁夏璟都要专心才能听懂的内容,黎冬也毫不逊色。   祁夏璟随口用纯正美音问了句报道的相关讨论,黎冬听完先是微微愣怔,然后缓慢却流畅的,同样用美音回答。   用词发音不算地道,但绝对算得上标准。   祁夏璟却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你什么时候改用的美式发音。”   他是要去A国读书才从小学的美式发音,但黎冬一直到高中都是英音教学,现在的口音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黎冬闻言沉默片刻,葱白的手指握紧方向盘,轻声道:“上大学后总早起听VOA1,时间久就自然变成美音了。”   访谈的内容难度可绝不止早起听力,哪怕只是想保持,也要有相当的语言环境。   不知怎的,祁夏璟忽地想起黎冬每天晨跑和来医院都带着耳机,独自去食堂吃饭也会听。   某个荒谬的猜想在心里疯狂滋长,再开口时,祁夏璟沉哑的嗓音是不自知的紧绷:“你大学的时候想出国?”   又是一阵长久的无言沉默。   “想过去交换。”   绿灯亮起,拥堵车流终于畅通无阻,黎冬注意力重新放在驾驶,让伪装的镇定自若不那么明显:“但国外读书太贵,就放弃了。”   大一时,H市教育厅颁布和A国名校的十年合作项目,只限于大三学生,于是黎冬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废寝忘食地练习听说读写,终于在十几万考生中脱颖而出。   得知项目更变为自费的那天,黎冬刚拿到A国签证,破例用打工的钱买了条五百块的碎花裙子。   她很平静放弃了努力两年的机会,在店员的白眼中把裙子退掉,步行回宿舍的路上,连同其余攒下的钱一起寄回家里。   事情就这么简单。   实在没必要和祁夏璟解释太多。   -   低调奢华的保时捷跑车安全抵达医院停车场。   将车钥匙交还后下车,黎冬有意拉开距离、让祁夏璟走在前面,结果两人还没进医院正厅,就远远看见在大门口等候的徐榄。   “鄙人好心来通知两位2G原始人,你俩摊上事儿了,做好心理准备。”   徐榄一脸幸灾乐祸地大步走近,上前勾住祁夏璟肩膀,特意在男人耳边低语:“不过,我估计你应该挺高兴。”   祁夏璟冷冷斜人一眼,侧身拒绝勾肩搭背。   两男一女先后走进医院,黎冬很快发现,只要身边有医生护士经过,不管认识与否,都会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和祁夏璟。   她原以为是打架的事,直到熟悉的王医生特意停下,笑着调侃道:“没想到啊黎医生,难怪每次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拒绝,原来是咱们祁副高。”   等人笑着离开,祁夏璟才掀起眼皮,挑眉看向徐榄:“解释一下?”   “解释就是你俩上热搜了,”徐榄耸耸肩道,“然后搞对象的事就被扒的人尽皆知了呗。”   如祁夏璟所预料,昨晚事发后果然有人把拍摄视频传到网上,因为酒醉男人的行为太过恶劣,又真实伤害到人民医生,这件事很快在当地掀起小型舆论风暴。   可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就变得稍显魔幻了。   用徐榄的话说就是:“不知道哪位病人还是同事发了张你工作时的侧颜照,然后就火上热搜了,再然后你的学历、背景、还有和班长的事就都被爆出来了。”   网络世界人均裸奔,更何况身为天之骄子的祁夏璟从小高调,世界级的比赛都没少参加,又是当年高考状元、录取藤校,搜索栏里输入名字就是密密麻麻的荣誉。   网民们真情实感扒的,其实只有他和黎冬的关系——毕竟视频里祁夏璟盖住她眼睛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暧昧。   其中高赞的热评这样写道:受伤后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护住她双眼、不让她看到血腥场面,我在他小心翼翼的动作里,见到了什么叫做爱情。   徐榄几句话说清后,特意拿出冲上热搜的照片给祁夏璟看:“你别说,拍的还真挺帅,男女通吃的那种帅。”   祁夏璟漫不经心的扫过一眼,无非就是张他查房时低头写字的侧面照,一身白大褂,低头碎发微微遮住眉眼,脸上还带着医用口罩。   他挑眉反问:“就因为这张五官都看不清的脸?看热搜的人都疯了?”   瞧瞧这说的还是不是人话,徐榄深吸口气:“反正,你和班长那点事都被扒的差不多了——”   “毕竟把全校检讨当表白现场的人,想不被挖出来恋情都难哈。”   “现在呢,你们打算怎么办?”徐榄终于吐槽完,舒心地咧着嘴笑,“删帖还是降热搜,或者让律师发公告解释。”   周围不断有医生护士回头打量,祁夏璟反应冷淡依旧,事不关己地双手插兜,语调懒淡:   “我的感情问题,为什么要和别人解释。”   他低头又看眼热搜内容,态度摆明懒得管:“何况内容属实,还能怎么办?”   徐榄无语凝噎,转头看向黎冬:“班长你呢?”   黎冬沉吟片刻:“撤热搜或删帖贵吗?”   “还行?一条热搜几十万,撤掉也许差不多,删帖要看数量多少。”   “不用浪费钱。”黎冬对网民看法并不关心,况且舆论热度最多七天,没必要劳神伤财。   更何况祁夏璟两个月后就要离开,倒时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行吧,那就处理下一件事,”徐榄真觉得自己操碎了心,“刘主任说,院领导让你们来了先去接受报社十分钟的采访——媒体已经在等着了。”   “老刘还在气头上,建议别惹他,”见祁夏璟皱眉,徐榄立刻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别装,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爽死了。”   祁夏璟无声盯着徐榄几秒,把人盯到头皮发麻后,才慢悠悠地微扬下巴,懒懒道:“带路。”   黎冬自然服从命令,三人很快乘电梯去往二楼主任办公室,在里面见到老刘和两位身着正装的采访记者,一男一女。   即便是官方报社,在网络信息大面积代替纸张的现代社会,自媒体宣传也必不可少。   所以原本说好的语音采访,男记者却在采访前,从包里拿出摄像机要拍。   女记者笑着解释道:“两位颜值都这么高,应该不介意上镜吧?”   黎冬闻言微微皱眉,旁边的祁夏璟已经冷笑出声:   “当然介意。”   男人修长的双手平放在交叠长腿,在主任的怒视中微笑依旧,沉沉黑眸盯着男记者手里的摄像机。   一片寂静中,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选择时钟计时器,调整到十分钟后确认计时,微凉的似笑非笑声在办公室内响起:   “就十分钟,希望两位说话算话。”   没想到祁夏璟比院领导还难惹,两位记者干笑着对视一眼,最后由女记者来主持采访。   毕竟主要任务是报道事件,开始的提问一切如常,都围绕着昨晚的冲突展开,问盛穗此刻的身体情况,问两人当时是如何挺身而出、从就酒醉男手里抢人。   对祁夏璟的单人访问,大多关于他过去的耀眼学术履历、近两年主持参与的大型手术,以及未来五年的职业规划。   虽然繁琐无聊,祁夏璟也看到院领导的面子上,半敷衍地几个字答完。   女记者又简单采访过刘主任,最后才想起真正将盛穗从死亡深渊拉出来的人——黎冬。   这是两位记者在今天这场采访中,第一次转身正面看她。   女记者显然对她不感兴趣,连刚才的笔记都没翻,只挑了些老生常谈的话题问。   “胸外科是踩在刀尖上的职业,每天要面对各种血腥场面、对体力要求也很高,所以科室女医生一直很少。”   女记者举着话筒,头也不抬地问道:“请问黎医生是如何克服这些难题的?”   祁夏璟闻言立刻皱眉,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明显。   “没有需要特别克服的,平时多锻炼、健康饮食作息就好,”黎冬对着镜头淡淡补充道,   “就和其他男医生一样。”   “那你一定天生是做医生的料子,”女记者客气笑笑,随即自嘲似的道,“不像我们大多数女生,理科方面的悟性总是差点。”   黎冬同样礼貌微笑,委婉道:“其实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女性,在职业成就上都非常令人尊敬。”   “凡事都有个例嘛,我说的是通常情况下。”   女记者对屋内逐渐冻结的气氛毫无察觉,皱眉几秒,终于想到一个她认为有价值的问题。   “听说黎医生和祁副高从高中起就是恋人。”   这次她兴奋地看向黎冬,连语调都不自觉扬起:“如果两人将要或已经结婚,那么黎医生会如何兼顾家庭和工作呢。”   所有困境归结于性别,一切成就归功于生来天赋,唯一被认为有价值的问题,居然是关于如何女人如何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这样的话哪怕只是问出口,对于寒窗苦读二十几年的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人格侮辱。   黎冬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二位如此在意黎医生的感情生活?”   偌大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让祁夏璟慵倦沉哑的嗓音像是自带混响;男人姿态从容,后背懒懒靠着沙发枕,不紧不慢地提问:   “怎么,是我不配拥有这些吗?”   女记者一愣,一时间分不清祁夏璟究竟想做什么:“祁副高如果想说的话,当然也可以——”   “今年结婚,孩子跟她姓,生完我负责带。”   在一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祁夏璟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到唇边轻抿一口,再抬头时嘴边依旧带笑,薄唇轻启,   “对于你身为官方媒体派来的记者、却问出三流媒体都不屑的问题答案,沈小姐还满意吗?” 第15章   采访最后变成彻头彻尾一团糟, 受访者和采访人都完美对彼此很不爽。   被讽刺为“沈小姐”的女记者闻言,蹭的愤怒起身:“祁医生,你这是对我工作的不尊重。”   “过奖, ”祁夏璟抬眸挑眉,习惯性以上位者姿态波澜不惊地笑着, “在侮辱他人这方面,还是沈小姐更出类拔萃些。”   “老祁, 话可能不能这么说,多伤人女孩子的心啊。”   徐榄抱胸靠门站着, 笑容纯良无害:“黎医生起码完成了救人的本职工作, 不知道沈小姐身为新闻采访者, 为什么要打探医生的私人感情?”   他有意停顿作出思考状:“是为了娱乐大众——还是单纯上班没带脑子呢。”   “够了!”   两位采访者接连吃瘪, 别说规定的十分钟,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收起设备就怒不可遏地离开。   走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狠话:“没想到贵医院医生的素质就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   细高跟鞋踩在门外走廊的瓷砖地上,发出气急败坏的哒哒声, 安静的主任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个闯祸的、一个气到说不出话的、以及黎冬。   徐榄率先冲着祁夏璟嗤笑出声,调侃道:“‘今年结婚、孩子跟她姓、生完我负责带’——”   “没想到啊兄弟,你这八字没一撇的,想的还真周到哈。”   祁夏璟掀起眼皮看人,从容不迫地放下茶杯起身,淡淡出声:“走了。”   “走什么走!”   气到发懵的刘主任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指着祁夏璟高声道:“沈小姐是院领导要求——”   “所以呢。”   “是她擅自要摄像、又冒犯他人在先, ”祁夏璟身高要多出刘主任半个头, 哪怕嘴角勾着笑, 起身俯视的视角都自带极强的压迫感:   “于公,她对我团队里的医生没有基本尊重,我让她问完三个问题已经给足了面子:于私,我个人很讨厌将她私人生活和职业混为一谈的行为。”   “以及,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您。”   祁夏璟眼底最后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声线低寒;“我是外地调派来指导的,也就是说,”   “我不归您、也不归这座医院管理。”   说完男人敷衍的微微点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当科室主任十几年,刘主任还是头一回被三十岁不到的小年轻当着面教训,气极反笑地看向黎冬:   “就这臭脾气,你怎么忍受他的?”   他也是早上才知道两人情侣的事,看黎冬沉默又气不打一出来:“是,我承认这小子长得是帅、专业实力是过硬、看着对你也不错,但——”   黎冬忽地开口:“主任,我们分手很久了。”   “......”   “分手了?”反转一巴掌扇的刘主任猝不及防,“怎么就分手——”   想起刚顶撞他的臭小子,男人马上又改口道:“我就说要分手!分手你也给我告诉他,昨晚打架的检讨书必须给我写!”   -   一整个上午不论黎冬去哪,周围都有同事投来各异眼神,好坏都有打量居多。   自第三个上前打探被反问“你没事做吗”后,再没人敢当面问黎冬,自觉改成私下讨论。   高中和祁夏璟交往后,这种打探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黎冬向来不在乎外界眼光,只要她清楚正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就会心无旁骛的前进。   比如她救人是对的,即便代价是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也并不后悔。   比如她知道收下祁夏璟的昂贵礼物是不对的,即便退还会让对方生气,也不会改变主意。   早上采访前,她答应徐榄吃午饭的邀请,于是午休时间一到,黎冬就拿起白色购物袋离开,准备吃饭时把东西还给祁夏璟。   身后传来杨丽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和祁副高是真的——”   非上班时间,黎冬不会对此避而不谈,淡淡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分手了。”   说完她平静地看着杨丽脸上出现错愕,转身要走。   走到门边时,杨丽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么看着我干嘛,”杨丽被黎冬平静的注视看到心虚,小声嘟囔道,”办公室恋情失败的下场就是女方遭罪,我乱说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况且祁夏璟就在这待两个月,等人走了自然真相大白,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她杨丽虽然八卦嘴碎,但也不至于又坏又蠢。   “都可以,”黎冬对杨丽的态度有些意外,回想起昨天的迁怒,真心向她道歉,   “对不起,昨天的事是我态度不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没事没事,”比起发火,杨丽更怕这种真诚到让人害怕的道歉,但又按耐不住八怪之心,“我能蹬鼻子上脸问一句吗。”   “你说。”   “我知道我俗啊,”杨丽谨慎措辞道,“像祁副高这种人帅钱多的,如果不是原则性问题,你跟他分手真的不会后悔吗?”   黎冬最后没有回答杨丽的问题。   她有过后悔吗。   有过吧。   至少刚分开时有过不甘心。   黎冬提着东西来到一楼餐厅时,徐榄和祁夏璟都没到,她索性找了处角落位置,习惯性地打开新闻软件,耳机里很快传来美式英语播报。   她想起祁夏璟今早在车里问她的问题。   “你大学的时候想出国?”   当然想,做梦都想。   所以疯了一样地背单词刷题,所以每天晚上去外国人开的酒吧打工到后半夜,就只是为了能多说多听两句英语。   她比所有人都想要得到,那个她本以为会免费的名额。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祁夏璟就读A国哪所大学,总或天真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她能爬到最高的地方,他们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就像高中分班那样,只要她再勤奋努力一点,重逢不会永远只是痴人说梦。   “黎冬。”   远远观察女人在角落发呆很久,祁夏璟大步走上前,打落的颀长身影将她包裹其中。   他看见黎冬脚边熟悉的购物袋,轻皱起眉:“徐榄在安抚病人家属,五分钟后到。”   “好,”黎冬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祁夏璟就顺便将购物袋递过去:“还给你,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果然,她说完就感到祁夏璟周身的气压,正肉眼可见的冷淡下去。   男人没有伸手去接袋子,只是黑眸盯着她悬空的手,低声问:“一定要算的这么清楚吗。”   黎冬点头坚持:“要的。”   “可以。”   祁夏璟后背靠在身后的白墙,双手抱胸,隐隐能看到袖口处藏在黑毛衣下的绷带。   男人总能把话说的直白到残忍:“我们家司机的时薪200,厨师2000,保洁500,昨天的照顾加上这几天你陪罐头的时间,就算减去鞋子的费用,我应该欠你很多钱。”   黎冬吵架永远不是祁夏璟对手,听对方条理清晰地把她的好意等换成金钱,哪怕确实高额,闷堵的情绪也迅速在胸口漫开。   怎么能这么算——   “生气吗,”低沉男声打断思绪,祁夏璟深邃黑眸直直望进黎冬双眼,   “这就是我刚才的感受。”   余光瞥见徐榄从远处走来,祁夏璟站直身体,垂眸望见黎冬被斜射进来的太阳晃到眯起眼睛,默不作声地朝旁边移动,挡住刺眼光束。   “黎冬。”   男人站在背光处,低声唤着她名字,而黎冬终于能抬眼看清祁夏璟表情,以及他五官和侧脸轮廓的线条凌厉,都宛如工匠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只有你觉得你的时间和用心并不值钱,”男人这样告诉他,低声一字一句印在她心上,   “但我从没当成过理所应当。”   -   H市第一医院的食堂大妈对葱姜蒜简直情有独钟。   于是当祁夏璟端着快被葱姜蒜铺满的餐盘回到座位时,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掉冰渣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冷着脸拿出来看,发现是未接号码发来的短信。   对方语气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你什么时候又和她在一起了?”   本不愉悦的心情雪上加霜,祁夏璟黑眸微沉,毫不犹豫地删除短信、拉黑号码。   再抬眼时,对面的黎冬已经迅速用公筷把调味料挑出去,在徐榄无语和旁人震惊的注视中,旁若无人地将餐盘推回到祁夏璟面前。   然后轻声道:“都挑干净了,可以吃的。”   黎冬身上有一股异于常人的拗劲和专注,从高中时就是,做事很少在意别人眼光。   都说祁夏璟行事乖张不懂服从,但他时常觉得,黎冬才是那个真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   祁夏璟看着纸巾上密密麻麻的葱姜蒜,视线在面前的银筷和瓷勺扫过,最终重新拿起筷子,生疏僵硬地用左手吃饭,夹一半掉一半。   果然三秒钟后,黎冬重新拿起公筷,将饭菜都拨到空碗里,连同瓷勺一起推给他:“吃这个吧。”   徐榄实在看不下去:“班长,他都是装——”   祁夏璟凉凉抬眼。   “.....他都是装作坚强啊,”徐榄艰难圆场,嘴角微微抽搐道,“我说,你俩是真不在意别人说闲话啊。”   吐槽归吐槽,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推给黎冬:“隔壁李医生小孩周末要补课,全家去迪士尼的计划泡汤,现在除了我还多出来两张票,你带个人去玩呗。”   见黎冬表情纠结,徐榄又补充道:“这周六晚上还有每月一次的烟花秀,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沈初蔓周五晚上的飞机,黎冬本就想周末带她去迪士尼,听徐榄说有烟花秀,道谢后拿出手机:“票钱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这票我可没花钱,”徐榄果断拒绝,眼睛往旁边一瞟,咧嘴笑了,“要不你下回请客吧,吃点好的。”   “好的,谢谢。”   直到午餐结束黎冬和两人分别,徐榄才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另一张门票,笑嘻嘻地感叹道:   “好久没去过迪士尼了,好怀念哦。”   祁夏璟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   “别以为我会把手里的票给你哈,那就是我骗人了,”徐榄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睛在祁夏璟面前晃,随后邪魅一笑,   “不过既然知道了地点时间,不是还有另一种更快的方法进游乐园?”   -   下班前,黎冬去五楼病房看盛穗。   检测结果已经在上午出来,结果与猜测相同,的确是一型糖尿病引发的酮症酸中毒。   现在全国网民都在讨伐攻击医生的醉酒男,让医院再也没法和男人取得联系。   在母亲同样失联的情况下,盛穗的各种费用成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医院毕竟不是做慈善,救人是必须的,但拖下去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几名好心的医生护士围在一起讨论对策,负责的护士建议道:“要不我们向社会大众求助吧,趁着现在热度正高——”   “钱我来付吧。”   沉默旁听的黎冬忽然出声:“盛穗才14岁,出院后还要继续上学,不应该承受整个社会的关注。”   一型糖尿病大多是由免疫系统的紊乱引起,会伴随患者一生时间;这些已经足够残忍,黎冬不希望盛穗在此基础上,还要因为钱而被迫面对外界的讨论和评判。   相比于盛穗,青春期只经历过贫穷的她要幸运许多。   没人比黎冬更清楚,贫穷会如影子般无法摆脱,它会从洗到褪色的校服里、从劣质的卫生巾里、从眼睁睁看着喜欢的蛋糕一次又一次被人买走中跑出来,渗透进每分每秒的呼吸里。   周围哪怕是好意的过度关注,都只会一遍遍提醒你的贫瘠、你和其他人的格格不入。   因为经历过,所以黎冬希望盛穗不要经历这些。   有好心的护士劝她:“可一型糖尿病是终身的,就算你这次垫钱,也不能一直——”   黎冬心意已决:“没关系,现在国产的胰岛素已经很便宜,如果她愿意接受,我可以负担到她上大学。”   她是受人恩惠才有幸能长大的孩子,做不到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是祁夏璟发来的短信:“我在停车场。”   黎冬收起手机准备去缴费,其他护士都了解她性格,知道劝不住也不再多说,任由她离开。   “......盛穗的费用已经交了呀,就今天早上,祁副高亲自来交的呢。”   缴费处的老会计噼里啪啦地打字,盯着电脑屏幕給黎冬解释:“他还特意交代过,以后盛穗每次来医院复诊或者买药,就直接把账单送给他。”   带着老花镜的女人忍不住感叹:“能遇到这么好的医生,也算是这女孩的福分了。”   “......为什么。”   五分钟后的停车场内,黎冬坐在驾驶位置上手握方向盘,垂眸轻声问道:“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帮盛穗吗。”   她不忍是因为女孩是她亲手救下的,心里总会多一份惦念。   那祁夏璟呢?   他之前甚至没见过这个女孩。   “她才14岁,如果没人管她,一型糖尿病会让她很快死掉。”   被短信骚扰一下午的祁夏璟显然心情不佳,右手撑着脸懒懒看向车外景色,同样也能看见车窗上黎冬的倒影。   他很清楚他没对黎冬完全坦诚。??   他自知不是什么善人,无非是昨晚从黎冬家回去后,躺在床上就反复想起那通电话里未说完的话——黎冬的父亲,曾在高三时打过她一次。   他绝不会听错。   但黎冬从没和他说过这些。   早晨在路过病房、看见盛穗胳膊上的伤痕时,祁夏璟就抑制不住地想知道黎冬被父亲打的那一刻,是否也会感到过绝望和无助。   盛穗病床尾的护栏上是洗到褪色的校服,其他颜色布线的衔接处,几乎就是黎冬高中校服的翻版。   纷乱想法冒出来的同时,钱已经垫付完了。   过去无法更改,祁夏璟清楚做这些也无法弥补,但又忍不住地自我安慰。   如果像他一样冷血的人都能伸出援手,黎冬在最无助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好心人能帮帮她。   保时捷在路面缓慢行进,祁夏璟低头删除拉黑源源不断的短息,面无表情道:   “祁家有全国最大的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盛穗的条件完全符合,我会安排专人负责她。”   黎冬闻言表情微变,眼神有一瞬的茫然,喃喃道:“璟礼吗?”   璟礼过去二十几年一直在资助三中的贫困学生,黎冬知道也不奇怪,祁夏璟沉沉嗯了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到家做饭前,黎冬先拆了门口今天闪送到家的两个包裹。   一个是尺码更大些的男士拖鞋,另一个也是給祁夏璟准备的——准确来说,是为了辅助他吃饭的。   饶是向来淡定如祁夏璟,在看到黎冬展示她新买的婴儿弯头辅食勺时,左眼皮都猛地跳了跳。   “黎冬,”看黎冬将勺子洗净后还要用高温消毒,祁夏璟僵硬扯唇:   “我是手臂划伤,不是终身残疾。”   黎冬用厨房夹小心将硅胶辅食勺放在料理台,放凉后拿起来掰弯勺子的硅胶杆,耐心給祁夏璟解释:   “你的右手不能用力扶碗,用这个勺子会方便一点。”   她说着就要把勺子递给祁夏璟,微扬起头勃颈细长,漂亮的圆眼在鹅黄灯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看着莫名有些乖巧。   像是怕他拒绝,黎冬继续道:“没多大的小婴儿都能用这个吃,你肯定也可以——我还特地挑的绿色,对眼睛好。”   祁夏璟被黎冬这幅模样气笑,勾唇脱口而出:“婴儿吃到一半还要别人喂,你也喂给我吃吗。”   这话乍一听太像调情,男人声线又带着不自知的宠溺,话落两人都是一愣。   “......给我吧。”   轻叹一声,最终祁夏璟无奈地接过硅胶勺,将可塑形的柄身掰的咔嚓作响,让客厅里忙着拨动悬挂吊兰的罐头频频回头。   “别翻土了,”放下婴儿勺起身,祁夏璟往罐头的饭盆里倒了小半碗狗粮,曲指轻敲侧壁,“再翻就送你去蓝翔老年狗班。”   罐头恼羞成怒地仰头狗叫一声,过来时故意用尾巴狠狠甩过祁夏璟小腿,又亲昵地用脑袋蹭蹭黎冬脚踝,才屁颠颠去吃饭。   一时间,餐厅里只剩下金毛哼哧哼哧地干饭声。   黎冬解开围裙放在一旁,笑着看罐头埋头猛吃,突然想起祁夏璟从没给罐头喂过罐头。   于是她不禁好奇名字的由来:“为什么罐头叫‘罐头’啊’。”   闻言,低头用婴儿勺吃饭的祁夏璟动作微顿,唇边笑意略淡去了些,随即又垂眸继续道:“因为一部电影。”   以祁夏璟的性格,黎冬原以为回答会是“随便起的。”   气氛因为罐头的名字突然安静下来,黎冬默默低头吃饭,以为这个话题已经默认结束。   祁夏璟却突然放下勺子抬头,像是终于想好措辞,缓缓开口:“我决定养罐头的那天看的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男的每天都去买一盒凤梨罐头,带回家存起来,连续买了一个月后放弃了。”   一句话概括的故事情节。   黎冬却不解,提问道:“买这么多罐头,不会过期吗?”   话问出口的瞬间,她感受到祁夏璟沉黑的眼里倏地闪过点自嘲,随即又被熟悉的懒倦替代。   “会啊。”   祁夏璟忽地挑眉笑了,抬眸盯着黎冬的眼睛:“每件事物都会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连生命都逃不过死亡,这世上没什么是不会过期的。1”   他解释不出,这一长段废话有什么意思;以前问罐头名字由来的人很多,他向来都是“乱取”两个字敷衍了事。   怎么每件事到黎冬这里,破例就变成了常态。   “但你的罐头不会过期。”   逻辑不通的话被却黎冬当了真,她轻皱着秀气的眉思考,半晌缓慢却坚定出声道:“我听人说过,生命会死去三次。”   “第一次是心跳停止、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是葬礼当日、被社会宣告死亡;第三次是被最后一位铭记的人忘却、从此再与这世间无关。2”   黎冬温柔平和的声音徐徐响起:“哪怕时间再久,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都会永远记得你和罐头,这就不算真正的过期。”   祁夏璟闻言又皱眉,眼里再次露出黎冬看不懂的复杂表情,声线微哑:   “如果,我的罐头从最开始就是别人丢剩下的呢。”   黎冬微愣:“怎么会——”   话音未落,客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巨响。   在好动金毛的不懈努力下,挂在电视机柜旁的悬挂吊兰终于被一爪子掀翻,瓷盆底摔得四分五裂,地上满是细小土砾。      祁夏璟眼底的触动荡然无存,随即冷笑一声:“不用最开始,我现在就想把他丢掉。”   不知闯祸的罐头还在围着吊兰转圈跑,干净的地板上满是他沾了土的黑爪印,看的黎冬太阳穴突突直跳。   怕祁夏璟发火,她连忙起身去抱罐头,在金毛被男人丢出这个家之前,赶紧先把罐头带进卫生间洗脚。   偏偏罐头以为黎冬要陪他玩,到浴室后又在淋浴间里乱跑。   黎冬拿着喷头蹲下想给他洗脚,罐头就非不抬爪,还特意跑到喷头下淋水,甩的黎冬身上到处都是。   “这样没用。”   束手无策时,黎冬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低沉男声;祁夏璟挽起袖子在她身边蹲下,丝丝缕缕的乌木沉香瞬间飘进黎冬鼻尖。   祁夏璟接过喷头插11在塑料矮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水流位置,沉声命令道:“我只说一次,过去。”   罐头缩起脑袋不敢再闹,狗头小心翼翼地转向黎冬。   “她今天护不了你,”祁夏璟侧过身将黎冬半挡在身后,铁面无情地发布指令,   “爪子。”   罐头走到喷头下,乖乖伸出前边的左爪子,祁夏璟才一脸嫌弃地用手帮他搓净。   “换一只。”   祁夏璟手上不方便沾水,于是准备洗两条后腿时,黎冬主动接过喷头挪过去,边洗狗爪边感叹这难得片刻的岁月静好。   惊叹于祁夏璟的训狗有方,黎冬实在想要讨教,结果回头发现祁夏璟就在她半臂距离后,两人几乎鼻尖相贴,薄唇堪堪只剩寸许距离。   黎冬呼吸微屏,长袖下的手下意识攥紧袖口。   同时,她看到祁夏璟黑沉深邃的眼睛飞速向下一瞥,随后从鼻腔里又低又快地哼笑一声,宽阔的肩膀微颤。   祁夏璟的心情像是梅雨季节的天气,阴晴不定又难以捉摸,上一秒还在严肃地教育狗子,现在换成她出糗就忍不住笑。   轻笑声让黎冬更为自己的失态羞愤,热意爬上耳尖,她毫无威慑力地轻声质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祁夏璟低缓的语调不紧不慢,盯着黎冬双眼,像是在确认她急迫想知道答案,最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就是突然想起来,以前你每次以为我要偷亲你的时候,也会像刚才那样攥紧袖口。” 第16章   印象中, 这是祁夏璟第一次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甚至是笑着讲起两人的过去。   祁夏璟正低头用毛巾給罐头擦毛,眼里笑意还未褪去,唇角微扬的弧度让这个懒淡的笑带了几分随性恣意, 隐约能看到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男人不再如重逢时浑身带刺,恨不得每句话都把两人扎的遍体鳞伤。   他好像终于能对过去释怀, 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谈起那些曾经。   黎冬自问从没奢望过,十年后两人还能若无其事的破镜重圆。   她只希望在祁夏璟留下的两个月里, 他们能心平气和的一起工作、不再相互视为仇敌。   现在祁夏璟给了她想要的,甚至还要更多。?G   她该懂得知足。   因为罐头太好动, 洗狗让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水, 黎冬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 递给祁夏璟:“先擦一下吧。”   毛巾上印着史迪奇图案, 祁夏璟垂眸:“不用,我回去换件衣服。”   黎冬看向他左手袖口的大片水渍, 轻声说好。   客厅电视柜旁的狼藉被男人简单请扫过,黎冬将祁夏璟送到玄关处, 侧身将门推开。   然后迎面撞上检查楼道杂物堆放的居委会大妈。   祁夏璟才搬来不久,两位长辈都不认识,见他湿漉漉从黎冬家出来,都自然而然以为是黎冬男朋友。   其中一位立刻感叹道:“哦呦这是小黎男朋友吧,长得可真帅诶,比那电视上的大明星都帅。”   黎冬想解释:“其实我们——”   “谢谢阿姨,”祁夏璟忽地在她头顶温声开口,桃花眼微弯,笑容极具欺骗性, “这么晚还在工作, 辛苦了。”   被夸的两位立刻笑的合不拢嘴, 也知道不能总妨碍小情侣,边上楼边道:“为大家服务嘛不辛苦!你们继续吧我们这就走了!”   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上,只隐隐约约能听见对话声。   “......现在的年轻人哦,可真会玩啊。”   “可不是么,大晚上弄的浑身是水,我小孙女给我看过这种视频,说这叫什么?哦,叫做湿身泼累(play)!”   黎冬:“......”   -   周时予的手术定在周四早晨。   黎冬周三下午去看男孩时,徐榄、祁夏璟和顾淮安都在病房。   听见推门声回头,正围着仪器讨论的三人同时回头。   黎冬点头打招呼。   手术相关的事她已经大致了解,于是独自走到病床旁,轻声问道:“这两天感觉如何?”   “还可以,”经过几天救治,周时予苍白的脸上难得养出几分血色,脸上笑意温和,   “黎医生,我看到你救人的新闻了,你很了不起。”   黎冬正要说谢谢,平静微笑的周时予再次开口:“我听说她的病需要每天打针吃药,如果她的父亲继续虐待她,她会死吗。”   生死大忌的话题,却被十六岁的周时予轻飘飘提起,聊家常般面带笑意:“不过如果明天的手术失败,我应该会比她先死掉。”   黎冬只觉得如鲠在喉。   护士私底下偷偷和黎冬感叹过,住院期间哪怕是疼到快昏死过去,周时予也从没哼过一声。   他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人来人往,正如他此刻眼神平和地望着黎冬,半晌莞尔一笑。   “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果然都该是这样的。”   黎冬忍不住开口:“医院已经在想办法帮盛穗,你也一样,手术后就能——”   “小孩少看点青春疼痛文学,没人是‘应该’死掉的。”   身后头顶响起沉沉男声,祁夏璟不知何时站在黎冬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时予:“医院不是万能的,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和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作为你的主刀,我必须如实告知你真实病况和手术风险——你的情况确实复杂。”   祁夏璟走到病床前,弯腰用听诊器听心跳,声音波澜不惊却自带安全感:   “但你很幸运地遇到一个厉害的主刀,想死也很有难度,懂?”   徐榄实在受不了,精准评价:“自恋狂。”   周时予定定望着表情慵倦的男人,黑眸微沉,随即弯唇凑到祁夏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   “我理解黎医生为什么要和你分手了——显而易见,你的脾气不太好。”   祁夏璟挑眉正要出声,就听小屁孩继续说话,这次带了点符合年龄的笑意:   “但我很期待,能亲眼见到你们重新复合的样子。”   离开前,黎冬犹豫再三,还是将从家里带的史迪奇挂件送给周时予。   她不会说漂亮话,身为医生搞封建迷信也不合适,只能生硬解释道:“它会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祁夏璟垂眸,看见她掌心里袖珍的史迪奇布偶,忽地勾唇轻笑。   门边顾淮安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是第二次收黎医生礼物了,”周时予接过布偶道谢,“这次又有什么寓意——”   男孩话语一顿,合拢掌心抬头朝黎冬微笑:“还是等我手术醒来后,再麻烦黎医生再告诉我吧。”   -   四人一同从病房里离开。   黎冬不打算逗留,简单告别后准备离开,身后的顾淮安突然喊住她名字。   “我听说了盛穗的事情。”   顾淮安一身得体棕色西装,整个人干练而不失风度翩翩:“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的,”黎冬点头道谢,看男人眼下有淡淡乌青,轻声提醒,“你看上去很辛苦,要好好休息。”   “我会的,”顾淮安温和地看着她笑,适时提出邀请,“大祥下个月要结婚,这周六晚社团聚餐请客,你要来吗?”   大祥是黎冬大学长跑社团的社长,成天嚷嚷着找对象却单身到硕士毕业,几年一晃,现在都要结婚了。   黎冬看着顾淮安手机相册的结婚照,不禁感叹:“时间过的好快。”   “是啊,”顾淮安半自嘲地无奈笑道,“社团里同届的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就我一个单身男士了。”   黎冬想了下发现确实如此,没忍住弯唇。   “你呢?”顾淮安垂眸看她侧颜恬静,语气不自觉放柔,“上次问你还坚持说没有恋爱的打算——”   “黎冬。”   冰冷低沉的男声无情打断对话,黎冬回头,看刚离开的祁夏璟又返回。   男人双手插兜,衣架子似的身材肩宽窄腰,让简约的白大褂都被他穿出下一秒就要去巴黎走秀的高级感。   “检讨写了吗,”祁夏璟站在几米外位置,五官表情在背光走廊里看着有些冷,“刘主任说六点前交上去。”   停顿片刻,男人又补充道:“三楼茶水间没人,徐榄先去买咖啡了。”   “还没写,我现在过去。”   午休时办公室总有人进出,黎冬也更倾向于去更安静的地方,转身和顾淮安道:“抱歉我周六有事,聚餐就不去了,麻烦你到时替我带句‘新婚快乐’。”   说完,她头也不回朝祁夏璟走去,背影高挑纤瘦,束起的高马尾随着动作轻晃;微扬起头说话时,身旁男人会自觉地俯身倾听。   律师的职业病让顾淮安敏锐观察到,黎冬在和祁夏璟说话时,手上总会不自觉的小动作,向来平淡的情绪也常有波动。   这是他们认识将近十年里,顾淮安从未见过的。   热搜上说两人高中时期曾是情侣,但顾淮安知道黎冬大学起就是单身,两人至今最少分开十年时间。   谁没有过青葱岁月的爱恋,顾淮安相信他们曾有过一段美好,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祁副高,”顾淮安温声喊住离开的祁夏璟,好脾气地笑笑,“方便聊五分钟吗?”   祁夏璟冷眼看向时刻假笑的男人,一眼看穿对方意图,让黎冬先过去,言简意骇道:“一分钟。”   周围人来人往,两人在走廊尽头的无人拐角停下。   时间不多,顾淮安选择开门见山:“你好像对我很防备。”   祁夏璟懒懒靠着墙低头,闻言冷笑一声:“精神科在三楼,记得去挂号。”?   “我看了热搜,没想到祁副高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顾淮安被内涵也不生气,只是眼里笑意黯下去:“但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   “你知道十年是什么概念吗。”   顾淮安慢条斯理地拿出丝帕擦眼镜,不紧不慢道:“在你们将近一半的生命里,都彻底失去彼此了。”   “没人会在原地傻等另一个人十年的。”   “所以呢,”祁夏璟懒懒掀起眼皮,终于施舍給顾淮安半个眼神,语气微嘲,   “你甚至没在她生命里‘真正’存在过。”   “至少我不是活在回忆里的可怜虫,”顾淮安重新将眼镜带上,镜片后的锐利黑眸再无笑意,“除去那点微不足道的回忆,你还剩下什么?”   祁夏璟双手插兜站直身体,身高差让他能轻松俯视顾淮安,轻挑眉凉凉扯唇笑着,毫不遮掩桃花眼里的讽刺。   无人的角落死寂一片,空气仿佛凝固,良久,响起男人懒淡低沉的声音:   “那也是我和她的事情。”   -   徐榄因为昨天采访的事,也被气上头的刘主任要求写百字检讨;黎冬去三楼休息室时,他已经先去楼下买咖啡了。   桌上随手放了三张纸和水笔,黎冬下意识看向写了字的那张,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   笔锋苍劲有力,但也敷衍潦草。   幸而冬天穿的多,祁夏璟小臂的伤并不严重,今早已经结痂恢复,上午的手术都能顺利进行,写个检讨当然不在话下。   “.......经主任提醒,本人经过这两天深刻反思,坚持认为助人为乐的行为值得赞扬,因为医者仁心是每位人民医生应有的基本素质,不该因为就业时间长就忘记本心......”   内容看的黎冬眼皮直跳。   只能说这封检讨书完美符合,祁夏璟从高中至今的一贯风格:不仅不反省,还要拐着弯骂人。   以前是校领导,现在是科室主任。   好在黎冬早就帮祁夏璟写检讨写出经验,笔迹能模仿到九成相似,主任又象征性地只要求写一百字,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黎冬就完成了两份。   外出的两人还迟迟没回来。   徐榄五分钟前发消息说在回来路上,黎冬不想乱跑让人再找,独自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决定在桌上趴着小憩一会。   饭后困意很快袭来,黎冬昏昏沉沉陷入沉睡,对推门进来的男人毫无察觉。   祁夏璟进来时,只见到趴在桌上的黎冬。   女人头枕着小臂微微偏过头,午日阳光落在她白如玉的精致侧脸和天鹅颈,薄唇轻抿呼吸平稳,卷翘的长睫轻颤。   大概是感觉到冷,黎冬拧眉在睡梦中很轻地瑟缩一下身体,鬓角有碎发垂落在颧骨偏下的位置。   祁夏璟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轻盖在她肩上,目光落在女人脸上一缕青丝,伸手想替她挽到耳后。   悬空的右手停在肌肤相触的半寸距离,祁夏璟垂眸,静静看她睡颜恬静。   要收回手时,熟睡的人突然改变姿势,头微微朝外侧转。   黎冬下唇无意识地轻蹭过祁夏璟指腹,触感柔软湿润,一触即分。?   短暂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祁夏璟心微微提起,有片刻的屏息。   幸而,她依旧沉沉睡着,温热呼吸扑落在他迟迟未动的手背,周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指尖微蜷扣入掌心,祁夏璟视线落在她手边两张完成的检讨书,其中一张是足以以假乱真的笔迹。   拿着检讨书从休息室出来时,徐榄正好从远处走来,拎着咖啡扬声道:   “你傻站在门口干嘛?”   祁夏璟靠着墙背脊微弯,对呼喊声置若罔闻;他低头在看手里的检讨书,额前碎发遮住眉眼表情,顶灯将他瘦长的身形映出几分落寞。   “你这就写完了?”徐榄猜祁夏璟手里是检讨书,好奇地凑过去,“让我看看,你是怎么骂老刘的——”   “是她写的。”   祁夏璟头也不抬地低声打断,皱眉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我以前让她写过很多次检讨吗?”   徐榄透过小玻璃窗往房间里看,随口道:“废话,至少十几次吧。”   祁夏璟出声修正:“是三十三次。”   确实不少了。   “这你都数过,神经病吧。”   祁夏璟也是话问出口才发现,原来他真的数过,原来他真的记得这么清楚。   顾淮安说的没错,他和黎冬之间,似乎就只剩下那点可怜的回忆了。   早有察觉所以心不甘,所以揪着过去不放想让她后悔,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住在她对面。   人的贪念果然是无止境的。   祁夏璟仰头抵在冰冷白墙,深沉黑眸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怎么办呢。”   关于她,似乎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第17章 (二合一)   “冬冬实在对不起啊, 我这边突发情况得改签,原定的周末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沈初蔓在电话里连连道歉:“宝贝我错了,等我解决手续问题, 就立刻坐飞机回来找你!”   黎冬周五清晨接到电话时天还没亮,窗外雾蒙蒙一片。   她人还半梦半醒, 嗓音是带着鼻音的轻软:“我没关系的,你别太着急了。”   沈初蔓为了回国的事忙前忙后一个多月, 以为万事俱备,结果办理托运时, 被告知宠物猫少提交一份手续, 现在不被允许上飞机。   抱抱是沈初蔓的心肝宝贝, 她不可能把猫留在F国, 只能被迫改签,补全手续后再上飞机。   “我真的要被自己气死, ”沈初蔓无比懊悔,“你票都买了。”   黎冬柔声安慰:“票是同事好心给的, 我可以还给他。”   “别啊!”沈初蔓知道黎冬高中时候就盼着看场烟花秀,生怕她因为自己而错过,“烟花秀一个月才一次,你好不容易有空又有票,再找个朋友一起去看嘛!”   工作后,医院的事占据黎冬绝大部分时间,逐渐和大学时期相熟的同学渐行渐远;而性格的原因,让她上班几年也没遇到交心的朋友。   不过周末难得清闲,她确实很想去看烟火秀, 笑着应下来:“那我到时候拍照片给你。”   “嘿嘿好的!”   “......剩下那张真不用还我, 班长你随便给个同事都行。”   早晨上班前的茶水间里, 面对坚持要将票归还的黎冬,徐榄也只能无奈收下:“我都让你请客了,现在东西收回来一半,多尴尬啊。”   “没关系,”黎冬朝他温和笑笑,“你很久没回来,我本来就该请你吃饭。”   徐榄和她高中关系不错,再加上祁夏璟和沈初蔓,四人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   老同学十年未见,早就该好好聚一聚,却因为各种原因搁置到现在。   “班长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徐榄也不扭捏作态,接过票在手里扬了扬,笑得意味深长,“那我就把这票随便给人了哦。”   “好。”   趁着两人都在等咖啡泡好,徐榄背身靠着大理石台,低头看了会票面,突然问道:“咱们高二下的春游,是不是也去的这家迪士尼?”   黎冬点头:“是。”   “不过当时可真没意思,过山车鬼屋统统不让玩,”徐榄一脸嫌弃地吐槽,   “我印象最深的,居然是祁夏璟这小子无聊到去抓娃娃,还给全班每人都搞来一只——啧,这家伙真是时刻都在出风头啊。”   徐榄偏头看她:“到后面老板哭着让老祁别再玩了——你还有印象没。”   黎冬垂眸将咖啡豆倒进机器,轻轻应着:“嗯。”   那时文理分科不久,同班前后桌的他们只聊过寥寥几句。   她记得自己站在层层围观的人群外,远远看着祁夏璟在万众瞩目中,站在机器前抓娃娃。   耀眼的男生身形高瘦,校服外套随意绑在瘦劲腰腹,里面宽松的纯黑短袖随风晃动,整个人说不出的闲散慵懒。   他微弯着背脊站在娃娃机前,表情散淡,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操纵杆飞快调整,停顿某处后桃花眼微眯,果断拍下抓取键。   几秒后娃娃从出口掉落,在一众惊叹声和老板的欲哭无泪中,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   他随意将娃娃丢到一边,挑眉将手里的游戏币抛弃又接住,薄唇微动,看口型像是说了句“没意思”。   那天祁夏璟玩遍了所有娃娃机,堆起的娃娃几大袋子都放不下,索性抓够到送全班每人一个。   黎冬很想要那只史迪奇,却嘴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等其他人选完,再要最后剩下的那个。   好在那天她很幸运,比起熊这种很快被抢光的热门,她唯一想要的史迪奇却一直无人问津。   好运赐予她勇气,那是黎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向祁夏璟要礼物。   “那天全班都在抢着要娃娃,只有班长你一次都没来过。“   耳边传来徐榄的声音,黎冬转头,就听男人继续道:“当时我和老祁说你对这些没兴趣,他还非说我眼睛不好。”   徐榄眯起眼睛双手抱胸,模仿祁夏璟的语气故意拖长尾音:“‘我看一眼就知道,她想要这只史迪奇。‘’”   黎冬闻言微愣。   原来祁夏璟从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那只史迪奇吗?   “后面好多人要史迪奇老祁都不给,我就问他,你都知道别人喜欢,为什么不送给人家。”   那一刻,徐榄的复述声在黎冬脑海中等换成十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声线清润张扬:   “——‘喜欢当然得亲口说出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   回想起某个场景时,徐榄还是忍不住乐出声:“然后他就傻子似的坐着等,你就在他身边晃,两人像杠上似的,一个不过来一个不过去。”   嗡嗡作响的咖啡机停止运作,黎冬拿出咖啡杯,低头声音沙哑:“......居然是这样。”   她以为那只史迪奇是别人剩下不要的。   她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好。   犹记那年春末气温回暖,清风、绿草和无忧无虑的少年们,在橙红色的阳光下欢笑玩耍。   十六岁的她站在祁夏璟面前,紧张地双手绞在背后,热意爬上脸颊和耳尖,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孩怀里仅剩的史迪奇,轻声说她很喜欢这个公仔、可不可以送给她。   下一秒,柔软的史迪奇布偶就被塞进她怀里。   黎冬慌忙接住,就听一道沉沉轻笑贴着耳边落下,是少年双手懒懒撑着路边长椅,深邃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少年扬唇一笑,慵懒声线在拂面春风中显得无比温柔:   “本来就是给你的啊。”   ......原来他当时这个意思。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迟来的真相像是浮在汽水表面的细小气泡,无声而酸涩地接连在心口炸开,让黎冬良久才能抬头,勉强扯出点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现在也不晚啊,”徐榄耸肩转身看她,眼中笑意微敛,“你们俩就打算这样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热情地和屋里两人打招呼,接完热水后很快又离开,不算宽敞的茶水间重归寂静。   “徐榄,”黎冬低头将咖啡杯攥紧,垂眸目光有些空洞,喃喃低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那个史迪奇,我十年前就弄丢了。”   -   今晚轮到黎冬值夜班。   晚饭回办公室前,她先去了五楼盛穗的病房,发现小姑娘还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昏睡,侧躺蜷着身体,在病床被子里缩成一团。   护士说她恢复的不错,大概是平时休息太少又缺乏营养,才会在病中变得格外嗜睡。   几人聊天时,负责的护士感叹:“还好有黎冬医生好心帮着颠覆药费,不然这孩子估计真没人管了。”   黎冬正要解释不是她,缴费处安会计先她接上话:“可不是么,还得是咱们黎冬医生。”   其他人说起盛穗也是一阵唏嘘,简单闲谈几句后,各自准备回到岗位工作。   黎冬等别人都走后,轻声叫住安会计:“费用明明是祁副高交的,您为什么要说是我呢。”   “诶?祁副高是这样叮嘱我的呀,”安会计面露疑惑,不解道,“他说盛穗毕竟是小女孩,他帮太多容易招人闲话,换成你的话就不用避嫌。”   安会计刚知道热搜的事不久,笑呵呵地朝黎冬道:“况且你俩要是结婚了,他工资卡一上交,到时候不还是你交钱嘛。”   走廊另一头有人喊安会计去帮忙,女人也不再废话,冲黎冬笑笑后转身离去。   黎冬目送人走远,回办公室的路上,拿出手机发消息:“安会计告诉我,你说要以我的名义给盛穗交医药费。”   短息回复的很快。   祁夏璟:嗯,我说的。   黎冬和办公室的同事点头打招呼,回到座位要回消息,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祁夏璟:我们谁交都一样。   两条短信相差近两分钟,像是发件人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给予的答复。   ——我们谁交都一样。   黎冬莫名想到安会计刚才的调侃,要打字的手微顿,对面第三条短信已经发来。   祁夏璟:徐榄把剩下一张迪士尼票给我了。   两人以往对话大多都是“谢谢”或“好”,黎冬摸不透祁夏璟这条短信的用意,干巴巴地询问:“那你会去吗。”   “上午带罐头去医院,时间来得及就去。”   罐头为什么要去医院?   金毛平常太活泼,以助于黎冬快忘记他已是十岁多的高龄,心情忽地低落。   她急忙打字:“罐头为什么要去医院?他还好吗?”   这次祁夏璟直接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罐头正专心地埋头干饭,头顶黎冬送的史迪奇头套晃啊晃,接着是一道模糊背景音:   “你突然给他带那个头套干嘛——”   十几秒的短视频戛然而止,黎冬又忍不住点开再开一遍,终于听清是徐榄的吐槽声。   她正要继续回复,祁夏璟却直接打来电话;黎冬看着来电显示犹豫片刻,点击接受。   电话接通的同时,听筒里传来祁夏璟的低音:“看到视频了吗?”   黎冬眼睫轻颤,半晌听见自己轻声答复:“听到了。”   祁夏璟沉沉应了声,解释她的问题:“没生病,只是常规体检。”   背景音再次出现徐榄咋呼呼的说话声,祁夏璟不耐烦地轻啧一声,随即是一阵窸窣塑料声响,大概是男人抓起手边的纸抽丢过去。   徐榄惨叫一声,控诉道:“报告班长!这里有人打架滋事!”   祁夏璟冷笑:“谁说我打给她了。”   “你还装!你什么时候抱着手机发过这么久的短信!你每次都只回我一个‘滚’字!”   “有自知之明,还能救。”   听着两人拌嘴不停,黎冬弯唇很轻地笑了笑,立刻见对面吃饭的两个小护士咻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哇我还是第一次见黎医生笑,”年轻护士眼睛亮晶晶的,好奇道,“我猜肯定是祁副高!”   旁边年长些的立刻赞同道:“那肯定咯,看咱们科花笑的多甜啊——诶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调侃地黎冬插不进话,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黎冬才突然想起电话扔在接通。   刚才那些话,祁夏璟可能都听见了。   连黎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她在被误会和祁夏璟是情侣时,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紧张如果祁夏璟听见,会是什么反应。   所幸对面两人还在吵,祁夏璟之后也只随口问道:“吃饭了么。”   “吃了,”黎冬顺从回答,心绪仍紧绷着怕男人提起什么,下意识礼貌回问,“你吃饭了吗?”   “嗯,准备吃麻辣火锅。”   黎冬想起祁夏璟刚发来的视频里,餐桌上确实有一口电火锅,暗红汤面浮着满满一层红剁椒,光看着就舌尖发麻。   考虑到男人伤刚好,黎冬忍不住提醒:“还是少吃些,伤口还在恢复。”   话出口的瞬间又后悔,黎冬觉得今晚总想的太少、说的太多。   然而耳边落下的轻笑声,让耳尖泛起的热意迅速将心头那点紧张冲淡。   男人嗓音慵懒而低沉,听筒轻微的震动让声音仿佛正贴着她耳边呢喃低语,泛起点点痒意。   “好,”他说,“听你的。”   -   周六早晨八点结束值班,黎冬乘坐公交车于二十分钟后到家。   昨晚在值班室睡了不少时间,她现在并不是太困,简单洗漱后回卧室睡了三小时,醒来时刚过中午十一点。   点开手机锁屏,发现徐榄十点整发过两条微信。   徐榄:班长,其他几个同事也想去迪士尼,你介意不。   徐榄:老祁也在,到时候让他顺便开车捎带上你。   祁夏璟也会去迪士尼。   昨天他在电话里说过。   黎冬刚睡醒还懵懂着,放开怀里的史迪奇公仔,慢吞吞地打字回复“没关系”。   将手机放在床头,她起身走向卫生间,刷牙洗脸后才清醒些。   拉开衣橱看着半柜子衣服,黎冬破天荒地开始思考出门该穿些什么——第一次非团建的情况下和同事出去玩,她不想显得太格格不入。   十分钟后,她换上浅米色的纱质衬衫、并用同色系短款作为内搭,茶白不同色块的高腰裙自右侧高处向左下系紧,让黎冬本就窄瘦的腰部更显纤细。   长发松散垂落两肩,黎冬从化妆台的收纳盒里拿出浅茶色发圈,将柔顺长发系成低马尾,发圈松垮垮地坠着。   周末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徐榄将集合时间定在下午一点,想多玩项目的就自己早起排队,一点钟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就行。   徐榄说祁夏璟会捎带她过去,但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她还没收到祁夏璟任何消息。J   漫无目的的等待让时间格外漫长,黎冬随意弄了些吃的,端碗到客厅时,正好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拍门和狗叫声。   是罐头在喊她。   黎冬放下碗筷去玄关处,推开门的同时听见一道低呵声:“罐头。”   同样便装的祁夏璟站在门口两步外,皱着眉,纯黑卫衣外随意套了件日系的灰色牛仔外套,头顶压着鸭舌帽,配上束脚工装裤后整个人显得格外闲散慵懒。   门开两人四目相对,之后是不约而同地微愣。   黎冬没想到祁夏璟还在家,轻声问:“你是要带罐头去体检吗?”   “不去了,”祁夏璟收回落在黎冬两排笔直锁骨的视线,不够自然地别开眼,   “医院那边有急事要我过去,出门他就跟着跑出来。”   除去罐头第一次偷跑出来,这是祁夏璟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见黎冬穿日常妆。   不再是冰冷的黑白灰搭配,偏日系的温和色调搭配让她整个人无比温柔,浅米色衬衫微微敞着领口,露出小片白皙皮肤、以及向上的细长天鹅颈,耳边几缕青丝垂落。   空气里泛着点点清淡的雏菊香,让祁夏璟莫名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过要推掉周末临时的紧急召唤。   他弯腰,把疯狂要蹭黎冬的罐头抱回家,无情关门后,离开前看向还没关门的黎冬。   素面朝天的她五官依旧精致,此时漂亮的眼睛正静静望过来,像是在等一个结果。   病人具体情况不明,进手术室再出来很可能就是七八小时后,没人能做任何保证。   不去赴约的话最终没说出口,祁夏璟只留下一句“忙完后会来”就匆匆下楼离开。   楼道口重归寂静,很快,连声控感应灯都在沉默中熄灭。   黎冬重新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看手机屏幕正好亮起,又是徐榄的消息。   徐榄:老祁临时有事,今天估计不过来了,我正好出门也要捎带其他人,你等我电话再下楼吧。   祁夏璟今天不过来了。   相同的念头在脑海第三次浮现后,黎冬终于迟钝地意识到——   虽然没想过和祁夏璟同去游乐场,但对于他先答应、却又因为不可抗力而失约这件事本身,她或许是有些在意的。   餐桌上食物还热着,黎冬将温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安静地坐下吃饭。   沉静气氛被五分钟后母亲的视讯打破。   “冬冬啊,看看妈妈给你新买的书桌,以后你再回家,就不用和你弟挤在一张饭桌了。”   屏幕上是母亲愉悦自豪的脸,她生疏地调试前后摄像头,给黎冬展示客厅新买的书桌。   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太好,又要养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即便如此,父母也从没亏待过黎冬,总在能力范围内一视同仁地给她和周屿川最好的。   即便现在上班,父母也坚决不收她一分钱,反倒还省吃俭用地给她寄钱,总说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太辛苦,希望她早早结婚回归家庭。   黎冬现在已经很少回去,但不想让母亲扫兴,轻声道谢:“谢谢妈妈。”   “弄这书桌可费了我跟你爸好大劲,”母亲一说就停不下来,“幸好我把你高中那点东西都丢了,不然客厅哪有地方放哟!”   “妈?”黎冬闻言太阳穴轻跳,不自觉地扬高音量,“ 您为什么又擅自丢我的东西?就不能提前问我一下——”   周红艳本就性格强势不容置疑,为了这张书桌忙前忙后,哪里听得女儿一点抱怨:“没打电话不是看你忙怕打扰你?丢东西前我都看过了,就是你高中那点用不上的笔记,几本还是内容重复的,不丢留着做什么?你也不想想咱家才多大,哪有那么多地方放你的杂物?”   居然连笔记也丢掉了——那些重复的笔记内容,都是她一笔一画亲手写的。   一份是她上课简写、自留复习用的。   而另一份——是祁夏璟第一次为了借笔记而主动和黎冬搭话、她连夜重新誊抄的。   分手后黎冬丢掉了他们所有回忆,包括那本画册、那些她吃完但不舍扔掉的糖纸和零食包装,以及祁夏璟送给她却来不及归还的礼物。   这些高二的笔记当时不知被放在哪里,再找到时她已经大学毕业,那天在客厅怔怔坐了一下午,最后只是将笔记归还原处,终究没狠心丢掉。   然而这些笔记也没有了。   清楚母亲是好意,黎冬一时也无法接受现实,忍不住争辩:“可这不是第一次您不过问就丢掉我的东西了,我上次明明说过的——”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周红艳连珠炮似的语气让人无力招架:“你妈一共就动过你两次东西,高中时候是一个破娃娃,这次也就几个旧本子,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黎冬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母亲确实没说错,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来说,被丢掉的只是几本纸面泛黄笔记,和随便在商场就能买到的史迪奇公仔而已。   毫无意义。   “......对不起,”黎冬起身将只吃几口的饭菜重新放进冰箱,轻声道歉,“是我语气不好。”   周红艳本就没想非要分个对错,听她服软认错,语气也缓和不少:“你昨晚又值夜班去了吧,都说了让你别那么辛苦,早点找个对象在家带孩子不好吗。”   “知道了。”   “每次嘴上都答应好好的,从来不见你行动,”周红艳听出她语气疲惫,生气又心疼,“行了不聊了,你快去休息吧,过两天我做点龟苓膏寄给你。”   短短几分钟的电话,却让黎冬觉得身心俱疲,人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海绵,干瘪而浑身穿孔。   连去迪士尼的期待也减去大半。   徐榄发消息说路上堵车,大约还要二十分钟左右;黎冬拿着手机回到卧室,逃避现实地将身体摔进床面。   她的床头、书桌、甚至是角落躺椅和衣柜里,都随处可见各种大小造型的史迪奇公仔。   黎冬抓起手边的公仔将脸埋进去,轻微的窒息感让她仿佛回到那年高三的高考之后。   梅雨时节多逢雨落,吵闹拥挤的筒子楼人满为患,湿热沉闷的狭小房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在婴孩的哭喊、夫妻的拌嘴和老人的唠叨之中。   高考结束的当天,祁夏璟远在A国的外公突然病重,黎冬亲自将他送上飞机。   或许是早就意识到某些事将要发生,她到家就开始了长达五天的昏睡。   中间也会从几平米的房间出来吃饭,隐约听见父亲说她们不再续租、听母亲感谢带着孩子来的房东,说这三年是如何受各位照顾。   后来她某日早晨醒来,发现桌上陪她度过高三一整年的史迪奇公仔不见了。   母亲说,房东家的亲戚小孩看着很喜欢,她就随口让小孩带走了。???   作为补偿,她会给黎冬再买更好的。   那是黎冬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一架,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其他公仔都是不一样的,几近歇斯底里地说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意识到争吵无用的她夺门而出,在斜风细雨的傍晚拍响房东房门,带着哭腔一遍遍鞠躬道歉,问能不能把史迪仔还给她,她可以用很多钱换。   房东不明所以,语气歉然地告诉她,回家的路上小孩在泥地里摔了一跤,后来嫌满是泥泞的史迪奇公仔太脏,就随手当垃圾丢掉了。   那晚的空气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黎冬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垃圾点,纤瘦战栗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漆黑的夜吞噬。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眼角不断砸落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丢失的史迪仔,还是她和祁夏璟从最初就注定无法扭转的定局。   她很早就知道留不住祁夏璟。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连这只史迪奇都弄丢了。   直到天际泛白、雨终停歇时,一整夜默默跟在她身后撑伞的周屿川,终于声音沙哑地喊了声“姐。”   “姐,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很多很多娃娃。”   十五岁的男孩已经高出黎冬小半个头,看着她哭肿的眼睛,黑眸中满是不甘。   向来寡言的弟弟紧紧抱住浑身湿透的黎冬,将头埋进她颤抖的颈肩,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我们回家吧。”   “求求你。”   “......”   枕边手机震动不停,黎冬将埋在公仔身上的头抬起,接通电话就听徐榄大咧咧的声音响起:   “班长你五分钟后下楼呗,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黎冬情绪还未从回忆中完全抽离,坐在床边哑声道:“好,我马上下来。”   “得嘞,你慢慢来哈,不急。”   黎冬起身走到镜边整理衣服,看着满屋子的史迪奇,和镜子里她眼角泛起的微红,唇边浮现一丝无奈苦笑。   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她已经能买得起很多只史迪奇公仔。   只是她唯独最想要的那一只,遗失后再也找不到了。   -   不论是在小区接人、还是到游乐园后的聚餐,大家看到黎冬便装的第一反应,都是无比默契地惊掉下巴,不敢相信面前柔和微笑的女人,居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黎医生。   工作时间和私下相处的黎冬简直判若两人。   即便同样沉默寡言,但周身冷肃的疏离感消失不见,也不再逢人搭话聊闲就一句冷冰冰“现在是工作时间”,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方说完,沉思片刻,然后认真地有问必答。   不施粉黛的的女人打扮素雅而不失温柔,肤如凝脂,同行几个带妆的小姑娘看着都挺白,但只要靠近黎冬,就会自动变黑两个色号。   “好羡慕啊,”合照时,负责自拍的小王看着照片感叹,“白就算了,黎医生都站在最前面了,怎么脸还是最小的哦,简直是合照杀手。”   黎冬其实看不出区别,轻声解释道:“可能是我骨架比较小,仰视拍摄角度也会有视觉误差。”   小王刚才就随口一说,没想到黎冬会认真解释这么多,抬头笑眯眯道:“如果不是这次出来玩,我真想不出黎医生私下居然是这样的。”   这不是黎冬今天第一次听这种话,疑惑地轻轻皱眉:“我平时很不近人情吗?”   “倒不是不近人情,”小王旁边的小姑娘笑着插话,“不过能多笑笑就更好啦。”   今天来玩的都是年轻人,聊天说话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再加上黎冬私下又意外很好相处,本不熟悉的人也很快打成一片。   中午选在露天餐厅吃饭时,徐榄很快发现黎冬有些不在状态。   女人坐在长桌最角落位置,始终安静地低头吃饭,没加入同事热烈的讨论,只时不时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远处的礼品店,进门位置就是几台娃娃机。   当黎冬第五次发呆时,徐榄忍不住问道:“我们高中来的时候,这家游戏厅就在了吧?你是想去抓娃娃?”   黎冬点头。   游乐园和十年前相差甚远,很多项目都经历了更新换代,这家礼品店也重整装潢,只依稀能看出十年前的影子。   “好不容易来一次迪士尼,去抓娃娃多浪费时间啊,”有人提议道,“我们先去鬼屋排队吧,或者去坐过山车。”   七嘴八舌的建议后,大家决定按照各自喜好分头行动,晚上再一起看烟火秀。   “我去鬼屋,”徐榄靠着椅背,拍拍身旁的另一位主治许医生,“你呢,去哪玩。”   “我要先去礼品店买点东西。”   许医生性格本就腼腆,被徐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心虚:“怎么了,给我妹带点礼物不行么。”   “谁说不行了,你小子抖什么,”徐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结账后起身,“走了。”   众人纷纷感谢徐榄请客,之后分别去玩感兴趣的项目。   黎冬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和其他人简单道别后,直奔餐厅对面的礼品店,在门口的小型娃娃机停下脚步。   最靠外的一台娃娃机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偶挂件,黎冬很快在紧贴右侧内壁的角落里,看到一只迷你史迪奇。   玩偶竖起耳朵咧开嘴,造型和她丢失的那只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块头小很多。   黎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找,没想到真的有。   她很想要这个史迪奇。   拿着兑换好的一小筐游戏币回来,黎冬就一个人弯着腰专心抓娃娃,身边不断有人经过。   其实她在货架上看到一排造型相同的史迪奇公仔,连大小个头都跟她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其实家里还有三十几只史迪奇。   但黎冬就只想要娃娃机里这一只。   她不擅长抓娃娃,连第二筐游戏币都快耗尽,也只是捡漏地抓到一个唐老鸭。   黎冬也不着急,反倒是旁观许久、离开又折返回来的许医生忍不住上前:   “你想要最里面的史迪奇吗?要不要我帮你?”   黎冬摇头:“不用,谢谢你。”   别人抓的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如果要妥协,不如最开始直接买货架上的公仔。   “你要的那个不太好抓,位置太偏了,”许医生还在试图搭话,劝道,   “或者你换一个?其他娃娃也一样可爱。”   “不一样的。”黎冬始终没有回头,眼睛专注地直盯着挤到角落的史迪奇,声轻却坚定,   “我只要那个。”   许医生尴尬地被冷落一旁,几次开口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实在待不住,只好独自离开。   礼品店里人来人往,时而会有人在黎冬身边停留,有些是好奇心驱使,有些则是上前搭讪。   形形色色的不同人靠近停留又转身离开,只有黎冬在那台娃娃机前不走,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投币,眼里只有那只史迪奇。   她换钱的次数太多,连店员都看不下去,和老板汇报请示后,服从指示要把娃娃送给黎冬。   店员走到她身边,温声道:“请问您有想要的吗?我们可以送您一个。”?   黎冬闻言垂眸,抱着所剩不多硬币的小筐犹豫不决。   店员以为她没听清,笑着重复问题。   她或许,真的没办法抓到那只史迪奇了。   唇边扯出自嘲苦笑,黎冬终于决定妥协,抬手指向最角落的史迪奇,哑声道:“请给我——”   “要哪个。”   身后上方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不同于平日四平八稳的慵倦,反倒夹杂着起伏呼吸,甚至能听出几分罕见的急迫。   黎冬抬头,怔怔看向突然出现的祁夏璟。   “不用开柜子,”这句话是对店员说的;男人随后垂眸转向黎冬,无声挑眉笑了笑,再一次问她:   “想要哪个,我给你抓。”   深秋凛冽时节,黎冬看到祁夏璟前额有细密的汗滴,靠近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消毒水气味,应当是离开医院后径直赶来。   可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这次黎冬没有犹豫,抬手去指最内侧的史迪奇,轻声道:“我只想要那个。”   “行,”祁夏璟站在娃娃机前确认位置,头也不转地伸手,“游戏币。”   抓一次娃娃需要三个游戏币。   黎冬低头从小筐里拿出三个硬币,放在祁夏璟掌心。   重量比预想中轻太多,祁夏璟转头看了眼掌心的硬币,又瞥向黎冬的小筐,勾唇反问:“舍不得?”   “你一次就能抓到,”黎冬摇头,直直望进男人深沉黑眸,“我知道的。”   那年她亲眼看着祁夏璟抓遍每台娃娃机,是从未失手的零失误。   祁夏璟黑眸微沉,眼底倒映着黎冬纤瘦的身影——她眼里那份信任是如此坚定。   唇边弧度加深,祁夏璟手上飞速调整操纵杆,几秒后在史迪奇上方停住,却不着急摁下确认键。   “抓娃娃可以,”祁夏璟转身,垂眸看向挂在黎冬右手拇指的小挂件,   “但我要你手里的唐老鸭换。”   黎冬这才想起她手上有唯一抓到的战利品,果断点头:“可以——”   “成交。”   话音响起的同时,祁夏璟果断拍下摁键,目不斜视地盯着黎冬双眼。?   相比于抓住挂件本身,挂钩精巧地勾住玩偶背后的标签,一路颤悠悠地运送到掉落口,松爪,笔直坠落。   黎冬双眼倏地亮起,深棕色瞳孔在斜射而入的光照下,映射出宝石般通透耀眼的光泽。   祁夏璟弯腰从出口处拿起史迪奇,放在掌心却迟迟不着急给她,四目相对,像是在等黎冬主动开口。   硬币框早被放在一旁,黎冬十指握紧包带,抿唇望着耐心等待的祁夏璟,耳尖莫名爬上一层羞赧的浅粉。   “祁夏璟。”   良久,她轻声开口:“我想要你手里的史迪奇,可以吗。”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摊开,五指修长有力,掌心静静躺着一只迷你史迪奇挂件。   头顶是懒懒沉声轻笑,黎冬接过挂件抬头,目光撞进祁夏璟含笑黑眸。   男人再一次告诉她:“本来就是给你的。”   相同的场景、人物和台词重现,而十一年后手里的史迪奇,依旧是祁夏璟抓娃娃送给她的。   兜兜转转这么久过去,竟然还是他。   太过复杂的汹涌情绪瞬间将黎冬吞没,她分不清是委屈或是愧疚,只觉得眼眶泛热,如鲠在喉。   她深吸气交出唐老鸭,压住轻颤尾音:“谢谢,我很喜欢。”   当她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时,接过交换物品的祁夏璟忽地出声:“我知道。”   “第一次送你娃娃之前,我就知道你喜欢。”   祁夏璟回想当年那时刚分班,他其实对黎冬了解不多,印象只是纤瘦体形和笔直腰板,话很少,典型的三好学生。   仅此而已。   但那天他被簇拥在人群中,抬头却一眼望见人群之外的黎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抓的史迪奇。   以他的审美,这娃娃实在是挺丑的外太空生物,也不知道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沉默寡言的黎冬露出如此渴望的表情。   “......那时候我就一个想法,”祁夏璟垂眸望进黎冬双眼,勾唇笑了,   “我一定要等她过来,亲口跟我说她要这个娃娃。”   他要听见她亲口说喜欢。   “......史迪奇是实验室最成功的基因改造试验品。”   黎冬垂眸望着掌心里的小挂件,声音很轻:“逃出来后,他被一个叫做莉萝的女孩当成小狗收养。”   动漫电影是多年前的作品,黎冬自己都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给祁夏璟讲史迪奇的故事。   她只是看着掌心里的布偶挂件,话就不由大脑控制地说个不停:“莉萝性格怪癖、又是孤儿,身边的孩子总远远避开她,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   “‘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不会跑走的朋友’。1”   对上黎冬诧异的眼神,祁夏璟言简意骇地解释:“很经典的作品,以前看过一点。”   只看过一点。   也不过是把全系列翻来覆去地温习十几遍而已。   背出原台词的男人表情太如常,黎冬点头接受这个解释:“对莉萝来说,史迪奇是唯一不同的;他懂她的不合群、明白她的奇奇怪怪,如果——”   如果有人也能如史迪奇一般,接受、拥抱她的贫瘠,该有多好。   或者说,如果她能留住那个人,该有多好。   “对不起啊,那年你送我的史迪奇,”黎冬深埋着头声线颤抖,迟来十年的道歉,让她说的异常艰难,   “我把他弄丢了。”   重逢以来,她最害怕的就是在祁夏璟面前失态。   因为太清楚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她希望起码能在对方心里留面的印象。   可只要遇到祁夏璟,事情总会变得不可控制。   良久,黎冬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无奈叹息。   紧接着,她感觉有干燥温暖的大手很轻地揉了揉她发顶,动作极尽温柔。   “没关系。”   如果黎冬此时抬头,一定会溺进男人眼底深深的疼惜;祁夏璟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将黎冬揉抱进怀里的冲动,只能哑声告诉她:   “这次他不会丢下你了。” 第18章   突如其来的一记摸头后, 相比于黎冬的错愕,越线的祁夏璟反倒没觉得尴尬。   “走吧,还想玩什么。”   男人垂眸看着黎冬双颊爬上淡淡粉红, 率先打破沉默:“把高中的遗憾都补回来。”   那些没来得及玩的项目。   以及那时还不相熟的他们。   黎冬抬眸,定定望着今天格外温柔的男人。   祁夏璟眼下有淡淡的疲惫乌青, 应当是最近连轴转的工作和缺觉导致。   中午现在快四点,他在医院忙完就马不停蹄地赶来, 可能饭都没吃就来给她抓娃娃。   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史迪仔挂件,黎冬询问道:“你吃饭了吗?”   毫不相干的提问和回答。   祁夏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迪士尼几十上百的游玩项目, 那年高二错过的是绝大多数, 问到想要弥补的遗憾, 黎冬的第一反应, 居然是问他有没有吃饭。   祁夏璟眼底泛起点柔软,语气是不自知的温和:“还没。”   “那我们去吃饭吧, ”黎冬怕直说会让对方有负担,委婉道, “......我中午没吃饱。”   “好,你想吃什么。”   烟花秀晚上八点开始,现在时间已经快四点,为了尽可能节约时间,两人最后找了家人少的快餐店,祁夏璟去排队买吃的,黎冬在座位上等他。   祁夏璟刚做完手术,没胃口就随意点了份套餐,给黎冬挑了热可可和解腻的柠檬芝士蛋糕, 端着餐盘回去。   周六的迪士尼人满为患, 再空旷的快餐店, 放眼望去也遍地是人。   人来人往中,祁夏璟一眼精准地找到角落里靠墙坐的黎冬,正专注地摆弄着桌面的史迪奇挂件。   女人时而用指尖轻戳公仔的脸,又捏起史迪奇两只长长的耳朵,精致的眉眼微弯,唇边漾起点点笑意,像是偷尝到糖果的孩童。   祁夏璟停下脚步,在攘来熙往的人流中静静看着黎冬。   她先是把玩偶挂在挎包外侧拉链,系好后似乎又害怕磨坏或丢失,解下系扣重新慎重放回包里,小心翼翼的模样乖巧又惹人心疼。   分明只是几十块钱就能买到的小挂件,却被她当作珍宝般对待。   祁夏璟想到她几分钟前道歉时,压抑哽咽的颤音。   既然舍不得,既然对他随手送的娃娃耿耿于怀,当初为什么能狠心丢下他呢。   祁夏璟唇边扯出点自嘲笑。   果然他还是放不下那年突然分手,总迫不及待地想问清楚。   可一定要她现在交出答案,只会让他们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直接碎裂跌入谷底。   “想要吃完要去哪里了么。”   祁夏璟走到餐桌前,将热可可和蛋糕推到了的面前:“喝点热的。”   刚才无意碰到她的手,指尖都是冰凉。   黎冬接过热可可轻声道谢,双手捧着杯壁感受热意温暖掌心,沉思片刻回答:   “我想去看花车巡游。”   比起惊悚鬼屋、刺激过山车、或是梦幻旋转木马,她其实更想看盛大的花车游行,想在人山人海中看玩偶远远冲着台下打招呼,想听悦耳奏乐声中人们的欢声笑语。   即便寡言不善交际,黎冬总希望能融入人群之中,即便只是独身一人的旁观者。   来游乐园不玩项目却只想看花车巡游,她知道这很奇怪,张口不知如何解释。   “好,”祁夏璟没问她理由,“五分钟,吃完就去。”   男人低头吃的很快,压低的帽檐看不清表情;黎冬盯着祁夏璟手上逐渐消失的汉堡,觉得让对方只陪着她会不会太不公平。   于是她小声问:“你有什么想玩的吗?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刚才不是问过你了么,去看花车。”   祁夏璟用附赠的纸巾擦手,似乎觉得没擦干净,轻啧声后抬头朝黎冬伸手,语气自然:“有湿巾吗。”   “有的。”   黎冬低头在挎包里翻找,心里想的却是祁夏璟刚才的上半句。   她明明问的是他想去哪玩,答复仍只有她一人的意愿。   意思是祁夏璟来迪士尼,仅仅只是为了陪她吗。   黎冬恍然觉得,这两天的祁夏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再冰冷强硬的拒她之门外,反倒伸手将她拉过身旁。   可除了礼品店门前安慰性的摸头外,祁夏璟再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语或动作,神色自若。   黎冬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两人吃完从餐厅出来,正好是花车巡游的时间,远远就听见欢快轻松的乐声,以及黑压压跟着花车移动的人群。   七八辆摆满鲜花和梦幻元素的花车从既定轨道上开过,人群站在规划好的栏围之外,和人偶尖叫互动的同时,还不忘边跟着小跑边用手机拍摄。   比起大多数人跟着队伍游行,黎冬其实想先把几辆花车都看清楚。   偏偏人高马大的祁夏璟又总跟着队伍,长腿轻松一迈就是黎冬两步远,只要她转头去看花车,再回身就发现男人快要走远,每次都是五六步的距离。   人潮如织,黎冬怕两人走丢还要费神去找,下一次见祁夏璟又走远时,她忍不住快步上前,冲着男人背影轻呼他名字。   “祁夏璟。”   肩宽腰窄的背影有一瞬滞顿,像是身体本能反应,却在下一秒继续迈步前行,对黎冬的呼唤置若罔闻。   大概是周围嘈杂声太多没听见吧;黎冬默默想着。   奏乐和人声交替响起,公共场合又不好喧哗,她只能快步到祁夏璟身后,抬手指尖拽住男人的外套袖口。   “祁夏璟,”她语气有些着急,“你走慢点好不好,我要跟不上了。”   女人轻柔声线拖着点不自知的尾音,明显带着情绪,落在耳边像是半抱怨的撒娇。   见祁夏璟停下脚步,黎冬正要松开他袖口,男人却倏地回头看她,沉沉道:   “只是这样吗?”   他勾人的桃花眼微垂,意有所指地看向黎冬欲收回的手,口吻漫不经心口吻:“人很多,你像刚才那样喊我是听不见的。”   随后他自顾自得出结论:“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走丢。”   黎冬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刚才喊人,又摸不准祁夏璟话里意图,试探问道:   “那我可以牵一下你的袖子吗?”   不会碰到他,两人也不容易走丢。   祁夏璟压下唇边笑意,挑眉轻咳一声,深沉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没有不愿意。   黎冬要抬手去够袖口,祁夏璟却径直走到她左侧,主动朝她伸手:“左手牵吧,右手不用拍照么。”   “包也给我吧,”他再次看向黎冬左肩的挎包,逻辑严密地提出建议:“人多眼杂,如果包被抢,礼品店里的娃娃机里或许没有第二只史迪奇了。”   黎冬被祁夏璟乍一听很有道理、细听又很奇怪的的分析绕晕,最后还是乖乖把挎包递过去。   握住对方袖口时,不忘礼貌道谢:“谢谢你。”   “......不用谢。” 压抑的男声贴着耳边落下,越听越像是忍着笑意。   牵住袖口后,黎冬明显感觉到祁夏璟有意放慢步速,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垂落,会时而有意无意地轻碰过她手背,一触即分。   轮到巡游表演时间,花车队伍整齐停下,曲调更变,巨型人偶和舞者热情舞蹈着,氛围其乐融融。   黎冬被欢乐气氛所感染,情不自禁要拿出手机拍照,举了一会才发现身高不够,单手受限也拍不好。   “给我吧。”   头顶传来祁夏璟低沉倦懒的声线;男人垂眼朝黎冬伸手,接过手机后单手持稳,对准每辆花车就是横竖版各来一张。   将手机交还给黎冬前,祁夏璟拇指在屏幕上轻点,余光扫过某处时,手调整镜头内扣向下、同时快速摁下拍照键,再若无其事地将手机物归原主。   黎冬只觉得屏幕上有什么瞬间闪过,还来不及看清,手机已经静静躺在她掌心。   祁夏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淡淡道:“照片发我一份吧。”   说完他点开微信,等待黎冬给他提供二挑一的选项。   黎冬毫无察觉地点开手机短信,因为第一次用讯息发照片,生疏地在菜单栏里寻找图册选项。   她对电子产品不算擅长,正拧眉操作,耳边落下一声半无奈半感慨的叹息:   “我以为暗示的足够明显了。”   “我不是真的只想要照片,”祁夏璟表情难得有几分哭笑不得,“我想要你的微信,和你微信发来的照片。”   “黎医生,可以吗?”   不再是点名道姓的黎冬,再加上男人懒淡的尾音习惯性上扬,简单的问话都多了几分暧昧缱绻。   黎冬的微信头像是史迪奇,祁夏璟则是金毛罐头,两人一个用狗一个用酷似狗做头像,表情还都裂开嘴乐,莫名看上去很配。   祁夏璟照片拍的意料之外很好,即便黎冬对美学毫无研究,也能看出男人看似随手拍的相片,其实有构图安排。   选择图片时,黎冬犹豫片刻,还是勾去最后一张模糊误触图,确定发送15张。   下一秒,头顶响起祁夏璟的倦淡声:“我记得我刚才拍了16张。”   黎冬支吾道:“那张有点模糊。”   祁夏璟不依不饶:“我不介意。”   被忽略的照片景色确实模糊,清晰的只有右下角两人——更准确来说,只有黎冬是镜头唯一聚焦的中心。   层层光圈落在她柔软发顶,青丝发梢沾染上柔和浅金,照片里的她微扬着头,光下澄澈透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夏璟。   而手持机器的男人瞥向镜头,黑眸微沉,然后凑巧的拍下这张照片。   两人随着花车队伍继续前行,向主广场行径的岔路口上,不断有新的花车和人偶加入。   后来黎冬完全被表演所吸引,只有左手一直紧攥着祁夏璟垂下的右侧袖口,身旁有人挤过来时,会不自觉朝男人靠近。   这种下意识的亲近和依赖是无法伪装、也无法隐藏的。   直到五点左右大部分人都饿了,一起去由徐榄指定的地方吃晚餐,之后再一同去看烟花秀。   “哟,这不是我们祁副高么,”徐榄远远就见到给人背包的祁夏璟,惊讶一瞬后笑出声,“可以啊兄弟!”   这么快上道,都不用他操心了。   其余人都不知道祁夏璟要来,见到他出现在黎冬身边都又惊又喜,之后自然少不了对两人一通调侃。   “你们俩穿的也太配了吧,老实交代,是不是特意搭配过的情侣装哦。”   “难怪黎医生中午吃饭时总走神,肯定是在想祁副高怎么还没来吧!”   “美女帅哥好配,呜呜呜呜果然甜甜的恋爱都是别人的。”   眼神依次扫过无措的黎冬和无所谓的祁夏璟,徐榄决定大发慈悲地再次出面解围。   “诶诶诶都别聊了,快过来点菜。”   话语一顿,他有意朝祁夏璟扬起下巴:“今晚可是祁副高请客,平时看他不爽的,都抓住机会宰他一顿啊。”   祁夏璟闻言撇了徐榄一眼,勾唇算作默许。   在座早都知道他和徐榄背景,见祁夏璟点头,自然不再在意费用问题,一个个都放开了点菜。   黎冬依旧坐在角落静静等待,菜单推到面前时摆手拒绝,说吃大家点的就好。   旁边的徐榄正要抽走时,祁夏璟长臂一伸又拿回菜单,重新放在黎冬面前。   嘈杂环境里,男人手懒懒撑着下巴,偏头薄唇落在她耳侧,几乎已是耳鬓厮磨的姿态,低声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钱都花在别人身上,太亏。”   -   饭后离烟花秀还有两个小时,几个女生经过简单商量,拉上去黎冬一起去购物。   男士们则对玩偶饰品兴致缺缺,决定先去最好的观赏位置附近,玩完正好去占位。   一行人共行一段距离后,在某处空地分开。   几个女孩子一逛街就忘记时间,烟花秀十五分钟前匆匆去结账,从商店出来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就和进来时不同。   红火天幕被夜色吞没,星云银月高挂苍穹,以凄清月色作伴,道边一盏盏路灯将黑夜照亮,街道已变成全然不同的模样。   “......老许不是说在金五星位置吗,那我们应该左拐啊。”   “不对,我们得从城堡右侧过去,左拐之后要绕好大一圈,肯定赶不上了。”   “要不让男生过来接我们吧,这地图根本看不懂啊,乱跑迷路的话不是更完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黎冬接起电话,耳边立即响起祁夏璟低沉有力的声音:   “黎冬,你现在在哪。”   视线环绕一周,黎冬握着手机垂眸,轻唤对方姓名:“我在我们分开的那条长街。”   对面陷入短暂沉默,随即能听见隐约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男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低低喘1息声贴着耳边落下,祁夏璟像是在快速移动:“好,你待在原地别乱跑。”   “我来找你。”   通话中断嘟声响起,讨论如何去最佳观赏点的女生们决定从右侧过去,正着急忙慌地催黎冬快跟上。   “我不去了,”黎冬摇头,朝对面的女生柔柔笑起来,“我在这里等祁夏璟。”   对这里熟悉些的同事劝她:“别等啦,这条石街太长了、走几步路就是岔口。”   “就算他按时赶到,你们也会走散错过的。”   黎冬依旧不为所动,纤瘦高挑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路灯下,稍不注意就会被彻底淹没在人群中。   可她满是坚定的眼神却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她笑着朝其他女生摆手道别,“所以我会在这里等他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没什么需要赘述。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知道劝不动黎冬,只能匆匆道别后转身离开。   黎冬将装着史迪奇的挎包护在身前,面色平静。   四周有惊呼声响起,远处高耸的城堡被各色灯光照亮,映照出各种绚烂夺目的图案,在沉寂夜色中撕开一场盛大绝伦的演出。   “倒数十个数了!”   “10!”   “9!”   倒数声中,流动人群纷纷向远处的城堡投去目光;这里并不算最好的观赏地点,人工湖和城堡统统只见得到一半。   百米长街密密麻麻都是人,岔口遍布,一份犹豫、一次转身就会轻易错过那个本该遇见的那个人。   就像这世上有几十亿人,错过是绝大多数人的宿命,相遇已是天赐的缘分。   要何其幸运,才能在既定的那一时刻、与心中所念之人在同一地点重逢。   “5!”   “4!”   “3!”   黎冬静静望向天空,双眸倒映着斑斓绚丽的光点,喃喃道:“快开始了啊。”   “2!”   “1!”   “黎冬。”   五光十色的百束烟花直冲云霄的同时,黎冬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正呼喊着她姓名。   瞳孔微缩,她回眸转身,在川流不息中的人群中,一眼望见穿着灰色外套的祁夏璟。   男人摘下低压的鸭舌帽露出深邃眉眼,在两人仅有且危险的半臂距离中,黎冬能闻到自带压迫性的沉沉乌木香气,听见起伏的细细呼呼吸——   以及分不清此刻是谁的剧烈心跳声,急烈到几乎震耳。   半城烟火将夜幕映亮成宛如梦中幻境,在所有人的仰头瞩目中,只有黎冬毫不留恋地回头,笑眼弯弯地看向祁夏璟。   烟火在她身后绽开,连发梢跳都跃动着彩色光点;可黎冬只是静静地抬眸看人,满含笑意的眼里没有诧异。   像是早就知道祁夏璟会赶到一样。   她轻声道:“你来啦。”   “是,”满城烟火不及此刻眼中风景,祁夏璟被黎冬眼底纯粹的笑意感染,弯唇笑了,   “我说了我会找到你的。”   黎冬只觉得心被填塞的满满当当。   至少今晚她不想再瞻前顾后,任性一回地顺着心意说话:“我知道。”   “所以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一步都没离开。”   周围阵阵呼喊惊叹声中,祁夏璟上前站到黎冬身边,垂眸凝望进她的澄澈双眸,笑意里不自觉带上几分玩笑意味:   “百米长街到处是分岔口,放眼望去全是人,如果我真的找不到你怎么办?”   当无解的概率和机遇问题难上加难时,即便是祁夏璟,也没办法百分百保证。   “不会的。”   黎冬抬头去看漫天烟火璀璨艳丽,不假思索道:“你说你会找到我,你就一定会找我的。”   祁夏璟闻言神情微愣,几秒后,再也压抑不住唇边笑意,低低笑出声连肩膀都轻颤着。   抓娃娃那会他早就该知道的。   黎冬比祁夏璟更相信祁夏璟。   坚定不移,且向来如此。   祁夏璟从头至尾没抬头看过一眼烟花,专注地盯着正仰头看烟火的身边人,忍不住低呼道:“黎冬。”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出口的话听着莫名熟悉,而下一秒得到的答案,又直接将祁夏璟拽进那年盛夏。   黎冬回眸望进他双眼,沉吟片刻,点头轻声回答:“如果是你的话,会的。”   ——【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当真啊。】   ——【如果是你,会的。】   那年盛夏酷暑难耐,来天台避热的少年躺在水泥台上毫无睡意,不知多久后有推门声响起,紧接着是谨小慎微的脚步声。   这是只有他和她知道的地方。   所以一定是她来了。   少年唇边漾起点的得逞笑意,极力抑制着不让靠近的女孩发现——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女孩会对熟睡的他做些什么。   是会像言情小说里写的表露心事,还是会像电视剧里演的偷亲唇角。   结果女孩只是小心翼翼地举着书,只是为了徒劳无用地替少年遮挡太阳。   十七岁的少年心愿落空,心里却柔软的一塌糊涂。   然后他装作刚睡醒,拽住慌张逃离的女孩手腕,在惊叹她皮肤触感温软的同时,半开玩笑地问了一个问题。   而女孩,给了少年十一年后也依旧不变的答案。   “......”   黎冬只觉得,今晚的祁夏璟似乎格外爱笑。   她不知道祁夏璟在笑什么,下意识以为在笑她幼稚,拧眉反驳道:“为什么要笑?”   “你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找到我,”她惯来爱钻牛角尖,表达又匮乏而贫瘠,只能近乎执拗地笨拙争辩,“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黎冬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中,再寻不见:   “但我可以等的。”   “嗯,”祁夏璟耐心听她说完,“我知道的。”   或许只是无意,但黎冬确确实实在这座城等了整整他十年,直到终于重逢,才给了他重新找回她的机会。   祁夏璟只觉得满腔悸动势不可挡,哑声道:“阿黎,我们——”   “烟花快结束了,你怎么还不许愿啊!快点啊晚了就不灵了!”   前面有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打断祁夏璟冲动的几欲告白,急匆匆地催促同伴后,连忙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嘴里还不忘嘱咐道:“一定要等烟花升到最高点再许愿哦!”   黎冬刚才只见祁夏璟薄唇微动,却没听见任何声响;她不再看许愿的小女孩后,回头却见男人正同样的掌心合拢十指交叠,阖着眼静静许愿。   这让她觉得奇怪——印象中的祁夏璟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坚信事在人为。   可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信徒般虔诚的郑重。   等祁夏璟再睁眼时,她忍不住出声:“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信这些——”   这时,有人头也不抬地匆匆自黎冬身后走过,眼看着下一秒肩膀就要撞在她肩胛骨。   于是黎冬见到祁夏璟黑眸微沉,长臂一伸轻环住她后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到身前。   本就越线的半臂距离被瞬间压缩至近乎于无,黎冬只觉得眼里祁夏璟的身影瞬间放大,下意识地屏息中,指尖攥紧袖口。   “......如果不信的话,想要实现的愿望该怎么办呢。”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几乎前额相抵、近到响在耳边的男人嘶哑叹息字字震耳,近到那些落于脸庞的热意几欲将她灼伤。   黎冬听见自己紧绷的声音响起:“那你想要什么呢。”   似是感受她因为触碰而僵硬的身体,停扶在腰上的手自觉抽离。   而手的主人却不肯退让地停立在原位,漆黑深沉的眸像是要将黎冬包裹吞没,里面有不甘和怨怒,更多的是愧疚和哀颓。   这些复杂情绪杂糅翻涌,最终都化作隐忍克制的短短一句:“我想——”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走散了,好不好。” 第19章   “宝我手续已经办好啦, 顺利通过后,我就立刻买最近的航班回来。”   国内晚上八点,沈初蔓抱着猫在空荡的公寓里和黎冬聊天:“话说, 我一直没看到你给我发烟花照片诶。”   黎冬刚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床边坐下:“抱歉, 我玩到忘记了。”   对面响起一道清脆笑声。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哦,”沈初蔓带着笑意的语气狐疑, “你以前可从不会忘记答应过的事。”   沉吟片刻,直觉准到可怕的闺蜜精准评价:“以及你今晚——怎么说呢, 总感觉你特别开心。”   后半句沈初蔓其实没说。   她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 黎冬今晚发自内心的愉悦, 除了替闺蜜高兴外, 同时又隐隐感到让人不安。   “.......大概是看到烟火秀了吧。”   黎冬盘腿坐在床上,轻轻把弄着史迪奇玩偶, 柔顺长发双肩,敞开的领口隐隐可见笔直锁骨。   对沈初蔓的隐瞒, 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者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她和祁夏璟不仅偶遇还成为同事,说她可能又要重蹈覆辙,说他们十年后又在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说上述这些很可能只是她自作多情。   好在沈初蔓并未深究,注意力全在规划回国后的宏图大业;黎冬耐心倾听着,同时点开消息不断的长跑社团群聊。   社长大祥因为结婚的事,特意请有空的当年同学聚餐,散场后冷场许久的小群突然热闹起来。   去的同学都在发大祥和嫂子的照片, 纷纷感叹郎才女貌, 直到大祥被夸的飘飘然, 反手就在群里甩出两人恩爱的结婚照。   剩下为数不多的单身狗再次留言,连格式都是整齐划一的感叹:   “有对象可真好啊。”   “结婚可真好啊。”   “有人爱可真好啊。”   一众打诨插科的嬉笑中,黎冬笑着打下衷心祝福,再退出聊天界面,就见到最上方有未读消息,头像是咧开嘴笑的罐头。   QXJ:明天上午十点出发,可以吗。   晚上从迪士尼回家的路上,祁夏璟开车捎带黎冬时,随意提起推迟的体检,委婉表示他一个人搞不定。   最后是黎冬稀里糊涂地答应一同去宠物医院。   “可以的。”   回复短信后放下手机,黎冬平躺在床面怔怔望向天花板,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半个月前,她和祁夏璟在对方的世界下落不明,三个字的姓名或成为她尘封已久的伤疤。   而今晚的他们,已经约定好明日的赴约。   “蔓蔓,”黎冬侧身,看着掌心里将失而复得的史迪奇,轻声道,   “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新的史迪奇。”   “哇你又买史迪奇啦,你家都要被史迪奇淹没了吧。”   “不是买的,是和别人换的,”黎冬阖上眼,似乎陷入某些回忆,良久轻声开口,   “但我很喜欢。”   -   尽管早就知道年龄,带罐头去体检时,黎冬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金毛已步入垂暮之年。   祁夏璟平日照顾得再精细,衰老的威胁也一定会随着时间流逝,平等降临在每条生命。   体检数据的结论一目了然,罐头也不会成为例外。   罐头似乎对医院格外害怕,挣扎着被小心抱上冰冷的检查台时,整条狗都在不安地颤抖;不管黎冬怎么温声安慰,喉咙里都不断发出委屈的嘤嘤声。   直到祁夏璟办完手续回来,弯腰不太温柔地抱住狗头时,罐头才停止战栗,狗头锲而不舍地往祁夏璟怀里钻,蹭的男人黑色冲锋衣上全是浅色狗毛。   黎冬在一旁默默看着一人一狗难得的温馨场景。   “没事的,”祁夏璟垂眸拍拍狗头,将资料单交给医生,冷酷安慰道,   “你只是老了,离死还很远。”   黎冬:“.......”   有祁夏璟陪护的罐头显然放开许多,等待检查时,时不时地扑进黎冬怀里撒娇,还能抽空调1戏护士小姐姐。?G   再次被冷落的祁夏璟看得连连冷笑。   检查室外的走廊长椅就那么大,黎冬在祁夏璟对面的另一头坐下,试图安慰:   “其实罐头很在乎你的,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安心。”   祁夏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以前的体检单数据和这次比对,无所谓道:“有事喊爹、没事查无此人罢了。”   黎冬被哽到哑口无言,目光停留在男人手机的唐老鸭挂件上,此时小挂件正悬在空中轻晃着。   这明明是昨天她用做交换史迪奇的——   “要收回去的话,”祁夏璟在低头拍照,头也不抬地悠悠开口,“得用昨天的史迪奇换。”   黎冬下意识捂紧挎包:“不换。”   “嗯,我也不换。”   祁夏璟勾唇懒懒一笑,收起手机抬头,听着检查室又传来狗叫后起身,“走吧,里面又在喊爹了。”   诊疗室内,医生将各项数据详细解释后,看向仍旧一脸凝重的黎冬,耐心安抚:“罐头的问题基本是老年犬常见的毛病,平常多加注意就好。”   祁夏璟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懒淡模样,让医生把能开的保养品都列出清单,三人一同从房间出来。   黎冬先去检查间接罐头,医生则在门口和祁夏璟多聊几句,末了感叹道:   “十岁大的狗,能无病无痛还活蹦乱掉的,已经很难得了。”   “可不是么,”门外送泰迪来就医的中年男人闻言,忍不住插话,“我家那个才九岁,三天两头就要得点小病进医院。”   男人怀里抱着狗在等检查结果,他是眼见着罐头进来检查的,羡慕地和祁夏璟讨教:“你养狗有什么心得没,我看你那狗养的毛发锃亮的。”   “没心得,”祁夏璟言简意骇道,“多花钱就行。”   小泰迪在男人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伸出鼻子朝祁夏璟身边凑。   于是男人将狗抱过去些,笑道:“喜欢可以摸摸他,我家蛋糕很温顺的。”   “不用谢谢,”祁夏璟懒散靠着墙,眼神透过玻璃看向黎冬所在的检查间,语气冷淡疏离,   “我不喜欢狗。”   健谈的男人显然不信,开玩笑道:“你都不喜欢狗,为什么还能养出条十岁的金毛啊?”   “为了找人。”   祁夏璟散漫丢下四个字,站直身体朝检查间走去,留下满脸疑惑的医生和中年男人。   这家宠物医院自带毛发护理项目,黎冬进去时,罐头正龇牙咧嘴地扑腾着不肯配合,她又哄又抱了好一会才乖乖趴下。   祁夏璟站在玻璃间外双手插兜,面色平静地看着黎冬一次次弯腰抱狗,无奈又宠溺地任由罐头撒娇,满眼笑意。   从眼神就能轻易看出来,黎冬是真心喜欢罐头。   截然相反的,祁夏璟对狗这个品种天生缺乏好感,在罐头半岁多突然随处大小便、并企图破坏一切目光所及的物品时,本就不多的好感几度升级为厌烦。   决定养狗是在分手后第三天,他瞒过全家人,凌晨搭乘从A国返程的飞机,落地后风尘仆仆地直奔高三时黎冬常去的那家宠物店。   罐头不是纯种金毛,在宠物店一直卖不出去,而那天宠物店老板看出祁夏璟的急迫,生生要价到三千块。   赶到筒子楼的前一刻,祁夏璟都不信黎冬是真心和他分手。   只要他诚心道歉。   即便他不清楚分手的真正原因。   得知黎冬全家在他们分手当天搬走、再也杳无音讯后,祁夏璟在她家楼下等了整整三天,唯一离开过的几次,就是跑去宠物店。   他曾乐观的以为,黎冬就算舍得丢下他,也舍不得丢下这条狗吧。   事实证明,平日闷不吭声的人,关键时刻总是最狠心无情。   后来他妥协去A国读书,等待开学的日子里,没起名的狗就丢在家里养着,从没上过心,只是钱花了不少。   出国前他独自出门散心,就近找了家私人影院,随意挑了部名叫《重庆森林》的爱情电影。   电影里有个名叫何志武的警察在愚人节和女友分手,因此他将分手当成玩笑,并自顾自决定让玩笑维持一个月。   自分手那天起,男人每天会去超市搜罗一盒前女友最爱的凤梨罐头,保质期都是他的生日5月1日。   他想,如果一个月30天后女友还没回来,这段感情就会如罐头一样永远过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1”   “——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1”   祁夏璟不爱看肉麻的浪漫电影,听完这段话后起身离席,回家看见朝他扑腾着短腿飞奔而来的狗子,第一次叫了声“罐头”。   于他而言,或许只要这条罐头过期了,他和黎冬就算是彻底了断。   “汪汪!”   由远及近的欢快狗叫声打断思绪,祁夏璟回神,就见重获自由的罐头朝他飞奔而来,耷拉在外的舌头还滴着口水。   祁夏璟低头看金毛疯狂抱他大腿,勾唇低声笑笑,胡乱在他脑瓜蛋上一揉:   “傻狗命还挺长。”   两人牵着狗回到车里,回程路上黎冬在副驾驶始终沉默,唯有几次牵强笑笑,也是罐头主动去舔她。   “黎冬。”   狭小封闭的保时捷车内,祁夏璟将车稳稳停在地下车库,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黎冬,沉声道:“医生说按照罐头的情况,可以活到十六七岁。”   “嗯,”黎冬低头去解安全带,却连续两次没摁到底,轻叹,“就是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很残忍。”   离别太久,遇见又太晚。   “这些年我把罐头养的很好。”   祁夏璟伸手替她解开安全带,垂眸去拿车前凹槽里的手机:“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来得及——”   话音未落,不甘寂寞的金毛就凑在两人中间非要贴贴,伸出狗头耸着鼻子嗅祁夏璟胳膊。   被打断的男人轻啧一声,嫌弃地抬手要把狗脸往后推。   罐头敏捷地将低头,脑袋从男人右胳膊下穿过继续向前,侧着脸,从放手机的凹槽中勾咬出一块长方形物件。   黎冬遗失许久的名牌,直直掉落在两人中间的扶手箱上,上面还印着她的公式照。   罐头邀功似的仰头一叫。   迟疑片刻,黎冬拿起名牌确认是她的,轻声道:“我的铭牌怎么会在这里。”   祁夏璟眉心微皱,靠着车窗的手撑着脸,别过视线:“时间太久,不记得——”   “汪!”无人理会的罐头不甘地再次仰头乱叫。   “......第一天来医院小孩捡到给我的,后来丢在车上忘了。”   余光见拆台傻狗张嘴又要哀嚎,祁夏璟忍无可忍,骨节分明的手手动合上狗嘴,冷冷道:   “再叫就立刻送你去康复中心治老年痴呆。”   -   周一上午的三楼会议室内,各科室被挑选出的几位年轻医生此时正襟危坐,认真倾听主座上刘主任下发的任务。   “我拒绝。”   倦慵微凉的声音响起,在场唯一懒懒倚着软椅靠背的祁夏璟,正兴致缺缺地转着手中黑金钢笔。   “我是医生,只负责救人,”他拒绝的理由很直白:“哗众取宠的事,另请告就。”   “怎么能叫做‘哗众取宠’?!”   家属打架事件后,刘主任现在看到祁夏璟这个刺头就两眼发黑,重重一拍桌子:“这叫做合理利用宣传、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我们医生这个行业!”   经多方商议沟通,H市人民医院决定和某大型视频网站合作,联合打造一部医疗纪实观察类真人秀,院方挑选各科室年轻有为的医生作为观察对象,拍摄、剪辑和后期宣发则由平台全权负责。   “医院是信任、想要栽培才特意选的你们!”   刘主任威严的视线在对面几人扫过,最后精准落在祁夏璟身上,严肃道:“给你们树立高大形象的好事,你还不愿意了!”   话虽说是多位医生取材拍摄,实际上平台方只点名道姓地希望祁夏璟参加——毕竟上次热搜时间才过不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流量引导。   现在祁夏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刘主任哪能不生气。   “了解医生这个职业?树立高大形象?”   祁夏璟懒懒掀起眼皮,挑眉笑着重复刘主任的所谓宣传语,似笑非笑的语气冷静反问:   “然后呢,在办公和手术室等各种地方安装机器、为了某个镜头反复摆拍作秀吗。”   会议室的气氛如死水般凝固,除了黎冬和徐榄,其余几位医生大气都不敢喘;祁夏璟修长食指不紧不慢轻点在桌面的闷声,让本就压抑的环境变得窒息无比。   见刘主任无言以对,祁夏璟敛去眼底散漫,低沉声线字字敲在在场各位心上:“绝大多数医生没有在镜头监视下工作过,你怎么能保证,所谓的观察类拍摄不会影响日常工作?”   “以及为什么要将树立高大形象、把医生神话成不能拥有缺点的职业?”   他拧紧的眉眼是明显的不耐烦:“十分钟的采访都能为了流量故意制造对立,你现在和我说一整季的内容,平台就只想播放光1伟1正?“   最后男人在一片死寂中起身,神情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快到门边时,还有意脚步微顿,讽刺地凉凉一笑。   “如果真的想拍最真实的工作记录,可以直接去监控室,”祁夏璟诚心建议,   “不仅画质高清,还能收声。”   “站住!”   祁夏璟抬手要推门而出时,沉默许久的刘主任突然高呵一声,吓的最右边的主治肩膀一哆嗦。   “你刚才说的问题,我等下会和院方领导反馈,尽快给在场各位一个答复。”   刘主任阴沉的脸几乎要滴水,但他更清楚地意识到,祁夏璟说的不无道理:“我可以用科室主任的身份和你、和所有人保证。”   “一,不许摆拍。”   “二,不许拍摄工作之外、任何有关私生活的内容。”   “三,任何正片正式发布前,都必须提前给院方、给我亲自过目审核。”   祁夏璟闻言挑眉,勾唇懒懒散散地应着:“我以为您会让我滚出去,并在下班前再交一份千字检讨。”   “你以为我不想吗!”   刘主任气的光溜反光的脑门都发红,挥手指挥离门边最近的黎冬,“黎冬帮我泡杯咖啡,记得多放两包糖,气得我血压都上来了。”   “大家别着急嘛,有话好好说,”徐榄适时站出来打圆场,笑眯眯道,   “刘主任消消气,老祁也是为了专心工作。”   “他那是为了工作吗!他就是纯粹为了气我!“   不说检讨书还好,再提检讨书刘主任就直翻白眼:“你还敢说上次交的检讨书?”   “你那是交检讨书吗?你不如直接当面骂我得了!”   刘主任不解气地絮絮叨叨骂祁夏璟,还一事归一事的没忘记给负责的院领导打电话,及时反应祁夏璟提出的质疑。   在座其余人都知道事情不会再闹大,纷纷起身劝主任别生气。   反倒是肇事者事不关己地背靠墙旁观,专心致志地垂眸看安静往咖啡机里倒豆子的黎冬。   她今天白大褂下穿了件浅灰色高领毛衣,偏修身的版型勾勒流畅曲线,干练的高马尾高高束起,露出一截纤长勃颈。   将咖啡豆倒进机器后,黎冬动作停顿片刻,忽地皱眉小声道:“我写的检讨书你没用吗?”   那天她明明亲眼见到祁夏璟拿走的。   听她说话时,祁夏璟总习惯性地半俯身倾听,抬眸恰好望进她清澈双眼,低低道:   “嗯,没舍得用,带回家收起来了。”   看她眉眼微微蹙起,祁夏璟莫名起了点逗弄心思,故意道:“下次再受伤要交检讨,就可以用现成的。”   果然,黎冬下一秒就当真地板起脸,柔软的唇抿紧,声线不悦:“别再说这样的话。”   见祁夏璟笑着扯唇答应,黎冬无奈看向还在打电话的刘主任,身体微微朝男人倾斜,轻声道:   “其实你刚才不用那样吵架。”   清淡雏菊香气丝丝入鼻,祁夏璟配合地靠的更近,在周围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压低声音虚心请教:“嗯,那你教教我。”   “要摆拍时,你直接走开就可以,”电视台以前也来医院拍过类似节目,黎冬皱眉专心回忆着,忽略了男人此时眼底的柔和笑意,“或者告诉他们再妨碍工作,出人命就要他们负责。”   “这样就不会挨骂。”黎冬说完又继续低头等咖啡。   “好,下次用你的方法试试。”   祁夏璟目光随着黎冬鬓角散落轻晃的碎发移动,双手插兜,忽地低声开口问她:   “早上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偷偷给罐头喂零食了。”   偷吃也不知道藏着掖着,傻狗乐呵呵回家时,嘴巴附近一圈的毛上全是零食碎渣。   黎冬去拿咖啡杯的手猛地顿住,强行镇定地要去拿刘主任嘱咐的糖袋,回答却底气不足:“......没喂很多。”   知道罐头不该吃太多零食,但她总挡不住诱惑,每次被金毛眼巴巴望着,回神时东西都被吃完了。   “以后尽量少喂点,吃太胖对心脏不好。”   见黎冬慌的又要去拿茶包,祁夏璟先一步握住她左手,轻叹语调里带着点安抚和无奈:   “别慌,没真的怪你。”   男人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而易举就将她整只手包住,另一只手拿走她手上错当糖袋的茶包时,黎冬能清晰感受到祁夏璟身体靠过来时,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所带来的温热。   “对他别太溺爱了。”   祁夏璟低沉的声音贴着黎冬耳边落下,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动:“不然他会总找你撒娇。”   想到罐头可怜巴巴的眼神,黎冬又忍不住想再争取一下:“每天吃一点点都不可以——”   “你们两个!在会议室里搂搂抱抱的干什么呢!”   刘主任刚跟院领导据理力争完,话说多到口干舌燥,刚想问黎冬咖啡怎么还没泡好,结果往墙角一瞧,就见到祁夏璟这臭小子正把人圈在怀里,还笑得一脸欠揍。   刘主任从业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和十分钟前冷冷质问领导决策的模样判若两人,祁夏璟被当众吼了也只是慢悠悠地站直身体,漫不经意地转头看过来。   他拿起黎冬专门给刘主任泡的“茶包”咖啡,放在唇边随意尝了尝,才抬头朝领导礼貌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   “我们在聊家里孩子的教育问题,刘主任也有兴趣要听听吗?” 第20章   祁夏璟轻飘飘的一句宛如平地一声雷, 轰的在会议室炸开,惊的在场其余人目瞪口呆。   刘主任怒视着祁夏璟慢悠悠地品赏咖啡,气的嘴角抽搐, 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要不要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 是咖啡。”   鸦雀无声中,祁夏璟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 桃花眼朝桌上的咖啡机投去一瞥,十分贴心地笑笑:   “机器里还有点剩的, 主任您也要来一杯吗?”   “......”   “滚!给我滚出去!”   一分钟后, 在场被连累的其余人一同被赶出来, 想起会议室的争吵都忍俊不禁, 和祁夏璟点头后纷纷离开。   “你说你老惹乎老刘干嘛,”走在最后的徐榄双手抱头, 懒洋洋地打哈欠,“他年纪也挺大了, 再让你给气出病来。”   他看向正低头利落删短信的祁夏璟,咧嘴笑:”你们祁家人可真有意思,一个永不放弃骚扰,另一个就死也不换手机号。”   祁夏璟没搭理他,消息通知团队所有人十分钟后去六楼VIP病房,发完又看都不看地继续删消息。   “死心眼,懒得管你,”徐榄不再多管闲事,反而盯上祁夏璟乱晃的手机挂件, 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这挂件还挺别致, 有新情况啊兄弟?”   祁夏璟懒懒掀起眼皮看人,反问:“童心未泯,不行?”   “行行行,你最行了,”徐榄哪能看不出男人嘴边笑意,欣慰地勾住他肩膀,   “走了,去六楼看老爷子去。”   “手拿开。”   “我就不,有本事你打我。”   “......”   徐家老爷子术后恢复的不错,病灶并未扩散,目前也没发现有侵犯局部大血管的情况,只要定期来医院复查、尽早发现并阻止复发性病变,很有可能彻底康复。   即便早已退役,老爷子在病中依旧风骨不减,检查身体时始终绷着脸,病服下的背脊挺得笔直,一点不肯服老。   复诊病情结束,其他医生相继离开,黎冬则去旁边连通的小隔间里,询问护士病人周末的排痰情况。   一时间病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祁夏璟在最后确认老爷子这几天的各项身体数据。   重新合上资料夹,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病床上的老爷子突然冷冷道:   “站住。”   徐榄正瘫坐在软椅上,闻言立刻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满脸写着“这一刻果然还是来了。”   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祁夏璟很给面子地转身笑笑,双手插兜,吊着眼懒散等待发话。   “周末你父母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几年都没回家。”   徐老沉冷严肃的呵斥声响彻整间病房:“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几年过去了,您还拿家里来压我。”   祁夏璟讽刺地勾唇冷笑,眼底温度逐渐冷下去:“您老自己听听,这像话么。”   老爷子冷哼一声,冷脸训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为了高中那点事?谈个对象闹得天翻地覆,书也不读家也不回。”   “最后还不是分手!”   “要我说,当年你擅自学医就是错的,”见祁夏璟一副油盐不进的吊儿郎当样,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家里明明给你铺好了路,却来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怎么,少你一个医生,地球还能不转了?”   出生就被安排出国学医的徐榄乐了:“得,这是连我和我爹一起骂了。”   “你别嬉皮笑脸,你这个出息能做医生不错了,”徐老爷子对油嘴滑舌的孙子嗤之以鼻,抬头瞪着祁夏璟,习惯性地发号施令: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祁家就你一个孩子,你还真能丢下你爸妈不管了?”   “能啊。”   祁夏璟漠不关心地挑眉,态度轻慢:“小时候他们不管我,老了我不干涉他们,公平公正。”   余光瞥见门边一抹纤瘦身影离开,男人眼底最后一丝温情消融,冷冷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少个医生是没什么差别,”祁夏璟向来说话直白残忍,也从不在乎对方辈分地位,   “但如果不是当年‘选错了路’,您今天大概没机会教训我了。”   话毕他朝无奈的徐榄甩去眼神,在叹气和下一秒响起的怒吼声中转身离开。   左脚迈出门栏时,祁夏璟忽地想起什么,脚步微顿,转身垂眸看向病床上大发雷霆的老人:“如果那两位下次再电话过来,辛苦您帮我带一个‘不幸’的消息。”   男人削薄的唇再度勾起点散漫的嘲讽笑意,字字清晰响彻房间:   “就说——我找到她了。”   -   病房内不断传来斥责声,听的走廊里的小护士吓得直吐舌头:“老爷子火气也太大了。”   刚才的对话她偷听不少,要不是黎冬临时拉她出来,她估计现在人还在病房。   祁夏璟和黎冬的情侣身份在医院早不是秘密,小护士只是没想到,两人情路还有如此坎坷一段。   八卦之火蠢蠢欲动,小护士几次想开口问又不敢,结果远远看祁夏璟出来,慌忙轻推黎冬胳膊:“祁副高来找你啦。”   黎冬从资料夹中抬头,回眸就见到祁夏璟从逆光中走来,表情如常,走近后朝紧忙要离开的护士微微颔首。   空旷长廊无人走过,只有远处拐角隐隐传来人声。   “氧饱和度数值正常,排痰情况也良好,”黎冬将资料夹递过去,避开祁夏璟直视目光,“没有扩散现象,手术很成功。”   祁夏璟并没伸手去接资料夹,深邃双眸静静看着黎冬,沉沉目光锐利的像是能将她一眼看透。   “刚才的对话你听见了,”男人声线低沉醇厚,直白地撕裂黎冬试图隐瞒的体面,“为什么离开。”   他知道她听见了。   黎冬悬空的手缓慢放下。   “你也觉得我不该学医,”平波无澜的语调落在耳边,淡漠到仿佛在讲述他人故事,?   “你也认为我应该服从家里安排,对吗。”   黎冬知道祁夏璟高中前被安排去A国读商,却不清楚他最终从医的原因,也无法回答男人的犀利提问。   “我认为你该选择你喜欢的。”   最后她安静抬头,四目相对中轻声问道:“祁夏璟,你喜欢现在的职业吗。”   祁夏璟垂眸,没有犹豫:“喜欢。”   做胸外科医生就注定要手术台和坐诊连轴转,一年四季都是高强度工作,起早贪黑变为常态,随时要面对难缠的病人和家属,本职工资还抵不上罐头的保养品钱。   但至少看到死亡线上奄奄一息的人在手术台被救起时,类似成就感的情绪会让祁夏璟觉得满足。   “那就没有错。”   “你什么都能做的很好,”黎冬对祁夏璟不假思索的答案并不意外,“但我知道你不是会将就的人。”   “所以只要喜欢,就是对的选择。”   祁夏璟望进她澄澈一片的眼底,心底那点不安和躁郁都烟消云散,低声道:   “嗯,喜欢。”   -   盛穗今天正式从重症室转入普通病房。   午休时间去五楼看她前,黎冬先收到了弟弟周屿川的微信。   周屿川:小姑要办婚礼了,近期少惹爸。   周屿川:尤其是你和姓祁的事情,注意点。   黎冬看着短信微微皱眉。   爷爷奶奶去世的早,黎父弃学打工供养到小姑上大学,直到小姑毕业工作后,每个月都省吃俭用往家寄钱,兄妹俩关系一直很好。   和睦相处的生活一直延续到黎冬初三那年暑假,穷困的乡镇突然来了几位有钱人,说是由小姑带来帮扶贫困家庭的。   具体细节黎冬不懂,她只知道小姑和其中一个姓祁的有钱男人相爱了,通知父亲时,他们已经准备结婚领证。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直到某天城里来了位衣着光鲜的女人,大庭广众下甩了小姑一巴掌,质问她为什么勾引自己未婚夫。   之后村里谣言四起,黎父这辈子老实巴交,却被人指指点点到抬不起头。   小姑在黎父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得到的回应依旧是嫁给姓祁的男人,就再也不许踏进家门。   最后小姑还是走了,很快跟姓祁的有钱男人拥有新的家庭,只是一直没办婚礼。   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突然改变心意。   比起小姑的感情状况,黎冬更意外周屿川知道祁夏璟的事,停下脚步回消息。   黎冬:你知道他回来了?   周屿川秒回: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想不知道都难。   黎冬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复,弟弟的短信已经先一步发来。   周屿川: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别让自己后悔。   周屿川:以及帮我给姓祁的带句话,下次见面,我还是会揍他。   “......”   盯着短信出神良久,黎冬草草回复后收起手机,径直去往盛穗所在的病房。   经过几天时间,小女孩已经不用搀扶就能下地走路,只是病中沉睡时间太久,走多了容易头晕。   几天前时间总对不上,不是黎冬忙就是盛穗在昏睡,现在小姑娘终于亲眼见到救命恩人,笨拙地挣扎坐起身,漂亮的眼睛闪着光。   黎冬知道女孩有话要对她说,多人病房人多眼杂,就借来轮椅扶着盛穗坐上去,去了楼层里光照充足的地方晒太阳。   落地窗打落大片冬日暖阳,黎冬蹲下身看向瘦弱的小姑娘,语调柔和:“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盛穗连忙乖乖点头,轻软的嗓音还带着稚气,“谢谢黎姐姐。”   说完意识到称呼错误,女孩又慌里慌张地修正,清秀的脸泛着点浅红:“是谢谢黎医生。”   “叫姐姐也可以,”黎冬并不介意羞赧小姑娘的称呼,垂眸看向她藏在长袖下的纸条,询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她还记得盛穗入院时写给她的字条。   盛穗没想到纸条这么被发现,立刻涨红了脸,打开纸条小心翼翼地递给黎冬:   “医生姐姐,纸条上记了我这次住院的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女孩青涩稚嫩的脸上表情郑重,单纯双眼里满是坚定,只有紧攥衣角的指尖暴露了她此时的紧张。   不同于上次的歪歪扭扭,盛穗字如其人的非常清秀,A4大的纸上密密麻麻地誊抄下所有缴费记录,事无巨细。   黎冬看着纸面上各项检测和治疗项目,再清楚不过每项检测结果对一个年仅14岁的孩子来说,有多残忍。   一型糖尿病患者自身无法产生胰岛素,这也就意味着,盛穗在花季青春正初始时,就注定终身要依靠注射药物存活。   没有父母作陪,不需要任何心理疏导,女孩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审判,很快学会将冰冷的针头一次次扎进身体,而对伸手援助的恩情念念不忘。   黎冬将纸条仔细阅读完,谨慎叠好后交还给盛穗,蹲下身和轮椅上神情紧张的女孩平视:“钱算的没有问题。”   盛穗漂亮的眼睛微微发亮:“那等我出院——”   “盛穗,”黎冬轻声打断急于还钱的女孩,“我希望这些钱,是在你上大学以后、能保证学业和身体的情况下再还给我,可以吗。”   理解女孩想要报答的急切,黎冬永远不会说出“不用还钱”的施舍——她再清楚不过,如她和盛穗一般对善意都诚惶诚恐的人,如果施善的人拒绝报答,那她们宁可拒绝善意。   因为害怕还不起,于是拒绝一切开始。   黎冬抬手揉揉女孩头顶,眼神温和:“只有四年时间,我相信你。”   盛穗怔怔望着黎冬,良久,病中从未哭闹过的女孩眼里蓄满晶莹泪水。   “医生姐姐,对、对不起,”她深埋着头小声啜泣,抽噎着和黎冬道歉,“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还有爸爸打人的事情,对不起——”   女孩大颗滴落的眼泪、颤抖不止的肩膀、以及手腕未消的青紫,都让黎冬想到曾经无助的自己,酸涩阵阵涌上心头。   得知酒醉男家暴女儿,好心的护士几次气不过要报警,却都被盛穗拒绝。   因为母亲要嫁到有钱人家里,没办法带上她,爷爷奶奶和外婆外公都说家里不再需要女孩,就只剩成天喊她赔钱货的父亲要她了。   解释这些时,盛穗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像接受病情一样平静地直面她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   对14岁的孩子来说,挨打是可以忍受的,报警是轻而易举的,可失去家暴的父亲,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懂法的顾淮安一时联系不上,黎冬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工整写下手机号码。   “无论如何,暴力都是错误的,”她将纸条塞进盛穗掌心,“如果以后爸爸打你,给我打电话好吗。”   “不用麻烦了姐姐,我以后会每个月来看你的,你不用担心我。”   女孩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她其实很清楚,打通电话的结果就是再次爆发类似上次的争执,于是吸吸鼻子,反过来笑着劝慰黎冬:“爸爸不会无缘无故打我的,大家都说是我先犯了错,所以只要我再乖一点——”   “盛穗,”黎冬不知道女孩听了多少众人指责和情感绑架,只觉得嗓子阵阵发干:   “不是当所有人指责你时,你就一定是错的。”   盛穗的经历让她遏制不住地响起,十年前那张让她被千夫指的偷拍照。   照片内容再简单不过,只是在空旷安静的教室里,女孩紧张地微微俯身,薄唇轻吻在熟睡的男生脸颊。   而当堪称唯美的画面和“蓄意勾引”之类的词语强行捆绑,流言随之四起,又在祁夏璟过往送她的东西被桩桩件件扒出价格时,更多肮脏不堪的标签就仿佛钉死在她身上,再也甩不掉。   那时黎冬将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一遍遍责问自己,为什么不问清楚价格、为什么要随意收下礼物。   后来她用了几年终于想清楚,那些千夫指控的勾当,她没做就是没做。   即便所有人都谣传所谓真相,她心里也再清楚不过,那些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   “比起他人片面的定论,你要更相信自己的是非对错。”   黎冬一时不知该如何跟盛穗解释清楚:“你不能因为有人说你不乖,就认为随意使用暴力是合理的。”   就像那年强行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这件事本身就是罪恶。   “那送礼物的哥哥呢?”   盛穗安静听完黎冬残缺不全的故事,关注点却在别处:“姐姐说所有人都不相信你,哥哥也不相信你吗?”   黎冬闻言愣住。   祁夏璟有相信她吗。   有的。   所以才第一次在学校动手打人,将背后传谣的男生打的满脸是血,被送进医院时,男生父母数次扬言要让祁夏璟付出代价。   后来事情通过私下解决,祁夏璟被关禁闭不得出门,黎冬则在几天后被喊到学校办公室,见到母亲和那个矜贵优雅的女人,有了之后短短十分钟的单独对话。   那天晚自习她见到返校的祁夏璟,然后照例去医院照看父亲,病床前跪下后又被赶出去,在无人街边等到天明。   “姐姐没有被所有人抛弃,姐姐总还有哥哥信任的。”   盛穗明显将黎冬的话听进心里,只是皱着脸依旧不解:“那哥哥打人是对的吗。”   “所有人都说哥哥打人是错的,连姐姐都把他送的礼物全都退还,如果全世界只剩下哥哥一个人坚持,他就是对的吗。”   女孩彻底被逻辑绕晕,说出心底最大的困惑:“可这样的坚持有什么用呢,哥哥的礼物还是被退回了啊。”   黎冬被反问的哑口无言,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都毫无察觉。   是啊,当她为了证明清白而强行退还礼物时,又有谁来告诉祁夏璟,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医生姐姐,”盛穗见黎冬长久的陷入沉默,小心翼翼地轻拽她袖口,“虽然哥哥打人不对,但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在聊什么。”   低沉男声打断黎冬兵荒马乱的思绪,她还保持着蹲下对话的姿势,抬眸就撞进祁夏璟深邃漆黑的眼眸。   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周身被阳光沐浴,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资料夹,口袋外露出挂件唐老鸭挂件的半个脑袋。   四目相对,黎冬那句“对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   “医生姐姐在教我是非对错,”盛穗早就见过祁夏璟,乖巧地坐在轮椅上回话,“她说有人上高中时说她坏话,有个哥哥教训了那些人,但打人应该是不对的。”   祁夏璟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半弯下腰问小姑娘:“那你觉得呢,那个哥哥做的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盛穗沉思许久仍旧想不通,低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哥哥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因为连姐姐都不要他了。”   轻软稚嫩的嗓音字字扎进耳膜,黎冬甚至能听见血液冲破血管的裂碎声。   反倒是祁夏璟却沉沉笑出声。   黎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怔怔望过去,只见看见男人薄唇翕动:“那你说,那个哥哥要原谅她吗。”   “要原谅的,”盛穗圆眼看向黎冬,弯眉甜甜笑起来,“医生姐姐这么好,哥哥不要生她气。”   “嗯,不会的,”祁夏璟转眸见黎冬仍蹲在女孩身边,主动弯腰朝她伸出手,   “他舍不得。”   “......”   十分钟后,黎冬将盛穗送回病房,看离上班还有些时间,随意在五楼长廊找了处无人角落。   不久前的对话带来的窒息感太强,她急需一些新鲜空气。   黎冬靠着墙试图放空大脑,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地面她投落的身影——   视线倏地停在拐角向左的颀长阴影,缓慢眨眼后往上移动,就见刚在路口分别的祁夏璟,此时正站在她斜对面。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黄色资料夹,里面有厚厚一沓白纸。   似乎感受到注视目光,同样懒散靠墙站的祁夏璟抬眼,两道目光与空中相接。   男人站直身体走近,距离缩短而加剧的身高差让黎冬心脏逐渐收紧。   “平台发来的详细规划,你现在看一下,”祁夏璟将资料夹递过来,随口解释道,“刚才给你打过电话,没接。”   “好。”   黎冬稳定心神答应,接过资料打开阅读,结果还没看几个字,余光就发现祁夏璟双手插兜,正半俯下身盯着她双眼,黑眸沉沉。   跌进桃花眼的注视中,黎冬有一瞬晃神,抓紧资料夹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祁夏璟确认无误后才慢悠悠起身,语气一如往常般倦淡,   “怕你又偷偷哭。”   “没哭。”   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后,黎冬又强迫自己去看平台发来的拍摄事宜,却被丝丝飘进鼻腔的乌木沉香扰的心如乱麻,半个字都塞不进大脑。   “黎冬,我很久没哄过女生了。”   祁夏璟慵懒低浑的嗓音落在耳边,黎冬怔怔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熟悉的星空棒棒糖,扯唇随意笑笑,“也从来没哄过除了你以外的女生。”   他似乎觉得正在讲的事情过于幼稚,以至于中途几次挑眉想闭嘴,对上黎冬专注的目光,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祁夏璟再次微微俯身,将星空棒棒糖塞进黎冬正拿着资料夹的右手。   男人微凉指尖蹭过她虎口,触感连同他靠近而落在耳侧的呼吸,都同样撩人心弦:   “我们都不要再遗憾过去了,就当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第21章   他说, 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黎冬抬眸撞进祁夏璟深邃沉静的双眸,看清对方眼底慵淡却鲜活生动的笑意,连呼吸都骤停片刻。   男人保持着递给她糖果时的姿势, 俯身垂眸看下来,眉眼间满是她身影。   可黎冬无暇欣赏这些。   慌乱比其他任何情绪都要先一步占据胸腔, 她迟缓地眨眼,攥紧资料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无措在张嘴的瞬间就露怯:“你——”   “你先好好想想,”祁夏璟勾唇温声开口, 视线落在她肉眼可见爬上粉红的双颊, 罕见的有耐心, 刻意压低的声线贴在耳边, 句句都仿佛蓄意诱哄:   “如果现在就要问清楚,我会把未完的后半句说完。”   到时候, 她就真的无处可逃。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黎冬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脸上面不改色,眼神却写满紧张与防备。   果然还是有些太着急了。   祁夏璟轻叹站直身体,从口袋拿出手机看时间,悬空的唐老鸭就打着圈在黎冬眼前晃悠。   男人将手机转过去给黎冬看,屏保是周末那晚满城烟花:“离上班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我觉得应该给你点时间冷静一下。”   黎冬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好。”   这倒是回答得够快;祁夏璟勾唇从鼻腔中哼出声轻笑,桃花眼转向黎冬仍旧举着资料夹的手。   虎口塞进棒棒糖的位置,他们指尖相触。   “棒棒糖拿稳了么,”他挑眉故意拖着尾音, 慢悠悠的语调, “我要松手了。”   黎冬回神, 立刻抓紧棒棒糖将手放回口袋。   再次拉远的距离让黎冬重新得以呼吸,但祁夏璟的性格必然不会就此放过她,双手插兜沉思片刻,不紧不慢地提供两个选项:   “我先走,还是你和我一起下去。”   黎冬示意她还要看资料夹内容,强作镇定道:“你先下去吧,我看完就走。”   “好,”祁夏璟配合地点头,转身离开前不忘贴心提醒她,“目录就几行,不用看得太细。”   黎冬反应过来,这是在笑她刚才紧张的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全程盯着目录目不转睛。   长腿大步走远的男人背影颀长,经过拐角时遇上年轻女医生,对方边挽头发边问好,微微扬着头语调温软,脸上带着精致妆容。   祁夏璟在外人前又恢复惯常的懒淡模样,面对问候也只敷衍的微微颔首,脚步未曾停留片刻。   和刚才故意用资料逗弄她的恶劣模样完全不同。   黎冬尝试说到做到地阅读资料。   纸上每个字都认识。却偏偏没法在脑海里组成有用信息,结果读着读着,注意力又落在右侧口袋里的手。   她将棒棒糖拿出来放在掌心,垂眸打量糖衣勾画的小麦哲伦星云;指腹隔着包装袋轻点在其中最亮的星点,微微凉的温度,像是男人刚才的指尖触感。   “我的天,黎冬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黎冬拿着资料夹进办公室时,杨丽正和隔壁李医生聊天,见到她都轻呼道:“是不是穿太多了啊,热成这样。”   “嗯。”   拿起桌上马克杯,黎冬心不在焉地应答一声,仰头将杯底的水一饮而尽,起身又去饮水机接水。   看她咕嘟咕嘟停不下来的模样,杨丽目瞪口呆道:“你没事吧,中午忙什么去了渴成这样。”   黎冬正摇头说没关系,旁边来聊天的李医生就兴冲冲道:“话说祁副高和徐医生的欢迎会,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都商量着快点弄,毕竟人家就来这指导两个月,别刚开完迎新没两天,又要开始准备欢送会了。”   李医生结婚几年,忍不住替黎冬打算:“话说你和祁副高打算怎么办啊,他两个月后就要走了。”   “你们都老大不小的,就打算一直异地恋拖下去?”   是啊,祁夏璟只会在H市待两个月。   是她好像忘了,他本该属于魔都的。   “我不知道,”黎冬轻轻将水杯放下,垂眸语气平静,“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医生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这怎么能不考虑?你们谈对象都这么久了,这么拖下去,那不是迟早要分手啊?”   知道内情的杨丽听的眼皮直跳,慌忙站出来打圆场:“李姐你怎么这么八卦,人家私人感情你还总问个没完。”   “天啊,你居然说我八卦?咱医院谁八卦还能比你能耐啊!”   两人笑着拌嘴将话题岔开,黎冬放下水杯打开资料夹,重新快速翻阅浏览,时不时拿出铅笔在纸面上圈画重点。   上班五分钟前,她收到祁夏璟发来的微信。   QXJ:资料看完了吗,下午三点平台的人过来开会。   黎冬低头打字:没,会在开会前看完。   QXJ:不急。   对面言简意骇地丢来两个字,黎冬就默认这场对话已经结束,正要放下手机时,余光却瞥见名称框突然更变为【对方正在输入】。   对面似乎在反复删删改改,直到手机屏幕都自动调暗,新消息才姗姗来迟。   黎冬重新点亮屏幕,确实是祁夏璟发来的。   QXJ:糖记得吃。   -   平台和院方都高度重视此次合作,上午制作方收到反馈,制片人下午三点就亲自带着核心团队过来,说一定要当面将问题解释清楚。   “摆拍和剧本?如果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各位可以当场罢拍。”   “剧组会设置简易拍摄点,位置尽量选在非工作区,最小程度减少存在感。”   “至于私生活,咱肯定不会拍和工作无关的,这点您不用担心。”   同样的会议室里,自称“小王”的制片人笑眯眯地看着祁夏璟,对着年纪小他不少男人一口一个“您”。   他来之前早早做过功课,知道在场就一个脾气难搞、背景更难搞的硬骨头,全程都在向祁夏璟赔笑:“但您说医生之间的友爱互动,是不是也该算工作的一部分呢?”   说白了,光拍就诊本身是不可能的,观众又不是来学医,看点必然是医患关系、以及医生间的互动。   祁夏璟听出他话外之音,靠着软椅投去懒懒一瞥,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制片人看的一哆嗦。   “您别把咱想成博流量的无良媒体啊,就是日常互动而已,”制片人冷汗都往下冒,余光瞥过角落低头看资料的黎冬,灵光一现,“就比如您和咱们黎医生作为同事,每天正常都得沟通吧。”   “那观众想看的就是这个嘛,咱也不用摆拍作秀,光看日常他们就能嗑糖啊。”   祁夏璟闻言挑眉,黑金钢笔在修长指尖灵活转动:“嗑糖?”   “那可不,”见男人终于有感兴趣的话题,制片人迅速抓住重点,趁热打铁道:“您不知道吧,节目组第一次做宣传时,微博下的呼声都是您和黎医生呢。”   说完还十分上道地让助理去翻微博,献宝似的将评论区給祁夏璟过目。   徐榄在旁边看的直乐。   这马屁可算是拍到点子上了。??   “咱们节目讲究的是真实,但观众爱看日常也是事实,”制片人讨好完祁夏璟,还不忘转身朝黎冬拍马屁,   “医生这份职业本身应该留下纪录,怎么在真实的基础上拍的生动,那就得看我们的本事了。”   黎冬已经问过她关心的问题,对剩下的细枝末节并不介意,微微点头。   倒是沉吟不语的祁夏璟仍懒懒笑着,桃花眼轻飘飘看向油嘴滑舌的制片人:   “大众舆论把控,你似乎很擅长啊。”   “过奖,”制片人在心里狂骂面前句句是坑的年轻小子,轻叹出声,后面的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节目本意就是想将医生最真实的面貌展示给大家。”   “就像您说的,虽然不该神话这份职业,但这份职业确确实实该受到应有尊重。”   祁夏璟抿唇将钢笔放下,懒懒靠着座椅若有所思,见会议室久久没人开口,挑眉环视一圈,薄唇轻启:   “怎么,其他人没问题?”   “......”   从始至终有问题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搞定头等难题,制片人如释重负地拿出手帕擦汗,在一众怜悯目光中打开投影,具体讲明日起的拍摄准备。   无心再管注意事项,从不守规矩的祁夏璟掀起眼皮,朝斜对角记笔记的黎冬投去一瞥,低头,拿出手机发短信。   QXJ:晚上一起回去么,顺路。   “啧啧啧,”同样自小不听课的徐榄凑过来,大大方方地偷看完短信,感叹道,“主动送人回家,祁副高这么直接呢,你俩这是要成了?”   “不知道。”   祁夏璟将手机丢在桌面,眼看着黎冬面对消息提示无动于衷,挑眉表情如常。   工作时间不处理私人感情问题。   是她一贯作风。   他对于黎冬还有特殊意义吗?   应该是有的。   这是黎冬性格导致的必然结果,或者说,初恋对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意义不同,总归会在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可十年后的如今物是人非,他的存在还会让黎冬心动吗?   哪怕真的心动,这份情感是基于记忆中的青涩少年,还是现在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自己?   祁夏璟一概不知道答案。   唯一明了的,是他想要留在她身边;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份陪伴的期限是永远。   徐榄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欠揍样,忍不住吐槽:“知道人不回复,你还上赶着——”   话音未落,祁夏璟丢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亮起,屏幕上跳出两条未备注的短信,徐榄眼神下意识扫过。   “我们谈谈吧,关于你和她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当初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徐榄看着短信内容眼皮一跳,立刻闭嘴噤声扭过头,而旁边的祁夏璟已经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   不同于以往的删除,男人这次倒是破天荒地回了一个字。   “滚。”   -   下班后,黎冬没有乘坐祁夏璟的车回去,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或许是分手带给两人的默契,祁夏璟对此也没再发消息询问,邀请就此石沉大海。   黎冬在情感上确实迟钝,但还不到愚蠢的地步,周末的迪士尼之行,她已经能隐隐感受到祁夏璟突兀的暧昧态度。   她只是没想到,男人会如此迅速将话挑明。   挑明或许不够准确, “重新给我一次机会”的模糊说法其实给足两人余地,但至少摆明祁夏璟此时的态度,让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祁夏璟,分手,十年。   如果只是追忆过往失败的年少爱慕,黎冬可以任意在回忆中独自挣扎;但只要想到两人现在或未来任何的暧昧可能,漫长的时间跨度总会紧紧捆绑,让人觉得荒唐无稽。   走散的十年时间,已经久到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   祁夏璟说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但伤口结痂疤痕难褪,破镜重圆裂痕犹在,无法消除的记忆,怎么能视而不见。   黎冬心如乱麻理不出头绪,头靠在回家的公交车车窗,低头給沈初蔓发消息,最后抬眼望向车窗外灯红酒绿。   回家后她日常备菜,到时间后身体就自发去拿柜子里的狗粮,连菜板上都是新給罐头搭配的蔬菜。   将温好的羊奶倒进碗盆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罐头还没敲门。   是她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看狗子呼哧呼哧的大口吃饭,习惯了看一人一狗在阳台错频吵架,现在看着空荡安静的家里,心里忽地空落落的。   即便这是她本该改过的生活。   “汪!汪汪!”   熟悉的狗叫声响起,黎冬眼神微微一亮去卧室开门,动作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迫切。   门外八十多斤的金毛带着史迪奇头套,见到黎冬就忍不住往她身上扑,头套长耳朵随着动作乱晃着。   黎冬手里端着碗盆连连后退,正要出声让罐头停下来,几步外就响起警告的低沉男声。   “罐头。”   懒懒靠着门框的祁夏璟双手抱胸,身上换了件柔软的黑色卫衣,夜幕低垂有银月洒落肩头,将人也映照出几分温柔模样。   黎冬沉默着将碗盆放下,抬眸无意和男人四目相对,心微微提起。   好在祁夏璟并未提起短信的事,对视后平静垂眸看狗,半晌拿出手机给埋头干饭的罐头拍照。   罐头大概真的很喜欢史迪奇头套,哪怕晃动的长耳朵总遮住眼睛,也契而不舍地戴着它吃的不亦乐乎。   “不是他喜欢,是我给他带的。”   男人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她心事,黎冬抬眸看人,听祁夏璟倦慵的声线在夜色涌动中字字清晰:   “我想如果你不开门的话,就用狗照诱惑你。”   狗照。   黎冬被男人轻描淡写的话逗笑,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半晌后轻声道:“不会不开门的。”   她哪里有这么幼稚。   祁夏璟闻言沉沉低笑一声,柔声唤着她姓名:“黎冬。”   “我不需要你现在给我任何答复。”   男人醇厚嗓音如红酒般混在月光与暮色之间,又杂揉于晚风中送到她耳边,让人恍然生出微醺薄醉的错觉。   “但至少不要推开我,可以吗。”   -   万事俱备,拍摄在第二天如火如荼地进行。   为了尽可能不打扰医生工作,制作组在提前告知院方后、特意在凌晨设置好拍摄点,好让几位医生能佩上收音麦就直接工作。   与此同时,制作组希望能最大程度的还原场景气氛,并未要求几位医生进棚拍摄公式照,所有宣传照都会从拍摄材料中选取。   “黎冬,你真的连口红都不涂吗。”   上班拍摄前,杨丽再次拿起小镜子补口红,紧张地看向架在角落的摄像机,小声道:“就算你是美女,也得补个口红显气色吧。”   共事两年,虽然杨丽只见过黎冬素颜,但毕竟要上一整季的节目,她一个配角都知道保护形象,黎冬怎么还是素面朝天就过来。   “我包里还有支新买的口红,豆沙最适合素颜涂,你赶紧去洗手间补一下。”   “不用,”黎冬抬头轻声拒绝,谢过后又继续低头看资料,“我不习惯化妆。”   医院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化妆,但黎冬为防止病人对化妆品粉末或者气味过敏,再加之对化妆兴致缺缺,上班向来是素颜,也从来不喷香水。   “没事的,黎医生这样就很好,”跟拍导演小于从镜头后探头,笑着让黎冬放心,   “而且您的五官和皮肤比我拍过的很多艺人都要好,成片里一定给您拍的美美的。”   杨丽看向嘴甜的小伙;“别忘了我啊,记得给我拍的瘦一点。”   “姐您已经很瘦了,怎么拍都拍不胖好吧!”   屋里两人一唱一和相处的十分融洽,黎冬将资料翻阅后起身,带上跟拍小于准备去手术室。   她白天有三台手术要做,上午两台下午一台,小于都得全程跟拍。   第二场手术比想象中棘手不少,结束时都快下午三点,黎冬习惯了高强度连轴转还好,昨晚熬夜、今早又没吃饭的小于倒是先低血糖扛不住了。   办公室里吃饭时,年轻小伙子头晕眼花地大口吃饭:“你们胸外都是铁打的吗,五六个小时高度注意力集中,我旁观都要晕了。”   “习惯就好,”黎冬将冲泡好的奶茶递过去,又给了小于一根棒棒糖预防低血糖,淡淡道,   “以后记得吃早饭,好身体对每个职业都很重要。”   “姐你就是我再生亲姐,”小于是个自来熟,几小时下来已经从生疏的“您”变成一口一个姐,“对了姐,你今晚要值班是吧。”   “我听说你们值班医生会在值班室睡觉休息,到时候我能取个远景吗?肯定给你拍的美美的。”   “没关系,注意不要打扰其他人,”黎冬不介意这些,温声提醒道,??   “你也记得休息,我明天会正常上班。”   外科常年缺人手,也很少有闲下的时候,值班后的第二天都要照常上班,运气好能在值班室里睡上一会。   小于听完又是一阵咂舌感叹。   他的工作虽然也常常要熬大夜,但毕竟干一票休息一段时间,辛苦程度完全比不上外科医生十年如一日的日子。   最后一台手术完成时天色已暗,时针指向七点方向,黎冬去洗手间冲了把脸,简单活动酸痛的肩背肌肉,准备吃完饭后去值夜班。   平静的夜晚在接近九点时,被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彻底打破。   市区繁华地带有人在酒驾,在十字路口和一辆55座的客车相撞。   客车司机试图拐弯,想避免被高速驶来的轿车迎面撞上,黑暗情况下却没注意到拐角的长石台,不幸导致客车直接侧翻,附近来不及刹车变道的车辆也纷纷遭殃。   近百名伤者立即就近送医治疗。   一时间院外鸣笛大作,急诊严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请各科室有复数值班医生的过来帮忙。   黎冬一路飞奔往急诊室跑,远远就闻到伴着死亡威胁的浓重血腥味,眉间不自觉拧紧。   急诊室门口人满为患,呻吟哀嚎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受伤的人从救护车担架上运送进来,让医院本就不多的床位瞬间变成稀缺资源。   “让开!都让开!”   破音的怒吼声响彻整座急诊大厅,四人负责的担架上躺着浑身是血的男人,破娃娃般的身体颤抖如筛糠,呼吸极度苦难,被鲜血浸染的面部眼睛大睁,瞳孔中只剩下无尽痛苦。   男人是侧翻客车的司机,也是送往医院中情况最严重的一位。   急诊部飞速接收病人,确认具体情况后,立即通知相应科室准备手术。   祁夏璟是从停车场赶来的,身上穿着风衣常服,应当是刚结束手术、离开医院没多久,车开到一半又临时被喊回来。   男人迈着长腿走进急诊大厅时举步生风,并没注意到角落忙碌的黎冬;而黎冬也只投去匆匆一瞥,又立即低头救助手上的病人。   大多数病人伤势不危及生命,基本是碎玻璃等利器造成的划伤,百人中只有几人受伤严重,也已经送往手术室抢救。   黎冬还是在帮患者包扎伤口时,听见旁边两位急诊科的医生讨论,才知道客车司机已经死亡的事实。   “诶听说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快不行了。”   “只能说不意外吧,肋骨骨折刺破肺部还有救,连心脏都受到致命性损伤,能活着上手术台都算撑的很久了。”   “作孽啊,好好的人就被一个醉酒的畜生给弄没了。”   黎冬听着两人沉痛的对话,眼神微沉。   两位医生发现她还在,连忙上前接手工作:“黎医生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回去吧,今晚辛苦你了。”   “好的,没关系。”   离开急诊大厅要乘电梯上楼,黎冬在通向抢救室的长廊拐口停下,看着远处依旧忙碌的医护人员,听着此起彼伏的指令和痛吟声,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低头拿出手机,短信和同事确认科室没有新情况后,摘下别在衣领的收音麦,转身交给整晚跟在她身旁的小于。   她没有过多解释,直白道:“你先上楼,等会再拍吧。”   小于也听到客车司机的死讯,大概猜出些什么,没多废话:“好的,我去值班室等你。”   “嗯。”   相比于喧闹的抢救室门口,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楼梯口则要安静许多,只隐隐能听见远处人声。   清瘦颀长的男人正低头专心在看手机,头顶是刺眼冰冷的白光,在额前碎发处打落浅浅阴影,让黎冬看不清祁夏璟表情,只能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祁夏璟听见脚步声并没有抬头,只是在黎冬走近时,头也不抬地开口道:   “傻狗回去又要和我吵架。”   男人平静的语调听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少了点平日漫不经心的倦懒,总也勾起的薄唇自然垂放着。   黎冬垂眸,去看他手机屏幕上的实时监控。   宽阔空荡的客厅里趴着一只孤独的金毛,而罐头似乎知道镜头对面是主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   祁夏璟背靠着墙脊椎微弯,修长脖颈后是凸起的颈骨,眼下藏不住的疲惫看的黎冬忽地有些难过。   她在祁夏璟半臂距离外停下,轻声道:“不会的,罐头能理解——”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肩头微沉,是男人将头轻轻靠在她颈间,软蓬蓬的头发蹭过脖子,带来阵阵痒意。   “那个人死了。”   祁夏璟低沉沙哑的嗓音满是疲倦:“肋骨刺穿左肺和心脏,很快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有能救活的就有一定有救不活的;客车司机送来时已有大出血现象,贯穿心脏的刺伤又往往致命。   黎冬知道这不是祁夏璟的错,他已经尽力第一时间赶到,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谁来手术都无力回天。   但现在人死了。   即便理智再清楚,情感上也依旧会难过自责,会一遍遍责问自省,为什么不能再快一步、为什么不能再抢先一秒。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相对无言。   黎冬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如鲠在喉地说不出一句安慰。   ”黎冬,”额头抵在她颈间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一动不动地低低呼唤她名字,沙哑声线闷闷的,   “给我靠一会吧,就十分钟。”   黎冬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抬手环抱住祁夏璟劲瘦的腰,一下又一下轻拍他后背。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也从未见过祁夏璟无力、甚至是挫败的模样——男人永远都是漫不经心的,也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   不仅是她,好像所有人都是如此默认,所以才会有连轴转的死亡手术排期,才会在每次遇到最棘手的难题时,第一反应都是向他求助。   而在亲眼见到他束手无策的刚才,黎冬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住,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我以为,你起码会象征性安慰我两句。”   鸦雀无声中,祁夏璟勾唇沉沉笑了,笑声却听不住几分真心实意:“或者拍拍就算是安慰了——”   “祁夏璟,没关系的。”   黎冬垂眸,目光所及是祁夏璟染上血色的深棕色风衣,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去,深吸口气:“疲惫是可以的,难过也是可以的。”??   她用力压下因为心疼而颤抖的尾音,拥抱男人的手上动作不禁用了些力气:   “.......至少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永远坚强。”   话音响起的同时,黎冬清晰感受到祁夏璟微弯的背脊猛然绷紧,总是率先打破沉默的男人罕见地陷入长久的沉默。   直到黎冬以为他要继续沉默下去时,祁夏璟垂落的双手毫无征兆地抬起将她抱住,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祁夏璟抬起前额侧过头,露出半张精致深邃的侧脸,削薄的唇堪堪停在黎冬颈侧寸许之外。   “如果难过的话,“再开口时,男人滚热的呼吸尽数落在黎冬颈间,仿佛耳鬓厮磨的亲昵姿态,   ”你会哄哄我吗。” 第22章   “如果难过的话, 你会哄哄我吗。”   男人低沉微哑的声线慵慵懒懒,伴着温热呼吸扑落在颈侧,像是鹅绒羽毛游走在皮肤之上, 若即若离的存在感抓挠的人心痒难耐。   哄哄他吗。   早在祁夏璟将头埋进她颈间时,黎冬就清晰意识道她妥协的心软, 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也只轻轻嗯了声算作答应, 抬手一下下轻拍在男人后背,并未再开口。   祁夏璟也不出声催促, 难得乖巧沉默地靠在她肩膀, 双臂虚虚环在她细腰上, 俨然一副半耍赖的模样。   黎冬任由他树懒似的抱了会, 半晌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身体后退半步结束拥抱, 抬手将掌心的糖递给祁夏璟。   印有小麦哲伦星云的棒棒糖由透明塑料袋包着,在冷白光的照耀下, 反射出细小的刺眼光点。   再抬起头时,祁夏璟神情已恢复如常,整个人又变回原本懒散慵淡的模样,仿佛刚才短暂的脆弱情绪只是黎冬错觉。   他不紧不慢地双手插兜,垂眸看着黎冬递过来的棒棒糖,抿唇微微挑眉,迟迟不伸手。   黎冬向来捉摸不透男人阴晴不定的脾气,于是仰着头看人,平静道:“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注意不要低血糖。”   祁夏璟索性将头靠在墙上, 没骨头似的懒散站着, 半阖着眼就是不肯去接棒棒糖。   两人就这样在无人经过的角落僵持不下, 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收。   良久,像是终于意识到黎冬不会主动开口,祁夏璟微不可察地轻叹,薄唇轻启,客气又疏离地喊人:“黎医生。”   “我昨天才给过你棒棒糖。”   黎冬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你昨天给我的那根,这是我自己的买的。”   她拧眉,看着祁夏璟闻言慢慢低头,上一秒还钉在口袋里的手正慢悠悠地伸出要去接糖,缓慢眨眼,不确定地轻声道:   “祁夏璟,你现在是在闹脾气吗。”   “是啊。”   已经拿走糖的祁夏璟重新俯身看她,灯光打落的阴影将黎冬包围其中;淡淡血腥味和乌木沉混合着侵入鼻腔,连同耳边漫不经心的语调都让黎冬觉得无处可逃。   “当然是在闹脾气。”祁夏璟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耍无赖的话也说的面无改色,   “毕竟你愿意哄我的机会也不多。”   糖送完后,黎冬自觉没什么要再嘱咐,低头看时间已过十五分钟,简单和祁夏璟道别,转身上楼继续值班。   几小时后,事故造成的忙乱喧闹得以平息,黑夜逐渐恢复回原本的寂静模样,只时不时能听见窃窃低语声。   走廊和病房静悄悄一片,黎冬回到值班室准备小憩一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两声震动。   这个时间点,一般都是家人或沈初蔓找她。   于是在看到罐头头像出现在置顶时,黎冬有一瞬的微愣,点进消息框。   是祁夏璟发来的两条消息。   QXJ:糖吃了。   QXJ:甜的。   -   酒驾造成的客车侧翻事故最终造成4人死亡62人受伤,事件一经通报,立刻引起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   酒后驾驶四个大字高挂热搜第一,随之而下的,是关于待播综艺【医者】的相关词条。   制作组在开拍当日就遇上重大事故,紧急会议后,制作人和全体工作人员通宵将材料进行整合处理,终于在清晨五点时,与官博发布一条仅两分钟不到的短视频。   没有刻意的剪辑配音、没有繁杂的后期特效,在沉重悲怆的音乐声中,制作组用最真实残忍的叙述方式,将生命和死亡血淋淋地铺开在所有人面前:   混乱嘈杂的急诊大厅、呻吟尖叫的垂危病患、以及深夜凌晨还在抢救室奔走的医护人员。   无需渲染,生命本身就值得敬畏。   视频的最后二十秒,是各种镜头切换快闪,有抢救室门前痛哭流涕的遇难者家属、也有从生死线爬回人间的幸存者,而在这些人间悲欢离合之外,无人问津的角落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医护人员,或喜或悲,却在这个不幸的夜晚和事故遭遇者感同身受。   视频里没有任何一位医生的特写,却又是当晚每一位奋战医生的真实写照。   ”医者”制作组计划的推广是在中午,视频发布时甚至没打标签,却有关注酒驾事件的百万大V无意间刷到,转发留下评论“这就是中国医者”。   之后视频迅速火上热门,不到一小时,成功空降热搜。   黎冬对这些毫不知情,结束值班后如往常一样换衣服回办公室,准备去食堂吃早饭时,哈欠连天的跟拍小于低声喊她。   “姐,祁副高和徐医生好像在门外找你。”   黎冬转身,见到笑吟吟的徐榄和面无表情的祁夏璟站在办公室门前,两人手里各提着早餐。   “辛苦一整晚,班长赏脸和我们一起吃个早餐呗,”徐榄扬了扬手里的早餐袋,故意神秘兮兮道,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次见老祁主动买早餐,稀有程度堪比陨石坠落。”   小于和另外两人的跟拍也要吃饭休息,几人在办公室分开。   去茶水间的路上,徐榄喋喋不休地讲着祁夏璟今早去早餐店的经历。   打电话得知祁夏璟居然早起买早餐,徐榄惊的直接从床上跳起,赶到餐铺时,看到祁夏璟还在点菜。   起床气效应让冷脸的男人看上去很不好惹,一度被老板错以为是来找事的。   徐榄最后精准评价:“当初真该拍张照给班长看看,是贴在门上能用来辟邪的程度了。”   黎冬有幸见过很多次祁夏璟起床气的模样,唇角微弯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拿起手里的塑料袋。   祁夏璟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凉,骨节分明的手试了下袋子温度,确定不烫才推过来,言简意骇道:“谢礼。”   谢礼应当指的是昨晚她送的棒棒糖。   所以,是为了给她带早餐才特意去买的吗?   黎冬有些意外地接过袋子,轻声道:“谢谢。”   祁夏璟沉沉应过后没再开口,鲜少吃早餐的人嫌弃地拿起包子,低头点开手机,只偶尔头也不抬地给黎冬递纸巾。   一时间,三人的茶水间里只剩下徐榄的声音,兴冲冲地讨论着商业街新开的烤肉店,跃跃欲试。   “过几天可能要科室聚餐,我们要不明天去试试烤肉店吧,正好大家都不用值班。”   谈起黎冬答应的请客,徐榄深知成年人的约定必须要立刻实行,同时还没忘拉过好兄弟:“班长,吃饭带上老祁夏一个呗,他一个孤家寡人也挺惨的。”   说完还不忘冲祁夏璟挑眉示意。   祁夏璟掀起眼皮冷冷看人一眼,目光重新转回黎冬身上,见她点头后,又冷酷无情地侧身躲开勾肩搭背,继续看屏幕里玩的不亦乐乎的金毛。   “你肯定又在看罐头,”徐榄不用看都知道,嘴里咬着包子,悠哉悠哉道,   “养狗都宝贝成这样,以后要是有崽子了,你还不得成天抱着上班啊。”   “闭嘴。”   黎冬安静地听着两人东拉西扯地拌嘴,余光忍不住也想看看罐头在家玩的样子,丢在桌上的手机突然被抽走。   在她正为偷看被抓包而尴尬时,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两下,随后头顶传来祁夏璟低沉的声音。   “监控给你权限了。”   有一瞬微愣,黎冬打开两人聊天框,点进链接就是罐头在家的监控画面。?G   黑白灰色调搭配的客厅性冷淡风浓厚,沙发和玻璃桌都是最简约的款式,唯一的彩色鲜活就是浅金色的罐头,以及他随处可见的娃娃。   盯着屏幕几秒,黎冬后知后觉发觉她根本没看狗,反倒把祁夏璟的客厅观察的仔仔细细。   她不禁抬头问道:“可你家客厅就这么给我看,真的没关系吗。”   只字未提不愿看,而是问能不能看。   “嗯。”   祁夏璟脸上难得浮现点笑意,无声勾唇,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垂眸将桌上垃圾丢进塑料袋,懒懒道:   “是你就没关系。”   收拾整理后,三人起身准备离开,徐榄走在最前面,随后是祁夏璟,黎冬最后垫底。   男生腿长步子大,徐榄很快就和黎冬拉开三四步距离,中间的祁夏璟则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始终和她保持半臂距离。   从厚厚云层探头的寒冬晨曦映红半边天幕,金红色光束斜射过玻璃窗打进走廊,倾落在男人发顶肩侧跃动,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祁夏璟在拐角分手时停下脚步,回眸正撞上黎冬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对,其中一道视线慌忙躲开。   “黎冬,”祁夏璟转身看她,伸手摊开掌心,低沉男声含着点笑,   “还有糖么。”   -   黎冬今天只有一台小型手术,完成后时间正好到下班;她回到办公室稍作整理,和跟拍小于道别就准备回家。   楼梯口遇见几位同样下班的胸外医生,不善交际的黎冬并不打算上前,却有眼尖的同事发现她,热情地招手让她快来。   她走近发现徐榄和祁夏璟也在,不过是刚才被几人围在中间,黎冬又只浅浅扫过一眼,并未发现。   几位在医院大门前分手,开车来的人都默认祁夏璟会送黎冬,以此并没人提起捎她回去。   再往前走就要选择去停车场还是公交车站,徐榄看好戏的眼神扫过身后两人,打算赶紧撤退:   “那什么,我就先走了哈——”   “冬冬!”   清脆明亮的女声在三人身后响起,黎冬闻声愣住,在细高跟哒哒踩在地面的清脆声中,眼睁睁地看着沈初蔓朝自己小跑而来。   五官明艳的女人妆容精致,费劲地抱着一只硕大的史迪奇人偶,酒红色吊带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身上不畏严寒地单披了件牛仔外套,两条笔直细长的腿光溜溜的裸1露在寒风中,光是看着都觉得冷。   徐榄唇边的笑意一凝,而祁夏璟则在看清人后,缓缓拧紧眉头。   顾不上身后两人,黎冬快步走到沈初蔓身边,接过史迪奇人偶,又惊又喜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难怪昨天发的消息一直没回。   沈初蔓激动地扑过去抱住黎冬,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当然是下飞机就直奔你来呀——”   后半句猛然顿住,昏沉夜色中,沈初蔓余光终于看清黎冬身后的两人,视线紧盯着面无表情的祁夏璟,确认身份后,目光重新转向黎冬,美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脸上喜悦一扫而空,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中低声咬出来:“——姓祁的?”   时隔十年都不变的称呼,让祁夏璟扯唇冷笑出声,瞥向身边的徐榄,无声挑眉。   徐榄眼底黑沉难辨喜怒,笑容轻慢的无所谓道:“看我干什么,她喊的是你。”   祁夏璟自动忽略怒目而视的沈初蔓,视线转向稍显无措的黎冬:“资料到家后发你。”   下楼时,几位医生聊到A国最新一项医药技术,其中几篇论文观阅的手续复杂,祁夏璟答应帮黎冬处理。   “好的,”黎冬颔首道谢,抱着沈初蔓飞越大半个地球带给她的玩偶,轻拽她袖口,“蔓蔓,我们走吧。”?G   沈初蔓看出她眼里的为难,满嘴骂人的话都生生憋回去,扬起明艳的小脸将外套整理好,挽着黎冬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   事先租好的七座奔驰就在十米外停靠,沈初蔓和司机打过招呼,将玩偶塞进后排,又温声安慰过她的宝贝猫咪抱抱,才和黎冬先后上车。   回程路上,健谈活泼的闺蜜始终绷着脸不出声,黎冬也不会开启话题,只能默默挺直腰背坐在沈初蔓身边,视线望向车窗外飞快倒退的夜景。   回家的车程过半时,黎冬感觉肩膀微沉,是沈初蔓将头轻靠在她肩膀,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黎冬将头偏过去,依偎的姿势回答:“大约两个星期。”   “哦。”   或许不知该从何问起,沈初蔓转过身慢慢抱住黎冬,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呢喃:“冬冬,我好想你哦。”   黎冬知道她这几年在国外打拼的艰辛,抬手轻柔抚过沈初蔓柔软顺滑的黑发,温声道:“我也是。”G   说起和沈初蔓能成为朋友,黎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当年一个是落落寡合的书呆子,另一个是乖张明媚的问题少女,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温情时段在五分钟后被无情打破,当司机得知黎冬居住的四层没有电梯搭乘,立刻拒绝了将沈初蔓三个行李箱搬上楼的请求。   不仅不干,价钱也不给干。   “不干拉倒,谁稀罕啊,”沈初蔓咽不下这口气,撸袖子露出细胳膊细腿要自己上,“姐有的是力气好吧!”   黎冬看向她一件至少30公斤的32寸箱子,哭笑不得地建议道:“太沉了你搬不动的,我们一起吧。”   沈初蔓哭丧着精致的小脸:“要不我再打个车,把东西送回酒店再来找你吧。”   老旧小区路灯亮度堪忧,几近黑灯瞎火的环境下,窘迫的两人对视正要笑出声,远远就有刺眼的车前灯照过来。   熟悉的保时捷在楼门前停下,看清驾驶座上的男人,沈初蔓不可置信地扭头:“不会你那个邻居也是他——”   黎冬默默移开眼神。   “我们四个难得聚齐一次,别见面就吵架,”徐榄率先从副驾驶下车,好脾气地走到沈初蔓身边,“沈大小姐今天回来的?”   他看向不远处三个硕大的行李箱,瞬间了解情况,笑眯眯道:“帮你把箱子搬上去?”   在场除了黎冬,余下三人自小认识,家里别墅的后院都连着,虽然这几年鲜少联系,倒不至于生疏到形容陌路。   沈初蔓骄纵惯了,加之她和徐榄没恩怨,抿唇嗯了声算是服软,别扭道:“你要愿意帮就帮呗。”   徐榄嬉皮笑脸地得寸进尺:“叫声‘哥哥’就帮你。”   “滚,那我宁可花钱。”   “挺有精神气,不错,”徐榄被骂也只笑笑,朝驾驶座上冷脸的祁夏璟道,“老祁?你就这么干坐着?”   祁夏璟修长指尖轻点在方向盘,懒懒掀起眼皮,目光扫过抱着人偶还默默试图抬箱子的黎冬,长叹口气,迈着长腿朝黎冬方向走去。   眼尖的沈初蔓立刻闪身过去,试图阻止祁夏璟碰她东西,抬眸就对上男人不厌其烦的表情,脸上写满“你以为我想帮忙吗。”   沈初蔓下意识去找黎冬身影,回头就发现祁夏璟早先一步走到她身边,长臂一伸接过她手里箱子,皱眉嘱咐她站远些注意磕碰。   昏黄路灯将两人身影拖拉的很长,祁夏璟单手推着箱子就要往楼上搬,坚持不让女人帮忙受累。   黎冬则抱着半人高的史迪奇,步步紧跟他身后,鹅黄光束落在她姣好的面容,目不转睛的水眸里,满满只有一人身影。   “我来,你站远点。”   楼道里,祁夏璟单手提起沉甸甸的行李箱,长袖挽起,小臂凸起的青筋看的黎冬心惊,几次忍不住想上前都被阻止。   肩宽腰窄的男人走在她前面,面无表情地迈上水泥台阶,头顶廊灯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也将他此刻冷硬的表情五官照得清楚明白。   拐角后再看不见脸,黎冬却莫名能从祁夏璟绷紧的背影中,看出几分微弱的不安与忐忑。   是这样的。   就算嘴上能随意说出放下过去,那些曾经的人事物总会猝不及防地再次侵入生活,轻易打乱全盘计划。   黎冬抬眸定定望向男人背影,心底忽地生出几分悲哀的无可奈何。   兜兜转转这么久,她好像还是舍不得他难过。   “祁夏璟。”   黎冬想她实在是表达太贫乏的人,直到闻声回头的男人眼底浮现不解时,她才不知所云地出声道:   “如果难过的话,需要我哄哄你吗。”   祁夏璟平静沉寂的眼底突然有情绪翻涌而上,喉结微滚,张唇正要开口时,楼下突然响起徐榄的询问:   “你们俩在干嘛?挡在楼道口谈对象,能不能给单身狗让个道?”   “......”   十五分钟后,所有行李都整齐摆放在黎冬家的玄关处;跟徐榄半道谢半拌嘴几句后,沈初蔓砰地一声将房门甩上。   两人都没吃饭,于是黎冬从冰箱拿了食材,打算简单做个两荤一素一汤,放任闺蜜在家里折腾。   然而四十分钟后,看着桌面和脚边整整两箱啤酒,黎冬还是忍不住劝道:“......少喝些吧。”   “没事,不喝酒我就要骂人了。”   话虽这么说,可当沈初蔓接连四五瓶啤酒下肚后,还是憋不住边打酒嗝边痛骂道:   “祁夏璟就是个憨批!他懂什么叫做‘早恋’吗!早恋就是得丫的偷偷的谈!谁家早恋还大张旗鼓到处放炮的!”   “他以为自己为爱勇敢了不起了是吧,十八岁的臭屁小子打人闯祸还不是得家里收拾烂摊子!最后所有压力还不是你一个人来扛!”   “但凡他用来读书的脑子能分一半给情商,那个女的也不至于直接找到你头上!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沈初蔓是为数不多了解当年全情的人,巴掌大的脸爬上酒精催化的红热,细嫩的手一下下重重排在餐桌上,冲黎冬霸气大喊:“别要他了,天下遍地都是男人,想要什么的姐给你介绍!”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黎冬也不知道沈初蔓这样扯着嗓门喊,楼上楼下和邻居能听见多少。   她平日从不喝酒,今晚破例陪闺蜜喝了两杯,此时只觉得思绪漂浮着,手撑在桌面宠溺笑着。   “你别光笑,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喝上头的沈初蔓越说越激动,拿出手机就给黎冬翻相册,人也晃晃悠悠的,   “年下小奶狗要不要!”   “这个这个!八块腹肌公狗腰,一米八五黄金比例混血男模!”   “这个总行吧?温柔年上斯文款,人见人爱车爆胎——”   沈初蔓说到口干舌燥,见黎冬始终半阖眼温柔笑着,撒娇似的将头埋进她怀里,抱住她闷声问:   “冬冬,非他不可吗。”   黎冬轻抚着沈初蔓柔软发丝,良久轻声道:“蔓蔓,对不起啊。”   非祁夏璟不可吗?   好像也不是。   这些年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好,读书生活井然有序,从曾经只能站在橱窗外的小姑娘,到现在有自己的独立小窝,温饱无忧。   这些年她接触过很多优秀异性,其中不少对她表露过或欣赏或爱意,但也止步于此。   年少气盛时遇到的人太过惊艳,以至于后来生命中出现的其他人,终归不过尔尔。   桌上大半饭菜还剩着,黎冬起身收拾,悉心替沈初蔓卸妆洗脸后,才搀扶着人艰难回到卧室。   醉酒的人睡梦中并不老实,见黎冬起身要走还一把将人拽回来,在她耳边哼哼唧唧地胡言乱语:   “......姐现在有钱了,谁要敢再欺负你,看我不用钱拍烂她的脸......”   黎冬失笑着温声应好,起身要去浴室洗漱时,丢在床面的手机突然微微震动。   男人发来的照片里,罐头正带着史迪奇头套,一眨不眨地望着镜头,瞧着十分乖巧。   狗照。   黎冬脑海里忽地闪过这个说法,唇边轻轻笑起来,起身关上卧室顶灯,只留床头一盏昏暗的小射灯用作照明。   今夜阳台的晚风格外凛冽,黎冬推门出去的瞬间就感受到寒意,身体不由很轻地抖了抖。   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但她喝了些酒后头脑不大清醒,双手倚着阳台高高的水泥围栏时,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半夜三更来这里吹风。   “黎冬。”   低沉浑厚的男声落在耳边时,黎冬起初没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直到那丝难以忽略的乌木沉香渗进空气中时,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转身。   祁夏璟此刻就站在她身旁,两人隔着危险的半臂距离;皎白月色在他周身落下朦胧的银纱,让男人在黑夜里宛如不可侵犯的神祇。   哪怕他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也有遥不可及的清冷疏离感。   黎冬侧头静静看向他,莫名想起那些他们还不曾相识的日子。   她也是这样又远又近地望向祁夏璟,将少年挺拔颀长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描摹在画册中。   直到现在,她也偶尔忍不住感叹自己何其幸运,能够让面前的人视线在她这里有过一时半刻的停留。   似乎闻到她身上难得的酒味,祁夏璟眉间缓慢拧起,俯身沉沉问她:“喝酒了?”   伴着似有若无的沉香,黎冬身上有些乏,尾音拖着:“嗯,没喝很多。”   身后几步就是温暖的家,两人却就这样无所事事地靠着水泥围栏,相对无言地享受着秋末初冬的深夜。   黎冬眯眼感受到寒风袭来,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回屋休息,或是至少拿件外套御寒。   但偏偏身体懒得动弹,宁可倔强的原地受冻,也不愿挪动脚步——   大脑和身体还在斗争,眼前视线却先昏暗下来,有人挡住她头顶月光,然后将身上的黑色外套披在她肩头。   外套上还残余着主人身上的温热,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不容拒绝,几乎瞬间将黎冬包裹其中。   黎冬垂眸望着身上的外套,忽地弯眉轻轻笑起来。   她听见祁夏璟沉声问着:“晚上在聊什么。”   祁夏璟仿佛被她的笑容感染,侧过身垂眼看她,嘴角勾出点懒散笑意,沉吟片刻,薄唇轻启道:   “年下奶狗?”   黎冬错愕抬眼,目光撞进男人略带戏谑的眼神,有片刻的晃神。   然后就听对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八块腹肌公狗腰,一米八五的黄金比例?”   “还是斯文败类的温柔年上?”   原来他在隔壁听的这么清楚。   黎冬总觉得今晚总在傻笑,唇角扬起都有些累了,于是索性趴在水泥围栏上,下巴抵着手臂。   她远眺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半晌后轻声开口:“但他们都不是你。”   祁夏璟唇边浅淡的笑意猛的凝固。   女人今晚明显喝的有些醉了,眉眼在月色下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点,淡淡酒气褪去平日的素雅文静,惬意放松的尾音语调又让她整个人极有几分魅惑。   祁夏璟忽地觉得口干舌燥。   “该怎么办呢,”黎冬精致的五官浅浅皱着,像是真的感到疑惑,毫无征兆地转头望进他眼眸,轻声呼唤他姓名。   “祁夏璟。”   “时间过去这样久,却从来没有人像你。” 第23章   “阿黎, 你喝过酒还会记得今晚说的话么。”   “阿黎,好晚了,要不要回家。”   “阿黎......”   忽远忽近的熟悉男声模糊不清, 时而是少年意气风发的高声呼唤,时而又变为男人哑沉蛊惑的低音, 反复环绕在耳边脑海,分不清虚实真假。   黎冬觉得胸口像是压着巨石, 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侧身艰难睁眼,入目就是沈初蔓大咧咧地双手抱住她, 脑袋紧靠在胸1前, 在六点半的清晨熟睡着。   黎冬身体小心翼翼地后退, 挣脱怀抱后从床边起身, 余光率先落在软椅靠背上的外套。   不论是色调款式或长度大小,这件莫名出现在家里的外套主人, 都不可能是她。   昨晚零碎的记忆在睡意褪去后,缓慢回笼归位。   洗漱时, 黎冬将冷水扑在脸上,试图将记忆碎片整合,最终也只回忆起祁夏璟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阳台上的两人直到最后都靠着水泥围栏,不自知拉近的距离让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往后的画面退回十八岁那年,梦境里祁夏璟挂在嘴边的称呼反复在脑海响起,让黎冬不敢再细想。   “冬冬,你桌子上有件外套诶——”   卧室传来沈初蔓的呼唤声,女人倚着门框哈欠打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得嘞, 我就不该多问。”   早晨惯例喂罐头吃饭, 沈初蔓得知绝顶聪明的金毛居然是祁夏璟养的, 不可置信道:“姓祁的居然还会养狗?”   “他不是五岁那年差点被徐榄家的二哈咬屁23股、从此见到狗都要绕开走吗?”   浑身起床气的祁夏璟懒得分神搭理人,双手抱胸一言不发,闻言也只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罐头吃饭,薄唇轻抿眼神冷淡,人比十一月吹过的寒风还要冷。   沈初蔓时差还没倒过来,昨晚喝了酒,在门口站了会又冷又困,抱抱黎冬后转身卧房接着睡觉。   罐头吃完饭后,照例在黎冬脚边撒欢,由于昨晚没见到,思念成疾的金毛今早越发热情。   黎冬被扑的无法只能蹲下身去抱金毛,深灰色毛衣瞬间沾满狗毛。   她心思完全游离,全在头顶上方如有实质的注视目光,类似紧张的情绪,让她甚至感受到一丝的隐隐腹痛。   沈初蔓离开后,这道视线就精准落在她身上,无论怎么移动都紧紧跟随,如影随形。   关于酒醉之后,她该怎么问。   是该直接问昨晚发生什么,还是问她都做了说了什么——   “黎医生或许还记得,”依旧率先打破沉默的男人嗓音沙哑,带着刚醒不久的鼻音和睡意,不紧不慢地问她,   “我昨晚没要回来的外套吗。”   不给黎冬任何的逃避机会,祁夏璟迈着长腿停在她身边,身上单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薄T,在寒凉清晨中随风鼓动,光看着都感觉到冷。   黎冬尽力不去在意两人急剧缩短的距离,错开眼,镇定回答:“我洗完后还给你。”   祁夏璟大手无情挡住金毛扑凑上来的嘴巴,垂眸盯着黎冬无处安放的眼神。   半晌他俯身,唇边露出点狡黠笑意,哑声问:“你在紧张什么。”   四目相对,黎冬卡壳的大脑龟速运行,就听男人慢条斯理地继续笑道:“关于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有意停顿,祁夏璟的灼灼目光让她无处可逃:“实在好奇的话,可以问我。”   “我都记得很清楚。”   -   午饭和沈初蔓约好在附近吃,于是上午的手术结束后,黎冬让小于不要再跟拍。   她简单解释道:“有些私人事情。”   “得嘞,我正好去睡个午觉,”小于连着几天熬大夜,再年轻也扛不住,黑眼圈都赶上熊猫似的,依旧笑眯眯道,“不过姐你也要好好休息,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黎冬轻嗯一声:“没事。”   等人走后,她看还有些时间,拿起桌上水杯,又弯腰从抽屉里拿出袋装红糖倒进马克杯,起身去茶水间接热水。   生理期意外提前,她起床就感觉到小腹隐隐绞痛,整个上午双手冰凉,想先喝点红糖热水缓缓,实在不行再吃止痛片。   不知是不是昨晚喝酒的缘故,这次生理期腹痛比以往要更来势汹汹,工作时还好,现在闲暇下来,几乎要倾注全身注意力来抵抗疼痛。   “班长?”   熟悉的询问声打断思绪,黎冬转身对上茶水间门外两人目光,就见徐榄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   “我和老祁准备去看周时予,要不要一起?”   祁夏璟桃花眼微垂,向下目光停留在黎冬手里的马克杯,从液体颜色和升腾的白雾热气中,不难看出是红糖水。   女人掌心和修长十指紧贴着滚热的杯壁,指尖似是畏寒的微微泛白。   黎冬皮肤本就冷白,稍显疲惫的脸色又少了几分血色,薄唇色浅,动作反应都比平时迟缓半秒。   祁夏璟眉间微微皱起。   “你们去吧,”像是故意躲避他眼神,黎冬始终目不斜视地望向徐榄,“我等下要和蔓蔓吃饭。”   徐榄点头也不勉强,离开前随口问道:“我们四个好不容易聚齐,今晚吃烤肉也带上沈初蔓?”   黎冬闻言先是一愣,像是全然忘却约饭的事,慢半拍才答应:“我问问她。”   说完她轻声和两人道别,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离开,全程和祁夏璟毫无眼神交流。   “这是突然怎么了?”等人走后,徐榄懒懒散散地斜眼看向祁夏璟,   “你和班长突然吵架?因为沈初蔓突然回来?”   从认识第一天起,沈初蔓和祁夏璟就互相看对方不爽,几乎是碰面就要拌嘴吵架。   祁夏璟不认为问题有回答必要,掀起眼皮看人:“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她心思又不在我身上,”徐榄无所谓地笑笑,“自讨没趣干嘛,走了走了。”   -   住在黎冬家不是长久之计,在钞能力的作用下,沈初蔓只用了一上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行李搬到酒店,彻底整顿好后才来赴约。   两人选在一家环境雅致的西餐厅吃午饭。   “所以,”沈初蔓将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沉吟片刻,试着总结黎冬刚给她讲的一长段,“你想让我帮忙找靠谱的儿童救助基金会、让盛穗得到经济救助吗?”   盛穗的事不是黎冬不愿帮忙,而是小姑娘对她的善心已然感到负担,不肯再让黎冬垫钱。   听负责的护士说,祁家的基金会璟礼前天派人来接触小孩、甚至还联系上盛穗父亲,进程推进的飞快。   沈初蔓听完事情来龙去脉,几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其实......我觉得璟礼可以考虑一下。”   黎冬闻言微愣。   “姓祁的家里虽然没几个好人,”沈初蔓小心翼翼地看着黎冬,谨慎措辞,“但据我所知,这个基金会是在做实事的,而且也不是那个女的在管。”G   “——所以我觉得,如果璟礼愿意帮忙,再加上姓祁的特意嘱咐过,对盛穗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黎冬垂眸,切牛排的动作停下,半晌抬头扯出点笑:“嗯,我知道。”   她对璟礼的感情很复杂。   璟礼确实在他家最困难的高中三年给予资助,即使在她和祁夏璟的恋情东窗事发,也从未用资助的事威胁她。   但与此同时,正因为当年分手闹的极度难看、黎家还不得不因为周屿川读书继续申请资助,让黎冬实在不想和璟礼再有牵扯。   理智上再清楚不过,情感也会忍不住试图阻止。   “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沈初蔓知道黎冬有心结,“况且这是盛穗的人生,你其实没必要又当爹又当妈的。”   “不过我会帮你打听一下啦,如果有好的再说。”   “好,”黎冬也不再坚持,抬眸略带歉意地看向沈初蔓,轻声道,“瞒着你的事,对不起啊。”   沈初蔓就知道黎冬要说这事,放下手里刀叉,妆容精致的小脸表情严肃:“怎么说呢,昨晚我是真的生气,好吧其实现在也有点。”   “但我很快想通了,是你谈恋爱,我有什么资格替你否决姓祁的啊。”   “蔓蔓——”   “我想你瞒着我这件事,本身已经很辛苦了,”沈初蔓双手撑着脸,美眸里是无奈的疼惜,   “如果我非要逼你推开他,你的处境只会更难吧。”   “天下男人这么多,这个不行下个更乖,”明艳娇媚的女人笑吟吟地,抬起细胳膊拍拍黎冬头顶,无比霸气道,   “总之还是那句话,姐现在有钱了,不管怎样,养你一个还是可以的。”   -   烤肉店的生意比预想中还要火爆。   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又是时下很流行的日系风,徐榄昨天去问时,预定已经排到下周,一行人只能下班来老老实实排队。   店里采用的是每桌一个小隔间,私密性良好的同时又能容纳更多顾客;而哪怕是在外排队等候的顾客,也能享受到免费零食饮料、以及便携式充电宝的贴心服务。   “老祁说他刚下手术台,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四十五分钟后,徐榄放下手机,拿起发放的传唤器建议道:“下一桌就是我们,先点菜吧,老祁人来了就能吃。”   沈初蔓忍不住好奇道:“你们三个不都是医生么,怎么就他一个总加班加点的啊。”   “水平越高责任越大么,不少人点名要他做手术的。”   徐榄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自然递给沈初蔓:“以及我们科室有个副高腿骨折,原定的很多手术只能老祁代劳。”   虽然讨厌祁夏璟,但沈初蔓也不得不佩服他能力,冷哼一声:“他也就一颗脑子,还对这个世界有点用处了。”   徐榄咧嘴笑了声表示赞同,随口问道:“听说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开创自己的品牌?投资方和工作室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沈初蔓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无所谓道,“挺多人找我的,急什么,慢慢挑呗。”   徐榄听后直乐:“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以前就知道成天跟在人屁股后头哭呢。”   “徐榄,你又讨打是不是!”   沈初蔓没兴趣和徐榄费口舌,转身去挽黎冬胳膊,有些担心:“冬冬你不舒服吗,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没事,”黎冬笑着摇头,右手下意识捂紧腹部,“可能是饿了,吃点东西就好。”   “那我们必须得多吃点,”沈初蔓没回国就惦记着要吃什么,立刻捧起菜单,兴冲冲道,   “听说这家店辣酱腌制的猪牛羊都很好吃,我们人多就都来一份吧!”   黎冬其实不太能吃辣,生理期更应忌辛辣,但她知道剩下三位都是典型的无辣不欢。   于是不想扫兴地点头:“你点吧,我都可以。”   徐榄也忙凑过去,两人在一旁和服务生交流的不亦乐乎。   点菜快结束时,正好有新位置腾出来,服务员将三人领到靠墙位置的一处小隔间。   正要落座时,眼尖的徐榄远远看见从门外进来的高瘦身影,连忙冲男人招手:“老祁!这里!”   裹杂着夜间秋寒的祁夏璟迈着长腿过来,肩宽腰窄身形颀长,再加之那张雕塑般无可挑剔的脸,周围不少年轻女生纷纷回头,有几个还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   “风采不减当年啊,”徐榄上前几步笑着迎接,又主动坐在靠里位置,让祁夏璟能坐在黎冬正对面,顺手递过菜单,   “最辣的各种招牌菜都点了一份,你看还要添些什么。”   祁夏璟脱下外套放在身后,目光落在脸色微白的黎冬身上,又瞥了眼全是辣味的点单,眉头不动声色地轻拧。   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点单,依次点过一盘猪牛羊烤肉,祁夏璟淡淡道:“不辣的再来一份。”   “你小子平时吃白饭都要蘸辣酱,”徐榄以为祁夏璟在开玩笑,催促道,   “主打辣酱的店你吃不辣的?快点选,别浪费时间。”   “你废话很多,”祁夏璟懒得理会调侃,抬眸继续道,“每人再来一份鸡汤。”   随后他将菜单推给黎冬,微哑的声线懒淡:“你还有要点的吗。”   沈初蔓和徐榄点菜都是自顾自,黎冬不会插入话题,再加之她在吃饭方面向来随便,并没主动提起要点菜。   看着面前推来的菜单,她有一瞬的意外,最后还是添了一道蒜香青菜。   沈初蔓狐疑的眼神来回打量两人:“来他家点不辣的,你俩可真奇怪啊。”   服务员确认过订单,正要离开时,祁夏璟忽地再次沉沉开口:“麻烦再来几杯温水。”   “你今晚怎么事这么多?”徐榄被男人的麻烦劲折服,朝桌边一大壶冰水扬下巴,   “以前得胃病,也没见你喝过热水。”   祁夏璟挑眉懒得回话,后背恹恹靠着木椅休息。   他下午一场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结束后马不停蹄地开车过来,浑身肌肉都叫嚣着酸痛。   “......冬冬,你几次给我推荐的奶茶,是不是对面那桌正在喝的?”   对面传来沈初蔓的小声嘀咕,拉着黎冬往对桌偷瞧:“看上去好好喝,咱们要不点个外卖吧。”   说完女人立刻拿出手机查询,五分钟后泄气地往桌上一丢:“他家怎么不送外卖啊,去步行街店开车也要15分钟,好麻烦。”   黎冬笑着给她顺毛:“下次去吧,今天太晚了。”   话虽这样说,但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祁夏璟不止一次注意到黎冬飞快朝对桌瞥过一眼,视线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焦糖珍珠奶茶。   最后一次盯了有长达十秒,回眸又正撞进祁夏璟似笑非笑的黑眸,微愣,迅速低头喝水。   就这么想喝?   祁夏璟挑眉朝对桌看去,视线慢悠悠扫过桌角见底的奶茶塑料杯,神色如常地回头。   吃饭时,徐榄和沈初蔓拌嘴吵个不停,祁夏璟偶尔在旁冷冷掺和一句风凉话。   黎冬则全程默默低头喝热水,偶尔会夹点不辣的肉吃,尽量不让疼痛的生理期打扰这场时隔多年的聚会。   饭吃到一半,祁夏璟突然起身离席,皱眉表情微冷,桌上三人以为他去洗手间也没问,自顾自地继续吃饭聊天。   后来黎冬小腹绞痛的厉害,热水逐渐冷却,再也无法温热她冰冷的十指,只能起身去洗手间。   她对吃药有本能抗拒,现在也开始后悔下班前没吃止痛片。   经过水龙头流出的热水不断冲洗,黎冬终于觉得十指恢复知觉,纸巾擦净后从洗手间出来,余光却瞥见回去的长廊上,站着一抹熟悉身影。   长廊上不时有人匆匆经过,暗色调的装修风格下,天花板有鹅黄色射灯投落,将祁夏璟一身黑衣黑裤勾勒出金边。   修长高瘦的男人慵懒倚着墙,半张侧颜在光照下更显棱角分明,右手提着透明塑料袋,里面沉甸甸装着好几样东西,灯光下看不大清。   黎冬怔怔望着消失一段时间的祁夏璟。??   直觉告诉她塑料袋里的东西,或许是给她买的。   感应到她注视目光,祁夏璟抬眸四目相对,提着东西朝她走近。   随着距离拉近,黎冬看清塑料袋里满当当的东西。   几包品牌不同的暖宝宝、一盒去痛片、还有一个鼓囊囊的暖水袋。   坐车来时,黎冬没见到附近有便利店,也不知道这些是祁夏璟在哪里买的。   她甚至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来生理期。   祁夏璟先将袋子里的暖水袋放进她手里,微微俯身望进她双眸,声音沉沉:   “还难受吗。”   暖水袋是浅粉色的绒毛款,贴着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热意,让刺痛的神经瞬间得到缓解。   黎冬对上男人深邃睡眸,在灯下看清祁夏璟眼底掩盖不住的疲惫,轻声问道:“你刚才离开,就是去买这些吗。”   “嗯,便利店随便买的,”祁夏璟轻描淡写地将过程一笔带过,垂眸看着袋子里的止痛片,又问她,“来之前吃药没有。”   见黎冬摇头,祁夏璟皱紧的眉头拧的更深,周身气压冰冷下来。   两人就站在洗手间外不远,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男人只熟视无睹地拿出一包暖宝宝,不容置疑道:“去换。”   被人照顾管教的体验很难得,黎冬垂眸,看着祁夏璟提着袋子的手像是被寒风吹的微微发红,心底是一片酸涩的柔软。   她将暖水袋重新递回去,乖乖接过暖宝宝,轻声道谢后,重新走进洗手间。   贴好暖宝宝再出来时,她又看见祁夏璟在走廊尽头和服务生说话,很快,服务生就快步送给他一杯水。   黎冬知道,那杯水一定是恰好温热的。   这次是她率先朝着男人方向走去,两三步外距离停下后,很轻地喊着祁夏璟名字。   “这个牌子的止痛药副作用很小,”祁夏璟沉沉嗯着算作回应,垂眸专注拆开药盒,再将水杯和一板药递过来,“吃药。”   黎冬静静抬眸看人,薄唇微张又紧闭,浅浅皱着眉在斟酌用词。   祁夏璟看她表情拒绝,无声轻叹后再次俯身看人,用有意放缓的语调耐心哄人:   “乖一点,先吃药。”   “那我可以帮你拿袋子吗,”黎冬没想过闹脾气,她伸手接过水杯和药片,一眨不眨地望向男人黑眸,“我不想你太辛苦。”   说完她仰头就着水将药服下,耳尖和脸颊都有些不自然的羞愧发烫。   分明只是帮忙拿个袋子,分明走回座位也只有几步距离——但她还是想力所能及的分担一些。   “伸手。”   祁夏璟含笑的低声响起,黎冬闻言乖乖伸出手,下一秒就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将塑料袋放在她掌心,再将暖水袋塞进她怀里。?S?   “吃个药还要人哄,”祁夏璟口吻带着点无奈的宠溺,“你是小孩子吗。”   黎冬被男人唇边那点浅笑撩拨的耳尖发烫,忍不住小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要哄的,我只是想帮忙拿点东西。”   快二十八岁的年纪还被当作小孩对待,总归有些不适应。   却意外的不讨厌。   “嗯,我知道。”   黎冬只听祁夏璟温柔应了一声,随即有温暖干燥的大手很轻地揉了揉她脑袋,动作极尽温柔。   祁夏璟眼带温和笑意,看的黎冬心跳都错乱半拍:   “阿黎一直很乖。” 第24章   “你们俩这么久去哪了, 电话也不接——”   祁夏璟消失这么久,连黎冬去洗手间都离开十几分钟,现在两人拎着一大袋子回来, 里面还装着暖宝宝和去痛片。   徐榄和沈初蔓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俩人干嘛去了。??   沈初蔓看向黎冬怀里的暖水袋, 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怎么吃饭时都没说话,为什么祁夏璟全程臭着一张冷脸, 又点不辣又要温水的。   止痛片药效很快,绞痛消退, 黎冬脸色肉眼可见好起来, 几次表示不要紧。   反倒是沈初蔓和徐榄不好意思, 再加上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 象征性的闲聊几句就要离开。   黎冬起身想喊服务员结账,旁边的徐榄先一步道:“不用问了, 我刚才找过服务员,说老祁已经付过了。”   祁夏璟此时正冷着脸, 和沈初蔓争谁来送黎冬回家。   男人将外套随意挂在臂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沈初蔓位置的酒瓶,嘲讽扯唇:“酒驾拘役,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回去。”   “我是没钱请代驾吗?”沈初蔓不服气地冷笑一声,转头望向黎冬,   “终极选择题,野男人还是亲闺蜜?”   妆容精致的娇艳女人反唇相讥,黎冬却知道沈初蔓并不是真正生气。   “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她弯眉朝沈初蔓笑笑, 柔声哄人, “周末带你去步行街喝奶茶。”   “那我要喝刚才那家的!”沈初蔓顺着台阶下来,一脸看透黎冬的表情,   “别以为我不知道哦,你自己也很想喝吧。”   小心思被读懂,黎冬笑而不语。   她原本的口味就喜甜,平时为了健康控糖,但每次一到生理期就会尤其嗜糖,总想吃甜的。   所以刚才吃饭时,才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偷看对桌的奶茶。   沈初蔓的代驾过来后,徐榄也驾车离去,只剩下黎冬和祁夏璟站在保时捷外。   祁夏璟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言简意骇道:“回家?”   黎冬还抱着温热的暖水袋,点头:“好。”   祁夏璟在驾驶座将空调升高,见车内一时还是冷,动作自然地将外套递给黎冬,垂眸将车钥匙插进孔:“还难受吗。”   宽大的外套残余着男人的体温和气味,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同样令人心安。   “好多了,”黎冬听话地将衣服披在身上,轻声道,“就是有点困。”   她不擅长在他人面前表露脆弱,“没关系”和“我没事”永远挂在嘴边。   大概生理期会让人变得软弱,今晚面对祁夏璟,她并不想再一味逞强。   “困就睡会,”汽车发动后,祁夏璟没着急出发,而是点开手机导航,“到家喊你。”   市中心离小区约二十分钟路程,黎冬看他搜导航一时有些疑惑,转念想到祁夏璟刚回H市没多久,不熟悉路段也很正常。   保时捷平稳行驶在柏油路面,狭小封闭的空间回暖,黎冬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灯红酒绿,困意飞快袭来。   后来她全无防备地阖眼睡去,昏昏沉沉中感觉轿车停下,甚至隐隐听见车门开关的声响,随后有阵冷空气闯入。   艰难睁眼,黎冬茫然看向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繁华街道,不确定道:“......步行街?”   没睡醒的鼻音和上扬尾音,让她整个人显得懵懵懂懂的。   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突然来步行街?   “嗯,来买奶茶。”   祁夏璟低头重新系好安全带,将手边温热的焦糖珍珠奶茶递过去,声线沉哑,“不是馋一整晚了么。”   黎冬半梦半醒的大脑迟缓运行。   步行街和回家是截然不同的方向,从烤肉店开过去要将近二十分钟,再开回家又是将近半小时车程。   也就是说,为了这杯焦糖珍珠奶茶,祁夏璟至少要浪费将近一小时。   可祁夏璟怎么知道她想要喝奶茶?   是因为烤肉店的那次对视吗?   “......谢谢。”   除了诧异和感激,黎冬再表达不出其他感情,接过奶茶放到唇边喝了一口,咬碎滚圆软滑的珍珠,唇齿间满是奶香醇甜。   祁夏璟余光是低头专心喝奶茶的黎冬。   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身上他的外套因为动作滑下寸许,露出纤瘦冷白的颈间。   她捧着奶茶喝时,唇边是藏不住的笑意,一整晚无精打采的眼里终于多了几分鲜活。   祁夏璟不禁觉得神奇。   原来一杯奶茶就能让人心情愉悦。   支在车窗的左手懒懒撑着脸,祁夏璟右手指尖轻点在方向盘,看着黎冬微微鼓动的腮帮子,懒散地扯唇笑笑:   “我以为你今晚会一直躲着我。”   “嗯?”   黎冬困惑地抬眼疑问,四目相对频道对接,沉默良久,谨慎问道:“我昨晚......都说什么了。”   祁夏璟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你说你喜欢我。”   “不可能。”   黎冬不假思索地出声反驳,她的性格再醉也说不出这种话,强作镇定地解释:“......如果说过,我一定会记得。”   车内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嗯,骗你的。”祁夏璟单手打转方向盘,视线朝左侧偏移,半张侧脸在深沉暮色下看不清楚。   男人唇边仍是倦懒笑容,只是声音沉哑了些:“你什么都没说。”   昨晚黎冬那句“没有人像你”,或许只是无心之言,却在祁夏璟心底掀起惊涛波浪。   两人之后就相对无言地靠着围栏赏月,直到黎冬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祁夏璟才提出送她回去。   离别前,他问黎冬,酒醒后会不会记得今晚说过的话。   女人披着他的外套,笑容娇憨,轻声说她也不清楚。   她红润的薄唇是夜幕下唯一的色彩,连同混着酒精气味的清淡雏菊香气,都让祁夏璟心猿意马。   于是他终究丢了风度和原则,捧住女人下颌,将人抵在门前想俯身落吻。   黎冬躲开了。   -   回程路上,车内又是全然沉默。   黎冬低头捧着奶茶,回想祁夏璟給她的答复。   平心而论,什么都没做的可信度显然要远高于“喜欢你”,但她脱口而出的否认、以及之后长久的沉默,都缓慢冲淡着糖分带来的喜悦。   保时捷倒车入库,祁夏璟余光不经意瞥过黎冬手里的奶茶,发现她已经喝完大半杯,底部满当当的珍珠早就不见踪影。   抽出车钥匙,见黎冬又要喝,祁夏璟勾唇沉声道:“奶茶别喝太多,晚上睡不着。”   抬起杯子的手微顿,黎冬在男人注视下,还是低头坚持喝完,清清嗓子道:“最后一口。”   祁夏璟无声挑眉,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就听你编”。   黎冬也觉得四个字说服力太低,抬手将滑落的外套捞起,强调道:“真的不会背着你偷偷喝的。”   宝石般澄澈的美眸里写满郑重,看的祁夏璟无声失笑,半晌挑眉,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   “那你拉钩保证。”   拉钩?   两个四舍五入都要三十岁的人吗?   黎冬微愣,一时连安全带都忘记解开;最后还是乖乖伸出手拉钩,只是在两人拇指交缠时,忍不住小声吐槽:   “祁夏璟,你好幼稚。”   女人指尖不再冰冷,触感如常般温软细嫩,一触及分。   车内一片静悄悄,祁夏璟勾着笑算是坦然接受人设评价,倾身向右靠过去,垂眸要帮黎冬解开安全带;“嗯,那就辛苦你配合——”   话音未落,背靠车座椅的黎冬忽地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细瘦的胳膊环住祁夏璟脖子。   因为紧张,黎冬主动抱人的动作很僵硬,大概是太难为情,垂下的头几乎快埋进祁夏璟肩膀,轻颤呼吸扑落在他颈侧,是混杂着奶茶味的雏菊清香。   祁夏璟有一瞬的呼吸骤停。   “祁夏璟,”黎冬好像很喜欢全名全姓地唤他名字,停顿许久才继续道,   “我没想过要推开你。”   女人细软的声线拖着尾音,浑然不觉刚才半撒娇的语气:“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这已经是黎冬能说得最多,她半晌不见祁夏璟答复,身体怯怯地想要后退。   “......好。”   祁夏璟终于抬手回抱,骨节分明的手轻托住黎冬后脑勺,十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几乎是贪恋的汲取她身上的味道。   黎冬比想象中还要纤瘦,祁夏璟伸开双臂就能轻易环抱其中,像是他只要用点力气,就会立即揉碎在怀里。   原来简单的拥抱也会如履薄冰。   如若珍宝般,祁夏璟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薄唇贴在她耳侧:   “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同于医院的安抚,黎冬能清晰感受到,祁夏璟手臂小心翼翼的将她环紧,向来从容不迫的人连呼吸都乱了拍。   这次她没将人推开,低低嗯了声。   “好。”   -   “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祁夏璟从开会就一直在看你。”   早晨例行科室会议时,刘主任在前排慷慨激昂,后排的杨丽在会议过半时,实在忍不住和身旁的黎冬道:“我也不想打断你。”   “但我怕你再不回他个眼神,他等下要直接走过来了。”   黎冬闻言,手上写笔记的动作微顿,轻吸口气,抬眼对上前排某人不紧不慢投来的目光。   从会议开始,祁夏璟的视线就如影随形,她越不理睬想避开,目光就越赤1裸裸,像是生怕别人没发现。   从学生时代就如此,祁夏璟对绝大多数事物向来都兴致缺缺,眼神懒得分去半个。   可一旦有什么他喜欢,就恨不得张扬到人尽皆知,永不懂收敛二字该如何写。   高中同桌时总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冬读书,现在成为同事,开会又频频回头,毫不遮掩的目光成功引起其他人注意。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黎冬整理好笔记要离开,起身就见到门外等候的祁夏璟。   男人懒懒背靠着墙在低头看手机,熟悉的唐老鸭玩偶悬空挂着,余光见黎冬从会议室出来,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   周围人都非常懂得察言观色,迅速给两人腾出空间,满脸好奇就等着看八卦。   黎冬本能想闪开,祁夏璟却长臂一伸拦住她去路,俯身眼带笑意:“聊聊?”   经过昨夜拥抱,黎冬再面对祁夏璟时总有尴尬,抬手碰下收音麦,视线扫过不远处两架摄像机,轻声道:“还有机器在拍。”   祁夏璟倒是全然不在意拍摄,闻言双手插兜地冷冷抬眸,看的对面两人立刻噤声,站直就将摄像机转过去。   “黎医生,耽误你三十秒工作时间。”   祁夏璟点开手机计时器,调好定时,翻转屏幕给黎冬看倒数,偏头单刀直入地提出邀请。   “今晚七点,大剧院有场歌剧魅影,要一起去吗。”   语气微顿,男人深邃漆黑的眸紧盯着黎冬双眼,勾唇蛮不讲理道:“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   话毕倒数只剩不到十秒,在四周各异的打量目光中,黎冬抿唇耳尖发热,完全没想过拒绝,只希望时间能再快一点。   倒数结束,铃声响起。   “那我下班来接你。”   祁夏璟从头至尾没给她片刻犹豫的机会,慢悠悠地收起手机,朝对面两人挑眉,示意可以继续拍摄。   目的达成,祁夏璟转身要离开,衣袖突然被细瘦的手攥住,回眸就见黎冬双颊可疑的微微发红。   “可以先回家吗,”黎冬被男人含笑的目光注视到不敢抬头,声音很轻,“我想换件衣服。”   第一次和祁夏璟单独出去,她不想带着浑身消毒水味。   祁夏璟眼底笑意更深,抬手轻揉她脑袋:“好,下班去医院门口等我。”   会议室门前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医生护士经过,看到这一幕都啧啧称叹,直到黎冬回办公室的路上,还总能听见窃窃私语。   白天工作顺利进行,下班还剩一分钟时,跟拍小于没忍住贼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问道:“姐,你等下是要跟祁副高约会不?”   小伙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今天下午,整整抬头看了十六次时钟呢。”   黎冬闻言微愣,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找了无人处接起。   “冬冬啊,现在忙不忙?”   “你爸这两天说心脏不太舒服,”母亲周红艳的声音自听筒响起,“正好他有大半年没复诊了,最近找个时间来你们医院做个体检方便吗?”   “好,我来安排,”父亲早年身体就弱,黎冬皱眉担忧道,“怎么会突然心脏痛?”   对面闻言又是一阵叹息:“还不是你小姑的事,你爸连着几天没睡好了,总念叨你小姑怎么非要钻钱眼里,硬往有钱人家里凑。”   说完她不知想起什么,反倒警告起黎冬:“你爸妈是想让你找个不差的,但门当户对最重要,那些个富二代都别沾,嫁过去不知道要受什么欺负呢。”   黎冬举着手机沉默,良久轻声道:“妈,以后不要给我安排相亲了。”   “你最近有在接触的男孩子了?”周红艳立刻兴奋起来,连忙追问道,“年纪多大、在哪里工作呀?人性格怎么样、有结婚的打算吗?”   面对母亲的连环追问,黎冬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最后的问题:“......不知道。”   “但我想和他试试。”   在母亲欣慰的表扬声中挂断电话,黎冬换回常服独自下楼,经过一楼大厅承重柱上的单面镜时,余光瞥见她唇边扬起的笑容。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她再熟悉不过,但黎冬总觉得,有什么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为了不妨碍医护人员工作,她特意选了靠边位置站好,脑海里自动回忆家里衣柜的衣服,哪件更适合去看音乐剧。   原来期待感,是这种感觉。   不等她考虑晚上穿着,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黎冬解锁屏幕点开讯息,点进祁夏璟刚发的两条消息。   QXJ:临时有手术。   QXJ:抱歉。   外科医生临下班前遇到手术并不罕见,黎冬打字简短回复“没关系”,将手机放回口袋,平静地和往常一样坐公交回家。   她人还没上四楼,远远就听见罐头的叫声从祁夏璟家穿出来,等黎冬进屋没多久后,卧室就传来熟悉的挠门声,一听就是罐头再次偷跑出来。   这狗真的是成精了。   黎冬笑着摇头去卧室开门,放罐头进来后弯腰给他喂粮,随后再去厨房备菜。   音乐剧七点开场,现在时间刚过五点半,如果手术结束的早,或许还能赶上后半场。   她停下手上切菜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再次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挑衣服,还像模像样地拿出两套。   对着镜子准备试穿时,黎冬猛然清醒,无可奈何地笑自己怎么好像十八岁小女孩沉不住气,又折回厨房做饭。   时针划过七点整时,她将切好的食材分门别类放好,又往熬煮的墨鱼排骨汤里添了些水,转身去客厅陪罐头玩。   手术结束时间遥遥无期,她也不清楚还在坚持什么,像是哪怕去不了音乐会,也要等祁夏璟回来的约定。   终于在八点一刻时,祁夏璟姗姗来迟的打来电话。   黎冬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接起,速度快到对面的男人微愣,半晌才沉沉开口:“我下手术了,现在开车回来。”   “好,路上小心。”   一段对话后通话陷入沉默,听筒两端的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在挂断前,黎冬看着料理台的备菜,忍不住轻声问道:“家里留了菜,你要来吃晚饭吗。”??G   “......好。”   祁夏璟回来时恰好八点过半,两小时的音乐剧已快渐入尾声。   黎开门让人进来,回到厨房后忽地想起什么,转身提醒祁夏璟:“壶里有温水,渴了可以喝。”   祁夏璟沉沉答应着,放下外套跟在黎冬身后走进厨房,垂眸望着菜板上摆放整齐的菜,黑眸情绪翻涌。   这时他才意识到,黎冬说家里留了菜不是剩下,而是她自己都没吃、等到现在只为了让他能吃顿新鲜饭菜。   他早该知道的。   黎冬向来是只做不说的人,哪怕受尽委屈也一声不吭,安静懂事到让人心疼。   纤瘦身影就在身旁忙碌,倒油后倒下切好的葱姜蒜,翻炒几下后不忘挑出来,再重新将瓷碗里的食材倒进锅内。   全程没提过一句今晚的音乐剧。   祁夏璟黑眸沉沉,走上前从身后抱住黎冬细腰,头轻靠在她肩膀,哑声道:“对不起,今晚是我失约。”   太过亲密的动作让炒菜的人身体明显一僵,一时连锅里的菜肉都忘记翻炒,从后面能清晰看到粉红爬上她纤长冷白的勃颈。   鼻尖满是强势的乌木沉香,黎冬垂眸,看清腰间骨节分明的手,长睫微颤。   她努力不去在意后背紧贴的坚实胸膛,轻声问道:“手术还顺利吗。”   “嗯,顺利,”祁夏璟声音闷闷的,“黎冬,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黎冬不解:“嗯?后悔什么。”   靠在她肩头的男人偏头抬眸,薄唇有意无意地轻蹭过颈侧皮肤,引起点瘙痒。   黎冬感到腰上的手慢慢收紧:“要是当初再死缠烂打些就好了。”   如果当年没分手就好了。   话题牵扯过往,厨房再次陷入安寂,祁夏璟看着黎冬沉默地用锅铲不断翻炒,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你自己说的,”低头去拿盐调味的女人却突然开口,“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   祁夏璟以为他听错:“嗯?”   “没什么,”肉麻的话黎冬再说不出口,轻轻挣脱开怀抱,似是不耐烦地要祁夏璟出去,   “厨房地方太小了,你快去客厅陪罐头玩。”   祁夏璟目光精准落在她发红的双颊,俯身不紧不慢地打量片刻,勾唇好奇道:“黎医生是一害羞就会脸红吗。”   回应他的是,下一秒就被黎冬果断推出去。   -   做饭时,罐头的叫声不断从客厅传来。   黎冬中途将菜端出去过一次,果然看见祁夏璟又和罐头在客厅吵架。   金毛每次想凑近亲热都被拒绝,十次里好不容易有一次能抱到祁夏璟大腿,下一秒立刻被男人逆着毛疯狂撸,浅金色毛发全部竖起来,活像一只炸开的金毛狮王。   黎冬无奈地轻笑摇头,转身回到厨房忙碌,二十分钟后将饭菜挨个端上桌。   此刻客厅一片静悄悄。   她正想要喊人吃饭,抬眼就望见祁夏璟歪在沙发上沉沉睡去,脚边是炸毛罐头在不亦乐乎地撕咬他裤脚。   熟睡的男人面色平静,过分深邃的五官自带疏离冷感,暖黄灯光下更显棱角分明。   直到现在,黎冬每次细看都会感叹上天不公,为什么时间流逝在祁夏璟身上就统统失效。   罐头见她过来,兴奋不已地放过满是牙印的裤脚,扑过来时张嘴又想叫,黎冬立刻弯腰禁止才作罢。   不忍把人吵醒,黎冬从沙发另一头拿起薄毯,俯身想给祁夏璟盖上保暖,结果弯腰就发现罐头又开始扯祁夏璟裤脚,龇牙咧嘴的。   忘了身后是玻璃茶几,黎冬下意识要转身去阻拦,轻呵道:“罐头——”   脚踝碰到茶几桌脚的同一瞬间,与重心错位同时发生的,是温热有力的手轻握住她腕骨,在黎冬摔坐在茶几之前将她拉拽回来。   手中薄毯掉落,黎冬被猝不及防拉住手腕,也彻底失去身体掌控权,人直直摔进祁夏璟怀里。   耳边响起闷哼,继而有人在她耳边沉沉低笑,鼓点般敲击着耳骨。   黎冬慌忙撑着手臂要起身,奈何环住腕骨的大手不肯松开,忍不住质问道:“你没睡着?”   “才醒,”祁夏璟刚睡醒的嗓音略显沙哑,眼底倒是一片清明,“怎么不喊我。”   两人此时挤在单人沙发的角落,让本不充裕的空间更显狭窄,距离近到纠缠不清的呼吸难分彼此。   黎冬别过眼,不自然道:“想让你多休息一下。”   说着她转动手腕想要站起身,却又听见祁夏璟在耳边问话,柔和低音让每个字都仿佛在诱哄:“我今天失约了。”   “委屈吗。”   其实还好。   或许会有一些。   “没事,我能理解,”黎冬不再想要起身逃避,抬眸望进祁夏璟桃花眼,甚至不忘安慰对方,   “还会有下次约会的。”   祁夏璟闻言黑眸有一瞬愣住,随即被笑意取代,故作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今晚是约会吗。”   男人懒散的语调满是蓄谋已久:“黎医生或许知道,‘约会’对单身男女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虽说感情史除了祁夏璟就只剩空白,黎冬也不至于呆板到约会都不懂。   加之她昨晚主动拥抱过祁夏璟,对方之后再单独约她出来,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对上男人勾人含笑的桃花眼,黎冬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知道——”   她话音未落,头枕着沙发靠垫的祁夏璟毫无征兆就抬头,色浅湿润的薄唇微张,扑面而来的乌木沉香和滚热呼吸近在咫尺,身影在黎冬眼中无限放大。   黎冬毫无防备,瞳孔猛的紧缩,十指紧攥着衣袖呼吸骤停,整个人瞬间僵硬的宛如一块铁板,神情里露出一丝慌张无措。   祁夏璟要亲她吗。   她该躲开吗。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闪现,最后都化作耳边一身轻叹。   薄唇堪堪停在她双唇半寸距离外,甚至能感受到滚热的温度和柔软触感,却迟迟没有再前进。   良久,黎冬听见祁夏璟沉声问她:“吓到了?”   黎冬本能地愣愣点头,转念又觉得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她的行为太过小题大做——毕竟身边认识的同事里,有不少看对眼的见面第一次就接吻开1房。   深吸口气,她试图挽回破碎的气氛,红着耳尖凑过去些:“你要不要——”   后半句再度被打断,是祁夏璟终于松开她手腕,双手温柔地轻捧她脸颊。   男人下巴微抬,在她前额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比起情动,这个一触即分的亲吻里,更多的是爱怜和疼惜。   耳旁是祁夏璟不真诚的道歉:“不该擅自冒犯,保证下次还敢。”   说毕,男人看着失神的黎冬勾唇笑笑,起身要离开客厅。   直到罐头来舔她的手,黎冬才意识到她此刻的心跳剧烈,仿佛要从胸腔跳出。   分明没有接吻,却让她心动不止。   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刚起身离开的祁夏璟又折返回来,停在黎冬面前,微微俯身望进她双眸:“忘了说。”   “阿黎,下次正式接吻时,记得要呼吸。” 第25章   祁夏璟说接吻要记得呼吸。   可从没人教过黎冬该如何接吻。   她唯一的恋爱, 就是高中和祁夏璟在一起的一年时间,只是未成年做不到太出格,加之她性格沉闷, 唯有的几次亲吻都是祁夏璟主动。   年少情动时,每每她撞进祁夏璟炙热的深情双眸时, 大脑就会当场罢工,几乎怔怔的任由对方操控, 只有脸和耳朵会诚实的发红发烫。   同样是初恋,祁夏璟总能游刃有余, 甚至还能分神调侃她的慌乱, 如同刚才那般。   要是接吻也像考试一样、靠刷题总结就能进步该多好。   念及, 黎冬不由得轻叹出声。   祁夏璟垂眸看她精致的小脸布满愁云, 分毫看不出几秒前的僵硬娇羞,不由得勾唇失笑:“在叹气什么。”   像是想到什么, 男人眉间忽地微皱,桃花眼紧盯着黎冬双眼, 半晌幽幽开口:“嫌弃我吻技一般?”   黎冬沉浸在刚才的失误,没留意祁夏璟越发幽深的眼神:摇头:“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手轻挑起她下颌,黎冬抬眼,被迫对视祁夏璟似笑非笑的眼神,呼吸微屏。   “没有嫌弃,”她回神慌忙解释,浑然不知自己在越抹越黑,“我们上次接吻还是十年前, 不能代表你现在吻技不好。”   “......”   很好, 字字句句都在精准踩雷。   祁夏璟闻言眼皮轻跳, 万年波澜不惊的表情难得出现一丝裂纹。   “黎冬,”咬紧后牙轻轻摩挲着,祁夏璟弯眉笑容凉飕飕,从牙缝中挤出点声音,   “你现在让我很后悔,刚才临时决定做人的绅士行为。”   -   午休时分经过五楼,黎冬顺路去看周时予,进病房发现顾淮安恰好也在。   两人正就着一份文件讨论,病床上的男孩脸色虽然苍白,病服下的身体病瘦,气场和神态全然一副上位者姿态,神情淡泊。   反倒是旁边的顾淮安,作为年长者却恭敬站在病床旁,弯腰等候周时予指示,时而低声解答少年疑惑。   黎冬曲指在门墙轻敲两下,询问道:“现在方便进来吗?”   “当然,请进。”   下达准许的依旧是周时予,少年将文件收起,笑容清淡和煦:“黎医生好久不见,还要感谢你上次的史迪奇公仔。”   “听说你的手术很成功,恭喜,”黎冬走向床边和顾淮安点头示意,才看向重获新生的周时予:“护士说你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她来之前询问过周时予的术后恢复情况,也看过他的身体数据,各项指标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恢复着。   “嗯,只是时间长会累,”周时予示意顾淮安将轮椅推过来,轻声道,“我正好要去走廊透气,黎医生顺路的话,不如一起吧。”   原先病中的少年羸弱气虚,一举一动都带着令人心惊病气;可自周老爷子接管他的生活起居后,身体机能都在精细照料下极速恢复,只是短短几天时间,少年就已焕然一新,原本的沉稳温和气场中又添几分隐隐的危险。   周时予唇边笑容总是温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让人不敢窥视。   黎冬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她正好也要去普通病房,闻言点头答应。   赶来的新护工想要搀扶周时予被拒绝,少年细瘦的胳膊颤抖,却坚持要自己坐上轮椅,额前有细密的汗滴渗出。   坐稳他抬眸朝黎冬微微一笑:“黎医生见笑。”   黎冬摇头:“没事。”   护工推着轮椅在前面走得很慢,周时予目视前方面色平静,时不时回答护工的低声询问。   黎冬和顾淮安则跟在后面,两人几日不见,简答交谈两句。   行至护士站时,恰好路过的王医生和黎冬笑着打招呼,想起黎冬清晨的嘱托:“对了,叔叔看病我问了心内张主任,他说那天你上班来挂号就行,他高低都能帮忙看看。”   父亲突然心脏痛,黎冬心里放不下,托同科室的医生帮她打听一下。   闻言她感激道:“好,我下午亲自谢谢张主任,也谢谢你。”   “别客气,上次我小子打架,你还帮我顶班呢,”王医生大咧咧地笑着,“你忙吧,我撤了。”   “好。”   目送王医生走远,一旁沉默的顾淮安皱眉:“叔叔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黎冬不习惯和外人谈起家事,知道顾淮安是出于好意,耐心回答,“可能是睡眠不好,再加上年纪也大了。”   “叔叔什么时候来?”顾淮安自然关切道,“我这几天休假,医院工作忙的话,可以代你去接人。”   “不用,”这件事黎冬打算拜托沈初蔓,礼貌道,“谢谢你,我有安排了。”   顾淮安垂眸,看着向来客气疏离的黎冬。   相识多年,他们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女人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他,回回都是他想办法保持关系。   暖阳透过玻璃窗打落在她肩头发顶,沐浴在细碎阳光中,黎冬总给人恬静温柔的岁月静好感,仿佛只要靠近,再浮躁混乱的心都会安定下来。   “黎冬,你一定要和我这么客气吗,”顾淮安停下脚步,向来温和的表情露出几分苦笑,“周家的事你帮我很多,现在一点举手之劳却被拒绝。”   他半真心半开玩笑道:“你这样拒绝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白眼狼。”   “我没有这个意思,”黎冬面露诧异,不知该如何解释,“帮忙是我自愿,你不用有负担。”   “好吧,需要帮忙一定想起我,”顾淮安也不想逼她太紧,笑道,“毕竟作为学长,照顾学妹也是份内之事啊。”   黎冬无言回复只点头算作回应,并没将顾淮安的话放在心上,继续朝普通病房方向走。   “......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看你身上没伤没病的,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娇气。”   熟悉的吵嚷男声在走廊响起,黎冬闻言皱眉朝声源处望去,就见用吊瓶砸人的酒醉男盛齐站在盛穗身边,满脸不耐烦。   男人身上裹着件破旧的皮夹外套,双手插兜,烦躁地看着女儿用没扎针的手自己推输液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盛穗苍白的脸上挤出点笑意,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橘子,几乎是讨好地递给父亲,“护士姐姐给我的,爸爸你要不要吃。”   男人这才勉强伸出手,心安理得地剥开橘子丢进嘴里,吃了大半后想起身旁盛穗,撇嘴问她:“你不吃?”   “我身体没办法产生胰岛素,带糖分的碳水化合物不能随意吃,”盛穗嘴角笑容牵强,还是乖乖摇头道,“得先打针才行。”   谈起女儿的病,盛齐立即嫌弃道:“你这病肯定是你妈遗传的,我们家从没人得这病——”   话刚说完一半,男人不经意地抬眼扫过四周,随后目光精准落在黎冬身上。   打人的事被公之于众,这段时间他去哪都担心被人认出来,见到黎冬连连冷笑,扬高音量讽刺道:“哟,这不是我们最助人为乐的黎医生吗,今天又来普度众生了?”   不等黎冬出声回应,盛穗闻言连忙伸出手,拽住父亲袖子想让他住口。   “一天天这么多破事!”   男人暴躁地用力甩开,盛穗闭紧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脸——长时间的家暴下,自我保护已成了本能反应。   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晰的拍照声。   轮椅上的周时予不紧不慢地举着手机,见目光都望向自己,事不关己地温和笑笑:“没有亲眼目睹过盛先生打人的风采,才情不自禁地拍照,请不必在意我。”   “只是我和我的律师想冒昧旁观,”周时予朝黎冬微微点头,双手平放在腿上,语调和善有礼,   “毕竟我也很好奇,故意伤害罪再犯外加家暴未成年子女,该如何量刑。”   盛齐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子哽地讲不出话,咬牙切齿地欲要骂人时,有高瘦的男人出现在视野。   “怎么回事。”   被人慌忙拉来的祁夏璟视线扫过四周,先是落在黎冬身上,随即懒懒扫过顾淮安,最后不紧不慢地看向盛齐。   “又是你啊。”   懒淡嗓音在安静的走廊响起,祁夏璟似笑非笑地看向蔫了的盛齐,走近垂眸看着小姑娘,薄唇轻勾:“他最近有打你么。”   盛穗摇头。   “这才对么,”祁夏璟满意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病历夹,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拍在盛齐胸前,令人胆寒的清脆声回荡在走廊,   “想拿钱就记得夹紧尾巴做人。”   “合约里写的很清楚,每半个月盛穗要来医院检查,但凡有一次检测出暴力殴打的痕迹,补贴金将全部作废。”   祁夏璟语调慢条斯理,散漫笑容却让人看的胆战心惊:“我不是什么好人,一毛不拔和见死不救的事情做得出来——你能听懂吧。”   盛齐被羞辱到牙关咬紧,脖子上青筋暴起,挤出点声音:“......知道了。”   一触即发的争吵被轻易化解,祁夏璟随意挥手让盛齐走远点别碍眼,转身笑看着周时予:“英雄救美?”   “彼此彼此,”周时予沉稳应对,意有所指地朝对面两人看去,笑眯眯道,“不过,你好像错过了不少好戏。”   祁夏璟无声挑眉,视线转向弯腰和盛穗聊天的黎冬,以及她身后的顾淮安。   盛齐早敢怒不敢言地离开,懂事的小女孩冲黎冬认真鞠躬后,又推着输液架朝周时予走来,伸出手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水果糖。   “哥哥我不能吃糖,但护士姐姐说这个牌子很甜,”女孩甜软的嗓音脆生生的,唇边笑起来有浅浅梨涡,   “送给你,希望你身体快快好起来。”   周时予唇角笑容微凝,迟疑片刻,从盛穗掌心接过夹心糖:“......谢谢。”   顾淮安低声嘱咐护工几句,转身看向黎冬:“我下午还有会,叔叔体检的事我们再聊。”   话完男人朝祁夏璟礼貌点头,微笑道:“各位辛苦,我就不打扰各位工作了。”   祁夏璟眯着桃花眼,不慌不忙地目送男人离开;再收回目光时,正对上周时予的调侃目光。   “......”   陪黎冬一同送盛穗回病房后,祁夏璟又抬眼凉凉瞥了眼跟拍的两人,在两人识趣地转过身后,侧身靠墙挡住黎冬去路。   女人不解地抬头看他。   祁夏璟无声挑眉,慵倦视线停落在黎冬散落的鬓角,淡淡道:“叔叔体检的事?”   “嗯,他这两天心脏不舒服,”黎冬没想到祁夏璟会问这个,轻声解释道,“过两天来H市看病,顺便做个全身体检。”   祁夏璟拿出手机要联系人,自然道:“好,我来安排。”   “不用,”黎冬连忙出声阻止,不想家事再占用祁夏璟本就繁忙的时间,   “他们会住在我这里,挂号和体检已经安排好了。”   祁夏璟打字的手微顿,眼底笑意褪去半分。   黎冬并无察觉,沉吟片刻犹豫道:“不过那几天罐头可能得你来喂,我......应该不太方便过来。”   高中谈恋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父母虽没见亲眼见过祁夏璟,也肯定会对三字人名印象深刻,尤其母亲还见过那张千人传阅的照片。   两人现在八字没一撇,小姑的事让父亲又在气头上,如果贸然让他们和祁夏璟见面——   黎冬光想想都觉得头疼。   随意将手机丢进口袋,祁夏璟慢慢站直身体,无所谓地勾唇笑着,对此并无异议:“好。”   黎冬说的没错。   不管昨晚他们再暧昧亲密,没有任何实质关系才是冰冷的现实。   如果不是顾淮安故意炫耀说给他听,祁夏璟甚至不确定,黎冬会不会讲这件事告诉他。   无言相对几秒,黎冬察觉出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在生气吗。”   “没,”祁夏璟扯唇凉凉一笑,漫不经心的语调,“也就是脸顾淮安都知道的事,我不配知道而已。”   “是路过的王医生通知我体检安排,顾淮安恰好在旁边听见——”   走廊有病人和医生护士经过,时而会朝这边投来好奇目光;黎冬解释半天,发现祁夏璟桃花眼正心不在焉地盯着她鬓角的碎发,无奈地轻叹一声。   两人所站位置十米外,是鲜少有人经过的逃生通道。   抬手轻拽住祁夏璟的白大褂袖口,在男人眼底闪过一瞬诧异中,黎冬将他一路带到安静无人的楼梯口。   “不是我告诉顾淮安,”黎冬再次试图解释,背在身后的双手纠结地绞住,“是他正巧听见。”   “嗯,那我和他在你心里一个待遇。”   祁夏璟背靠着墙垂眸,被牵住的右手反而包住黎冬左手,眯起的桃花眸眼带戏谑,从容不迫地俯身道:   “不过黎医生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   话音未落,沉默不语的人忽地抬头。   黎冬忍着羞耻感,右手攀在祁夏璟肩膀,同时垫起脚微微偏头,飞快在男人脸侧落下蜻蜓点水般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到祁夏璟——即便是高中的那张偷拍,她也未曾鼓足勇气。   无暇分神去祁夏璟反应,黎冬偷亲后先耳根通红的别过脸,右手不自觉抓着祁夏璟衣服,小声道:   “......祁夏璟,你真的太幼稚了。”   蛮不讲理的乱吃飞醋。   眼神无处安放,黎冬左手挣脱桎梏后退半步,急匆匆道:“好了,我先下去了——”   后半句消失在祁夏璟的突然发难:在黎冬欲要转身的同一瞬间,男人长臂一伸搂住她后腰,轻易将人揽回来,反客为主地将她抵在身后坚硬的白墙。   蝴蝶骨紧贴着冰冷墙壁,黎冬全身注意力都在腰上收紧的手,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此时的站姿有多暧昧。   男人长腿拦住去路,坚实有力的手臂让她无路可逃,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满是倦怠笑意,却让人无端觉得危险。   “黎医生偷亲了人就要跑,”薄唇轻启,呢喃耳旁的低声宛若蛊惑,   “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了。”   祁夏璟缓慢却不容拒绝地向前进攻,滚热掌心不动声色地收力,像是得心应手的猎手,冷静却贪婪地等待着她反应。   等到黎冬连勃颈都透出粉红,才压在她耳边沉沉问道:“今天不想做人了,黎医生可以给个机会吗。”   淹没在强势的乌木沉香中,黎冬根本招架不住,几乎是晕头晕脑地应下来:“好——”   这次打断她的,是祁夏璟口袋里欢快响起的铃声。   “......”   “老祁,这周六科室要举行欢迎会,你想吃什么?哦对了你顺便再问问班长,主任在征求意见。”   “徐榄,你上辈子是饿死的吗,”祁夏璟面如霜寒,凉飕飕道,“脑子里除了吃的,再容不下别的是吗。”   说完不等对面回复,祁夏璟冷着脸挂断电话,垂眸就对上黎冬努力忍住笑的表情。   黎冬发誓,她本意并不想笑的。   可祁夏璟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让她又想起昨晚某人从牙缝里挤字的场景;于是在祁夏璟再次试图靠近时,她弯眉短促地轻笑出声。   “......”   太阳穴轻跳两下,祁夏璟深吸口气,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   黎冬侧身逃开男人阻拦的臂弯,闪烁的双眸中染上些狡黠笑意,回想起昨晚的对话,故作郑重道:“刚才也没亲上,所以我笑——”   “也不是嫌弃你吻技不好。”   -   黎冬下午有两台手术,顺利结束后走出手术室,发现窗外暮色低垂,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今晚值班的杨丽。   远远对视后,杨丽快步朝黎冬走来:“办公室有人在找你诶,从下午就在外面等,还不让我告诉你。”   “好漂亮的阔太太呢,”杨丽忍不住又开始八卦,“是你亲戚?”   阔太太?   黎冬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与杨丽后跟拍小于告道别后,快步朝办公室方向走去,果然远远在走廊门外看见等候的黎媛。   身穿旗袍的女人身段姣好,像是画中描摹的江南水乡女子,将近四十的年纪却看不出岁月痕迹。   听见脚步声回头,黎媛见到侄女后温婉笑着:“你下班了吗,我来会不会打扰你?”   “刚下班。”   办公室没其他人,黎冬请黎媛进去坐,将接了水的纸杯递过去:“小姑找我,是为了父亲的事情吗?”   “嫂子说大哥最近心脏痛,总睡不好,我想问问他身体情况。”   黎媛美眸低垂,自责道:“对不起啊,是我太自私了,擅自告诉他婚礼的事。”   黎冬其实能理解黎媛的难处。   婚礼大事,是人都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外公外婆去世的早,长兄如父,黎媛自然盼望黎明强有一日能祝福她的婚姻。   “父亲这两天会来体检,你别太担心,”黎冬柔声安慰,垂眸看见黎媛手上的婚戒,“小姑,希望你婚礼顺利。”   “谢谢,”黎媛感动地握住黎冬右手,踌躇片刻,问出另一件她挂记已久的事,小心翼翼道,   “我在网上看到你和夏璟的事情——你们是复合了吗。”   黎冬轻声:“还在接触。”   “那这次大哥嫂子过来,你打算和他们坦白吗,”黎媛当年就一直对黎冬有愧,忧心忡忡道,   “我的事情,会不会让你的处境更难?”   当年她的事让黎父对祁家深恶痛觉,最终为了两个孩子读书,才不得不忍辱负重地继续接受基金会施舍。   而当黎冬被发现和同样出身祁家的祁夏璟谈恋爱时,场面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病中的黎明强在气急下,甚至选择打人泄愤。   当年两个孩子分手闹得如此难看,流言肆虐,黎媛知道她至少占三成罪责。   “坦白的事,我想等父亲身体好点再说。”   黎冬看出小姑心中忧虑,笑着安抚道:“放心吧小姑,现在不是十年前了。”   不论她和祁夏璟结果如何,她总不会再走以前的老路。   “不谈这些了,”黎媛知道再多言语道歉都是无用,深深叹气,执意要送黎冬回去:“我送你回家吧,你姑父正好开车过来。”   “外面天太黑,你一个女孩子回去很危险。”   黎冬见她态度坚决,只能无奈答应。   却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遇见祁夏璟。   男人在夜色沉沉中依旧高挑出众,穿着驼色大衣正和宾利车旁的另一位男人聊天。   听见细高跟的脚步声,带着银色眼镜框的高瘦男人回头,长相和祁夏璟有三分相似,看上去十分健谈。J?   男人在见到黎媛后脸上露出笑容,上前柔声道:“小媛。”   余下两人四目相对,眼里各自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讶,祁夏璟目光缓缓打量过一旁的恩爱夫妇,再落回黎冬身上。   无声挑眉,他勾唇声音听不出喜怒:“所以在场四人里,我是唯一刚知道黎冬和小婶是亲戚的?”   “没人故意瞒着你,”祁琛皱眉看他一眼,走到副驾驶给黎媛开门,“我也是几天前听小媛和我说,才知道你高三那年和家里闹翻,跟她也有些关联。”   祁琛年纪比黎媛要年轻几岁,辈分虽比祁夏璟大,但年纪相差不远,两人说话没那么多禁忌讲究。   祁琛话说的已经很委婉,只有黎冬在一旁依旧觉得尴尬。   她几次提出想走,却在黎媛的热切目光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上车。   祁夏璟也顺势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不客气地懒懒靠着车后座,似笑非笑地回敬道:   “小叔,论和家里闹掰,我们彼此彼此。”   “小子几年不见,嘴贫的功夫半点不减,”祁琛摇头不和他争辩,从后视镜里看人,“要我送你就快点报地址。”   口袋里就是车钥匙,祁夏璟双手插兜,面不改色道:“地址和她一样。”   前排两人闻言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像是突然明白些什么,最后都化作祁琛的摇头失笑,随即发动汽车。   黎冬安静坐在后排,默默听前排夫妇聊些过去的事,时不时会提问一句后排懒洋洋的祁夏璟,合拢的掌心微微发汗。   她也说不清楚在紧张什么。   车程过半时,祁琛突然想起什么,询问后排的男人:“夏璟,那年我和小媛去X镇考察基金会项目,你应该也跟着去了吧。”   “你和小冬是初三毕业那会认识的?”   黎冬闻言愣住,感觉到掌心又在发汗,目光不自觉转向用手支着脑袋的祁夏璟,心微微悬着。   “不是,那次我们没见过面。”   薄唇轻启,声线低沉懒淡的男人回复十分随意;像是感受到注视,祁夏璟收回投去窗外的目光,再看向黎冬时,淡冷的黑眸里多了几分温度。   四目相对,祁夏璟像是忽地来了兴致,坐直身朝黎冬凑过来些,修长指尖有意无意地碰过她手背,压着音量沉沉问道:   “如果我们见过,你能记住我直到高中分班么。”   悬空的心坠回原处,黎冬面部肌肉扯出点僵硬笑容,良久,听见自己微哑的回复声:   “.......能的。”   其实她一直都记得祁夏璟。   只是他把她忘了而已。 第26章   黎媛许久和侄女未见, 这几年因为婚事和黎明强闹得很僵,一路上总忍不住问黎冬家中近况,之后又停不住地自责。   直到宾利停在小区楼下, 女人还依依不舍地拉着黎冬的手不放,温声细语地叮嘱她最近降温, 一定要多添衣物、注意休息。   黎冬弯眉,温声说好。   两位祁家的男士则在一旁耐心等待。   “不清楚你们现在的情况, ”祁琛看向夫人的眼神满是柔和爱意,感慨地拍拍祁夏璟肩膀, “只是作为过来人多嘴一句, ”   “好好珍惜当下, 一切决定从心就是对的。”   这些年两人各自有事烦扰, 祁夏璟高三和家里闹翻后出国再无音讯,而祁琛则忙于接手基金会和承担违约联姻的后果。   如果不是他今天来医院、主动联系祁夏璟, 也不会有这番掏心窝的话。   祁夏璟垂眸瞥向肩膀上的手,勾唇懒懒道:“婚礼会多随份子钱的。”   话完他双手抱胸, 静静望着几步外的黎冬。   女人柔顺的黑发扎成干练的高马尾,深黑色的高领毛衣包裹纤长的天鹅颈;此时她身体微微倾斜向着黎媛,温声告诉她黎家父晚明日傍晚的到达时间,以及下周一的体检安排。   原来两位长辈明天就要过来。   想起白日黎冬坚决推拒他的好意,祁夏璟眼底倦懒笑意淡褪几分。   “听说小冬父母这两天要来,准备好接受狂风暴雨了么,”耳边响起祁琛的调侃,男人颇有经验的眼神充满怜悯,   “还有自家一堆烂事, 你最近有得辛苦了。”   出身名门确实自小会过上众星捧月的日子, 而同等交换的, 是名叫自由的抉择权。   不仅是祁夏璟强行被安排出国、祁琛必须接受强塞的联姻,就连祁父甚至更早一辈,也同样要经历这些不得已。   只不过他们选择了反抗而已。   “值得就可以。”   面对祁琛提起的曾经阻挠,祁夏璟只是漫不经心地丢下五个字,抬步朝黎冬的方向走去。   和夫妻俩在楼下告别后,剩下的路两人只能爬楼上去。   祁夏璟习惯性地走在前面,声控路灯在男人沉着脚步声落下时亮起,让黎冬前行的路总是光明。   她默默跟在男人身后,任由对方打落的倒影将她包裹其中。   楼梯口分别前,祁夏璟停在拐弯处转身看她,黑眸在逆光中辨不清情绪,毫无征兆地开口,语调慵懒:   “要是我们那年夏天见过就好了。”   并没期待得到回复,男人说完就向家门口走去,身后却突然响起黎冬的疑问声。   “为什么想要早点遇到呢。”   她停在原地望过来,双眼写满不解。   因为总会觉得遗憾。   因为想知道她那时的模样,想参与她那时的生活,希望她能健康快乐,更希望她不要活的太懂事辛苦。   有句话祁夏璟没对祁琛说过,其实他一直很羡慕备受争议的夫妻俩。   起码再难的路,也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不像他和黎冬,分别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回望以往每次的错过,只剩满盘缺憾。   “因为想早点追到你,”祁夏璟勾唇神情倦懒,背靠门板隔着廊道和黎冬对望,桃花眸若有所思道,   “初中的你应该没有那么难追吧——”   “会遇见的。”   黎冬直接跳过他话里的暗示,双眸明亮认真,郑重道:“只要你足够相信,就可以当作遇见过。”   话毕走廊陷入沉默,意识到突兀插嘴的女人薄唇抿紧,眼里一瞬而过的无措让祁夏璟轻笑出声。   “好,如果我足够虔诚。”   祁夏璟缓慢站直身体,收敛起眼底散漫,取而代之的温柔笑意望进黎冬双眼:“那我希望十六的黎冬遇见过祁夏璟,并对他一见钟情。”   “这样也可以吗。”   半开玩笑的话没人当真,祁夏璟笑谈起也只是一时兴致,几秒后却见黎冬再次点头。   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女人红润的唇轻抿,半晌谨慎点头,给予肯定答复:   “嗯,可以的。”   -   “妈您不用给我带东西,行李越轻便越好,路上一定注意安全,蔓蔓会在车站接你们,晚上你们想出去或者在家吃都可以。”   “这几天就在家里住吧,我卧室已经收拾好了,沙发腾出来足够睡一个人的。”   “您和爸早点休息,上车前给我发个消息。”   “......”   电话里安顿好父母,黎冬如释重负地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加热剩饭随意对付两口后,起身回卧房收拾。   自上次父母为了省钱、退掉她预订的宾馆而去招待所住后,黎冬再不放心他们出去住,坚持让父母睡她的卧室,自己就在沙发床上对付几天。   换上新洗好的床单,黎冬将旧被套和脏衣服等丢进洗衣篮,打开衣柜,准备给父母腾出些空间。   将不常穿的春夏装拿出来,叠好后准备放进最底层,却在拉开最下一格抽屉时,手上动作微动。   一众女式服装中,压箱底是一件突兀的男式深黑色冲锋衣,从面料和做工看,显而易见的价格不菲。   黎冬蹲在衣柜前垂眸静静打量,最后只将手摸向冲锋衣的口袋位置,感受到方方正正的纸片触感后,重新将整叠衣服规整,连同新添的几件放回抽屉。J   去客厅拉开沙发床时,丢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S?   是祁夏璟发来的消息。   图片里炸毛的罐头在咬他衣袖,骨节分明的大手无情地罩住狗头,光看画面都能想象到的鸡飞狗跳。   随后是文字消息。   QXJ:刚和他说完你之后几天不来喂饭,傻狗正在发脾气。   最新发的消息和上一条间隔大约五分钟,像是一定要等到黎冬回复。   QXJ:傻狗让我问你,明天见不到的话,你会不会想他。   黎冬看着接连发来的消息扬唇,眼底是不自觉的柔和笑意,半晌打字回复:   “那麻烦你转告给罐头。   “说我一直在想他。”   -   “姐,你今天是身体不大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心事?”   午休时间拍摄中止,观看上午素材时,跟拍小于挠头不知该如何形容:“感觉姐你一上午都......挺紧绷的。”   黎冬还未开口,对面的杨丽先调侃道:“我猜是爸妈要来查岗,心里偷偷紧张呢。”   说这她回忆起自家二老上次来,后怕地缩脖子:“我妈上次来,把我的鸡爪薯片螺狮粉全没收了,那周我连喝奶茶都得半夜偷摸出门。”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小于连连点头,感同身受道,“我妈还要求我十点睡六点起——拜托,我十点才刚醒没多久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停不下来,黎冬在旁笑着倾听,直到杨丽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她:“对了,周六科室聚餐订了家KTV包厢,你那天不忙吧。”   医生职业特殊,工作日哪怕下班时间也不太好放开喝,周末算是难得能放松的机会。   见黎冬点头,杨丽双眼闪烁十分兴奋:“我可太好奇了,上次和你们去迪士尼的人,都说你私服特别好看——”   后半句被敲门声打断,办公室里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见到曲指敲门的祁夏璟和身后笑吟吟摆手的徐榄。   “我小叔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托我来问你。”   走廊里人来人往,表情浅淡的男人有意压低音量,嗓音微哑:“他问你愿不愿意当婚礼伴娘。”   “这件事不是黎媛的意思,算是我小叔想给她的惊喜。”   祁夏璟英挺的眉眼微皱,双手插兜周身气压低冷,脸色看着不大好:“不想去就拒绝,不用有顾虑。”   黎冬静静抬眸望他,开口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身体不舒服吗?”   “能舒服就怪了,”旁边靠着靠墙的徐榄懒懒开口,凉凉嘲讽道,“一天一顿充饥全凭意志,铁打的胃也得烂出个窟窿呢。”   祁夏璟不吃早饭的事,黎冬从高中就清楚,她只是没想到,男人上班后的作息会比以前还放纵。   “祁夏璟,”黎冬低声轻唤男人姓名,干巴生硬地劝,“这样下去会得胃病的。”   被批评的男人闻言眉尾轻挑,眼底染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紧不慢反驳道:“可我不是你的病人”   “黎医生是以什么身份管我呢。”   黎冬闻言语塞,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人就远远在走廊尽头喊祁夏璟,喊他过去看病患。   “你好好想想,”祁夏璟站直身体双手插兜,转身欲走,垂眸又在黎冬耳边沉沉留下一句,   “那么,晚点见。”   目送高瘦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黎冬转身要回办公室,结果回头就对上门口杨丽和小于两张八卦脸。   刚才的对话两人虽一字没听清,但祁夏璟又是弯腰俯身又是轻笑挑眉,勾人的桃花眼天生神情,别说黎冬回来时双颊微红,扒着门口的两人光旁观都脸红心跳的。   见黎冬回来,杨丽率先拽住她袖子,无比感慨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要是再次栽在祁副高身上也属实正常,这个男人,真的太会了。”   小于在旁边使劲点头:“连我一个男人都疯狂心动。”   “?”杨丽收回目光,“小同志,你刚才的发言很不对劲。”   -   下班十分钟前,沈初蔓新买的五座宝马已经稳稳等候在医院停车场。   车窗大开,沈初蔓远远见到黎冬身影出现,立刻手伸出窗外,脆生生地热情喊人:   “冬冬,这里这里!”   相比于沈初蔓的自来熟,黎冬作为亲生女儿,面对父母反而要更僵硬生疏,在副驾驶坐下,也仅仅是转身朝后排微微点头。   高中那场争吵后,无形的隔阂就如深渊般横夸在三人之间,随着时间推移,只增不减。   现在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很好。   “爸,妈,”黎冬低头将安全带好,温声询问道,“一路上还顺利吗,抱歉我不好请假过来。”   “顺利,工作日人不多,”周红艳坐在后排左侧,心疼地看向一脸疲惫的女儿,“妈妈给你带了一箱才做的阿胶糕,看你最近瘦的。”   “回去放进冰箱要记得吃,下次妈妈再给你做。”   阿胶糕工序繁杂,做起来费力又劳神,一整箱抬上高铁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母亲前些年做家政落下腰肌劳损,这几年一到天寒就腰疼;父亲身体就跟不用说,从小时候就时常进医院,大小手术都受了。   比起阿胶糕,黎冬更希望父母能更重视自己的身体。   犹豫片刻,她还是张口想劝:“妈,谢谢你的好意,其实——”   “叔叔阿姨晚上想出去吃吗,”开车的沈初蔓扬声打断,疯狂朝黎冬摇头使眼色,   “我知道附近有家韩国馆,红参鸡汤特别有名,正好给叔叔阿姨补补身子,一路上太辛苦啦。”   “去什么饭馆哦,”周红艳嘴里拒绝,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好,“蔓蔓晚上来家里吃,阿姨带了你最喜欢的腊肠,肯定给你喂的饱饱的。”   “阿姨不瞒你说,我在国外就总嘴馋你做的腊肠了,天天跟冬冬诉苦呢。 "   "可怜孩子,这次回国就别再往外跑了,想吃什么告诉冬冬,阿姨做好了给你寄过来。"   “......”   两人一路热络地东扯西扯,后来连寡言的黎父都偶尔加入话题,只有黎冬全程沉默地望向窗外,静看飞速倒退的灯红酒绿。   唯独在车靠近商业街时,突然转头看向沈初蔓:“蔓蔓,前面的药店可以停车吗。”   “哦哦好。”   不清楚祁夏璟胃痛的具体症状,黎冬就将常见的胃药都买了些。   于是提着七八盒塑料袋回去时,车里的人都表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你最近又没按时吃饭?”周红艳强势夺过塑料袋,不经允许就低头一通翻,“你医院的工作到底多久才能熬出头?又要通宵值班,又要手术不许吃饭,人都累垮了。”   黎冬垂眸,平静看着母亲将袋子翻乱:“没生病,买药只是备着。”   “蔓蔓你说,我们做父母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就希望她能活的幸福轻松点,”周红艳哪能听进去这些,见黎冬无动于衷,只能找沈初蔓求认同,   “工作非要选最累的就算了,让她找个对象照顾也不听,这都快单身到30了,你说可怎么搞哦。”   心焦的女人忽地想起什么,坐直身体追问道:“上次你不是说有个男生在接触了?进展怎么样啊?”   窒息的对话听的沈初蔓眼皮直跳,连忙出声打圆场:“阿姨您先别急,我觉得冬冬要是喜欢医生这个只职业,就算累也很有成就感啊。”   “再说了,找对象这事真不急,”她小手一拍方向盘,“现在有些恋爱谈了更遭罪,找个男的就像养个巨型婴儿,吃喝拉撒都得你惯着——”   “如果我找到合适的人选,”黎冬在副驾驶忽地出声,“这次还需要经过您的同意才能继续吗。”   她转身,面色平静地看向周红艳:“我的婚姻,可以由我自己做主吗?”   这话明摆着在说高三的棒打鸳鸯,周红艳最听不得这话,声调瞬间拔高八度:“什么自主不自主的?黎冬你是不是又拿早恋说事?”   “你要不要反省下,你是在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跟你爸为了供你读书,脸都不要了接受那家人的救济,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地里怎么戳你爸脊梁骨的?人家说你爸为了俩破钱,把你小姑卖进有钱人家做三!”   女人越说越激动,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你又是怎么报答的?你长本事啊,高考还剩一百天不到,全校人都争着抢着看你偷亲那家独生子的照片呢,你不害臊我都替你——”   “行了吵什么吵,都闭嘴!”   沉默许久的黎明前终于爆发,怒吼声让车内瞬间安静下来,男人重重咳嗽两声,黑眸盯着黎冬:“你爸妈对你找对象没别的要求,找个踏踏实实的、对你好的人就可以!”   “你要敢像你小姑一样往钱眼里钻,就趁早滚出去!”   话完脸色通红的男人再次重重咳起来,周红艳也不敢再发脾气,憋着火侧身给丈夫顺气。   黎冬抿唇不再开口,连沈初蔓都乖乖噤声,几人就这么一路鸦雀无声地开回小区。   宝马最终停靠在黎冬的小区楼下,沈初蔓拽拽黎冬袖子,两人先下去把长辈的东西搬下车。   几乎是推门下车的同一时间,黎冬就听见熟悉无比的狗叫声响起。   她错愕抬头。   “罐头。”   昏黄路灯下,被金毛强行拉拽而来的男人自不远处的路灯下走来,黑衣黑裤将他将个人包裹在黑暗中,让鲜少露出的皮肤更显冷白。   看清来人是祁夏璟的瞬间,黎冬只觉得连呼吸都骤停半秒。   虽未曾谋面,但周红艳见过那张千人传阅的照片,如果她就此认出祁夏璟——   “抱歉,是我没牵好狗。”   与平日的懒散大相径庭,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满是恳切歉意。   他抬眸见是黎冬,表情又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黎医生?你刚下班吗?”   沈初蔓见状,双手抱胸爆发出一记冷笑。   不等黎冬回神回答,走下车的周红艳疑惑道:“冬冬,这位是?”   “叔叔阿姨您好,我是黎冬在医院的同事,您叫我小夏就好。”   顾及两位长辈可能怕狗,祁夏璟贴心地在半米外的位置停下,温柔地拍拍罐头脑袋,轻声让他贴着自己乖乖站好。   往日看上级都只懒懒掀起眼皮的男人,此时弯着眉,笑容真诚谦逊,视线在满当当的后备箱扫过,眼底笑容更深。   “这里没有电梯,几位搬行李大概不太方便,”祁夏璟风度翩翩的提出帮助,眼神始终望着周红艳,   “不冒犯的话,我可以帮忙。”   在场除了两个纤瘦的年轻女人,就只剩下年长的夫妻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让成年男性来搬行李,确实是最省时高效的方案。   黎冬见祁夏璟身份暂时没有被戳破的迹象,正要出声拒绝,就听周红艳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只是要麻烦黎医生先帮我牵狗。”   祁夏璟怎么会听不出半推半句的真实含义,将罐头的牵绳顺势交给黎冬,末了还不忘装模作样地问她:“黎医生家是在几楼?”   “.....四楼。”   “好,那麻烦叔叔阿姨给我带路。”   不算宽敞的楼道内,夫妻俩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关切地回头看向祁夏璟,再往后是黎冬,沈初蔓则在楼下看东西。   初次见面就让人提行李,周红艳心里过意不去,上趟四楼的过程中,道谢说了四五次。   “阿姨不用客气,我刚吃完饭出门锻炼,现在正好当成锻炼身体。”   整晚都过分健谈的祁夏璟和平日判若两人,自动无视黎冬频频投来的目光,微笑着开启话题:“叔叔阿姨这次来,是要多陪陪黎医生吗?”   “没,孩子她爸这两天心脏不舒服,”周红艳对面前乐于助人的帅小伙很有好感,再加之是黎冬同事,心里早没戒备,“我们就来看看病,顺便再做个全身检查。”   “心内吗?”   祁夏璟顺势将话题进展下去,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我这里正好帮熟人预约挂了号,不过他临时有事要失约,时间就在周一——不知叔叔阿姨的时间安排?”   夫妻俩面面相觑:“......我们也打算周一去医院。”   黎冬越听越离谱,忍不住出声打断:“等一下——”   “那很巧啊,”祁夏璟声音直接盖过她的后半句,笑容纯良无害,“不如我把名额让给叔叔吧,总比白白浪费了好。”   视线扫过早被说服的周红艳,已然掌控全局的祁夏璟将目标落在黎明强身上,字字精准打击:“这样黎医生也不用亲自来排队,还可以空出些时间多休息。”   果然,黎明强听完就松口,郑重地朝祁夏璟微微鞠躬:“谢谢你多费心。”   “同事之间应该的。”   祁夏璟变脸比翻书快,转身垂眸,视线落在黎冬另一只手里装满胃药的塑料袋,勾人桃花眸是从容自如的笑意。   男人慢条斯理地勾唇,薄唇轻启:“毕竟黎医生在生活上也给予我许多帮助。”   最后一件行李搬上四楼时,同行上楼的沈初蔓白眼都快翻上天,门口的周红艳则忍不住连连道谢。   不知是被善行感动,还是祁夏璟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周红艳最后甚至想留他来家里坐坐。   “您和叔叔一路辛苦要多休息,我下次有机会再拜访,”祁夏璟将谦顺许逊的形象发挥到极致,“今晚就不多打扰,我先回去了。”   沈初蔓迫不及待就要把门关上:“得嘞,慢走不送哈。”   “怎么能不送,”周红艳连忙将黎冬推出家门,使眼色道,“冬冬去送送小夏,记得注意礼貌!”   “......”   闷闷关门声响起,空荡安寂的走廊里,只剩下四目相对的两人,以及欢脱摇尾巴的八十斤金毛。   祁夏璟将狗牵到楼梯拐角处,神情回复往日熟悉的倦怠,懒懒勾着唇看黎冬,声线中带着点笑:“阿姨说,让你一定要送我回家。”   黎冬:“......”   轻易把她父母绕的团团转,现在还对她睁眼说瞎话。   她抬眸静静望着祁夏璟;在长时间的闭口不言下,祁夏璟眼底本不多的笑容变淡,再出声时沉沉声线略显沙哑:“你是在怪我擅自——”   “祁夏璟,”黎冬右手还提着装满胃药的塑料袋,盯着人轻声道,“你吃饭了吗。“   黑眸渐起的黯淡瞬间柔软一片,祁夏璟沉默片刻,抬手环住黎冬细瘦的右手腕骨,哑声道:   “没吃,胃疼。”   温热触感自手腕传来,黎冬没有挣脱,继续问道:“家里有白米和煮锅吗。”   “嗯。”   尽管曾在监控画面里见过,实际亲眼见到别人家时又是一番体会。   祁夏璟租住的房间整体是单一的黑白灰色调,视线所及的物品家具一概是性冷淡风,连厨房灶台都是如此。   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狗毛和桌上摆放的零散物件,这里几乎找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第一次来祁夏璟家,黎冬拘谨地跟在男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打开冰箱,在二三十几瓶矿泉水和冷饮中,挑出仅剩的一把蔬菜。   男人看着半蔫的青菜挑眉,言简意骇道:“家里只有这个了。”   “......”   极力忽略身后如有实形的注视目光,黎冬走进厨房,淘米洗净后放入锅中,再拿出唯一的菜板和刀,动作利落地将青菜的梗和叶片分别切开放好。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看向懒懒靠在门口的祁夏璟,试图教会他做法:“等米汤变得浓稠后,分别依次加入碎叶梗、调味料和青菜叶,拌匀烫熟就能喝了。”   说完才想起对方连胃药都懒得吃,黎冬无可奈何地轻叹出声:“如果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   “黎冬,”沉默许久的祁夏璟终于开口,他走近看了眼稀薄的米汤,“其实——”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在稍显寂静的房间突兀响起。   大概是周红艳看黎冬半天不回来,心里担心于是打来电话:“冬冬,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家里饭菜都要做好了——”   听筒里的母亲还在说话,黎冬余光却将恰好瞥见祁夏璟薄唇微张,眉头上挑,像是又要开口说话。   过去几分钟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她生怕男人此时再语出惊人,行动快于大脑,抬手直接捂住祁夏璟嘴巴。   触感湿润温软的薄唇轻贴掌心,让黎冬有一瞬的晃神。   在祁夏璟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手缓慢放下的同时,只得和母亲扯谎道:   “.......医院临时有事,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了。”   话落不等周红艳再回复,黎冬先一步匆忙挂断电话,急剧升腾的羞耻感让她忍不住抬眸,毫无震慑力地瞪了唇边带笑的男人一眼。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跟黎冬说话时,祁夏璟总习惯性地微微俯身,意味深长的目光将她眼底藏不住的仓皇看的一清二楚。   感受着黎冬因为距离缩短而不自觉紧绷的呼吸,祁夏璟眼底笑意更甚,薄唇恶劣地寸寸压近她耳侧,一字一句清晰道:“就是觉得你刚才慌张的表情,”   “仿佛我们在偷情一样。” 第27章   偷情。   黎冬被二字形容震惊, 哑口无言时,贴靠耳边的人后退寸许,不紧不慢贴心解释道:“没有名分、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   “难道还不算偷情么。”   黎冬自知辩不过祁夏璟, 于是抿唇默默转身,捏着沾湿的抹布拿起锅盖, 查看锅里熬煮的米粥。   短时间内回去是不可能了。   视线在料理台扫过,黎冬从放调料味的矮架上找到半块剩下的生姜, 放在流水下重新洗干净,打算在熬粥的时候煮点养胃的姜糖水。   食指关节抵着冰冷刀背, 下刀切姜丝前, 黎冬忽地想起什么皱眉, 转身看向守在厨房门口的祁夏璟:“是胃黏膜损伤吗。”   姜糖水对于胃寒患者, 能缓解腹痛腹胀的症状;可对于胃黏膜损伤的病患,生姜本身的辛辣和刺激性会促使胃酸分泌, 从而导致腹痛加剧。   她对祁夏璟的胃痛一无所知。   祁夏璟视线落在她滑落的衣袖,无所谓地回答道:“现在没有。”   那就是过去有过。   以及黎冬觉得, 祁夏璟这番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面对祁夏璟的轻描淡写,黎冬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正要开口时,门外的男人突然迈着长腿走进厨房。   站定在半臂距离外,祁夏璟垂眸沉声道:“抬手。”   诱蛊的乌木沉香丝丝飘进鼻尖,黎冬闻言乖乖照做。   骨节分明的手挽着她滑至腕骨的袖口,耐心地一点点向上翻折,手指有意无意的蹭过小臂皮肤,是微微凉的触感。   黎冬抬眸, 静静看着祁夏璟为她整理衣袖。   做这些时, 男人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静和专注, 黑眸倒影着她细瘦的胳膊。   在这一刻,仿佛眼前的她就是全部。   “祁夏璟,”胃痛的事让她耿耿于怀,黎冬轻声喊他名字,“胃病不是小事,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身体,也没人能管——”   “不会的。”   “你不会不管我的,”祁夏璟眯着眼打量她左右袖口位置,确认两端平齐后,才满意地后退半步。   四目相对,神情倦怠的男人勾唇,说着讨打又无法反驳的话:“不然你不会去买药,现在也不会留在这里。”   男人说话时,黑眸笑意里带着几分稳操胜券的狡黠。   因为知道黎冬无法辩驳,不会明知他生病还当无事发生,所以就故意惹她心疼。   事实也的确如此,黎冬思绪挣扎半天也想不到话驳斥,只能转身把姜放好,试图在厨房里找是否有红枣。   祁夏璟看着纤瘦的身影忙碌,忽地出声道:“黎冬,教我做饭吧。”?S?   干净的厨房一尘不染,唯一的新鲜食材是徐榄上次来吃火锅剩下的,余下食柜里都是速食产品,让这番话毫无说服力。   对上黎冬疑惑里带点震惊的眼神,祁夏璟无谓扯唇:“这样你哪天真不管我,也不至于饿死。”   说着他递给黎冬一张厨房纸擦手,主动站在菜板前,右手持刀。   关于做饭,在手受伤时去黎冬家就萌生念头,之后每次见到她低头专注做饭的神情,想法就疯狂地不断滋长。   在黎冬终于找到半袋干红枣、打算煮点大枣姜汤时,祁夏璟已经将生姜切丝,归拢放在瓷碗里。   大概是专业对口,碗里的姜丝不仅根根轻薄,细看连长度和薄厚都相差无几,看的黎冬莫名想笑。   “在你胃病好起来之前,”她将红枣放进水中浸泡,温声应着祁夏璟的话,“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话音未落,客厅响起急促的闷闷敲门声。   沈初蔓正神情慌张的站在阳台门口,见果然是两人推门出来,急匆匆地朝黎冬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去医院。”   黎父黎母还在家里做饭,她还是以工作电话的借口偷跑来阳台的。   “你扯谎也太明显了,但凡去医院打听你就立刻露馅,”生怕被人听见,沈初蔓只能压着音量,语速飞快,   “以及你什么时候回来,阿姨刚才已经问了十几个关于‘小夏’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圆谎。”   从高中起,沈初蔓就对祁夏璟专断且不计后果的行为不满,不等黎冬回话,她就冒头直指向男人,一时连音量都收不住:“你撒这种谎有什么意义?是要我们都陪你玩、还是永远拿‘小夏’的身份骗人?”   “谎言败露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你以为后果是谁来承担啊?”   祁夏璟今晚的行为,让沈初蔓又想起高中那点事,脖子暴起青筋:“祁夏璟,你什么时候做事能不那么冲动、能考虑下黎冬的感受啊?你真以为自己这样很帅吗?高中时候就这样,大话说话,丢下一地鸡毛飞去国外——”   “蔓蔓别说了,”黎冬慌忙拉过沈初蔓手臂,“你先回去好不好,我马上就回家。”   到最后,她几乎是央求的语气:“.......别提高中的事情,拜托你。”   “......”   沈初蔓深吸口气,面对黎冬还是心软,离开前只最后恨恨看着祁夏璟,咬牙道:“祁夏璟你听清楚,黎冬这些年所有挨的骂、被造的谣,全是因为你。”   “算我麻烦你,谈恋爱也稍微用点脑子吧。”   话毕她重重摔门离去,留下满场寒凉夜风,以及阳台上再无话言的两人。   “......蔓蔓情绪激动,”最后还是黎冬先开口,转身将阳台门关上,声线干涩,“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房间一片死寂,罐头趴在客厅软窝里睡得酣甜,耳边只剩下厨房不时传来煮粥的微弱咕嘟声。   天花板吊灯打落下刺眼的冷白灯光,连同被光线直射的祁夏璟都让人不敢直视,却能远远感知到男人周身凉若霜寒的气场。   黎冬没有去看去祁夏璟此时的表情。   她绕过人后目不斜视地走向厨房,拿起过开将青菜梗丢进去,在水蒸气蒸腾而上中,出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我们约定过的,不再因为过的事情纠结遗憾。”?   逐渐黏稠的米粥时而冒泡,黎冬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倒入调料味后用长筷轻轻搅拌:“其他人都可以,但至少我们不应该用十年前的错误,来责怪现在的自己。”   熟悉的气味靠近,男人颀长清瘦的黑影落下,黎冬动作微顿,继续道:   “这对你不公平,也对我不公平——”   黑影不由分说地倾压而下,卷席而来的乌木沉香强势的侵入鼻腔,随着落在腰上的力道收紧,属于男人独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不同以前小心翼翼的拥抱,祁夏璟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碎在怀中,微弯的背脊身体紧贴着她后背,有力双臂紧紧环着她腰身,用力到黎冬甚至感觉到疼痛。   “黎冬,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祁夏璟头埋在她颈间,试图用锁进怀抱的方式将她占为己有,低沉声线掺着几分沙哑: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再多给我点耐心和信任就可以。”   男人字字清晰压在耳边,其中压抑着太多复杂情绪;黎冬垂眸望着腰上根根修长的手,恍惚间又听见有少年同她低语。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意气风发的,连语气都是乖张恣意,一遍又一遍告诉她:   “阿黎,你只要看着我就好,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十七岁的黎冬没能做到。   所以她懦弱地提出分手,在祁夏璟抛弃全世界只一心向她奔来时,成了狠心无情的刽子手。   她从没不相信过祁夏璟。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   “.....我答应你,”柔软黑发蹭在颈间带着痒意,黎冬从回忆中抽身,目光落在埋头在她肩膀的男人,忍不住问道,   “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抱人?”   黎冬向来说话直白,思维又总是跳脱,八杆子打不着的提问令人猝不及防,终于让紧绷气氛碎出一丝裂纹。   沉默片刻,靠在她肩膀的祁夏璟沉沉笑出声,紧锢在细腰上的手臂卸下点力道,半晌回复:   “因为喜欢。”   暧昧又肉麻的话反而让黎冬不知所措,祁夏璟人还懒懒靠在她身上,右手缠上来掌心包住她的,低声贴在耳边落下:   “那我们不吵架了,好么。”   黎冬原本就没想过吵架,任由男人把玩她手指,半晌轻声道:“不想在父母面前提起你,除了高中的事,还有其他原因。”   “初三那年小姑和祁琛来X镇扶贫,两个人恋情公布不久,就有女人找来,当着很多人的面证明她和祁琛有婚约,说我小姑插足两人感情。”   黎冬转身结束拥抱,抬眸望进祁夏璟的深邃双眸,将上一辈的陈旧恩怨第一次摆在他面前,   “所以,父亲一直认为小姑是为了钱嫁进祁家,不希望我们和祁家再有牵扯。”   “黎媛不是第三者。”   祁琛毁约的事在圈子里曾引起轩然大波,祁夏璟对此很有印象:“小叔从未接受过这场联姻,毁约也是很早之前,只是女方一直纠缠,两家牵扯的利益过多,消息才一直没有对外公布。”   黎冬相信黎媛,也早见过祁琛看小姑的眼神——男人眼里盈满欲溢的疼爱,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传谣容易辟谣难,这种事哪是夫妻二人两张嘴就能解释清的呢。   “父亲这些年始终耿耿于怀,最近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我们的事情。”   坦诚比想象中容易许多,黎冬如释重负地弯眉轻叹,再抬眸看人时,眼底满是认真:   “祁夏璟,我从没想过要你孤军奋战。”   女人明亮双眸中有光点闪烁,唇边盈盈笑意,看的祁夏璟喉咙发痒。   他双手撑在黎冬身后的料理台,在女人即刻紧绷的神情中,身体一寸寸向下压,倦懒嗓音带着点诱哄意味:   “‘我们的事情’?”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黎冬的话,步步紧逼:“不知道黎医生具体指的是哪件事?”   滚热尽数扑落在脸上,黎冬拒绝回答祁夏璟的明知故问,压下失控的心跳,转身又要去折腾那锅粥。   “逃什么,”祁夏璟将人圈在臂弯中不许她逃,左手轻抬又落下,微凉指尖滑过黎冬发烫的耳朵,薄唇轻启,   “在害羞?”   像是沉稳老练的猎手,祁夏璟勾人的桃花眸将黎冬暴露无遗的慌乱收尽眼底,灼灼视线烧过她双眸,有如实质地流连过她眉间与鼻梁,最终停在紧抿的红唇。   余光见黎冬十指紧攥拳头发白,祁夏璟温柔地握住她双手,耐心而强势地要她松开掌心,骨节分明的十指插1入她指缝间,改为两人双手紧紧交握。   微凉的触感刺激神经,黎冬却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最终祁夏璟薄唇停在她烫红的耳侧,低声唤着只有两人才知晓的小名:   “阿黎,我胃疼。”   分明是掌控全局的人,却一定要故意扮可怜地压着音调要她揪心:   “你就当是我逼你,说句好听话哄哄我。”   “.....就是我们在一起的事情。”   黎冬别过涨红的脸,受不住地抬手推人,羞赧到语调都有些恼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   周六不用上班,黎冬六点整被生物钟叫醒,简单洗漱后从浴室出来,发现父母还沉沉睡着。   换上运动服准备晨跑,黎冬出门就见到对面紧闭的房门,大脑开始自动回放昨晚某些场景。   耳尖又开始隐隐隐发热,她低头快步下楼,深呼吸试图屏去杂念,却在经过楼下大门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沙哑的男声。   “早。”   晨起的祁夏璟惯常气场低冷,面无表情地牵着蠢蠢欲动的罐头,纯黑色的防寒冲锋衣立起衣领,鸭舌帽半遮挡着深邃眉眼,双手插兜瞧着很不好惹。   四目相对,男人一眼看穿黎冬眼底微讶,懒懒轻笑一声,散漫扯唇:   “不巧,我在等你。”   两人一狗去附近的体育公园遛狗,慢跑半小时后,身体各项机能被充分调动,后背也微微渗出些汗意。   黎冬觉得热,抬手将运动服的拉链向下扯了些,露出纤长细白的天鹅颈,隐隐可见两排笔直清晰的锁骨。   回去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馄饨店,生意和卫生条件瞧着都不错,店门口还支起个小摊,几张木桌摆在外头迎客。   知道身旁人得胃病都不吃早餐,黎冬也不想劳烦母亲做早餐,抬头轻声问祁夏璟:“要一起吃早餐么。”   这是黎冬第一次毫无缘由地主动提出邀约,祁夏璟眼底闪过一瞬意外,勾唇沉声说好。   生意兴隆的早餐店有不少人排队,两人带着狗不方便进店,于是祁夏璟进店排队,黎冬则带着罐头在外面等,买完正好在店外的桌边吃完。   黎冬带着罐头在角落的木桌坐下,起身拿餐巾纸擦桌面时,耳边忽地听见右前方传来窃窃私语声:   瘦猴似的男人佝偻着腰,贼眉鼠眼的频频朝黎冬的方向看过来,自以为声音很小:“看见左边的妞没,背影看着身材挺正啊,腿又长又直屁1股还翘,还不是太平公主。”   “你说我要不要去勾搭一下。”   黎冬闻言皱眉,默不作声地移坐到更角落的位置。   “大早上的你怎么又要惹事,”瘦猴男对面的眼镜男犹豫不决,“万一人不想搭理你呢。”   “聊两句不行啊,”看清黎冬长相后,瘦猴男脸上笑意越发猥琐,视线放肆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   “一个女的大早上出门还穿紧身衣,屁1股大腿和胸都让人看的一清二楚——这不明摆着想要勾引男人么。”   说着他放下手里筷子,弓着腰痞里痞气地晃到黎冬身边,开口前还不忘左右张望,确认她是只身一人。   瘦猴男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美女一个人来吃饭啊?加个微信呗?”   早餐店里鱼龙混杂,其中不乏素质低下之人,黎冬抬手将衣领拉链扯到最顶,拦着喉咙里发出低吼声的罐头,冷冷道:   “滚。”   她穿的衣服根本不暴露,不过是最寻常的长款修身运动服;只是思想糜烂的人见什么都肮脏,说再多都是白费时间。   “哟呵,美女脾气还挺大?”   瘦猴男不屑地朝她胸前投去赤1裸目光,恶语相向:“不想被人搭讪,你就别穿的这么骚上街啊,大清早怪勾起人‘性‘趣的。”   “我再说最后一遍,”黎冬面色冰冷地起身,视线与瘦猴男平齐,“滚。”   骚扰无需成本,而承受者的反抗却需要在心里无数次鼓起勇气,同时还要承担周围异样目光和指点。   周围已有几人因为骚动而朝这边望过来,瘦猴男还人来疯的要在她身边坐下,   “诶你有种多骂我两句,我还真就好奇了,你是发骚厉害骂人厉害——“   话音未落,瘦猴男脑袋就如任人玩弄的皮球般,被凭空出现的大手猛的抓住后脑勺,然后毫无反抗之力的朝桌面猛然砸去。   前额头骨重重撞在桌面,发出咚的一道闷声巨响,连厚桌板和四条桌腿都跟着颤了颤。   “不想出门被人揍,就别长的太贱,大清早的勾人手痒。”   慵倦男声像是掺着冰渣,一字一句都听的人心头发寒;祁夏璟面无表情地单手插兜,左手毫不费力地死死将瘦猴男摁在桌面,俯视眼神宛如在看垃圾。   在术瘦猴男的惊天痛喊声中,他抬眸看向黎冬,压着嗓音问:“有事么。”??   帽檐压低的男人看不清眼神表情,绷直的唇线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无端生出凌厉感,原本吵吵嚷嚷的棚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黎冬摇头。   “你是这女的男朋友?”   剧痛让瘦猴男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你个狗东西,特么敢再打我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110报警抓你!”   “行啊,我帮你打。”   祁夏璟闻言挑眉,左手摁着瘦猴男脑袋,漫不经心地在桌上百般无聊地来回碾。   随后右手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通话按上依次点1、1、0。   并不着急点击拨通,祁夏璟将手机随意丢在瘦猴男面前,拎起他的脑袋要他看清自己的脸,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微笑:“你还想要什么?”   “我都满足你。”   店里有不少排队的人闻声出来,却在见到似笑非笑的祁夏璟时,不约而同的选择噤声闭嘴,连和瘦猴男同行的眼睛男都远远躲在一旁,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用不用我再帮你喊辆救护车?”祁夏璟厌倦了眼前的脸,面无表情地再次将男人脑袋正面砸在桌上,连连惨叫声中,沉哑寒凉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   “正巧我是医生,你要是哪里骨头断裂错位了,去医院的路上我还能帮你接上。”   早餐店老板慌忙赶来,见店外一片狼藉,忍不住高喊道:“哎你们干什么呢,要打架就出去打——”   祁夏璟面不改色地扭头看人,漆黑深邃的双眸看的老板直接一个哆嗦,后半句直接吞进肚子。   “一分钟解决,不会出人命,所有损失我十倍赔你,”男人勾唇微微笑着,   “没别的问题就站远点。”   “......”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压在头顶的手像有千斤重,瘦猴男无力挣脱,钻心的痛让他终于识到,眼前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美女帅哥是我嘴贱,我再也不敢了,”祁夏璟的眼神让他恐惧到语无伦次,“我扇我自己十下巴掌行不行?”   祁夏璟挑眉,倒是对这个提议不反感。   他松手卸力,身体懒懒靠着木桌,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手,头也不抬道:   “扇。”   瘦猴男敢怒不敢言,恨得牙痒痒又只能颤抖的伸出手,紧闭双眼后往脸上扇过去。   祁夏璟只轻飘飘地投去一瞥,招手让远处的店员将热腾腾的馄饨端过来,先递给黎冬,沉沉道:“小心烫。”   清脆而慎人的十道巴掌声结束后,瘦猴男几乎是落荒而逃,面面相觑的其他人也纷纷归位。   一场闹剧就这样不痛不痒的结束,只时不时有人投来打探的目光。   “觉得不舒服就用先披着我的衣服,”对面的祁夏璟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柔软的浅灰色毛衣,表情波澜不惊,“或者我们先回家。”   见黎冬再次低头打量自己穿着,祁夏璟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将衣服披在她肩膀,淡淡道:   “穿什么是你的自由,没必要和垃圾共情。”   外套上残余着祁夏璟的体温和气味,黎冬没有拒绝地将衣服拢紧,视线落在男人左手指关节的几处擦伤。   伤口并不严重,微微渗出点血斑驳在冷白皮肤,应当是抓着瘦猴男往桌上撞时,连带着蹭伤了手背。   黎冬做不到视而不见,忍不住抬眼看人:“祁夏璟,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后半句被男人轻柔抚摸她发顶的动作打断。   祁夏璟干燥温暖的右手掌心轻揉着她脑袋,眼底藏着点难以察觉的担忧,俯身沉声问道:S   “刚才吓到了吗。”   放人走后,他总觉得不该在她面前表露得太凶。   “没有,”黎冬摇头否认,沉吟片刻后认真道,“就算你刚才没来,我也不会让他欺负。”   这话黎冬并没开玩笑,她大学时期修过学过女子防身术,虽不至于打架就逢迎,也绝不会任人欺辱。   望进女人坚定双眸,祁夏璟心底某处柔软忽地轻轻触碰,他勾唇笑着沉沉应了声好,再次揉揉她脑袋:   “嗯,那下次换你保护我。” 第28章   饭后, 两人提着早餐回去。   祁夏璟在楼栋口停下脚步,拽着牵绳不让罐头往前蹿,目光看向黎冬:“你先上去吧。”   男人神情倦怠, 左手手背的擦伤用清水随意清洗过,只剩几小片红仍狰狞着。   没有同昨晚那样冒然出现, 祁夏璟到底将沈初蔓的话听进去,在学着该如何收敛。   感受到男人细微的改变, 黎冬看着他的伤,沉默片刻, 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去拿药。”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   时间不过八点, 黎冬回来时客厅里空荡一片, 只有卧室能隐隐听见说话声,大概是父母已经醒来。   将房门虚掩着, 黎冬轻手轻脚地走向客厅电视柜,蹲下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拿出消毒伤口的医用酒精和创口贴。   拿好东西关上抽屉,起身正要离开时,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疑惑的询问声:   “......你一大早上拿这些做什么?”S?   听见客厅传来声响,周红艳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一眼就见到蹑手蹑脚的女儿,神情戒备。   黎冬出门晨练穿的一身纯黑色健身服,让衣服腰腿、尤其是小腿位置的浅金色狗毛尤其明显。   周红艳想起昨晚做饭时,食柜里时而发现的狗粮和零食,以及客厅装杂物的柜子里、显然是专门买给宠物的玩具头饰。   如果他没记错, 昨晚帮忙提行李的男生, 养的就是条发色浅金的金毛。   “拿药。”   黎冬被母亲发现也只背影一僵, 将小瓶医用酒精和创口贴放进口袋,走去厨房放下买好的早餐,平静道:“我吃过了,您和爸趁热吃吧。”   母女俩大多时间无话可说,话完黎冬避开母亲的注视目光,只微微颔首,转身走到玄关处穿鞋,关上家门后匆匆下楼。   经过一楼拐角时见到等候的祁夏璟,黎冬不自觉加快脚步,在男人深邃黑眸泛起的点点笑意中,站定在他半臂距离外。   “急什么,”祁夏璟抬手拢起她散落鬓角的碎发,勾唇沉声道,“又不会跑。   黎冬让他伸出手,托着祁夏璟温暖干燥的掌心,棉签沾取酒精后小心翼翼涂抹在伤口位置。   撕创口贴时,黎冬看着包装袋上的史迪奇图案犹豫了下,头顶响起一道沉沉笑声。   耳尖微微发烫,她低头贴好创口贴,看着祁夏璟手背上的三条史迪奇,没忍住弯唇轻笑:“家里只有这种。”   “没事。”   祁夏璟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眼底柔和一片,只是余光在扫过楼梯口躲藏的人影时,出声提醒:“阿姨来了。”   黎冬正弯腰陪罐头玩,闻言手上动作微顿,最后也只是直起身揉揉罐头脑袋:“嗯,没关系。”   说着她将剩下的创口贴和医用酒精递过去:“放在家里备着吧。”   客厅遇到周红艳时,她就做好母亲会跟下楼的准备。   “好,你先上楼,”祁夏璟接过东西,见她着急下来连外套都没穿,默不作声地移动位置挡在风口,   “下午三点科室聚餐,我两点半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   和依依不舍的罐头道别后,黎冬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拐角处早已不见母亲身影。   周红艳大概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黎冬进门在玄关处换鞋时,女人身上的外套还没脱下。   面对平静自若的女儿,想打探情报的母亲反倒不够自然:“你刚才是去给谁送药啊?”   “夏医生,昨晚你才见过,”黎冬沿用了祁夏璟昨晚的称呼,平静解释道,   “早上出门遇见他,吃早餐的时候我遇到人骚扰,他帮忙解决,手受伤了。”   “我刚才下楼给他送药,下午两点半要搭他的便车去科室聚餐。”   这些年里,两人的交流都是母亲在说、女儿在听,黎冬鲜少会一次性和周红艳说这么多话,让习惯了女儿沉默的周红艳,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望着黎冬镇定自若的脸,又问:“你上次在电话里说有接触的男生,是小夏吗?”   “嗯,”黎冬将塑料袋里的包子豆浆拿出来,整齐摆放在桌上,头也不抬道,   “是他。”   同十年前一样,她从没想过真的和父母隐瞒这段关系,不善言辞如黎冬,总是用最直白生硬的方式告知。   周红艳张口还要再问,黎冬则先一步提起黎明强周一的体检安排,以及周屿川这两天可能也要回H市的事情。   很快黎父从卧室出来,在饭桌上和周红艳自然闲聊;黎冬顺势提出医院还有未处理完的工作要忙,随后一头扎进卧室没再出来。   午饭是周红艳坚持要亲自下厨。   她性格向来强势,来看女儿一趟坚决不许她再受累,哪怕家里足够整洁,从昨晚就闲不下来的非要给黎冬收拾。   黎冬心里清楚劝不动,委婉叮嘱几次不要随意丢她东西,其他都随周红艳折腾。   饭后黎明强出门散步,周红艳买了菜在餐厅包饺子,黎冬则再次回到卧室,挑选等下出门要穿的衣服。   镜子里的女人素面朝天,咖啡棕的短款修身毛衣衬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优雅利落中不失俏皮,搭配的米茶棕三色格子裙在高处收紧,勾勒出的黎冬盈盈一握的腰身,整个人轻盈又温柔。   黎冬拿起首饰盒里的米色发带,将柔顺的黑发绑成麻花辫,鬓角几缕微卷的长发自然垂落。   再次抬头看过墙上时钟,黎冬目光流转,终于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满眼笑意,神情里像是有几分急不可耐。   同样有所察觉的,是餐厅正包饺子的周红艳;从女儿匆匆进卧房后,她就不时通过半掩的房门,看黎冬在做什么。   第三次见到女儿对着镜子弯眉轻笑时,连周红艳都有过一瞬恍惚——   太久没见过女儿脸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以至于她快忘记黎冬上次这样笑,究竟是多久之前。   -   保时捷早早在小区门口等候。   驾驶座的男人左手成拳懒懒支着脸,指尖漫不经心的轻点在方向盘,发出闷闷声响。   后视镜里倒映着祁夏璟若有所思的神情,男人勾人狭长的桃花眼微眯,打量镜子里的人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拨弄下头发,指尖触碰发梢时,还能感受到清凉湿润。   祁夏璟倏地勾唇,莫名沉沉笑出声。   明明是一群人的聚餐,却弄得好像两人单独去约会一样。   不久后,后视镜里远远有一道纤细身影走近。   黎冬开门车门,侧身坐进副驾驶的瞬间,典雅清淡的雏菊香就在封闭空间内弥漫四散,无声浸润着车内每一寸空气。   女人今天穿着修身的深棕色高领毛衣,外搭米白色外套,肩头脸侧的绒毛随着动作会不时拂过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优雅而不失娇俏。   她特意带了耳饰,玫瑰金的流苏在耳下坠着轻晃,碎钻反射着细密光点,看的人心猿意马。   祁夏璟侧身,漆黑深邃的眸不紧不慢地打量着黎冬,慵倦目光大胆而肆意。   黎冬被灼灼视线看的局促,平放在腿上的手收紧,轻声问:“怎么。”   祁夏璟慢悠悠地收回目光,真诚评价:“很好看。”   黎冬微愣,垂眸:“.......”   她或许该出于礼貌夸一句祁夏璟,但每每对上男人桃花眼,震耳的心跳就让夸赞卡在嘴边,生憋半天也依旧沉默。   不善言辞的缺陷难改,黎冬只能无奈在副驾驶坐好,静等汽车启动。   “黎冬,安全带。”   男人低沉含笑的嗓音懒懒响起,不及黎冬偏头,祁夏璟人已侧身过来,根根修长的手拉过被她忽略脑后的安全带,从右肩上方扯到左下位置。   男人身体压下来后,距离急剧缩短,黎冬后背本能紧贴座椅,下一秒就听落在耳侧的薄唇沉沉开口:“放轻松点。”   话毕几秒,并没有安全带插进锁孔的清脆声响起,黎冬不自觉垂眸去看——原来是耍帅失败的祁夏璟没对准位置。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下一秒,黎冬噗嗤轻笑出声。   在男人肉眼可见难看的表情中,她耐心等祁夏璟替她系好安全带,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垂眸见祁夏璟毛呢风衣的右领口翻起,黎冬抬手,顺便替他整理好。   女人温软的指尖蹭过人体最敏感脆弱的颈侧,指腹轻碾过皮肤向下,不自知的暧昧最为致命。   祁夏璟抬眸撞进黎冬笑吟吟的水眸,四目相对有一瞬难得的晃神,就听女人弯眉道:   “祁夏璟,你今天也很好看。”   “.......”   干涩的喉结轻滚,祁夏璟无声挑眉,指尖微蜷别开眼,终究在方才短短半分钟的较量里,输了下风。   -   聚餐地点距小区有段距离,两人到场时三点过三分,科室其余人早已到场,在量贩式KTV包厢里该吃吃该唱唱。   见两人一起进来,包厢里的同事都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半秒钟后,极有默契地出声起哄。   跟黎冬、祁夏璟关系都不错的王医生起头调侃:“你们俩穿情侣装来就算了,怎么长的还跟大学生似的,还让不让我们其他人活了!”   “就是就是,长的好看了不起啊——行吧,你们俩这脸是真了不起,我服还不行吗。”   “我的妈黎冬私服居然这么好看,头发放下来,跟平常比完全像是两个人。”   期待已久的杨丽兴冲冲地跑上前,惊叹连连地打量着黎冬:“你平常要是这么穿,追你的人估计要拍到科室外头了。”   旁边几个女同事纷纷点头赞同,还有两三个不信邪地凑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冬的脸,不可置信她真的没化妆。   “我八卦一句呗,”杨丽不由分说将黎冬拽到旁边,凑到她身边耳语,   “你和祁副高到底什么情况,你们俩是不是要复合了?”   不等黎冬回答,杨丽又自顾自地继续马后炮:“其实我第一次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老祁你手上贴的是什么?”   徐榄大咧咧的问声响起,在光线昏暗的包厢里吸引所有人注意。   有好事的男同事凑上去看,见到祁夏璟手背上的史迪奇创口贴,都忍不住乐出声:   “不是吧祁哥,你一大老爷们,还好这一口呢?”   背靠沙发的男人坐姿恣意慵懒,毛呢大衣随手丢在长椅,高领毛衣难掩勃颈修长,长腿自然交叠;胳膊撑在沙发手支着脸,再配上棱角分明的深邃五官,整个人说不出的禁欲矜贵。   “是,”祁夏璟被调侃也只懒懒勾唇,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提问者,“你有意见?”   “哪敢呢,咱这不是感叹一下吗。”   “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是黎冬贴的!”   每逢八卦,杨丽的脑子就转的比谁都快,举手抢答:“她最喜欢史迪奇了,我看她好几个水杯上都有史迪奇图案!”   话落又是一阵哄闹。   “这恩爱秀的,我一个已婚人士都受不了,”王医生将桌上的鸡尾酒推过去,   “祁哥,你今天可是迟到了——是不是该自罚两杯?”   “就是就是,女同事我们不勉强,祁哥怎么找得喝点吧,今天还是给你和老徐的欢迎会呢!”   “喝喝喝!”   黎冬抱着饮料,静静看向出场就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祁夏璟——   这世上有种人,从出生就自带主角光环,注定要在众星捧月中度过一生。   祁夏璟就是这样的人。   午饭她吃的很少,进包厢后闻到食物香味就觉得饥饿,目光最终锁定在面前麻辣小龙虾。   光线昏暗暧昧的包房里,有五光十色的射灯投映,将个个肥硕的小龙虾照出朦胧又诱人的模样。   黎冬直勾勾地盯了会,垂眸又见身上穿的浅色裙子,在嘴馋和油渍中默默别开视线,决定再也不要穿浅色衣服出门聚餐。   “你们几个哪是来聚餐唱K,其实就是为了喝酒吧?”   吧台处闹哄哄地围满了人,以在家被严令禁烟禁酒的老王带头,接连叫服务生调了好多混合酒,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砸着嘴巴。   对于胸外科常做手术的医生,别说工作日,周五和周日都不敢放开喝,唯独就周六胆子大点,喝高了隔日还能昏睡一天。   几个男人推杯换盏喝的欢,也不去干扰女生唱歌聊天,全场就盯着不喝酒的男同胞。   祁夏璟首当其冲。   神情倦懒的男人酒量不错,面对同事殷勤端上的酒杯、嘴里又停不下来的一声声喊哥,都只是懒懒散散地扯唇,目光似笑非笑。   偶尔也会给个面子,接过酒杯手腕翻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边带着点液渍。   期间他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侧身低于两句后,又重新靠回座位用手撑住脑袋,懒洋洋地看着王医生又递来一杯混合酒。   “祁哥尝尝,新调的味道还不错。”   黎冬在旁看的微微皱眉。   祁夏璟不说,但男人昨天胃痛导致的面色发白历历在目,半空腹的状态下喝太多——?   “不喝。”   这是祁夏璟到场后第一次出声拒绝。   此时服务生端着盘子走来,祁夏璟微扬下巴示意他放下一碗麻辣小龙虾,抬眸对上黎冬注视,勾唇,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带上透明手套,祁夏璟在众目睽睽中慢条斯理地剥虾,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今晚都不喝。”   徐榄眼尖,一眼看破事情真相:“班长一个眼神就怂了,老祁你就这么听话?我以前可没见过你这样。”   黎冬在哄闹声中耳尖发红,不知如何解释。   “嗯,都听她的,”祁夏璟手上动作飞快,随意将剥好的小龙虾丢进空碗,抬眸挑眉反问道,   “怎么,你想听具体内容?”   “别别别,你可放过我吧,”徐榄连忙摆手拒绝,弯腰想捡碗里现成的小龙虾吃,刚伸手就被一巴掌拍开,嘀咕道,“你这人不能处,太小气。”   祁夏璟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长年握手术刀的十指修长灵巧,迅速将小龙虾壳肉分离,面前空碗很快被填满一小半。   黎冬在对面看的正出神,姿态闲散的男人猝不及防抬眼。   四目相对,祁夏璟垂眸看向他身边的空位,示意黎冬过去坐的意图明显。   在此起彼伏的啧啧起哄声中,黎冬双手不知如何摆放,随手拿起一瓶饮料起身,在全体瞩目中走到祁夏璟身边。   落座的同时,祁夏璟用腕骨顶着将瓷碗推过来,嗓音在歌声鼾声如雷鬼哭狼嚎声中依旧字字清晰:   “趁热吃。”   说完男人将沾满油渍的手套脱下,长臂一伸拿过黎冬带来的汽水和手旁铁勺,勺尾顶着瓶盖的同时腕骨下压。   就听见啵的一声清脆,瓶盖应声飞起后滚落在地。   祁夏璟将汽水递给黎冬,又换了副新的手套带上剥小龙虾。   密闭包厢里空气闭塞,两人本就半臂距离,黎冬能闻到祁夏璟身上有很淡的酒味,混杂着醇浓乌木沉香,如混酒般交杂着叫人闻了发晕。   小龙虾肥嫩多汁,辣味全然浸透在滑嫩肉身里,一口咬下去都是香辣汁水,弥漫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吃了两个她觉得不好意思,想开口让祁夏璟也尝尝,抬眸就对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差写着“世上没有免费午餐”。   他要她喂他吃。   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亲密接触,黎冬抿唇犹豫不决,祁夏璟则更有耐心的等待,吊着桃花眼,从容不迫地压进她视线。   喝了酒的男人跟平日不大相同。   除去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深埋在骨血里的野痞劲蠢蠢欲动,像是蛰伏暗处的孤狼顶着落单羊羔,随时要扑上去。   黎冬只隐隐觉得危险,半晌还是拿起一只小龙虾放到唇边,尴尬让她轻声催促:“快吃——”   话音未落,指腹部轻微的刺痛让她立刻噤声,瞳孔微缩。   尖锐犬齿抵在她指尖微微用力,始作俑者则目不转睛地紧盯她反应,甚至在捕捉到她眼底那抹慌乱后缓缓勾唇,勾人的桃花眸里泛着点满足而顽劣的笑意,像是在欣赏她此刻的惊惶。   祁夏璟将龙虾肉叼走,不紧不慢地侧身靠近黎冬,薄唇贴着黎冬耳垂,打落的滚热呼吸落在她颈侧,低低道:“你上当了。”   根本没什么贴心。   是他要从她这里讨要。   为了在车上输掉的、她根本不知晓的对局。   黎冬对此一概不知,只是直觉祁夏璟在和她较劲,垂眸看被咬过的右手食指,表情出神。   “......黎冬别发呆啦,快来玩游戏。”   直到杨丽脆亮的嗓音响起,黎冬才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摆满食物的长桌被清空,只剩下一个带着双头指针的转盘,指针两方正对转盘外围的不同数字,旁边则是一摞叠好的卡牌。   提议玩游戏的杨丽正给在场每个人发号码牌。   “都不许偷偷翻看提问卡哦,我给你们讲游戏规则。”   规则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复杂版的真心话:每人在游戏开场前会有一张号码牌,随后“上帝”转动转盘并负责抽取问题卡,而拿到指针对应数字号码牌的玩家,则要快速回答卡面上的问题。   游戏的精髓在于快问快答,即如果答题者犹豫时间超过三秒以上,就要再无条件回答在场玩家的一次提问。   除了被临时拉来的黎冬和向来无所谓的祁夏璟,其余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游戏正式开始。   杨丽和徐榄率先中招,“上帝”王医生兴奋提问:“有过几位前任?3、2、1!”   杨丽:“3个!”   徐榄:“没有前任。”   惊叹和质疑声中,徐榄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怎么,我就不能本性纯情吗?”   紧接着,是王医生和另一位男医生被选中:“为爱鼓掌时,最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王医生豁出去了:“飞机洗手间。”   另一位医生闭眼大喊:“自家车里。”   “看不出来啊老王,”徐榄欣慰地拍拍男人肩膀,“看着人模人样的,花样还挺多。”   四五轮下来后,指针终于停在祁夏璟和另一位女生面前,众人纷纷好奇问题是什么。   “好无聊的问题,我都知道答案,“徐榄看着题面挑眉觉得无趣,拖着音问道,   “你和现在的爱人是谁追谁?没有对象的就说上一段恋情。”   祁夏璟眼皮都不抬,挑眉不假思索道:“我追的她。”   女生的回答则是被追。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众人也懒得管规则,追问祁夏璟道:“黎冬难不难追?”   黎冬闻言抬眸看过去,发现祁夏璟也在看她,微微眯着眼,半晌朝她扬眉:   “是我追过的女生里,最难追的。”   有人傻乎乎地问:“追过的女生里?祁哥你追过多少女生啊?”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王医生照着那人后脑勺给了一下,“能这么回答的,不就摆明了他只追过黎冬一个吗!”   “这我哪能听懂,”被打的人委屈极了,忍不住吐槽道,“谁知道祁哥工作时候面无表情的,私下里是个秀恩爱怪啊!”   面对同事的幽怨眼神,祁夏璟挑眉,极其敷衍不真诚的安抚:“习惯就好。”   “......”   妈的这人又开始秀了。   黎冬全程看着同事嬉笑打闹,在场除了她和祁夏璟外的所有人,哪怕是她告知过真相的杨丽,此时都坚信不疑他们两人是情侣。   和高中时期一样,祁夏璟的喜欢永远高调张扬,你从不需要开口去问,他早就恨不得在每个动作、每个眼神甚至每次呼吸中,清楚明白又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你,他喜欢你。   被他喜欢,是件何其幸运的事情。   几轮下来后,指针一端终于指向黎冬所拿号码牌的数字,而另一段对应的居然恰好是祁夏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哦吼这道题给你们两位答,真的是太妙了,”王医生兴奋的直接站起身,大声朗诵出题面内容:   “两位的初恋分别是什么时候——3、2、1请作答!”   祁夏璟毫不犹豫:“高二下。”   黎冬沉吟几秒:“......初三毕业。”   抛开时间差,两人的答案也没可能相同。   “我最期待的修罗场来了,”王医生想看的就是这个场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先打断道,“先别急着八卦,黎冬刚才可犹豫超过三秒了——这我们不得派个代表来提问啊。”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祁夏璟。   答案不言而喻。   在座年纪都三十左右,初恋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事;再加之祁夏璟和黎冬在一起走过多年,怎么会为了这点事翻脸。   心里没有负担,于是就开始乐呵呵地吃瓜看戏。   黎冬在心里后悔刚才的诚实,就听对面的祁夏璟忽地沉沉开口,神情似笑非笑:   “初恋是什么类型?”   这次黎冬果断选择隐瞒,面不改色地对上男人双眼:“记不清了。”   之后无论别人如何起哄,她都对这位“前任”闭口不谈,直到游戏中途休息,她起身去洗手间。   初三毕业就暗恋祁夏璟的事,她一直觉得没必要主动提起、但也无需刻意隐瞒。   暗恋是无人问津的独角戏,参演者寂寥一身地登台,又在兵荒马乱中黯然落幕。   如果祁夏璟好奇,黎冬会坦诚告诉他曾经的心意,但那些长达一年半的辗转反侧,实在没必要对他赘述。   擦净手从洗手间出来时,黎冬远远见到走廊尽头的祁夏璟。   懒懒靠着墙的男人双手插兜,面前站着身穿超短裙的妖艳女人,昏黄廊灯打落在人发顶肩头,映照着两人脸上神情不一的笑容。   一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另一个是漫不经心的疏离敷衍。   回包厢的路只有一条,黎冬正要走上前,十几米外的祁夏璟先她扭过头,站在原地招手让她过去,脸部线条在暖灯光下棱角分明。   同时转身的女人妆容精致,将黎冬上下细细打量后,了然一笑:“原来你喜欢这款的。”   “是,”祁夏璟笑容散淡,兴致缺缺的反问,“怎么,你想做我情敌?”   搭讪的女人笑出声,挑衅的目光盯着黎冬素净的脸,大红唇轻啧出声:   “这张脸漂亮是漂亮,但未免有些太寡淡了。”   “谢谢夸奖,”黎冬只选择性地接受前半句,波澜不惊地对上女人寻衅视线,微微一笑道:??   “建议这位小姐先去补补妆,你右眼的睫毛膏已经晕染到颧骨上了。”   女人闻言愣住,下意识拿出手机查看脱妆情况,随后恨恨看了黎冬一眼,这次倒是离开的飞快。   黎冬鲜少会语言攻击他人,只是在祁夏璟身旁闻见浓郁刺鼻的香水味时,嘴边的话先不受大脑控制,脱口而出。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被温强势有力的掌心环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回来。   后背贴着冰冷墙壁,她抬眸对上祁夏璟漆黑深沉的桃花眼,开口又是讨打的懒倦语调:“她说我长的像她初恋。”   “那很巧。”?   黎冬对那女人的初恋并不关心,面无表情地手上用力,要将手抽出来。   桎梏她的人却不愿意就此放过。   祁夏璟俯身压下来,巨大的身高差和俯视视角,同时在无形中将压迫感放大数倍。   他另一只手轻抬起黎冬下巴,强迫女人和她对视,语调懒散目光却锐利:“你呢。”   “你初恋长什么样。”   空气中除却熟悉而强势的乌木沉香外,还残余着一丝丝属于女人的香水气味,刺鼻到令人恼火。   一分钟前还打算实话实说,黎冬现在却忽地变了主意,原话照搬:“记不清——”   “记不清了?”   似笑非笑的低哑嗓音里压着点不自知的愠怒,祁夏璟扣着她手腕不放,像是非要讨个答案: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男人打落的呼吸带着点酒气,烧的她皮肤隐隐作痛。   黎冬也不知道自己在倔什么。   面对祁夏璟不依不饶地追问,她不仅不退让,反倒站直身抬头和他对视,两人距离近到薄唇快要贴合。   “你和他长得很像,各方面都是。”   此刻她脑海里都是女人贴近、祁夏璟却一副懒得拒绝的模样,话又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你要是实在好奇,”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那个人——”   “黎冬。”   “你要再提他,我就亲你。”   她刚才的话让祁夏璟再没耐心听完后半句,沉声打断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后半句:“以后你提他一次,我亲你一次。”   “——说到做到。” 第29章   黎冬知道, 祁夏璟没在开玩笑。   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噤声败下阵来,垂眸轻声道:“......他不知道我是谁。”   话出口的瞬间, 她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像是有细软的刺卡在嗓子, 如鲠在喉。   坦诚相待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上次和小姑见面就该知道的。   曾经深埋心底的悸动、那些不见天光的念恋,哪怕十多年过去, 从骨血里剖开挖出时,依旧晦涩沉滞, 久久难以平复。   哪怕不去谈说种种细节, 单单一句“他不知道我是谁”, 都足够牵动情绪, 心口泛起点点酸楚。   不该玩真心话游戏的。   也不该谈起初三那年的。   大概成年的人的世界需要谎言;黎冬垂眸不再出声,轻颤长睫将她压抑的情绪暴露无疑, 挣扎的手放弃抵抗垂落,以近乎任人摆弄的顺从姿势贴着墙站。   预想中的愠怒追问没有继续。   良久, 禁锢手腕的力道卸下,黎冬缓慢眨眼抬眸,对上祁夏璟沉如死水的黑眸,几秒前借着醉意的愠恚都消失不见。   男人重新站直,视线停在她腕骨浅浅一道红印,哑声问道:“弄疼你了么。”   黎冬摇头。   祁夏璟双手插兜,不再自讨没趣地话题重提,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回去吧。”   话毕转身就走。   昏暗暧昧的廊灯打落在男人的发顶和宽阔双肩,独自离去的背影却能看出几分挫败的孤寂与落寞。   黎冬几次想解释, 欲言又止。   该说些什么, 又该从何说起呢。   是该说那年夏雨她震耳欲聋的心跳、还是说她偷藏过祁夏璟丢弃的外套、亦或是那本再也寻不到的画册?   算了吧。   两人回到包厢后, 各自在原本位置坐下,如常表情让玩得正嗨的众同事瞧不出异端,有几个甚至还调侃两人出去这么久,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羞羞事。   祁夏璟又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被调侃也只勾唇不语;而黎冬则默默坐在一旁,将面前已经放凉的小龙虾吃完。   游戏继续,几轮下来后王医生建议找别的乐子,于是大家又开始一轮新的哄闹。   徐榄是在场唯一看出端倪的,中途凑到祁夏璟身边,不由分说地勾住兄弟脖子:   “你俩怎么回事啊,刚出门前还眉来眼去的。”   “就因为班长说的初恋不是你?吃醋成这样?”徐榄挑眉乐了,“不是吧你,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计较?”   祁夏璟后背靠着沙发神色难辨,闻言懒懒挑眉:“我和她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徐榄一时语塞。   祁夏璟兴致缺缺地轻晃着手中酒杯,抬眼视线扫过安安静静在角落看人唱歌的黎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她的口吻,那个横空出世、所谓长得又和他很像的的初恋,应该是单相思。   祁夏璟以前总自欺欺人地想,哪怕她十年后不再动心,他凭着初恋的身份,总能在黎冬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黎冬心里装不下太多人,他再清楚不过。   但祁夏璟总觉得不够,他欲壑难填,他想要她满心满眼、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于是会患得患失,会在意外出现时喜怒无常,会在黎冬一次次的沉默中,萌生出如履薄冰的无力感。   于他而言,黎冬好像溪泉蜿蜒而下的流水,再怎么用力攥紧,最终都会从掌心溜走,手上的淤泥反倒会污浊她原本的清澈。   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   周日晚十一点整,黎冬在客厅看完文献关上电脑,准备关灯睡觉时,收到弟弟周屿川的讯息。   周屿川:爸妈睡了么。   明天要去医院体检看病,父母早早在十点不到就回房躺下,此时家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的走表声。   黎冬关灯躺下,在黑暗中回复消息:十点睡的,你那边还顺利吗。   受黎冬影响,周屿川从小就对绘画产生极大兴趣,虽然大学念的是经济,但始终没放下对画画的执念。   大一利用自媒体展示画技,成功从无名之辈成为月入过万的粉红博主,随后在平台某次露脸活动中凭借颜值小火一把,人气暴涨。   22岁毕业那年,周屿川已经拥有百万粉丝,有不少国内外公司主动向他投递橄榄枝。   而接下来最好赚钱的3年时间,周屿川却反而沉寂下来,除却常规的平台更新画作,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   他对黎冬说,他想做的不仅仅是复现文字的插画师,而是打造更有血有肉、有他心血灵魂的作品——周屿川想开发自己的游戏和厂牌。   父母自然极力反对,家里唯一支持的黎冬则对游戏一窍不通,平日只不时叮嘱弟弟注意休息。   周屿川收到消息后秒回:还可以,工作室迁过来还要段时间,但我近期会回来,这两天爸妈那边辛苦你了。   周屿川:哦对了,祁琛托人找来,邀请我去他和小姑的婚礼,我答应了。   黎冬看着消息微愣,想起周五午休时,祁夏璟曾替祁琛给她带话。   周屿川问她:你呢,你不会也要去吧。   黎冬犹豫片刻,打字回复:嗯,他希望我能当伴娘,我应该也会答应。   小姑在这段婚姻受尽他人诟病,黎冬不希望在她一生一次的婚礼,缺失家人的祝福。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方打来电话,接通后开门见山道:“我以为,我们姐弟去一个就够了。”   父母还睡着,黎冬只得压低声音:“屿川,如果没有小姑,我们可能没法去市里读书。”   姐弟俩自小成绩优异,镇上学校想招揽优秀学苗,早早就上门提出减免所有费用;如果不是黎媛和基金会帮助,黎冬和周屿川应该都会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放弃市内的省重点。   周屿川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后出声道:“如果你在小姑婚礼上,遇到颜茹怎么办。”   记忆深处的名字猝不及防被提起。J   入冬的十一月下旬气温骤降,黎冬畏寒地在被子里蜷缩起身体,轻声道:“事情过去这么久,她应该不记得我。”   “......况且当年她是所有大人里,唯一为那件事给我道歉的人。”   黎冬和颜茹的交流并不算多,准确些说,只有短暂的十分钟而已。   偷拍照的事闹大后,黎冬因为祁夏璟曾送的高价礼物成为众矢之的,流言四起。   学校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祁夏璟后续将传谣男生打进医院的事令全校哗然,纸再也包不住火。   祁夏璟结束禁闭前的那个下午,两方母亲——周红艳和颜茹一同来到校长办公室。   时间久远,黎冬早忘记那年校长和两位母亲的谈话,只记得颜茹在周红艳的恳切要求下,拿出明码标价的礼物清单。   周红艳看着高昂的费用,终于双唇颤抖的失声,不知该如何为黎冬辩驳。   会散几人离场,黎冬送走双眼通红的母亲,回教学楼前遇到等候多时的颜茹,礼貌询问她是否能抽出十分钟谈谈。   “我相信你所说,事先并不知道礼物价格,也为祁夏璟动手打人对你造成的舆论伤害,深表歉意。”   比起其他人背地里的猜忌,矜贵利落的女人从未对她恶语相向,坐下后的第一句也并非苛责。   “祁夏璟做事冲动、不顾后果,有我和他父亲教育失败的原因;我们这两天尝试和他沟通,结论就是他一定要留下来、放弃原定的出国计划。”   颜茹全程将黎冬当作平等的成年人对待,她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过来,疏离而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知道以我的年龄和阅历进行这样的谈话,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母亲,无法接受孩子离经叛道。”   哪怕十年后,黎冬也记得那份文件的含金量:里面详细记录了培养如祁夏璟这般天之骄子的背后,要付出多庞大的时间、金钱和精力。   大到未来大学和工作的安排,小到每个学年要进行的标准化考试、校外参与的国际比赛和活动,甚至连申请名校需要业界大牛的推荐信,都事无巨细的列举在这份文件。   这是黎冬第一次知道,人生可以被安排的如此缜密精细。   “我不是成功的母亲,但这是我能提供给祁夏璟最好的资源,”颜茹语气平静,“你可以认为我限制他的人生自由,但你认识那个所谓“耀眼”的祁夏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事实就是,离开祁家,祁夏璟其实一无所有;他甚至会因为冲动打人而受处分被开除、无法参加高考。”   黎冬对此哑口无言——因为她知道,颜茹说的没错。   只字未提分手,女人只是将血淋淋的事实化为刀刃,撕碎黎冬曾经自欺欺人的幼稚幻想。   祁夏璟要留在她身边,自愿放弃父母安排多年的出国,甚至连两人异地四年都决不妥协。   十八岁少年的意气风发,明晃晃的喜欢永远果敢而坚定,他会用最高调恣意的态度大声告诉全世界,他有多喜欢她。   被他喜欢,是件何其幸运的事情。   退缩的懦夫,从来只有黎冬一个。   所以她才是唯一没资格悲伤落泪的人。   “......”   和周屿川的电话早就挂断,手机的震动将黎冬从艰涩回忆中拉扯回来,她解锁屏幕,发现是祁夏璟发来的消息。   QXJ:明天上午我有手术,会有专人陪着叔叔阿姨体检看病,你专心忙工作就可以。   QXJ:昨晚聚餐是我情绪激动,抱歉。   QXJ:晚安。   -   “黎医生你快去忙吧,我是祁少的助理,叔叔阿姨这边交给我就好。”   自称小李的年轻男人微笑有礼地看向黎冬,话毕转身看向周红艳和黎明强,温声道:“叔叔阿姨您好,待会由我带二位去体检。”   从未受过如此待遇,黎家夫妇俩都受宠若惊,周红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小夏喊来帮忙的吗?”   “不是,是黎医生托我照顾二位,夏医生只是帮忙挂号。”   训练有素的助理从善如流,面不改色的胡乱编造:“我也是医院职工,今天上午正好调休,您放心跟着我就好。”   “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小李朝黎冬微微颔首,语气恭敬,“黎医生平时也帮我很多。”   黎冬默不作声地看着李助理安妥好父母情绪,温声给二老说今天的时间安排,再顺水推舟地将所有功劳都归于她。   最后连不善言辞的黎明强都出声道:“我这次过来,你费心了。”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离开前,助理小李还不忘贴心和黎冬道:“祁少说他等下有手术,没办法亲自陪同,让我代说声抱歉。”   黎冬也不清楚祁夏璟为什么道歉。   自从周六那场不为人知的几句拌嘴,这是祁夏璟第二次和他道歉——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回办公室的路上,黎冬在上楼经过三楼手术室正对的走廊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准确些说,或许是两道熟悉的身影。   祁夏璟站在手术室门外,皱着眉低头看资料;而他身旁粉衬衫黑色包臀裙的女人,正微仰着头和他说话。   妆容精致的女人只露出半张侧颜,黎冬远远看不太清,只觉得对方五官十分眼熟。   似乎感受到对面注视,身材姣好的女人转侧过身,开口和祁夏璟说了些什么,两人朝左侧方向走去,彻底进入黎冬视线死角。   身后传来同事的呼喊声,黎冬回神离去,全身心投入到医院工作中。   午休前她结束手术出来,回办公室的路上点开手机,发现祁夏璟和小李都给她发过消息。   祁夏璟发消息的时间,就在她离开三楼走廊不久。   QXJ:你刚才来三楼手术室这边了?   李助理则是发送于十分钟前:黎医生您好,叔叔上午的体检一切顺利,我现在带两位去食堂,您随时可以过来。   先简短回复祁夏璟的消息,黎冬边回办公室的路上边给小李打字,想先问问上午体检的具体情况,简单整理后再去食堂。   “.....黎冬?早上真的是你?”   甜软女声带着略显夸张的惊叹,黎冬闻声回头,正对上早上只觉眼熟女人的脸,就听对方继续道:“是我呀,邓佳莹!”   久远记忆终于和眼前身影对上。   “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吧,”邓佳莹故作嗔怒地调侃黎冬,“我们两个可从初中起就是同学。”   “没有,”黎冬看着眼前和记忆中判若两人的邓佳莹,有一瞬恍惚,直白道,“......你刚才没认出来。”   邓佳莹和黎冬都是从X镇贫穷人家走出来的孩子,两人初中三年都是同班,升入高中后分开过一段时间,在高二下文理分班时再次进入重点班成为同学,高考后再无交集。   “刚才我在三楼感觉就是你,”邓佳莹去挽黎冬胳膊,亲昵道,“老同学好久不见,我们去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坐下聊聊吧。”   两人从前关系谈不上要好,黎冬不习惯邓佳莹的自来亲近,却在对方的盛情难却下,只能拜托李助理照顾父母,强行被拉去附近咖啡厅吃午餐。   “大学时期我一直在璟礼基金会做志愿者,毕业后通过面试留了下来,一直工作到现在。”   氛围安静的咖啡厅里,邓佳莹率先介绍她来医院的目的:“盛穗的事是祁夏璟点名要找专人负责的;琛总得知我们是高中同学,于是让我接手管理——今天来医院,就是询问些基本情况。”   和黎冬相同的是,邓佳莹当年同样是基金会的受益人;和黎冬不同的是,邓佳莹现在已经能释然说出曾受过的救济。   黎冬见邓佳莹是真心热爱这份工作,知道负责盛穗的又是多年同学,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对了,我今天问祁夏璟你们是不是还在一起,他没否认呢。”   邓佳莹突然话锋一转,仍旧笑吟吟地望着黎冬,轻抿口咖啡,似是不经意道:“你们俩真不容易啊,当初知道祁夏璟去NY读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呢。”   黎冬闻言微愣,切牛排的刀用力不当,刮在瓷盘上发出一道刺耳声响。J   原来祁夏璟去的是NY。   这是她十多年来,第一次知道祁夏璟的过往行踪。   “听说祁夏璟和家里闹掰了也非要学医,祁家大学四年都没给他一分钱呢。”   邓佳莹像是想起什么趣事,轻笑出声:“还有他去当家教,结果把人小孩和家长都气哭的事——这些他和你说过没?”   黎冬连祁夏璟在哪都不清楚,怎么会知道这些,只得扯出点僵硬的笑:“......我没听他说过。”   “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可能怕你心疼吧,”邓佳莹见黎冬面露尴尬,无所谓地耸耸肩,贴心换了个话题,   “反正你们现在能在一起就好啦——你都不知道,高中时候有多少女生羡慕你运气好呢。”   .....羡慕她运气好?   恍惚间,黎冬觉得她高中时期错过太多,以至于多年后的今日所闻都令人震惊:“为什么羡慕我运气好?”   “羡慕你名字好听呀。”   “高中有多少女生喜欢祁夏璟,你肯定知道吧,但他不是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嘛。”   邓佳莹见黎冬表情疑惑,善解人意地解答道:“你还记得分班当年竞选班长么,祁夏璟可是投票给你的。”   黎冬思考几秒后点头,隐隐诧异于邓佳莹记忆力这么好,然后就停女人故作神秘道:“有人去问祁夏璟为什么投给你,他说看你名字好听,就随手投了。”   ——“......我叫黎冬。”   ——“黎明的黎,冬天的冬,因为我出生在冬至,所以父母取了这个名字。”   ——“黎冬?挺好听的名字。”   “黎冬?黎医生?”   “你是不是很累啊,发呆好几次啦,”邓佳莹不断的呼唤声将黎冬从久远的对话中拽出,她看着人深深叹气:“要不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们改天抽空再聊。”   女人说着就转身去喊服务生结账。?   “不好意思,”黎冬知道对方本意想找她叙旧,只是她今天总不在状态,歉然道,“下次换我请你吃饭吧。”   “好呀,”邓佳莹爽快答应,离开时不忘嘱咐道,“到时候带上祁夏璟一起呗,老同学坐在一起聊聊天,讲讲你们俩这几年的爱情长跑,也让我羡慕一下。”   “......嗯。”   和邓佳莹在咖啡馆分别,黎冬只觉得心力憔悴,回医院安顿好父母后,她掐着点快步走向手术室,进去前低头看了眼手机。   祁夏璟没有回复,应该是还在手术。   工作是摒除杂念的最好途径,下午的开胸手术是黎冬给刘主任做一助,病人的衰老和并发症让情况比预想中糟糕太多,导致预计四小时的手术,生生拖了快七小时才结束。   腰背酸痛的换下无菌服,从手术室出来的黎冬在看清窗外低垂暮色时,恍然意识到时间早过了下班点。   她匆忙去拿手机要打电话。   “我和你爸早就回家了,不是你让小李送我们回来的吗?”微弱的脚步生后,背景音突然变得嘈杂,像是周红艳在炒菜的声音。   “你这工作怎么天天加班,我和你爸晚饭都吃过,再晚点我家都给你收拾好了,”周红艳忍不住又抱怨,“抓紧下班回来,我帮你把菜再热一遍。”   “谢谢妈,我尽快回来。”   嘴里答应的好,实际上手术后还有不少后续工作,等真正忙完时间已经九点半,从窗外看连街上行人都只寥寥无几。   和祁夏璟的聊天停留在黎冬上午的回复,听值班的小护士说,他今天连轴转的上了四台大型手术,午饭根本没吃,晚饭也是匆匆两口就被紧急叫走。   黎冬也不知道他这样会不会胃痛。   半小时后回到家,黎冬进门便见到餐桌上香喷喷的饭菜,随后是母亲从她卧室出来,欲言又止的神情。   此时父亲在她卧室的躺椅上看书,黎冬见母亲表情复杂,以为体检结果不好,心下一沉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医生怎么说?”   周红艳闻言愣住,两秒后才反应黎冬话里意思,立刻摇头否认:“目前没大事,都是人老的问题,明天还有几项检查。”   见女儿仍忧心忡忡,周红艳赶忙催促黎冬去吃饭,在桌边坐下盯了她一会,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晚上自己回来的?那个什么小夏没送你?“   “没有,他还在手术,”黎冬总觉得母亲今晚眼神异常,放下筷子平静道,   “您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能说什么,我说的话你几句听进去了?”周红艳仿佛被看破心事般恼起来,不自觉扬高声调,“让你找个轻松工作你不听,让你找个靠谱人家你又非要——”   “算了,我懒得说你,”周红艳怒其不争地重重叹气,话锋一转,下巴朝客厅一扬,“沙发上都是你衣柜里的旧衣服,堆起来快要把柜子塞的卡住,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你把打皱的衣服跳出来,明天我手洗一遍——这次我可没乱丢你东西,别又像上次那样大呼小叫的。”   在母亲转身离去的脚步声中,黎冬低头吃了几口热饭,许久后想起什么,手上动作猛然顿住,蹭的从座椅上起身去客厅。   为了给父母腾出空间、被她塞进柜子的衣服正静静躺在沙发上;黎冬没按周红艳要求的去挑打褶的衣服,几乎是心慌意乱的翻找着唯一那一件。   仿佛有无形的手掐紧她的脖子,让黎冬在短短几秒内,煎熬在无限长的窒息中。   当男式黑色冲锋衣终于出现时,她胸膛剧烈起伏两下,人终究得以呼吸,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冲锋衣口袋里、那张许久未见的相片。   东西还在。   空荡的客厅鸦雀无声,黎冬阖着眼平复情绪,轻颤的长睫将她此时的后怕暴露无遗。   心脏因为失而复得的余悸猛烈跳动着,似是觉得光隔着衣料触摸不放心,黎冬垂眸犹豫良久,最终拉开冲锋衣的口袋拉链,将那张陈旧到连边角都微微泛黄的相片拿出来。   种种原因,她很久没见过这张合照了。   以至于在看向照片里,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十六岁祁夏璟时,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照片里有近百来个人,黎冬目光第一眼就见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找了半天,在角落看见那时纤瘦的自己。   众星捧月的少年总是恣意而桀骜的,快门按下时,才慵倦敷衍的懒散一笑。   而无人在意的她却不管眼前镜头,只是执拗地扭过头,隔着茫茫人海看向人群中那抹身影。   那时的她还偷藏着少年的外套,不知道他们今日过后,是否还会相见。   所以她求的不多,只想再多看少年一眼。   哪怕只是远远的、无人问津的也好。 第30章   “......H市今日多云转阴, 局部地区将出现阵雨或雷阵雨,雨大风急,请各位市民外出时配带雨具......1”   窗外的瓢泼大雨, 应证着此时客厅的天气预报,雨声湍急, 豆大雨点颗颗砸在屋顶、窗户和地面,整座城被笼罩在湿雾与泥水中。   “先专心吃饭, 别总看你那个打车软件了。”   在黎冬又一次解锁屏幕、查看排队时间时,对面的周红艳忍不住出声道:“吃完我们坐公交车去医院, 我和你爸没那么娇气。”   不等黎冬开口, 就听门外走廊传来闷闷的关门声。   她闻声手上动作微顿, 顺从地将手机关上, 轻声道:“我吃完饭再打车,外面雨太大了, 淋雨会生病的。”   余光见周红艳起身要去客厅,黎冬想起她昨晚藏在书里的照片, 下意识提醒出声:“妈,您不要动我茶几上的书和笔记,里面有很重要的工作文件。”   “知道了,我去给你收拾换洗的衣服,看你这沙发乱的。”   等周红艳拿走沙发上的衣服去洗手间时,黎冬低头想再查看打车软件,桌面的手机先一步震动,跳出讯息提示。   QXJ:外面雨大不好打车,我送你和叔叔阿姨去医院。   祁夏璟上一条消息发送于凌晨三点半, 应当是刚下手术台, 再加上后续工作的耗时, 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睡够四小时。   黎冬不自觉皱眉,低头打字:“你吃早饭了吗。”   祁夏璟秒回:“没。”   看着单字回复轻叹出声,黎冬放下手里的三明治,起身走向冰箱,拿出些刚包好的新鲜饺子,转身去料理台打算下锅水煮。   这时周红艳从洗手间出来,见黎冬要开火煮东西,不由问道:“煮饺子干嘛?桌上那些不够你吃?”   “没有,我给夏医生带;外面雨大打不到车,他说开车送我们过去。”   黎冬将饺子下锅,弯腰去找食柜里的保温桶,背对着母亲平静道:“他昨晚三点下手术,早上来不及吃早餐;胃也不太好,所以我想煮点饺子带给他。”   形状圆胖的饺子静静躺在锅底,黎冬盖上锅盖,有意避开母亲目光回到座位,垂眸继续吃饺子。   意料外的长久沉默,周红艳再开口时,话里罕见地带着谨慎的试探:“你和小夏.......认识很久了?”   略有些奇怪的提问方式。   不是问认识多久,而是问是否认识很久。   “有段时间了,”压下心底点点讶异,黎冬轻轻嗯了一声,说话直白依旧:   “他对我很好,昨天的李助理和我并不认识,是他特意安排来照顾您和爸爸的。”   “......”   黎冬说完,就低头默默等母亲进一步或追问或责备,结果手上大半三明治吃完都未听人声,抬头却见周红艳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家里带的茉莉花茶。   “出门前泡点带过去,茉莉花茶提神也不伤胃。”   周红艳将茶罐推到她面前,对上黎冬诧异眼神,才又忍不住数落:“这么看你妈做什么,人家帮忙这么多,难道不应该表示感谢吗?”   祁夏璟的保时捷早早停在楼下。   厚雾雨幕中,眼前景物都仿佛蒙上繁冗的纱;透过车玻璃,黎冬在楼梯口远远望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姿态懒散的人左手支着车窗撑住头,右手随意搭靠在方向盘,背靠座椅,凌厉下颌线和深邃五官都在雨中被模糊,整个人透出些清傲的孤寂感。   三人先后上车。   “叔叔阿姨早。”   微哑声线中有挡不住的通宵疲惫,祁夏璟回头和两位长辈打招呼,眼下有淡淡乌青。   寒暄两句后,男人低头发动汽车要走,黎冬却抬手轻拽他袖口,拿出装有饺子的保温桶:“时间还早,吃完再走吧。”   说着她打开保温桶盖,将筷子一同递过去时手上动作微顿,面露难色:“......这个饺子里面有葱姜蒜。”   伴着点香辣醋味,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在封闭车间,祁夏璟垂眸见黎冬表情自责,强行压下揉她脑袋的冲动,接过东西道:“没事,先送叔叔阿姨去医院。”   “时间有的是呢,着什么急去医院,赶紧先吃饭,”周红艳最见不得年轻人糟践身体,习惯性地插话教训人,“光吃饺子做什么?冬冬你泡的花茶没带?怎么现在都不拿出来?”   黎冬这才想起包里的玻璃杯,忙转头去拿,就听周红艳碎碎念个不停:“你们就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成天加班熬夜点外卖,等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连沉默的黎明强出声道:“身体是一切本钱,年轻人拼命要适度。”   黎冬皱眉想劝父母别再多说,旁边的祁夏璟倒是先沉沉笑出声,散漫语调难得有几分认真:   “嗯,知道叔叔阿姨心疼我。”   没想到祁夏璟如此直白大胆,连周红艳都被哽住,半晌轻笑出声:“你这孩子还挺自恋。”   李助理闻讯早早在医院大门口等候,手里撑着一把巨大的伞。   周红艳知道人是祁夏璟请来的,也不好意思再耽误时间,催促两位医生赶紧上班,就转身和黎明强上楼看病。   黎冬和祁夏璟的办公室分别在科室走廊两端。   雨天人少,又未到上班时间,两人默契地选择了人少的路线。   无人拐角处分别时,落后半步的祁夏璟抬手环住黎冬腕骨,掌心干燥温热,指尖却是微凉。   黎冬脚步微顿。   祁夏璟轻拽着她后背靠墙,让贴近的两人仿佛消失众视线中,嗓音沙哑:“昨天在三楼怎么不过来。”   整夜未眠,祁夏璟连说话都透着浓浓疲倦,他俯微微俯身低头,眉眼隐没在额前垂下的碎发:“还在为周六的事生气吗。”   仔细想想,那天无理由的责问,祁夏璟只觉得幼稚又蛮横。   他垂眸,沉默地静静打量黎冬——在车上他顾及着后排两位长辈,都不曾好好看过她。   “没生气。”   黎冬右手挣动,从温暖的掌心中脱离。   她看着男人紧皱的眉,抬手落在他眉间,轻轻按压着向眉尾推,轻声道:“辛苦了。”   女人细嫩柔软的手缓慢从眉间滑过,带着几分湿气的清淡雏菊香气沁人心脾,无声抚平着通宵一夜后的困惫和焦躁。   祁夏璟拧紧的眉头舒缓,握住黎冬落在他额前的手放到脸旁,亲昵地轻蹭她掌心,哑声中带着点不可名状的委屈:   “感觉很久没见过你了。”   分明才两天时间。   黎冬安静地任由祁夏璟握住她右手,左手耐心地刮过他眉头,看着祁夏璟缓缓阖上眼。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面对而立。   “叔叔的体检结果我都看过,数值上看没有大问题,刘主任那边我也会继续跟进。”   “中午体检结束后,小李会开车送他们回去,”离上班时间所剩无几时,祁夏璟终于睁开眼睛:“你放心,我不会再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单独见叔叔阿姨的。”   对于祁夏璟,黎冬除了道谢外,常常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谢,”这次同样没有破例,只是她在男人要松手时,黎冬忽地出声道,   “如果今晚下班时还在下雨,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祁夏璟闻言动作微顿,半晌垂眸望着黎冬渐红的耳尖,无声勾唇,散漫眼底染上点笑意。   “好。”   男人柔声答应,握着黎冬的右手贴近唇边,在她微微的屏息中亲吻在掌心,薄唇贴着细软皮肤:   “那我希望这场雨,永不落幕。”   -   或许是雨天缘故,白天工作倒不如平日繁忙,黎冬结束上午手术后,午休时间陪父母在食堂吃了午饭。   父亲大部分体检数据已经出来,衰老带来的问题不可避免,过去几十年劳作留下的后遗症依旧存在,但至少没有旧病复发的征兆,心脏目前也没出现问题,只需要注意休息、维持心情舒畅,定期来医院复查体检就好。   听过心内刘主任的诊断结果,黎冬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高三分手后,这些年她和黎明强和周红艳关系不算融洽亲密,但父母终究是她一生无法放下的牵挂,她衷心希望父母能健康长寿。   一身轻的送走父母,黎冬下午上班都只觉得轻松许多。   下午走向手术室时,连跟拍小于都不禁感叹道:“姐,我终于见到你笑了,感觉你前两天都忧心忡忡的。”   黎冬闻言微笑,偏头朝窗外望去,发现依旧是瓢泼大雨,随即眼底笑意更甚。   “听新闻说,说这雨要下一整天呢,也不知道晚上怎么打车,”小于望着窗外水雾蒙蒙,愁眠苦脸地问道,“姐,你晚上怎么回去啊,要不要一起拼车?还能省点时间。”   “不了,”黎冬摇头拒绝,眼中盈盈笑意让小于都有一瞬的呆愣,   “有人会送我回去。”   “......是祁副高吧,得嘞,我就知道是我自讨没趣咯。”   -   时间在期盼等待中飞速过去,黎冬再从手术室出来时,时间已经将近五点半。   下班前,黎冬打算先去五楼看看盛穗。   最近工作繁忙顾不上,她昨天从邓佳莹那里才知道,小姑娘住院都有半个月,马上要出院了。   一型糖尿病除了要定时注射胰岛素,平时身体看着和正常人无异,盛穗年纪又轻,只要得到妥当照顾,身体机能会恢复的非常快。   黎冬来到病房时,第一眼就见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小姑娘,正独立地要躺回病床,苍白脸色养出几分红润,连干瘪的小脸蛋也圆润不少。   病房里的两人正在低声讨论。   黎冬站在病房外,听见邓佳莹和祁夏璟再聊盛穗的情况,安静地不去打扰。   邓佳莹今天仿佛又换了个人,没化昨日所见的精致妆容,长卷发披肩,也不再穿修身的衬衫和包臀裙,反倒一身典雅素净的深灰色高领毛衣,脸上妆容浅淡,连长发都高高扎束起来,一改妩媚娇俏,浑身透着精干利落。   或许是和昨天相差过大,不知怎么,黎冬看着有些别扭。   邓佳莹站的离祁夏璟很近,没低头去看资料,而是抬头笑眼弯弯地望着男人,柔声道:   “案子我刚接手,盛穗的病情和家里情况还不够了解,以后可能要多打扰你。”   “她的病情去问负责的主治。”   在外人面前,祁夏璟永远一副散漫疏离的冷感,闻言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将手里资料递给邓佳莹,语气冷淡:“其余部分,该是你的本职工作。”   话毕他和邓佳莹拉开距离,径直走向盛穗,俯身要给女孩检查心跳。   小姑娘眼尖,抬头立刻就发现门口等候的黎冬,脆生生的甜软嗓音喊她:“黎冬姐姐。”   病房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下班来看看盛穗,看你们在说话就没进来。黎冬言简单解释来意,笑着走向病床边。   她俯身爱怜地揉了揉女孩脑袋,轻声问道:“听说你快出院了,感觉还好吗。”J   盛穗用力点点头:“已经没事了,姐姐你不要担心我。”   黎冬笑着说好,起身对上祁夏璟似笑非笑的深邃黑眸。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朝窗外侧偏些角度,无声勾唇。   黎冬明白,他是在说窗外仍落着大雨。JG   她答应过的,让他送她回家。   “黎冬刚下班就来查岗啊,看得这么紧呢,”邓佳莹在一旁笑看两人眉来眼去,语调轻柔,“难怪感情能一直这么好呢。”   黎冬不会接话,祁夏璟懒得回应,邓佳莹的玩笑话就这么直直摔在地。   好在女人也不觉得尴尬,重提新话题后又和黎冬攀谈起来,直到徐榄来病房找祁夏璟去开会。   “群消息你又不看,”徐榄肩膀靠着门框,随意和两位女士打招呼,话是冲着祁夏璟说的,   “主任那边忙完了,十五分钟后要开明天的术前会议,准备加班开工吧。”   从病房出来前,走在最后的祁夏璟抬手勾住黎冬小拇指。   男人上前半步停在她身后,俯身薄唇贴着她耳垂,耳鬓厮磨地姿态低语:“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黎医生说话要作数。”   黎冬愣神脚步微顿,半秒后反应过来,她当初提出送她回家的条件,是“如果下班时还在下雨。”   现在哪怕祁夏璟加班时雨停,她也不能违背诺言。   最近她不止一次发现,祁夏璟会在某些细节上幼稚的较真。   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表露爱意,黎冬耳红垂眸,小拇指又勾了下男人手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回答:“......那我等你下班。”   “徐榄,你这件毛衣是Y家的吧,这么小众的牌子,没想到你也喜欢。”   走廊里传来邓佳莹的说话声,徐榄低头看了眼身上毛衣,朝祁夏璟抛了个媚眼:“老祁以前送的,他在A国时总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好巧啊,我也很喜欢这个牌子,”邓佳莹惊喜看向祁夏璟,语气雀跃,“我大四去Cornell交换的时候也总买他家,家里现在还有好几件呢。”   “你还去Cornell交换过?”徐榄听完乐了,“那你这不就是我和老祁半个校友么。”   黎冬在一旁默默听着。   原来祁夏璟大学去的是藤校Cornell。   “婚礼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头顶传来祁夏璟置身事外的懒散询问,男人对旁边两人的对话置若罔闻,只垂眸望进她双眼:“没问题的话,这周我们找个时间去试衣服。”   祁夏璟的暧昧用词太具有欺骗性,前面闲聊的两人齐齐回头,男人调侃挑唇笑,女人则是满脸震惊。   邓佳莹脸上的盈盈笑意终于撕开一丝裂缝,迅速意识到事态,扯出僵硬笑脸:“你们俩要结婚了?”   祁夏璟双手插兜,懒懒掀起眼皮反问:“你很感兴趣?”   “.....当然,毕竟是轰动全校的恋爱,”邓佳莹整理好表情,脸上又是无懈可击的笑容,“都过去十年,你们也该修成正果了。”   手不自觉紧握住包带,邓佳莹回头望向黎冬,微微一笑:“当初阿姨来找黎冬时,我们都吓坏了,还好她坚持下来,你们才能坚持这么久啊。”   说完女人看向几米外的电梯,率先朝在场三人告别:“我就不打扰各位工作,先回去了。”   黎冬也要先回办公室,在拐角口离开后,只剩下两位要去加班开会的男士。   祁夏璟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将最新拉黑的号码放出来,面无表情地打字,唐老鸭的挂坠悬空转悠着。   “怎么回事,”徐榄敏锐感受到男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你这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   点击发送,祁夏璟将手机丢进口袋,垂眸遮住眼底表情,声音却低哑的吓人:   “邓佳莹说,颜茹去找过黎冬。”   “我知道啊,你们俩的老妈都去了,”徐榄还记得那次家长会,黎冬在全班注视下被教导主任叫走,“那天你晚自习才赶回来——”   后半句猛然顿住,徐榄猛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吞咽一下,艰难道:“祁夏璟,你到底什么意思。”   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弥漫着厚重浓雾,周身寒意让徐榄轻微打了个寒噤。   “字面意思。”   是颜茹,去找过黎冬。   -   回办公室整理妥当后,黎冬又看了会资料,发现半个字都塞不进大脑,放弃地起身离开。   母亲发短信问她几点回家吃饭,黎冬含糊其辞地回复不必等她。   听祁夏璟的口吻,这次术前会议耗时不久,于是黎冬百般无聊地走向一楼通往停车场的后门,低头给祁夏璟发短信告知位置。   寒凉冬雨已落了整日,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炸开水花。   黎冬出神地望着细细斜雨落进来,思绪不受控制地神游飘远。   重逢时不觉得,今天听邓佳莹再度提起她全然陌生的信息时,黎冬才意识到,她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祁夏璟从高中毕业后的一切人生,于她而言只剩茫然空白。   错过的十年像是无形的巨大鸿沟横生在两人中间,关于祁夏璟的过去,她都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   每每邓佳莹讲起祁夏璟在外面的趣事,她总有一瞬会难以自抑地想,祁夏璟在经历精彩的外面世界时,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呢。   念及此处,黎冬靠着墙垂眸笑笑。   其实不想也没关系。   至少从时间上看,她应该更习惯祁夏璟世界里不存在黎冬的日子。   他们在一起仅仅一年时间。   在此之前,她沉默而遥远的画了祁夏璟两年时间,分手后的十年也找不到人来替代。   黎冬心里很清楚,分手后的不想念以及初次见面后的忘却,才是大多数正常情况。   祁夏璟没有错。   她也不该感到委屈。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头顶光影被高大身影遮挡,黎冬下意识抬眸撞进男人漆黑双眼,看换下白大褂的祁夏璟站在她面前。   刺眼冷光照耀在祁夏璟的黑发和宽阔肩膀,往日总漫不经心的神态似乎消失不见,深不可测的桃花眼让黎冬恍然觉出些陌生。   不过半小时不见,黎冬却隐隐觉得,祁夏璟今晚有些不大一样了。   “久等,”为了她方便,男人说话时总会习惯性地微微俯身,“我们回家吧。”   黎冬出门才发现,后门几步台阶下的平地地势较低,早已淹没在大片泥水中,哪怕个子再高腿再长,走过也必定要弄湿鞋袜。   停车场四周有围栏阻隔,也没办法从前门直接绕过去。   她犹豫片刻,打算弯腰挽起裤脚从泥水中跨过去,顶多也就是踩两脚淤泥而已,只是担心上车会不会弄脏脚垫。   而祁夏璟这时已经在她面前蹲下,宽阔肩背正对着黎冬。   男人臂弯里是毛呢大衣,内里只穿了件黑色长衫,贴着脊背的衣料勾勒出他肩宽腰窄的完美倒三角身材,仅仅是背影都让人心生安全感。   “做了一天手术手上没力气,背你过去吧。”   淅沥雨声中,祁夏璟声线更显沉哑,黎冬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似乎是陷入某种回忆:“仔细算起来,我好像从没背过你。”   傍晚、暴雨、蹲下的男生——短短一瞬之间,太多熟悉的场景和画面在黎冬脑海中疯狂闪过,有些话几欲脱口而出。   其实是背过的。   在初三毕业的那场仲夏夜雨中、在她为了寻找上山贪玩的弟弟却不慎歪脚时、在她无助蹲在半山腰打算等雨停再回家时。   曾有过身穿黑色冲锋衣的少年蹲在她面前,半张脸隐没在雨幕中看不清神情。   环住祁夏璟脖子的那一刻,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乌木沉香时,黎冬只恍惚觉得时间同十二年前的那晚重合相撞。   祁夏璟的外套遮在两人头顶挡雨,黎冬趴在他身上被背的很稳,在大雨倾盆中,时不时能听见对方沉稳的呼吸声。   落在她耳边的每一声,都仿佛在耳膜炸开。   到后来和她的心跳声混在一起,甚至分不清哪个更响。   黎冬那时问了什么呢?   ——“能不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J??   ——“祁夏璟,你呢。”   ——“我叫黎冬。”J?   ——“黎明的黎,冬天的冬,因为我出生在冬至,所以父母取了这个名字。”   ——“黎冬?挺好听的名字。”   邓佳莹说她羡慕黎冬运气好,因为祁夏璟能记住她,是因为觉得她的名字好听。   可他分明把她忘记的彻底。   酸涩冲上胸口的那一刹,黎冬在大雨倾盆中感受到涌上来的泪意,久久并未落下,只是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知道不应该,清楚这是无理取闹,可当祁夏璟十二年后再次蹲下身、背着她走进雨幕中时,黎冬想,其实她这些年是有些委屈的。   她身体贴着男人坚硬温暖的后背,手一点点环住他脖子将头埋进男人颈间,第一次以依偎的姿势,紧紧拥抱着祁夏璟。   黎冬极力压抑着尾音的哽咽,低声呼唤他姓名:“祁夏璟,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   “......我害怕。”   害怕他放下她之后,又会像以前那样,再也记不起黎冬是谁了。   “阿黎。”   男人缓慢从雨水坑洼中走出来,鞋袜早被肮脏泥水污染,却没有将黎冬从背上放下来。   祁夏璟在雨中走得很慢,周边几乎静止不动的景物,让黎冬清晰感受到他的如履薄冰。   “阿黎,”男人再次低低呼喊她姓名,沙哑嗓音盖不住他在面对黎冬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时,无能为力的疼惜和无措,   “你是不是在哭。”   “没有,”黎冬摇头否认,她还没忘记再也不为祁夏璟哭的誓约,深吸口气平复情绪,轻声问道,   “祁夏璟,你为什么总以为我在哭。”   短短十字的提问过后,又是一阵漫长而煎熬的沉默。   黎冬分不清祁夏璟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男人逐渐僵硬的背脊。?   几米外就是熟悉的保时捷,不得不将黎冬放下来的处境,让祁夏璟终终于艰难开口。   “......每次梦到你,你总是偷偷在哭。”   话音微顿,黎冬听见祁夏璟自嘲地低笑出声,声线沙哑到不像话,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风中:“梦醒我都会想,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不是真的对你很不好。”   “让你甚至在梦里,都从来不肯转身看我一眼。” 第31章   雨落倾盆水漫四溢, 滚圆的雨滴无情砸落在车玻璃上,接连发出闷闷声响,像是为车内广播播放的音乐做伴奏。   “——多希望你就是最后的人, 但年轮和青春不忍相认。”1   “——一盏灯一座城,找一人, 一路的颠沛流离。”1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把全盛的我都活过, 请往前走,不必回头, 在终点等你的人会是我。”1   “.......”   温柔清润的男音随着忧伤乐声在车内流淌, 让车里相对无言的两人不必时刻煎熬在死寂中。   透过车窗玻璃, 黎冬出神地望着空荡街道飞快后退, 脑海里循环播放着祁夏璟背着她的沙哑声线。   滂沱大雨,众星捧月的男人嘶哑着嗓音问她, 在一起时他是不是真的对她很不好。   心脏仿佛被人捏在掌心攥紧,每次呼吸都是针扎般细密的痛。   黎冬问心有愧, 祁夏璟如履薄冰,嘴上轻松说着再不谈及过往的两人,实际上从未曾十年前的困锁中挣脱,反倒在泥泞中越陷越深。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这段时日的亲昵,让黎冬得意忘形到忘却过去的谈不得,也忘却祁夏璟两个月后要返回魔都的未来。J??   长睫低垂,熟悉的无力和茫然再次弥漫心头,分明才经过温情一幕,她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挫败感。   “叔叔阿姨来的那天晚上, 你答应过, 会给我更多耐心和信任。”   保时捷稳稳停在楼下门口, 转身临下车门前,黎冬听见身后响起祁夏璟声线沙哑:“再给我些时间吧。”   她开车门的手僵住。   祁夏璟总能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她所有的细微情绪。   “黎冬,我知道你有很多委屈,”天之骄子的男人话里满是艰涩,让黎冬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此时脸上表情,   “可如果连你都放弃,我大概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心怀各事的两人让话题一度变沉重,黎冬不清楚祁夏璟所知的“委屈”是什么,光是听见他说出这些话,她就只觉心如刀绞。   深吸口气,黎冬压抑下哽咽,没有转身只点头答应:“好。”   随着车门关闭声响起,女人纤瘦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决绝离去的模样,让祁夏璟想起黎冬提分手的那天。   那时他因为放弃Offer的事被逐出家门,高考后如约选择魔都医科大,在A国陪护突然生病的外公时,所有闲暇时间都在想他们未来四年的规划。   相信事在人为,相信双向奔赴就能排除万难,所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全世界,只想留守在心爱的女孩身边。   直到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黎冬录取的是本地一所医学高校,直到她在电话里亲口承认。   现在回想起来,任何分手都早有预兆;祁夏璟结束禁闭返校后的日子,他们常有争吵,不论是黎冬退还他精心挑选的礼物、或是不许他再接送她上下学,祁夏璟总是在不满愠怒。   他想过黎冬有苦衷,于是忍着被欺骗的滔天怒火,用尽最后的温情耐心告诉她,他可以复读、可以和家里彻底决裂、可以——   “祁夏璟,我真的累了,”黎冬波澜不惊地打断,平静语调让祁夏璟尝到自取其辱的讽刺,“我们分手吧。”   他彻底被愤怒冲昏头脑,相识后第一次吼了她:“黎冬你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们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她说好。   直至今日,他仍旧记得分手当晚通宵未眠,无数次回想他曾经也许犯下的错误,想他怎么会把黎冬弄丢的。   后来他发疯般连夜做飞机回国、拨通上百次的电话只听见忙音、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下那只金毛,在人去楼空的筒子楼下等了黎冬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日的晨曦穿过云层,在天幕透出第一丝光亮时,祁夏璟恍然顿悟。   黎冬是真的不要他了。   她离开的这样拒决绝而不拖泥带水,哪怕他知道错、哪怕他想弥补,她也再不会给他一句道歉机会。   祁夏璟终于一无所有,成为丧家之犬。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悲情歌曲循环播放,良久,祁夏璟将头靠在方向盘上,阖着眼,手里抓着黎冬方才披过的外套,上面还残余着她的温热和气味。   男人独自在车里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手机震动,是被拉黑许久的号码打来电话。   祁夏璟面无表情地接起。   “我们谈谈吧,”听筒里有平静沉稳的女声响起,“我可以回答你在短信里的问题。”   -   体检和诊断结果出来后,黎家所有人都放下心中大石,黎明强当晚便提出要尽快回家。   面对黎冬的挽留,寡言的父亲坚持道;“我和你妈在这里也没用,影响你休息。”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周红艳不得不出面调和,确定在周六那天离开回镇。   暂住几天,周红艳发现黎冬有不少旧物堆积,想再离开前帮她整理妥当。   担心东西被丢,黎冬无奈只能陪同,母女俩花费整整一晚确实清洁出不少陈积物件。   “你看你小时候,多乖多漂亮。”   周红艳手里拿着书柜翻找到的老相册,这时坐在桌边翻页,语气满是怀念:”那时候每次带你出门,镇上总有人要给我和你爸说娃娃亲。”   黎冬停下手中忙碌,凑过身去看母亲手中的相册,看着年幼还爱笑的她在一张张相片中无忧弯唇。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活泼很多,”周红艳看着相片,不禁连连感叹道,“好像上学之后,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讲话了——”   说话声在女人再次翻动相册页时戛然而止。   照片上是黎冬百天时照的全家福,那会儿还没有周屿川,画面里的黎媛抱着小黎冬,清贫的一家四口在镜头下笑的幸福美满。   平日话很多的周红艳忽地陷入沉默,女人爬满粗茧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良久低低道:“其实你小姑最疼你了。”   黎媛年纪只比黎冬大十一岁,黎冬上小学时黎媛也不过高中生,每每看到黎冬嘴馋别的小朋友吃零食,都会饿肚子把钱攒下来,背着哥哥大嫂给黎冬买。   之后她大学毕业,知道黎明强身体累垮后更是省吃俭用,四年从不曾向家里要一分钱,逢年过节还给家里寄补品。   “后来你爸总和我说,是不是小媛以前穷怕了,现在才一定要嫁进有钱人家,”黎明强在客厅看电视,周红艳压着声音不敢张扬,“婚礼的事,你小姑来找过你吧。”   黎冬只点点头并未作答,犹豫许久,还是问出困扰她多年的问题:“我听很多人说过,您当年和爸爸结婚,同样有很多人反对、觉得父亲家里太穷,可您还是义无反顾地和爸爸成为家人。”   “为什么换成有钱人,你们却不能接受呢。”   “我知道您会说那个人早有婚约,”见周红艳挑眉就要出声反驳,黎冬先一步将话说完,“可小姑也解释过无数次,她没有插足别人婚姻。”   “明明您和爸爸才是真正看着小姑长大、最爱她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信她的话呢。”   声调扬高,黎冬鲜少在母亲面前情绪激动:“如果连你们都不相信小姑,那世上还会有谁相信她?”   话毕,她发现自己藏在长袖下的指尖都在感同身受地轻抖着。   她也说不清为何会替小姑争辩、会如此希望父母能屏去耳边的流言蜚语,选择相信。   就好像在为当年不善言辞的自己争辩一样。   周红艳被问得哑口无言。   此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黎冬低头看是小姑发来的消息、以及3万块的转账提示,皱眉,轻声找个借口起身去洗手间。   黎媛:小冬,辛苦你这两天照顾大哥大嫂,钱麻烦你给他们买些好点的保养品,就别说是我送的了。   黎媛:我听祁琛说伴娘的事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千万不要有负担,小姑知道你的心意。   洗手间内一片静悄悄,黎冬靠着洗手台久久望着手机屏幕,半晌打字回复:   “保养品我会买的,小姑费心。”   “伴娘的事我已经答应姑父,没关系的,”指尖微顿,黎冬衷心祝福道,   “小姑,我相信总有一天,父亲会重新接纳你的。”   收起手机,黎冬从洗手间出去,就见到母亲又去了厨房忙碌,而原本在客厅的父亲,此时正独自坐在卧室床边,手里是熟悉的老旧相册。   数年病痛折磨,曾经的顶梁柱早已被压垮,不再年轻力壮的男人腰背佝偻,背脊仿佛再也直不起来,埋着头,久久凝望着那张陈年的一家四口合照。   -   伴娘的事正式敲定,考虑到黎冬周末要送父母回去,初次试伴娘服的时间定在周四下班后。   因为刚接手盛穗的事,邓佳莹这几日成天往医院跑,还没忘记顿顿午餐都拉上黎冬,连徐榄见了都调侃,她俩最近怎么跟双胞胎似的,形影不离。   邓佳莹总爱亲昵地挽住黎冬胳膊,笑吟吟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俩都是小地方出来的,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呢。”   黎冬每每都只会淡笑着抽开手。   周四又是和邓佳莹吃过午餐后,黎冬刚送走人回到办公室,对面的杨丽就立马凑过来,神秘兮兮道:“话说你难道不觉得,你那个老同学很奇怪吗?”   杨丽坐着转移到门口,眯着眼睛看背影远去的邓佳莹,摸着下巴道:“总感觉,她在刻意模仿你一样。”   话毕,她转头看向旁边使劲点头的跟拍小于,挑眉问他:“不怪我乱揣测,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小半个月过去,办公室三人关系早就熟稔,小于闻言抬手扶了下不存在的眼镜:“连续三天,这位邓小姐都跟着冬姐穿,款式颜色不说一模一样吧,以假乱真了都快。”   “你也发现了!”杨丽猛然一拍手,双眼锃亮,“第一次来明明是走的纯欲风,这几天恨不得把黑白灰镶身上,不喷香水也不化浓妆了,甚至卷发都拉直了!”   黎冬闻言才想起,邓佳莹昨天才问过她的毛衣品牌。   “不是,她这是要干嘛?”杨丽百思不得其解,“争做黎冬二号、赶明儿也上手术台救死扶伤?”   黎冬摇头同样疑惑,并未多想邓佳莹的事,趁着下午没上班之前,抽空看黎媛发来的伴娘服预览图。???   伴娘服共有七套供选择,黎媛将每样的伴郎和伴娘服同时发来,让黎冬先挑选看看。   黎冬明白,这是在旁敲侧击她,祁夏璟会是伴郎。   关于伴娘服她没有经验,只懂得不要太出风头,又想着黎媛婚礼是海洋主题,最终选了第三套浅蓝色纱裙。   “伴郎服我看不出区别,”黎冬回复消息,“小姑你来定吧。”   黎媛安抚她:“没事,下午夏璟也过来试服装,到时再确定也来记得。”   祁夏璟也回来看她试伴娘服。   黎冬垂眸看着屏幕消息,心因为对方简单一句话而跳了跳。   这两天她值班留在医院过夜、祁夏璟又整天都待在手术室,两人鲜少可以见面的时间都有旁人在,根本抽不出空聊几句。   黎冬时而会觉得想念作祟。   下午在走廊和病人家属聊术前注意事项时,黎冬远远就听走廊传来骚动,随后是尹医生匆忙跑来,让黎冬立即去手术室。   “病人是急诊送来的,前胸后背各被人捅了两刀,内脏器官多处出现大出血现象,相关科室的医生都在赶来路上。”   情况紧急,黎冬一路小跑来到手术室门前,看着不远处跪倒在地的年轻男人愣了愣。   浑身是血的男人穿着格子衫,颤抖不止的右手无名指上,是一枚素净的银戒。   一米八几的人身体抖如筛糠,眼泪和鲜血粘黏在脸上,双膝发软的跪在地面央求,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绝望嘶喊。   “......求求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了......”   深呼吸平复心绪,黎冬换上无菌服后走进手术室,看着手术台上身穿婚纱服的女孩奄奄一息。   听协助的护士说,女孩穿婚纱原本是打算和男人求婚的,还特意将地点约在两人初见的地下商场。   结果在等男人过来的时候,女孩撞见有扒手偷老人钱包,见义勇为地将人捉住并大声呵斥,惯犯小偷怕警察来被抓到,气急败坏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冲着女孩的前胸后背各捅数刀,匆匆逃走。   “听送人来的救护人员说,事发地点离两人见面的地方特别近,男的是看着女孩被捅的。”   这场无比沉重的手术时间很短,失血过多的情况仅仅用了短短半小时,就轻而易举地剥夺了年轻女孩的生命。   仪器显示屏上线条平稳,刺耳的滴声宣告死亡,无能为力的医生们沉默着离开。   黎冬是最后离开手术室,推门出去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冰冷手术台上再无生命体征的女孩,心情宛如灌铅般沉重。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女孩应该已经求婚成功了。   人死不能复生,或许承担痛苦,是生命存活下来必需尽到的责任。   人们不知该如何面对走廊跪地不起的男人。   曾失声痛哭的男人早已流不出泪,恍惚地听路过人群一声又一声的节哀,眼神呆滞而茫然。   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殿后的黎冬,发疯一般面无狰狞地冲到她面前,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摇晃她肩膀:“不是都送来医院了吗!怎么还会死呢!凭什么是她死呢!”   语无伦次的人迅速被周围人拉开,黎冬心紧紧揪住,她看着男人无名指的银戒,脚仿佛有千斤重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短短几秒钟时间,失控的男人从滔天怒火变为跪地祈求,几乎是胡言乱语着:“我们还要结婚的,她说要和我结婚的。”   “......能不能让小安再多活五分钟,一分钟也可以,我求求你们,她还没听到我夸她穿婚纱好看、她还没等到我答应要娶她......”   黎冬向来无能处理这种状况,几乎是逃也一般离开走廊,白大褂上印着杂乱的血手印,一路上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心乱如麻的糟糕情绪让她无暇顾及路人目光,满脑子都是男人撕心裂肺的泣音。   她们说,女孩倒地的位置离男生不过十几米,男生只要早到哪怕一分钟,或许都不会酿成惨剧。   女孩再也听不到男生叫她“小安”。   男生再也无法答应女孩的求婚。   原来分秒之差的犹豫错过,就会是阴阳相隔的永不再见。   想念毫无征兆地爆发,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黎冬忽然想立刻见到祁夏璟。   “......班长?”   徐榄担心的声音在头顶抬起,黎冬回神抬头,就见恰好路过的男人看向她肩膀,皱眉问道:“你没事吧?”   “病人家属有些激动,血蹭到身上,”黎冬摇头,语速不自知变快,她直勾勾地盯着徐榄眼睛,   “你知道祁夏璟在哪吗?”   “你找老祁?”徐榄意外地挠挠头,“不知道诶,不过他下午请假刚离开医院,我帮你问问?”   黎冬闻言摇头,唇边扯出点僵硬笑容:“没事的,我自己找他就好。”   “也行,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看着怪吓人的。”   送别徐榄,黎冬匆匆返回办公室换下带血的衣服,拿出手机点开和祁夏璟的聊天界面,指尖停在屏幕通话键上方,迟迟没有摁下。   性格沉闷表达又笨拙,她习惯了将所有事都深埋心底,记忆中从未和人坦诚表露过心事。   犹豫不决时,桌面上的手机却嗡嗡震动起来。   是祁夏璟打来的电话。   “你还好吗。”   听筒里响起祁夏璟声音的一刹那,黎冬觉得周遭一切都归于寂静,只剩下男人低沉稳重的安抚:“人送来已经大出血严重,你不能因此责怪自己。”   黎冬闻言有一瞬的诧异。   事情才刚过不到十分钟,祁夏璟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什么,是我给祁副高打的电话,”偷藏在门边的跟小于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   “第一天他就交代过,如果姐你心情不好,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话毕小于自己也觉得行为挺变态,竖起四根手指保证道:“这是我第一次打小报告!主、主要是我看那男的晃你肩膀时,表情挺吓人的,怕姐你被吓到,所以才......”   “没事,”黎冬摇头,抬眸看向墙上时钟,轻声道,“可以等我打完电话再拍吗。”   她只给自己五分钟时间软弱。   房间重归安静,听筒那端的男人静静耐心等候着,背景音里隐隐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你在开车吗?”黎冬心里一紧,“那我等下再打过来——”   “没关系,我已经把车停在路边。”   祁夏璟沉哑而令人心安的声线落在耳边,慢慢抚平着黎冬焦躁慌乱的心绪:“阿黎别慌,你慢慢说。”   “......女孩原本打算和男生求婚的,她穿着婚纱要去找他们初遇的地方找他,但是男生晚了一步就只能看着女孩被救护车带走,然后他再也没法答应女孩求婚了。”   逻辑不清的话说到最后,黎冬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只是干巴巴地重复着:“祁夏璟,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黎冬,你看了那七套伴娘服吗。”   通话沉默几秒,对面的人却提起毫不相关的话题:“我最喜欢水蓝色纱裙那一套,你呢。”?   话题跳转太快,黎冬思绪反应不及,愣愣道:"......嗯,我也最喜欢那条裙子。”   “嗯,那我们就最先试那一套。”   听筒传来的声音太过和缓,黎冬甚至能想象到祁夏璟此刻脸上的温柔神情:“我等下有事要忙,最快赶回来也要一小时后。”   “那时你应该已经下班,我们直接约在婚纱店见面吧。”   黎冬缓慢眨眼:“其实我打这个电话——”   “阿黎,我们不是他们。”   祁夏璟轻叹后沉声打断,有意放慢语速讲给她听:“我们一小时后会在婚纱店见面,会先试水蓝色那套伴婚服,之后如果你愿意,我会送你回家。”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很多事想同你一起经历——我们还有长久的、相互陪伴的未来。”   “嗯,我知道。”   黎冬垂眸耐心听完,手指反复拨动着桌面文件的纸张边角,垂眸抿唇半晌,还是将刚才未完的后半句补充,“其实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   “祁夏璟,我现在很想你。”   祁夏璟说的她都懂,但至少现下这一刻她不想再犹豫,想哪怕笨拙不得技巧、也要清楚直白的告诉他,她很想他。   话落通话再次陷入寂静,黎冬在对面持续的沉默中感到不断升腾的羞耻感,垂眸悄然红了脸。   良久,对面的人才终于反应回神,低而沉地轻笑出声,语气难掩宠溺地回应道:   “乖,我也想你。” 第32章   “乖, 我也想你。”   话音落下,祁夏璟听见电话那一端的呼吸都骤停几秒。   想到女人此刻脸颊泛起的微红、屏息垂眸而不知如何回答的羞赧,祁夏璟喉结很轻上下滚了滚, 喉咙有些痒。   许久未有的烟瘾泛上来,他坐在车里用左手懒散支着手机, 目光停落在卡槽里遗落的棒棒糖。   糖是手术失败那日,黎冬送给他的。   空闲的右手拿出糖在手心把玩, 祁夏璟耐心的将糖衣表面的小麦哲伦星云图案看完整,沉沉道:“怎么不说话?”   半晌, 黎冬清清嗓子, 生硬转移话题:“你下午突然请假, 是有急事吗?”   “去见个人, ”祁夏璟漆黑眼底微沉,勾唇语调又回复往日散漫, “一个小时内能赶回来,赴约不会迟到。”   黎冬再次愣了愣, 轻声解释:“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嗯,我知道。”   祁夏璟喜欢女人声音贴在他耳边落下的亲昵,生出念头后又自笑他臆想太多:   “是我等不及想见你。”   电话挂断,车内重归一片死气沉沉,男人沉黑眼眸中最后的温情消融,取而代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疏离。   仔细算起来,除却参加外公葬礼,祁夏璟上次回祁家还是十年前。   那时他分手还没去A国,在家行尸走肉般住了一段时日。   富人区的黄金地段, 寸土寸金的位置依山傍水, 成千上万人拼尽一生挤破头想住进来的地方, 祁夏璟靠近时只觉得厌恶。   保时捷最终停在白金汉宫般英伦风的三层别墅草坪前,祁夏璟从车上下来,随手将车钥匙丢给毕恭毕敬的门童,迈着长腿朝着十几层大理石台阶上迈去。   大门前等候的人整齐排列两侧,其中不乏熟悉面孔,瞧着比印象中苍老许多,脸上已爬满岁月留下的纹路。   管家齐叔是见着祁夏璟长大的,年过半百的人鬓角斑白、早已不再年轻,见到祁夏璟就立刻红了眼眶:“夏璟终于知道回来了啊......”   男人身后几个十几年前就在祁家的保姆,见状也纷纷低下头去,偷偷用衣袖拭泪。   祁夏璟将过膝风衣递过去,拍拍管家肩膀,面色仍旧是冷淡:“那个女人呢。”   早在分手之前,他已经许久未曾叫过那个女人母亲。   “夫人还在楼上开视频会议,”齐叔面露难色,像是怕祁夏璟转头就走,讨好地笑着,“夏璟要不先去客厅吧,夫人很快就下来。”   话毕立刻催促身后人准备茶点。   祁夏璟微微颔首算作答应,随着管家一起,重新踏进曾困住他十八年的巨大牢笼。   宫殿般金碧辉煌的别墅静悄无声,在祁家,随处摆放的物件都堪称藏品级别,唯独要说缺少什么,大概是实在没有烟火人气。   宽阔客厅空荡无人,红木沙发茶几上摆着金丝线横纹的坐垫,连小桌上插花的瓷瓶都是珍品。   祁夏璟垂眸望着一切连连冷笑,正厅坐下后,目光懒散瞥过拐角楼梯处逃走的瘦小身影,漫不经心道:“他多大了。”   “刚过完九岁生日,”齐叔低眉顺眼地回答,嘴边笑容僵硬着,“夏璟,你不要想太多。”   想太多?   听见楼上传来关门和模糊谈话声,祁夏璟懒倦无谓地勾唇笑着,后背靠着软垫,等女人从楼梯上下来。   颜茹十年如一日的精干利落,浅灰色套装妥帖修身,连额前和鬓角的碎发都一丝不苟地梳到耳后,正如同她不许任何计划之外的事发生的精密人生。   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在对面坐下,视线落在她右手的文件袋。   许久未见,母子俩重逢不曾有过一句寒暄,无声对峙几秒,颜茹率先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平静道:   “这是我给她看的东西。”   祁夏璟为什么会回来、“她”指代是谁,母子两人都心知肚明。   略微意外颜茹会无条件配合,祁夏璟挑眉接过文件翻开,眸色随着翻动纸页黑沉下去。   说来可笑,不过短短几十页纸,却能框死他过去十八年、甚至试图锁住他往后几十年的人生。   “给她看这些做什么,”半晌他抬眸,讽刺地勾唇笑了,   “怎么,炫耀你和你的团队是如何试图打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产品吗?”   面对儿子毫不留情地嘲讽,颜茹脸色难看不少,只是语气仍平静:“用事实告诉她,培养一个她喜欢的‘祁夏璟’背后,需要多大的工程量而已。”   “你出生就拥有别人一生不可及的东西,而相应的,你在得到的同时也必须承担义务,”颜茹永远能逻辑自洽,波澜不惊的态度让人听了莫名火大,   “即便是十年后的现在,你能拿得出的底牌仍旧是祁家;你也无法否认,你自小到现在所获的荣誉和爱慕,都离不开祁家提供的教育和物质条件。”   “而我所指的爱慕,也包括那个女孩对你的情感。”   颜茹深邃的眉眼和祁夏璟有六七分相似,多年商战经验,让女人总能一针见血地戳人痛处。   祁夏璟总算明白,颜茹怎么会爽快答应。?G   原来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难听的话一定要当面不吐不快。   “所以我从这个家滚出去了。”   祁夏璟从容不迫地将资料翻看完,随手丢回桌面,实现再次望向偷藏在楼梯口的男孩,嘴角不紧不慢地上扬弧度,轻飘飘道:   “怎么样,我走后你立刻新生的替代品还听话吗?他有没有每天都按照你的计划生活?”   见颜茹被问到哑口无言,祁夏璟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长腿交叠,重提起他来此目的:“所以呢,炫耀成品后,你又和她说了什么。”   “没了。”   面对儿子眼里不加掩饰的鄙夷,颜茹直直望进祁夏璟双眼,面不改色道:“一份文件已经足够让她理解我的意思。”   “——培养一个人很难,她想毁掉却很容易。”   祁夏璟怎么会听不懂。   犀利如颜茹,见到黎冬第一眼就清楚接下来的对话会无比轻松,所以她不必讲话说的直白难听,只需要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出来,本身对黎冬就足够羞辱。   文件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没人在乎他们是否分手,但如果祁夏璟这段感情放弃出国,就相当于亲手断送过去几年为之努力的光明前途,也亲手撕裂他和家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黎冬是一切的导火索。   是她让祁夏璟前途尽毁、众叛亲离。   颜茹甚至不必提起分手二字,她也从不怀疑黎冬对祁夏璟的感情。   甚至因为信任这份感情,她才更清楚地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已经足够压垮一个不曾接触社会的未成年人。   祁夏璟闭了闭眼。   黎冬是什么样的人,他早该知道的。   沉默寡言的女孩向来只说不做,天大的委屈砸在身上,都只会一个人硬抗。   千疮百孔的心脏扭绞着阵阵发痛,听颜茹轻描淡写的说起不为人知的过往,他甚至不知该痛恨黎冬这份隐忍的坚强,还是疼惜她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   亦或是悲鸣他们再也无法弥补的十年鸿沟。   与此同时,颜茹镇定自若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我和她都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当时答应出国,我不会强迫你分手。”   祁夏璟闻言嗤笑出声,眼底目光凌厉寒凉。   “其实你心里一直清楚,”颜茹尖锐锋利的目光如匕首,字字如刀刺进他心脏,“当你不顾一切地抛弃所有时,所有压力就只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你总说我逼你们,但祁夏璟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逼迫她放弃一切吗?”   浑身血液像是凝固,连呼吸都只欲作呕;祁夏璟厌恶这座牢笼里出现的一切。   他懒得再反驳颜茹的强词夺理,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人,声线沙哑:“.......然后呢,她和你说了什么。”   对上祁夏璟冰如寒霜的黑眸,颜茹突然意识到这段母子关系再也无法弥补,第一次生出些类似后悔的情绪。   直到现在,她依旧对黎冬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清楚记得十年前那个下午,女孩离开前,曾深深给她鞠躬,又留下长长一段话。   “......她说你对芒果过敏,不爱吃葱姜蒜,不吃早饭所以偶尔会胃疼,讨厌一切掉毛的生物。”   祁夏璟闻言愣住,如鲠在喉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淹没。   良久,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还有呢。”   颜茹垂眸,在这场针锋相对的谈话中,第一次回避视线:“她告诉我,”   “她说虽然你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其实很渴望有人能毫无保留地疼爱。”   -   “......冬冬?你在听我说话吗?”   高定婚纱店的二楼安静宁谧,灯光环绕下,黎媛站在试婚纱的圆台上,四面满是镜子。   她看向终于回神的黎冬,耐心地笑着轻声问道:“你觉得我身上这套怎么样?”   这家店的面向人群都是高消费者,每日上下午各只接待一位顾客,且需要至少半月时间提前预定名额。   镜子里的黎媛身穿鱼尾款的洁白婚纱,包臀鱼尾勾勒出女人傲人的曲线和纤细身材,灯照下的一颦一笑都优雅温柔。   黎冬回神,真心夸赞道:“很好看。”   “和刚才那套不规则领的款式比呢,”祁琛临时有工作要晚来一会,黎媛独自纠结也选不出答案,只能向侄女求助,“你觉得哪一个更好些。”   刚才光顾着分神,黎冬早忘记上一套婚纱的模样,只能含糊道:“小姑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黎媛知道她工作辛苦,怜爱而无奈地看着黎冬,只好转身询问身旁的礼服师:“可以给些专业的建议吗。”   “黎夫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礼服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一通,随后才斟酌着发表观点,“不过我个人更喜欢鱼尾款,因为婚纱和您都给人典雅知性的美感,相比之下,规则领的款式会多几分俏皮和性感。”   沉吟片刻,礼服师眼神倏地看向黎冬,打了个响指:“我认为黎小姐会更适合不规则领的这一套,尤其她个子高、还是直角肩,露个锁骨简直绝了。”   黎媛被礼服师说的心动,期盼的眼神看向黎冬:“冬冬,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当然要试一试啦,咱们家要预约一次可不容易呢,”黎冬正要委婉拒绝,礼服师就不由分说地拿起那条不规则领款式的婚纱,极力推荐道,   “黎小姐相信我的眼光,穿这件准好看的!”   小姑和礼服师齐力东一句西一句地劝,说的黎冬头晕转向难以拒绝,再加上婚纱确实好看,最后她也半推半就地接过婚纱,走向角落的试衣区,转身拉上换衣帘。   都说婚纱最挑身材,黎冬身材高瘦,穿上也觉得腰腹位置半透明的白纱紧贴着皮肤,这还是在身后绑带没系的情况下。?   婚纱下摆冗长层层花纹繁杂,无形之中增加穿衣难度,黎冬又是第一次没经验,礼服师几次在外面询问进度,她都只能让对方再稍等片刻。   等候过程中,黎媛想去二楼另一侧挑其他样式,于是温声告诉黎冬不必着急,她和礼服师灯会很快回来。   黎冬轻声应好。   半天套穿上婚纱后,她开始折腾后背的绑带,因为不习惯裸1露着后背示人,黎冬硬是倔强地没出声求助。   直到换衣帘外响起脚步声,前额有细汗冒出的黎冬终于放弃,下意识以为来人是礼服师,低着头轻声道:   “可以帮我系一下后背的绑带吗。”   没有预想的热情应答,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沉稳,黎冬专心于整理着颈肩纱料,起初并未察觉。   直到鼻尖传来熟悉的丝丝乌木沉香时,她才迟钝地惊觉来人是谁。   “祁夏璟——”   单单三字脱口而出的同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握住虚虚垂在她婚纱后摆的两根纯白细带,修长指尖勾住带子末端环绕两圈,去寻找在她蝴蝶骨下方位置的细带穿孔。   黎冬本能屏息,十指紧攥着婚纱裙下摆不肯松手,背对的姿势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敏感,仿佛再轻触一下就会碎裂。   寂静无声的试衣间内光线昏暗,祁夏璟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动作,耐心地将细带从上到下穿好,指骨甚至从未曾碰过她光洁后11背,记忆中的微凉触感却始终在背脊游走,带起阵阵颤栗。   试衣间里只剩下轻微的衣料摩挲声。   黎冬几欲溺毙在强势入侵的乌木沉香中。   祁夏璟今晚异常长久的沉默不语令人心慌,彻底失控的心跳震耳欲聋,黎冬掌心被湿汗浸润,半晌率先败下阵来。   “祁夏璟,”她战栗的尾音带着些央求意味,垂下的长睫轻颤着,“......你下午去忙的事,还顺利吗。”   “嗯。”   许是因为空间狭小,头顶响起的沙哑男声仿佛自带混响,字字清晰地贴着耳边落下:“我回祁家见颜茹了。”   始料未及的话题让黎冬闻言愣住。   去见颜茹?为什么突然要——   “她给我看了当年那份文件,”祁夏璟残忍的直白不给黎冬半分逃避机会,“也告诉我你们当时所有的谈话内容——”   “我们不是说好,”旧事重提的不知所措让黎冬不由得出声打断,她试图拒绝回答,“不再谈高中的事情吗。”   “黎冬。”   头顶本不多的灯光被挡,是祁夏璟站在她正对面垂眸,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像是要将黎冬侵噬吞没,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为什么当时什么都不说。”   祁夏璟还是将过去拿点伤疤重新撕扯开,逼迫着黎冬去看早已血肉模糊的腐烂内里。   即便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冬抬眸静静望着祁夏璟,看清男人沉黑眼底下汹涌的惊涛骇浪。   面前的人,是她用尽一整个青春来追逐的存在。   十五岁的那年仲夏之夜,冒着倾盆大雨寻她而来的少年,是她贫瘠而枯乏人生里,唯一闪耀的星光。J??   两年后的那场晚自习天台,少年将口袋里印有星云的棒棒糖塞进她掌心,薄唇亲昵的贴在她耳边,柔声告诉她,小麦哲伦星云是距离银河系最近的星系之一。   他说,黎冬是祁夏璟的小麦哲伦星云。   她永远是他宇宙的唯一中心。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星云棒棒糖吗。”   良久,无处可逃的黎冬艰难出声,坦诚相待与她而言总是折磨,只能深埋着头,生涩而笨拙地解释:“我一直记得那天你说的话。”   黎冬是祁夏璟的小麦哲伦星云。   祁夏璟又何尝不是她人生中唯一闪耀的星光。   他是她的星星啊。   她又怎么忍心让星星蒙尘。   男人沉默依旧,唯有灼灼视线紧盯着她不放,长久的死寂后沙哑出声:“所以呢。”   祁夏璟猝不及防地俯身逼近,将本就站在角落的黎冬逼退到向后踉跄半步,背脊紧贴着白墙,冰冷的触感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距离急剧缩短到近乎于无,黎冬被迫抬起头仰视,四目相对,又被男人深渊般幽暗的双眸注视到发慌。   祁夏璟深不可测的眼底只剩下她身影,仿佛这世间再装不下任何人事物。   有一瞬,黎冬被眼神蛊惑,恍惚间话便脱口而出:“所以舍不得——”   未完的后半句被尽数吞没在不容拒绝的强势亲吻里。   面对毫无征兆的亲吻,怀里纤瘦的女人背脊绷直,双眸惊愕瞳孔微缩,手指紧紧攥着洁白的婚纱裙,用力到骨节泛白,却不曾抬手推开他。   这个亲吻实在不算作温情,带着些急躁与不安,更多是深埋太久、如痴如狂的渴望。   清淡雏菊香扑面而来涌入鼻腔,唇齿相依的亲密并不能让祁夏璟满足,他捉过黎冬紧攥的双手,手指强势地插入她指缝间,十指交缠紧扣着。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进攻,让生涩的黎冬不得不节节败退,卷翘颤抖的长睫沾染怜弱的水汽。   分别的时间太长,即便再重逢时两人早已不是青葱少年,祁夏璟对黎冬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十八岁那年。   连带着喜欢都纯洁无暇,不带分毫邪念欲望。   他舍不得欺负她。   于是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十年光阴他尚且等得起,何必要逞一时之快。   可尝到她味道的那一瞬,过往一切原则都抛之脑后。   祁夏璟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从未停止过想要她,长久的执念深入骨血,一点一滴渗透遍布在他全身骨骸,痴狂到骨节都泛着痛。   黎冬被亲的喘不过气,双腿无力膝盖发软,人控制不住地贴着墙向下滑。   下一秒却跌进温暖有力的胸膛。   祁夏璟刚才咬她用了力气,尖齿抵在她薄软的下唇,到现在仍旧隐隐作痛。   黎冬脱力地靠在男人身上,胸1前起伏不定的急急喘1息着,通红的双颊和耳朵尖滚热。   她晕晕乎乎地想着,祁夏璟分明前一秒还揪着过去不放,为什么又突然亲她。   话题是怎么跳转到现在这样的?   “......祁夏璟,”她嗓音干哑悬浮,右手还被人十指相扣地紧紧牵着,在耳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中轻声道,   “我嘴巴好痛。”   大概是亲吻已耗尽全部心力,黎冬此时反倒没有刚才的紧绷,安静乖巧地依偎在祁夏璟胸口,不自知拖长的粘糯尾音,仿佛在撒着娇抱怨。   感受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祁夏璟忽地只觉得压抑一路的焦躁和惶然都被抚平妥帖。   目光落在黎冬冷白后1背,本就未完工的绑带在经过一番挣扎,揉乱松散的不像话,凌乱地散落在她铺开的巨大的婚纱裙摆。   难得平稳的心绪再度被另一种躁动挑起。   手轻抬起黎冬瘦而不削的下颌,祁夏璟垂眸沉沉看着她盈润鲜红的薄唇,下瓣满是他印下的齿痕,看的人心猿意马。   骨节分明的手向上,堪堪停在斑驳痕迹,祁夏璟品享着红唇主人表情失措,指腹不紧不慢在她唇瓣滑蹭,薄唇轻启:   “讨厌吗。”   犹豫片刻,黎冬垂眸摇头,耳垂红到几欲要滴出血来。   祁夏璟望进她微微失神的眼,眼尾染着绯红,眼带笑意地弯腰俯身,刻意压低的沉声是明目张胆的蓄意引诱:“那再亲一次好不好。”   “这次我会记得轻一点。” 第33章   “阿黎, 再亲一次好不好。”   黎冬无奈地发现,面对祁夏璟,她总是无法拒绝的。   哪怕只是一记亲吻。   男人蛊惑的沙哑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 薄唇似有若无地蹭过耳垂,低低呼唤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亲昵小名。   压迫的姿势让她不得不抬眸, 抬头怔怔望进祁夏璟深情的桃花眼,失魂般缓慢眨眼, 沙哑出声:“好——”   话音未落,湿润滚烫的吻便再次不容拒绝的侵袭而来。   一瞬间, 唇齿间满是浓郁强势的乌木沉香, 闻着让人阵阵发晕。   黎冬双手下意识又要攥紧, 却被男人强硬的单手环住, 不许她用将手心掐痛的方式获得清醒。   缺氧的窒息感蚕食本不多的理智,她觉得自己像是任人摆布的橱窗娃娃, 胸腔却无助的发不出一声呜咽。   隐隐作痛的下唇让她暂时恢复清醒,黎冬颤着长睫睁眼, 发现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环在祁夏璟颈间,   “阿黎,”滚热的唇后退半寸,耳边落下祁夏璟诱哄的低音,“你也想要我,对不对。”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侵入比鼻腔,黎冬轻颤着急促呼吸,下巴再次被轻挑起。   狭小空间内,祁夏璟落下的炙热呼吸几欲将她灼伤, 他垂眸凝望, 半胁迫半哄着非要听她说出那句话:   “阿黎, 说你也想要我。”   ...............................   比起刚才躁动的侵夺,暗流涌动地暧昧更为致命,................................   她知道祁夏璟想听什么,话在嘴边几经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紧紧抱住祁夏璟,轻颤的指尖抓住男人肩背的毛呢大衣,缴械投降:“.......我也想要你。”   话落男人并未就此放过她,垂眸不紧不慢地再次......,在黎冬彻底错乱的呼吸中,得寸进尺地逼问她:“阿黎说给我听,‘我’是谁,‘你’又是谁。”   祁夏璟今日浑然变了个人,往复的散漫克礼消失不见,蛰伏在骨血的欲蠢蠢欲动。   他斤斤计较着:“阿黎,话怎么不说完整。”   陌生的压迫感让人难以承受,黎冬连尾音都染上些战栗哭腔,只是手仍紧紧抱着男人:“......是黎冬想要祁夏璟。”   从最初那个吻,她就从祁夏璟急躁的动作中,清晰感受到埋藏在动情之下的不安和慌张。   男人分明唇带笑意、分明一次又一次在她耳边表露爱意,黎冬却觉得心慌害怕。   她感受到祁夏璟的恐惧,隐隐能猜到原因却不会安慰,只能笨拙地配合亲吻、说他想听的话。   泣音响起的瞬间,男人握住缎带的手僵住,禁锢的手卸下力道,窒息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   祁夏璟手轻托住黎冬,半蹲下身去看她眼睛,想确认她是不是在哭。   黎冬静静望着男人紧蹙的眉,抬手轻柔为他抚平:“我没有在哭。”   “哭也没关系,”祁夏璟声线沙哑,深邃眼底的情动还未消散,“只是不要背对着我,好不好。”   直到现在,哪怕了解过所有缘由,哪怕再清楚不过黎冬是扛下所有重担、甘愿被他怨恨也希望他去更广阔的世界,祁夏璟仍旧感到意难平。   开车赶往婚纱店的路上,他曾无数次想过坦白,告诉黎冬他也是人,也有软弱和害怕,被抛弃时也会不知所措,遇到问题时也想替她遮挡风雨。   可黎冬那句“舍不得”,彻底击溃他所有防备。   整件事里,黎冬才是一声不吭承受最多的人;他的三两抱怨能说的轻而易举,可黎冬又要独自消化多久。   祁夏璟舍不得她难过。   “祁夏璟,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很好,我也很少会哭。”   黎冬轻声呼唤着男人姓名,笨拙地概述她过去的十年:“分开之后我有很努力的读书和生活,从工作到现在一直很顺利。”   “我真的没有很委屈,”她抱住祁夏璟,安抚地轻拍他后背,柔声道,“你不要自责。”   是她该说对不起的。   “阿琛,我好像听见有男人声音——是夏璟吗?”   伴随着几道脚步声,黎媛柔和的询问声从远处传来;祁夏璟闻言站直身体,瞬间调整平复情绪,低声回复道:“嗯,在帮她系绑带。”   “不着急,”黎媛并不催促,在外面期待地笑吟吟问道,“冬冬穿这件婚纱好看吗。”   祁夏璟垂眸对上黎冬害羞的闪避视线,目光在她身上自上而下打量过,桃花眼染上点和煦笑意:   “嗯,很好看。”   推开遮挡帘出来时,黎冬还不大适应过分修身的婚纱服,对面的黎媛和礼服师都忍不住纷纷感叹,连不久前赶到的祁琛都礼貌微笑着表示赞扬。   黎媛牵着黎冬站上圆台,让她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柔声在她耳边道:“冬冬,你一定会是最美丽的新娘。”   比起父亲黎明强的硬朗,黎冬精致立体的五官其实和黎媛更有几分相似。   不施粉黛的五官在灯光下也挑不出丝毫瑕疵,纯白的婚纱裙将她肤色衬得更为冷白,修长的天鹅颈和笔直颈肩在不规则领的精心设计下,承托出别样的娇俏;而修身的收腰包臀和长长裙摆又是恰到好处的性感。   只是美而不自知的人正无奈笑着:“小姑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你来挑婚纱,我只是来选伴娘服。”   黎媛视线流转,落在黎冬和她身后弯腰提起裙摆的祁夏璟,爱怜地抬手抚摸侄女发顶,笑而不语。   “我一看就知道,这件婚纱特别衬黎小姐,”礼服师在旁边赞不绝口,语气夸张道,“而且这件婚纱不是黎夫人看中的那款哦,是我特意选的最新设计,前天才拿到店里,黎小姐今天可是首穿呢。”   礼服师兴奋地搓着双手,特意绕到黎冬身后,眼睛却径直往向祁夏璟:“黎小姐的绑带是您帮忙系的吧,这也是我们新锐设计师的巧思——据说替心爱的人亲手系上婚纱绑带,两人就会一辈子长长久久。”   这话推销的意味太重,黎冬扯了扯黎媛衣服,轻声道:“小姑,快先去试试你的衣服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G   “知道了,”黎媛看着她红润微肿的唇,连浅浅牙印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拍拍黎冬的手低笑道,“你害羞什么呀。”   “你和夏璟也会有这一天的,就当提前适应了。”   说完不再调侃黎冬,温声让礼服师去拿另两套婚纱和伴娘服,让祁琛和祁夏璟都拿拿主意。   黎冬则提起裙摆转身,要回试衣区换回常服。   “小冬穿的这么好看,你还有心情玩手机。”   等黎媛的间隙,祁琛见祁夏璟举着手机表情专注,语气半玩笑地走上前,却发现他这个侄子居然在自拍。   与其说是自拍,倒不如说在拍穿着婚纱的黎冬,顺便把祁夏璟自己也框进去罢了,聚焦和灯光都在低头提着裙摆女人。   祁琛见状沉沉笑了:“哦,原来是在偷拍。”   并未理会小叔的调侃,祁夏璟放下手机点开照片,将刚才几张相片勾选进【我们】的相簿。   十年前触屏手机还未普及,翻盖机像素低到脸五官都拍不清楚,再加上祁夏璟懒得照相、高三毕业照时又恰巧在家关禁闭,导致他和黎冬直到分别,两人都没有一张合照。   祁琛并不纠结于此,压低声线道:“我听齐叔说你今天回祁家了,是为了小冬的事?”   “嗯,”祁夏璟闻言眼底微沉,低声冰冷,“颜茹高三那年去找过她。”   请家长的事,祁琛因为黎媛略有耳闻,也知道祁夏璟当年是被甩的一方,却不清楚黎冬提分手的具体原因,想来和颜茹脱不了关系。   他不好评判颜茹身为人母的做法,无奈叹气:“我知道你们都难过,但不管怎样,记得对小冬好些。”   “流言蜚语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经历过狂风暴雨的祁琛拍拍侄子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和小媛好歹是共同扶持,她一个女孩子独自承担所有,其中心酸可想而知。”   祁夏璟点击屏幕的手顿住,垂眸看不出情绪,沉沉道:“嗯,我知道。”   沈初蔓说的对,像是黎冬这般努力善良的人,这些年所有挨的骂、被造的谣,都是因为他。   颜茹说的也不错,当年因为他的高调张扬不好惹,直接让所有压力都砸在黎冬身上。   他自愿众叛亲离,却从未问过她的意愿。   伴娘服最终确定为那套符合婚礼主题色的水蓝色纱裙。   黎媛拉着丈夫和黎冬商讨细节时,一旁的祁夏璟眼神示意礼服师过来,两人走去偏僻的角落处。   祁夏璟将银行卡递过去,并不问价格,只是倦怠的语调:“她试过的那套婚纱,尽快送到我家。”   “以及,”见礼服师面露兴奋神色,祁夏璟又沉声补充道,“不用告诉她。”   -   目送黎冬上楼后,祁夏璟在楼下站等一支烟的时间,才上楼回家。   空荡房间一片静悄悄,除却墙上时钟走表的滴答声,只剩下罐头在客厅睡觉的呼声。   金毛毕竟上了年纪,再活泼跳脱的性格,也容易感到疲惫了。   祁夏璟将客厅吊灯打开,灯光立即照射在任何目所及处;罐头迷迷糊糊地醒来,见祁夏璟脱下外套后直接走向书房,便从狗窝中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祁夏璟回祁家的消息光一个下午便人尽皆知,相熟的陌生的人都发消息来打探。   祁夏璟一概无视,十分钟后开启视频会议,听李助理汇报项目的近期进展。   离开祁家后,自大学起他便和同学摸爬滚打地投资创业,虽然现在算半个甩手掌柜、更多是提供专业指导,在项目中也有绝对的话语和决策权。   前几年他发疯般的工作赚钱,拼命程度让周围人都震惊咂舌。   像是要证明给谁看,他不用祁家分毫,也同样是祁夏璟。   那个她眼中光鲜耀眼的祁夏璟。   会议开完已是深夜凌晨,万家灯火纷纷融入沉黑暮色,繁忙整日的城市陷入沉睡,万籁俱寂。   忙完洗漱后,祁夏璟只胡乱擦过两下头发,换上睡衣走向出床边,将身体摔进柔软床面。   身体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祁夏璟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思绪开始不受控地飘远纷飞。   阖眼许久后,睡意终于袭来。   最先涌现的画面是他和黎冬在试衣间,两人动情又小心翼翼地深吻。   女人勾住他脖子攀上来,腰肢纤细温热,柔软唇齿泛着清淡却摄魂的雏菊香气。   贪婪如祁夏璟只觉不够,于是他收紧手臂,怀中却空无一物,空落落的触感只剩冰冷。   黑暗中猛然睁眼,祁夏璟起身,望着空荡无人的卧室,随即勾唇,露出一记无尽嘲讽的轻笑。   刚分手的那几年,他常常会在梦中见到黎冬,单薄的女孩总背对着他在无声哭泣,纤瘦肩膀颤抖不止,豆大泪滴颗颗砸下。   不论经历多少次,黎冬从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分明是她在哭,梦醒时分却只有他一人枕头湿润。   为了避免再见黎冬哭泣,那段时间祁夏璟总逃避似的通宵熬夜,直到许久后的某天他惊觉,他再也梦不到黎冬了。   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女孩的五官模样都一点一点在记忆中深埋消逝。   吞没光明的黑夜同样侵蚀人的理智,祁夏璟皱眉坐在床头,忽然不敢确定那个吻,是不是又是他臆想。   屏幕点亮光线刺眼,祁夏璟不由眯着眼,指尖停在唯一置顶的聊天框,迟迟没有摁下通话键。   “......祁夏璟?”   困倦女声贴在耳边落下的瞬间,祁夏璟甚至能分神安慰自己,起码他真实拥有她的联系方式,起码他们的重逢不是幻象。   似是久久未等到他出声,黎冬满是睡意的声线响起:“你为什么不说话?”   女人不自知拖长的尾音软糯,良久,祁夏璟终于听见他沙哑出声:“阿黎,我今天是不是亲过你。”   “......嗯。”   面对他莫名其妙的提问,昏昏欲睡的人不仅未察觉异常,甚至还迷迷糊糊地抱怨着:“你亲了我两次,第一次还一直咬我。”   “对不起,”紧绷神经瞬间放松,祁夏璟空洞眼神染上点点温柔笑意,沉声道,“你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不是假的。   对面的人嘴里嘟囔着晚安,却迟迟没有挂电话,一阵类似翻身的被子窸窣声线后,听筒里只剩下平稳恬静的呼吸声。   这一刻,祁夏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不舍得挂断电话,更不舍得再睡觉。   点开免提,祁夏璟拿着手机下床离开卧室,泡杯咖啡后走向书房。   时间刚过凌晨三点半,如果黎冬明天六点半去晨跑,他们还有整整三小时才能见面。   耳边是她延绵悠长的呼吸,祁夏璟解锁手机点开相册,将寥寥几张甚至算不上合照的相片翻来翻去地看,试图将她将她身上每处细节都刻印进脑海,似是永不会厌倦。??   分明已经快得到她,为什么依旧会患得患失。   不过才几小时没见,为什么思念已经快要将他吞没。   他好想她。   -   黎冬醒来才发现通电话仍在接通中。   半梦半醒地看着三小时的通话时长,她试探着轻呼祁夏璟姓名,却久久未得到回复。   大概是还在睡觉。   犹豫片刻,她还是挂断电话。   洗漱时记忆缓慢回笼,黎冬想起祁夏璟昨晚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好像在问他们昨天有没有接吻。   镜子里的女人素面朝天,薄唇色浅,下唇瓣虽然再见不到可疑的痕迹,黎冬盯了会却莫名觉得耳热。   这并不是她的初吻。??   校园时期,祁夏璟也曾在她唇边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但终归是浅尝辄止。   从未有过昨天那样的缱绻缠绵。   微凉清水刺激神经,黎冬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撞见周红艳要去厨房做早饭。   简单两句寒暄后,周红艳照例唠叨两句外面天冷,要黎冬出门时多添件外套。   黎冬温声应好,特意选了件保暖加厚的运动服出去。   玄关处换鞋时,她看到放在柜子旁的湿巾,还是专门买来给罐头擦爪子的。   父母借住的缘故,黎冬已经几日没怎么见罐头,想起以往出门就能见到兴冲冲向她跑来的金毛,忽地有些想念。   于是推门就见到心心念念的小狗和男人时,黎冬不由得微愣片刻。   想到母亲还在餐厅,黎冬连忙将房门关上,弯腰叫罐头不要出声。   聪明的金毛只顾着疯狂跳起来抱她,毛茸茸的尾巴反复鞭打着祁夏璟小腿。   祁夏璟垂眸,看他新换的裤子瞬间沾满狗毛,勾唇冷笑:“舔狗。”   被骂的罐头抬起狗头,高傲地看了祁夏璟一眼,张口嗷呜咬住男人手里的缰绳,用力拽走后放在黎冬脚边,还不忘乖巧地蹭她脚踝。   简直将“舔狗”二字形容的淋漓尽致。   黎冬弯腰去捡牵绳,注意到祁夏璟手里的灰色围巾,直起腰心里诧异他怎么不戴时,男人手里的围巾已经环在她脖子上。   鼻尖满是熟悉的沉沉香气,黎冬一时有些反应未及,耳边就落下祁夏璟低沉的声线:“今天降温,戴着围巾挡风。”   男人眼下有淡淡乌青,让黎冬不自觉想到昨晚凌晨三点的通话,出声想问:“昨晚你给我打电话——”   “都特意交代过多穿点别着凉,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   随着周红艳无奈的抱怨响起,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   三人面面相觑时,祁夏璟还保持着给黎冬戴围巾的姿势,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她颈侧,姿势亲密。   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愣住,周红艳臂弯里还挂着黎冬的外套,见人也没送过去。   反倒是祁夏璟最先回神,不慌不忙地先替黎冬将围巾带好,才彬彬有礼地朝着周红艳问好:“阿姨早,我和阿黎准备去遛狗晨练。”   话毕不等周红艳开口,笑容无懈可击的祁夏璟再次道:“上次去医院时,您送的花茶一直在喝,最近正打算去网上再买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祁夏璟又提起他清早送黎父去医院体检,若再算上挂号和李助理的两天照顾,黎家实际上欠他不少人情。   哪怕他将“黎医生”换成“阿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周红艳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看着黎冬脖子上的围巾,周红艳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神情欲言又止,良久迟疑道:“......喜欢的话,我叫冬冬上班时再给你拿点。”   祁夏璟微笑道谢,同时体贴询问:“听说您和叔叔明天晚上要回去,阿黎没车,我不放心她晚上打车回家,您和叔叔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来接送吧。”   周红艳闻言再次陷入沉默,态度最终也是含糊不清:“我先问问孩子他爸吧。”   随后她不由分说地将外套塞给黎冬,沉着脸又唠叨几句,才转身关上房门。   已经多穿的黎冬望着外套哭笑不得,和祁夏璟下楼时,若有所思地男人忽地问她:“阿姨有问过我是谁吗。”   “没有,她只问过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黎冬摇头,侧眸望着祁夏璟眼下的黑眼圈,担忧道,   “你昨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想说吗。”   问话响起的同时,黎冬看见祁夏璟脸上笑容有一涮的凝固,却在眨眼之间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唇角勾起的懒倦弧度,让男人前一秒的僵硬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祁夏璟停下脚步转身,俯身笑吟吟地看她:“想说的话,电话里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黎冬只觉得牵强,反驳脱口而出:“三个多小时的通话,就只是问你有没有亲我吗?”   说完她先被自己的直白震惊,热意瞬间烧上耳尖,脸不由往围巾里缩,随后就听见男人沉沉笑出声,胸腔轻微颤震着。   黎冬余光见祁夏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半晌缓缓道:“是我忘了,成年人能聊的确实还有很多。”   “只是连接吻的程度都不够的话,”祁夏璟倏地俯身望进她双眼,桃花眼勾着几分斯文败类的雅痞,薄唇停在她耳侧,慢条斯理地问,“阿黎还想听什么更刺激的呢。”   “我今晚可以细细讲给你听。” 第34章   “宝贝, 终于我来找你吃午饭好不好?“J   沈初蔓甜软清脆的声音自听筒响起,让人听了便心情愉悦:“这周工作室的事可忙坏我了,这两天可算能歇会。”   离上班晨会还有段时间, 黎冬将抽屉的收音麦放在桌面,弯眉温声道:“你想去哪里吃?我请客。”   沈初蔓沉吟片刻, 果断道:“那就吃你们食堂吧,徐榄那家伙成天给我吹嘘。”   “好呀, ”黎冬笑着应下,转念想起什么, 继续道, “不过可能还有人也会来——还记得邓佳莹么, 我们的高中同学。”   这几天邓佳莹天天往医院跑, 再忙都不忘拉着黎冬吃午饭;沈初蔓要是去其他地方还好,去医院食堂就实在不好避开邓佳莹。   “那个初中和你同班的?”沈初蔓似乎有些印象, 语气不屑一顾,“她找你吃饭干嘛, 有求于你?”   “为了盛穗的事,邓佳莹在祁家基金会工作。”   “她非要来也行吧,最好别惹我,”沈初蔓喉咙里轻哼出声,随即忍不住和黎冬炫耀,“等装修好了,宝贝你一定要来我工作室看看,超级气派!”   “好,”黎冬听着闺蜜的雀跃, 由衷为她高兴, “需要帮忙的话, 一定记得和我说。”   “知道啦,我们黎医生快去上班吧。”   挂断电话后,黎冬见时间也差不多,便带上笔记参加晨会,到场后,发现有不少同事已经在场。   几乎是她进屋的同一瞬间,前排懒散坐在软椅的男人便转身看过来,修长指尖惬意转着黑金钢笔,毫不遮掩的目光大胆而肆意,唇边笑容暧昧。   想起两人早上对话,后排的黎冬默默低头,耳尖莫名发热。   会议不到半小时后结束,黎冬在走廊把负责的几名规培生叫到身边,详细问这几日的病人情况。   工作时的女人气场向来疏离精干,柔顺黑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高马尾,语气清淡并不严厉,但事无巨细的严谨必究让规培生从不敢懈怠,必恭必敬地回答问题。   走廊总有医生零零散散经过,人声脚步声混杂嚷乱,于是当祁夏璟出现在身后时,黎冬并没意识到。   新来的培贵生支吾着答不上问题,黎冬低头凝眉,看着病人手术记录要询问排痰情况时,手指忽地被人轻轻勾住。   熟悉的乌木沉香钻进鼻尖。   人来人往的医院长廊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微凉,轻巧地勾扯住黎冬右手小拇指,再一寸寸插入她指缝,指尖暧昧的摩挲在她手背,泛起点点痒意。   有坚硬的球体状物体隔断在两人手掌之间,外包装的触感是冰冷的塑料。   黎冬神情微愣,下意识要转身。   “别抬头。”   耳旁响起祁夏璟磨砂质感的低沉声线,男人刻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同她呢喃,耳鬓厮磨的亲昵缱绻。   而下一秒,修长的手从她指缝间灵活抽出,只留下迷你的圆球体在黎冬掌心。   短短不过几秒,汇报的规培生甚至还在磕巴,男人已经迈着长腿离开,双手插兜背影颀长。   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右手全程放在口袋,直到处理完规培生的事情,黎冬才将棒棒糖拿出来,垂眸看着糖衣表面的星云图案。   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又收到祁夏璟的消息。   QXJ:黎医生现在有想好,今晚要听什么吗。   黎冬光看文字都能联想到,祁夏璟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态,以及唇边懒懒扬起的痞坏笑意,带着点坏心思得逞的餍足。   她好意担心,某人却故意曲解。   脚步微顿,黎冬抿唇打字回复:“要上班了,不想。”   祁夏璟秒回:“不急。”   “长夜漫漫,随时听候黎医生的各种要求。”   黎冬发现,祁夏璟每每调侃她时,总喜欢把“黎医生”挂在嘴边,叫起来也是细嚼慢咽地一字一字念。   拌嘴她总赢不过祁夏璟,于是在看见男人提出明天要送她父母去车站时,也半赌气似的冷淡回了两字谢谢。   棒棒糖的外包装早被捂热,黎冬撕开包装袋、正想将棒棒糖放进嘴里咬碎补充糖分,掌心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QXJ:以及,棒棒糖不是白送,黎医生记得回礼。   “......”   -   “老天爷我没看错吧,门外的人真是沈初蔓?黎冬你的高中同学?”   上午问诊工作临近结束,已经快半小时没病人,杨丽收回看向走廊的视线,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她多牛逼啊?大半个娱乐圈女明星都争相抢着要她做造型师的!”   沈初蔓在F国留学几年学的服装设计,毕业几年在国际团队历练后,不满足于单纯做造型师,毅然决定回国单干,设计打造自己的品牌。   黎冬正在光下看患者胸片,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手指着一处问道:“你看这是不是胸腔积液。”   “叫这人再拍个彩超,”杨丽点头,想到什么忽地睁大眼睛,“你、沈初蔓,再加上徐榄和祁副高,哦还有那个模仿怪邓佳莹。”   “你们是在咱医院开高中同学聚会吗?”   同一时间,被怀疑来医院聚会的沈初蔓正双手抱胸,穿着细高跟,居高临下地看向才来的邓佳莹,不屑掩藏眼中鄙夷。   邓佳莹见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完美笑容:“初蔓,你也是来等冬冬的吗。”   “初蔓?冬冬?”   “在我面前趁早收起假惺惺的样子,”沈初蔓听着亲密称呼连连冷笑,表面功夫都懒得装,精致妆容的脸自带气场,   “邓佳莹,高中传阅议论偷拍照的人里,没少了你吧。”   邓佳莹嘴角笑容凝固,良久才出声:“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才人云亦云,况且现在黎冬和祁夏璟也好好的,同学们说起来都很羡慕。”   “羡慕?被全校造谣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沈初蔓自小被娇纵惯着长大,爱憎分明的性子无法无天,挑眉正欲骂人时,听见身后办公室有人出来。   “就你这资本,装小白花还差得远,”冷冷丢下一句,沈初蔓便踩着细高跟转身,阴沉表情瞬间明媚艳丽。   无视周围人的回头注视,几日不见黎冬的沈初蔓上去是一个熊抱,扬着小脸笑嘻嘻道:“你怎么才下班,等你很久啦。”   黎冬弯眉,笑着揉揉她脑袋,将手里装有补品的袋子递过去,轻声道:“上次你说手脚发冷,记得吃。”   随即朝邓佳莹点头颔首,公事公办的口吻:“久等,今天也要一起吃饭吗。”   邓佳莹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笑容僵硬:“好。”   三人快到门口,沈初蔓突然直勾勾地盯住黎冬,漂亮的眉眼缓慢皱起,半晌狐疑道:“你嘴怎么肿了。”   在闺蜜审视的目光中,黎冬默默偏移目光。   沈初蔓正冷笑出声时,三人身后传来徐榄的打招呼声,身后站着双手插兜的祁夏璟。   徐榄俯身,笑吟吟地看着沈初蔓:“今天怎么突然来——”   “暂时别和我说话,”沈初蔓目光扫过祁夏璟,抬手挡住徐榄凑过来的脸,面无表情道,??   “我现在正平等地憎恨着每个会呼吸的男人。”   “......?”   医院食堂一桌能做六个人,三人对坐的情况下,沈初蔓打完饭菜就拉着黎冬坐下,然后瞪着圆眼看祁夏璟慢悠悠坐在黎冬另一侧。   落单的徐榄无奈,只能和邓佳莹隔着空位坐下。   沈初蔓不在时,四人吃饭都是邓佳莹在说,黎冬闷不吭声、祁夏璟懒得答应,徐榄最多礼貌的应和两句。   现在邓佳莹根本插不上话。   不好当着黎冬面冲祁夏璟发火,沈初蔓就自然将怨气发泄在对面的徐榄身上,句句话里带刺。   徐榄总挑唇笑着,时不时调侃一句“沈大小姐”,乐在其中地试图把沈初蔓气炸毛。   黎冬面上波澜不惊的吃饭,实则桌下的左手早被祁夏璟捉住,细细放在手里把玩了遍。   昨天的亲吻像是破戒,祁夏璟现在一举一动在黎冬眼里,多少都带些不怀好意。   比如男人此刻右手慢悠悠地为她按摩手指,懒懒撑在桌面的左手,正无比熟练地用筷子夹菜吃饭。   黎冬忽然想起祁夏璟那时右手受伤、左手颤颤巍巍用筷勺的场景,回神轻声道:   “你明明能用左手吃饭。”   “嗯。”   某人大言不惭地沉声应下,拽回她欲抽出的手握在掌心,俯身偏头,薄唇停在黎冬耳侧,斯文败类的倦怠低音:   “当一个男人居心不良时,他可以随时全身残废。”   震惊于对方的坦然,黎冬忍不住小声回敬道:“祁夏璟,我发现你好像有些无赖。”   “嗯,学会骂我了,不错。”   祁夏璟被骂不怒反笑,唇边宠溺笑意看的黎冬心脏漏跳半拍:“给你的糖吃了吗。”   对上男人意味深长的桃花眼,黎冬立刻知道他又要提起回礼的事,正要出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黎冬现在在医院吗?城南郊外有人为恶意爆破,公安刑侦大队有好多人受伤,抓紧上来救人!”   王医生沉重焦灼的声音响起,黎冬看对面两人也同时接到电话,三人各自表情严肃。   黎冬转头去看沈初蔓:“蔓蔓——”   “有事就快去,”沈初蔓忙催促黎冬起身,“忙完记得给我电话。”   “好。”   远处已经能隐隐听见救护车的尖锐鸣笛,三人飞奔跑上楼去抢救室,就见到警力将附近包围,担架上不断有受伤惨重的警察被抬进来。   各科主任早已就位,此时正有条不紊地高效安排医护人员工作,黎冬很快被分配到手术台做一助。   进手术室前,刘主任面色凝重的告诫在场所有人,此次人为爆破发生于毒品交易时,缉毒和刑侦支队的人早在接头位置埋伏,毒贩见东窗事发,走投无路下选择牺牲同伴,也要让人民警察葬身火海。   事关重大,任何病患的身体情况和个人信息,都绝不许从医院里泄露出半个字。   黎冬接受的病患送来时,生命已垂危,烧伤面积预估高达80%以上,同时还伴随严重的肺部震伤和硬脑膜下血肿。   抢救整整历经七小时,哪怕最后极其幸运的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在场人都无法露出一丝微笑。   刚战胜死亡的男孩才毕业没多久,二十四岁还是最好的年纪,虽然侥幸活下来,上百万高昂的治疗费用和日后极其痛苦的皮肤修复,旁听者都只觉沉重的喘不过气。   七小时的站立后,黎冬活动着肌肉酸痛的手臂肩背出来,随即被告知需向刑侦副支队长报告伤情。   医院冷白廊灯光鲜刺眼,黎冬在几米外看清侧颜轮廓硬朗的男人时,神情有一瞬的错愕。   她迟疑道:“......是段以珩吗?”   高大的男人闻声转身,额前和手臂都缠着绷带;受伤没削去分毫男人威严气场,反倒多添几分凌厉和硬冷。   寡言的男人见到黎冬并不惊讶,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出示警官证件后,哑声问刚才的手术情况,英挺的眉紧皱。   黎冬悉心回答,只是在说起男生术后恢复时,偶尔轻叹出声。   公事交代完毕,黎冬见段以珩隐隐在渗血的绷带,忍不住询问道:“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不用,谢谢。”   段以珩大步离开的背影决绝而孤寂。   祁夏璟第二台手术还未结束,黎冬和跟拍小于告别后,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心情复杂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便条。   是沈初蔓的字迹:“宝贝,你把饭卡忘记啦。”   犹豫片刻,黎冬还是拨通沈初蔓的电话,听着沉默的对面只剩下呼啸风声,心脏轻微刺痛着:“蔓蔓——”   “冬冬,”沈初蔓向来明媚清亮的声线,此刻却带着浓重哭腔,“我见到他了。”   “我见到段以珩了。”   -   黎冬半小时后赶到海边时,发现徐榄人早就在了。   入冬时节气温急转直下,失去日光照耀的海滩寒风凛冽,带着独有的腥咸气味,阵阵刮在脸上生疼。   相比低寒温度,今夜月色倒是出奇的好,满月高挂在无云天幕、群星熠熠闪耀,皎白月色与璀璨星点将共同将黑夜点亮。   除了徐榄和沈初蔓,此时的海滩上三两成群还有不少人,支起一间帐篷,成堆围坐在暖炉旁,各自欢声笑语。   对比之下,披着徐榄外套喝闷酒的沈初蔓,此时就显得尤为落魄。   徐榄蹲在她身边,黎冬小跑着过去时,远远就听见喝醉的沈初蔓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徐榄!你怎么不喝酒!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谁想和你做好兄弟,”徐榄低沉而无奈的声音响起,抬手将沈初蔓肩上快滑落的外套重新拢好,“你再问十遍答案也是不喝。”   “否则等下怎么送你回去。”   “你可真没意思,”沈初蔓嫌弃地啧啧出声,看见打落的身影回头,见是黎冬立刻便笑了,醉醺醺道,“冬冬你来啦,喝酒嘛?”   徐榄摆手朝黎冬打招呼,拿出手机发消息,无奈道:“我来就这样了,估计也就你能治她。”   黎冬哪里能搞定沈初蔓,人刚靠近就被女人一把拽倒在地,随即又被纤细的手臂勾住脖子,动弹不得。   喝醉的沈初蔓向来六亲不认,黎冬望向她脚边五六个歪倒酒瓶轻叹,耳边传来胡言乱语:“我偷偷和你说,我其实特别喜欢你。”   “高中寝室那几个女的看我不顺眼,故意往我被子衣服泼冷水、半夜还故意把我锁在门外。”   抱着黎冬,沈初蔓醉醺醺地说个不停:“你个傻子吵不过人家,就傻乎乎在校外头陪我站了一夜,外套非塞我怀里说不冷,结果第二天就烧的人事不省。”   “那时候我就想,我沈初蔓何德何能,能有你这个朋友,”沈初蔓将头靠在黎冬肩上,冰冷脸蛋亲昵蹭着她颈间,嘿嘿笑起来,   “哪怕后来和姓段的混球谈恋爱,我也第一喜欢你。”   黎冬无奈轻笑,抬手拍拍沈初蔓肩膀:“蔓蔓这里冷,先回家——”   “我和你说,”沈初蔓又蹭的坐起身,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今天见到段以珩了,这厮居然和以前一样帅。”   “那么多人,我一眼就认出他了。”   沈初蔓眯着妖媚的狐狸眼,盯着黎冬问:“是不是人都忘不了初恋啊,你和姓祁的是不是也——”   “醉鬼就不要招摇过市。”   低沉冷淡的熟悉男声响起,高瘦挺拔的男人逆着月光走来,肩宽长腿,五官眉眼深邃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徐榄在旁歉然摇摇手机:“我只能负责一个醉鬼,但把班长单独留在这里太没绅士风度,只能请位帮手。”   “喝这么多肯定要吐,”徐榄揉揉沈初蔓杂乱柔软的卷发,在纤瘦的女人身前蹲下身,“上来吧,送你回家。”   沈初蔓醉眼朦胧地眨眼,手脚并用地爬上徐榄后背,率先对着他肩膀重捶一下:“你放屁,我喝酒从来不吐。”   “行,那就没吐,”徐榄乐了,“顺着你还不行么。”   沈初蔓吸吸鼻子,手缓慢紧紧抱住徐榄脖子,可怜模样仿佛受伤小兽:“哥哥,我委屈。”   徐榄起身的动作顿住,良久,垂眸沉沉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刚才还嫌弃我喝酒会吐。”   “.....”   随着对话声渐远,两道交叠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附近再次只剩下黎冬和祁夏璟两人。   虽说才救活一条人命,黎冬心情实在谈不上愉悦,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让她忽地有些犯懒,理智上虽知道该回家,却并未着急起来。   拂面海风掠过她因为跑动而松散的黑发,束起的高马尾松松垂坠着。   黎冬没去管这些,面朝大海深吸口气,直直望着洒满银月的海面,轻声问道:“手术还顺利吗。”   “第一个送来已经快不行了,第二个才转入重症监护观察。”   祁夏璟寥寥两句说的轻描淡写,黎冬却知道其中艰辛苦难,她正想要回身安慰,残余着男人体温和气味的外套先一步披在她肩头,遮挡大半沁凉晚风。   “想回家,还是要在这里休息会。”祁夏璟没再提起医院的事。   男人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黎冬披着外套坐在细软的沙滩上,沉吟片刻后道:   “我想去沙滩上走走。”   这几年里,女性夜晚外出遭遇意外的新闻层出不穷,除却必要工作,黎冬鲜少会晚上独自出门。   但祁夏璟现在就站在她半步距离外。   黎冬只觉得无比安心。   “好。”   不曾犹豫的回答在头顶响起,随即是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黎冬闻言抬眸,对上祁夏璟在皎洁月色下愈发温柔如水的眼。   手交过去交由干燥温暖的大掌握住,祁夏璟牵住将黎冬拉起来后,依旧没放手,反而放进自己口袋,十指相扣。   黎冬心跳悄然跳快半拍。   远处的人堆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并未在意的两人无所事事地沿着海岸线走,越发靠近潮汐交界处,海水几次险些打湿黎冬鞋袜,都被她低头躲开。   成年的人快乐有时来的幼稚又简单,黎冬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靠近潮水,最后又快步避去。   “想蹚水就去。”   沉默一路的祁夏璟在她身旁沉沉出声,将黎冬忽地双眸一亮的微表情收进眼底,唇边翻起点宠溺笑意。   黎冬听出男人话中疲惫,正犹豫着,被牵住一路的手被松开,是祁夏璟在她面前单膝蹲下,耐心地替她翻起裤脚。   根根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捏住她裤腿边角,再折叠反转向上——分明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被祁夏璟做得无比专注。   最后男人站起身,重新牵住黎冬左手,仍旧是倦懒散漫的语调:   “想玩就去玩,我在这里陪你。”   黎冬从来不是娇气任性的人。   因为觉得自己的感受不重要,与人相处时,她总是会下意识先考虑体谅他人的情绪,本能习惯于退让和妥协,遇事说得最多的就是随便。   周围人都夸她安静乖巧,她也尽量顺从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却很少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   但在祁夏璟这里,一切好像是不同的。   今晚男人时刻在问她想要什么,让黎冬恍然中生出些错觉。   她任性些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小脾气也可以。   只要是面对祁夏璟,她就能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脱下鞋袜挂在手上,黎冬双脚终于毫无阻隔地踩在细软的海沙上,连带着时而没过脚踝的海水都是沁骨的冰冷,心情却意外的好。   “.......安琪,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远处人群突然炸开一阵骚动,黎冬沿着声源处抬头望过去,见到泪流满面的女孩被围在人群中央,面前是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的男生。   这场求婚显然经过精心策划,男生带着紧张和迫不及待的呼喊声响起,立刻有蜡烛围绕着两人齐齐点亮,同时有浪漫的情歌播放。   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收获幸福的女孩点头答应,和男生紧紧相拥。   黎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连潮汐没过脚踝都未曾注意。   随后耳边响起祁夏璟低沉的声音:“觉得浪漫?”   “嗯,浪漫。”   没人不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见证幸福让黎冬的心情都好不少,抬眸朝祁夏璟笑盈盈道:“时间好晚了,我们回去吧。”   皎洁银月倾洒在黎冬乌黑的发顶和纤瘦双肩,像是笼上一层透明薄纱,让她此时看上去异常温柔恬静。   祁夏璟只觉得喉咙发痒,再度萌生出封住她双唇的冲动。   两人牵着手从沙滩往回走,回到停车场前还有一段尖锐石砾和细沙混杂的路要走,光脚踩上去会扎的脚底生痛。   黎冬沾湿的脚底满是细沙,在快到石砾路前停下脚步,打算先将脚底细沙尽可能拍走后,穿上鞋袜再过去。   几步外就是提供休息的长木椅,黎冬转身正要过去坐下,身旁的祁夏璟却突然俯身弯腰,毫无征兆地将她打横抱起。   反应不及的黎冬轻呼出声,本能环住男人脖子,身体紧贴着他坚实有力的胸11膛,直到被稳稳放在木椅上时仍心有余悸,忍不住道:   “为什么突然——”   话音未落,祁夏璟今日第二次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口袋里拿出纯黑色的方形手帕,骨节分明的手轻托住她脚踝,用手帕耐心而仔细地擦去她脚背上粘黏的泥沙。   “坐好别动,”祁夏璟应当是真的累了,今晚几乎都是在沉默中度过,唯独几次开口也只寥寥几字,“很快就好。”   伴着星点璀璨,大片月光倾洒在男人身上,从黎冬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祁夏璟半张侧颜,低头替她擦拭脚背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黎冬忽地想起祁夏璟刚问她,海边那场求婚是否浪漫。   她当时回答是浪漫的。   然而当她垂眸望着半蹲在眼前的男人时,忽地又觉得那场求婚不够浪漫。   又或者说,不是会让她心跳错拍的浪漫。   无关其他,只是那个人不对而已。   若是对的那个人,或许哪怕只是静静站在远处望着你、哪怕只是默默牵着你的手、亦或是蹲下身为你挽起裤脚、悉心擦去你脚底的泥沙,这些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都会让她心生出无比幸福的浪漫。   寒风吹乱她鬓角碎发,黎冬肩上还披着祁夏璟宽大的外套,弯唇轻轻笑起来。   是啊,她以前怎么从没意识到。   与她而言,祁夏璟的存在便已是浪漫本身。 第35章   黎冬在长盛不衰的银月下扬唇轻笑着。   寒冬晚风拂过, 吹乱她松散坠着的马尾,没入夜幕的发梢起起落落,卷着丝丝清淡却勾人的雏菊淡香。   祁夏璟眼底染上几分温和笑意, 勾唇,低声问她:“在笑什么。”   黎冬只是摇头:“没什么。”   女人瘦长温软的脚上沾着细沙, 脚趾莹润而细白,脚踝踝骨用单只手就能轻松圈住。   祁夏璟托着黎冬脚腕不许她逃, 用丝绸手帕一点点将泥沙擦去,感受到她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脚背, 脚趾微蜷。   从上次亲吻他就发现, 不知是什么原因, 只要两人动作稍有逾越亲密, 黎冬的身体和情绪都会很快紧绷。   这次也是同样。   半分钟前还在弯眉轻笑的人,现在正挣扎着将脚抽出来, 随即急匆匆地弯腰要去穿鞋袜。   系好鞋带,黎冬避开目光就想走:“好晚了, 我们先回去——”   “阿黎。”   祁夏璟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见黎冬闻言转头看他,便直起身瞬间缩短两人距离,薄唇堪堪停在她红润唇瓣半寸之外。   感受到她的骤然屏息,祁夏璟手扼住黎冬细瘦的腕骨不许她逃,低压声线在蓄意诱哄:   “还记得吗,棒棒糖的回礼。”   四目相对,无处可逃的黎冬在他眼底不断放大,脸上的僵硬和犹豫在祁夏璟眼里越发清晰, 背脊僵直, 无声抗拒的姿态明显。   她并不期待这个吻。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无力感再度袭来, 祁夏璟眼底微沉,十指指尖悄然用力握紧她腕骨,不由分说地想继续这个吻。   欢快嘹亮的手机铃声突然撕破寂静,令人无法忽略。   祁夏璟皱眉,而黎冬早偏过头去找手机,电话接通的同时,周红艳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响起:   “你今天不是没有值班吗?都十点了怎么还不回家?”   “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再不接电话,你妈就要去医院找你了!”   不论年长到多少年纪,子女在母亲眼里总是孩子,加之黎冬做法确实欠妥,下班三个多小时也没和家里报平安。   “嗯您别担心,我会尽快回家的,您和爸快睡吧,不用等我。”   挂断电话,黎冬坐在长椅上抬头,重新望向面前站起身的祁夏璟。   她并没忘记几秒前被电话打断的亲吻。   只是祁夏璟现在双手插兜懒散站着,柔软黑发被阵阵海风掠过,浑身透着疲颓的倦怠,让黎冬不知该如何开口。   男人什么都没说,垂眸看着她的散漫桃花眸温情不变,黎冬却觉得刚才短短几秒内,她已忽略过惊涛骇浪。   她清楚地知道,刚才是她先避开那个吻的。   祁夏璟俊朗的五官猝然在眼前放大时,大脑只剩不知所措的空白,身体早先一步僵化硬直。   比起主观意识的拒绝,更像是躯体本能的抗拒。   连黎冬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   黎冬没想到,周红艳会去小区门口接她。   为了让父母放心,她上车时特意给母亲打过电话,甚至快到小区门前还发去短信,让周红艳和黎明前早点休息。   周红艳身材瘦小,寒冬黑夜中裹着厚重的外套时,远远看着像是胡乱包裹的粽子,警惕的眼神四处张望。   “妈?”   幸好黎冬有坐副驾驶便帮人看路的习惯,隔着几十米就认出小区门口的母亲,摁下车窗惊呼道:“您怎么在小区门口等?”   保时捷车速放缓,祁夏璟解锁车门让周红艳上来,礼貌问好。   黎冬还震惊与母亲大晚上特意跑出来,周红艳已经在后座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早都问过,你们这小区根本没监控,上半年有好几个独居的女孩在小区附近被男的骚扰,要不是有——”   后半句卡在嘴边,周红艳皱着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继续数落黎冬:“都多大的人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祁夏璟没错过后视镜里,女人方才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   相比于初次的热情,周红艳如今对他的疏离客气下夹杂着抗拒,常常话说一半又支吾其词。   像是早已知道些什么,只是不确定答案才忍着脾性试探。   指尖轻点在方向盘,祁夏璟将车停在楼下门口,朝着后视镜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   “阿姨放心,以后晚上我会送阿黎回来。”   周红艳拉车门的动作停顿,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忽地道:“黎冬,厨房柜子里是不是还有几罐花茶?去给‘夏’医生拿点。”   女人刻意咬重姓氏,祁夏璟闻言无声挑眉。   已经下车的黎冬并未察觉异常,面对母亲的指令虽觉得意外,还是快步转身上楼,周红艳和祁夏璟则在后面跟着。   等黎冬回到家走向厨房,四楼楼梯口的两人才默契停下脚步,空寂走廊里,只隐隐听见半掩房门里传来忙碌声。   周红艳抬头,望着眼前挺拔落拓的男人,心情复杂地看他笑容无懈可击,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谢谢阿姨的花茶。”   自从在黎冬衣柜里翻找到那件黑色的男士冲锋衣,周红艳这几日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照片内容。   相片里众星捧月的少年,和面前年轻有为的男人、甚至连同十年前那张屈辱偷吻照的男主角,五官与骨相都惊人的相似。   各种念头疯狂在周红艳脑海徘徊,现在还不能确认,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你......和小冬认识很久了?”   祁夏璟坦然依旧:“对,但我们已经多年未见,我前段时间从魔都调职过来才重逢。”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打哑谜,周红艳眼底凝重卸去几分,半晌又问他:“我看你开的车挺好的,但听说你们医生工资也不高,是家里人支持?”   “本职外的随手投资,”祁夏璟语调波澜不惊,“高中毕业后,我就和家里没来往了。”   闻言周红艳眼里写满震惊,也不知是因为话里庞大的信息量,还是为祁夏璟四舍五入的身份自曝。   问话几乎脱口而出:“那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花茶找到了。”   黎冬拿着两罐花茶过来,祁夏璟和母亲独处总让她惴惴不安;她将花茶递给门外的祁夏璟,轻声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祁夏璟伸手接瓷罐,指尖有意无意蹭过黎冬指关节,温声道,   “我正要和阿姨说,我现在在追你。”   话落,他谦谦有礼地朝周红艳略一鞠躬:“以后有些地方,还要请阿姨多多照顾了。”   有人天生就懂得该如何掌控局面,先提问的周红艳思绪立刻被祁夏璟带走,眼皮一跳扬声反问:“照顾?你要需要我照顾?”   “可以的,”祁夏璟勾唇,轻抬手里的两罐花茶,说了句周红艳无法反驳的话,“至少到目前为止,阿姨您并不讨厌我。”   “所以,如果日后在叔叔那里我过不了关,希望阿姨您能帮帮我。”   “.......”   二十分钟后,黎冬洗漱完毕,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手间出来,见母亲还一言不发地坐在餐厅。   黎明强身体不好必须早睡,黎冬轻手轻脚地在周红艳对面坐下,小声道:“妈,您在想什么。”   周红艳闻言沉默几秒,一脸凝重地缓缓抬头看向黎冬,良久问他:   “那个小夏,平常和你说话也——”   停顿半秒,周红艳甚至选了她认为文雅的词:“也这么不要脸的吗?”   黎冬:“......”   等卧室房门灯光关闭、许久再未传出声响时,黎冬躺在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给祁夏璟发消息。   “为什么会突然和我妈说起追我的事。”   消息发送的同一时间,男人拨来电话。   “所以呢,阿姨什么反应。”   听筒里祁夏璟的声音沉远,像是将手机放在远处;黎冬缩着身体用被子盖住头,轻声道:   “她说你不要脸。”   话毕她率先勾唇笑出声,心里依旧觉得神奇。   或许是她感同身受,或许是周红艳脸上的疑惑太过真实,周红艳像是真情实感地想不通,祁夏璟居然会是这样无赖。   这显然不是好话,却莫名冲淡了黎冬紧绷的情绪。   “看来阿姨和你所见略同。”   昏暗洗浴间只亮着洗手台的壁灯,刚洗完澡的祁夏璟赤裸着上半身,腰间松垮围着浴巾,发梢仍滴答滚下水珠,掉落在手臂和肩背的紧实肌肉。   听着扬声器响起的轻笑,他右手拿起挂架上的毛巾擦头,左手拿起大理石台上的手机,挑眉反问道:“以及我说我要追你,你为什么显得很意外。”   脑海想象着女人几秒后的失措,祁夏璟懒懒靠着靠着大理石台,修长食指点下录音键,不紧不慢的倦怠语气:   “是我那天亲你,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   意料之中的,黎冬有半秒卡顿,才匆匆辩解:“你怎么总故意曲解我的话——”   “黎冬。”   女人轻声抱怨的语调拖着尾音,听的祁夏璟心尖发痒;昏暗空间里他无声挑眉,故意压低声线佯装愠怒,唇角却悄然上扬:“我这辈子就亲过你一个女的。”   “你不会昨天才和我接吻,今天就不打算负责了吧。”   “明明是你先亲我,”黎冬忍不住委屈反驳,斤斤计较着,“还是两次。”   “但你两次都没推开我。”   祁夏璟难得能听见她使小性子,眼底笑意更深,有意将蛮不讲理发挥到极致,慢悠悠道:“所以,我们是共犯。”   “.......”黎冬终于被他的无赖诡辩打败,闷声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计划得逞愿者上钩,祁夏璟后牙咬着唇壁软肉,从容不迫的语调带着几分斯文败类的痞坏:   “简单。”   “你叫声‘宝贝’给我听听。”   男人顽劣的儿化音语调上扬,颗粒质感的低沉嗓音暧昧又缱绻;比起要求黎冬跟着他念,倒更像是借此机会调情逗弄。   几秒沉默,黎冬害羞的尾音都是轻颤:“祁夏璟。”   “嗯。”   祁夏璟听她半恼半羞赧地念他名字,喉咙又是一阵干涩发痒躁痒,嗓音也愈发嘶哑慵懒:“你叫,我听着呢。”   对面彻底陷入沉默,只偶尔有稍显急促的浅浅呼吸。   祁夏璟知道黎冬的性子叫不出羞耻称呼,本就只打算调侃她两句,顺便再拖长些通话时间。   将擦头的毛巾丢在挂架,祁夏璟目光扫过镜子里男人心脏处的纹身,微顿片刻随即移开,转身要去拿换洗的衣服。   "......宝、宝贝。”   黎冬忍着羞耻的低喃声猝不及防在浴室响起,声线是紧绷的轻软,突然到祁夏璟一时反应未及,话落几秒,够衣服的手仍旧悬在半空。   或许是祁夏璟愣神的时间太久,最后还是黎冬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不说话。”   掌心攥成拳又松开,最后祁夏璟双手撑在大理石台,由冰冷触感刺激躁动神经,低头不由得沉沉笑出声。   他盯着通话中的手机,屏幕光亮反射出他此刻眼底泛涌的情欲:“阿黎,再叫一声。”   “刚才信号不好,没听清。”   这次回应他的,是听筒里无情的嘟声。   寒冬腊月的季节没开空调,祁夏璟却被某人磕磕绊绊的两字喊的浑身燥热。   再不着急套上换洗衣服,他低头向下瞥了眼,在光线昏暗的浴室中无声挑眉,抬手抓了把漉漉的短发。   也不知最后是谁把谁玩脱。   祁夏璟捞起大理石台上的手机,给唯一的置顶发送短信。   QXJ:怎么突然挂电话?   消息发送的同时,聊天框就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等不来回信。   许久,黎冬才明显带着情绪回复:“信号不好,手机自己挂的。”   似是害怕祁夏璟再打来,第二条倒是来的飞快:“我要睡了,晚安。”   把他撩拨精神,随意搪塞个借口就算完了?   后牙来回摩挲着,祁夏璟眯着眼沉吟片刻,先礼后兵地礼貌回复:“嗯,你睡。”   随即男人唇边勾起点漫不经意的笑,飞快打下几字,慢悠悠地点击发送。   “托黎医生的福,我再去洗次冷水澡。” 第36章   “冬冬, 月中的校庆你打算去吗?”   离别父母的周六当日上午,黎冬陪母亲整装行李后待在客厅,此时正低头在看文献, 轻声回复电话:   “要看医院时间安排,你呢。”   “学校要我做名人演讲, 我当然不想去啊。”   昨晚喝到神智不清的沈初蔓又恢复生龙活虎,“我高中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么, 教导主任见到我,血压都得飙升一倍。”   说着她又嫌弃地啧了声:“校庆后还要搞什么同学聚会, 拜托我们关系很好吗?今早都快五六十个路人甲加我微信了。”   黎冬闻言点开通讯录, 看着二十多条好友申请, 轻笑道:“可能只是随手申请的。”   前两天三中百年校庆的消息传出, 黎冬就先被班主任老安拉进班级群,这两天陆陆续续总有人加她好友, 不少人加之前,还特意在群里艾特她告知。   黎冬无奈只能通过。   “既然是随手加的, 那我就顺便当没看见呗,”沈初蔓懒的应付人际关系,沉吟片刻,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什么,我想问个问题。”   女人声音听着有些紧张:“昨晚是徐榄单独送我回家的?”   黎冬嗯了声:“怎么了?”   “总感觉他眼神怪怪的,”沈初蔓烦躁地喝了一大口水,“算了搞不懂,大概是我喝断片, 记忆出问题。”   想起昨晚的醉酒, 黎冬放下手中铅笔:“蔓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沈初蔓率先打断问话:“我不瞎也没失忆,确实见到段以珩了,也记得过去的事。”   “但是冬冬,”听筒里,女人总是明亮的声音有几分低落:“我不想再因为他难过了。”   黎冬听不得沈初蔓委屈语气,正要柔声安慰,对面先瞬间恢复元气:“我就说吧,靠近男人就会变得不幸,有这功夫我不如多赚点钱。”   “助理刚发来模特新图,我准备去洗洗眼睛快乐一下,晚点再找你哦。”   略显匆忙的电话挂断,黎冬无奈听着忙音,挂断电话后退出和沈初蔓的聊天框,第一眼就见到列表最上的金毛头像。   回想起昨晚某人最后不清不楚的荤话,黎冬耳尖烧起点粉红,手里铅笔刷刷在纸面划过。   不善言语的她自小喜欢用画笔记录心情,学医到从事职业更是十年如一日在画人体器官结构,虽未经过系统训练,画技也十分不赖。   手上心不在焉地起稿,大脑却不受控地回放昨晚场景,从棒棒糖回礼到要她负责,以及信口拈来的“宝贝”称呼。   仗着黎冬对他毫无底线,祁夏璟最近越发难以满足。   手机震动有人发来消息,黎冬笔尖停顿转头去看,发现是昨晚通过的新好友发来图片。   这人请求加好友时,备注填写的高中同班,直到今早也没打招呼或自曝姓名。   黎冬自然点进聊天框,却在仅仅看清略缩图上的场景人物时,左手指尖僵停在屏幕上方,表情僵住。   铅笔尖折断,发出“啪”的轻响。   哪怕十年过去,黎冬闭上眼也能记起这张照片的每一处,大到阳光正好的空档教室,小到少女唇边羞赧的笑容。   似乎嫌不够,卡通头像的曾经同窗,又再次发来短短一句:   “班长,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   “冬冬,你怎么从下午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喧闹吵嚷的高铁站里人来人往,安检口外,远行旅人和公务外出者各自神色匆忙,手里提着大小行李。   周红艳不满的问话声响在耳边:“你爸刚和你说话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黎冬立刻回神,转头看向几步外的父亲,忙快步过去:“抱歉爸,刚才不小心走神。”   算上祁夏璟,四人此时正站在安检口做最后道别,几米外就是祁夏璟特派来接夫妻俩的接待员。   “工作同时注意休息,”黎明强体恤女儿辛苦,沉沉眼神看着不远处的接待员,皱眉问她,   “那些人,也是夏医生叫来的?”   送行不得过安检,祁夏璟考虑到夫妻俩一路提行李不方便,提先叫贵宾室的人出来迎接。   黎冬也是五分钟前才知道,面对父亲不怒自威的眼神莫名心虚,垂眸点头。   良久,黎明强又问:“你喜欢他吗。”   这次黎冬没有犹豫:“嗯,喜欢。”   寡言的父女俩相对无言,而一旁的祁夏璟背对过身,将手里的名片递给周红艳,言简意骇道:   “这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在心内临床很有名气,半月左右后回国经过H市,顺路会来拜访您和叔叔。”   “到时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默默安排好一切的男人朝远处等候的接待员微微点头,轻描淡写道,   “高铁到站后,接待员会送您和叔叔出去,司机已经在接头位置等候。”   周红艳越听越神色复杂。   论细心和周到,眼前年轻有为的青年,已经快做到近乎讨好的程度,没人会不为之动容。   可想到十年前女儿的遭遇,以及祁夏璟背后本家和黎媛的纠葛,周红艳依旧会恨。   祁夏璟再说他脱离祁家,周红艳都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她没去接名片,也不忍恶语相向,只能客气疏离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不需——”   “阿姨,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冷光灯打落在祁夏璟的发顶双肩,手握着名片仍悬在空中,沙哑声线揉杂着几分孤寂落寞:“十年前的事,是我做法欠妥冲动;但不管您信或不信,我和阿黎没有说的那么不堪。”   “她只是喜欢我,而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给她。”   “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周红艳绝不敢相信,眼前低声下气给她恳切道歉的男人,是记忆中出身豪门的天之骄子祁夏璟。   男人脸上不再是完美无缺的微笑,在周红艳无动于衷的眼神中垂眸,唇边扯出点牵强笑意:“我们已经付出分别十年的代价。”   “罪犯尚有重新改过的机会,就算我再罪不可恕,您也不能直接判我死刑,对吗。”   时间或许真的能改变很多,看着早已成年、各有事业的两位年轻人,周红艳竟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眉眼不再紧皱,她挑眉仍没好气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要说不行,难道你就不追了?”   祁夏璟闻言微愣,薄唇勾起点弧度,桃花眸里满是郑重:“不会,但我知道阿黎很在乎您和叔叔。”   “我不想让她为难。”   将周红艳松动的表情收尽眼底,祁夏璟弯腰,将名片塞进女人手里,在嘈杂喧闹中沉声道:“重逢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不在后悔,黎冬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有没有人欺负她、她会不会深夜偷偷躲起来哭。”   怕增加黎冬心里负担,有些话祁夏璟不会说给她听,却能在周红艳面前表达:“我知道黎冬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我不能。”   黎冬离开祁夏璟,人生或许会更平坦顺利。   可祁夏璟没有黎冬,人生就只能以遗憾收尾。   余光见黎家父女俩聊完走来,祁夏璟直起身站好,末了温和笑笑:   “至于我做的这些,您就当我是在自我安慰吧。”   话毕男人转身走向黎冬,同时眼神示意贵宾室接待员过来搬行李。   旁观的周红艳注意到,为了避免黎冬被行人撞到,祁夏璟始终站在人流多的右侧,连听她说话时,都会自觉地微微俯身,话虽少,眼神却始终停在黎冬身上。   “去安检吧。”   黎明强和女儿道别后走向妻子,见周红艳还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两人,问她:“怎么了。”   周红艳收回目光摇头,低眸看着祁夏璟塞给她的名片。   除却正面医生正面的联系方式,名片背面是以1222结尾的手机号,以及笔迹苍劲有力的短短一句。   ——阿姨,谢谢您。   收起名片,周红艳再次望向不远处,看着黎冬脸上她从未见过的真心笑容。   “老黎啊,”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我们当初是不是对冬冬太苛刻了。”   -   目送父母被送进贵宾室,来往人流中,黎冬转身看向事无巨细替她安排好的祁夏璟。   她抬手拽了下男人衣袖,轻声道:“辛苦你了。”   捏住衣角的手被大掌握住,祁夏璟眼底漾懒散笑意,勾唇反问:“黎医生指的是那种辛苦?”   “开车接送,还是讨好未来丈母娘?”   黎冬想不通,男人如何做到调情的话信手拈来,抽出手不自然地拧开瓶盖喝水,错开视线:“.......都有。”   丈母娘的称呼没被反驳。   祁夏璟眼底笑意更深,目光停在她湿润柔软的红唇上,淡淡道:“既然辛苦,黎医生有任何表示或者奖励吗。“   话音未落,他骨节分明的手抬起,随后落在黎冬下唇,忽地想起什么微微俯身,勾唇不紧不慢道:“嗯,宝贝?”   男人微凉指尖被她唇上的水渍沾湿,甚至还恶劣地反复按压曾被尖牙咬过的位置。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偏偏被祁夏璟作成沾染情色的爱抚。   黎冬却无暇享受。   祁夏璟深邃英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时,久违熟悉的惶恐卷席而来,甚至因为身边都是人的缘故,她只觉得周围有如实质的目光正齐刷刷的看过来。   身体不受控的变得僵硬。   祁夏璟感受到她的逞强,手停下来,沉沉问她:“讨厌?”   黎冬抬眸看四周行人仍神色匆匆,鲜少有人看过来,摇头轻声道:“这里都是人。”   话落,男人轻触在她唇边的手游离过左脸,最终停在黎冬耳边,修长食指勾起她鬓角碎发,低哑声线宛如诱哄:   “那就去没人的地方?”   耳尖爬上粉红,黎冬抿唇不语,被祁夏璟悄然握住的右手却没挣脱,算是无声的默许。   不知是有意或无心,祁夏璟的保时捷就停靠在最南边角落的位置,人流往来的停车场里,只偶尔有三两人经过。   男人面色平静地替她打开车门,等黎冬在副驾驶上落座,又弯腰要为她系安全带。   再宽敞的座位对于两人仍是拥挤,急剧缩短的距离让呼吸都交缠错杂,乌木沉香和清淡雏菊的气味弥漫在有限空间,气氛缱绻暧昧。   黎冬后背紧贴着座椅靠背,如何错开眼神都只能看见祁夏璟的目光不知所措,手平放在腿面,攥紧又松开。   只听安全带扣锁的清脆声,祁夏璟波澜不惊地转眸看过来,在黎冬的微微屏息中,目光意有所指的停在她薄唇,压低声线带着几分斯文败类的痞坏:“继续?”   捕捉到她眼底犹豫,祁夏璟挑眉接着道:“讨厌就说讨厌。”   黎冬清楚,男人在说海边她躲开的亲吻。   “......不讨厌,”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身体下意识的反抗,只能再度抬手轻拽祁夏璟衣袖,长睫轻颤,“我只是,不太会接吻。”   低沉悦耳的笑声贴着耳边落下,因为离得近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胸腔震动,听的黎冬心脏跟着轻颤两下。   下巴被修长手指抬起,黎冬视线被迫撞进祁夏璟天生深情的桃花眼,目光流转都仿佛蓄意勾引,看的人心生恍惚。   薄唇轻吻将落的同时,黎冬感到有干燥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后颈,耳边同时响起男人沙哑的诱哄声:“阿黎,张嘴。”   宛如失魂般,身体所有抗拒在听见低喃呼唤时,剩下唯一的便是乖乖照做。   不同于第一次的心急躁动,祁夏璟只是浅尝辄止地温柔封住她双唇,宛如鉴赏佳肴般细细品尝着,慢条斯理地夺取她唇齿的气味,以及时而溢出的羸弱叮咛。   祁夏璟说他只亲过自己,可黎冬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连亲吻都无师自通。   男人动作不紧不慢,贴在她后颈的大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着;黎冬被撩拨的呼吸急促,偏偏身上用不上分毫力气,人靠在椅背上不住地往下滑。   耳边再度响起男人沉沉笑音,沙哑嗓音是沾染上情欲的摄魂性感。   祁夏璟捉住黎冬发软纤细的手臂,温柔而强势地环住他脖子,再度俯身,薄唇堪堪停在她唇边半寸远;“只是亲一下,人就这样软了。”   “以后要是做更过分的事,是不是要哭个不停。”   黎冬早被撩逗的面红耳赤,听男人懒笑着说荤话更不敢抬眼,只是手上微微用力,略显急躁地将祁夏璟朝自己方向拉了下。   偏偏祁夏璟就是再无动作,耐心地听着黎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哑声问她:   “阿黎这么着急,是想让我亲哪里?”   黎冬屏着呼吸不肯说话,水盈盈的双眸无助地看向祁夏璟,轻颤的卷翘长睫沾染水汽,看的祁夏璟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加重,黎冬见着薄唇在视线放大时,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微弱惊呼声,身体瞬间僵硬无比,双手下意识猛的推开祁夏璟。   她手上实打实用了力气,祁夏璟毫无防备,后背直接撞在坚硬的车门框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闷声响。   黎冬吓得连忙坐直身体,要去看祁夏璟撞的严不严重。   “对不起,”脸上红晕瞬间消散,黎冬慌忙道歉,“我听见旁边有声音,以为有人在看我们。”   说着她余光超声源处望去,发现目光所及只有五十米外有两个紧紧拥抱的女生,应当是许久未见,正兴奋地欢呼雀跃着。   所以,是她弄错了。   不敢直视祁夏璟目光,自知闯祸的黎冬神情讪讪,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刚才撞到的地方很痛吗,用不用去医院看一下。”   祁夏璟后背撞到车门框时,她清晰听见一到倒抽凉气声。   “......黎冬。”   应当是痛的厉害,祁夏璟许久都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动,再出声时,语气里多少带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庆幸车停在这里吧。“   桃花眸流转,似笑非笑地恻恻看向黎冬:“不然刚才那出动静,人家会以为我们在车震。”   -   “黎冬姐姐,请问我可以耽误你十分钟时间吗。”   周一上午九点半的住院部五层,黎冬查完房在给规培生教学指导,结束要走时,身后突然响起脆生生的声音。   才出院的盛穗安安静静站在几步外,整齐穿戴着校服,见黎冬回头便弯着眉眼甜甜笑起来,模样乖巧。   黎冬朝她走过去,俯身温声道:“可以的,你有事找我吗。”   盛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布袋,小心翼翼地从中拿出一个平安袋,递给黎冬:“这是我周末在家附近的护安寺求的,不嫌弃的话,姐姐可以收下吗?”   女孩纯净双眼中满怀期待,在见到黎冬笑着道谢时,眼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又从中挑出一个平安袋,再将布袋和剩下的平安袋都交给黎冬,稚气未褪的嗓音甜软:“其他平安袋,可以拜托姐姐帮我转交吗?我等下要回学校上学,可能来不及了。”   黎冬接过布袋翻开,发现盛穗在每个平安袋的系带上都粘上便利贴,工工整整地写着对应人名,祁夏璟、徐榄、顾淮安和照顾过她的医生护士都囊括在内。   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黎冬揉揉她脑袋,答应盛穗的请求:“好,我先替他们谢谢你。”   盛穗脸上总挂着治愈笑容,送完东西后又略有些扭捏地轻拽下黎冬袖子,小声问她可以不可以去见见周时予。   女孩并不知道周时予姓名,只是模糊的用“那天帮过她的大哥哥”来形容。   敲门进病房时,周时予正坐在床头看书,清瘦温和的少年看见来人是盛穗,波澜不惊地脸上出现一丝意外。   “哥哥,谢谢你上次帮我,”盛穗径直走到少年病床前,伸手将寺庙求来的平安袋送给他,   “我已经出院了,希望你也能快快好起来。”   向来沉着冷静的周时予罕见的愣神,许久才抬头,温润声线听着有些干涩:“......谢谢。”   少女落落大方地回应:“没关系。”   黎冬站在门外欣慰地笑着,连跟拍小于都忍不住偷偷拿起相机,记录眼前地温馨场景。   手机在口袋震动,黎冬见来电人是沈初蔓,便关闭收音麦来到走廊:“蔓蔓,有事吗?”   “冬冬,你人在住院部哪啊,我绕半天了都找不到人。”   黎冬给沈初蔓报了最容易找的大厅位置后,转身也往那边去;人到大厅后,想起顾淮安每周一会来医院看周时予,低头给他发短信,叫他找时间来拿平安袋。   “班长?”   路过的徐榄见她埋头站在大厅正中央一动不动,不由得停下脚步,好奇询问道:“你在这里干嘛。”   “等沈初蔓。”   黎冬发送短信抬头,远远就见一道娇小却玲珑有致的人影小跑过来,忙朝沈初蔓快步走去。   寒冬腊月时节,在众人纷纷裹上棉袄时,沈初蔓穿了件薄薄毛衣和短裙,纤细笔直的两条腿光溜溜的路在外面,让人看了都打寒噤。   “你们这住院部可太绕了,”沈初蔓手里提着鼓囊囊的袋子,半撒娇半抱怨道,“我转了半小时,一直在迷路。”   “你来医院干嘛?”徐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笑意淡泊几分,“给他送东西?”   “什么给他,姐姐我是特意跑来给你送外套的。”   “打你几百次电话,永远都关机,”沈初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袋子塞进徐榄怀里,“你的衣服。”   似乎是怕徐榄笑话,话落她又立刻补充强调:“家里洗衣机坏了,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手洗衣服,你要是敢嫌弃话我洗得不好,小心我揍你。”   徐榄闻言微愣,半晌轻笑出声,抬手在沈初蔓发顶揉了揉,温声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沈初蔓哼哼着:“你最好是。”   想起盛穗的嘱托,黎冬拿出布袋,将里面属于徐榄的平安袋给他:“这是盛穗给你的。”   徐榄道过谢后接过,看着布袋里十几个贴了姓名的平安袋,不由感叹盛穗有心。   “这是在哪里求的啊,我也想要一个。”   沈初蔓好奇地来回看做工精致的平安袋,抬眼对上徐榄微沉的目光,只觉得莫名其妙:“干嘛这么看我,你们都有别人送,我还不能给自己求个么。”   徐榄收回目光,没再出声。   “黎冬。”   三人各自都有工作要忙,简单聊两句后、准备就此别过时,就听不远处的顾淮安在喊黎冬姓名。   男人今日依旧西装革履,脸上和煦笑容让人见了便心生亲切;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东西还没送出去,黎冬脸上已经浮现友好笑容。   沈初蔓眯着火眼金睛审视两人,敏锐道:“这个路人甲男,肯定喜欢我家冬冬。”   “你说顾律师?”徐榄看她神秘兮兮地摸着下巴,勾唇轻笑,“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直男懂什么,”沈初蔓不屑一顾,勉为其难地好心解释道,“你看他那个眼神,绝对是喜欢,我百分百不会看错。”   徐榄听她语气笃定,半晌半无奈半宠溺地叹气:“这种时候,你倒是不迟钝了。”   话说的不明不白,沈初蔓表情疑惑地正要提问,转头就见祁夏璟正朝这边走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人,黎冬正从布袋里拿出平安袋给顾淮安。   见状,徐榄幸灾乐祸地笑出声,精准评价道:“冤家路窄。”   祁夏璟掀起眼皮,凉凉甩去一记眼刀。   偏偏沈初蔓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指着徐榄的平安袋故作惊呼:“哇你的平安袋好漂亮,能不能也给我看看。”   祁夏璟闻言挑眉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徐榄:“你也有?”   “盛穗去寺庙求的,黎冬手里的布袋还有。”   徐榄为避免引火烧身,立刻撇清关系朝黎冬方向扬下巴:“估计等会就轮到你了。”   祁夏璟凉飕飕地勾唇笑起来。   轮到他了?   这时黎冬和顾淮安也快速交流完毕,除非和关心很亲密的人,她向来话很少,只是因为谈起盛穗的暖心举动,才难得跟顾淮安多聊几句。   简单两句寒暄后,顾淮安表示要去周时予病房,黎冬也要回办公室工作,然而转身就撞见不远处表情漫不经心的祁夏璟,脸上笑容瞧着有点冷。   她想起盛穗的平安袋,主动朝祁夏璟的方向走去。   旁边的徐榄早已眼疾手快地拉着沈初蔓要走,两人边拌嘴边快速消失在视线。   昨晚害祁夏璟后背被撞的事仍历历在目,走近时,黎冬略显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盛穗有东西让我给你。”   “我知道,”祁夏璟看她埋头翻找,想起刚才黎冬可是一眼就看见顾淮安的平安袋,似笑非笑道,“我看见你先给顾淮安了。”   黎冬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祁夏璟的话说下去:“嗯,他每周一上午会来医院,正好送给他。”   说完她终于找到祁夏璟的平安袋,从布袋中拿过来递过去。   男人却迟迟未接,双手插兜,吊着眼垂眸看她,漆黑眼底难辨喜怒。   盯着黎冬悬空的手,半晌祁夏璟又忽地阴阳怪气道:“黎医生倒是对顾淮安的时间安排,非常了解呢。”   黎冬终于迟钝地察觉,拧着秀气的眉,谨慎问道:   “祁夏璟,你现在是在生气吗。”   “没有。”   与她犹豫发问截然相反的,是祁夏璟果断利落的否认;男人唇角分明在上扬,眼底笑意却宛如终年寒冰,似笑非笑的语气像是夹着冰刃。   祁夏璟微微俯身,勾人的桃花眼紧盯着黎冬,一字一句道:“也只不过是黎医生昨晚才把我弄的浑身乌青,今天转身就给别的男人送平安袋而已。”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你说是吧。” 第37章   祁夏璟以为, 他话说的已经足够直白。   却见黎冬蹙起清秀的细眉,半晌问起截然无关的问题:“乌青是昨天撞到的地方吗?”   女人湿润水眸满是担忧,见他不说话, 便抬手轻拽他袖口,轻声道:“怎么不说话, 伤口严不严重?”   “没看。”   祁夏璟语态散漫倦怠,桃花眸却没放过黎冬脸上任意细微的表情, 右手反握她柔软的手,勾唇随口道:“不过骨头应该没断。”   什么叫骨头应该没断。   黎冬闻言皱眉更深, 也不顾祁夏璟在大庭广众下和她十指相扣, 语速不自觉加快:“去你办公室好不好, 我帮你处理一下, 十分钟就可以。”   她今天没有手术安排,查房后的时间相对自由, 抽出十分钟给祁夏璟看伤还是绰绰有余。   祁夏璟的独立办公室离黎冬的不远,选在走廊尽头较僻静的地方, 不问诊的时候鲜少有人经过。   这还是黎冬第一次来祁夏璟办公室,桌面只摆着几本笔记和病例,意料之中的简洁。   关门落锁的清脆声响起,连带着她心尖跟着错拍两下;黎冬自以为面色镇定,转身便对上祁夏璟的戏谑眼神。?   男人走到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拽着深灰色的遮光帘拉动,窗外大片阳光尽数被遮挡在外,一瞬间,明亮的办公室变得昏暗无光。   黎冬困惑地缓慢眨眼, 抬眸看向窗边侧身的祁夏璟, 男人深邃的侧脸轮廓在黑暗中被削去几分凌厉。   这应当是她一时的错觉, 因为办公室下一秒便响起祁夏璟漫不经心的低声:“不是我脱衣服么。”   封闭空间并不算宽敞,男人迈着长腿只几步便走到黎冬身边,俯身,懒懒勾唇问她:“黎医生紧张什么。”   自以为隐瞒很好的小心思被戳破,黎冬不自然别过视线,生硬地为转移话题:   ”为什么要拉上遮光窗帘?”   像她和其他人的办公室,医院标配都是最普通的米白色窗帘,只用来遮蔽强光。   并不像这里,目的仿佛是想把所有光亮都隔绝在外。   这床遮光帘,是祁夏璟自己要求安装的。   “有时要在办公室换衣服。”   男人轻描淡写的解释略显牵强,似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转身走向隔断帘后的病床坐下,背对着黎冬脱下外套。   昏暗环境里视觉被剥夺,余下感官就会成倍敏感,黎冬看着男人垂眸,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耳边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响,细微却听的人心尖发痒。   早就知道祁夏璟身材很好,可过于直观的面对时,黎冬还是眼皮轻跳。   男人应当有坚持在健身,完美的倒三角形身材肩宽腰窄,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精壮却不过分,劲瘦紧实的腰腹线条利落,背影极富有力量感。   唯一突兀的,只有后背蝴蝶骨位置的乌青,狰狞地大片蜿蜒在男人背脊。   黎冬心一紧,再顾不上想其他:“红花油有吗。”   “有,”祁夏璟臂弯里挂着衣服,左臂堪堪挡在身前,随意道,“桌子右边第一个抽屉。”   拉开柜子,半抽屉的星云棒棒糖让黎冬微愣,她迅速找到小瓶红花油,回到病床边给祁夏璟上药。   气温降低瓶身冰凉,黎冬倒出少量红花油在掌心捂热,再尽可能轻柔地涂抹在乌青伤口。S   皮肤接触的时间,指尖触感是瞬间僵硬的肌肉紧绷,黎冬以为是她太用力,歉然道:   “对不起啊,我上药时手有点重。”   “......没事。”   祁夏璟垂眸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略显沙哑,许久才沉沉出声问她:“你和顾淮安是怎么认识的。”   “大学长跑社团认识的,”黎冬想借说话分散对方注意力,不由得多说了两句,“那时候学校要求学生最好都加入社团,我想去不太需要说话和社交的地方,最后选择了长跑社。”   “因为和学校田径队分开,我去的时候社团算上我也只有五个人,顾淮安就是其中之一。”   黎冬说了半天见祁夏璟始终沉默,正好药也上完了,便闭嘴将红花油瓶盖拧好。   “然后呢,“祁夏璟却在黑暗中提问,“你一进社团就跟他很熟了?”   “没有,”黎冬摇头,“是后来老社员都大四毕业,社长要他担任社长、我来做副社长,我才知道他叫顾淮安。”   将红花油瓶放好,她从口袋里拿出湿巾,垂眸擦拭药油:“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会,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听你多说说以前的事。”?S   祁夏璟起身穿衣服,忽地笑了笑,不再一味的回避两人分别的十年:“既然没办法亲身参与,听你说说也好。”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去系衣扣时,黑色衬衫下的肌肉线条走向若隐若现。   黎冬匆忙收回注视目光,余光不经意瞥过某一处时,猛然顿住。   瞳孔微缩,她正欲再看一眼,祁夏璟已经将衣服扣紧的严严实实,连最上方的领口都一丝不苟地掩紧。   “我还有个问题。”   男人不紧不慢将衣服穿好,在镜子前随手整理好白大褂的衣领,随后走到窗边拉开遮光帘。   大片光束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黎冬不适应地微微眯眼,大脑仍在拼命回忆昏暗中的所见画面。   如果她没看错,祁夏璟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一处纹身。   “黎冬。”   思绪被男声打断,黎冬抬眸见祁夏璟背靠窗沿,任由冬日暖阳倾洒肩头,桃花眼静静看过来,薄唇轻启,   “可以问问,为什么害怕和我接吻吗。”   在海边那次他就隐隐察觉,直到昨晚在停车场才确认:比起心理上的讨厌,黎冬的表现,更像是身体处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抗拒。   黎冬害怕和他接吻。   尤其害怕和他在大庭广众下接吻。   初次祁夏璟以为是性格使然、黎冬只是因为害羞,可在车里她抬手用力推拒时,祁夏璟分明在她眼底看到无法忽视的惶恐。   对上男人幽静深邃的桃花眼,黎冬沉默几秒,轻声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   爆破事故中受伤的警员有近二十人,现已被分配到各科室住院部治疗。   黎冬下午去501病房时,三号床的青年警力正眉飞色舞地讲笑话,将周围的病人和护士逗得忍俊不禁。   “周五来时我还怕小杨你疼的没精神吃饭,”尹护士替青年换好绷带,笑着摇头,“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咯。”   “那是因为尹学姐照顾的好,”小杨是自来熟,嘴巴甜最会和人套近乎,见黎冬进病房,也不管是第一次见面,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你看,这不又来一位我的学姐——黎学姐好!”   黎冬正诧异对方怎么认得自己,旁边的尹护士先笑道:“你这八卦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打听到,黎医生也是三中的了?”   “黎学姐可不是我打听来的哦。”   小杨年纪比黎冬小两岁,大咧咧的性格口无遮拦:“她当时在三中可是名人,我当然记得了。”   正欲拿听诊器的黎冬手上动作一顿。   “黎医生读书时还是名人?”尹护士大两人几届,一直以为黎冬是本本分分的三好学生,不禁好奇道,“什么事情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照片——”   “解开衣服扣子。”   黎冬面无表情地拿着听诊器弯腰,语调微冷:”例行检查。”   四目相对,话到嘴边的小杨隐隐觉得不对劲,连忙改口打哈哈:“还能有什么事,黎学姐当时学习特好,是我们的榜样呗。”   虽比不上祁夏璟的恐怖如斯,但黎冬的背景履历在年轻一辈也是佼佼者;尹护士对此并不意外,笑着又聊几句,转身去照看四号床。   黎冬听诊过心脏后,又简单询问小杨几个问题,随后叮嘱道:“后天可以适当下地走路,但不要剧烈运动。”   小杨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确认黎冬说完,才抱歉地小声道:“对不起啊学姐,我说话不过脑子,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没事。”   两人毕竟第一次见面,黎冬看对方表情尴尬难堪,扯唇说了句拙劣地玩笑话:“就是没想到,这么久还有人记得。”   “那当然记得,我们那会都觉得太酷了,”听她亲口说不介意,小杨脸上又恢复憨傻笑容,凑过去和黎冬套近乎,   “尤其是听尹姐说,你和祁学长现在还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更酷了吗!”   黎冬最后有些恍惚的从501病房出来。   ——我们那会都觉得太酷了。   原来在外人眼里,她和祁夏璟、甚至连同那张偷拍的照片,是用“酷”来形容的。   离开病房后,黎冬在走廊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卡通头像的对话框。   深吸口气,点开图片。?   照片内容和她的记忆分毫不差,空荡的废弃教室里,胡乱摆满着课桌木椅,纱帘随风微动,正午暖阳透过玻璃窗斜射而入,慷慨地倾洒在窗边爬在桌面熟睡的少年身上。   少年蓝白校服的衣领凌乱,此时正毫无防备地侧头枕在小臂,全然不知身旁悄然俯身的纤瘦女孩。   拍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半张恬静的侧颜,以及背在身后的双手,正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紧。   窗外是初春独有的大片生机勃勃的绿。   这实在称得上一幅唯美画面。   而黎冬时隔十年后点开,依旧只觉得浑身冰凉;她甚至不敢去那几扇窗,像是它们下一秒就会长出成百上千双眼睛。   迅速退出微信,一瞬的窒息感消失。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给她发这张照片?   是像小杨一样觉得酷、还是单纯想和她聊起这件事、亦或是对此耿耿于怀?   照片当年被全年级、乃至全校师生传阅,黎冬对发来图片的人身份和目的都一无所知。   小杨说他不是有意冒犯,在她说出不介意后又立刻相信。   黎冬相信他没有恶意。   十年前这段违背规定而萌生的喜欢,如果他们真的能抵挡过流言蜚语、携手坚持走过所有困苦,或许她今日确实能大大方方地当作谈资。   可惜没有如果。   -   “黎医生我先回去啦,今晚值班加油!”   “好,路上小心。”   晚上六点和同事在护士站告别,黎冬决定在值班前,先回办公室吃晚饭。   正值饭点,办公室围聚了不少医生护士过来吃饭,除了胸外的,还有几个其他科室过来凑热闹的。   黎冬坐在角落放下饭盒,没什么胃口便吃的很慢,没过多久就拿起手边铅笔,在随身携带的口袋笔记本上随心所欲的乱画。   一直以来,相比于更常见的文字记录,她更习惯用画面来记录随时想法。   黎冬坐在桌前微皱着眉,不时闭上眼睛回忆,手上刷刷刷地停不下来,连晚饭都忘了吃。   旁边围坐一桌的人不知道聊到什么,整齐划一地发出惊叹声,随后有人注意到落单的黎冬,好奇地询问道:   “黎冬,你以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葩室友啊?”   黎冬的大学室友都很正常,四年都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疏离客气。   于是她摇头:“没有。”   “老王刚说起他大学室友,臭袜子攒一个月才洗,好几次都长霉了,”提问的同事嫌弃地直翻白眼,余光不经意扫过黎冬的笔记,半开玩笑道,   “你这画的是雪花和太阳?看倒是挺好看的,不过他们俩能放在一块吗?”   对啊,雪花和太阳怎么能在一起呢。   这也是黎冬上午看到纹身时的第一反应。   她垂眸望向纸面上的速写,白纸上画着一片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雪花背后则是掩藏云层后的半轮暖阳,姿态宛如冉冉升息的晨曦。   雪花和太阳,太格格不入的两种元素,却被祁夏璟永久纹在心脏的位置。   开始她以为是光线昏暗看错,可多少次闭眼回想,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都相差无几。   “......徐榄也该轮到你说了,你这小子都在这坐半小时了,打算只听不说占便宜啊?”   起哄声打断思绪,黎冬抬眸便见徐榄靠着椅背,双手枕着头懒懒道:“我还真没遇到过奇葩室友,非要说的话,顶多算是奇怪的个人习惯?”   “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出国读书那会,有段时间跟室友合租的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   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目光,黎冬正对上徐榄视线,就见对方微微一笑:“那段时间我晚上去洗手间,有时候能听见洗澡声,但卫生间的灯永远是关着的。”   “什么意思?室友洗澡不开灯?”   “准确来说,是进卫生间就不开灯,”徐榄似乎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下,“开始几次我还好心想帮他开,都差点被揍。”   “这算什么奇怪癖好啊。”   “不过听着好危险,洗澡都不开灯,难道不怕摔倒吗。”   徐榄笑容依旧:“是啊,所以我说是个人癖好嘛。”   围坐旁边的同事嫌徐榄的爆料太无聊,纷纷扫兴地说无趣,话题很快转到剩下没发言的人身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黎冬垂眸看着笔记本直面上的纹身图案,又想起祁夏璟办公室的遮光窗帘,总隐隐直觉其中有关联。   眼看墙上时间快过六点半,她迅速将饭盒里的剩余吃完,和办公室其他人打过招呼后,起身离开。   今晚值班状况不断,黎冬接连处理完七八位病人的召唤后,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   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值班室走,她打算回去小憩睡会,经过护士站时,有值班护士的窃窃闲聊飘进耳边。   短发护士先问:“下午进手术的那位还没出来吗?”   “没有呢,”旁边的长发齐刘海闻言叹气,“我看祁副高六个小时前就进手术室了,也不知人还能不能救活。”   “我看家属眼泪都流干了,作孽啊真是,哭的我心的一抽一抽的。”   “......”   对话声渐远,黎冬站在值班室拿出手机,发现她和祁夏璟的聊天对话截止在下午两点,是男人让她帮忙谢谢盛穗的平安袋。   值班室空间并不大,只有张书桌和一个上下铺。   实在疲惫的黎冬合衣躺下,卷席而来的睡意瞬间将她淹没,甚至连丢在床头的手机震动时,也只是皱皱眉,转身面冲着墙。   “......啧啧啧真长见识,原来这就是我们的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哦,背地里只想着怎么偷亲别人呢。”   “手还背到身后,扭成这个样子,这么做作的动作到底是做给谁看啊,真是受不了。”   “不都说祁夏璟对她挺好的么,她怎么还能对自己男朋友跟做贼似的啊,亲个嘴还偷偷摸摸的。”   “她是不是觉得很浪漫啊、低头要亲不亲的,是在演电视剧吗?”   “笑死我了,电视剧真有这么土穷的女主角的吗,反正我没见过。”   “......“   “......黎冬?阿黎?”   吵嚷冰冷的梦境被温暖有力的怀抱唤醒。   耳边还回荡着尖锐刻薄的污言秽语,黎冬醒来时,额前满是细汗,睁眼后双眸缓慢聚焦,就感受到祁夏璟正虚虚楼抱着她,低哑声线一遍遍呼喊她小名,灼灼黑眸在昏暗环境中满是担忧。   见黎冬终于梦醒,紧绷的男人长出口气,俯身柔声问道:“你出了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   黎冬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干涩的不像话,嗓子也撕裂般阵阵发痛,只能点点头。   其实也算不上噩梦,梦中脑海里是没有画面的,只是耳边总有人停不下来地在咒骂,她怎么捂紧耳朵都无济于事。   值班室里只桌上亮着一盏鹅黄夜灯,室内光线一片昏暗。   似乎是嫌值班室的光线不够,祁夏璟目光看见对面墙壁的顶灯开关,想起身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黎冬猛地抬手拽住男人衣袖,低头艰难道:“......别走好不好。”   “我去开灯。”   祁夏璟温声同她解释,感受到黎冬手上力道不减,垂眸见她用力到指尖发颤,抬手替黎冬整理她鬓角沾湿的发丝,耐心解释:“你出了很多汗,喝点水好吗。”   “杯子就在桌上,”话毕,男人将额头轻轻抵在黎冬湿热的前额,亲昵地呼唤她名字,   “阿黎,我哪都不去,只给你拿杯水就回来,好不好。”   “......”   良久后黎冬抿唇,妥协地点头松手,目光追随着祁夏璟起身去拿桌上水杯,再走回来滴给她。   向来散漫无谓的男人,面对她总有百倍耐性,悉心嘱咐着:“慢点喝,不要呛到。”   微凉清水润过喉管,减缓涩痛的同时刺激神经,黎冬逐渐从噩梦中回复理智,喝完后乖乖将杯子交给祁夏璟。   随后不放心地补充道:“杯子放在床脚就可以。”   不需要再离开。   “好。”   祁夏璟毫无底线的事事都顺着她,弯腰将杯子放在靠床脚向里的位置,随后直起身,伸出有力双臂,小心翼翼将黎冬搂进怀中,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轻拍在她后背。   昏暗狭小的值班室里,黎冬只听见有温和低沉的男声落在耳边,一点一滴地抚平她的焦躁和不安。   祁夏璟薄唇停在她耳侧,滚热呼吸落在脖颈微微发痒,沉沉问道:“还害怕吗。”   黎冬将头埋进男人温热的颈窝间,手慢慢抬起环住他劲瘦的腰,闷闷嗯了一声。   她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柔软,哪怕面对祁夏璟也仍不习惯,应声后又转移话题:“你刚结束手术吗”。”   “嗯,听说你今晚值班,就想来看看你。”   “然后就看到我们阿黎吓坏了,”祁夏璟不紧不慢地轻拍她后背,语气是让人深陷难拔的柔和,   “我今晚不回去了,留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   “......”   十分钟后,当祁夏璟以搂抱的姿势和她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时,黎冬感受到心脏另一种紧绷失控的跳动,耳边再度响起鼓点般震耳的敲击。   时间已过凌晨,八小时的高强度手术下,哪怕是祁夏璟也会感到疲倦;黎冬几次借着昏黄灯光抬头看热门,都见到男人疲惫地阖着眼,一只手让黎冬枕着脑袋,另一只手虚虚搂着人,睡梦中仍不忘安抚地轻怕她后背,宛如已成了本能。   担心黎冬掉下去,祁夏璟坚持要她睡在靠墙的里面,在不足一米宽的单人床上,半边身子几乎悬空着,也不知道这样睡一整夜,明早醒来会不会腰酸背痛。   许是噩梦的缘故,黎冬现在反而毫无睡意,她抬眼静静望着祁夏璟,目光细细在男人精雕细刻般的深邃五官流连,像是要把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印进脑海、深埋入心底与骨血。   这个不染分毫情欲的拥抱,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在祁夏璟沉沉熟睡时,最后黎冬慢慢将脸贴近男人胸膛,缩着身子依偎在他怀中,安静闭上眼。   困意渐渐涌上来,黎冬藏在令人心安的温热怀中,忽地想起祁夏璟印在心口的纹身,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些羡慕。   如果能一直被他放在心上,该有多好。 第38章   等到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假寐的人才迟迟睁开双眼。   与不久前的温柔安抚截然不同,男人灼灼黑眸在昏暗环境中犀利凌厉,宛如万丈深渊一般, 令人心生战栗。   祁夏璟左手仍柔缓地轻拍着黎冬后背,侧目看向女人枕边黑屏的手机, 目光沉沉。   记得她今晚值班,祁夏璟凌晨下手术时便想去看看她, 之后再回家。   护士站的人说黎冬在值班室,而祁夏璟在门前敲门几声却未得回应, 不放心便轻声推门进去。   寂静深夜, 值班室内一片昏暗, 纤瘦的女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正熟睡着, 双眼紧闭,侧躺看不清脸上表情。   祁夏璟不愿打扰, 正要离开时,却听见床上的人嗓音沙哑地叮咛出声, 身体随之紧紧蜷缩起来。   察觉到不对劲,祁夏璟转身快步到床边,俯身就见黎冬清秀的眉拧紧,额前满是细汗,唇边模糊不清地胡乱呢喃着。   她似乎被困在噩梦中,修长手指不安地攥紧床单,祁夏璟侧耳倾听,却听不清她的梦中低语。   薄薄床单被黎冬拉拽着,连同枕边手机也跟着往下滑, 祁夏璟在手机坠落前接住, 正要放到一边时, 屏幕自动亮起。   锁屏上跳出两条未读消息,发送于近一小时前。   发送人姓名是没有标注的“.”。   .:两天时间了,班长为什么不回消息?   .:是没看到照片吗?   质问口吻的问话、以及特指高中时期的“班长”称呼,都让祁夏璟忍不住皱眉。   什么照片。   “......不要再拍了.......照片还给我.......”   思考消息发送者的身份时,耳边再次响起黎冬在梦中带着几分哭腔的泣音——这次祁夏璟终于能听清。   她说,不要再拍了。   她说,照片还给她。   心脏在听清梦呓的瞬间被无形的手猛然攥紧,像是有万千根针同时刺穿心口,密密麻麻的锥心之痛。   还能有什么照片。   一时间,黎冬两次抗拒他亲吻、车里推开他时眼底满是惶恐的画面,都飞速在祁夏璟脑海播放重映。   ——“可以问问,为什么害怕和我接吻吗。”   ——“......我不知道。”   他怎么能问的这么理直气壮。   窒息感翻涌而上,祁夏璟半跪在床前,紧紧抱住坠入噩梦的黎冬,薄唇贴在她耳侧低声呼喊她姓名。   清瘦的人似是被梦魔困锁,整个人汗涔涔的,肩膀害怕到轻微颤抖,连急促呼吸都在战栗,却迟迟无法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第一次,祁夏璟直面黎冬默默一人承受的痛苦。   以往她总表现的太过云淡风轻,“没关系”、“不委屈”的话家常便饭般挂在嘴边,从未曾在祁夏璟面前流露出哪怕片刻的软弱。   哪怕他再心中有愧、再想要弥补,也不知从何做起。   而当这份痛苦终于被具体化,直白的铺开给他看时。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惊涛骇浪般将祁夏璟淹没,听见黎冬在梦中啜泣的那一瞬,他甚至能理解,黎冬为何永远闭口不谈那些伤痛。   除了毫无意义的心里疼惜她的经历,祁夏璟更悲哀的发现,这种痛苦是他无法分担、甚至难以全然感同身受的。   这张照片的曾经,是他早就忘却、却在十年后仍旧会让黎冬深夜梦魇的噩梦过往。   黎冬总是乖巧到令人心疼,被唤醒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要起身拿水时,黑暗中后怕地紧攥他衣角不让走,未褪的沙哑哭腔叫祁夏璟不知所措。   “......”   紧抱怀中的女人安然睡去,只是睡梦中仍不觉安稳,垂下的手攀上来,紧紧抱着祁夏璟的腰,如初生的婴孩在不安地寻找安抚物。   “阿黎。”   “阿黎。”   祁夏璟垂眸,小心地将人搂得更紧,哑声一遍又一遍低低呼喊她姓名,徒劳地试图缓解她的恐惧。   直到黎冬紧皱的眉眼终于松动、呼吸重归平缓时,祁夏璟将头轻轻抵在她柔软发顶,喃喃自语道:   “我们一定会有好结局的,对不对。”   -   黎冬第二日是是被闷醒的。   鼻尖满是熟悉独有的乌木沉香,黎冬艰难睁眼,入目便是男人凸起的喉结,手臂沉甸甸的落在腰间,专属祁夏璟的强烈雄性荷尔蒙气息将她包裹其中。   后半夜的记忆回笼,黎冬想着她噩梦后浑浑噩噩地抓着人不放,甚至还亲密姿势的睡了一整夜,耳尖瞬间烧起来。   余光望见她搂住男人的右手,忙受惊地抽回来。   “......早。”   头顶响起祁夏璟慵懒沙哑的问候,黎冬听见男人长叹出声,带着刚睡醒的鼻音低沉,贴着耳边落下时,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未等黎冬回应,祁夏璟先抬手将她往上楼了楼,然后低头,将脑袋埋进她颈窝,仍闭着眼:“昨晚睡得还好吗。”   语调中不经意的亲昵自然,让黎冬恍然间生出几分,他们早已是多年亲密爱人的错觉。   “嗯,睡得好。”   脸上阵阵发烫,黎冬压下愈烈愈响的心跳声,抬起右手回应拥抱,小声问道:“你呢,半个人都离开床,会不会腰痛。”   说着她就要坐起身,给祁夏璟腾出位置。   “不疼,”祁夏璟长臂一伸搂住细腰将她带回怀里,脑袋无意识地在黎冬颈间轻蹭着,   “再给我抱一会。”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安心。   不同以往在梦中背对他哭泣,不会梦醒时分发现她只是幻象,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存在,甚至还靠在怀中安睡。   这是祁夏璟过去十年都不敢想的。   两人相对无言地默默抱着躺了会,直到黎冬六点半的闹钟响起,必须要起床准备查房。   她值班不能离开医院,一夜未归的祁夏璟却要回去照看金毛。   晨曦透过窗户倾落在值班室,黎冬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身后床上的人突然道:“手机没电,借一下你的给徐榄打电话?”   黎冬没有起疑,拿起桌边的手机解锁,递给祁夏璟后,继续转身扎马尾。   “徐榄非工作时间不接手机,可以借用你的微信?”   “好。”   得到准许,祁夏璟点进微信拨通徐榄电话,等待过程中退回消息列表,目光落在前排的卡通头像。   “......班长?你大早上找我有事吗?”   “是我,”祁夏璟心不在焉地应答,点进聊天框看到内容和照片略缩图,黑眸微沉,“513的病人昨晚手术很成功。”   “我知道啊?七点不到你给我吵醒,就为了说这个?”   徐榄满是困意的声音压着怒火:“祁夏璟,你都不如瞎编你昨晚和班长孤男寡女共睡一屋,或许我还能兴奋点。”   “没事挂了。”   目的达成,祁夏璟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抬眸就对上黎冬困惑的眼神,似乎在无声询问这个电话的意义。   四目相对,祁夏璟举着手机挑眉,懒懒反问道:“那我再打过去,说我们昨晚真的孤男寡女共睡一屋?”   “.......”???   -   得知黎冬值了一夜晚班,沈初蔓第二日大清早就跑来给她送爱心早餐。   “三中校庆时间确定了,就在下周三。”   “你晚上要不要来?”沈初蔓将油条豆浆推给黎冬,巴掌大的小脸抵在桌面,眼巴巴地看向黎冬,“来吧来吧,人家独自一个好寂寞哦。”   黎冬抬手揉她脑袋,温柔笑道:“没手术就来,好不好。”   “好耶!”   雀跃地轻呼出声,妆容精致的沈初蔓也开始埋头吃早餐,时不时停下来和黎冬聊两句。   “上次你给徐榄的平安袋,是不是护安寺求来的?”   吃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沈初蔓想起盛穗送的礼物,询问道:“没记错的话,我们高考前也去那里拜了吧。”   “我那天查了,这周末恰好有法会,”她抬手碰碰黎冬手臂,“我打算去拜拜,你要不要一起?”   黎冬思考片刻,确认周末没有其他安排,点头说好。   求佛护佑总是心诚则灵,黎冬想在佛祖前虔诚求一求,父母家人的身体健康。   “那就这么定咯,周末一起去护安寺,下周三不忙的话陪我去校庆——”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敲响,是段以珩站在门外,手上的左手用绷带吊起,左额头用纱布包紧,从进门起,视线就紧盯着沈初蔓。   沈初蔓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三人的办公室内气氛凝固。   “黎医生。”   率先打破的段以珩朝黎冬大步走来,沉稳的步伐和隐隐烟味,在绝对的身高差下自带极强的压迫性:“刑侦队有公务,我想提前出院。”   感受到身边女孩的僵硬,黎冬心中无奈,起身平静道:“我不是你的主治,没权力放你出院。”   具体病情不清楚,但她记得段以珩腰腹位置有很大的创口,劝道:“以及你现在贸然出院,腰上缝合的伤口很有可能裂开。”   段以珩闻言并不意外,朝黎冬淡淡说了句劳烦,还是转向沉默不语的沈初蔓,沙哑声线单刀直入:“要聊聊吗。”   “好啊。”   沈初蔓扬眉勾唇,在男人灼灼注视下,踩着细高跟起身,转身离开前,不忘回头嘱咐黎冬:“我早餐还没吃完,别丢掉哦。”   随着脚步声渐远,黎冬垂眸望着办公桌的早餐,默默坐下将她的部分吃完。   同样是喜欢一个人,沈初蔓和她却是截然不同的做法;当黎冬只敢偷偷在速写本上画少年背影时,沈初蔓倒追段以珩的事,早就已经人尽皆知。   从高一到高三,沈初蔓的整个高中都一心扑在段以珩身上,屡次告白被拒也不气馁,从不理会外面再难听的流言蜚语。   黎冬想他们应该在一起过,因为她曾在无人的走廊拐角见过段以珩亲沈初蔓。   隔太远她听不清段以珩说话,只记得沈初蔓搂住他脖子,清脆笑道:“徐榄的醋你也吃啊,段以珩,你果然喜欢我吧。”   这段无名无份的纠缠同样在高三戛然而止,黎冬曾想过询问,又怕会触及沈初蔓心事,再加之两人后来再无联络,就一直拖到现在。   许久等不到沈初蔓回来,黎冬收拾好剩下的早餐,出门就见到段应珩经过。   男人脸上有明显的红印,见到黎冬,也只是平静地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时间尚早,走廊十字路口鲜少有人经过,让缩在拐角哭泣的沈初蔓便显得尤为明显。   黎冬原本想上前安慰,想到以沈初蔓逞强的性格,面对她也只会强颜欢笑,犹豫片刻,决定当作没有见到。   她转身要走,抬眼却见到正对面不知停留多久的徐榄——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只觉得男人的眼神如此悲伤。   徐榄朝她走近,忽地问道:“是特意来找他的吗?”   黎冬不解皱眉:“什么?”   “算了,”徐榄勾唇摇头,唇边笑意有几分无奈与自嘲,“班长,你说我怎么总能撞见这丫头哭啊。”   黎冬最后只轻声道:“让她静静吧。”   目送黎冬背影走进办公室,徐榄走到沈初蔓对面,垂眸,无声地看着她低声抽噎。   倒影打落在瓷砖,沈初蔓身体显示明显一僵,抬头见来人是徐榄,紧绷的双肩放松,瓮声瓮气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的?”   “是,你妆都花了。 ”   察觉到女人瞬间松弛的情绪,徐榄也不知庆幸还是悲哀,从口袋里递过手帕,故作无谓道:“沈大小姐,这是我一周内第二次见你哭了。”   “你是水做的吗。”   沈初蔓才不去接,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人,气鼓鼓道:“谁要你看啊,走走走——”   “小七。”   见她不肯要手帕,徐榄双眸再度黯淡几分,他俯身抬手替女人小心拭泪,沙哑嗓音中压抑着疼惜:   “如果他总让你难过,那就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泪眼婆娑中,沈初蔓对上徐榄温和却悲伤的眼睛,心脏突然毫无征兆地刺痛了一下。   慌乱中,她下意识反驳道:“难过是我能控制的么。”   “你最近怎么总是提喜欢不喜欢的,”她匆匆忙忙抓过手帕,胡乱在脸上蹭着,口不择言道,“分明是个单身狗,弄得好像你很懂爱情一样。”   擦完才想起手帕是徐榄的,沈初蔓自恼地哎呀一声,人倒是不在哭了,慌里慌张地把东西塞回徐榄手里,踩着细高跟转身就逃走。   望着略显匆忙的身影消失,徐榄低头去看手里被嫌弃的手帕,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温度和甜橙香味。   眼底笑意苦涩,徐榄收起手帕放进口袋,调整表情,转身朝另一方向的手术室走去,祁夏璟五分钟前已在等候。   动手术穿无菌服前,身旁的祁夏璟掀起眼皮看了他几秒,挑眉懒懒道:“六点半的闹钟,抽干了你的灵魂?”   徐榄面对讽刺只随意笑笑,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向手术台:“老祁,晚上下班记得陪我喝酒。”   -   “.......从你让班长牵罐头那次,我就知道你小子贼心不死。”   晚上七点夜幕低垂,强行来祁夏璟家喝酒的徐榄已经自灌三瓶,眼神迷离着,笑着冲祁夏璟道:“你小子进度挺快啊,是不是已经和班长成了?”   本就没指望得到回应,徐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仰靠着椅背,咧嘴乐了:“兄弟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十年啊,班长都死心塌地地留在原地等你。”   对面的祁夏璟闻言勾唇,抬眸从手机屏幕移开目光,修长手指轻晃玻璃杯,似笑非笑道:“你不说,沈初蔓就永远也不知道。”   各怀心事的两人今晚都喝了不少酒,话里皆是五分醉意、五分真心。   “说了能怎么样啊。”   徐榄听完只是笑,笑祁夏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更笑他的懦弱胆怯:“明知道她不喜欢,还硬要凑上去烦人,这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你很缺朋友?”   祁夏璟懒洋洋地放下酒杯,醉意让男人本就漆黑的桃花眼更显得深邃幽沉沉,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徐榄。”   “从我喜欢黎冬第一天起,我就没想过和她做朋友。”   徐榄手上动作微顿,随即仰头爆发出一阵畅快大笑,最后又倒了满杯酒喝下,醉眼朦胧地看向祁夏璟的手机屏幕:“你盯着班长的微信名片干什么?发个消息还要犹豫?”   两人碰杯,祁夏璟将手机甩过去:“不是她。”   “这史迪奇头像和班长的也太像了,”徐榄有些意外,随口道,“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模仿她的小号呢。”   说者无心,徐榄朝手机扬扬下巴:“所以,这是谁啊。”   “不知道。”   听者有心,祁夏璟望着全然陌生的微信号码,勾人的桃花眸微微眯起眼,忽地觉得徐榄的说法有点意思。   醉意逐渐侵蚀理智,占据上风的直觉毫无理由地揪着“模仿”两字不放,再结合近期新出现在身边的人,脑海最终竟跳出一个人名。   修长食指轻点在桌面,祁夏璟带着几分醉意的黑眸泛着点点寒凉。   时间在碰杯和胡言乱语中飞快度过。   在祁夏璟喝到太阳穴隐隐作痛时,身为外科医生的职业警觉让他放下酒杯。   见徐榄越发寡言、显然是醉了,祁夏璟便先替他找好代驾、又贴心地给沈初蔓发消息,才无情地将人从家里轰出去。   时针直指九点,空荡无人的房间重归寂静,连欢腾的罐头都玩累的趴在窝里打呼。   祁夏璟独自在餐厅坐了会,望着桌上横七竖八的酒瓶许久,起身将餐厅灯关闭,随后又依次关掉客厅、卧房以及家里所有大灯。   晚上在家关灯是几年前养成的习惯,起先仅限卫生间和卧室,后来逐渐演变成全方位断电。   为了陪徐榄喝酒,祁夏璟今晚推了所有工作,难得空闲下来的夜晚,却发现无事可做。   被黑暗笼罩的房间死气沉沉,祁夏璟在客厅沙发坐下,本想打开电视看会星际宝贝,听了会又被背景音乐吵的耳膜生痛,最后还是关掉。   醉意或许真的会放大人心底的贪念和欲望,祁夏璟一闭上眼,脑海便浮现黎冬昨晚靠在他怀中的温热、以及身上淡淡的雏菊清香,只觉得喉咙阵阵干涩。   分别不过几小时,他已然在心里倒数明日重逢的时间。   玄关处忽地传来三下小心翼翼地敲门声。   此时刚洗过澡的黎冬站在门外。   从猫眼看屋内一片漆黑,她不清楚祁夏璟是否已经歇下,只试探性地曲指轻敲三下。   见无人出声应答,她正打算转身离开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伴着微凉的冬季过堂风,夹杂着熟悉沉香的酒气扑面而来。   祁夏璟喝酒了?   黎冬抬眸,望向玄关处懒懒靠着门框的祁夏璟。   男人几乎要隐没在身后大片昏暗中,或是因为喝了酒,那双天生深情的桃花眸却异常明亮,压迫感中又带着魅魔般的蛊惑和散漫,光是四目相对,就足以让黎冬心跳错拍半秒。   有些人,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都仿佛在无声地蓄意勾引。   “......刚才打你电话没接,”莫名心虚,黎冬别过视线清清嗓子,扬起手机问,“你家里也停电了吗?”   她刚洗完澡要吹头发,结果吹到一半不仅吹风机罢工,连明亮的家里都伸手不见五指。   从窗外看,其他楼栋都灯火通明,她不确定是否只有居住的这一栋短路,还是单纯她家电路出问题。   晚上不想独自去陌生人家里,祁夏璟又不接电话,黎冬只好敲门来问。   祁夏璟本就关着灯,随意抬手摁下最近的玄关处顶灯开关,发现毫无反应便抱胸懒懒道:“嗯,停电。”   酒虽喝了不少,但意识却还算清醒,只是本就懒散的人要比往日更倦怠些,没骨头似的倚着门,话也疲于应付,只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黎冬常服下的锁骨。   她应当是刚洗过澡。   隔着些距离都能感受到浑身湿热,和比往日浓郁百倍的雏菊香争相恐后地涌入鼻腔,湿答答的黑发粘连在质地柔软的棉布衣服上,发梢滚落的水悄然滑过领口下方隐隐可见的笔直锁骨,往更隐秘的深处走去。   沉默无言中,祁夏璟用目光描摹着那对锁骨的完整形状,便听黎冬问他:“你喝酒了?”   “嗯。”   他闭上眼睛遮盖幽深目光,残存理智压下尖齿想去咬她锁骨的冲动,嗓音沙哑干涩,“陪徐榄。”   黑暗无光的夜晚,酒醉微醺的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祁夏璟轻轻摩挲着后牙时想,黎冬应当感到害怕的。   向来谨慎疏离的女人,此刻面对他却突然毫无防备,甚至问道:“我给你煮点醒酒汤吧,你家里有——”   以为他家里没有食材,黎冬转身要回去:“要不我先回家做好,再给你送过来。”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就走。   祁夏璟怎么会给她机会。   男人想他手上应当是用了些力气,掌心不容拒绝地环住黎冬手腕时,耳边响起一道轻微短促、却无比清晰地抽气声。   女人被拽的几乎要跌进他怀中。   贪婪是人性不可磨灭的劣根,独坐在客厅里时,祁夏璟本想着看看她就好,可当黎冬触手可及地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又欲壑难填。   他最后一次给黎冬机会:“不用回去,家里的冰箱有食材。”   这句并不是诓骗她的谎话,自从上次提出想学做菜,不管有没有下厨,祁夏璟这段时间食材和菜谱倒是买了不少。   黎冬并没有逃走,反倒跟在他身后进来,甚至还打开手机自带照明,有模有样地再冰箱里翻找需要的食材,借着厨房飘窗投射的月光,一样样认真摆在料理台上。   在她清点食材时,祁夏璟则全程沉默不语地跟在身后,眼神在漆黑的环境里越发幽深。   他在判断,黎冬是真的单纯不懂,还是在默许纵容他此刻不怀好意的蠢蠢欲动。   直到黎冬洗净食材、开火要去烧开水,转身和身后男人四目相对、却径直走过他去收拾餐桌上的酒瓶时,沉默太久的祁夏璟终于按耐不住,将人逼退到桌边。   怕黎冬后腰撞到桌角会痛,祁夏璟长臂一伸环住她细腰,手上动作堪称温柔体贴。   尖齿却毫不怜惜地落咬在她最柔软的耳垂。   “不用弄。”   像是对她刚才整整十分钟对他视而不见的惩罚,祁夏璟在听见稍显失措的呼吸声响起时,又恶劣地在她耳边那块软肉上反复摩挲着,一字一字压在她耳边落下,   “阿黎,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的。” 第39章   情感生活再匮乏, 黎冬也是即将28岁的成年人。   哪怕最初的本意只是来煮醒酒汤,当男人愈发急乱的呼吸响起时,她怎么还会不懂祁夏璟的欲念。   酒精唤醒蛰伏在男人骨血里的欲兽, 耳垂传来的刺痛让黎冬身体先是一僵,却转念想如果对方是祁夏璟, 她其实是愿意的。   只是这点愿意,或多或少会带上几分始料未及的勉强。   压下心底丝微异样, 黎冬顺从而僵直地站好,双手不安地攥紧掌心, 并未抬手推拒沾染醉意的男人。   抵在耳垂的尖齿却卸去力道, 痛感消失, 只余下湿热的薄唇还停靠在她颈侧, 滚热的呼吸灼烧皮肤。   昏暗中,黎冬在感受到躁动的人瞬间冷静下来, 松开在她腰上的手,不再继续进行下一步。   “......”   黎冬一半松口气、又一半困惑地抬眼看人。   皎洁月光自厨房飘窗落下, 倾洒在黎冬轻颤的卷翘长睫,湿润水眸中泛着点点星光,几分楚楚可怜的眼神似是在无声询问。   她正要出声,没看清祁夏璟眼神表情就只觉得视线一黑,有温暖干燥的大手挡在眼前。   缓慢眨眼,黎冬睫毛扫过男人掌心,头顶响起祁夏璟低沉沙哑的声音:“......你不喜欢。”   男人话说的突如其来,黎冬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敏锐如祁夏璟,早察觉到她心底无言的抵触。   即便有微弱月光, 断电的房间仍旧伸手不见五指, 祁夏璟背对光而站, 即使不伸手去捂住黎冬双眼,她也并不能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下意识遮挡她视线、想藏起心事的动作,让黎冬再次感受到祁夏璟这份关系里的患得患失。   “阿黎。”   良久,黎冬听见男人沉慢而艰涩的自言自语:“你好像不喜欢和我亲近。”   嘶哑嗓音再不见往日的散漫懒淡,祁夏璟鲜少会如此外露的表达情绪,其中脆弱让黎冬听的心脏微微刺痛。   她张口想解释却无从说起,祁夏璟已经扶起桌上酒瓶、挺直腰背站起,怕黎冬摔倒还将她扶稳,最后才转身去卧房浴室洗澡。   昏暗中,黎冬凝望着男人修长却寂寥的背影,忽地觉得她的沉默,或许无声中又伤害他一次。   想起徐榄曾提过的“奇葩室友”,她轻声道:“现在没有灯,去洗澡没关系吗。”   祁夏璟言简意骇道:“嗯,没事。”   他早已经习惯了。   听着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祁夏璟转身走进卧房浴室,在昏暗环境中脱下衣服。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衣料的摸索声。   淋浴喷射的淅沥水流砸在身上,热议将骨头浸润酥麻,也让本就被酒精侵袭的大脑更失理智。   祁夏璟洗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换洗的新衣服在卧室隔壁的衣帽间,两间房并不相通。   独居在家,他习惯了洗完澡后裸着上身去衣帽间,从未提前将换洗衣服带卧室。   祁夏璟上半身赤裸浑身湿热,发梢的水珠自宽肩向精瘦的腹部滑落、经过紧实腹肌后落入松垮系绑的浴巾,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心慵意懒的倦怠。   他懒懒抬手去扯挂架上擦头发的毛巾,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面前大理石台的镜面。   镜中男人长着一双迷离勾人的桃花眼,视线几经周转,最终落在镜中人的前胸心口。   镜后的壁灯都关闭,哪怕只有几丝月色偷跑进浴室,因为视力极佳,又或许是意识越躲避、身体便越好奇,胸口的纹身越能够看的清楚明白。   有纹身刻印正对左心房的位置——那是每次心脏跳动,浑身血液都将经过的地方。   昏黑中看清纹身图案的那一刹,祁夏璟有短暂的晃神。   左心房正上方纹着一片晶莹的六瓣雪花,并未受到云层中袅袅升起的晨曦影响,截然相反的雪白与橙红完美融合。   已经有很多年,他不曾在镜子前正视这处纹身,以至于分明是亲手设计的图案,记忆都快模糊不清。   自那年总在梦中见到黎冬哭泣,祁夏璟就开始通过熬夜的方式,试图减少做梦的频率;近乎自虐的方式见效极快,过于疲惫的大脑再无法创造梦境,夜晚也再听不见女孩令人心碎的泣音。   很快他惊觉,不再以哭泣方式出场的女孩,正逐渐彻底消失在他的梦境之中,哪怕出现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片段,后来连声音和面孔都开始逐渐模糊。   分手决绝的两人没有照片保存,祁夏璟起初还能靠旧物自我安慰,随着时间久远,那些曾经的细节都变得斑驳陆离。   理智告诉他,这是大脑在自动清除无关紧要的人事物。   自此祁夏璟才清晰意识到,比起梦到女孩哭泣,他更害怕黎冬逐日在记忆中消失,害怕他终会忘记他们那段不过一年的爱恋。   向来无所畏惧的少年,终于尝到恐惧的滋味。   那段时间祁夏璟开始酗酒、抽烟,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通过新的方式不断刺激大脑皮层,试图唤醒尘封的记忆,最终都是徒劳无功。   直到后来有狐朋狗友失恋,成天要死要活地发癫,还自我感动的做了一系列蠢事,来怀念死去的爱情。   某晚在酒吧通宵,祁夏璟如往常般懒懒窝在卡座喝酒,整个人兴致缺缺。   而那位狐朋狗友正炫耀他小臂上的新纹身,纹的内容是他前女友的名字缩写。   面对夸张的自吹自擂,其他朋友调侃:“纹在小臂上算什么,你有本事纹在心脏位置,这才能代表你把人放在心上啊。”   “纹在心上我还怎么看见,”狐朋狗友笑骂道,“再说了,谁敢在心脏上纹身啊,万一出点事,那可是会死人的好吧。”   整晚无动于衷的祁夏璟第一次有反应,主动向狐朋狗友要了纹身店的位置。   “心脏纹身的寓意是守护和铭记,一般都是纪念刻骨铭心的人物事件,你确定要纹在这里吗。”   介绍的纹身师是法国人,操起一口蹩脚的英语笑着提醒;祁夏璟则懒得和他废话,面无表情地递给他设计图纸,然后在椅子上躺下来,闭上双眼。   时隔多年,纹身具体过程早想不起,他至今只记得,耳边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机器运作声,像是十几张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J?G   当细小的针无数次扎进皮肉又抽出,当心口终于感受到锥心的疼痛,祁夏璟鼻尖闻到丝丝淡淡的血腥气味。   他也想过纹名字或者缩写,转念又自嘲地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卑微可怜,仿佛一条丧家之犬,在徒劳的寻找不复存在的曾经爱意。   离开前,纹身师再次细细打量祁夏璟的设计图纸,颇为好奇道:“能不能问问,你将太阳和雪花放在一起,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没什么特别的寓意。   只是为了记住那个他不敢想起、却更害怕忘记的女孩。   后来介绍的朋友问他初次纹身的感受,祁夏璟也只懒散笑了下:   “好像重新能呼吸了。”   从那以后,他不再执着于梦境里消失的女孩,只是不再打开卧室和卫生间的顶灯,合租时还被徐榄频频吐槽奇葩。   祁夏璟时而会嘲笑自己懦弱,时间过去的越久,他反而越不敢面对身上巴掌大的纹身。   半轮朝阳是祁夏璟将自己作茧自缚在黎明之际,企图将女孩困锁在高三那场初雪。   如她一般,洁白、无暇、永生难忘。   是祁夏璟咎由自取,让黎冬终成了他心口难以愈合的疤。   思绪回笼,祁夏璟移开视线不再看纹身,垂眸只无谓的勾唇笑笑,用毛巾胡乱擦两下头发。   人在微醺状态下,总归不如往日周全,听着厨房仍传出忙碌声,祁夏璟便围着浴巾从卧室出来,迎面撞上黎冬时,他正低着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漆黑一团中四目相对,黎冬表情闪过无措,无处安放的眼神乱瞟,轻声道:   “......醒酒汤煮好了,你要不要喝一点。”   虽然知道不礼貌,但极度的好奇心,还是引诱着她朝祁夏璟的上半身看去。   目光微顿,黎冬确认她并没看错。   祁夏璟心口位置的纹身图案,就是六瓣雪花和半轮太阳。   “黎医生。”   低沉散漫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是祁夏璟挑眉懒懒道:“大晚上你盯着别人的胸看,是不是不太礼貌。”   耳尖发热,黎冬慌忙错开视线,想叫人喝醒酒汤的话滚到嘴边,却在抬眼对上男人那双深邃桃花时,看清眼底深埋的脆弱和悲伤。   心脏再度传来酸涩刺痛,黎冬收拢掌心握紧,直视着祁夏璟双眼,尽量让语调显得镇定,一字一句道:“我刚才只是被吓到。”   一段感情只有双向奔赴才具意义,如果她永远站在原地、只是等祁夏璟走来,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不要再怯懦,黎冬在心中轻声道,你应该再勇敢些的。S   于是她走上前,停在祁夏璟半步距离外。   在昏暗无光的房房间里,在男人略有些茫然的黑眸中,黎冬仰头轻轻踮起脚,飞快在祁夏璟唇边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一触即分,这个吻未曾开始就猝不及防的结束,却是黎冬所能做的最大主动。   潜意识的本能抗拒,让她亲人的姿势僵硬而笨拙,湿润的眼底却无比真诚郑重。   “我没有不喜欢和你亲近。”   感受到祁夏璟呼吸都骤停,黎冬脸上红意更甚,人慌忙后退,忍着羞耻心坚持把话说完:“还有,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   “我真的——”   高大身影压下来的同时,她的下巴被捏住,被迫仰头的黎冬双唇被封,混杂着淡淡酒气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在逐渐稀薄的空气中,令人沉迷昏醉。   喝了酒的祁夏璟比往日更有几分攻击性,俯身倾倒带来的压迫感凌厉,让黎冬难以招架地步步后退,人眼看着就要撞上身后客厅的靠墙柜子。   “等等——”   话未出口,就被永久封堵在难舍难分的唇齿之间,黎冬只觉得腰上一紧,坚实有力的胳膊已经环住她细腰,身体腾空。   不等她惊呼出声,黎冬就已经被稳稳放在将近半人高的柜子上。   窄柜只容许她坐上半边,双脚腾空重心不稳,黎冬长睫蝶翅般剧烈颤抖着,双手匆忙想去抓祁夏璟衣领,却发现对方此时正赤裸着上身,而指尖无意碰到男人的手臂皮肤,都是灼人的滚烫。   敏锐察觉到她的忐忑,祁夏璟单手捉住她双手,往自己脖子上带。   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凉,双手捧着黎冬滚热的双颊,深邃的黑眸漆黑一片,永不知足地低头再度加深这个吻,试图将她口中最后一丝氧气都汲取抽干。   可祁夏璟仍决定不够。   他想咬她的锁骨。   又不仅仅是锁骨。   更想要尖齿咬在她心口,想让黎冬经历那年他承受的钻心刺痛,想让她心上也留下伤疤,让黎冬永生无法忘记他姓名。   “......”   最终是黎冬全然失神地倒在祁夏璟怀中,薄唇微张呼吸急促,耳边是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心口的纹身图案耿耿于怀,方才的亲吻让黎冬生出不少勇气,忍不住出声道:   “可以问问,你身上的纹身有什么寓意吗。”   “半轮太阳代表黎明之际,六瓣雪花代表初雪的冬。”   埋藏多年的秘密被提起,良久,祁夏璟才哑声缓慢道:“害怕忘记,所以纹在心口。”   男人口吻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黎冬却只觉心脏猛然收缩,再出声时尾音都在打颤:“那你在家总不开灯,是因为不想看见我的名字吗。”   没问她怎样得来的消息,祁夏璟只是沉默地抬手轻拍她后背安抚,沉沉嗯了一声:   “因为这样会提醒我,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   这是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分手,坦然面对过往的确艰难,场面却比黎冬预想的要平和太多。   她只庆幸此刻断电没有灯光,让她不必直面祁夏璟脸上的表情。   不想让气氛就此低迷,这次黎冬不再只等祁夏璟出声,选择打破沉寂,主动道:“寓意和我想过的不太一样。”   感受到她的努力,祁夏璟勾唇沉沉笑着,配合道:“嗯,那你怎么想的。”   黎冬垂眸,看着祁夏璟把玩她的手指,轻声道:“我以为,你纹的是‘我们’。”   雪花的指向性太强,黎冬隐隐猜过纹身或许有部分寓意来源于自己。   但或许是因为太阳在四季中会让人联想到夏季,又或许因为她和祁夏璟相逢在仲夏之夜,黎冬的第一反应,是半轮太阳在指代祁夏璟的“夏”。   冬夏合在一起,就是我们。   黎冬从温暖的怀抱中退出来,抬眸对上祁夏璟沉黑的桃花眼,弯眉道:“我以为你是那轮太阳。”   女人脸上笑容带着几分娇憨,祁夏璟抬手轻捏她柔软的右脸蛋,故意调侃道:“上次不还说我是星星,这次又换成太阳,我在你心里,就是随便指代的形象?”   被男人的说法逗笑,黎冬倒不认同她的想法飘忽不定,沉吟片刻,在寂静的房间里柔声道:“大概是因为,”   “我觉得这世上所有予人希望和光明的美好,都该用来形容你。”   这是她为数不多曾写在那本画册尾页的文字,其中未完的后半句,她并未告诉祁夏璟。   我觉得这世上所有予人希望和光明的美好,都该用来形容你。   转念细想却不对。   应是这世间万物美好都不及你,而我每次只能提起一种,所以他们便都像你,却又都不是你。   话毕,黎冬意识到话说的太过肉麻,垂眸避开视线,不自然地抬手想去整理头发,下一秒却被祁夏璟再次拥入怀中。   “我更喜欢你的解读。”   男人的拥抱永远温暖而令人心安,下颌轻轻抵抗在黎冬发顶,无尽温柔的沉声贴着耳边落下,“阿黎,我喜欢听你说‘我们’。”   “因为那个人是你,所以才会有‘我们’。”   -   即便酒意已退去大半,那锅醒酒汤还是被祁夏璟喝了。   黎冬将盛满汤汁的瓷碗递过来前,祁夏璟没想过一晚醒酒汤,也能做的如此复杂细心。   瓷碗侧壁温度恰好,香气飘飘中,西红柿豆腐紫菜汤的汤汁晶莹,切成细丁的西红柿宛如点缀,软嫩的豆腐入口即化,零星飘浮在汤面的紫色更是最好的调料味。   祁夏璟空腹喝酒后更没胃口,徐榄点的外卖几乎没吃几口,此时胃里暖乎乎的,反而感觉到饥饿。   眯着眼睛,祁夏璟嫌弃地看着眼前巴掌大的瓷碗片刻,在黎冬不解的眼神中,起身去料理台拿起煮汤的小锅,回到座位后,直接抱着锅吃。   “......”   借着皎白月色,黎冬看着男人低头认真吃饭的模样,没忍住弯唇轻笑。   用心熬煮的菜被吃光,本就是件幸福的事,尤其是祁夏璟吃饭向来敷衍,在看到对方喜欢吃她做的菜,就会格外有成就感。   只不过她盯着祁夏璟吃了会醒酒汤,就很快察觉一道难题。   黎冬自认不是思想龌龊的人,在医院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病人脱去衣物;别说赤裸上身,手术台上一丝不挂的患者也十分常见,期间她见过不少身材身材绝佳的,但内心向来毫无波澜。   可在这片黑灯瞎火中,当对面坐着的人是祁夏璟时,黎冬很快就发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   上次在办公室只见过背影,她本以为视觉冲击已经够强,直到近距离正面撞见,才深觉是大巫见小巫。   于是她游离的目光时而停在心口的纹身,时而扫过腰腹沟壑纵横的腹肌,还时而停落直斜向下、没入浴巾的利落人鱼线。   更令人难堪的,是某人在察觉到注视后,不仅没觉得冒犯,只是无声扬眉,随后便十分贴心地将椅子朝黎冬挪动,这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她。   想看?   当然可以。   不仅可以,还会尽可能地配合,让她能再看得更清楚一点。   黎冬知道某人大概率已经酒醒,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熟悉又无赖的祁夏璟。   她问心有愧地清清嗓子,真诚建议道:“最近降温,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不冷。”   祁夏璟慢条斯理地吃完锅里最后一块豆腐,放下木勺,右手懒懒支着脑袋,倦怠笑容在月色昏暗下,染上几分妖冶的魅惑:“但黎医生强烈要求的话,穿也可以。”   话毕,男人散漫却犀利的目光不紧不慢在黎冬脸上游走,眼神如有实质,让黎冬总有种人被看穿的无处遁形感。   之后祁夏璟久久没说话,在黎冬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忍不住长舒口气时,男人忽地意味深长地轻啧出声。   随即慢悠悠道:“只是看黎医生刚才的眼神,我以为你喜欢看我不穿衣服。”   黎冬:“......”   她果然不该对祁夏璟抱有任何期待的。   黎冬哪里接得住祁夏璟调情,抿唇绷直,急匆匆地拿起面前的小锅和碗,准备去洗掉。   男人却不依不饶地跟在她后面,甚至在黎冬去拿洗完手套时,长臂一伸,先她拿起橡胶手套。   祁夏璟俯身,将下巴放在黎冬肩膀,耐心地替她将手套戴好,侧头薄唇堪堪贴在她颈侧。   带着些微酒气的呼吸落下,男人压低的沉声像在刻意诱哄:“今晚可以不走吗。”   话毕他莫名沉沉笑了笑,搬出渣男经典语录:“我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抱着你睡觉——就像昨天那样。”   感受到黎冬沉默中的身体僵硬,祁夏璟这次不再患得患失,反而抬手抱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得寸进尺道:   “你说过,可以随心所欲对你的。”   “......”   她分明说的是不用小心翼翼。   不知是祁夏璟没穿上衣、还是两人终于能坦诚一次的缘故,黎冬总觉得,眼前看似和平日相差无几的拥抱,要暧昧和亲密太多。   环在腰间的手骨节分明,正百般无聊地把玩着她棉布睡衣上的蕾丝花印,一举一动满是自然的亲昵。   指尖微蜷,黎冬听着心跳声一下下叩响,没正面回答问题:“你先去换衣服。”   “好。”   祁夏璟沉声答应飞快,像是十分喜爱观赏她的无措,男人甚至特意偏头看黎冬表情,最终薄唇贴着她耳垂,喊着沉沉笑意同她道:   “那我去床上等你。” 第40章   去, 还是不去。   这确实是个问题。   随着脚步声渐远,先是衣帽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动静,终于换上衣服的祁夏璟如约回到卧室, 留黎冬在餐厅佯装忙碌。   洗净的碗筷放在架子上沥水,黎冬先是将料理台用厨房纸全方位地清理一遍, 似乎嫌不够,又拿起买来后几乎没用过的调料瓶, 反反复复地擦拭。   为了拖延时间,她甚至还想去客厅看看罐头, 结果转头就金毛窝在软窝里睡得酣甜, 呼声一深一浅。   卧房的门半掩, 入目只剩昏暗。   实在想不到祁夏璟会以何种姿态在床上等她;恍惚推门时, 黎冬脑海飞快闪过各种场景。   迟疑的指尖贴着门板,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皎白月色如流水般淌进房间, 点点缱绻银光,轻柔缠绵地铺满整个房间。   卧室设计简约素净, 单调的一床一桌和大片空出的剩地,如果不是床上躺着人,这里甚至不像有人居住。   熟睡的祁夏璟正安静侧躺在床面,头枕着右胳膊,呼吸缓慢而悠长。   男人应当睡得很熟,连黎冬推门和走进来的声音都未曾察觉。   托祁夏璟终于穿上衣服,黎冬才敢靠近床边,去看他睡梦中的模样表情。   月光映照在祁夏璟侧脸,深邃到凌厉的五官都被无声柔和几分, 长睫随呼吸轻颤, 鼻梁笔挺, 薄唇色浅,天生给人的疏离冷感很重。   黎冬垂眸,静静看着他舒松的眉眼。   上次祁夏璟在她家客厅沙发睡着,总是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梦中依旧被烦扰缠绕。   所以,今夜是做了好梦吗?   手机震动消息提示,是姗姗来迟的物业发来道歉,说已安排电工的维修电路,最多半小时,就能恢复用电。   是时间该回家了。   轻手轻脚地抬起左侧羽绒被、万分小心地给祁夏璟盖上,黎冬起身在过分清冷的屋内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书桌的纸笔。   卧室和办公室风格相同,又或是祁夏璟生活和工作的区域都有一处明显特点:整洁简约的仿佛没有人来过。   比如,客厅除了罐头的玩具外,快找不到人生活的痕迹。   比如,餐厅购买的大量调味品、大多却都未开封。   比如,偌大卧室仅有的床和书桌,桌面只摆着三本专业书,除此外再找不出其他生活用品。   黎冬弯腰提笔,手臂撑在桌面,工整在纯白的便签纸上写下娟秀字字,几秒后觉得不够,又在结尾添上廖廖自字,转身走向窗边,将便利贴放在祁夏璟触手可及的床头。   ——我先回去了,晚安。   ——明天见。   -   “学姐学姐,下周的校庆你去吗?”   503病房里,自来熟的小杨见黎冬来查房,立即热情地冲着她挥手问候:“我听说,这次三中请了不少名人校友来演讲,肯定有祁学长吧!”   年轻人嘴里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眉飞色舞的模样让旁边小护士忍俊不禁,笑着提醒道:“黎医生给你看伤口呢,你啊,先老实点吧。”   小杨这才乖乖收声。   小杨的伤口恢复良好、不出意外过几天就能拆线,黎冬放下他的病服起身,转头又询问规培生几句具体情况,离去前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算是对小杨提问的回答。   年轻人闻言又是双眼锃亮,在护士的搀扶下躺回床面,笑嘻嘻地朝黎冬道:“隔壁住院的还有几个是咱三中的,都特别期待祁学长回去演讲。”   小护士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呀。”   “因为酷啊。”   “祁学长高三因为早恋问题,在升旗仪式上被‘请’上去做全校检讨,”小杨这回学乖了,先是谨慎的打量黎冬一眼,确认她表情如常,才神秘兮兮地继续道,“你猜他说什么,我这么多年都没忘呢。”   “哎呀你别总卖关子,快说啊。”   小杨闻言竖起病服衣领,模仿着当年祁夏璟的模样,吊着眼睛懒洋洋道:   “——虚心反思错误,保证屡教不改。”   说完便和小护士笑作一团,忍不住感叹:“那会我们好多人都被抓早恋,全都做了缩头乌龟,就他一个人敢跟全世界硬钢,这还不酷?”   “没想到祁副高人看上去高冷,高中时期这么浪漫啊。”   “那可不,况且他对象可是黎学姐啊,高中时候也有不少人追的。”   听着两人八卦到停不下来,黎冬只无奈摇头,她抬头要去看墙上时钟,发现病房门外站着沈初蔓。   她今天一改风格,慵懒性感的欧美妆配上修身的毛衣牛仔裤,再加上出挑的五官身材,在来往人群中鹤立鸡群。   四目相对,沈初蔓指了指墙上挂钟,示意黎冬到时间该午休了。   沈初蔓工作室离医院有段车程,黎冬上午没收到她消息,以为她临时有急事,忙出病房问道:“你还好吗。”   “啊?”沈初蔓被黎冬凝重的表情吓到,连连拍她肩膀安慰,“不是急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说着她挽起黎冬手臂,催促道:“走走走,边去食堂吃边说。”   黎冬被拉着走仍不放心,正要出声继续问,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欢快震动。   是周屿川打来的电话。   “我买了下周一的机票。”   听筒那边的背景音嘈杂,周屿川清冷微凉的嗓音格外清晰:“需要帮带什么东西。”   “还有,给你买的按摩椅周末送到,”周屿川向来打钱买东西都是先斩后奏,这次也不例外,“你选一天,时间具体点。”   知道弟弟脾性,非要退还反而会惹他生气,黎冬转头望向沈初蔓:“护安寺你想周末哪天去?”   “周六吧,”沈初蔓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回复后随口问道,“谁啊。”   “周屿川。”   “哦。”   往日提起弟弟都会好奇问上两句,黎冬将闺蜜看着兴致缺缺的模样,在食堂面对面坐下时,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沈初蔓夹菜的手顿住,别扭地放下筷子坐正,清清嗓子表情郑重:“冬冬,我昨晚遇见一件特别恐怖的事。”   话头一顿,妆容精致的女人谨慎朝周围看了眼,有意压低音量道:   “徐榄昨天晚上,冲我笑了。”   “......”   见黎冬眼神是困惑中夹杂茫然,沈初蔓急得轻啧出声,耐心地进一步给她形容:“他昨晚好像和祁夏璟一起喝多了,没人管他就只能找我。”   “四层楼高,我累死累活把他从四楼搀扶下去,塞进车里还好心给他系安全带。”   “他居然冲我笑,”沈初蔓情绪突然激动,巴掌大的小脸表情生动,语无伦次道,“笑就算了,这厮还揉我脑袋、说什么让我乖一点!”   “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班长。”   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黎冬只见沈初蔓表情一僵,随后便是徐榄和祁夏璟端着餐盘过来。   祁夏璟单手插兜跟在后,他昨晚应是休息的很好,眼下淡淡的乌青消失不见,散漫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黎冬,一副要翻旧账的意味深长。   黎冬错开视线,就听徐榄笑问:“不介意的话,我们四个人一起?”   “谁说不介意了——”沈初蔓下意识就要反驳,抬眸对上徐榄笑吟吟的脸,话到嘴边突然卡壳,   “......随你便。”   徐榄和祁夏璟分别在沈初蔓和黎冬旁边落座。   这时周屿川的短信进来,确认到底是周几送东西;黎冬再次问过沈初蔓,随后发送周六过去。   “你们俩要去护安寺?”食堂中午吃的是饺子,徐榄动作自然地将酱油瓶递给沈初蔓,“带我一个吧,我给我爷求个平安袋。”   “给两位当免费司机,”徐榄若有所思地看向用手机的打字的祁夏璟,立刻知道发送人是谁,意味深长道:“老祁也一起来?”   指尖点击发送,祁夏璟余光见黎冬的手机震动,垂眸懒懒应答:“可以。”   退出和周屿川的聊天框,黎冬就收到身旁某人短信。   QXJ:黎医生昨晚就这么狠心丢下我走了?   见她不知如何回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点在屏幕,很快又发来一条。   QXJ: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睡一整夜?   “徐榄就算了,”沈初蔓见一个两个都要跟来,只觉得无比古怪,狐疑地皱眉望着祁夏璟,不客气道,“你怎么也要来?”   “你不是最不信这些吗,高考前怎么说都不肯来,还说我和冬冬迷信。   祁夏璟闻言眼底笑意淡褪几分,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扫了沈初蔓一眼,挑眉,沉哑声线自带威压:“我后悔了,不行?”   男人表情似笑非笑,周身气压却肉眼可见的寒凉,连沈初蔓都噤声不再反驳,只嘟囔着小声吐槽道:“能从你嘴里听见‘后悔’俩字,可真难得。”   黎冬察觉到祁夏璟情绪不对,发消息问他:“为什么突然生气?我昨晚看你睡着才回去的,不是故意食言。”   祁夏璟索性背靠着塑料凳,不紧不慢地打字回复:“周四下班陪我回趟学校,下周校庆学校喊我讲话,要提前回去对流程。”   校友做讲话,还要提前回校对流程?   黎冬不记得沈初蔓提起过这事。   正当她疑惑,对面的人又慢悠悠发来消息:“就当你食言的补偿。”   “我说你们两个。”   面对某些人饭也不吃,转头就能聊天还要发短信的秀恩爱行为,徐榄听着手机此起彼伏的震动声,皮笑肉不笑地凉凉道:   “实在嫌我和小七碍眼,我们俩可以快点吃——没必要欲盖弥彰的秀恩爱呢。”   小动作被戳穿也不尴尬,祁夏璟从容不迫地放下手机,目光扫过跟着点头的沈初蔓,朝徐榄勾唇微微一笑:   “这不是怕太过恩爱,刺激到你么。”   “......”   饭后四人都各自有事要忙碌,一起离开食堂往外走时,却遇到医院大厅的邓佳莹。   沈初蔓看女人一身灰色高领毛衣、淡妆还竖起高马尾,甚至连上次的挎包都都换成白布挎包,冷笑着嘲讽:“学人精。”   邓佳莹正打算给黎冬打电话,见四人正巧朝她的方向走,立即笑着迎上去,笑容略显牵强地打招呼。   徐榄拉住想出声讥嘲的沈初蔓,祁夏璟面无表情懒得回应,在场只有黎冬礼貌道:   “请问你有事吗。”   明明小半月都一起吃午饭,听黎冬依旧疏离冷淡的口吻,邓佳莹脸上笑容僵凝片刻:“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自盛穗出院,她就再没有正当理由来医院,最终决定从黎冬下手。   邓佳莹脸上挂着她曾对着镜子练习千万遍的完美笑容,语气温温和和:“校庆后,基金会要在学校礼堂做宣讲,想邀请曾经受过救济的学生。”   “我来是想问问你,”女人刻意的停顿半秒,笑盈盈道,“作为当时的受惠人,你愿意来吗?”   为保护学生隐私和自尊,基金会的救助名单私密性极高,邓佳莹能确定,徐榄、祁夏璟、甚至连沈初蔓,都不知道黎冬曾经受过救济。   年少的贫穷会影响人一生,哪怕日后再成功有为,曾经的贫瘠和穷困也难以启齿——尤其是在亲密的挚友和爱人面前。   邓佳莹再清楚不过。   捕捉到黎冬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女人眼底笑意更深,笑吟吟道:“前两天我还和你的负责员聊天,她说到现在还记得你初三毕业后、第一次去领救济时的样子呢。”   沈初蔓话听得半懂不懂,但光看黎冬表情僵硬,就只觉得邓佳莹令人作呕,踩着恨天高就要冲上去。   徐榄忙伸手将人拉住,皱眉用眼神示意沈初蔓不要冲动。   邓佳莹要的就是她反应激烈,沈初蔓越情绪激动的护人,就说明她越在意黎冬过去贫穷的事,无形造成二次伤害,同时过激的语言还会让她出于道德下风。   这种事只能交给黎冬独自面对,他们表现得越满不在乎,邓佳莹的算盘才会落空。   只不过......邓佳莹为什么突然把矛头冲向黎冬?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黎冬。”   沉默许久的祁夏璟终于淡淡出声,双手插兜,语调漫不经意,像是对周遭的暗潮汹涌毫无察觉。   从始至终,男人散漫的目光就只停在黎冬身上,现在也只是长腿走上前,沉声淡淡道:“晚上我有手术要晚点回家,帮我喂一下罐头。”   见黎冬抬眸看过来,眼神还发着愣,祁夏璟黑眸微沉,不动声色地俯身偏头,薄唇亲昵地停在她耳侧。   这次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周四回三中的事你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感受到女人终于回神的呼吸微停,祁夏璟勾唇抬眼,在黎冬张嘴出声前,先自我肯定道:   “嗯,我是无赖,我知道。”   “......”   黎冬无言以对,只能毫无气势地默默瞪了某人一眼,下一秒,脑袋就被温暖的手揉了两下。   “走了。”   祁夏璟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徐榄二话不说也拉拽着气愤不已的沈初蔓离场。   来往人群匆匆的医院大厅,黎冬静静望着表情算不上太好的邓佳莹。   身边人不止一次提醒过,邓佳莹在有意模仿她。   黎冬平静地看着女人身上和她同款的毛衣和挎包,依旧想不出其中理由。   不过她从不在无关人等身上浪费时间。   “宣讲的事我答应你。”   “但我会亲自联系负责人,”即便不想和基金会再有牵扯,黎冬也知道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听她话说得直白,邓佳莹脸色变得难看,强笑道:“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有句话我从第一天就想告诉你。”   黎冬有时也会佩服,面前的女人怎么能做到时刻保持微笑:“邓佳莹,我和你不熟,也不喜欢你这个人。”   “以后遇见,就当作不认识吧。”   话落,黎冬没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面色平静地转身便走,将脸色铁青的邓佳莹留在原地。   掌心的手机被攥紧到发出咯吱声响,邓佳莹后牙咬紧到下颌隐隐作痛。   然而不等她发作,刺耳的手机铃声就打断她的怒意。   “......邓佳莹,你现在人在哪里!二十分钟内,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赶紧给我滚回来!”   主管暴怒的低吼从听筒传出,邓佳莹大脑有一瞬空白:“主管,我在医院处理盛穗的案子,现在——”   “还去医院?从今天起,盛穗的案子你不要管了!十五分钟内我看不到你人,明天就给我卷改铺滚蛋!你的私人恩怨别连累我!”   主管下完最后通牒就挂断电话,一时间,听筒里只剩冰冷的忙音。   私人恩怨。   邓佳莹只觉得浑身冰凉,大脑当机,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   她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找到祁夏璟、并站在她从高中起就暗恋的男人面前,更不知道她是如何强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笑着说出感谢。   “盛穗的事,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   “邓佳莹,活在梦里很有意思么。”   邓佳莹抬头,愣愣看着面色冰冷的祁夏璟,恍惚间想起,这是男人第一次直视着喊她姓名。   祁夏璟居高临下的俯视,嫌恶目光宛如在看垃圾,语态倦懒:“你主管应该通知过你,盛穗的事以后与你无关。”   原来真的是他做的。   泪水瞬间充盈眼眶,邓佳莹在泪眼婆娑中,望着不为所动的祁夏璟,忍不住哽咽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我刚才让她回学校宣讲?”   “凭我有基金会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五分钟前,她用尽整个青春来喜爱的人在对其他女人耳鬓厮磨,此刻面对她,却只剩下满眼不耐烦。   她早该知道的,无论她如何用力模仿黎冬、哪怕他们曾经分别多年、甚至哪怕没有黎冬这个人,祁夏璟都不会多看她哪怕一眼。   “除了拙劣的模仿外,你最好祈祷你没搞其他小把戏。”   祁夏璟只会面若寒霜的低声警告,凌厉尖锐的目光如尖锐匕首,一眼便轻易将人刺穿:   “如果照片的事和你有关,就不单是离职这么简单了。”   邓佳莹脸色一白,右手下意识捏紧手机,失神双目充斥着忐忑不安的恐惧。   她今天不该来医院的。   她不该因为见不得光的微信收到祁夏璟的好友申请,就自乱阵脚到慌忙来医院找黎冬、自寻死路的。   将邓佳莹那点仓皇失措的小动作收尽眼底,祁夏璟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遇上徐榄。   刚送沈初蔓离开、回医院就正巧撞见对峙的徐榄靠着墙,皱眉细细想着两人对话,勾唇笑道:   “你是怎么看出,邓佳莹在模仿班长的?”   祁夏璟只掀起眼皮瞥了人一眼,垂眸看手机继续往前走,头也不抬道:“衣服和气味。”   从第二天来医院,邓佳莹就在刻意模仿黎冬的穿衣风格,而祁夏璟因为将黎冬每日的模样记得太清楚,第二日再看邓佳莹,就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模仿秀。   “气味?你说邓佳莹身上的雏菊香水味?”   徐榄慢悠悠地走在祁夏璟前面,笑道:“我怎么没闻到过班长喷香水?”   话音刚落,他就见祁夏璟微抬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黑眸明晃晃地写着“我们两个能一样吗。”   似是觉得眼神暗示不够,若有所思的男人无声挑眉,慢条斯理道:“拥抱和接吻的时候,才能闻到。”   徐榄:“......”   行吧,成天就知道秀秀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谈恋爱。   见祁夏璟一路都盯着手机屏幕的草稿图,徐榄不由得好奇地凑上去看,很快发现铅笔起稿的教室、以及杂乱课桌和室内的少男少女,都和记忆深处的某张照片完美重合。   瞳孔微缩,徐榄吃惊道:“这不是当年的照片吗?你画的?”   “嗯。”   前天在黎冬微信见到那张照片后,祁夏璟清晨回家就在书桌前起稿,尽可能地百分百的还原,那年那间无人的教室。   他清楚晚来的弥补无法消除曾经的伤害,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黎冬挣扎痛苦。   脱敏治疗在心理学算是最常见的疗法之一,是通过逐步渐进的方式来减轻、克服人心中的恐惧。   计划周四带黎冬会学校,就是祁夏璟希望能带她迈出阴霾的第一步尝试。   “对她来说,照片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祁夏璟眼底漫不经心的散漫褪去,黑眸沉沉,比起告知徐榄、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比起让她匆忙接受这份感情。”   “我更希望她能活得无忧无虑。”   从高中起,徐榄最不怀疑的,就是祁夏璟对黎冬的用心。   兄弟之间不需要太多煽情,他笑着拍拍祁夏璟肩膀,想到什么皱眉轻啧一声:“可我记得那间教室是高三在用,你说要周四晚自习带班长去,还得提前布置场地。”   “校长能同意把教室借你折腾这么久?”   “简单。”   祁夏璟轻描淡写地两字回应,对上徐榄明显不信的戏谑眼神,凉凉轻呵出声,用万恶资本家的淡泊口吻,轻飘飘道:   “只要你承诺再给学校建栋新楼,别说一间教室。”   “一整层的教室都能随意支配。” 第41章   “姐, 你说小周最近是不是犯相思病哦。”   周四上午去看周时予的恢复情况,黎冬刚从病房出来,跟拍小于立刻就凑过来, 和她八卦:“你发现没,这几次咱们去看他, 他回回都躺在床上看那个平安袋呢。”   生怕黎冬不信,小于还煞有其事地低头翻找相机照片, 最后挑出一张合照,献宝似的递给黎冬看:“上次盛穗妹妹来送东西时候照的。”   “后来小周私下里特意找我, 问我能不能发他原图呢。”   周时予的身份背景, 在医院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知情的人表面都远而敬之, 背地里乱嚼舌根的人不在少数。   黎冬垂眸看着照片,皱眉道:“你没和别人说吧。”   “我嘴哪能这么碎, 肯定只和姐你说过啊,”小于笑嘻嘻地扯皮也不脸红, 不忘绕回八卦主题,“你说小周他,是不是喜欢盛穗妹妹啊。”   合照里,两个孩子没人在看镜头,笑眼弯弯的盛穗站在床边,细白双手里是求来的平安袋,看动作正要递给周时予。   病床上的少年清瘦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去接,双眼却专注地盯着盛穗, 目光温和。   黎冬还记得周时予说过, 像他从被诅咒的出生起, 就是没人要的垃圾;如果手术失败,应当会很快死掉。   可在这张合照中,黎冬分明看到周时予对生的渴望。   她想,无论情爱,盛穗在周时予心中总会是独一无二的。   “可惜了,两人都是好孩子,就是投胎投错地方,”想起两人原生家庭,小于就连连摇头,“看他们俩的家庭悬殊,以后想要再见面,估计难咯。”   “不会的。”   黎冬脚步微顿,回眸看向自言自语的小杨,语气坚定:“只要想见到,就一定会见到的。”   两人离开病房区朝护士站走,在拐角处遇见来探访的顾淮安。   男人手里提着纸袋,袋子上的标签黎冬认识,是附近很有名的蛋糕店,杨丽和同事下班都常去吃。   她点头算作打招呼,正打算离开时,顾淮安却笑着叫住她。   男人将手里纸袋递过来,笑容温和有礼:“刚才和客户谈生意,顺路在咖啡厅买的,你要不要尝尝?”   似是担心黎冬拒绝,顾淮安又补充道:“算是上次谢你帮忙转交平安袋,我很喜欢。”   “话我会替你向盛穗转达,”黎冬礼貌推拒,“我不太爱吃甜的,蛋糕就不用了,谢谢你。”   见顾淮安皱眉,黎冬怕他又像体检那次非要帮忙,先一步将话挑明:“我帮忙都是处于自愿,不需要你任何回报。”   “......如果你执意要报答,反而会让我觉得困扰。”   闻言顾淮安眼神黯了黯,悬空提着纸袋的手垂落,良久,苦笑着勉强问道:“你总拒绝我,是因为怕祁夏璟吃醋?”   四目相对,黎冬看清男人眼底的苦涩,只点点头,并未再多解释。   送父母体检和平安袋的事,祁夏璟都表现出对顾淮安存在的介意。   虽是半开玩笑的态度,但祁夏璟说的每一句话,黎冬都会当真。   她想多给祁夏璟些安全感,哪怕代价是将顾淮安推的更远。   告别顾淮安,黎冬抬眼就见对面护士站的杨丽,正热情冲她打招呼,也不知刚才的闹剧看了多久。   “顾律师说吃醋,你居然点头承认了?”在八卦方面,杨丽的造诣简直登峰造极,凑上来就连环炮似的发问,   “所以你是真担心祁副高嫉妒?你们俩这么快就复合了?”   两人一同往办公室走,黎冬只挑最后的问题回答:“......还没。”   “还没的话,那就是快咯?”杨丽瞬间捕捉到重点,沉吟片刻,又抛出新问题,   “不过他这个月底、最多下个月上旬就要结束指导回魔都,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啊?异地恋?”   H市和魔都一个在北一个靠南,坐飞机都要将近四小时,实在不是维系长久恋爱的合适距离。   这段时间,黎冬也想过她要不要搬去魔都:一来相比起H市的寒冬、她更愿在南方过冬,二来她高考最原始的第一志愿就是魔都医科大,只是放心不下病中的父亲,才选择留在本地,一待就是十年。   还有一点,如果让祁夏璟放弃魔都打拼的事业、为了她回H市重新开始,黎冬实在于心不忍。   -   周四傍晚六点四十。   祁夏璟的保时捷还没开进校园,副驾驶位的黎冬就远远见到三中校门口等候的教导主任。   三十五六的男人西装革履,紧张的迎候在校门前,见保时捷缓慢开进校园,连忙让门卫开启电推门。   “祁总,久仰久仰。”   不等祁夏璟下车,姓李的教导主任就在门外欢迎,上来先是点头哈腰的道歉:“实在抱歉啊,王校长中午临时接到市局电话去开会,现在路上堵车,实在是赶不回来。”   主任毕恭毕敬的态度,让黎冬不禁有些疑惑。   只是来熟悉校庆演讲流程,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   身旁的祁夏璟懒懒散散地应了声,转头看她:“下车一起回母校逛逛?”   “好。”   “......三中作为百年省重点高中,多年来致力于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近十年文理高考中,有八名都来自于咱们三中,更有近百名学生录取海外常青藤等高校——”   “李主任。”   某人喋喋不休的话听得人心烦,祁夏璟见黎冬在教学楼的喷泉前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瞥了身边人一眼,漫不经心的口吻自带威压:“或许你不知道,我也是三中学生。”   “你刚说的这些,我十年前就听过。”   李主任是临时被抓来接待,没做功课也根本不知道祁夏璟是谁,闻言立刻卡壳打哈哈,额前泛起细密汗滴。   黎冬不明就里地看着两人互动,在祁夏璟双手插兜走过来时,问道:“他要一直跟着我们?”   “谈完事就走。”   祁夏璟的回答含糊其辞,他面朝着眼前大理石材料的圆形喷泉,东西南北四个角是弹竖琴的天使雕塑,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问黎冬:   “要许愿么。”   不知道怎么来的传闻,三中进校园的喷泉一直被称作许愿池,多少年来,无数学生没事就会来喷泉前祈祷。   在黎冬的印象中,祁夏璟从来不信这些。   高三每次大考前,沈初蔓都会拉黎冬来许愿排名进步,那时次次年级第一的少年总双手抱胸站在旁边,坚决拒绝加入“封建迷信”。   黎冬以为十年后也是同样。   正当她想说先去忙正事时,身旁的祁夏璟已经闭上双眼,两手合叠,立定在喷泉前许愿。   夜幕低垂,裹挟着冬寒的习习凉风吹过男人柔软的黑发,皎白月色铺洒在他的发顶肩头,增添几分圣洁而不可侵犯的意味。   短短不过十几秒,黎冬竟在祁夏璟身上看到了虔诚。   “......我以为你不信这些。”   静静等待男人再度睁眼,黎冬回想着过去祁夏璟不屑一顾的模样,勾唇轻声道:“原来你也会变得迷信。”   听出她语气调侃,祁夏璟垂眸盖住眼底情绪,只惯常地勾唇懒懒笑着:“人总是会变的。”   本以为黎冬是祁夏璟秘书,现在见两人姿态亲密,李主任忍不住赔笑问道:“请问这位是——?”   “黎冬,我爱人。”   祁夏璟轻描淡写地丢下二字称呼,懒散眼神轻飘飘地抬起看向教学楼,示意李主任赶紧带路。   直到两人走远两步,祁夏璟发现黎冬还没跟上,回眸看向原地发愣的女人,迈着长腿大步回去,勾唇问她:“怎么突然傻了?”   黎冬还沉浸在那声低沉亲密的“爱人”中,听男人语气逗弄,忍不住反驳:“还不是因为你乱叫。”   她半撒娇般埋怨的模样实在难见,祁夏璟眼底笑意更深,顺势牵住她长袖下悄然攥紧的手,不知收敛道:“迟早都要这样叫的,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教导主任带领两人走进教学楼,从正门大厅穿过一楼长长走廊时,一直在和祁夏璟聊学校哪处空地适合开发,小心询问着祁夏璟意见。   和预想的走过场完全不同,黎冬对话也听得云里雾里,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和祁夏璟十指交握的右手。   走进教学楼前,她就几次试图松开,平日都会都顺着她的祁夏璟,今晚却铁了心一般,怎么都不肯放手。   不到七点,正是学生晚自习前休息去吃饭的时间,一楼走廊里满是来往学生,见到牵手的一男一女自然都会好奇的多看两眼。   甚者更有大胆的学生,经过黎冬身边时,还十分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窃窃私语声不断钻进黎冬耳边:   “哇你看那两人在牵手诶。”   “他们都是谁啊,男的长得好帅,是咱们学校毕业的艺人吗?还是来拍戏的啊?”   “旁边的小姐姐也美到爆好吧,李主任带来的应该是学哥学姐吧,诶果然帅哥美女都是别人班的,轮到自己就是歪瓜裂枣。”   “不过他们大晚上的来学校干吗?还牵手秀恩爱,真的是不给我们单身狗学生留一条生路啊。”   “.......”   毫无征兆的,某些深埋心底、连黎冬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久违恐惧自心底升腾;学生们齐刷刷投来的异样目光、捂上耳朵也挡不住的闲言碎语........   周围一切都熟悉的令人心慌。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出来,以为这样就能抵抗交头接耳,却反被祁夏璟握的更紧。   印象中,她从未如现在这般用力反抗,然而祁夏璟紧握着的手宛若铁壁牢笼,黎冬无法挣脱半分。   很快,两人交握的手心满是汗滴,黎冬正仰头去看祁夏璟,前面的李主任先怒吼训斥道:   “都在这起什么哄呢!还不快回班级去!”   “主任,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还不能出教室来走廊活动么。”   起哄吹口哨的男生明显是个刺儿头,浑不吝的板寸发型,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祁夏璟:“我在微博热搜上见过你,是三中xx届的理科状元。”   “听说你年级第一还敢大摇大摆地谈对象,”男生咧嘴冲着祁夏璟乐,“传授点秘诀呗?”   李主任瞪圆眼睛,气的脸都憋红:“谭旭!你又想被处分请家长是不是?!”   “没什么秘诀。”   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黎冬不让她逃避,祁夏璟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起,懒散地挑起眉梢:“等你也能次次考年级第一,答案自然清楚。”   话音刚落,凑热闹的学生堆里立即响起嘘声。   “什么吗,这不等于没说哦。”   “就是就是,纯粹就是秀一波恩爱。”   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祁夏璟散漫恣意的性格,格外招学生喜欢,很快就有戴眼镜的学生第二次发问,这次问的是物理学习方法,自此,场面直接变成状元传授经验大会。   机会难逢一次,李主任起初还怕祁夏璟不耐烦,后来见男人姿态懒淡,却是实打实的有问必答,自然喜滋滋地站在一旁等候。   人群中有女生弱弱问道:“祁学长,能问问你语文是怎么学的吗。”   祁夏璟闻言皱眉,舌顶着上颚轻啧出声,忽地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黎冬:“我高中语文,都是我爱人辅导的。”   哪怕是第二次,“爱人”的亲昵称呼也听的黎冬心头一跳。   众目睽睽下,她的手仍旧被祁夏璟握着不肯放松,又见男人微抬眉稍,勾唇示意道:“班长,传授下经验?”   黎冬自知她远不算聪明学生,于是只能在学习方法和效率上下功夫;相比于祁夏璟依靠自身天赋和先天家庭优势,她的经验显然更适合绝大多数学生采用。   很快她就发现,学生目光朝向的中心不再是祁夏璟,而是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耳边也依旧不时有窃窃私语。   “好羡慕祁学长啊,女朋友不仅漂亮还成绩好,甚至能把他辅导成理科状元。”   “谁懂,虽然我是女的,但我也想要一个能辅导我功课的漂亮女朋友。”   “刚才牵手还不觉得,现在突然很嫉妒。”   黎冬出神地看着学生们的表情反应,被牵住的手护忽地叫人轻轻捏了捏。   她低头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用力挣扎的手早已顺从地躺在祁夏璟掌心,连同那点经久多年的惶恐和不安,都如海浪落潮般退回大海,消失不见。   抬眸对上祁夏璟懒淡而不失温柔的桃花眼,黎冬好像突然懂得,男人五分钟前坚决不让她逃离的用苦良心。   眼看着时间快到晚自习,李主任不得不将讨教的学生赶回班级,祁夏璟和黎冬则在走廊外等着,十指紧扣。   “第一次早恋被抓,我被喊去老安办公室,所有老师知情都是相同评价。”   “她们说,祁夏璟你小子运气真好。”   说话的男人正懒懒靠着墙站,黎冬静静望着走廊顶灯勾勒他凌厉的侧面轮廓线,就见他忽地转头,勾唇道:“所以我一直知道,我们俩谈恋爱,其实是我高攀。”   始料未及的答案,让黎冬表情有片刻愣怔。   捕捉到她眼底诧异,男人懒懒抬起眉梢,表情意味深长:“最开始那小子问我,怎么能高中谈对象?”   祁夏璟又一次轻捏了下掌心柔软的小手,沉音带着点点笑意:“答案其实很简单。”   “佳偶天成,而我只需用尽毕生运气来遇见你就好了。” 第42章   “西南那边的空地面积很大, 周围绿化环境好、阳光又充足,不过东北靠近教学楼的位置会更便利,当然, 一切都由祁总您决定......”   参观学校的一路上,李主任都讨好地跟祁夏璟说个不停, 脸上堆砌的笑容,让黎冬看着都疲惫。   祁夏璟说此行目的是熟悉校庆流程, 可他和李主任的对话、或者说是李主任的自言自语内容里,只字未提过校庆二字。   反倒更像是来视察地形、准备盖楼投资的资本家。   被臆想的念头逗笑, 黎冬垂眸莞尔勾唇, 就听身旁的男人低低出声:“后续细节会有团队专门负责, 不劳李主任费心。”   “好的好的, 祁总您忙,”终于能解脱, 李主任忙不迭地点头,想起什么又立刻补充道, “高三今天期中考没有晚自习,您请放心。”   祁夏璟冷淡地微微颔首。   三中走廊是半开放的露天式,温冷银月跨过白色石栏映落在白色的瓷砖地板,教室内时而传来老师讲课和读书声,伴着十二月仲冬的清凉过堂风,让人只觉岁月静好。   目送李主任背影离开,黎冬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抬眸望向祁夏璟,压低声线:“根本就没有熟悉流程、 你是特意带我来学校的, 对不对?”   从男人提出邀约她就觉得疑惑, 直到祁夏璟在走廊牵住她不放, 黎冬才隐约猜到此行目的。   大概是前几天她在值班室梦呓,被祁夏璟恰巧撞上,男人就知道她对流言蜚语有心结,才特意带她回校园。   被人放在心口呵护的疼爱永远令人触动,黎冬感到眼眶阵阵发酸,就听祁夏璟沉沉笑了下。   “这么明显么,看来我不适合准备惊喜。”   凄清月色投映在男人挺拔落拓的身姿,像是温柔覆上一层薄薄银纱,让今晚的祁夏璟显得格外温柔。   他又问道:“要不要上楼逛逛?”   黎冬没有拒绝:“好。”   两人环绕着楼梯走上高三教室的最顶层,明亮空旷的走廊见不到学生经过,偌大教室也空无一人,整层楼安静无声,宛若同楼下世界隔绝开来。   和十年前一样,高三每逢期中期末等大考,学校会酌情取消晚自习、让学生适当放松休息。   学校最能直观体验时间飞快,黎冬站停在她曾奋斗一年的教室前,透过矮窗打量室内装潢。   当年的木条课桌都换成可升降款,天花板嗡嗡作响、积尘太多以至于一使用就落灰的风扇消失不见,变成前排角落的两台空调,连单调的墨绿色黑板,如今都变成自带投影的多功能黑板。   即便如此,黎冬仍眷念地望向无人的靠窗角落,眼底一片柔和。   刚分班时,她和祁夏璟分别坐在最靠里的倒数两排;那时他们还不熟,哪怕是前后座,黎冬也不敢主动回头搭话,常常是埋头握笔,心不在焉地在草纸演算,默默听他和身边人说话谈笑。   那时她的喜欢不见天光,所有情绪只为他一人所牵动,乐他所喜,哀他所悲。   “黎冬。”   沉默许久的祁夏璟忽地低低出声,黎冬转头对上男人侧脸,就见他深邃黑眸同样望向靠窗角落,半晌勾唇,低声在寂静走廊更显浑厚: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特别难追。”   男人未牵手的另一只懒懒撑靠在矮窗窗框,唇边笑容倦淡,并没扭头回应黎冬注视,陷入回忆让沉缓的语速不紧不慢:“以前明明就坐在我前面,却一整天都不回头一次,永远在看书做题。”   回忆着清瘦的少女背影笔直,束起的马尾黑发柔软,祁夏璟从鼻腔里哼出点轻笑,口吻满是无奈宠溺:“那时我就总在想,这女生眼里怎么只有学习,没注意到后座还有个活人么。”   视线落在男人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容,黎冬却忍不住地想起,他们前后桌仅仅是在刚分班时,大概半月后就通过考试换座,自此成为同桌。   某个念头在脑海跳出,让思绪有一瞬的凝滞。   所以......祁夏璟是在刚分班时,就已经喜欢她了吗。   “是啊,比你想的要早很多。”   祁夏璟总能一眼看透黎冬所有心事。   眼底染笑的男人侧身看她,桃花眸在背逆银月中好似温润宝玉,流转眼神光点润泽,对上黎冬愣怔表情,替她反问道:“想问我为什么?”   黎冬抿唇,顺从地点点头。   “因为觉得满足。”   时间过去十多年前,祁夏璟仍记得那年酷暑闷热无比,毒辣的烈日经过玻璃窗斜射在窗边课桌,滚热而刺眼。   文理新分班的当日班级格外热闹,伴着烈阳高温,停不下的吵嚷声令人心烦躁乱,让趴在课桌睡觉的少年频频皱眉。   有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片,灼烧在他裸露的后脖颈,细细光线利刃般割裂着皮肤,如何改变姿势都是如影随形。   睡意被燥热打散,祁夏璟正不耐烦地皱眉要坐起身,那束晃眼的光却被浅米色纱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再不见半分烈日。   站在窗边的女生侧影清瘦,宽大的校服被洗到褪色,靠窗边处有风吹过,吹动的衣摆勾勒她清瘦却玲珑有致的身形。   交头接耳声中,只有她正安静地抬手拉窗帘,肤色冷白到晃眼,在吵嚷人群中鹤立鸡群。   确认窗帘遮去所有强光,自以为无人注意的女生忽地垂眸轻笑,精致深邃的侧颜在这一刻柔和却无比夺目,连纱帘后的似火骄阳都较之黯然。   那个寻常不过的下午,黎冬浅淡恬静的笑容,却让祁夏璟至今难忘。   再华丽的言语无法形容他当时感受,只觉得胸腔瞬间胀满,郁积的烦闷和躁动,都尽数被安抚抹平。   “当时只觉得,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祁夏璟看清黎冬眼底的不可置信,微微抬起眉梢,抬手轻捏她柔软的脸侧:“因为一个笑就动心,是不是很肤浅。”   黎冬摇头,沉浸在祁夏璟早就注意到她的震惊:“......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祁夏璟骨节分明的手停落在她鬓角,修长指尖勾起她的碎发捋至脑后,沉沉笑道:“我不相信自己会是一见钟情的人。”   “所以自初见起,我每天都在想,明日该如何与你重逢。”   今晚大多都是祁夏璟在说、黎冬在听,男人低沉缓和的嗓音,正一点点为她揭开,十年前少年那些不为人知的青涩情愫:“很久以后才有人告诉我,这世上有种名叫‘暗恋’的喜欢。”   “它会让人生出自恋和自卑,哪怕明知道对方的一颦一笑与你无关,却又忍不住臆想,万一呢。”   祁夏璟眼底是溢满的爱意,却让黎冬眼底越发酸涩,连刻意压抑的呼吸都在轻颤。   她用尽整个青春爱慕的少年,正坚定而温柔地告诉她,他也曾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默默喜欢她很久。   祁夏璟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她脸侧,爱抚般的动作亲昵温和,不似往日平静无波的语调,暴露男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阿黎,我很幸运能成为你的万一。”   “因为我爱的人,终成了我的爱人。”   “......”   沉浸在告白中的黎冬,全然忘记她是如何被祁夏璟带领到那间教室前的。   祁夏璟不久前笑着说,他不擅长准备惊喜。   可当她看清眼前教室的摆设布置后,脑海中却莫名浮现一句网络流行语: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从牵手到倾吐心事,今晚一切都如梦境般飘渺,可如果和眼前景象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眼前教室不再充满现代化科技,尘封记忆的木条课桌随意摆放,杂乱无章却格外熟悉,天花板上挂着老旧的风扇正缓慢地嘎吱转动着,甚至连前后墨绿黑板的字画,都和记忆中的那张照片一摸一样。   教室中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棕木色的课桌静静站立——那里曾有午休的少年趴在上面小憩。   黎冬瞳孔微缩,人震惊到几欲失声。   她忍不住向后跌退半步,抬眸看向头顶门上的牌匾,微微泛黄的铜黄表面写着高三(7)班。   她绝不会记错,这是她和祁夏璟被偷拍的教室。   艰难出声时,她哑音不住轻颤:“你......为什么。”J?   祁夏璟是怎么做到的。   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为了她,真的有必要吗。   “这间教室在去年被废弃,我就随意让人改了下。”   捕捉到黎冬退却的动作,祁夏璟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低哑的沉声柔缓又令人心安:“抱歉,以这种方式把你哄骗进来。”   他再想不到其他办法,能让黎冬不设防备地走进这间教室。   黎冬莹润的水眸中泛起点点湿意,却没有恐惧和不安。   祁夏璟拉着她的手走进废弃教室,在曾经那张老旧课桌坐下,抬起她因为情绪激动而轻颤的手,放在唇边轻柔落下一吻,柔声问她:   “我现在坐在这里,你还害怕吗。”   本该是感动发笑的时刻,黎冬却只觉得胸腔涨开酸涩,她紧抿双唇用力摇头,紊乱呼吸夹杂着细微跟哽咽,拼命压下眼中泪意。   “那晚来值班室,听见你在哭,我叫了你很久才醒,”祁夏璟眼中泛起的疼惜和怜爱刺痛黎冬双眸,男人抬手轻抚她通红的眼尾,微凉指尖轻拂去湿润泪意,只剩愧疚的嗓音沙哑,   “对不起啊,让你独自害怕这么久。”   黎冬握着他的手只是摇头,垂眸看清祁夏璟眼下淡淡的乌青,如鲠在喉的酸楚,让她实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表达。   直到现在她仍不懂,十年前的陈旧积案,连她自己都疲于处理的情绪和心事,祁夏璟却近乎偏执的这样在意。   男人大费周章地折腾这样久,不过是想告诉她短短四个字:她安全了。   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地终日活在阴影之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同他牵手去任何地方,即便身旁有不好的声音和目光,他们也要共同度过。   “阿黎,伸手。”   一片压抑的静谧中,祁夏璟低柔的呼唤声响起;男人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巴掌大的方形透明盒,里面静静躺着一颗羸弱的嫩芽。   玻璃盒的触感冰凉,黎冬放在掌心细细打量,不解地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银杏叶的嫩芽,”祁夏璟转身看向窗外枯枝横生的银杏树,连一片卷曲焦黄的叶片都寻不到踪迹,沉沉道,“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窗外也同样是这一棵。”   “我昨晚来学校,在树上发现了唯一的新芽,”祁夏璟口吻低沉而平缓,像是在徐徐道来一个故事,“这棵银杏在十年中经历过无数次枯萎和死亡,可与此同时,更多的一定是开花、结果与新生。”   手里的玻璃盒很轻又很重,黎冬静静望着男人深邃眼底泛起点温柔笑意,忽然明白他的话中深意。   祁夏璟牵住她整晚的手松开,两人各自掌心都是濡湿汗渍。   男人起立后俯身看她,薄唇停在黎冬耳侧,姿态亲昵:“我知道痛苦终将是痛苦。”   “但我希望这份痛苦,终有一天能发芽新生、结出最美丽的花朵。”   黎冬垂眸望着握紧在掌心的玻璃盒,坚定地嗯了一声。   一定会的。   一时间,空旷偌大的教室再度只剩下两道呼吸,祁夏璟极有耐心的保持俯身倾听的姿势,似乎在等黎冬为这个来之不易的今晚,画上圆满句号。   良久,黎冬听见自己轻声呼唤男人姓名。   “祁夏璟。”   “嗯?”   沉沉疑惑单音贴着耳边落下,黎冬身体细微地向后倾倒半寸,对上祁夏璟深邃深情的桃花眼后,弯眉莞尔一笑。   在男人微不可察的一瞬屏息中,黎冬微微踮脚,同时侧偏过头去,柔软湿润的唇轻印在祁夏璟的右脸。   十年前她不曾有勇气做到的事情,终于在今夜如愿以偿。   “你知道吗,”黎冬感到耳尖有些发热,只得错开视线才能将话说完,“其实这个吻,我等了很久。”   “以及,我也很幸运能成为你的万一。”   -   两人从学校出来时,时间已经过晚上八点,正好是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走廊上满是来往学生。   这次黎冬和祁夏璟都不再执着于一定要牵手下楼,只是并肩从教学楼后门出来,因为黎冬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操场旁那排银杏树。   祁夏璟自然都依她。   十余棵银杏树笔直排开,光秃枝桠羸弱地在寒风中颤栗,粗壮树干却笔挺粗壮,让人不由联想来年绿叶繁茂的模样。   黎冬在正对废弃教室的银杏树停下脚步,认真地从上到下打量许久,仰头看树顶时,忽地道:“明年开春发芽的时候,我们再回学校看看吧。”   说起明年未来时,黎冬脸上表情自然无比,下意识的语气让祁夏璟无声勾唇,沉声应好。   拍过照后,两人正要沿着银杏树原路返回校门口,祁夏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是徐榄打来的电话。   月明星稀,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无人空旷的操场环境,让听筒那边徐榄的声音格外清晰。   “老祁,老李头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他让我问你魔都的事——”   “我等会回消息,”祁夏璟黑眸微沉,冷声打断对面问话,“我和黎冬在三中,你有急事?”   “班长也在?”徐榄那边低低骂了句,随即欲盖弥彰地扬高声音,“那什么,老李头就是问问你魔都的资料什么时候发他,他都等着急了。”   “你抓紧点啊,不然老李头要找主任,你就麻烦了。”   “知道了。”   挂断电话,祁夏璟冷眼点开微信,点进早被消息免打扰的某位,扫了眼对方发来的三十多条消息,半个字都懒得回,面无表情地锁屏手机。   挂断电话,他走向几步外正低头看照片的黎冬。   祁夏璟在夜里视线极好,一眼就辨认出黎冬看的是当年那张偷拍张;只不过此刻她的眼里不再充斥着恐惧不安,只剩下一丝丝犹豫。   祁夏璟停下脚步点开相机,聚焦在他的倒影和月光下的黎冬,迅速拍下一张照片,顺手归纳进数量日益增多的相册。   “恨拍照你的人吗。”   头顶响起低沉有磁性的男声,黎冬抬头对上祁夏璟双眸,半晌缓缓摇头:“现在不会了。”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1   人生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人的过错和恶意上。   长摁屏幕,她将照片保存进相册,如释重负地弯眉微笑:“其实这张照片,拍的挺好看的。”   温柔银月下,黎冬真心实意的笑容不带一丝勉强,碎发随着晚风飘扬轻晃,不知道在黑夜中撩拨谁的心弦。   “确实不错,”祁夏璟抬起眉梢,煞有其事地看了会照片,语调又恢复往日的漫不经意,“如果你能配合镜头就更好了,就像刚才在教室里那样。”   习惯某人深情和无赖的自如切换,黎冬抿唇思量片刻,忽地轻声道:   “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   话落她便转身就走。   第一次听黎冬说俏皮话,祁夏璟只半秒意外便勾唇沉笑出声,长臂一伸拉住她胳膊:“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清算了。”   “再说一遍,不然我现在要亲你了。”   “别闹了,还在学校。”   “哦,那就是回家可以亲?”   “......”   -   和黎冬在门口分手后,两人背对着打开家门,回到各自独立的家里。   房间一片昏暗,自娱自乐玩累的罐头照旧趴在窝里睡觉,祁夏璟懒得开灯便先去了客厅,查看狗子一切安好后,起身去厨房冰箱拿水喝。   静寂的封闭空间漆黑幽暗,用来放置杂物的桌面柜子空荡荡,冷清到看不出分毫人间烟火气。   笑容淡褪,祁夏璟眼底温情寒凉几分。   拉开餐厅椅子坐下,他看着被徐榄称作的老李头、也是他在魔都医院的直系上级,在回家的间隔又发来五六条消息,明显情绪激动。   李贺文主任:回魔都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定下来?好几台手术和医院项目都在等你回来安排!   李贺文主任:为什么老刘说你不想回魔都?你这是突然发什么疯?我这个位置再过两年就是你的,还有那么多人脉资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贺文主任:我不管你是什么毛病,给你两天时间,赶紧把回来的手续办完,H市这边的工作不要再操心了,人尽早给我回来!   “......”   三四十条消息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祁夏璟将水瓶放在桌面,后背懒散靠着椅背,最终还是晾在一边,没有回复。   他起身走向书房,在经过门前时,眼神朝门边的模具瞥了眼,最后在书桌面前坐下,打开电脑,处理这两天因为布置教室而堆积的公务。   两小时后,处理完事情的祁夏璟抬手捏了捏眉心,先是百般无聊地点开他和黎冬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翻看后又点开相册,最后指尖点击桌面的灯光操控台。   有一束昏黄灯光直直打落在门边的银白婚纱上——这是黎媛试婚纱那日,黎冬穿过的那件。   她曾穿着这件婚纱同他接吻。   过去习惯了独自熬过漫长黑夜,今晚突然有人陪伴,反倒让思念在分别后成倍的疯狂滋长。   睹物思人难填欲壑。   祁夏璟现在就想听她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事吗?”   听筒里,轻柔女声带着困倦响起的瞬间,胸口巨大的空洞的消失不见,祁夏璟如常点击通话录音,撑在桌面的左手懒懒支着脑袋,语调倦怠:“小叔让我来问,关于伴娘服,你有没有别的意见。”   “小姑父来问伴娘服吗?”黎冬困惑地轻唔出声,还是认真作答,“衣服很好看,我没有意见。”   祁夏璟拿过书桌左上角的几张白纸,摊开,看着纸面不成型的婚纱设计起稿,随口继续道:“你喜欢什么裙摆什么轮廓?紧身还是喇叭形?或者是公主式散裙?”   “散裙吧,其他两款是不是更适合婚纱?”   “领口呢,绕颈式、心形领、卡肩式或是其他?”?G   “袖子长度有偏好么,无肩带和一字肩——”   “祁夏璟。”   听筒里传来一轻叹,随后是衣服和被面摩擦的窸窣声,应当是已经躺下的人重新在床上坐起身,声音带着点困倦鼻音:“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挂电话。”   和过去一样,哪怕他永远是漫不经意的语调,黎冬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嗯,”祁夏璟回答地言简意骇,“失眠。”   “那你要不要泡杯蜂蜜水喝?”黎冬并不急于挂电话,在听筒另一边耐心提建议,“或者热点鲜牛奶喝也可以,正好你胃不太好......”   女人温润如水的柔音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句宛若软唇贴在耳边亲昵叮嘱,时而重音咬字时,听筒微微的震动像是她温软的呼吸,应该还带着点雏菊的淡淡清香。   祁夏璟勾唇笑了下,觉着自己有点魔怔。   他点亮手机屏幕,日服又一日默算着距离明早能见到黎冬,还需要多长时间。   见他许久没反应,对面的黎冬忍不住问道:“我刚才说的,你有听见吗?”   “没,信号不好,”祁夏璟再次点开和李贺文的聊天记录,重新将对方四十多条消息翻看一遍,出声道,“你再说一次吧。”   半晌一声轻叹后,对面又响起细微窸窣声,随后是重新躺下的黎冬用柔缓声线道: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不挂电话;或者是你想聊天,也可以喊醒我。”   打字的手微顿,祁夏璟眼神忽地一片柔和:“好。”   黎冬依言没挂电话也不再出声,很快,伴着对面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祁夏璟修长指尖点击发送。   QXJ:项目和手术找别人。   QXJ:我不回魔都了。 第43章   黎冬第二日早晨是被狗叫声吵醒的。   她生物闹钟向来准时, 将近六点时,人已经有睡醒的预兆,还未等闹钟响起, 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微弱的呼哧呼哧声。   金毛兴奋地喘气不停,黎冬在半梦半醒中听见声音, 皱眉睁眼,拿起枕边手机放到耳边, 确认是罐头的声音。   狗哼哧半天也不见祁夏璟反应,黎冬猜他还没醒, 窝在厚厚的被子里, 轻声试探道:“......罐头?”   “汪!”   狗的听力是人类十几倍, 黎冬话音刚落, 听筒里立即响起一道嘹亮狗叫,紧接着, 便是由远及近的狗爪刨地的声音。   “......唔。”   又是一道亢奋狗叫,随即是男人低沉沙哑的闷哼落在耳边, 叹气夹杂着压抑的起床气。   “黎冬,”祁夏璟带着鼻音的沉声充满无奈,几乎是气极反笑,“我刚才差点被谋杀。”   黎冬没有赖床的习惯,打开免提坐起身:“你已经醒了?”?   “嗯,傻狗太吵。”   话毕,男人又是不耐烦地轻啧,冲着仍旧叫个不停的罐头低低丢了句“闭嘴”,清晨的坏脾气依旧。   黎冬脑海中浮现祁夏璟眉眼紧皱、却不得不起床给金毛放饭的模样, 不自觉弯唇浅笑。   很快, 免提里传来男人起床下地的脚步声, 给罐头倒完狗粮后又重新走回卧室,关门声后,又附加一道清脆的落锁声轻响。   黎冬换好衣服见时间还早,去浴室洗漱前,想起祁夏璟昨晚提起的失眠,询问道:“你要不要再睡半小时?”   “我等下打电话喊你。”   “......”   许久不见对方应答,黎冬点亮屏幕,确认通话仍在继续,沉思片刻换了种说法:“或者我不挂电话,你先开着免提,半小时后我叫你起来?”   这次某人倒是应的很快:“好。”   黎冬闻言无奈摇头,她发现祁夏璟在医院整日面无表情、偶尔似笑非笑也是疏离散漫的冷感,私下里却有时如小孩似的,爱耍点孩子脾性,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   不想把人吵醒,黎冬整个早上都只敢轻手轻脚的在家活动,连去餐厅倒水都小心翼翼,生怕玻璃器皿磕碰在桌上。   半小时后她将人喊醒,两人六点四十五分先后推开家门,外带一只精神金毛出门晨练。   有黎冬在,罐头向来是不肯让某人牵的,于是祁夏璟便双手插兜地跟在一人一狗身后,黑色鸭舌帽压低遮住眉眼,黑衣黑裤的运动服衬出身姿挺拔颀长,久久不散的起床气黑雾般笼罩周身。   最后两人在体育公园的某处矮草丛停下,等着金毛上厕所。   罐头对于排便位置向来谨慎,拱着狗鼻子不住在杂草地嗅啊嗅,时不时翘起后腿又放下,几分钟内换了好几个地方。   黎冬耐心的拉着牵绳等待,还特意背过身去,和慢悠悠跟在身后的祁夏璟视线相撞。   四目相对,背对晨光而站的男人在面前停下,抬起眉梢问她:“怎么?”   “没事,”黎冬摇头,右手又放出些牵绳让罐头自由活动,轻声道,“尊重它的隐私。”   男人桃花眼有一瞬愣神,随后是由胸腔震动而发的沉沉笑声;祁夏璟似是真的觉得好笑,肩膀微颤。   “嗯,你说的对,”男人抬手压低帽檐,却无法掩饰薄唇勾起的弧度,“受教。”   黎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觉得祁夏璟的话实在算不上真心实意。   她正要出声问,半步外的人忽地朝她俯身弯腰,下巴垫在她右肩,整个人没骨头一般懒洋洋的,薄唇停在她颈侧,如有实质的温软呼吸轻拂过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倦懒幽淡的乌木沉香丝丝入鼻,黎冬肩膀沉甸甸,想起祁夏璟时常眼下的淡淡乌青,轻声问他:   “你以前也经常失眠吗。”   祁夏璟闭上眼睛:“偶尔。”   “要不要睡前喝些牛奶?或者洗个热水澡?”黎冬思索着给出答案,语气却并不肯定。   她刚搬来这里时,也曾因为不熟悉环境失眠一段时间,试过上述方法都效果甚微,话语微顿,搬出她当时的解决办法:“其实还有个办法,只是听上去有点奇怪,你要听听么。”   说完又补充:“但对我很有用。”   祁夏璟睁眼,配合地站直身体应和:“嗯,你说。”   “就是侧身靠着墙睡。”   见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有反应,黎冬才有些底气地继续,同时双手比划着:“我以前床头靠墙,左右两边空荡荡就总失眠,后来把床贴着墙摆,晚上侧身靠着墙睡,人就会踏实很多——”   祁夏璟垂眸,静静听着她说话。   女人未施粉黛的脸上表情认真,时而会停下来思考片刻,橙红晨曦和微凉早风同时拂过她发顶肩头,岁月静好时,她抬头望进他眼里时,眸中带光。   祁夏璟倏地弯唇。   “你在听我说话吗?”黎冬不清楚男人为什么突然笑起来,疑惑道,“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祁夏璟回话:“嗯,在听。”   其实没想什么。   就是觉得早起就能见到她,这一天应当都不会太糟。   -   “你昨晚都和老李头说什么了?”   下午两点的会议结束后,徐榄在和祁夏璟一同去往手术室的路上,忍不住地好奇问道:“他都快要气疯了,大早上打了六个电话骂我。”?   面对好友的调侃目光,祁夏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轻描淡写道:J?   “我说我不回魔都了。”   见祁夏璟语气不似开玩笑,徐榄眼中笑意微滞,表情变得凝重:“因为班长?这件事你和她商量过吗?”   祁夏璟脚步微顿,懒散掀起眼皮,反问:“商量什么。”   “商量我放弃原本的工作要留下来,还是商量怎么避免被骂?”男人的口吻平静到冷酷,直视着徐榄的目光沉静幽冷冷,字字清晰,   “这种‘为了她’式的商量,除了增添她心里负担,你以为还有什么用。”S?   这些年,徐榄是看着祁夏璟单打独斗过来的,男人有时拼命到让他担心会不会随时垮掉。   他不禁拉住祁夏璟:“好,医生工作的事不谈,那魔都其他事业呢,你真就甘心撒手不管了?”   祁夏璟垂眸看着胳膊上的手,语气平静无波:“如果换成沈初蔓,你舍得让她放弃一切、背井离乡和你去魔都吃苦么。”   “我们俩能一样?我去魔都是为了徐家,回来自然无所谓,可你不一样啊祁夏璟,你奋斗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摆脱那个地方,现在丢弃一切回到这里,你真以为祁家和那个女人会放过你?”   “我没有让你一定要回魔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黎冬也有知情权,你这么武断做决定,有没有考虑过她要怎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手术十分钟后开始。”   祁夏璟倏地冷声打断,人在手术室前倾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眼扫过墙上时钟,语气懒散:“说完没,说完我进去了。”   “.......”   徐榄看他模样心不在焉,就知道刚才的苦口婆心都是废话。   他话到嘴边卡壳半天,最终化为无奈长叹:“各种程度上你和班长都是绝配,两人一个受委屈一声不吭,另一个放弃所有毫不犹豫。”   “以后干脆叫你祁大情种得了,”徐榄手肘撞了下祁夏璟肩膀,试图活跃气氛,“昨晚进展怎么样?折腾一周还特地去学校,和班长告白成功了?”   祁夏璟挑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告白。”   手里一堆破事理不清,告白后两人在一起,某些人一定会顺势把过错顺水推舟给黎冬,祁夏璟绝不许十年前的困境重演。   他想要她无所负担地爱上他。   “大男人还磨磨唧唧的,”徐榄也不再打探,朝手术室扬扬下巴,“我上楼看老头子去了,你进去吧。”   话毕他离开上楼,只是在转身时,微不可察地轻叹出声。   自手术后,周老爷子已经在医院静养快一月半,本就是躺不住的性格,前几天听负责医生的松口,就成天嚷嚷着要出院回家。   “......人啊都是越躺越废,我这身体原本没事的,再躺几天,老头子的骨架子都要在床上散掉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榄人在病房外,就听见徐老爷子笑呵呵的声音,正疑惑他对谁竟然这么友善,推门进去,果然就见沈初蔓坐在床边,旁边圆桌上摆放着巨大果篮。   徐、沈两家算是世交,祖父辈曾是过命的交情,因着沈爷爷很早因病去世,徐老爷子便对深家小孙女格外疼爱,对自家孙辈和其他所有人永远严肃板着脸,唯独对沈初蔓无度纵容。   病房门被推开,沈初蔓回头,只轻飘飘扫过徐榄一眼,又笑眯眯地继续给老人削苹果,乖巧模样和平日判若两人:“爷爷还是要听医生的,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徐榄进门口就饶有兴致的靠墙看人,认真打量沈初蔓刻意的装乖装扮。   女人精致妆容改为淡淡素颜妆,反季的短衣短裙也替换成知性长裙,连最爱的细高跟,都换成窄脚的黑亮小皮鞋。   垂眸看她笨拙用水果刀削苹果的模样,徐榄忍不住勾唇轻笑。   “臭小子越大越没礼貌,进来也不知道问好,”徐老爷子一看徐榄吊儿郎当就来气,靠在床头看着沈初蔓,清清嗓子问道:“蔓蔓,这么久没回国,找男朋友了吗?”   沈初蔓忙着削苹果,随口道:“没呢,忙着赚钱都来不及——”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沈初蔓见黎冬拿着资料进来,弯眉甜甜叫了声“冬冬”,继续回话:“爷爷别催啦,这不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么。”   住院期间,徐老爷子早打探过黎冬身份,知道她就是阻挠祁夏璟回家的导火索,见人进来也只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例行检查,”黎冬将手里资料放在床头柜,例行问询情况后,俯身拿出听诊器,“请您配合。”   知道徐老爷子不待见她,黎冬平日来病房都挑他睡觉休息时,今天是负责徐老爷子出院的医生卧病在床,代为转托的她就得硬着头皮上楼。   旁边的徐老爷子视她为空气,解开衣扣,转而和蔼地看向沈初蔓:“怎么就没合适的人了?病房里这个臭小子不行?好歹知根知底的。”   过去徐老爷子就热衷给两人说媒,徐榄知道沈初蔓又要打哈哈敷衍,弯腰去接她手里几次差点削到手指的水果刀:“爷爷您歇会吧——”   沈初蔓转身不给他碰,低头随口道:“那爷爷您得先问问,某人到底是不是单身。”   徐榄闻言微愣,手悬在半空半天没动。   徐老爷子立刻瞪眼看过来:“问你话呢,发什么傻呢。”   深深看了沈初蔓一眼,徐榄佯装无谓地耸肩道:“是单身。”   沈初蔓削苹果的动作停顿半秒,这次反应倒是冷淡:“哦。”   病房内气氛肉眼可见的冷淡,还是黎冬回头嘱咐身后小护士的声音打破平静。   她拿起床头柜的资料,先是递给徐榄两份,才将最后的交给徐老爷子:“病人下周一可以安排出院,我现在简单说一下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以及日后需要定期复查的项目——”   女人沉静平稳的声音病房徐徐响起,不紧不慢听着十分舒服,末了抬头看向徐榄道:“除了我刚才说的注意事项,饮食建议和详细的一周食谱也在资料里,你是医生应该明白,最重要的是和非专业的家属说清;如有需要的话,我下班前可以发你一份电子版。”   手里资料全面到令人咂舌,徐榄自问他没有黎冬十分之一细心,郑重道谢:“谢了班长。”   话毕,他看向沉默许久徐老爷子,却见老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手上完全不同的资料,表情震惊。   资料内容相同,但徐老爷子的那份被黎冬细心调整为老年人专用的大号字体,还特意用绿色荧光笔标注出重要事项。   话毕她垂眸看着徐老爷子,平静问道:“病人和家属还有任何问题吗?”   徐老爷子将资料放下,军人气势和笔直腰杆自带威压,犀利眼神先扫过墙边埋头的小护士,才转向黎冬:“你好像不怕我。”   黎冬默不作声地挡在小护士面前,波澜不惊:“我在专业方面无愧于您,没有害怕的理由。”   徐老爷子又盯了女人许久,在沈初蔓忍不住想出声打断时,意味不明质问道:“你和祁夏璟在谈恋爱?”   “......还没有。”   老人眯起眼睛,表情不善:“没有?那你知不知道他因为你跑到魔都去、这么多年不回家?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徐榄皱眉制止道:“爷爷!您——”   “我知道,但我没什么想说的。”   “我和祁夏璟都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黎冬不卑不亢地温声回答,语气平定冷静,直直对上老人的目光不见丝毫恐惧或讨好,只是在如实阐述观点,“同时也希望,您能给予他成年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让他拥有自主选择权。”   她自认为观点表达的足够清晰,确认在场人没有关于出院的相关问题,微微颔首便离开病房。   关门后,小护士逃也似的跑的飞快,黎冬在走廊正准备回楼下时,只听不远处病房门再次被打开,是沈初蔓兴冲冲地出来。   “太强了,我还没见过有人敢顶嘴徐老爷子,”女人双眼亮晶晶的,“知道你走后,老爷子怎么评价你么。”   说完沈初蔓直起腰背,模仿起老爷子端起架势板着脸,眼睛一瞪眉梢一抬,胸腔中哼出声:“小丫头看上去闷不吭声的,还是块硬骨头——难怪祁夏璟这臭小子惦记这么多年。”   黎冬知道她不会说话,闻言只莞尔一笑。   “不过说真的,”沈初蔓欣慰地抬手抱住黎冬,“我觉得你变了好多,刚才都有点不敢认你了。”   “说什么呢,”黎冬揉她脑袋,抬眼看向另一位从病房出来的男人,轻声道,“徐榄好像找你,有什么话等我下班说吧,你不是晚上要来家里吃烤肉么。”   “行,我等会忙完直接去你家,你下班直接就有饭吃。”   松开黎冬目送她背影走远,沈初蔓瞥向几步外靠墙站的徐榄,扬眉语气生硬:“找我有事?”   徐榄低眸扫过她鞋面,视线微顿又抬眼,笑容温润:“这两天为什么躲着我。”   不等沈初蔓作答,男人先自顾自挑眉,猜测道:“是我喝酒那天,吐你身上了?”   “.......有病。”   沈初蔓正忍不住要翻白眼,徐榄却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创口贴,随即在她面前蹲下,温声道:“你脚后跟出血了。”   习惯每天穿高跟,脚上新换的皮鞋难免打脚,不过这点小痛沈初蔓并不在意,反倒是徐榄指尖碰到她伤口时,不由轻呼。   “你干嘛!”   “不疼?”徐榄反问,语气不容置疑,“抬脚。”   沈初蔓是俯视的角度,只能看到徐榄的宽阔肩背,脑海莫名想起那晚男人在车里轻声让她乖些的场景,心头轻跳两拍,脱口而出:“徐榄,你刚才和爷爷说你没有女朋友,真的假的啊。”   感受到停在她脚后跟的手顿住,沈初蔓又立刻地补充:“别多想好吧,你要是有女朋友,我肯定要避嫌。”   或许是她错觉,沈初蔓总觉得她“避险”两字刚出口,男人紧绷的背景突然放松,粘好创口贴起身时,表情也自然如常。   “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徐榄勾唇朝她笑了笑,眼里是沈初蔓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至于是不是单身,全看你说了算。”   “......神经病。”   沈初蔓被话里逻辑绕的云里雾里,刚冒出来点心跳又摁回去,只觉得面前的徐榄笑的欠揍。   果然,男人没一个正常东西,有空琢磨他们,不如多赚点钱买双高跟鞋。   -   “......履历和相关资料已经发给您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希望您能帮忙引荐,面试时间上我都可以配合。”   “是的,其他城市都不会考虑,魔都偏僻些的位置没关系,对薪资要求的接受度也很高。”   “职称清零的事我知道的,老师您放心,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不会冲动做决定。”   “......”   挂断电话时,正好晚上七点整,黎冬将手机放在桌面,看着对面烤肉的沈初蔓独自忙碌,各种肉都给她堆了大半盘,抱歉道:“对不起啊,导师只有现在方便接电话。”   像黎冬的职称级别,不可能走网络投简历,只能通过导师的人脉引荐,再到定点医院进行笔试和面试的甄选。   H市再是一线城市也比不过魔都,高学历的精英一抓一大把,黎冬打电话前就想过困难重重,但听导师真正说起时,心还是猛的一沉。   几家医院只要自家专培的医生,还有些明列了海外留学和博士学位的硬性条件,甚者有不少医院明文规定,除非特聘情况,所有招聘入院的医生都必须职称清零,从住院医重新做起。   这也就意味着,黎冬前几年的履历经验全部作废。   她不算坦然的接受事实,旁边的沈初蔓听她要为祁夏璟只身去魔都、甚至还要放弃现有一切时,气的直拍桌子。   “凭什么要你放弃啊!他就不能留下来?”沈初蔓仰头喝光杯里汽水,不服道,“还有他祁夏璟不是很牛么,这时候怎么不出头、帮你联系一下?不走后门,弄个笔试或面试的机会也好啊!”   “因为我没告诉他。”   黎冬笑着安抚激动的闺蜜,将烤好的肉用蔬菜卷好,喂进她嘴里:“去魔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想当攀附他而生的藤蔓,有些山顶,我想靠自己爬上去。”   这话并不违心,平心而论,黎冬自高三就有去魔都的打算,她也想走出去看看辽阔繁华的世界,只是由于家庭等各方面原因,一直留守在原地。   不是祁夏璟让她冲动做决定,而是祁夏璟给了她跳出舒适圈的勇气。   这些话显然不能说服沈初蔓,女人气呼呼的吃东西:“那他也该知道你为他遭罪吧,为什么又你受委屈、姓祁的反倒坐享其成啊。”   因为不舍得。   因为知道祁夏璟会在漫长的等待结果中,无数次自责和愧疚,所以黎冬不希望他再经历哪怕一点伤痛。   如果他们的终点是皆大欢喜,那她希望祁夏璟在这趟旅途的沿途风景,满是鲜花与祝福。   沈初蔓见她不说话,怕她伤心便端着盘子蹭过来,亲昵地抱住黎冬细腰:“冬冬,我觉得你好辛苦。”   “向上的路总是艰难的,”黎冬温柔地揉沈初蔓脑袋,话是对她、也同样是对自己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局一定失败。”   “才不会失败!”   沈初蔓蹭的坐直身体,细白的右手紧攥成拳,又举杯到黎冬面前,斗志昂扬道:“你可是我沈初蔓看中的女人,肯定可以的!”   黎冬被逗笑出声,碰杯道:“好。”   时间在晚饭的嬉笑打闹中飞逝而过,眨眼再抬头已是晚上十点半。   想着明天还得早起开车,沈初蔓叶不多逗留,依依不舍地蹭了会黎冬就起身回家。   关门声后,家里彻底安静下来,黎冬先将桌面一片狼籍清理干净,洗净碗又擦完料理台,才返回卧室书桌整理简历。   她是毕业后直接就职于现在的医院,可以说没有太多写简历的经验,多年后重拾技能,再加上白天本就累了一整天,心态难免有些浮躁,抱着电脑从书桌写到餐厅、又从客厅写到卧室,最后人直接在床上躺下。   察觉到效率低下,黎冬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电脑,无奈地轻捏山根,感到些许疲惫。   四周静悄悄,突如其来的,她很想听听祁夏璟的声音。   不需要他刻意说什么,哪怕只像昨晚的通话,两人彼此沉默的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入睡也好。   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却想不到能说的话题,黎冬指尖停在通话键久久没摁下时,对面却突然打过来。   眼底闪过诧异,黎冬想都没想就选择接听,速度快到对面都像是讶异地安静两秒。   “黎冬。”   男人低沉声线在听筒响起的那一刻,黎冬心里由衷觉得神奇。   怎么会有人光是听声音,浑身上下所有的躁动和疲惫就能瞬间被安抚。   “我在听,怎么了?”   听她轻声应答,祁夏璟又重提起早上她自用治疗失眠的方法:“早上你说把床靠着墙睡,你的床是靠着哪边强,头朝哪里。”   “头朝西,”黎冬沉吟片刻,先挑着简单的问题回答,才换了种说法形容床的位置,“床是正对阳台的。”   她抬手摸了下白墙,继续形容:“就是我们两家共用的那堵墙,你那边应该是客厅。”   沉沉脚步声响起后,祁夏璟又问她:“所以你每晚都是靠墙睡?”   “嗯,养成习惯了。”   “好。”   对话结束后,祁夏璟不再开口,一时间两人都没挂电话,听筒里只剩下罐头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忽远忽近的,像是一直在房间里溜达。   这声音黎冬听了都心乱,她想起祁夏璟的失眠,忍不住问道:“罐头一直在你卧室里走,不会影响你睡觉吗?”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是靠墙的。”   在黎冬听见答案正微愣时,祁夏璟又意有所指地继续道:“阿黎,我们现在只有一墙之隔。”   想到白墙外正躺着祁夏璟,黎冬感到热意慢慢烧上脸颊,将额头轻轻贴在冰冷的白墙上降温,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要去沙发睡。”   安静片刻,对面的男人忽地沉沉笑了,低声贴着黎冬耳边落下,撩拨的她心口发痒:“因为想离你再近一点。”   “这样,今夜就一定会是好梦。” 第44章   不知多久后, 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经过免提,在沉暗无光的客厅响起。   凄清月色被遮光帘隔绝在外,祁夏璟在黑暗中伸出手触碰冰冷墙面, 人侧躺在沙发上。   家具是原房东买的,硬沙发睡上去并不舒服, 却因为想念的人就在一墙之外,反而令人心安。   良久, 软枕边的手机震动,祁夏璟皱眉点亮屏幕, 收到李助理发来的会议提示消息。   魔都最近项目投资的是A国新投入市场的抗癌新药, 作为决策团队中专业最硬的, 相关学术会议都是祁夏璟参与;又因为时差问题, 每次视频会议大多是夜晚凌晨。   将手机通话静音,祁夏璟关掉摄像进入视频会议, 确认人到齐后,开麦示意会议可以进行。   “......祁总, 会议提要和总结我已经整理好,分别发给您和另两位老总了。”   五十分钟后会议结束,祁夏璟被邀请进李助理新开的视频会议:“二部的第九版策划案刚提交上来,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发过来,”祁夏璟靠墙懒懒坐着,一目十行阅读助理发来的会议总结,一针见血道,“叫那边重交一份预算,精细到具体材料。”   “好。”   李助理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跟着祁夏璟, 两人合作也有几年, 工作上契合度极高, 相比于单纯的上下级,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也会代为处理。   “那个,还有件事,”交代完工作后,李助理一改利落精干的风格,语气忽地变为小心翼翼,“明天护安寺有供灯祈福大典。”   ”您今年......还是让寺里的人代为供灯吗。”   “不用。”   祁夏璟快速滑动触屏的手停顿,垂眸沉默片刻,沉哑低声在空寂房间听不出喜怒:“我明天自己去。”   “啊?”答案出乎意料,李助理下意识发出单音节的震惊,难得话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是和黎医生一起吗。”   祁夏璟从喉间冷哼出点似笑非笑:“你在关心我的私人生活?”   “没有没有,我哪敢呢,”李助理声音肉眼可见的仓皇,极力讨好的慌忙解释,“这不是您每年都给护安寺打一大笔钱,各个事项细节想和您确认一下么。”   “以及万一您和黎医生被拍,”自知离谱的他音量减弱,“上热搜的话,我还能第一时间让公关撤热搜。”   祁夏璟再上热搜也不是公众人物,怕什么出门被拍;男人凉飕飕的简扼评价四字“油嘴滑舌”,想起什么继续问道:   “上次她父母的事,后续跟进了么。”   “您推荐的医生已经去黎家看过,”李助理又变回熟悉的正经严肃,“说心脏没什么问题,多休养、定期复查就行。”   交代后又不由感叹:“您对黎医生,是真的很上心。”   祁夏璟没再理会这句,话题重新谈会工作项目,期间李助理又问了几次,魔都的项目该何时回去查看,最后也没定下确定日期。   挂断电话已是凌晨,祁夏璟躺在床上,看了会手里盛穗送他的平安袋,良久重新放回口袋,侧身朝墙,脑海里想起李助理电话里的问句。   十年时间过去。   他终于敢回到那座寺庙,虔诚忏悔。   -   “早起实在来不及,我随便外卖点了四人份的早餐,对付两口就开车去护安寺吧。“   周六清晨六点半,晨曦刚从湿厚云层中探出光亮,徐榄宽敞的五人座吉普停在黎冬楼下。   副驾驶上的沈初蔓转身,将包装精致的早餐袋递给黎冬:“我查了下,今天有供灯祈福大典,估计参拜的人很多,我们别去晚了堵在外面。”   “谢谢。”   黎冬在后排接过袋子温声道谢,就听祁夏璟在一旁面无表情道:“不吃。”   气压低冷的男人靠窗而坐,支在车窗框的左手懒懒撑着脸,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态冷倦,面对递来的早餐不为所动。   “不吃?”   沈初蔓本就是大发慈悲,才顺便给祁夏璟带了份,见男人一点不给面子,白眼直翻上天:“祁夏璟,你大少爷的起床气又犯了是吧?”   她低头看了眼看成丰富的早餐:“牛肉包子、猪肉白菜馅饺子、还有肉饼和豆浆,少爷您还想吃——”   “沈初蔓。”   不胜其烦的祁夏璟冷冷出声,沉音自带警示口吻;男人掀起眼皮看了眼早餐,锐利目光抬起看向副驾驶:“拜佛前要戒荤。”   驾驶座正要张嘴咬包子的徐榄愣住,连黎冬都停下打开早餐袋的手,因为这句话,车里有一瞬的安静。   最后还是沈初蔓不满质问:“你都知道拜佛前要戒荤,怎么不早点说?”   视线在车内扫过,祁夏璟微微抬起眉梢,漫不经意的懒倦语气:“我以为这是常识。”   “.......”   好心买的早餐白费,四人又不能空腹去参拜,只能在沿途路上经过的早餐店重买一份。   祁夏璟下车买早餐时,沈初蔓看着卡座里浪费的早餐袋,忍不住抱怨道:“突然发什么疯,明明以前拽着他来都不屑一顾,现在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小七。”   向来纵着沈初蔓的徐榄出声打断,男人透过车窗,望向早餐店门口的祁夏璟,长声叹气:“别说了。”   早餐乌龙很快揭过,徐榄负责开车,沈初蔓气鼓鼓的在座位上闷不吭声,后排的黎冬则在低头吃东西时,频频用余光打量祁夏璟。   早餐是她喜欢的甜口面包和温豆浆,而她都快吃完大半,祁夏璟那份还静静躺在腿面,像是永远不会被打开。   熟悉的丝丝乌木沉香飘入鼻尖,黎冬敏锐注意到,祁夏璟蓬松入柔软的发尾还沾染着湿气,应当是早上才新洗过头发。   薄唇轻抿,男人百般无聊望向车窗外的散漫表情依旧,时而会微抬起下巴,换个姿势继续用左手撑着脸,一切照旧如常。   黎冬却慢慢拧皱起眉。   她想起祁夏璟收到盛穗平安袋的那天中午,也曾因为沈初蔓嘲讽,冷声出言反击。   不像是她的错觉,祁夏璟的确格外重视这场庙前参拜——甚至到让她感到不安的程度。   徐榄五分钟前的劝阻犹在耳畔,直觉告诉黎冬,男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吉普车平稳在柏油路面行驶,沈初蔓吃过早饭后,沉沉在副驾驶睡去,徐榄接过黎冬从后箱拿的薄毯,给沈初蔓盖上,也不再出声。   车程过半,祁夏璟腿上的早餐仍旧无人问津,男人只沉默不语的望着窗外,姿势不变,凌厉分明的下颌线在冉冉升起的日光下,映出几分孤寂。J?   黎冬垂眸,手慢慢挪过去碰到祁夏璟手背,冷白到晃眼的肤色下,能看清微微凸起的青紫色血管走向。   男人温热的手背微顿,掌心反握住黎冬的手,同时转头看过来,眼神无声询问。   四目相对,黎冬望进祁夏璟平静无波的桃花眼,怎么看都瞧不出异常,仿佛她刚才的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手凉。”   说完她自知牵强,因为祁夏璟正缓慢插入她指缝的五指更凉,落下低低一声笑后,男人牵着他的手放进大衣口袋。   没等黎冬出声道谢,祁夏璟放下支在车窗的左手,不紧不慢坐直身体、向右倾倒,头最终停在黎冬肩膀,沉甸甸的。   从黎冬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祁夏璟纤长浓黑的眉睫和笔挺的鼻,下一秒就听某人语调懒洋洋的理直气壮道:??   “牵手可以,但要回礼。”   “......”   供灯祈福大典的缘故,加之今日又是周末,一行四人开着吉普车九点多赶到护安寺时,庙院大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毫不意外地找不到停车位。   徐榄开车去找停车位,祁夏璟负责去买票,黎冬和沈初蔓则在人声鼎沸的宽阔门院前排队等检票。   冬季寒风刮的人脸生疼,寒风冰碴子一般不住往飞肺腔里倒灌,再加上人潮拥堵,挡不住的吵嚷声让本就心情不好的沈初蔓彻底发作。   “你说他这个人奇不奇怪,”沈初蔓在祁夏璟那平白无故受气,徐榄不帮忙还反倒教育她,只能在黎冬面前抱怨,“来又是他非跟着要来的,现在又摆个臭脸,他到底想干嘛。”   “而且你不觉得,祁夏璟真的很奇怪吗?”   沈初蔓刻意压低声音,语气满是不解:“我们高考前来过这里吧,那次你生拉硬拽他才肯来,全程不屑一顾地死活都不肯拜,非说自己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还教育我们少信封建迷信。”   娇俏女人抱胸冷哼:“怎么十年过去,他还变成忠实的信徒啦。”   黎冬也觉得奇怪。   她谈不上一心向佛,上次来护安寺也是高考前,还是被沈初蔓邀请、想来求一求佛祖保佑父母身体健康、她高考顺利、以及匆匆一句关于她和祁夏璟的未来。   那时她、沈初蔓和徐榄费尽力气爬到山顶,纷纷在观音菩萨佛前诚恳祈祷,唯有祁夏璟双手插兜站在旁边,被黎冬劝了好久,才不情不愿的跪下参拜。   意气风发的少年只信事在人为,认为与其毫无自尊的下跪祈求,不如诚心实意地多努力两分。   这份态度适用于高考成绩,对于感情更是如此,在天之骄子如祁夏璟眼中,他便是自己的神明,无坚不摧。   黎冬不知道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七,你的手袋是不是忘在车里,”徐榄的呼唤声自不远处响起,沈初蔓回头就见男人将车钥匙丢给她,“我走过来才想起,你先回车上拿吧,我替你排队。”   “行吧。”?   丢三落四的沈初蔓无奈空手离开,独留下徐榄和黎冬面面相觑,四目相对,两人交换目光。   “我知道班长你想问什么,”徐榄歉然地笑着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语气,   “但老祁从不外露表达情感,我只知道他对拜佛的事有心结,具体成因一无所知。”   “没关系,”黎冬摇头,长袖下的双手攥紧衣角,“不过可以问问,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心结的?”   徐榄陷入回忆,沉吟片刻:“他自己说的。”   那是徐榄第一次见到祁夏璟醉酒。   印象中的祁夏璟酒量好到千杯难醉,大学第一年的某个仲夏夜晚却连着几天闭门不出,期中考都错过两门。   徐榄去公寓找到他人时,少年早已喝到酩酊大醉。   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少年,此时颓废而狼狈地瘫坐在公寓客厅,凌乱的衣裳发型、昏暗无光的房间、以及糜烂酒气的味道,都深深烙印在徐榄脑海。   他记得自己问了很久,酒也陪着喝了四五瓶,偏偏一个字都没法从祁夏璟嘴里撬出来。   提起当年往事,徐榄同样表情凝重,沉沉道:“那天老祁只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日在佛前,我没有心诚。”   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于被杀死,永不会再恣意张扬,声带被酒精灼烧到溃烂,不再清朗的嗓音低哑地自嘲笑着:   “你看,这就是报应。”   “......”   “我真的不知道具体原因,”徐榄笑容中有几分苦涩,他定定看着黎冬,踌躇片刻还是出声:“班长,我知道我没资格指手画脚。”   “但如果可以的话,多心疼他一些吧。”徐榄远远望着人群里出挑的人迈着长腿过来,垂眸道:   “祁夏璟只是从不喊疼,但他这一身傲骨,早在这十年里被无数次打碎重组了。”   “在聊什么。”   浑厚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黎冬回头正对上祁夏璟双眸,四目相对就见男人微微皱眉,凉飕飕的目光看向徐榄:“你和她说什么了。”   “你可别冤枉好人,”徐榄抬手就朝男人肩膀轻挥一拳,没好气道,“滚过来排队,我去找小七。”   “伸手。”   目送徐榄背影走远时,耳边再度落下祁夏璟的声音,黎冬愣愣看着男人将撕开包装的暖宝宝放进她掌心,问她:“刚才不是说手冷?”   暖宝宝正源源不断向掌心输送温热,黎冬低头紧抿着唇,脑海里满是徐榄说过的时间点。   大一的六月仲夏。   往回倒退一年,恰好是他们高考前来护安寺的时间。   坚信事在人为的少年在竭尽全力后,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年在佛前心不诚,所以他活该遭报应。   酸涩感在胸口炸开,黎冬深吸口气,抬头看向排队人群,拼命压着颤抖尾音:“等下你要先去拜哪里。”   祁夏璟脸上表情仍是无谓散漫,某个瞬间,黎冬甚至生出徐榄的话全是编造的错觉。   直到男人毫不犹豫地坐做出抉择:“去山顶,拜观音菩萨。”   -   排队半小时候,四人终于凭票进入寺庙外围,两两并行走在鹅卵石铺叠的石板路上。   护安寺低处幽静山林、背靠山脉,群山下的蜿蜒曲折小路满是人流,春夏绿意盎然的竹树林在寒冬褪去生机,仍有枝干笔直的傲然挺立于风中。??   沿路而上的潺潺溪流清澈见底,时而冻结的泉水流速缓慢,不见游鱼的水面下堆积石子,有调皮的孩童会忍不住踩上岸边圆石,又被家长呵斥下来。   去往山顶最后的佛庙前,沿途还有不少庙宇院落,其中是护佑不同的佛祖神明。   所有人都是挨个参拜过去、最后登顶山峰。   沈初蔓和徐榄也是同样,很快在人潮拥堵的佛院门前停下脚步,准备进去。   祁夏璟则双手插兜一言不发,目光在门前停顿半秒,转身继续要朝山上走。   黎冬和满脸疑惑的沈初蔓歉然笑笑,转身快步跟上祁夏璟。   跟在男人身后半步距离,黎冬静静看着他决绝而略显僵硬的宽阔背影,伸手拽住他衣袖,看着男人停下脚步回头。   黎冬抬头眉眼弯弯,轻声呼唤他姓名:“祁夏璟。”   “这段路,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祁夏璟深邃眼眸一片柔和,掌心反握住她右手,勾唇沉声道:“好,我们一起。”   体力颇好的两人步速飞快,不断在攀山路上将周遭人远远甩在身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就直奔顶峰的观音庙。   佛庙大殿外的空地上满是人,正中央位置摆放着硕大的香炉,周遭的都是手握佛香、朝天地佛前鞠躬参拜的香客。   “选三支香点燃,正对佛像双手举起,鞠躬敬礼三次就可以。”   正当黎冬不知该如何进香时,祁夏璟将领取的细长佛香递给她,一字一句缓声道:“拜完后记得用左手上香,每柱香都要插的平直,最好间隔不超过一寸宽的距离。”1   祁夏璟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黎冬耐心地听完他的事无巨细,点头表示她已经听懂。   进过香后,两人往大殿内走,跨国门栏前,祁夏璟提醒男左女右的低声在耳边适时响起。   较于空地外,大殿佛前内人少了许多,也纷纷自觉地压低交流声,给跪在软蒲团前的祈福之人留以安宁。   等待跪拜时,黎冬站在古木石材搭建的斜顶之下,抬眸望着面容慈祥温暖金佛,手中持着净瓶与杨枝,神态姿容典雅雍容。   这么久过去,黎冬竟觉得这里一点没变。   同祁夏璟分别在左右蒲团跪下叩拜时,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脑海有一瞬晃过她十年前、在知晓要和祁夏璟分开的高考前,曾在同一位置求过三个愿望。   她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她希望高考顺利进行。   她希望,如果不久的将来一定要和祁夏璟分开,祈求佛祖神明能再给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   哪怕只是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遥遥见着对方一面也好。   心中默念完三句,十七岁的黎冬跪在软蒲团上,虔诚无比的磕头叩拜,久久不起。   如今十年过去,二十七岁的黎冬诚恳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心中再度默念三句话。   她希望父母家人身体健康。   她希望祁夏璟余生健康无忧。   她希望,重逢后的他们会有长长久久的、幸福美满的结局。   话落,她俯身磕头叩拜,心中再次默念祈愿才睁眼起身,余光发现身旁的祁夏璟仍跪在她左边的软蒲团上。   自大殿门前打落的大团光束倾落在男人的肩头后背,他微垂着头,阖上眼双手合十,身子笔挺落拓,脸上分明瞧不出表情,黎冬却能读出男人心中信徒般虔敬的诚心。   身后还有人在等候朝拜,黎冬转身走向角落有僧人站立的位置,目光扫过僧人面前摆放的功德箱。   “您好,”她轻声打断正低头用毛笔写字的僧人,“请问捐赠祈福是在这里吗?”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提前备好的三百元现金,小心放在面前木桌上。   “是的。”   僧人约莫四十多年纪,面向和善,合掌对黎冬微微鞠躬,温声道:“可否询问施主名讳。”   “黎冬,黎明的明,冬天的冬。”   话毕,黎冬见僧人抬起的笔尖顿住迟迟不落,抬头认真打量她几秒,忽地感叹道:“原来施主您就是黎冬。”   为对方话里感慨而震惊,黎冬疑惑地皱眉:“请问.......您认识我吗。”   “我是第一次见您。”   僧人见她满面困惑,好心解释道:“只是这十年来,每年都有人为您祈福,我在红布条和册页中记录的多,自然就记住了您的名字。”   黎冬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心情复杂地看向低头叩拜的祁夏璟。   “请问,您能告诉我是谁为我祈福吗?”她几乎是急切地低声询问那名僧人,语速加快,“或者,我能问问每年祈福的内容吗。”   僧人闻言面露犹豫,见到黎冬求知心切,缓缓点头:“我想您应当拥有知情权——不过此事情况特殊,须得问过主持。”   “不急的话,黎施主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叫身后不远的年轻小僧代为站在木桌前,带黎冬向着大殿背后的后间走去。   黎冬快步跟上,离开前怕祁夏璟找不到人担心,不忘给他发消息,说自己人去了洗手间。   她恍恍惚惚跟着僧人穿过石路长廊,最后在五人的厅房内被告知在此静候,等僧人背影彻底消失时,低头发现掌心早已被汗滴浸润。   她不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   震耳的心跳声不知叩响多久,当黎冬只觉得半个世纪都要溜走时,终于远远见到离去的僧人返回,人跟在胡须斑白的年长者身后,想来对方就是他口中的主持。   老者除却同样的面容和善外,更多了几分年岁的沉淀和稳重气度,走近后朝黎冬微微行礼,略显苍老的声音安抚着她燥乱的心跳:   “黎施主,听说您想询问有缘人为您祈福一事。”   黎冬忙不迭点头,语气急迫恳切:“能问问对方是谁、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为我祈福的吗。”   “那位有缘人不曾主动告知您,一定有他的理由,”主持沉吟片刻,语调平缓舒和,“我想我们应当尊重他的意愿。”   老者话语停顿几秒,似是不舍得见黎冬失望而归,长叹口气:“不过老僧以为,此事黎施主也当有知情权。”   “若您是在好奇,不妨看看册上有缘人为您祈福的祝愿吧,只是对方身份则不便告知。”   说着便让身后的中年僧人将手中厚厚的书册双手奉上,打开的页面入目,就是黎冬的名字。   【愿27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见到未落款祈福语的一刹那,黎冬只觉得胸腔闷堵到呼吸困难,连耳旁主持沉缓的话语都听得艰难。   主持说,这位有缘人自十一年前的仲夏某日来到庙前,并未参拜却留下一张高额支票,叫当时还不曾是主持年长者每年都为她积攒功德。   黎冬指尖颤抖地往回翻页,不出意料地见到更早一年的祈福语。   【愿26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主持说金额过高,须得留下有缘人的联系方式,于是两人约定,除却大小法会的日常祈福外,每年冬至当日,有缘人如果不能亲自到场,便会联系庙里僧人、并告知祈福内容,最后再由僧人誊抄在红布条上,挂与大殿外的许愿树上。   耳边已快听不清主持说话,黎冬手上加快翻页的速度,发现几年前的祈福都是相同内容。   【愿25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愿24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愿23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   快速翻页的手停在她十八岁、他们刚分手不久的那年,她终于见到些许不同的内容:【愿18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愿我们总有一日能相逢】   心中明知再往前还有一条,黎冬心中却突然生出怯懦,迟迟不肯翻动。   主持年迈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第一条祈福语是有缘人亲笔写上、再由僧人代为誊抄在红布条上的。”?S   纸页终于翻页,黎冬在见到还曾意气风发的少年笔迹时,泪水瞬间蓄满眼眶,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不清。   【愿17岁的黎冬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愿我们能永远如现在这般,真诚而热烈的深爱着对方,直到世界毁灭的最后一秒】 第45章   ——愿我们能永远如现在这般, 真诚而热烈的深爱着对方,直到世界毁灭的最后一秒。   短短几十字,黎冬却只觉得窒息感直冲而来, 胸腔喉管像是被松软的棉花填满,喘息艰难。   握手术刀的右手不受控地轻颤, 她指尖轻触粗糙纸面,可笑的试图寻找少年十年前留下的痕迹。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 会连笔触都是透着恣意张扬,字体龙飞凤舞却不失苍劲有力, 最后一笔总是上挑。   原来他当年的笔迹是这样。   黎冬想起她几次在医院见过祁夏璟笔迹, 字体一眼能看出出自同一人, 末笔却不再放肆。   一如男人在这十年间学会收敛锋芒, 变得沉稳、成熟、而泰然自若。   她却只觉得难过。   以前她的少年是盖世英雄,无坚不摧更无所不能, 在茫茫人群中永远耀眼肆意,如璀璨夏日般, 惊艳照耀过无数如她一般的人。   那时的他浑身反骨,恨不得让全世界他有心爱的女孩,为此不惜离经叛道。   而十年后的现在,最是张扬无畏的少年甚至在无人知晓的一句祝福中,都不敢再敢表露爱意和思念。   隔着万洋千里之外,少年在失去她的年岁越发沉默,万千思绪满埋藏心底,只十年如一日为她祈福。   唯一的纪念方式,是将她姓名纹在最脆弱的心口, 却连卧室淋雨间的灯都不在打开, 因为害怕见她名字。   黎冬有一刻, 突然觉得自己最不可恕。   是她把祁夏璟从神坛上拽下,又一声不吭地将他丢下,从头至尾只自私的关心她所谓的对错,却从未在意过那个不顾一切来爱她的少年死活。   徐榄说,祁夏璟只是从来不说,一身傲骨却在这十年里,被无数次打碎重组。   黎冬骗不了自己。   刽子手如她,亲手杀死了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无情碾碎了少年的尊严和信仰。   也是她,杀人不见血的全身而退,背影潇洒自如。   黎冬不敢想,祁夏璟在这分别的十年里,究竟是接受被抛弃的事实、又是怎样独自熬过孤苦。   深深鞠躬谢过主持,离去前,黎冬恳切央求道:“请问,这些祈福语可以拍照吗,我想保存留作纪念。”   主持没有拒绝她。   离开后厅,黎冬恍惚从侧面小道绕到枯林背后的洗手间,发现祁夏璟在七分钟前给她发来短信,让她不用着急。   黎冬看着熟悉的金毛头像,强压下的泪意再度袭来,视线模糊中她深吸口气,收起手机调整表情。?   枯林外的空地人来人往,懒懒垂眸靠着矮石柱而战的男人出挑依旧;他今日在灰色高领毛衣外套了件深黑毛呢大衣,衣摆长至膝弯,水洗蓝划痕牛仔裤下的长腿笔直,午光倾落柔软发顶时,整个人都着疏离矜贵的慵倦感。   感应到注视目光,祁夏璟抬眸对上黎冬视线,双手插兜迈着长腿走来,目不斜视。   似乎看出她脸色不好,男人俯身微微皱眉,沉沉道:“不舒服?”   “没有。”   怕被察觉出端倪,黎冬强笑的演技拙劣,还僵硬地抖了下肩膀,垂眸胡扯个理由:“可能是因为天气冷——“   话音未落,沉甸甸的毛呢大衣便轻柔披在她肩膀,干燥温柔的掌心落在她前额。   微愣后抬眸,黎冬见祁夏璟拧着眉在试她提问,眼中散漫褪去:“不舒服就回家。”   男人就站在她半步外触手可及的距离,丝丝沉香入鼻缠绵进肺腔,黎冬抬手抱住祁夏璟瘦劲腰腹,将头埋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闷闷低呼他姓名。   “祁夏璟。”   “嗯?怎么?”   黎冬想她总是自私的,在无情将人丢弃后、反倒更加贪念对方的气味和拥抱,无赖似的不肯松手:“没什么,就是想喊喊你的名字。”   话落男人低低沉笑两声,胸腔和肩膀微微震动,半晌又礼尚往来地出声喊她姓名。   “黎冬。”   黎冬抬头看人:“嗯?”   她预料中的那句“没什么”迟迟未响起,却见祁夏璟散漫的桃花眼里有痛惜和忧伤一闪而过。   男人抬手轻揉她脑后勺,沉声落在耳边:“对不起。”   “......”   这不是黎冬第一次察觉,祁夏璟好像总是在说对不起,父母的事会说,照片的事更不止一次。   良久,黎冬听见她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在难过。”   祁夏璟怎么会看不见,黎冬眼底大雾般的浓厚悲伤,眼神黯了黯:“你很少会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而他几次撞见她黎冬难过的模样,都是因为他。   祁夏璟其实能大概猜到,黎冬面露悲伤的原因,分别十年后故地重游,难免会触景生情。   望进黎冬被戳穿后眼里藏不住的慌乱,黎冬忽地很想告诉她,后来他也曾想过,试图修补人生至今的唯二后悔。   一是电话里答应他分手,二是那日在神佛前的无礼冒犯。   如果可以,他愿用努力十年的一切,去重换十八岁那年永远的美好。   只可惜人生没有重来一说。   -   两人在山顶虔诚拜过观音菩萨后,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   期间沈初蔓几次给黎冬发短信,说供灯祈福大典会再下午一点正式开始,问两人要不要去。   最后四人决定约见的地点,就在离举行大典庙宇附近的素斋面店,门前同样挤满了人,连店面外都支起好几张木桌,不少赶时间的人纷纷搭伙拼桌吃。   沈初蔓和徐榄还在赶来路上,排队买面的事自然就先落在黎冬和祁夏璟身上。   两人先后走进面馆,毫不意外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和冗长的点菜队伍,环视半天也不见一处空位。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一个排队一个等座时,黎冬身后突然传来热情的呼喊声,男声听着稍显熟悉。   “黎冬!黎冬!”   多年未见、最近刚结婚的大学长跑团社长大祥坐在靠墙内侧位置,这时人正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对面坐着几日不见的顾淮安。   大祥作为前社长,大学时候帮助沉默寡言的黎冬不少,再加之错过对方婚礼,她于情于理都该上前寒暄两句。   “社长。”   “都毕业多少年咋还这么叫,”大祥挠着十年如一日的寸板发型,典型的东北人爽朗性格,“我媳妇上周体检查出怀孕了,所以我就拉着顾淮安过来,没想到你也在啊。”   话毕调侃地撞了下顾淮安肩膀,故意朝他挤眉弄眼:“这可是黎冬来了,小子你还不打个招呼?”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西装笔挺的顾淮安笑容温和有礼,镜片后的黑眸扫过黎冬身后的祁夏璟时,眼睛微沉,“你们一起来的?”?G   祁夏璟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淮安。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点亮屏幕看消息,转头对黎冬道:“徐榄和沈初蔓西边进来正在排队,叫我们先找位置。”   “还找什么位置,直接来这坐啊,”大祥两忙身体往旁边挪,朝黎冬招手,“这桌能做七八个人,况且我们马上吃完了。”   黎冬见周围确实拥挤,不多扭捏作态地道谢答应,坐下后不忘送上祝福:“新婚快乐。”   “小事,”大祥眼神打量对面坐下的祁夏璟,瞥了眼镇定自若的顾淮安,啧了声问黎冬,“这是你男朋友?”   黎冬正不知该如何回复,对桌双手插兜的祁夏璟先懒懒抬起眉梢,语调散漫:“我在追她。”   人满为患的面店内人声吵嚷,暖气开得很足,唯有面无表情的祁夏璟周围温度自降十度,波澜不惊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其中警示意味让人   不寒而栗。   顾淮安脸上微笑不变,大祥饶有兴趣的目光则在三人之间来回打量,多少带点看好戏的态度。   甚至还抬手推了顾淮安一把,笑道:“叫你不主动点,看吧,现在知道要后悔了?“   顾淮安笑而不语。   社团一直单身的总是黎冬和顾淮安,其他人没少拿两人开玩笑,黎冬对调侃不打放在心上,发短信给沈初蔓点菜,时不时接一句大祥和顾淮安抛来的话,聊的都是过去的大学时光。   祁夏璟在旁没有插话,只在黎冬被两人逗笑时掀起眼皮,随后又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徐榄和沈初蔓两个话多的端着四碗素面进来,追忆大学时光的话题才终于结束,除了祁夏璟的五人在桌上交谈甚欢。   顾淮安和大祥吃的也差不多,很快起身道别,黎冬则跟着走出去几步,要目送两人离开。   分别前,顾淮安将她拉到一边,语气歉然:“大祥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话落男人又有意朝黎冬靠近半步,肩膀快贴在她身上,低头说话的姿势颇为暧昧:“既然祁夏璟和你还不是男女朋友,刚才的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温水煮青蛙,对面的男同志有点东西啊。”   远处双手抱胸的徐榄看顾淮安一点点凑过去,不住地啧啧出声;旁边的沈初蔓同样在观战,幸灾乐祸地斜眼看着祁夏璟,笑嘻嘻问道:   “请问这位没名没份的大龄男青年,看到这一幕有何感想?”   “老祁肯定不会吃醋啊,”徐榄二人转似的跟着起哄,“毕竟他连告白和谈恋爱都不着急,名分这点东西对他来说,洒洒水啦。”   闻言,祁夏璟只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和徐榄四目相对,在对方立刻僵硬的笑容里,从容不迫的一字一句道:   “比起对告白的耐心,我和你二十年的忍而不发比,还是大巫见小巫。”   沈初蔓听出端倪,立马瞪眼看向徐榄,“你暗恋别人?谁啊,还是二十年?”   “我暗恋的白雪公主,”徐榄被拿七寸后瞬间缴械投降,合掌诚恳道歉,“祁哥,兄弟二十年的份上,放过我。”   这时和顾淮安告别的黎冬回到座位,正不解的看着徐榄动作怪异,一连八卦的沈初蔓就凑过来,兴冲冲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对付男绿茶的?”   黎冬皱眉:“绿茶?你再说顾淮安吗?”   “他最后那句‘祁夏璟不会介意‘,茶味都溢上天了,你居然一点听不出来?”沈初蔓语气不可置信,更加好奇的拉拽黎冬手臂,“那你怎么回的啊,别卖关子了。”   见桌上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目光炯炯,黎冬最终看向眼神幽深的祁夏璟,一头雾水地出声:   “我先说了不会,因为祁夏璟知道,我们没有关系。”   “......”始料未及的答案,沈初蔓嘴角抽搐,继续道,“‘先说了’?然后呢?你还说什么?”   黎冬见她碗里的面快坨了,低头用筷子搅拌两下,面不改色道:“然后我感谢他提醒,说等下回来,会记得多注意祁夏璟情绪。”   “.......天然呆果然专治绿茶,”几秒死寂中,叹为观止的徐榄竖起大拇指,直呼牛逼,“班长不愧是班长,比我强多了。”   “比你强多了?你想干嘛?”沈初蔓嗖的警觉扭头,狐疑地眯起眼睛看他,“还有刚才暗恋的什么白雪公主,你糊弄鬼呢,老实交代!”   两人拌嘴打闹时,黎冬谨慎地抬眸看向身边的祁夏璟,桌子下轻拽下男人衣袖,轻声解释:“我本来打算等下问的。”   余光见女人表情认真而凝重,祁夏璟压下唇边笑意,右手成拳懒懒撑着脑袋,语调是佯装的散漫冷淡:“问什么,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清楚,”黎冬闻言摇头,沉吟片刻后补充道,“但社长最后问我,如果顾淮安也和你一样追我,我会不会答应。”   祁夏璟微微抬起眉梢,黑眸暖意寒冷下来,似笑非笑道,“然后呢,你说什么。”   “我说不会,”黎冬看祁夏璟的大衣衣领翻起一块,坐近些抬手帮他整理,身体前倾靠拢,在男人耳边轻声道,“因为不是你在追我。”   “是你说还有后半句没告诉我、我还在等而已。”   -   四人吃完饭后离开素斋面店,一齐往供灯祈福的寺院走去。   时间已过下午一点,大典仪式开启,殿外早已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为防止拥堵出现事故,寺院每次只许部分人进点殿内上香供灯,由专门僧人念经祈福后,再迎来下一批虔诚参拜的香客。   空地外密密麻麻都是等候人群,黎冬一行四人同样在外排队等候,同其他人一样聊天打发时间。   “明晚是我工作室整修完工的庆祝宴,你们都不忙吧。”   沈初蔓这段时间都在为工作室忙前忙后,早迫不及待给人展示,双手抱胸再次叮嘱:“这可是我二十八年的头等人生大事,你们可不许缺席。”   话毕她斜了祁夏璟一眼,显然还记恨着早餐的仇:“‘你们’不包括你,你爱来不来哈。”   黎冬笑着答应说好,徐榄则在旁打趣道:“空着手来也行么。”   “行啊,”沈初蔓满不在乎地挑眉,阴阳怪气地意有所指,“反正你就只在乎那位暗恋多年的‘白雪公主’,我这种平民女孩,当然不用上心了。”   两人拌嘴时,自大殿内走出一批才祈福完毕的香客,停滞不前的队伍开始向前移动。   祁夏璟终于看清大殿内的陈设摆放:偌大宽阔的殿内立着一尊金光佛像,佛像前的几张长桌上摆满点燃的供奉蜡烛,气氛庄重肃穆。   一切都和往年视频里见过的分毫不差。   过去十年的不止今日,每逢法会等重大事宜,祁夏璟都会收到一段视频,而每年冬至,他则会回复一条内容几乎完全相同的信息。   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起初给护安寺捐赠大额算是一时兴起,那时他对神佛信仰不屑一顾,单纯因为黎冬央求着他来、又在佛前虔诚祈愿,祁夏璟想着两人大学去魔都后难得回来一次,为了不让黎冬惦念,就索性花钱让庙里的人每年替她祈福、积攒功德,时间就选在她生日那天。   被问到想如何祈福时,祁夏璟想起路途上挂满红布条的许愿树,随口便让僧人每年送黎冬一句祈福,却被郑重严肃地请求留下联系方式。   理由是祈福语最好是有缘人亲自祝福,寺院会代为誊抄在红条、最后挂于许愿树上。   起初祁夏璟并不当真,直到两人分手他去往国外读书,在黎冬十八岁当天,收到一则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问他想为黎冬祈福的内容。   不仅如此,往后五年每到冬至,祁夏璟都会收到这个陌生号码发来的询问,直到他工作有起色、每年定期给护安寺善款时,又会时而收到护安寺发来的供灯祈愿视频。   过去他总以为无人知晓的坚持十年,也不过是被迫养成习惯的徒劳无功;直到今日再度来到佛门前,祁夏璟才悲哀的认识到,   曾今自欺欺人的安慰,不过都是他在走投无路时,心中最后仅存的虔诚希望。   他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唯有黎冬,他希望能有神明庇佑。1   思绪沉浮间,队伍终于轮到他们进去。   所有步骤熟记于心,祁夏璟走进大殿后,先接过僧人手中的竹立香在佛前鞠躬焚香,随后和一同进来的香客在殿内排开站好,双手合十,等待佛僧洒净,手握圆瓶又用短枝将瓶中水拨出洒于香客身上。   莲花灯前点灯后,有几名小僧将未燃的蜡烛点亮,随后再将燃烧蜡烛依次交递给香客。   在此起彼伏的低低诵经乐声中,祁夏璟同其他人一样闭上双眼,心中忏悔发愿,想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好像都是关于她,也永远只有她。   于是祁夏璟在心中默念这十年间来,他不知多少次想过、说过、梦过的祈愿。   他在神明前祈求,愿黎冬一生健康幸福,万事胜意。   手中蜡烛在过寒风中摇曳生姿,升腾热意烧在脸上,心口却忽地一片滚烫沸腾,深埋心底的人性贪欲终于爆发腾涌。   如若可以,如若神明许他此生再求一件贪愿。   他只祈求黎冬能够爱他长久。   “......”   四人供灯祈福后从殿内出来,沈初蔓便提议去许愿树前留一条红布条,她还要去求一个盛穗曾送给三人的平安袋。   许愿树就在供灯大殿的背后,百年大树在寒冬也只剩光秃枝桠,裸露而出的细条上挂满写着字迹的红布条。   树前整齐摆放着几辆可推动的架子车,上面同样挂满红布条,向来是香客写完后先挂在横架上、最后再统一系挂到树上。   水笔有限人又多,黎冬将沈初蔓拿到笔后,便静静站在她身后等待,看她在红布条上写下对家人和自己的祝福。   “好啦,”沈初蔓写完后,转身将笔递给黎冬,眼睛又忍不住去瞟徐榄写的,不禁皱眉念出声,   “——希望白雪公主永远是公主。”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徐榄,你认真的?”   徐榄看着手中红条随风轻晃,回眸轻笑让沈初蔓又片刻愣神:“是,我认真的。”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前,第一个将红布条挂在架子车上,没再回应沈初蔓,反倒大步走向祁夏璟,勾住他肩膀低声调侃:   “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在求让班长尽快给你个名分?”   祁夏璟半个眼神都懒得分出去,等沈初蔓和黎冬相继挂好后,最后一个上前,抬手将红布条远远挂在角落。   黎冬默默记下位置,然后若无其事地望着男人迈着长腿过来,低声道:“走吧。”   四人决定陪沈初蔓一起去求平安袋,离开后院快到购置点的小木屋前时,走在最后的黎冬忽地出声道:   “我手机好像忘在写字的桌上了。”   她本就不擅长说谎,面前又都是熟人,不等三人开口她就率先匆匆道:“你们先去买东西,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说完转身匆匆就走。   “诶你等下找到手机后,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   沈初蔓的轻呼声在耳边响起,黎冬脚步匆匆从大殿空地重新绕回后院,转身确认没人跟来后,小跑到那辆架子车前弯腰,在一众迎风飘扬的红布条中寻找熟悉字迹。   耳边是震耳的心跳声,很快她眼疾手快地捉住晃动不停的布条,深吸口气,稳定心神去读祁夏璟许下的佛愿。   细长深红的红布上,是三行苍劲有力的字体。   【愿爱人平安健康。   愿爱人幸福无忧。   愿爱人余生有我。   落款人:祁夏璟】   黎冬姿势诡异地弓着腰,低头将字条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这样呆愣愣地站了多久,直到她口中“遗失”的手机在口袋震动。   如梦初醒般回神,她最后一次将三行短在刻印在脑海,随即匆匆起身走去桌边,又要了一根红布条。   那日寒风拂过吹动鬓角,黎冬站与树下弯腰执笔,一笔一画地虔诚写下祈愿:   【愿他平安健康。   愿他幸福无忧。   愿他愿望成真。   落款人:他的爱人黎冬】 第46章   拜佛祈福后, 四人开车前往定好的餐厅,晚饭结束回家时,时间已过晚上八点半。   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黎冬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在书桌前坐下,发愣一会后拿出手机, 将相册里几十张新添的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某个念头倏在脑海闪过,便以不可阻挡之势, 疯狂发芽滋长。   从抽屉拿出空白便签纸,黎冬提笔在纸面上写写停停, 五分钟后停下皱眉, 又换了张新纸。   前前后后浪费八九张便签纸, 她无可奈何地停笔长叹, 垂眸看着纸上不知所云的字句,抬手揉乱湿发。   放弃地将头抵在桌面上, 她双眼放空地看着黑屏的手机,几秒后坐起身解锁, 拨通电话。   “怎么啦我的宝?”   沈初蔓清甜明媚的声音响起,黎冬轻攥着手机踌躇片刻,轻声问:“我想问问,以前你的追求者,都是怎么和你告白的?”   “啊?有人和你告白了?”   “不是,“黎冬垂眸,握笔在废弃的便签纸背影飞速排线线稿,“是我想和祁夏璟告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还用和他告白?”沈初蔓一头雾水, “你难道不是, 只要说句‘我愿意’就可以了吗。”   “蔓蔓, ”手上不停的黎冬嗓音柔缓,她看着纸面逐渐成型的人脸,轻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风中,   “我还从没和祁夏璟说过‘我喜欢你’。”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占据黎冬整个青春欢喜,因为在心中的分量太重,她总觉得轻易说出口会是冒犯,更不知该如何表达。   羞于表达的爱慕、生涩干瘪的文字,让她在大多数女生讲心事留在日记时,选择将这份感情用画面表达。   “怎么说呢,我觉得告白说什么不重要,主要说话的人是不是你想要的。”   听筒里是沈初蔓难得认真的语气,很快又换回原本笑嘻嘻的模样:“虽然我讨厌那个家伙,但你要真喜欢的话,就给我好好幸福下去——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   黎冬轻声道:“明天吧。”   “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她放下笔,指尖轻抚纸面上的男人,轮廓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眼神却柔和。   “你可以的,不就是个告白么,说句‘我喜欢你‘可连三秒都不要。”   耳边是沈初蔓的轻快语气,话题很快转移,黎冬手上动笔不停,在对方细而密的话里偶尔回应两句,直到手机在掌心震动两下。   是祁夏璟发来的消息。   QXJ:在忙?   接连几日,两人都是伴着对方呼吸入眠,像是不言而喻的约定,黎冬在收到信息的同时,就知道祁夏璟应当是电话没打通、才转而发来消息。   “蔓蔓,我这里临时有点事,不急的话,我们先微信上聊吧。”   匆匆找个借口挂断电话,黎冬盯着二字文字半晌,没再犹豫,主动拨通电话。   下一秒被接起,像是发消息的男人从几分钟前就一直在等。   “刚才在和蔓蔓聊明天的庆祝宴,她说明天不去工作室了,还是决定去海边的家里办。”   沈初蔓工作室选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办公楼,寸土寸金的商业区实在不适合朋友放开玩,再加来的十几个都是密友,不如回靠海的别墅,半夜喊破喉咙都没人管。   为了让这通电话不显得太漫无目的,黎冬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见男人依旧没出声,只能问道:“蔓蔓说的礼物,你有准备吗。”   “嗯,送钱,”祁夏璟的回复言简意骇,末了反问道:“你呢。”   “她提过几次想吃我做的甜点,我刚才看了下家里还有不少原材料,想明天上午给她做些。”   昏暗无光的客厅空寂无声,祁夏璟懒懒靠在柔软沙发,交叠长腿上平放着电脑,耐心在听免提里的柔柔女声说着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心底一片平和。   似是觉得担心礼物太随便,黎冬半晌轻声问他:“只是甜点作为礼物,会不会有些草率?”   “礼轻情意重,有诚意就好。”   眼睛被电脑强光刺激的发痛,祁夏璟抬手捏揉山根,忽地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勾唇反问道:“黎冬,我发现你每次给别人送礼物,都记得很清楚。”   停顿片刻,男人又慢悠悠地补充道:“——除了我。”   “.......”   “我明里暗里地要了那么多次礼物,都没见你当真过。”   “......”   “阿黎,”对面呼吸声停止,祁夏璟拿起手机放在唇边,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道,“怎么不说话。”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   在祁夏璟以为她不再回应、通话将就此维持到明早时,黎冬忽地小小声呼唤他姓名,语气是藏不住的羞赧:“那我明天也送你一个礼物,可以吗。”   小心翼翼的询问中满是期待,像是贪嘴的孩童拽着衣袖在讨糖,光听声音都只觉乖顺,勾的男人心脏阵阵作痒。   祁夏璟忽地感觉嗓子发涩,喉结轻滚,另一边毫无察觉的黎冬还在继续:“我会很用心的准备——”   “希望是你会喜欢的。”   祁夏璟弯腰拿桌上水杯的手顿住,桃花眼在昏暗环境里有一瞬滞顿。   “.....祁夏璟?”见他久久未出回应,黎冬在听筒里问道,“你在听吗?”   “嗯,”祁夏璟清清嗓子低声应答,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在听。”   “你是不是困了?”黎冬善解人意道,“要不先休息吧,晚安。”   “好,晚安。”   互道晚安的两人不再出声,却都默契的没有挂断话,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两道平静角质的呼吸声,时而夹杂着窸窣微响。   电脑屏幕上是近百页的繁杂文件,祁夏璟皱眉一目十行的浏览,十分钟后略显浮躁地合上电脑,将头靠在坚硬冰冷的墙上。   脑海开始自动回想那句耳边低语。   她说,希望是他喜欢的。   男人靠着墙勾唇沉沉笑着,忽地想起黎冬过去从没望着他眼睛,说过一次喜欢。   弄得他深夜被这份未来的礼物,激的毫无睡意。   手机接连震动不停,祁夏璟点亮屏幕就见徐榄和主人李老头的消息,随手先点进老李头的对话框。   调动职位的事他已经在走人事,本打算下周就和这边的医院谈薪资待遇,结果老李头见他铁了心要跑,直接叫人把祁夏璟的档案扣下,说什么都不许他走。   对话框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无非就围绕着“未来”和“机遇”谈,祁夏璟吊着眼从头到位翻看,面无表情地敷衍感谢,又不紧不慢地表明态度。   QXJ: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决定。   老李头在全国胸外专业都颇负盛名,几年前为了某位病人赴美参与治疗,却意外看中准备回国发展的祁夏璟,二话不说代表医院抛出橄榄枝,将人特聘回国后,一度当作接班人培养,算有知遇之恩。   所以,祁夏璟对他的阻挠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榄的消息则简洁明了的多,截图是今天刚加的顾淮安朋友圈照片,内容是他和黎冬、大祥在素斋面店的合照。   朋友圈下,还有大祥意有所指的评论:“兄弟得加把劲啊,再不抓紧就这没机会咯。”   “我不信你不介意,”对于祁夏璟迟迟不表白,徐榄十分不解:“明明和班长就差临门一脚,哪怕你现在去敲门表白都不会被拒绝,宁可别人踩头上都能忍的?”   祁夏璟锁屏没回复,将手机丢在旁边。   他要的不仅仅是不被拒绝,不仅仅是那句喜欢。   他要的是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的偏爱。   所以在此之前,他要慎重再慎重,铲除所有动摇她的疑难,确保万无一失。   -   周日,黎冬特意早起做甜点。   考虑到今晚来人数量,她果断将家里所有糕点面粉和食材搬到桌上,手法熟练的捏揉面团、加入馅料、最后再将不同种类的饼干糕点放进烤箱。   等待时,她会眼神看向桌上靠着暖壶的便签纸——昨晚推翻重写十六次后,最后终于改出一版勉强能看的,怕忘记就早起床就在背。   短短百字背的磕磕巴巴,比起记忆艰难、她只要想象男人对在面就紧张的大脑空白,无奈摇头,试图锻炼肌肉记忆。   又一次干干巴巴地背完,黎冬正要去查看烤箱,桌面手机突然想起铃声。   “在家么,”周屿川清冷凉淡的声音响起,“开门。”   推门见高瘦笔挺的男生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前、身后还有一个巨大木箱时,黎冬有片刻的愣神:   “屿川?”   他不是说今天找人送按摩仪、他要下周才回来吗?   男生没甚情绪地应答转身,放下手里纸袋,双手提起木箱上的提手往屋里走。   见黎冬要帮忙,周屿川才淡淡出声:“你别动,脏。”   按照黎冬指示,男生将木箱搬到客厅角落,又要来剪刀,动作利落迅速的拆装,很快将按摩椅安装通电。   “临时改签,”周屿川看出黎冬眼中疑惑,语气冷淡的随口解释,“不然让你自己装,可能要明年才能用上。”   黎冬闻言脸上微红,知道周屿川再说他去年托人从国外带的多功能躺椅,因为她的操作无能,到最后也没用上。   高出她半头的男生要仰头才能对视,纯白卫衣、水洗牛仔裤的打扮活脱脱像是大学生,眉眼五官较黎冬的精致更为凌厉深邃,沉默时,周身是拒人千里的冷清。   意外弟弟提早回来,黎冬在餐厅给他倒水,见男生皱着眉环顾四周,无奈轻叹:   “我在这里住的很好,不用把你的房子给我。”   周屿川在大学就赚了不少,毕业时毫不犹豫将所有积蓄拿出来,分别给黎冬和父母在H市和老家各买一套房。   结果却是一套也没人要。   男生接过杯子在沙发坐下,毒舌动力不减当年:“我是在做非法勾当?还是你们嫌我的钱脏?”   “别瞎说,”黎冬看他眼下浓厚乌青,就知道周屿川又熬大夜,心疼道,“白天忙吗,不忙在我这里休息会。”   “好,”周屿川快三天没睡,行李也还没送到酒店,抬手指着门口纸袋,“给沈初蔓的。”   话毕,男生径直在沙发侧身躺下,不过几分钟就沉沉睡去,连黎冬给他披薄毯都没察觉。   糕点和饼干都只差最后的烘烤,黎冬转身走向厨房,轻手轻脚的动作生怕将周屿川吵醒。   烘焙还剩五分钟时,黎冬将洗净的模具放在沥水台,正要去看烤箱内部情况时,口袋手机开始震动。   “你想几点出门?”祁夏璟沉缓浑厚的声音自听筒传来,“我开车——”   “有吃的么。”   客厅熟睡的周屿川被香味勾醒,坐起身背靠着沙发,头扭过来望着黎冬,刚睡醒的声音沙哑:“睡醒饿了。”   “.......”通话那段的后半句没入死寂,随即是祁夏璟凉若寒霜的低音传来,   “你家里有别的男人在睡觉?”   黎冬正要出声解释,听见电话里男声的周屿川立即皱眉,冷冷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   一分钟后,人高马大的周屿川靠着门框将黎冬挡在身后,凉飕飕的目光看着门外同样面无表情的祁夏璟,场面气氛一度冰封凝固。   “他住在你对面?”   周屿川口吻冰冷地发问,见黎冬点头才回头看向祁夏璟,语调无波无澜:“你有事吗。”   话毕视线自上而下扫过面前男人,嘲讽扯唇,一字一句道:“老,男,人。”   黎冬闻言眼皮猛地一跳。   祁夏璟和周屿川十年前就不对付,两人平时一个冷淡一个散漫,偏偏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打架,一个叫对方小屁孩,另一个喊对方老男人。   怕两人再又打起来,她忙出声先问祁夏璟:“我弟上午刚来,你有事找我吗。”   记忆中的小屁孩快和他一般高,祁夏璟脸色不似开门时难看、也没多称心如意,全然视面前庞然大物为空气,看向被挡身后的黎冬:   “下午四点出发,我在楼下等你。”   “不好意思,”周屿川不加掩饰地冷嘲热讽,“这位大叔,你到底谁啊。”   “小屁孩,”忍无可忍的祁夏璟太阳穴轻跳,表情似笑非笑,“我和你姐同龄,嘴巴放尊重点。”   “是么,”周屿川不甘示弱的回敬,表情冷冷,“那你是该反省一下,为什么你长得这么老。”   说着不客气地就要关门。   祁夏璟懒得和小屁孩计较,在男生倾身去拉门把手时,先眼疾手快地握住黎冬手腕,略一用力就将人拉带到身边,再顺势一推将门重重关上。   门外的黎冬听见巨响跟着心一抖,想起周屿川关门时就站在门边,也不知道会不会砸到鼻子。   不等她反应,细腰就被男人坚实有力的小臂环住,随后是一个带着乌木沉香的温暖拥抱。   祁夏璟沉沉叫着她小名,暧昧缱绻的语调听的人心痒而热。   她愣了愣,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   祁夏璟难以形容他刚才短短一分钟内,过山车般的心路历程,带着几分后怕和几分无奈的虚虚搂着人,薄唇停在黎冬的柔软而唇,“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期待今晚的礼物。”   -   “今天来的都是我很熟的朋友,不用拘束、放开玩就行。”   黎冬三人到场时,沈初蔓在海边的两层别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堪称金碧辉煌的空间里满是欢声笑语,见有人进来便纷纷探头,热情地笑着打招呼。   沈初蔓今日穿着慵懒妖艳的小香风短裙,红唇妖艳,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的性感。   她宝贝似的接过黎冬亲手做的蛋糕饼干,瞥了眼她身后互不搭理地两人,悄悄凑到黎冬耳边问:“小川和姓祁的一起来的?”   “他俩在路上居然没打起来?”   周屿川向来讨厌聚会,沈初蔓能请动他完全是看在黎冬面子——或许也有看某人不爽、非要亲自开车送黎冬的原因。   回想两人在车里的明嘲暗讽,黎冬不由想起宫斗剧里最经典的唇枪舌战,只头疼地摇头叹气。   沈初蔓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忍不住乐,又将黎冬朝身边拉过来些,压低声音:“昨晚电话里说的事,准备好了么。”   见黎冬表情迟疑,沈初蔓就手里的酒精饮料递给她,挑眉道:“度数很低,紧张就喝点,宝贝你可以的。”   黎冬接过饮料轻声说好,见门口又有新朋友进来,轻声让沈初蔓先去招呼客人。   除了黎冬的礼物是沈初蔓亲自收起来,其他人的都是先放门边;周屿川和大多数人一样都送的包包首饰,祁夏璟则简单粗暴地递过一张支票。   沈初蔓看着票面写的五个8,倒是心情颇佳地勾唇:“虽然敷衍,但我喜欢,今晚放过你了。”   说罢她大发慈悲地挥手,让祁夏璟趁早消失在她视线。   朋友聚会讲究不多,在加上沈初蔓性格最不拘小节,懒得搞繁杂理礼节,直接在家里厨房请了五位不同菜系的厨师,二三层分别是游戏房和台球桌游区,地下室有电影院,后院的游泳池外就是大海,总归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由于身材样貌太过出挑,祁夏璟和周屿川进屋后,分散人群就逐渐朝两个不爱聚会的人靠拢,微妙的在别墅两端围聚。   周屿川如移动的寒冰般在靠窗角落吧台坐着,拿出电脑就开始处理工作,对上前搭讪者一改拒绝,是女性就说不喜欢女的,是男性就说不喜欢男的。   相较单纯以色诱人的周屿川,在场不少人知道祁夏璟的恐怖背景,前来搭话时,多少带着熟交人脉的名利意图,自然成圈也更难推脱拒绝。   心怀要事的黎冬则默默坐在吧台,手里是沈初蔓推荐的酒精饮品,香橙的酸甜味道刺激味蕾,不知不觉地就让调酒师调了好几杯。   为了偷看小抄复习,手包被打开又合上,即将告白的黎冬觉得她高考都没这么紧张,空荡绞紧的胃部微微作痛。   她已经在这呆坐半小时了。   她该什么时候把祁夏璟叫出去——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应付完搭话的祁夏璟双手插兜过来,自然在黎冬对面坐下,随意伸展的长腿堪堪碰到她鞋尖,只垂眸扫过而并不在意。   黎冬在吧台坐了多久,他在对面就看了多久。   女人今晚穿着简约柔软的米白色宽松针织衫,米色长裙和柔顺黑发更显恬静温柔,独自一人坐在偏僻吧台,半张侧颜能看出表情略显紧张,面前的手包打开又合上。   也不知手包里,是不是昨晚说要送他的礼物。   见她迟迟没回话,祁夏璟以为是环境吵闹没听清,正要重复时,鼻尖忽地闻到夹杂丝微酒气的雏菊淡香,   视线扫过眼前高脚杯,男人看着橙色液体,微微抬起眉梢:“你喝酒了?”   喝过酒的黎冬意识还清醒,只是反应明显迟钝些,闻言默默将手包往后推了点藏好,缓慢点头。   祁夏璟将她的小动作收尽眼底。   随后他听见黎冬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定,在喧闹环境中身体前倾,凑过来些,附唇在他耳边轻声道:“祁夏璟,我昨天答应你要送礼物的。”   酒精让黎冬的呼吸格外滚烫,祁夏璟眯起眼睛,望进女人还算清明的水眸,隐隐觉得黎冬应当喝了不少酒精饮料,后劲正缓慢地反噬上来。   这时,不远处的正厅中央忽地响起欢呼声,似是有人建议去二楼玩桌游却凑不齐人,现在正要吆喝着问是否还有人要加入。   好巧不巧的,徐榄音量不大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老祁呢,要不要带班长一起来玩?”   其余人纷纷跟着附和,场面突然变成开始找祁夏璟人藏在哪里。   黎冬和祁夏璟所在的拐角吧台是在死角位置,除非站在正对面、或者特意寻过来,从正厅根本看不见人。   不过一楼也就不到两百平,找到两人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嘻闹谈笑的呼唤声在别墅内此起彼伏,祁夏璟垂眸,看着承诺要送他礼物的黎冬,忽地想到后什么勾唇,学着女人方才的姿势侧身过去,沉沉道:“礼物的事情待会再说。”   他薄唇轻贴在黎冬软热的耳垂,感受到对方在突然被触碰后下意识的轻颤,宛若诱哄的低声唤她小名。   “阿黎,要不要和我私奔。”   话毕,他身体后退半寸,眼底带笑的看进黎冬在酒精作用下、略有些失焦的盈润水眸,褪去几分平日的沉稳持重,却增添几分勾人的娇憨。   半晌,黎冬反应慢半拍地点头。   祁夏璟勾唇,笑着反问道:“你都不问,我们要去哪里么。”   这次黎冬倒是很快摇头,眉眼弯弯,全然毫无防备的模样:“只要是你,去哪里都可以。”   吧台对面的露天阳台楼梯下去就是海滩,原本穿着拖鞋的两人索性脱掉鞋子,踩在细软的沙子往前走。   海边的夜间海风夹裹着丝丝寒气,拂过面庞,也吹散黎冬本不多的清明理智,她一深一浅地踩在身细沙上,时而身体摇摆不定的轻晃一下。   “这是喝了多少。”   祁夏璟见她摇摇晃晃的模样,无可奈何地在黎冬面前背对着蹲下身,哄孩子似的语气让她上来:   “再不走,后面的人就要追上来了。”   话落,他听见黎冬很轻笑出声,随即后背有柔软温柔的纤瘦身体贴上来,有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霎那间,鼻尖满是清甜却浓烈的雏菊清香。   祁夏璟稳稳背着黎冬,沿着海岸线向着远处行进,呼啸海风在耳旁猎猎作响,不知何时还夹杂着几道轻柔的哼歌声。   酒精与晚风都让人卸下防备,这是祁夏璟第一次听黎冬唱歌,轻柔、舒缓、微微勾起的尾音抓挠人心痒难耐。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1   祁夏璟在望不见尽头的海平面和大片月色中,停下脚步。   他向来自诩是极度理智的人。   但好像只要一遇到黎冬,从前所有的沉着和清醒都作废,对她难以压抑的欲望,让他一切计划作废、行为都只能随心而为。   此时黎冬正乖乖趴在他后背,细软无骨的手环住他脖子,带着点微微酒气的幽香呼吸在他停下脚步时一顿,调子比平日都要轻软乖柔:   “怎么了。”   “阿黎。”   祁夏璟不知静默着原地站了多久,才听见他悸动难抑的沙哑沉声:   “如果我借你酒醉告白,算不算趁人之危。” 第47章   ——“如果我借你酒醉告白, 算不算趁人之危。”   男人哑沉低缓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弭在沁骨晚风中,飘渺虚浮。   “嗯?你说什么?”   轻轻哼歌的黎冬沉浸在乐声中, 并未听清那声呢喃,只下意识地将头偏侧过去, 腥咸海风吹过她柔顺青丝,几缕发丝拂过祁夏璟颈窝。   不等男人出声回答, 背后不远处的别墅突然爆发出阵阵兴奋尖叫,应当是终于凑齐人的游戏开场。   人群彻底忘记他们, 任由两人逃去多远。   寒风中, 黎冬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 努力拾回出走的清醒, 乖顺地双手抱住祁夏璟脖子,目视前方海平面, 半晌忽地问道:   “祁夏璟,我们这算是私奔吗。”   眼前的蔚蓝海面浮于细沙之上, 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无际的海平面尽头,是莹润皎洁的圆月盛在层叠云层之上。   黎冬再次想起大学时,那首她唯一会反复听的歌。   【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七我们私奔到月球。   让双脚去腾空让我们去感受,   那无忧的真空那月色纯真的感动】1   习惯了仰头才能遥望银月,黎冬总以为私奔到月球的说法既浪漫又虚妄。   可当祁夏璟背着她、一步一脚印地稳稳前行,她却忽地生出一瞬的荒诞错觉。   只要他们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到达遥不可及的月顶之上。   将全身重量压在男人身上, 黎冬忽地挣动身体, 轻声道:“我想下来。”   祁夏璟脚步微顿, 沉声问她:“不怕摔跤?”   黎冬闻言先是摇头,想到对方看不见又回了句“不怕”,不知是在解释给谁听:   “向前的路,得两个人一起往前走的。”   各怀心事的两人漫无目的的沿着海滩前行,黎冬很快发现,今晚的祁夏璟似乎异常沉默,只会在她站不稳轻晃时将她扶稳。   男人始终停在她半步之前的位置,看不见表情,半张侧脸轮廓愈显沉静,像是在思考什么。   大片皎白月色倾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背,近距离让乌木沉香丝丝侵入鼻腔,无声提醒着黎冬,她还有要务在身。   那份她亲口许诺的礼物。   “......”   十秒钟后,黎冬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忘在别墅吧台的手包,以及手包里她整晚修改的告白词。   出门时还能熟背,现在被祁夏璟牵着走在海滩上,大脑却一片空白;黎冬一时分不清是不是酒精作祟,只切实体会一次“书到用时方恨少”时的窘迫。   长篇大论才能够勉强说清的经年爱慕,在几乎快一个字都想不起的现在,她还能、还想要说什么。   她想说,她喜欢他。   她想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告诉祁夏璟,她真的很喜欢他。   从十二年前那个仲夏雨夜,她就想对他说的那四个字。   她喜欢他。   原来事情兜兜转转,只是四个字这样简单。   黎冬忽地勾唇笑起来,抬眸薄唇轻启:   “祁夏璟。”   “黎冬。”   沉寂寒凉的无尽海边,两道情绪压抑的呼唤声伴着退潮海浪声同时响起;四目相对,互相望进对方双眸的两人,眼中闪过片刻不同程度的惊愕。   “这次你让着我吧。”   沉默整晚的祁夏璟转身逆光而站,如瀑般的锦簇银光倾落在发顶肩头,无声地柔和着男人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   那双深邃沉黑的眸瞳安静而专注地望着黎冬,祁夏璟微微俯身,目光柔和,颀长身影将她笼罩其中。   “其实我设想过无数次,和你告白时的场景。”   男人倏地勾唇,桃花眼中的笑容看的黎冬微微失神,只听到浑厚的哑声响落在耳边,字字清晰:“我想过初雪那晚邀你乘坐摩天轮,在最高点让你许愿时,拿出藏好的雪花项链,或者刻有名字缩写的情侣对戒。”   “也想过在落日傍晚时,带你去空旷无人的教堂,在和平鸽和念诵祝福声中,献上冬日里最鲜艳的玫瑰。”   “甚至想过回到校园,重现十八岁那年站在升旗台上,再来一次蠢傻却从不后悔的冲动。”   谈起盘旋脑海多日的老套肉麻方式,祁夏璟勾唇话里带笑,倒映着黎冬纤瘦身影的黑眸中,流淌着无尽深情。   “黎冬,我知道我从来不是浪漫的人。”   “但我想给你一场盛大的告白,”他看她被寒风吹红的脸,干燥温热的手轻抚上她脸颊,柔声道:“至少能让我问心无愧地评价自己‘尽力’。”   “所以我告诉自己要耐心、要安妥一切保证万无一失,才有资格请求你无所顾虑的接受这段感情。”   黎冬没想到祁夏璟会想这么多,正张口想出声时,男人忽地话锋一转,抬眸望向辽阔海面:“可当你刚才趴在我肩头、不设防备地轻声哼唱时,我那些所谓的‘沉稳周全’,好像全都作废。”   直到现在,祁夏璟仍无能用言语形容当时感受,勾唇笑意不见散漫:“于是我刚才一路走来,脑海中就剩下四个字。”   刹那间,黎冬自以为她以为她猜到那四个字,高悬的心像是要跳出来。   “阿黎。”   带着无限眷念和慕恋,祁夏璟低低呼唤她姓名,   “我很爱你。”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所有压抑的踌躇难耐都消失不见,祁夏璟如释重负地发现,他曾经一切周密计划的背后,都只是想告诉她那四个字。   他很爱她。   “所以呢,”见黎冬只是仰头愣愣望着他,借着月光,祁夏璟视线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修长指尖爱抚般轻蹭她面庞,柔声询问:   “哪怕站在你面前的祁夏璟一无所有,你也愿意施舍他几分爱意吗。”   黎冬久久说不出话。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虔诚的向她表白,笑容温和语气缓柔,不自已紧握的的手却将那点紧张,尽数暴露无遗。   男人倾其所有地表露爱慕,却只卑微的仅仅寻求她几分的爱意。   狼狈点头,黎冬深吸口气压下汹涌泪意,在视野模糊中用力抱住祁夏璟瘦劲的腰,闷声道:   “祁夏璟,你不会一无所有的。”   这一次,她会陪着他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   泪水将落未落,黎冬忍不住肩膀轻抖抽噎两下,就感觉到有温暖的大手一下下轻拍她后背,无声抚慰情绪。   良久,当眼前景物不在晃动时,埋在宽阔怀抱的黎冬听见有低低笑声落下。   是男人俯身回抱,薄唇堪堪贴着她耳侧:“没想到阿黎这么爱哭的。”   “......才没有。”   情绪平复的黎冬小声反驳,她想起被遗落在吧台的手包小抄,以及遭人抢先一步的表白,犹豫片刻,如实坦白:“祁夏璟,你的礼物我好像又搞砸了。”   听出她话里几分懊悔,祁夏璟再度低低笑出声,仍沉浸在魂牵梦萦的她,终于真正属于自己的不真实感中。   “没关系。”   男人低头,脑袋埋进黎冬温热的颈间中,鼻尖充斥着令人心安的淡淡出雏菊清香,阖上双眼,左手托住她后脑勺,沉沉道:   “你的存在本身,已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无论怎样,我都喜欢。”   -   黎冬和祁夏璟沿原路返回。   从露天阳台进入别墅客厅时,时间已过九点整。   不同于无人安寂的海滩,喧闹欢乐的别墅里人们尽情欢闹,不到二十人的聚会,硬是喊出近百人的气势。   黎冬去吧台找手包时,人都围坐在客厅里,听某位身穿基佬紫连体紧身衣的壮汉独唱情歌,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静静躺在吧台上的手包,还留在黎冬离去时的位置,她打开手包粗略扫了眼,确认没少东西。   黎冬看着手包里字迹密密麻麻的便签纸,迅而感到一阵耳热,见祁夏璟仍在旁,立刻合上手包,查看同样被遗落的手机。   她的交友圈很小,一晚上没看讯息,也只有周屿川给她发过短信,表示嫌太吵的他已经回去了。   末了还特意补充一条:我叫的代驾已经在路上,晚上不要坐姓祁的车回家。   “冬冬?你刚才去哪了?”   黎冬正要回绝好意,就远远听见沈初蔓自客厅的呼唤声。   女人不知何时又换上另一套浅蓝白的连体超短裙,裸露在外的完美直角肩和锁骨都无比惹眼,人朝吧台走过来时,细高跟哒哒哒地踩在瓷砖地板上,清脆响亮。   先是自然斜了祁夏璟一眼,沈初蔓走来吧台后在黎冬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展示她的新鞋,满怀期待道:“好不好看?”   女孩小巧玲珑的脚上穿着镶满岁碎钻的高跟鞋,在冷白吊灯下闪烁着璀璨细光,左右鞋尖各有一朵银白薄纱和水晶组合的花朵,梦幻中不失俏皮性感,最是符合沈初蔓气质。   也难怪她特意换了套新衣服搭配。   黎冬点头称赞美貌,余光看着祁夏璟独自回到吧台,又听沈初蔓低声嘟囔一句:“好奇怪,这可是Jimmy Choo家最新季的定制款,徐榄这理工直男是怎么弄到的。”   “算了,反正好看就行,”沈初蔓百看不厌地又盯了会水晶高跟鞋,回头确认某个讨厌鬼离开,兴冲冲地看向黎冬,八卦道,“刚才你是和姓祁的单独去海边了吧,你告白都怎么说的?”   “......”黎冬摇头,轻声道:“我还没来及,他就先说了。”   “好吧,”沈初蔓对某人如何告白不大关心,敷衍地随口问道,“那他怎么告白的?送花还是送礼物?”   黎冬再次摇头:“就用嘴说的。”   “然后呢?嘴巴说两句就完了?”折腾十年才重逢复合的两人,告白居然如此潦草;浪漫至上派的沈初蔓大跌眼镜,“我昨天是讲过说什么不重要,但表白做什么重要啊!”   最后女人失望地摆摆手,放弃道:“我以后绝对不找理科男当男朋友,简直不要太无聊。”   “地图炮可不是好习惯,”徐榄这时拿着披风走来,自然递给沈初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告白?”   “怎么也得放几百只和平鸽吧,”沈初蔓漫不经心地胡乱编造,扭头警惕地看着徐榄手里的披风,宁死不从,“我不穿,这披风太不搭我衣服。”   徐榄微微抬起眉梢,脸上笑容不变:“两双Jimmy Choo定制款。”   “瞧不起谁呢,你以为我买不起?”   “五双。”   “但凡你找个好看点的——”   “十双。”   “......我穿,我穿还不行么,”沈初蔓不情不愿地抓过徐榄手里的披风,十分嫌弃地看她满意的造型被破坏,不耐烦地挥手轰人,“成天就知道管我,快走快走。”   徐榄细心地弯腰替女人理好滑落的披风,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勺,笑着和黎冬打过招呼,转身离去。   “烦死了,弄乱我新做的发型,”沈初蔓抬手整理发型,嘴里的抱怨听着倒没多少怒气,“我刚才就应该咬他一口——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黎冬看着沈初蔓不自知翘起的唇角,弯眉笑道:“你最近好像和徐榄亲近了很多。”   “好啊黎冬,你都敢打趣我了,”沈初蔓微愣,回神后瞪了黎冬一眼,忽地想起什么,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提前和你说哦,等会我们会假装断电。”   见黎冬面露疑色,沈初蔓将早商量好的计划托盘而出。   决定在别墅、而非工作室庆祝的原因除了让大家玩的尽兴、更是为了给那位穿基佬紫的猛男庆祝生日。J?   “我们故意说忘记他生日,就是为了给他个惊喜。”   沈初蔓挽着黎冬的手往下走,和厨房位置的人打招呼示意,难掩语气里的兴奋:“我们就断电二十秒,你害怕就提前去角落站着,我们这里有几个放荡不羁派的,你懂的,太过热情。”   除了徐榄、黎冬和祁夏璟,剩下在场的十几人都是时尚圈的,个个性格不拘小节,尤其几个明显比较开放的,在黎冬回来时正喝醉的逢人就抱,还撅个嘴要亲亲;被逮住的也不介意,任由人嘬一口还哈哈大笑。   他们彼此熟悉无妨,黎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她点头,从沈初蔓臂弯中抽手,笑着轻声鼓劲后,默默退到客厅沙发后的墙角,确定不会有人过来。   再者她身后就是窗帘,实在不行,等下关灯时再躲一躲。   如此想着她原地站定,视线分别扫过餐厅偷偷忙碌的沈初蔓、随后是生日庆儿基佬紫男,最后停在对面同样靠墙的祁夏璟。   恢复往日漫不经心的男人懒懒靠墙,吸铁石似的周围贴着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晃高脚杯,原本吊着桃花眼懒倦应付,直到感应到注视目光,掀起眼皮和黎冬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祁夏璟微微抬起眉梢,正要起身过去,就见黎冬忙朝他摇头,似是怕他出声引起注意,还特意抬起食指放在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   女人红润的薄唇微张,修长食指轻压在柔软唇瓣,精致的眉眼微蹙着,独自站在客厅角落,欲言又止。   一副很不想让他过去的样子。   刚成功上位的祁夏璟见状,眯起桃花眼,半晌从喉咙中滚出一声轻啧。   黎冬自然不知道某人内心的小九九,见他没过来便继续看向厨房,见沈初蔓抬头朝二楼比了个“OK”手势。   果然下一秒,灯灭眼前昏暗一片。   为保证不让月光透进屋,沈初蔓早早就拉上客厅窗帘;黎冬在黑暗中视力不大好,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惊诧,只注意周围是否有脚步声响起。   因为有几人酒醉,场面比预想混乱不少,耳边落下清晰无比的亲嘴声时,黎冬不由庆幸她站的位置隐蔽——   “......!”   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坚实有力的小臂虚虚搂着她腰肢,在黎冬惊呼出声前,薄唇先贴在她耳垂:“是我。”   鼻尖传来丝丝乌木沉香,黎冬听着耳边熟悉的男声,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   正心有余悸时,某人反而先倒打一耙:“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   夹杂着某些可疑水声,客厅里有人正嚷嚷着得想办法,混乱场面无疑给沈初蔓制造绝佳的行动机会。   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祁夏璟正不容拒绝地收紧手臂,不依不饶地非要黎冬回答:“为什么这么冷淡。”   男人质问的话里带着点笑意,暧昧的语气恶劣:“才答应做我女朋友不到一小时,现在就要反悔了?”J   “没有不想你过来,”黎冬绕不过他胡搅蛮缠,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皮肤隔着衣料触碰的位置,长睫轻颤,“我是怕不熟悉的人喝醉了注意到我,撞上子在被乱抱乱亲。”   话落,她就听祁夏璟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却问出毫不相干的问题:“那男朋友呢。”   黎冬发现,祁夏璟今晚几乎句句不离“男朋友”,不安分的手在黑暗中又捉住她右手:“男朋友可以乱抱乱亲吗。”   压在耳边的低音太有蛊惑性,黑暗中,黎冬只觉得男人打落的呼吸如有实质粘附在皮肤,沿着颈侧向下滚落。   半小时前才深情难抑的告白,转头就能得心应手的撩拨她;黎冬心颤着指控道:“......祁夏璟,你刚才告白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   “把人骗到手,当然不用再装,”祁夏璟不以为耻沉笑着应下,还反而为荣地得寸进尺,   “所以呢,可以吗。”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滑蛇般游走在黎冬手背皮肤,微微凉的触感在交界处勾起似有若无的瘙痒,最终停在她无名指上,五指在指跟位置攀游,毫无征兆地插入她指缝。   随着敏锐察觉到黎冬骤停的呼吸,祁夏璟含笑的嗓音耐心着:“乖,就亲一下。”   知道尾音上扬的“乖”字是蓄意诱哄,黎冬依旧抵不住诱惑地失神点头,不等她出声答应,滚热强势的气息就锁在她双唇,意欲攻略城池。   祁夏璟已然俯身亲吻下来。   不及黎冬有所反应,混乱中她只听微弱的滋滋声,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倏地天光大亮。   天花板吊灯的灯光刺眼,被迫仰头的黎冬心中一紧,就只觉腰上的手回扣用力,将她毫不费力的往窗帘后带。   眼神视线再次昏暗几分,黎冬人坐在身后半人高的宽窗沿上,蝴蝶骨抵着冰冷的玻璃窗,窗外就是才去不久的无人海滩。   对面侵夺的男人同样藏在厚厚的窗帘后,环住黎冬将她稳稳放下,便抬起她下巴加深这个吻。   氧气稀缺中,黎冬恍惚听见耳边连绵不绝的惊叹。   “蔓蔓宝贝你怎么在餐桌上,脸还这么红,”基佬紫衣男粗旷的语气夸张,“天呐,徐医生还搂着你的腰——你终于打算找男人了?”   “闭嘴吧你,还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害得我差点摔倒,”沈初蔓稍显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愣着干嘛,蛋糕车推过去,赶紧给老娘唱生日歌!”   哄堂大笑中,根本没人在意角落窗帘后,缠绵悱恻的两人。   察觉黎冬有一瞬的晃神,祁夏璟黑眸微沉,齿尖抵着薄唇便轻易撬开她牙关,带着点惩罚意味的咬在她舌尖,要她专心些。   隔帘之外就是欢闹人群,此时正吆喝着点蜡烛关灯,黎冬慌的呼吸碎乱,被咬后忍不住痛呼出声,却尽数被吞没。   本能的恐惧和背德的刺激冰火两重天,黎冬身体虽在忍不住一退再退,心底却燃腾滋长出隐秘的快感。   当后背紧紧贴在冰冷透窗时,凉意终于唤醒几分残存理智,黎冬感受到薄唇后退半寸的男人短暂的结束了这个吻,在两人气喘吁吁中前额抵着她的额头,耳鬓厮磨的缠绵姿态。   “乖,轻点声叫。”   在黎冬战栗的喘息中,祁夏璟抬手勾住她柔顺发丝,不紧不慢地替她拢到耳后,沉沙哑的嗓音满是藏不住的情欲:   “不然外面的人都会知道,我们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第48章   暧昧缱绻的低语声中, 男人轻一下重一下地抬手捏揉她耳垂,被黎冬毫无气势地瞪了眼,勾唇反笑, 俯身继续意轻啄她红润的软唇,意犹未尽。   耳边是帘外欢声笑语, 困禁在狭小一隅的黎冬手脚发软,几度只觉她要溺毙在无止尽的亲吻中。   曾经束缚在心口的厚霭不见,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品尝亲吻,羞赧之余, 更多是隐隐期待。   祁夏璟搂着她细腰以防滑落, 笔直长腿和宽阔身影将黎冬笼罩;她不自觉攥着男人衣摆, 在温柔轻吻中, 乖顺等待着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男人似察觉到她的急切,反倒不再着急侵略城池, 眼底沾染笑意,继而薄唇只不紧不慢地停在嘴角脸庞, 彻底冷落女人软红的双唇。   后背冰凉,额前却在发汗,黎冬被引诱到心口发痒,难耐地轻拽男人衣摆,尾音湿软:“......祁夏璟。”   “我在。”   “阿黎想要什么。”   祁夏璟耐心地沉声回应,骨节分明的手拭去她额头细汗,动作堪称温柔,薄唇张合却说着再恶劣不过的话:“自己来拿,好不好。”   黎冬抬眸跌进男人深邃眼眸, 一瞬失神后抬手环住他脖颈, 颤着长睫攀附上去, 侧头唇瓣印在男人上唇,模仿着他方才的模样。   吻技生涩,黎冬亲的实在笨拙又不得章法,几秒钟后都自觉出旖旎气氛正快速消散,抬眸就正对上祁夏璟满是宠溺笑意、却再不见分毫情欲的桃花眼。   “......”   耳尖发烫,她后退不再和祁夏璟亲热,手成拳轻捶在他肩膀,愤愤道:“为什么笑话我。”   “没笑话你。”   祁夏璟抬手将人搂紧怀抱,安抚性地拍拍黎冬后背,低笑道:“女朋友吻技不好,是我的错。”   不等黎冬开口,蓄谋已久的男人再度悠悠出声:“为表达歉意,以后我们多练练?嗯?”   “......”   后半段的生日惊喜派对比之前玩的还疯,十几人又折腾摇喊了两小时也不嫌累,几个烂醉如泥的躺在沙发上大声嚷嚷,大有在别墅轰趴一夜之势。   考虑到明日要上班,黎冬和祁夏璟十一点时正式提出离开,准备和沈初蔓告别、顺便捎带上徐榄时,却发现两人没一个在场。   “蔓蔓和徐医生啊,”生日庆儿的基佬紫衣壮汉停止高歌声,欧美长睫毛扑闪扑闪的,一脸娇俏,“他俩好像上楼了诶。”   黎冬想发短信告知,一旁的祁夏璟淡淡出声:“别打扰他们了,走吧。”   为了开车,祁夏璟整晚特意滴酒未沾,保时捷平稳行驶在平直马路,回程路上两人一如既往地话少。   黎冬酒醒大半,副驾驶上偏头看着倒退景色,神情若有所思。   楼道门前分手,黎冬在祁夏璟转身开门时,忽地出声叫住他:“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话毕,她推开房门打开壁灯,匆匆回到卧房直奔床头柜,弯腰拔下插电后抱着东西出来,快步朝门口等候的男人走去。S?   “送给你,”黎冬将手中的星星灯递过去,解释道,“这个灯陪了我很多年,晚上睡觉时会开着。”   祁夏璟心口的纹身让黎冬耿耿于怀,她每每想到陪伴男人漫长夜晚的只有空洞黑暗,就会有一瞬的窒息。   “你说过,痛苦终将是痛苦,”对上祁夏璟耐心沉静的黑眸,黎冬忽地就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但我希望有一日,你心口的疤能真正变成‘我们’。”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她抬手轻轻抱住祁夏璟,“我们也会的。”   耳边响起一道无奈叹气。   “怎么办,”祁夏璟接过礼物俯身回抱,抬手在黎冬后脑勺揉了揉,“还没分开,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黎冬拍拍他后背,轻声道:“明早还会再见的。”   五分钟后。   物归新主的星星灯在昏暗的客厅亮起,成为唯一的光源。   这是最近几年,祁夏璟第一次夜晚主动在家开灯。   底座巴掌大的星星灯小巧便携,五角星尖系在悬空的月亮上,可通过触碰来调节光亮和色泽,由冷白到暖黄。   她说,这盏灯陪在她床头很多年。   祁夏璟眼底浮现不自知的笑意,在罐头好奇地凑头闻过来时,无情将灯拿到一旁:“傻狗,回去玩你自己的。”   罐头气的直咬他裤脚,随后呼哧呼哧地赌气回到狗窝里,叼起一只新玩具,挑衅似的冲着祁夏璟摇头晃脑。   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看着狗窝日益增多的玩具,想起这些都是黎冬买的,眼中笑意淡褪几分。   人不如狗。   丢在沙发的手机震动,祁夏璟看着屏幕上李助理的来电显示,起身带着灯去了书房。   “会议时间确定了么。”?   “周二上午早八点,已经定好周一明晚的飞机,相关项目负责人都会到场。”   李助理也是今晚才知道祁夏璟要离开魔都,交代任务后沉默几秒,忍不住问道:   “祁哥,你真的舍得放弃魔都的事业吗。”   前几年未成立公司时,不管年龄大小,团队里的人包括他都叫祁夏璟一声“祁哥”,这次事发突然,他过去两小时通知联系总部时,满脑子都是祁夏璟以前拼命工作的样子,经常一干就是通宵,睡两三个小时再回医院。   李助理知道他没资格,却也实在替祁夏璟惋惜:“陈哥和于哥一直再问我,这一个多月发生什么了。”   “你最近好像问题很多。”   “改版策划案我发到你邮箱,明天传达给数据三部,”祁夏璟没多解释,只是在挂电话前,淡淡道:“不是放弃,是重心转移。”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挂断电话,祁夏璟抬眸看向书桌对面架起的洁白婚纱,修长手指把玩黑金钢笔,时而在空白纸面刷刷落笔,回忆不久前,在窗帘后摸过女人无名指的触感。   从抽屉里拿出软卷尺,祁夏璟再次拨通电话,见有人接听便懒懒出声道:“找我有事?”   祁琛在那头笑吟吟道:“确定不回去了?”   轻呵消息传播速度,祁夏璟垂眸,看着纸面圆形物体,漫不经心地抬起眉梢:“你也要劝我?”   “我还能管得住你?”祁琛语调轻松的反问,“既然确定不走了,那我婚期定在28号的周末,你这个大忙人应该有时间吧。”   “没手术就来。”   “行,这两服会寄送过去,”祁琛说话向来讲求效率,两三句确定要事,忽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道,   “小媛昨天告诉我,她前天去婚纱店本想再看看小冬试过的婚纱,店员却说你已经买走了——”   “小子,八字还没一撇就买婚纱,就这么着急想结婚?”   听出话里调侃,祁夏璟看着纸面成形似的潦草戒指图,懒淡勾唇。   “是啊。”   -   黎冬早晨是被手机震动唤醒的。   半梦半醒间感到枕边嗡嗡作响,黎冬深吸口气拿过手机,眯着眼睛点亮屏幕,发现是祁夏璟发来的消息。   QXJ:【紧急手术要去医院,麻烦你帮我喂一下罐头】   QXJ:【家门密码是1222】   QXJ:【另,早安,女朋友】   刚还恍惚的黎冬睡意全无,目光在最后三个字上盯了几秒,缓慢的将头埋进枕间,唇边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女朋友。   祁夏璟的女朋友。   再寻常不过的冬日清晨,连温度都比昨日低凉几度,却因为某人随后发来的称呼,突然变得意义不同。   好想听他亲口说。   如果文字能自动转化成本人语音该多好,就能随时循环播放。   被脑海跳出的荒诞想法震惊,黎冬忙清醒回神,躺在床上给祁夏璟回消息:“好,你快去忙。”   点击发送后从床上坐起身,换衣服时,丢在桌面的手机再次震动,是祁夏璟打来的电话。   “我吵醒你了?”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比平日听着沙哑些,黎冬否认道:“没有,本来就醒了,你到医院了吗。”   “嗯,马上进手术室。”   背景音里有人喊男人姓名,祁夏璟应答稍后过去,声音才重新贴近话筒,沉声道:“阿黎。”   黎冬停下手上动作,忽地有些紧张:“嗯,怎么了。”   “没事,”男人低哑沉稳的声线贴在耳边落下,听的人心头发痒,“就是想和你说声‘早安’。”   “以及,我很想你。”   “......”   “......冬冬?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愣神时,黎冬冷不丁被沈初蔓的大嗓门唤回魂,连忙扫视食堂周围,确认没人注意她才出声道:“有的。”   “可我不是特别懂,”黎冬困惑皱眉,压低声音道,“你刚才说的,‘鼓掌’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半天,你居然一点没听懂?”沈初蔓不可思议地惊异声响起。   女人苦恼的唉声叹气半天,最后稍显暴躁地一拍大腿,在脆响声中,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破罐破摔道:   “就是我把他睡了!能生孩子的那种睡!”   “......”   筷子夹起的肉丸“啪”的掉在桌面作废,黎冬震惊的一时无语凝噎,作为医生的第一反应,让她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道:“避孕措施做了没。”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邻座的几位医生好奇地看过来。   “做了做了,但这不是重点,”沈初蔓见她终于听懂,迫不及待道,“重点是他是被强迫的,我是不是要负责啊?”   周围时而有好奇目光,黎冬用手捂着听筒,迟疑地表示她不太懂这些:   “这种事......你还能强迫徐榄吗。”   沈初蔓渣男般连连叹息,还好心给黎冬解释:“当然能强迫了,你见过人骑马么,就是坐上去动就行——”   “黎冬!”沈初蔓几次被打断,人明显急了,”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说我要不要负责!”   黎冬只在电视里见过骑马,想象不出坐上去动是怎样波折,几秒后决定放弃,回答闺蜜提问。   “如果是你先强迫,我觉得你要负责,”黎冬认真正色道,“性侵犯对不论男女都是伤害,尽管你是醉酒,这件事也是你做错。”   对面刚才前还张牙舞爪的人突然安静,黎冬突然无声叹气,宽慰道:   “我知道这种事,是你和徐榄都不想见到的,但你总不能一直逃避——”   “班长?”   熟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黎冬抬眼对上徐榄的温和双眼,惊的飞快将手机扣在桌面,发出咚一声响。   “........老祁还在忙,让我帮忙带句话,”徐榄被吓了一跳,三秒后才继续道,“他说下午的采访是你们两个一组,一点前在四楼会议室等你。”   纪录综艺拍了一余月,这周五确认上线第一集 ,节目组为了预热和宣发,几位被重点观察的医生都要两两接受采访,好能在周五正式节目前发布。   这事跟拍小于早上和黎冬说过,她点头说好,目光落在徐榄扶腰的右手,就听邻桌的医生问道:“徐医生你这是腰扭了?怎么弄的啊?”   徐榄闻言苦笑一声:“算是人为事故?”   和黎冬与其他人打招呼后,徐榄随后转身离开,扶腰姿势的背影略显僵硬。   黎冬看着男人萧索孤寂的背影,莫名心口一酸,低头给沈初蔓发消息:   “蔓蔓,徐榄好可怜。”   -   趁着午休没结束,黎冬午饭后在办公室稍作休整,五分钟后拿着整理好的个人资料,下楼去医院附近的咖啡厅。   得知她想去魔都就业,硕导这几天按需求帮黎冬问了不少人脉,大多都委婉表示拒绝,剩下的四物家医院里,只有一家表示可以先简单面谈,再决定是否给予面试笔试的机会。   前来赴面的男人是某三甲医院的人力资源部副主任,提前十分钟到场的黎冬没等多久,就见有人朝她的角落位置走来。   男人年纪四十左右,头发稀疏面容和蔼,快速点单后笑着和黎冬打招呼,两人间断交流几句,进入正题。   论个人履历,黎冬的综合实力在自家医院同辈中,绝对算作佼佼者;但来自魔都的副主任显然见多识广,全程面色平静,最后也只微微一笑:“黎医生的履历呢,确实符合我院的要求标准。”   “但您知道,求职的人非常多,医院需要在各方面进行取舍,”男人推了下眼镜,语气和善:   “请问黎医生婚否?谈恋爱的话,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吗?”   “没结婚,”突然被问婚恋状况,黎冬微愣几秒,回答第二个问题:“......目前近期也没打算结婚。”   她和祁夏璟昨天才在一起,黎冬参考大部分身边人恋爱到结婚的时间,自然认为他们就算结婚,也要一段时间后。   副主任不甚满意地轻挑眉梢:“没结婚,那近期有要孩子的打算吗?”   “抱歉,”黎冬忍不住轻声提问,“请问这些和我将来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   文质彬彬的男人面带招牌笑意,贴心地为黎冬答疑解惑:“我看资料上显示您已经快28岁,中国女性的初育平均年龄接近30岁,也就是说,您很可能在未来一两年内、在生育方面需要相当长的假期。”   “医院不同于其他职业,每分每秒都关系病人生命,”男人见黎冬并未出声反驳,语气越发自信流畅,   “硬性要求相同的同等条件下,医院当然希望雇佣能专心投入事业的女性、或者是不受此困扰的男性医生。”   “当然,毕竟您是内荐的优秀骨干,我刚才的话并不代表拒绝您,”戴眼镜的男人转过身,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文件,“本院对此有相关‘提倡’,如果黎医生能接受,会尽快安排正式面试。”   黎冬对职场上的性别歧视早见怪不怪,她甚至不用去看所谓‘提倡’,就知道内容是关于她定期年份内、不许生孩子的规定。   以往她听闻都不以为然,今天却第一次有过犹豫——   她心里很清楚,她需要这个机会。   最后黎冬只是将文件收下,笑容略有些勉强:“可以给我些时间思考吗。”   “当然,您可以随时联系我,”男人递来一张名片,意有所指道,“至少时间不等人,您考虑的同时,也有很多条件相当的优秀医生在竞争。”   黎冬点头说好。   离开医院时间还差二十分钟到一点,黎冬背着挎包往回走,感叹她在咖啡厅居然只待了十五分钟,感觉像是熬过好几年。   将资料背包放回办公室,黎冬不见跟拍小于,本想发消息问他采访地点,想起祁夏璟托徐榄的带话,拿起便携笔记本和水笔,就往四楼会议室走。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空不见人,连架起的摄像机器都找不到,黎冬蹙眉轻声推门进去,就见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一抹熟悉身影坐在角落。   背光而坐的男人双手抱胸,头微垂着双眼轻阖,肩膀胸膛随着绵长呼吸平缓起伏,肉眼可见的睡得很沉;会议室的窗边拉上纱帘,几经柔和的暖阳映在侧脸发肩,除却眼底淡淡的乌青外,沉静安好到让人不忍打扰。   眼看时间就要到一点钟采访,黎冬轻手轻脚在祁夏璟身边坐下,打算给小于发短信询问时,肩头倏地微沉。   安稳睡去的人不动神色地身体向斜,脑袋偏偏恰好靠在肩头——?G   如果不是看清男人唇边勾起的弧度,黎冬都快要说服自己,一动不动地傻坐着等祁夏璟“睡醒”。   黎冬想起男人眼下乌青,轻声道:“昨晚没睡好吗。”   “嗯。”   祁夏璟仍阖着眼,身上混着点消毒水味的幽幽沉香扑鼻而来,慵倦懒散的嗓音微哑:“难得脱单,激动到失眠。”   “......”   黎冬闻言,勾唇很轻地笑出声,手指在祁夏璟太阳穴附近轻轻打转,试图舒缓疲劳。   一时间,她突然忘记要问小于采访地点,只安静地坐在祁夏璟身边,直到靠在肩头的男人突然出声:“我今天要去魔都,晚上八点的飞机,暂定周三中午回来。”   虽有些意外,黎冬还是点头:“好的。”   “上下班可能没办法接送你。”   “没关系,我一直都坐公交车。”   “有急事我赶不回来,可以直接联系李助理,他会在H市。”   “好,我尽量不会打扰他。”   暗示半天都是失败,祁夏璟半无奈半气笑的坐起身,侧身背靠椅臂,微微抬起眉梢,勾唇反问,“亲爱的黎医生。”   “交往第一天就要异地恋,你可以对新上任的男朋友表现出,哪怕有一丝丝不舍吗。”   黎冬缓慢眨眼,半晌轻声试探道:“那——你坚持两天,我会一直等你到周三?”   “只是到周三?”祁夏璟朝她凑近些,危险地眯起眼睛,“如果周三回不来,就不等我了?”   “会等的。”   黎冬觉得,她像是办公室最常被吐槽的不懂风情直男,可明明是祁夏璟自己说他周三回来。   何况她今晚要通宵值班,不能离开医院、也没法送祁夏璟去机场。   绞尽脑汁几秒,黎冬再次尝试:“你放心,这两天我会好好照顾罐头的。”   “......”   对上女人茫然无辜的水眸,祁夏璟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字一句嘴对嘴地教:“这两天会和我问早晚安么。”   黎冬点头。   祁夏璟又问:“还会视讯么。”   黎冬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依旧点头。   祁夏璟稍作满意地挑眉,最后俯身向前些,最后问道:“我不在的这两天,会经常想我吗。”   “会的,”黎冬抬眸望进男人桃花眼,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可你说的这些,我平常也有在做的。”   问早晚安、视讯通话。   更重要的是,见缝插针地想他。   这些已快成为她的日常,和祁夏璟是否出差,根本毫无关系。   对上黎冬清澈见底、却带着几分疑惑的水眸,祁夏璟只觉得喉咙发痒,视线落在她是柔润红唇,眼神微沉,俯身欲压过去——   黎冬丢在会议室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   女人低头去接电话,完美避开某人临行前,试图偷骗的亲吻。   小于的大嗓门从听筒传来:“黎姐你和祁副高在哪啊,我们人早都到五楼会议室了,就等你俩啦!”   黎冬疑惑的转头,看向此时仍保持身体前倾的男人。   “姐你知道祁副高在哪里不?”小于还在停不下来的哔哔叭叭,“我早上明明通知过他时间地点呀,难道这会还在忙吗?”   “是啊,”祁夏璟在旁闻言冷笑一声,“忙着被人打扰和女朋友接吻。”   -   结束采访后,黎冬和祁夏璟就各自去忙下午的手术,等黎冬换下无菌服、腰背酸痛的从手术室出来,时间已经过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静静躺在储物柜的手机被拿起,点亮屏幕就是来自祁夏璟的短信。   数量不少,都是寥寥几字。   【QXJ:下班离开医院】   【QXJ:到家收拾行李】   【QXJ:出发去机场】   【QXJ:安检准备登机】   最枯燥的流水账式行程汇报,黎冬却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甚至还仔细算了下间隔时间。   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五十分,距离祁夏璟去往魔都的起飞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   不出意外,男人应当已经关闭手机、或者至少开启飞行模式——哪怕她现在发消息,对方也只能落地才收到了。   心中略有些失落,黎冬还是低头打字:【一路顺风】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祁夏璟落地入住后,抽空给她报平安时,办公室门外突然想起一道惊呼声,声音来自于和黎冬刚结束同场手术的二助。   “雪!下雪了!”   黎冬立刻放下手机,同那名二助快步走到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台空中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   干燥等各种缘故,寒冷如H市的今年年初并没有下雪——也就是说,此时在黎冬面前的,是今年第一场初雪。   月明星稀时,数以万计的圆灵在空中翩翩起舞,路灯将它们映照出各种颜色,卷席寒流再将它们送往世间各处。   “黎医生我先回家啦,”旁边曾惊叹连连的年轻二助迅速穿上外套,笑着和她解释,“我男朋友来接我啦,说要和我一起看初雪呢。”   话落没多久,女孩欢呼雀跃的背影就消失在房间。   初雪的爱情意义,黎冬从高中就听过各种说法:有说象征最纯洁的爱情,也有说同看初雪的恋人、会一直永远的幸福下去。1   她垂眸看了眼安静的手机,聊天框停留在她发送的最后一条。??   不出意外的,祁夏璟已经搭乘去往魔都的飞机,大约四小时后将平安到达。   没事,一场初雪而已。   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次共同看初雪的机会。   压下心底泛起的淡淡失落,黎冬正打算往住院部走,静静躺在她掌心的手机却突然震动。   看清来电人姓名时,黎冬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身体动作却快于思维,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   他不是去机场了吗——   “阿黎。”   熟悉无比的男音从听筒响起时,黎冬只觉得全世界只剩下祁夏璟低沉温柔的声音,“我现在在医院楼下。”   “今年陪你看初雪的人,可以是我吗。” 第49章   伴着呼啸风声, 男人低沉有质感的嗓音忽远忽近,让黎冬恍惚间生出些不真实感。   她甚至重新确认时间,几秒后才轻声道:“......可你不是该上飞机了吗。”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登机前临时改签, ”祁夏璟似是能隔着屏幕窥探她心事,有意放慢语速,   “想陪你看今年第一场初雪,就回来了。”   因为想见你, 所以风雨兼程也要来到你身旁。   感情的事,从来不需要太多理由。   黎冬发现, 今晚思绪反应格外迟钝, 大脑还没想到如何回话, 双腿早已飞奔着朝楼下走。   大概是她脸上表情太匆匆, 不少经过路人都投来注视,黎冬握着手机放在耳畔, 快步中冒出突兀一句:   “那你今晚还走吗。”   这话听着要么像赶人走、要么就像撒娇挽留,黎冬耳尖微红正要改口, 就听男人回答:“晚点再去,以及——”   “阿黎,慢点走,”祁夏璟话里带着几分笑意,“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低音自听筒声声入耳,当挺拔落拓的高瘦身影出现视野,黎冬突然脚步一顿,视线和门外那双桃花眼撞上, 隔空遥遥相望。   男人站在医院大门口外, 身边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片刻离开或进来;只有他屹立风雪中, 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冬。J?   漫天旋飞的鹅毛大雪中,祁夏璟一袭沉黑风衣险些没入暗夜,幸而头顶有昏黄路灯仍是通亮,习习寒风中,层层光圈伴着银白月色,轻柔打落在男人沾染细雪的发顶肩头。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黎冬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1   初雪虽美,却不及他半分惊艳。   “怎么了,突然站在原地发呆?”   祁夏璟懒淡的调侃响起,黎冬看清来往人群外的男人微微抬起眉梢,以及他右手提的木色纸袋。   黎冬今晚要值班,按照规定不能离开医院,只能在门口等男人迈着长腿过来,靠近时,能感受他到身上夹裹的寒气。   祁夏璟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纸袋口还冒着虚白热气,炒栗子的浓香扑面而来:“外面买的。”   黎冬口味偏爱软糯香甜,炒栗子也是她常买的零嘴;她接过袋子沉默片刻,再次问道:“你下一班飞机是几点啊?”   “一小时后出发。”   祁夏璟双手插兜,懒懒挑起眉梢,语意倦怠:“怎么,才收了吃的,你就要赶我走了?”   黎冬垂眸,望着纸袋里焦糖色的炒栗子,望梅止渴般有丝丝甜意在舌尖蔓延,唇角不自觉上扬。   “不是,”她摇摇头,亮晶晶的眼底满是笑意:“是觉得我运气好,这次没有错过。”   祁夏璟闻言勾唇,将她的细微表情收尽眼底,又抬手揉了下黎冬脑袋,侧身站在风来的位置,无声为她遮挡寒流。   不能离开医院,两人便在风雪与熙攘人流中,静静欣赏初雪夜景,直到五分后黎冬手机响起,是同值班的医生要去吃饭,问她是否还在忙手术。   黎冬和祁夏璟一起去往住院部。   胸外前天入住七位年老病患,其中三位没人陪护、剩下的家里又看的过于紧张,黎冬在接下来一小时里,辗转在四个病房之间,别说休息和祁夏璟聊天,常常是这边还没回应完,隔壁的病房又开始摁铃。   等终于安顿完毕,时间已经九点多——眨眼就超过祁夏璟说的一小时。   黎冬忙碌的时段里,男人全程安静坐在走廊长椅,不时和路过打招呼的医护点头,偶尔还会帮黎冬应付病人。   最多时候还是在处理公务,腿面平放着电脑,屏幕上全是医学专业词汇、以及黎冬看不懂的金融算法。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祁夏璟在医院的本职工作外,还有医疗咨询相关的其他兼职。   她看着男人将电脑收起来,心有愧疚地走到祁夏璟面前,在寂静走廊里轻声道:“抱歉,今晚有点忙。”   “很难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你工作时的样子。”   祁夏璟想起黎冬照顾病患时的模样,冷静却温柔、话少却耐心,忽然理解为什么同事总说,病人不管是不是她负责的,遇事总第一个找她。   他俯身低笑,勾唇似感慨般的口吻:“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采访前说起分别还不觉得,当黎冬站在医院门前不能再出去,不舍得的情绪瞬间卷席而来。   她手里拿着白羊绒围巾,踮脚要给祁夏璟带上,轻声道:“魔都这两天天寒风大,要记得多穿点。”   祁夏璟弯腰方便她动作,低声道:“好。”   “再忙也要按时吃饭,不然会胃痛。”   “好。”   “可以的话,不要总熬夜了,”黎冬系好围巾后退半步,认真望进男人桃花眼,“身体会吃不消的。”   “好,”祁夏璟安静听完她事无巨细的唠叨,神情不见半点不耐烦,“女朋友还有其他吩咐吗。”   丝丝乌木沉香卷入鼻腔,黎冬牙齿轻咬嘴里侧壁的软肉,水眸闪烁着光点,最终半步上前,用熊抱的姿势埋进祁夏璟怀中。   “一路顺风。”   双臂紧抱住男人瘦劲的腰,纤瘦如黎冬宛如被藏进祁夏璟的宽大外套,额头抵着他坚实胸膛,几分羞赧的闷声响起:“我会想你的。”   “......男朋友。”   -   “......黎冬啊,老师也是女人,也知道协议的要求确实过分。”   面谈第二日临近午休时,黎冬就收到硕导电话,听恩师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可你自己也说你去魔都工作的心情迫切,这家又是全国有名的三甲。”   “再者你近期没有结婚打算,去魔都安顿也需要时间,生孩子的事本来也不能着急......”   这些道理黎冬都懂,想到导师的良苦用心,她真诚在电话里道谢,声音沙哑:“我知道的,魔都工作的事谢谢您,我会尽快给那边答复的。”   挂断电话,她稍显疲惫地靠墙捏山根,试图驱散脑后勺持续一上午的拉扯冻痛感。   值班室的窗户角不知怎么漏风,黎冬昨晚合衣睡了半夜,清早醒来就只觉得头疼脑胀,大概是着凉。   自小吃感冒药就犯困,黎冬下午还有手术就只能硬扛,现在时间快到午休,她打算午饭后回办公室睡会。   她是在五楼走廊尽头靠天台处接的电话,站直欲走时,余光却瞥见通向天台的拐角有两道身影,是几日不见的周时予和顾淮安。   温润少年被撞破也不尴尬,若无其事地迎面走来,真诚表达歉意:“抱歉,我和顾律原本就在天台谈事,要离开时,才发现你在打电话。”   少年谈吐气度完全没有十五六岁的青涩,甚至轻松掌控话题,反问道:“不知是否冒昧,黎医生很着急去魔都工作?”   “嗯,有这个打算,”黎冬只觉嗓子刺痛,和身后的顾淮安微微点头,想起什么后问周时予,   “听说你不太想出院?是有任何顾虑吗?”   周时予唇边笑意有一瞬的凝固,垂眸,声音略显空泛:“我在等人。”   对此他显然不愿多谈,只是温声提醒黎冬注意身体,随后三人一同往病房走。   病房门口分别时,周时予问了黎冬毫不相关的问题:“上次那个叫盛穗的女孩,有再来过医院么。”   少年背对她看不见表情,黎冬虽意外他提起,也只是如实说没有。   “谢谢,”周时予淡淡应着,再转身看向黎冬时,脸上笑意平和如常:   “黎医生,工作的事请不要太担心,一定会是好结果的。”   黎冬没想过被孩子鼓舞,弯眉道谢:“借你吉言。”   随后她目送周时予进病房,和对面欲言又止的顾淮安只微微点头,忍着头痛转身离开。?   离开住院部去食堂的路上,黎冬几次被家属拦下询问问题,耐心解答后终于能脱身。   想起和祁夏璟视讯的约定,黎冬纠结片刻,看着屏幕里自己肉眼可见的憔悴,果断选择不露脸的语音电话。   祁夏璟那边大概在忙,黎冬听着连续滴音,正要挂断时,身后突然响起顾淮安的声音。   “黎冬。”   印象中沉稳的男人呼吸略微急促,笔挺西装的领带向右微微外斜,拎着装满感冒眼的塑料袋走上前:“不知道你需要哪种,就都买了些。”   黎冬将手机放进口袋,静静望着顾淮安几秒,轻声道:“抱歉,我不能收。”   如果说顾淮安以前似有若无的好意,她确实不曾察觉,那么男人这几次的明显示好,实在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以前是我大意,如果是我误会、或者曾经给过你错觉,那我在这里真诚和你说句抱歉。”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令人误会的事情、也不需要对我有任何额外的关心,”黎冬见顾淮安悬空的手一僵,心中无奈,还是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和祁夏璟已经在一起了,我们感情很稳定。”   顾淮安很可能喜欢她有段时间,黎冬清楚这番不留情面的话伤人,但正因为太知道无疾而终的暗恋有多难熬,她才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更重要的是,她和祁夏璟历经十年的感情不易,黎冬不允许在无须有的方面横生枝节。   “我果然晚了一步,”了解她性格,顾淮安闻言并不意外,垂下手苦笑道,“可以问问原因吗。”   “和你到来早晚没关系。”   “拒绝你没别的原因,”黎冬只觉偏头痛的厉害,皱眉轻叹,“只是因为,你不是他而已。”   别人的爱情或许有先来后到之说。   但那不是黎冬。   她的爱情从无标准可言,如果非要说有,那祁夏璟便是唯一的准则。   只要是他,无论何时,她都甘之如饴。   “我清楚了,”成年人的世界里,被拒绝也不会歇斯底里,顾淮安不再强求,只想留个体面,“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近期或许很难,因为我没办法对你的好感视而不见,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和祁夏璟都不会袖手旁观。”   黎冬轻声抱歉,随后朝顾淮安友好微笑:“顾淮安,你是很好的人,祝愿你也能尽快遇到良人。”   话毕她再次礼貌点头,转身朝楼梯口走时拿出口袋手机,点亮屏幕时,脚步倏地顿住。   通话仍在进行中。   也就是说,刚才那番话,祁夏璟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祁夏璟,”想起她刚才的羞耻发言,黎冬耳尖迅速发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某人不要提起,“你在做什么。”   “在忙着听女朋友表白。”   “没想到黎医生背着我,告白倒是信手拈来,”耳畔的沉沉笑声勾的人心痒,身份转换让祁夏璟更方便锱铢必较,漫不经意地撩拨最为致命,“那么我很好奇,”   “这些话,不能当着男朋友的面说吗。”   对面有闷闷敲击声响起,像是黑金钢笔不紧不慢点在桌面,伴着祁夏璟蛊惑的低声,黎冬只觉男人每道呼吸都好像蓄意勾引。   对面的人极有耐心的不再出声,黎冬本就不善回辩,加之头疼的厉害,很快败下阵来:“......等你明天回来,回来我就说好不好。”   “明天大概回不来,”祁夏璟顺着台阶下来,“这边的事比想象中棘手,最快可能要周五。”   黎冬想起他昨晚忙碌的公务,问道:“是医院之外的事情吗。”   “具体比较复杂,回来找时间和你详说,”祁夏璟回答得模糊,转而再次懒懒调侃道,   “毕竟工资财产都要上交的,得当面说清楚。”   黎冬被某人随口的逗弄惹得心跳加速,人眼看着要到食堂,余光却先瞥见角落吃放的徐榄和沈初蔓,脚步微顿。   两人面对而坐,以她的视角只能看见沈初蔓,此时正从不属于医院食堂的保温桶里给徐榄盛汤,甚至吹了吹凉才递过去。   想起沈初蔓昨天说要负责,黎冬倒也不算太惊讶,只是想到过去后,没法再打电弧,有意识地放慢脚步:   “祁夏璟,昨晚罐头不肯跟我回家,一定要在客厅沙发上睡。”   “嗯。”   “早上我去喂饭的时候,罐头总是吃两口就把头埋进你的鞋子里,遛狗的时候也待在门口不想出去。”   “嗯。”   “回家前,罐头一直咬着我裤脚,然后把你的外套塞给我,你说会不会是在问你去哪里——”   “阿黎,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   祁夏璟叫着黎冬小名打断,有几分无奈的轻叹响起:“如果想我,可以直接说想我。”   “......”   心事被戳破,黎冬抿唇沉默片刻,最终决定从心坦诚:“嗯,想你。”   他们是男女朋友,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总不能每一次说话,都让祁夏璟像是在猜哑谜。   “......祁夏璟,”黎冬不善表达,最基本的情话都说的磕碰,却也还是小小声的说完,“我有点想你。”   “所以,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   为期三天的三中校庆如约而至。   祁夏璟公务在身赶不回来,预定的演讲只好保留到周五的闭幕式。   沈初蔓作为特邀的名人校友,在校方的极力邀请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台发表演讲——虽然她的稿子还是徐榄通宵写的。   邓佳莹提过的宣讲会,暂定在校庆结束后的周五下午,按理说黎冬不必非要到场,但耐不住沈初蔓一直央求,虽然身体不舒服,还是吃了药后咬牙坚持。   都说祸不单行,周三那天的风较平日更为凛冽,黎冬上午忙完手术就马不停蹄的过去,寒风中头重脚轻地站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强笑着陪沈初蔓和徐榄吃过午饭,又匆匆赶回医院进行下午的手术。   近晚八点从手术室出来,黎冬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只觉得房顶和天花板都在晃,身上忽冷忽热。   旁边的王医生看出她不对劲,赶忙让她回家休息。   离开前,黎冬手背碰了下滚热额头,用医院的体温枪测了下温度,果不其然是38.8度的发烧。   没有高烧算是万幸,黎冬边自我安慰边打车回家,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时,发软的手脚都开始打颤。   回家前,她没忘记先去祁夏璟家喂罐头——罐头从祁夏璟离开后,情绪一直低迷,晚上也不肯去黎冬家,这两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抱着祁夏璟的鞋,来来回回把头埋进去、又抽出来。   “罐头——”   推开门的一瞬间,黎冬虚浮的后半句,就尽数被弥漫在房间的腥臭味打散。   没有热情奔她而来的亢奋狗叫,粗沉艰难的喘息压抑地穿遍客厅每个角落、一声又一声地砸在黎冬耳边。   罐头跪趴在狗窝里,昨天还干净整洁的小窝,现在沾满呕吐白沫,在昏暗月光下,还能看见好几处深色、不知道是不是血的污渍。   听见黎冬呼唤,试图迎接她回家的罐头还颤颤巍巍想起身,四肢还没站起,嘴里再次吐出大口白沫。   空气里的呕吐腥味越发浓重。   相关知识告诉黎冬,罐头很可能是吐黄水,及时就医大概率不会出问题,但她毕竟不是专业宠物医生,更没有养狗的经验。   亲眼见到罐头白沫的那一瞬间,黎冬大脑有长达数秒的完全空白。   发热和疲惫让她此刻宛如经年失修的机器,主观意识让她必须快点做些什么,双腿就是动弹不得。   很快,客厅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很好,起码现在她能动了;黎冬庆幸地感知到左脸火辣辣的刺痛、以及恢复知觉的四肢,飞快跌跑到罐头身边哑声安抚,指尖颤抖地用手机约车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运气不算太坏,约车八分钟后到,会停在家楼下门口。   她只要在八分钟之内,把八十斤的罐头从四楼背下去就可以了。   大脑飞速运转,黎冬在玄关处长柜的第三格中找到专门背狗的被狗袋子后,笨拙却又成功地给罐头穿戴好。   作为常年坚持锻炼的人,黎冬的体质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优秀;可让她不足110斤的体重在发热状态下,背着八十斤的狗下楼四层,实在是算不上轻易。   病中的罐头乖巧的让人心疼,全程一动不动地被黎冬背着,几次预感自己要呕吐都特意扭头,只是还是有不少腥臭的污渍溅在她身上。   金毛愧疚地低声叫着。   “没关系的,”直到眼前开始大片发白,黎冬还能分身安抚罐头情绪声音撕裂般疼痛,“我们马上到医院了,罐头不会有事的。”   今晚楼道的回音效果似乎特别好,黎冬耳边反反复复传来她自己的声音;她早已数不清走到几层,脚下的楼梯像是有千层台阶,永不到尽头,身上的毛衣被汗水浸润、再被沁骨的寒风吹干。   好在约车的司机师傅眼尖,远远见到黎冬左摇右晃地出来,忙吓得帮她一起搬狗进车里,汽车飞速驶出小区。   罐头在车里仍在不断吐苦水,狭小的封闭空间内,瞬间被腐烂的腥臭味侵蚀。   手脚冰冷的打开车窗,黎冬看着罐头又要吐,连忙将外套脱下给他垫着脑袋。   这时她才发现,手背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此时正争先恐后地往外滚出血珠。   她无暇去管上伤口,深吸口气压下颤抖呼吸,强撑镇定地主动向司机报出手机号,提出赔偿:   “大哥对不起,把您的车给弄脏了,钱我会陪给您的。”   “没事没事,我回去擦一下就行,赔什么钱呐,”司机大哥是个热心肠,还反过来安慰她,“大妹子别着急哈,哥一直给你加速呢,不用十分钟,咱一定能到医院。”   “好,谢谢您。”   一轮来回后,两人再无交流,耳边再次只剩下刺骨风声,以及罐头越发急促的喘息。   黎冬浑身都是呕吐物,双眼空洞地望着怀里痛苦的金毛。   病不可能空穴来风。   两天时间,她明明几次看到罐头心情不好、明明有家里客厅的监控录像、明明注意到罐头食欲减少,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不管结果怎样,她都要负全责。   似是感知到她自责,躺在怀里的小狗突然抬头,沾着白沫的舌头讨好地舔黎冬手心,喉咙里细细地发出鸣叫,似是叫她不要伤心。   黎冬想她知道错了,她会改的。   但能不能,不要欺负她的小狗。   “......大妹子大妹子!你手机响了!快接快接!”   司机大哥的急切呼唤声中,黎冬手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同一瞬间,泪水瞬间冲破眼眶,大颗大颗砸落在衣衫和狗毛里。   “......阿黎?你还好吗?”   敏锐从长久的沉默和压抑急促的呼吸声察觉异常,祁夏璟懒淡的声音不自觉紧绷:“出什么事了。”   “祁夏璟,”所有强撑的坚强,在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时,全都溃不成军,黎冬感觉她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断断续续的话说的毫无逻辑,“.....我回家就发现他躺在那里,吐了白沫也站不起来,就只能先带他去医院——”   “你做的很好,没关系的。”   “罐头是条老年犬,吐黄水等各种疾病随时都可能发生,”祁夏璟沉稳有力的声音,像是世上最有力的定心丸,“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罐头的错,只是我们必须要面对而已。”   “我已经联系上那边的宠物医院,车到达后会有医生把罐头抬进去,专业的事交个专业人士做,罐头很快就会好起来。”   听着男人有条不紊的安排,黎冬慌乱无比心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不清楚,祁夏璟是怎么做到短时间内联系上宠物医院的,但她就是能知道,他一定可以。   随后她听见祁夏璟问:“阿黎,你出门时,身上穿外套了吗。”   黎冬远远看着宠物医院的标牌在眼前逐渐放大,又低头看向怀里满是污垢的外头,迟疑道:“......带了。”   几秒沉默后,听筒内传来一道无奈长叹。   如祁夏璟所说,三四名宠物医院的医护人员早就围在门口等候,见黎冬的车停下,连忙齐心协力地将罐头送进医院检查。   下车时,黎冬听见祁夏璟对她说:“阿黎,你把手机交给医生。”   她乖乖照做,生怕自己错过任何重要信息,还特意打开电话免提。   祁夏璟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罐头的突发状况,熟练流利的说出一长串罐头的过往病史后,又逻辑清晰地详细描述一遍,黎冬在车上磕磕巴巴说过的症状。   交代完关于罐头的一切,当黎冬以为他要挂电话时,对面的男人突然长叹出声,诚恳请求道:“医生,再麻烦您一件事。”   “送狗来的是我爱人,她状态好像不太对,麻烦您请人给她倒杯热糖水;如果可以的话,再给她一张可以盖在身上的厚毯子。”   “我怕她生病。” 第50章   “......谢谢。”   五分钟后, 黎冬接过护士送来的干净厚毯子,紧张的坐在诊疗室的椅子上,面露不安:“请问下, 罐头的情况严重吗。”   “初步判断是肠胃炎,”接电话的医生让护士准备检测仪器, 同时耐心解答道,“是否严重, 要做腹部B超看肠壁是否有增厚水肿,以及结合血常规等, 看白细胞是否有升高现象。”1   熟悉的专业术语反倒让人安心, 黎冬点头, 在被抬上仪器的罐头挣扎时, 起身揉他脑袋安抚。   做肠胃超声检查前,需要先进行腹部剃毛, 黎冬起先一直看着罐头没注意,直到剃毛的小护士突然惊讶的“咦”了一声。   黎冬回头, 看见罐头肋骨的位置,有三条明显的长疤纵横。   从不规则的形状上看,疤痕不像是做手术留下的,从新旧程度上看,应该也是相当久远的外伤。   有一瞬间,黎冬莫名觉得这三道疤、或者是这三道外伤,于她而言有些眼熟。   她想起祁夏璟曾说过,罐头是他被人骗才收养的,所以罐头的前主人有虐狗倾向吗?   飘远思绪被嘤嘤哭声喊回来, 大概是作用在腹部的冰冷仪器让罐头害怕, 此时无助的金毛正不停打抖, 仰天的四肢狗爪抖筛糠似的颤着,怎么安慰都没用。   黎冬心疼又无济于事,这时开启的免提里,突然响起祁夏璟低沉的声音:“罐头。”   男人音量不大却出奇好用,抽噎金毛耷拉的耳朵竖起来,可怜兮兮地呜叫出声,萎靡精神倒是好上不少。   “会没事的,等我回家,”在接连狗叫声中,祁夏璟平静无波的声音沉默片刻,许下承诺,“接下来一个月不骂你。”   “......”   连专注看着显示屏的医生,闻言都禁不住摇头笑出声:“祁先生安慰狗的方法,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新脱俗。”   旁边护士也跟着笑,像是对此见怪不怪。   黎冬想起上次罐头体检也是在这家医院,那次祁夏璟下车,就熟门熟路的进来,明显不是第一次。   “祁先生算是常客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带罐头过来,”检查医生看出黎冬疑惑,好心解释,“今晚也是他提前联系医院,我们值班的才提前准备好。”   这是黎冬第一次切实体会,原来悉心饲养一条狗,尤其是老年犬,需要耗费这样多的精力。   检测很快出来,呕吐的原因的确是急性肠胃炎,好在程度不算严重,不存在脱水或电解质失衡,所以只先肌肉注射消炎和止吐针,又开了些保护肠道的口服药物。1   “老年犬肠胃都比较脆弱,炎症情况并不罕见,”医生见黎冬表情紧绷依旧,又知道她缺乏养狗经验,宽慰道,“不放心的的话,可以在医院观察一个小时再回去。”   黎冬点头道谢。   将近十点的观察室只剩下一人一狗,罐头止吐后,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趴在软垫上轻声打呼。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眩晕和脱力感在下一秒卷席而来,黎冬喉咙干哑的厉害,想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温水喝完,却手腕发软地碰倒纸杯。   水淅淅沥沥洒在地面,她只能从桌上纸抽中拿纸,蹲在地上将水迹吸干,再站起来时,眼前黑白金星接连在眼前炸开,头重脚轻的悬浮感很重,只觉得下一秒就要原地栽倒。   上下眼皮打架不停,黎冬实在不想再动,恨不能直接在这里睡一夜。   “阿黎?”   不知多久,耳边的微弱的嗡鸣突然变成熟悉男声,黎冬回神哑声应答,握着手机沉默几秒,垂眸道:“......祁夏璟,我有点害怕。”   她现在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大脑浮现两小时前的开门所见,害怕耳边响起艰难的粗喘声,更害怕自省这两天她种种粗心大意的表现。   “嗯,我知道,”祁夏璟低稳浑厚的声线宛如夜半钟声,柔缓有力地一下下敲击在心脏。   随后只听男人沉沉笑了声:“因为我也害怕。”   第一次听祁夏璟坦诚表达胆怯,对黎冬实在算新奇体验;即便清楚世上没人无坚不摧,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旧不同。   她缓慢地眨眼:“你也会害怕吗。”   “偶尔。”   大概是黎冬病中头脑不清醒,祁夏璟落在耳畔的声音总忽重忽轻的:“分手后听见你在梦里哭时会,发现想不起你长相时会,后来看到胸口纹身时会。”   “现在的话,”男人话音微顿,黎冬在恍惚中听出几分疼惜,“听见你哭却无能为力时,也会害怕。”   他的每一件害怕,都与她有关。   黎冬烧的无能回话,卡顿大脑找不到声带,只在漫长的沉寂中,听祁夏璟沙沙洗笑了声,调侃道:   “男朋友不如想象中坚强,失望了?”   “......没有。”   罢工大脑终于找到声带,黎冬忍着扯痛解释,难受地睁不开眼睛:   “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坚强。”   “......”   对面的人缺陷入长久的沉默,连半分呼吸都在听不见,黎冬以为她烧到意识不清,听筒终于响起男人含笑而感慨的声音。   “阿黎,”祁夏璟微哑嗓音中,压制着许多黎冬无力去听的积压情绪,“你知道么。”   “这是我第一次,亲口听你说‘你喜欢我’。”   -   最后是李助理开车送黎冬和罐头回家。   恪守尽责的年轻男人到达后第一时间结清费用,又将罐头抱进放好软垫的后座,最后从后备箱中拿出备好的毯子,双手恭敬交给黎冬:   “祁总叫我准备的,说让我送您回去。”   三更半夜临时叫人加班接送,黎冬原本不想麻烦,可身体实在难受,最后还是不得不请李助理,帮她把罐头背上四楼。   原计划是让罐头去黎冬家过夜,可金毛进屋就不断用头拱门,狗叫声声回荡在房子,要回家的意图坚定不移。   两人无奈,只能由李助理再将罐头抱回去,看金毛抱着祁夏璟的鞋趴进狗窝,玻璃珠似的眼睛眼巴巴看着黎冬。   黎冬低头看她满是污渍的衣服,哑声让李助理回家休息,才问电话里的祁夏璟:“我可以在你家沙发上,借宿一晚吗。”   祁夏璟那边突然开会,迅速回复消息:“回去休息,我有家里监控,没事的。”   “我真的不放心,”黎冬自知难辞其咎,几乎用央求的语气,“祁夏璟,让我留下吧。”   消息框沉静几秒,终究是男人妥协:“好。”   单字答案让黎冬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用洗澡的借口挂断电话,回家后拿出清扫工具,从一楼上去将罐头的呕吐物清洁,再回去洗完澡,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   吃过药、换上干净衣服返回祁夏璟家,确认罐头状态正常,黎冬再无暇多想别的,拉过沙发上的薄被,在熟悉而令人心安的乌木沉香爱中混睡过去。   梦里她再次意见一只腹部受伤的小狗,血肉模糊。   只不过,时间却是十年前。   -   “周一半声不吭就说要离开魔都,今天早上五点不到,就把我和老陈折腾来公司。”   寸土寸金的魔都商业中心办公楼里,于邮坐在三十三层偌大办公室的客席,吊儿郎当地看着对面年纪小几岁的男人,咧嘴呵笑:“祁夏璟,你小子果然又皮痒了吧——老陈,你说是不是?”   “分析报告我看了,没有任何问题,”陈启将手中文件放下,语调沉稳,只是不解地推推眼镜,“不过这份报告,不该等周五,让数据组的人汇报吗。”   主座的男人懒懒靠着昂贵的皮质软椅,左手成拳撑着脸,修长食指轻点在桌面,闻言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梢。   “数据组效率太低,”祁夏璟已经快六十个小时没合眼,眼下疲倦明显,语气仍如常般懒倦,“给你们俩十五分钟看。”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墙上挂钟,淡淡道:“之后我要去机场。”   这次赶回魔都,无非是新项目的数据和算法在各部门之间出现争执,几个数据组各执一词,祁夏璟周二周三统领各部门确定基准和算法,将汇报截止日期定在周五上午。   黎冬那边他本就放心不下,昨晚闲不住工作到天亮,今天又出意外,祁夏璟索性再熬通宵做完,然后定周四清晨最早的六点半飞机回去。   于邮低头,看着手精简却应有尽有的三十页报告,日常咂舌祁夏璟的恐怖如斯:“......这么牛逼的效率,数据组的人看了得哭吧。”   他、陈启和祁夏璟相识于八年前,那时祁夏璟还会还是大二学生,却跟他和陈启两个研究生同时面试某世界五百强的暑假实习资格,后分配到同部门的三人成为密友,奋斗几年后,终于在魔都生物医药行业拥有一席之地。   三人在资源、专业、和管理上各司其职,而毫无疑问的,负责“专业”相关的祁夏璟,是整个团队乃止全公司的最核心。   所以得知他招呼不打就要搬去H市时,于邮和陈启最初自然极力反对,要求祁夏璟无论如何,要给两人说法。   “公司的事我没打算放下,必要时刻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处理——就像现在。”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雾蒙蒙的沉暗,祁夏璟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蜷缩在客厅沙发女人熟睡,波澜不惊的语调:“出任何事,我一人负全责。”   黎冬本就纤瘦,此时人侧躺在沙发上快贴着墙,在屏幕上就只剩小小一团,看着的人莫名心疼。   想起那通电话里,她哽咽的哭声,祁夏璟黑眸倏地一沉。   他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对面的于邮又忍不住插嘴:“为什么非得是你离开——”   “同样,去哪是我的选择,”祁夏璟抬眼眸沉,平静地望着于邮,“我不喜欢任何人干涉。”   男人微凉的语气不怒自威,于邮和陈启面面相觑,自知反驳无用,又翻了翻祁夏璟太有说服力的数据汇总,最终化作预料之中的妥协。   “你每回做决定,哪次听过我和老陈的意见,”于邮挑眉阴阳怪气,见祁夏璟手机上吊挂的唐老鸭玩偶,想起他最近听不少人谈起的祁夏璟新恋情。   单身狗总对八卦格外好奇,于邮冲悬空的玩偶扬下巴,调侃道:“女朋友送的?性格还挺粘人?”   “粘人”的形容让祁夏璟勾唇,懒懒掀起眼皮,挑眉:“我倒是希望她粘人。”   “明白了,是您粘人。”   平日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于邮根本想不出祁夏璟谈恋爱的样子,反复捏着下巴回忆:“你小子以前可是业内有名的工作狂,现在突然变成恋爱脑。”   “能不能给我和老陈两位贵族单身说说,”男人咧嘴乐着追问道,“谈恋爱到底什么感觉?让你都能欲罢不能了?”   另一位埋头看资料的陈启,此时也抬头开过来,眼镜片后的黑眸写着好奇。   谈恋爱什么感觉。   祁夏璟眯着桃花眼沉吟片刻,倏地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句概括,垂眸看着屏幕里熟睡的女人勾唇,半晌薄唇轻启: “大概是——”   “不必再去想明天还有没有人爱我,谁还爱不爱我;”2   ”只要她此刻爱我,我就觉得全世界都爱我。”2   -   不知是发烧还是认床的缘故,黎冬一晚上睡的极不踏实,几次浑身湿透从梦中惊醒,爬起来确认罐头没事,才汗津津地躺回沙发。   周四早晨六点,她又醒来一次,发现体温居然烧到39度,无奈只能眼冒金星的请假,吃过退烧药后,晕晕乎乎地下床给罐头喂药。   身上只穿了件长袖棉质睡衣,下床后冷空气嗖嗖往身体里钻,黎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呆滞地盯了两步外挂架上的黑色大衣,几秒后慢吞吞拿下来穿上,等喂过金毛后,又直接穿着毛呢大衣躺回沙发,双手抱膝的姿势畏缩在被子里。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自然不知道房门什么时候打开的。   家里的味道并不算好闻,虽然地面上看不见呕吐污垢,但空气里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腥臭味。   祁夏璟将行李放在玄关处,皱眉看了眼沙发上鼓起的小包和空荡荡的挂架,轻手轻脚脱下身上大衣挂好。   偌大的空间内静悄无声,一人一狗都在客厅沉沉睡着,祁夏璟不清楚黎冬为什么十点还没去医院,只是想她能多睡会也好。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浑身带着凛冽寒意,不想把凉气沾染给黎冬,祁夏璟压下抱人的欲望走向衣帽间,换上新衣服,才重新走向客厅沙发。   而当他看清蜷缩在沙发、满脸是细汗的黎冬时,脚步猛的一顿。   薄被里的人抱膝只有小小一团,身上穿着挂架上祁夏璟走失的毛呢大衣,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额前汗滴遍布,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绯红,薄唇微张,凑近时,能听清急促的呼吸声。   发烧的症状过与明显,祁夏璟用手背去试黎冬额头温度,果然一片滚烫。   似乎在梦中觉得冷,黎冬无意识去抓被子和大衣想盖,再侧身时,遮掩在大衣下的右脸露出来,借着落射进屋的光,能清晰看见脸上的巴掌印。   祁夏璟眉头紧皱的几乎快拧出水来。   俯身给黎冬盖被子时,他才意识到太薄——平日在家时刻开着中央空调,夜晚的温度甚至不必要盖被子。   他抬头去看果然关闭的中央空调,明白黎冬昨晚回来时已经高烧,病中的人躺下就睡,自然想不到空调。   这两天他们只要空闲就在通话,祁夏璟不清楚,为什么他能毫无察觉。   以及黎冬又为什么闭口不谈。   回忆追溯到周二中午那通电话,在黎冬拒绝顾淮安前,男人曾提出送给她什么,只是因为不知道她需要,所以就都买了点。   所以,黎冬很可能周二上午就在生病——而现在已经是周四上午,如果不是他临时改签,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生病。   类似自责、心疼、以及无可奈何的愤懑在心里五味杂陈,祁夏璟把空调温度调升,回到沙发前弯腰,想把人直接抱回睡房休息。   垂眸却对上不知何时醒来的黎冬双眼。   女人冷白的肤色泛起病态血色,双眸蓄满水汽,连眼尾都是湿润的绯红,几缕青丝黏在光滑的额头和细长脖颈,让平日冷静疏远的人,在病中却增添几分魅惑勾人的艳。   俯身动作让两人距离不过寸许,四目相对,祁夏璟感受到滚热呼吸落在耳畔,心跳有片刻错拍。   黎冬茫然的双眼失焦,定定望着男人几秒,似是不确定地哑声道:“……是真的祁夏璟吗。”   “嗯,真的。”   祁夏璟听着他显然比平日沙哑的声调,心中暗骂出声,眼神只盯着黎冬眼睛,沉沉问她:“吃药了没,还难受么。”   黎冬迟缓却乖巧的点头,纤瘦胳膊从被子里伸出啦,环住祁夏璟脖子,不算温柔地将他往下带。   祁夏璟怕用力挣扎把人弄痛,就由着黎冬将他拽下去。   “吃药了,”耳边再次传来黎冬的声音,黏糊糊地宛如在撒娇:“......冷。”   在骤然侵袭的浓热雏菊香中,祁夏璟双唇抵在黎冬的锁骨上,连带发声都闷闷的:“我们去床上睡好不好。”   黎冬闻言,将他搂的更紧:“那你还会走吗。”   病中的人不再如平日般,亲密都带着羞赧和疏离;性格被压抑的部分暴露出来,说话每个字都撒娇般拖着尾音,听得人心痒难耐。   “不走,”祁夏璟内心警示不要再多想:“你不用动,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几秒后,怀里的人慢吞吞点头。   双手穿过她背部和腿弯,祁夏璟毫不费力地将黎冬裹在被子里抱起来,迈着长腿大步走回卧室,床边掀开被单后,稳稳将人放在柔软床面。   顺利抽走外层薄被,祁夏璟看着黎冬身上他该洗的外套,皱眉,弯腰上手想帮她脱去。   始终乖巧的人却突然反抗,双手力气奇大的攥着外套不让动,莹润双眼怯怯盯着祁夏璟,委屈巴巴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   “......”   太阳穴突突直跳,祁夏璟深吸口气,试图和神智不清的病号讲道理:“衣服脏,盖一床被子就够了。”   见黎冬仍只是楚楚可怜地盯着他不放,祁夏璟咬着后牙,尝试从根本解决问题,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穿这件衣服。”   这次黎冬终于有反应。   女人抱着宽大的男款大衣,仿佛寻求母亲庇护的幼崽,慢慢将脸一点一点缩进领口,声若蚊蝇、去字字清晰地砸在祁夏璟耳边:   “......因为衣服上有你的味道。”   “......”   人生二十八年,祁夏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全然束手无策。   道理讲不通,哄也哄不好,重话更舍不得说。   他只知道,再聊下去一定会出事。   大衣满是细菌不能穿,他放弃和暂时的糊涂蛋沟通,先给黎冬盖好被子,然后弯下腰,在被面下温柔地一根根掰开她攥紧大衣的手。   被某道灼灼视线盯的心头滚热,祁夏璟嗓子干涩喉结滚动,别开眼,在悉簌衣料磨蹭声中,沙哑道:   “别动,脱完就睡——”   话音未落,平躺在床面的黎冬忽地双手撑着坐起身,在祁夏璟的并未设防中猛然靠近,薄唇微张,呼吸滚热。   被用力啃咬的下唇刺痛,祁夏璟瞳孔微缩,难得有几秒的不知所措。   狠狠咬在下唇角的肇事者,表情反倒比他这个受害者还要委屈,如瀑的长发散落肩头,绯红的双颊眼尾像是要滴出血来。   黎冬身上的外套半褪未褪,内里的睡衣领口却大敞,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两排笔直锁骨,在高热下都泛出粉色。   似乎觉得咬一口还不够解脱衣之恨,祁夏璟见黎冬又剜他一眼,不知为何,神情比起怒视倒更像挑逗。   只是黏糯的哑声确实委屈,蛮不讲理的话也说的理直气壮:“......你脱我衣服,那我就要咬你嘴巴。” 第51章   鸦雀无声的卧室内只剩两道呼吸。   祁夏璟太阳穴突突直跳, 右手指骨刮蹭过被咬的下唇,垂眸看着手上液渍,喉咙滚出一声低笑:“......黎冬。”   “外套很脏, 必须要脱掉再睡。”   他抬眸对上女人水盈盈的眼睛,沙哑声线压抑情绪, 最后一次发问:“你想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黎冬失焦的眼神警惕, 脸上烧的一片绯红:“不脱——”   反抗的后半句,尽数被吞没在汹涌而至的亲吻, 黎冬双唇被封只剩呜咽, 瞬间就被撬开牙关, 唇舌长驱直入的无情掠夺, 是滚热而不容拒绝的强势。   窒息感一点点攀升,她被迫仰头, p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吻,抬手想要推拒, 却发现双手早被祁夏璟单手禁锢,整个人在男人持续性的进攻中,不住后退。   直到她后背快要撞上冰冷白墙,身后有温热有力的大掌环住她细腰,让黎冬不至于撞痛。   祁夏璟滚热的唇后退半寸,额头仍抵在黎冬满是虚汗的发额,听她情难自抑的急促喘息。   男人抬手轻拍她背脊,磨砂质感的嗓音沙哑:“再问一次,脱不脱。”   “等一下——”   黎冬甚至不得解释机会, 双唇就再一次被无情封锁;下唇被尖齿咬拽到发痛时, 她浆糊般的大脑刚晕乎乎地浮现“惩罚二字, 人仿佛正无限下坠,身体全然挣扎不得。   又是长达近一分钟的深吻,祁夏璟垂眸,望着几近瘫软在他怀中的黎冬,虚虚搂住人的手安抚性地帮她顺气,又问:   “脱不脱。”   “......”   病中蛮不讲理的人终于不再吭声,乖顺地任由男人剥去滑落肩侧的毛呢大衣,橱窗娃娃般一动不动。   将大衣扔到一旁,祁夏璟想将黎冬抱回被子,垂眸视线就撞在她凌乱大敞的衣领,扣子挣开几颗。   女人暖白如玉的颈肩线条流畅,右侧锁骨的末端处,有一颗细小却惹眼的痣,颜色很淡,裸露在空气中宛如无声却致命的引诱。   “......”   有一瞬,男人觉得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热,大概是来惩罚他的。   祁夏璟别开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抬起给黎冬拢扣子,半晌却听她委屈兮兮地控诉:   “......你刚才弄疼我了。”   胡乱系好衣扣,祁夏璟如释重负地深吸口气,利用被子将黎冬粽子似的裹好,再抱着人平躺在床上。   祁夏璟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听黎冬又一次轻声控诉:“祁夏璟,你对我不好。”   不怒反笑,祁夏璟在发烧的人身边躺下,搂着黎冬温柔地轻拍她后背:“嗯,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想穿衣服,冷。”   “衣服脏,”祁夏璟被折腾到没脾气,近六十小时没合眼的高强度也让他只觉疲惫,最终低头在黎冬额间落下亲吻,诱哄般的口吻柔声道:   “宝宝,冷的话我抱着你,好不好。”   话落,黎冬在他怀里很轻地缩了下,沾染水汽的长睫轻颤:“......为什么要叫‘宝宝’。”   “因为喜欢。”   祁夏璟见她双颊又生出两团可疑的红晕,只觉心底一片柔软,一下又一下地缓慢拍着背哄她睡觉:“那宝宝要不要睡会,睡醒就不难受了。”   不再反抗,黎冬只轻轻应了一声,垂着脑袋抵在祁夏璟胸前,呼吸逐渐平稳。   良久,在祁夏璟以为她已经睡着时,裹在被子里的人却忽地伸出手拽他衣服,沙哑的小声道:   “......祁夏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穿的黑色外套。”   说话的人半阖着眼,神态困顿,像是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祁夏璟手背试了试仍旧滚热的额头温度,知道黎冬又在说胡话。   他们初次见面是在高二分班,学生都清一色蓝白校服,气温闷热的人人恨不得光膀子。   哪里来的黑色外套。   无奈轻叹,祁夏璟又听见黎冬梦呓般喃喃自语:“......好大的雨......好冷。”   原来是冷。   长臂一伸拿过出床头厚绒毯,祁夏璟严严实实盖在喊冷的人身上,顺口应答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黎冬终于被汹涌的困意击倒,闭眼彻底昏睡前,微不可察地自言自语最后一句:   “.......你把我忘记了。”   祁夏璟只见她薄唇微动张合,只当是无意识的梦话,耐心地抱着人直到沉沉睡去,才小心翼翼地抽身从床上下来,弯腰捡起地上毛呢大衣,拉上窗帘调高室温,去餐厅倒水放在床头柜后,起身去客厅找看另一位病号。   金毛伤病未愈,起初见祁夏璟回来直奔黎冬,就被冷落的憋了一肚子委屈;现在见男人蹲在面前,立即虚弱地舔他掌心,一声比一声叫的可怜。   “不怕,”祁夏璟难得温柔地双手抱狗,低声安抚,“我回来了。”   半小时后又哄睡一个,祁夏璟拍拍狗头起身,准备去厨房熬点白粥,等黎冬醒来喝点垫肚子。   丢在客厅茶几的手机震动,祁夏璟垂眸,看着屏幕显示的熟悉人名,接通电话。   “她发烧在睡觉,”男人压低声线语调沉缓,“什么事。”   对面沉默半秒,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一小时后,双手抱胸的祁夏璟懒懒靠着门框,掀起眼皮看着门口的周屿川,似笑非笑地勾唇:   “找我有事?”   周屿川背着电脑包、手提保温桶和一袋食材进来,半个眼神都没分给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环视室内一周,迈着长腿进来就要朝厨房走去。   祁夏璟长臂一伸将人拦住,漫不经心地语调自带压迫感:“私闯民宅?”   “你该庆幸她生病睡着,”周屿川冷冰冰地瞥他一眼,“不然我已经在揍你。”   祁夏璟闻言连连冷笑:“但凡以前打架你赢过一次,这番话都不至于这么可笑。”   说着他将手放下,冷眼旁观周屿川到底要做什么。   高瘦落拓的青年目不斜视走进厨房,回自家似的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拿出小锅洗净后烧水,同时从塑料袋中拿出姜块、小袋装的食盐、面粉和枸杞。   瞧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周屿川的厨艺远超过祁夏璟预料,在利落切刀声中,洗净生姜块眨眼便成细丝,放眼看过去,连薄厚长度都相差无几。   随后,青年在放有枸杞的瓷碗中,依次加入清水、少量盐和面粉,洗净枸杞的表面污垢后,取出枸杞放在流水下冲洗参与。   此时小锅中的清水已经冒泡烧开,丢入姜丝大火熬煮时,同时打蛋在干净的碗中搅散,等十分钟捞出滚热生姜后,再将蛋液倒进滚水中,用筷子搅拌出蛋花形状。   等待蛋花汤放凉时,周屿川将洗净的厨具归位,目光瞥向小锅旁边的灶台上另一位砂锅,掀开只见是稀薄的白粥。1   他转身看向厨房外的祁夏璟,刻薄的冷呵出声:“你不会打算,把那锅东西给她喝吧。”   祁夏璟挑眉回敬:“如你所见。”   “以及,我和你姐已经在一起了,”懒得与小屁孩计较,周屿川又是黎冬家人,祁夏璟没心情和他浪费时间,言简意赅道,   “不想让她为难,就管好你的嘴,懂?”   周屿川不甘示弱地回敬:“就算你们在一起,和我想揍你也并不冲突,懂?”   说完他将枸杞放进蛋花汤,用锅盖盖住锅口以保温,随后从厨房出来在餐厅打开电脑包,拉开椅子就坐下工作的架势,像极了要在祁夏璟家打持久战。   祁夏璟看着嘴硬的小屁孩有模有样的处理工作,瞥了眼他屏幕上的画稿,微微抬起眉梢:“画的不错。”   “她教的,”周屿川手上动作微顿,忽地想到什么,抬头露出嘲讽笑容,   “说起来,你不知道她很会画画吧。”   祁夏璟见过黎冬在手术记录的绘图,闻言全然不受挑衅,慢条斯理在青年对面坐下,“所以呢。”   他懒散靠着椅背,胜券在握地微微一笑,胜利者的闲适姿态:“那我也是你姐的男朋友。”   “所以呢,”周屿川坐直身体,不紧不慢地模仿反问,“起码现在我们两个,只有我一个在她的户口本里。”   “连法律关系都没有,”青年冷嘲的语调依旧,“i你以为自己是谁呢,这位大叔。”   话落只听祁夏璟勾唇冷笑,修长食指轻点在桌面,桃花眼挑起眉梢:“入户口本而已,很难?”   “不难,”周屿川合上电脑,身体已从起初的背靠、变为不自觉的前倾,敌队的转变明显,“但我在她户口本里,会比你多二十五年。”   终于钓德愿者上钩,祁夏璟满意点头。   “既然不难,那就是相信我们会结婚了,”男人倦懒低沉的嗓音带笑,其中几分欣慰听着别样刺耳,“且按照你二十五年的算法,婚期就在明年——平心而论,我个人很喜欢这个进度。”   接下来的几秒内,祁夏璟欣赏完周屿川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起身去客厅拿茶几上的电脑。   走进黎冬所在的卧房前,男人拐角口停下脚步、施施然转身,薄唇轻启:“最后温馨提示一点。”   对上周屿川冰冷目光,祁夏璟语调倦怠,目光却是幽深微凉:“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才是陪伴她一生到最后的人。”   “......”   关上房门,在大床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将周屿川心安理得丢在外面的祁夏璟打开电脑,捏了捏山根保持清醒,继续跟进数据组的工作。   既然今天回到H市,明天医院那边就不太好请假,只能临近中午先去三中演讲,下午再回医院继续开刀手术。   黎冬一觉直接睡了六个多小时,醒来时,已是下午五点半多,只是卧室内紧闭的遮光帘挡所有日照,让她有些分不清时间。   眩晕的头重脚轻感消失,她睡眼惺忪地挣扎想坐起身,眼前先是一黑,随后有温热干燥的手停在额前。   “醒了?”   头顶响起低沉男声,是祁夏璟在她身旁坐下,柔软的床面下陷,俯身用温度枪为她测体温时,黎冬终于闻到熟悉而令人心安的乌木沉香。   “38.1度,还是低热,”男人温柔地抚揉她脑袋,又将滑落的厚毯替她盖好,温声道:   “要喝点粥垫垫肚子,然后再睡会么。”   黎冬从昨晚到现在都滴米未进,人烧得神智不清时不觉得,只要烧退了些,早就空空如也的腹部就开始叫嚣起饥饿。   仍旧懵懵懂懂的,黎冬望进祁夏璟勾人的桃花眸,半晌听从本能地点点头。   “好,那你乖乖躺好。”   祁夏璟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离开卧室,外面隐隐能听见两道低沉男声。   黎冬不确定她是否听清,人窝在被子里大脑开始艰难回忆,祁夏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是怎么睡到这张床上的。   以及,为什么她的嘴巴会痛。   片段式的记忆碎片不断在脑海跳出,黎冬断断续续地回想着,她身上原本的毛呢大衣怎么消失不见,再次被打开的卧室门外站着祁夏璟,逆光而站,远远也能看清下唇明显的咬痕。   肇事者不言而喻。   黎冬愣神片刻的同时,祁夏璟已经端着温热白粥在床边坐下。   对上她过于明显赤裸的眼神,男人意味深长勾唇笑笑:“怎么,很喜欢自己刚才的杰作?”   说着,还故意次凑近到黎冬面前,在光线昏暗的空阔卧室里,近距离展示色浅薄唇的右下唇角上,清晰明了的齿印。   黎冬看清后忙摇头,垂眸想从被子里伸手接碗筷,耳边再次响起祁夏璟的低声:   “别动,我喂你。”   房间内一时间静悄悄的,耳边只剩下祁夏璟的吹凉声。   黎冬靠着床头,看显然熬煮许久的浓稠米粥,颗颗圆润晶莹,在安寂中乖乖地吃下小半碗,才抬眼打量祁夏璟表情,倏地轻声问道:   “......你是不是在生气。”   祁夏璟将盛着米粥的木勺递到她唇边,意味不明地勾唇,掀起眼皮看向黎冬:“你也知道我在生气?”   “......不是故意瞒着你生病的事,”黎冬思绪还混沌着,前言不搭后语地哑声解释,“是感觉已经好了,又怕耽误你事情,才想要再观察一天......”   辩解音量越发减弱,她再度乌龟般不住地往回缩头,随即就感觉到男人温柔地揉了揉她脑袋。   “没有生气,”祁夏璟温和而无奈的语调稍显疲惫,黎冬抬眼看清男人眼底的淡淡乌青,就听他缓缓继续道,“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只是希望——”   “以后你有任何委屈、难过或者是再小的不如意,我都可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不知不觉中,瓷碗里的小半碗米粥已经见底,祁夏璟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悉心将黎冬唇边的液渍擦净,问她:   “至少不要让我做最后知道的人,可以吗。”   她望着男人双眼,半晌乖顺点头,在祁夏璟扭头要将手帕放在床头柜时,忽地前倾身体,将头靠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   大抵人被宠过几次,就很容易生出娇纵脾性;黎冬以往发高烧都是睡一觉扛过去,今天却突然变得脆弱又娇气。   听着男人震耳的心跳声,至少在那一刻她不想再独自坚强,头靠着祁夏璟,拖着的尾音声线软糯:   “......想要抱。”   几秒后,头顶传来一道宠溺的低沉笑声。   “阿黎,”祁夏璟放下碗筷将她搂进怀里,还不忘用拿起被子盖好她后背,说话时,胸腔在微微震动,   “我发现你生病的时候,好像很会撒娇。”   怀里滚热而纤瘦的人乖巧窝在怀里,瘦瘦小小的一团单手就能环住,闻言沉默几秒,闷闷声才响起:   “......讨厌吗。”   “喜欢,”祁夏璟垂眸见她冷白的脖颈烧起几团粉红,勾唇把人在怀里抱了会,考虑到黎冬还在发热便问她:   “宝宝要再睡会吗。”   男人“宝宝”叫的太过随意顺口,像是两人早习惯这样暧昧缱绻的称呼;黎冬一时间怔怔没反应过来,耳尖发红的身体反应,却先一步被祁夏璟抓住把柄。   “不喜欢听‘宝宝’?”   男人抬手一下轻一下重地按揉她耳垂,恶劣恶地她耳畔说着荤话:   “那阿黎想我在床上喊你什么。”   见黎冬柔软滚烫的身体又往他怀里缩,祁夏璟蛰伏于血肉的劣根短暂占据上风。   尖齿抵着被咬痛的下唇,男人低头亲吻在她凸出的后颈骨,薄唇感受着一阵细密轻颤,恶劣地得寸进尺地继续逼问:   “怎么不说话,上午反咬我的时候,阿黎可不是这样——”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响起三道响亮的敲门声。   “是周屿川。”   感受到黎冬瞬间僵直的背脊,祁夏璟低声解释,将人扶好靠在贴墙的软枕上,面无表情地起身开门。   周屿川端着瓷碗和保温桶进来,脸上表情依旧淡淡:   “找你有事,”青年将热好的枸杞姜汤递给黎冬,才去打开保温桶,用瓷勺又盛出一碗白泽莹润的鱼汤,“打电话听你发烧,就顺路过来。”   “我没事,”黎冬这时已找回为人姐姐的角色,仰头将枸杞姜汤喝完,弯眉看向坐在床边的青年,温声道:“辛苦你跑一趟,等很久了吗。”   不等周屿川回答,对面倦懒靠着门框站的祁夏璟凉凉开口:   “不久,也就个五个多小时而已。”   “......”   相比黎冬用眼神让祁夏璟别再说,周屿川面色平静地任凭冷嘲热讽,只是安静等待黎冬喝完鱼汤后,沉沉叫了声“姐”。   姐弟俩平日交流不多,情绪鲜少外露的周屿川也很少叫她姐姐,黎冬被青年沙哑的低呼声喊地心里止不住愧疚。   她坐直身体,抬手揉揉周屿川头发,柔声道:“怎么了,是工作不顺利么。”   周屿川沉默摇头,只是低头收拾碗筷时,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只是体会了一次,寄人篱下的感觉而已。”   祁夏璟:“......”   “是在没事做,去找个女朋友。”   三分钟后,祁夏璟面无表情地看着楼梯口的周屿川,不留情面地下达逐客令:“实在找不到,找个男朋友也可以。”   话落,男人不给青年任何回话机会,无情地反手将大门甩上,也将周屿川在门外的一声“姐”,彻底隔绝在外。   空荡安寂客厅再度静悄悄一片。   周屿川那声“姐”正踩中黎冬软肋,坚持出来送人的她,身上还裹着宽大的外套和厚毯子。   终究于心不忍,她伸手轻拽下祁夏璟衣袖,轻声道:“你就让他一点吧,他年纪还小。”   祁夏璟响起某人在他家的句句挑衅,挑眉反问:“25岁还小?那我——”   不等他说完,半步外的黎冬忽地踮起脚,双手攀撑着祁夏璟肩膀,偏头在男人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拢好滑落的毛毯和大衣,她水盈盈的黑眸写满期待,眼尾仍旧染着点点胭脂般的绯红。   羞于主动让她自脖颈向上烧起粉红,别开眼轻声问:“......可以吗。”   湿润唇热的触感尤在,祁夏璟桃花眸微沉,喉结滚动,哑声道:“你——”   话音未落,黎冬再一次踮脚吻过来,这次她没再去管肩上的衣物,双手捧着男人的脸便落下更为深切的亲吻,不再是一触即分的贴碰。   毛毯滑落,祁夏璟眼疾手快地抓住围盖在黎冬身上,下一秒竟然感受到女人张唇伸舌,缠绵过她狠狠咬过的下唇。   那一刹,祁夏璟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将人搂紧。   黎冬皱眉吃痛,松口后急急调整呼吸,几秒后轻声道:“让让他吧,就当是为了......你女朋友。”   湿热浓烈的雏菊香争先恐后钻进鼻腔,祁夏璟太阳穴突突直跳,勾唇难掩声线紧绷:   “咬人的本事和谁学的,嗯?”   黎冬闻言垂眸,沾染水汽的长睫颤抖剧烈,声若蚊蝇:“.......和一个无赖学的。”   话落,头顶响起一道嘶哑低笑,颇带点咬牙切齿意味。   “黎冬,”祁夏璟一字一顿地哑声喊她姓名,在这太阳将落、万物步入黑暗时分,倏地让黎冬本能警觉出几分危险,   “你今晚是真的不想回家了是吧。” 第52章   “黎冬。”   “你今晚是真的不想回家了是吧。”   低音字字入耳, 黎冬鼻腔满是浓烈沉香,感到祁夏璟滚热的薄唇似有若无蹭过她耳垂,随后腰上一紧。   衣着单薄的两人身体紧紧贴合, 在听见沉稳心跳落在耳畔的同时,黎冬感受到小腹被什么抵住, 触感陌生。   那是祁夏璟的——   迟钝如她终于反应过来,大脑有几秒的空白停滞。   可他分明没有......怎么会......   察觉到她的僵硬, 生性顽劣如祁夏璟,还还得寸进尺地手臂用力, 将黎冬搂的更紧, 无情扼杀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   全身注意力集中一处后, 感官成倍放大, 黎冬忍不住颤声惊呼:“等一下——”   头顶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带着点逗弄意味, 问她:“现在知道让我‘等一下’了?”   “......”   黎冬僵在男人怀中一动不敢动,闻言点头。   祁夏璟抬手, 将黎冬滑落肩头的毯子盖好,俯身轻松将她公主抱起,四目相对,微抬眉梢:“原来还知道怕。”   “刚才咬我的时候,”男人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黎冬,勾起的薄唇轻启,   “以为你打算负责到底呢。”   黎冬自知理亏,低头默默抱住祁夏璟脖子,脑子里还在几秒前腹部的触感, 通红的耳尖滚烫。   祁夏璟将她抱回卧室, 稳稳将人放在床上, 视线扫过背对侧躺的黎冬连后颈都烧的通红,弯腰替她盖好被子。   他转身去拿床头柜的体温枪,看向恨不得整张脸埋进枕头的某人,勾唇:“转身,测温。”   几秒钟后,被子里的缩头乌龟才慢吞吞地转过身。   黎冬不敢抬头对视,眼神有些空洞地直勾勾看向前,直到听见体温枪的机械音响起,随后耳边再度响起男人的戏谑声。   “黎医生,”祁夏璟修长指尖将黎冬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不紧不慢道,“注意一下你的眼神。”   “......”   眼神聚焦看清眼前尴尬部位,黎冬眼神无处安放,最后只毫无气势地瞪了某人一眼,抿唇几秒,忍不住轻声道:   “......思想肮脏。”   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女人灵动的水眸勾抹推拉,不自知的小脾气和鲜活表情,都无声透着亲昵意味。   ”嗯,是我肮脏龌龊,”祁夏璟欣然接受评价,不舍得黎冬太累,揉揉她发顶问,“要不要再睡会。”   黎冬先是乖乖闭上眼,几秒钟后忽地想到什么,不安地睁眼出声:“......可以帮我拿下客厅的挎包吗。”   担心宠物医院就诊要出事证件,黎冬背罐头去医院前也带着挎包。   当时她神智不清、连走路都跌跌撞撞,包里还有她的史迪奇,黎冬放心不下。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祁夏璟没多问便起身,很快拎着沾灰的挎包回来,交给黎冬。   一眼看到完好的史迪奇,黎冬不由长送口气,习惯性地检查包内物品时,手上动作倏地停顿。   她钥匙没在包里。   应当是昨晚回去洗澡后,人在高烧中脑子糊涂,将钥匙丢在家里就急匆匆赶过来。   现在晚上七点十五,正常开锁公司都关门歇业——也就是说,今晚只能睡在祁夏璟家了。   看出她表情迟疑,祁夏璟合上电脑问:“有东西找不到了?“   “......钥匙忘在家里。”   “嗯,忘在家里,”祁夏璟若有所思点点头,长腿交叠姿态闲适,桃花眼底染着笑意,   “那今晚要和我一起睡么。”   不管多少次,黎冬总能震惊于男人信手拈来的不正经,下意识地裹紧被子,试图委婉道:“......离得太近,可能会传染给你。”   两人唾液都不知交换多少,现在开始计较传染。   祁夏璟无声挑眉,双手抱胸地耐心听黎冬强词夺理,最后点点头正要出声评价,丢在床头柜的手机嗡嗡震动。   是李助理打来的电话。   祁夏璟提前告知过今天不要打扰,再打来一定是要紧事。   眉头微皱,祁夏璟俯身在黎冬额前落下轻吻,温柔掖好被角后,起身离开卧室。   冬季的黑夜降临不过眨眼之间,家里除了卧室都没开灯,唯一的光源,就只有窗口投射的凄清月光。   寂静无声的走廊昏暗一片,祁夏璟从充满暖光的卧室出来,在明暗交界线静默片刻,放手将门关上走入昏黑,去往书房。   “我知道不该打扰您。”   李助理稍显气愤的声音在听筒响起,语速比平日快上不少:“但实在情况紧急,事情又比较多,我怕再不说耽误事——”   沉黑环境中,祁夏璟懒懒靠着椅背,冷静打断:“慌什么,说。”   “如您所说,祁家那边已经有所行动。”   “自从我们在H市向各企业抛出橄榄枝,祁家两日内都会派人前去商议,无一例外,”话说到这还算正常,直到李助理话音猛地一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刚才数据部的刘组长告诉我,说他看见于总和陈总今天傍晚下班后,亲自迎接人去会议室,且对方自称来自腾瑞。”   腾瑞,祁家新启的子公司,专供生物医疗方向,时间建立与一年前——恰好是祁夏璟回国不久、事业刚在魔都作出些起色的节点。   腾瑞投资的项目类别和祁夏璟三人高度相似,一得知祁夏璟要留在H市,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魔都挖墙脚,架空他的意图不言而喻。   祁夏璟指尖轻点桌面,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然后呢。”   “然后我刚才打听到,于总和陈总已经订了明天来H市的机票,”李助理没忍住沉痛叹气,   “以及徐老爷子周三出院,周日邀请宾客的宴会名单里,有您也有祁家两位主权人。”   话毕,通话陷入几秒沉默。   祁夏璟微微挑眉,四平八稳的神态语调不见分毫慌张,只慢悠悠地问道:“只是这些?”   李助理一愣:“......目前只有这些。”??   “继续派人跟各公司交涉,”祁夏璟点亮台灯,拿起上次放在桌角的白纸,漫不经心道,“尤其是腾瑞重点接触过的,可以适当透露我们正在做的项目内容。”   李助理迟疑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既然对方精力旺盛,陪他们玩玩也无妨。”   祁夏璟看着纸面上画满了各式样的戒指,眯起眼睛:“老于和老陈那里不用管,订家周六的私房菜馆,菜系无所谓,人均超过五位数就可以。”   “......好的,我去安排。”   李助理显然不懂祁夏璟一系列诡异操作,还是顺从地听从办事,只是在挂电话前想起另一件事,报告到道:“还有一件事也告知您一声:您和黎医生的双人采访视频上热搜了,不确定是不是制作方买的,但内容正向,所以没有进行处理。”   他和黎冬的热搜?   全程反应冷淡的人终于懒懒掀起眼皮,挂断电话,祁夏璟点开应用商店下载微博,垂眸看加载条缓慢增进。   祁家两位那点把戏,他现在早已见怪不怪,全当看小丑表演的态度。   从他十年前脱离掌控、一心决定要学医,自称“用心良苦”的父母两位,就开始以各种方法逼迫他后悔:先是断掉所有经济来源,拒绝支付包括学费在内的一切费用;紧接着在次年生出第二个儿子,公开扬言祁夏璟已成弃子、新的孩子将成为祁家新的继承人。   祁夏璟对此眼都没眨,回应是从A国寄回他所有用祁家钱购买的衣物用品,以及请律师拟写的协议,其中详细清晰的表明,他自愿放弃祁家曾给予他的一切。   不是你祁家收回,是他根本不屑于要这所谓的施舍。   他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当年送给黎冬、却被她退回的礼物。   祁家的手还伸不到异国,祁夏璟有幸能有几年喘息机会,当他几年后带资回国、并被特聘进魔都三大三甲之一时,不死心的祁家再次蠢蠢欲动,目的明确。   吞并或毁掉祁夏璟现在所拥有的,逼迫他听话回家接班,或是更有可能的寄人篱下、以后为那个目前不足十岁的新接班人卖命。   如意算盘打得确实响亮。   漆黑眼底透出点点冷光,祁夏璟手撑着脑袋,打开微博点进热搜,很快在第十六的位置,找到他和黎冬的名字。   热搜内容是那天在医院的双人采访,前排博文都是采访的剪辑视频。   从提问到回答,整个采访都中规中矩,只是因为两人的恋爱关系早不是秘密,视频再经过抒情背景音、慢动作和细节停顿的处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每次见到视频慢动作播放黎冬偷偷看他时,祁夏璟只无声挑眉,几次倒回去重放一边,不足五分钟的视频,耗费近二十分钟才看完,内容一句没听,每个对视倒是都细细品味几次。   虽然知道是后期处理和音乐渲染,片刻的自欺欺人也同样令人心情舒畅。   祁夏璟饶有兴趣地点开评论区,很快注意到第一条热评:   【眼神骗不了人,视频里的女生肯定暗恋过男生很久,实在太明显了。】   高赞评论下,满是群众的纷纷附和,连黎冬当年远远站在人群外看他、如何半夜在寝室里偷偷写日记等情节,都编造的惟妙惟肖。   当事人祁夏璟回忆他当年的追人经历,微微抬起眉梢,特意注册账号来回复:“这你也知道?”   很快,就有另外的网友回复评论:   【你肯定没暗恋过别人吧,当你把一个人藏在心里很久很久,小心翼翼都会变成习惯】   “......”   没必要和网友争辩亲身经历,祁夏璟关闭手机回到卧房,发现黎冬已经侧躺好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贪婪他的味道般,睡颜恬静的人将脸埋进枕头,不安分的手伸出来拽着枕巾,身体在纯黑色被子中微微蜷着,额前有细密的汗滴。   习惯黑暗,眼睛再回到有光的地方,难免需要时间适应,祁夏璟微微眯着眼,转身去浴室将毛巾用温水沾湿,再折返回床边,俯身耐心给黎冬擦脸。   擦完后又走向浴室,洗净毛巾再回来,这次是用毛巾给她擦手。   神奇的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已经让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疲惫,几分钟前的电话更让人心烦意燥。   而仅仅只是做弯腰给她擦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祁夏璟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心。   他不由觉得神奇。   仿佛这世间他所有经历的繁杂与纷扰、祸患与痛苦,只要能为她做些哪怕再微小的事,都可以被瞬间抚平、再不足一提。   睡梦中的人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只是在擦手时,会不安分地牵过祁夏璟的手,柔软侧脸亲昵地轻蹭在他掌心,像是乖巧的小猫在讨人欢心。   祁夏璟拿起床头柜的体温枪,放在黎冬额前,随着清脆滴声,37.5的数字跃然屏幕。   看见数字的那一瞬间,祁夏璟却只感受到丝丝失落弥漫心头,浅淡却绵长,半晌唇边露出几分怅然的笑意。   已经不发烧了。   是好事。   那她明天还会住在这里么,还会如今晚这般需要、粘着他么。   清晨赶最早一班飞机回来时,他心里总想,他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但祁夏璟心如明镜,自律到十年如一日坚持晨跑锻炼的人,怎么会真的照顾不好自己。   与其说是黎冬需要他,不如说是他希望黎冬需要他。   或许只有被需要,他好像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黎冬的意义、才能找到不再被抛弃的理由。   好像才能弥补那点,细微却反复出现的不安与惶然。?   手还被沉浸睡梦之中的人牵着不放,祁夏璟关灯后小心在黎冬身边躺下,在熟悉的黑暗中,借着打落月光静静看她温柔侧颜。   忽地想起热搜的网友评论,祁夏璟勾唇笑了笑,自知无人应答地低声道:   “阿黎,有人说你暗恋我很久。”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该有多好。 第53章   “我听主任说你昨天请病假, 怎么样,今天好点了吗?”   周五一早进办公室,黎冬就收到同事杨丽热情的问候, 捧着咖啡杯的女人见她进来,眼尖的双眸一亮:“等一下!”   “黎医生, ”杨丽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黎冬,狐疑地啧啧出声, “你这身衣服,大的有点奇怪啊。”   闻言, 角落开柜子的黎冬手上动作一顿, 不自然的清清嗓子, 答非所问:“身体没事了, 谢谢关心。”   家门被锁进不去,黎冬浑身上下就一套睡衣, 早上出门时,她只能去借祁夏璟的衣裤, 到医院再换上衣柜里备用的衣服。   黎冬170的身高算是高挑,在187的祁夏璟面前仍旧矮小,纯白外衫长到遮盖大腿根,挽起的裤腿盖过鞋面,过于宽松的板型穿起来,颇有种别样的慵懒风。   她拿出备用衣物,在杨丽的灼灼目光下,尽力平静的错开话题:“昨天我没来,有什么事要注意吗。”   “没什么, 等下正常查房就行, ”杨丽见她抱着衣服要出去, 忽地反应过来,直接爆粗口道,   “卧槽,你身上的衣服不会是祁副高的吧!你俩这都快进到同居了?!”   “......”   快步离开办公室将惊呼声抛之脑后,黎冬去尽头的洗手间换衣服。   撩起白衬衫衣摆,黎冬垂眸,看着松垮系在胯骨的男款皮带,脑海不由浮现早上祁夏璟圈住她细月要的场景。   “脸红什么,”向来起床气厉害的某人,早晨捉弄起她时倒是心情颇好,“量个月要围,给你找条合适的皮带。”   哪用量什么月要围,祁夏璟最短的皮带给她用,都只会嫌太长。   黎冬争不过他,只得撑在床边双手捏着被单,任由某人把捏着月要丈量,微凉指尖有意无意勾划过肌肤,带起阵阵颤栗。?S   经过这场高烧,她和祁夏璟的关系好像悄然改变,正向着一个既危险又因此诱人的方向进行。   “......”   换回自己的长裤,黎冬垂眸,瞥了眼身上宽大的纯白外衫,鼻尖满是熟悉而霸道的乌木沉香。   犹豫几秒,她放下卷起的外衫衣摆,抬手去拿备用的浅灰色毛衣,就着祁夏璟的衣服在里面,直接套上自己的衣服。   只是因为备用的毛衣太薄,单穿容易二次着凉,所以才不得不把某人的外衫穿在里面。   嗯,这样解释的通。   黎冬推开隔间门出来,对着洗手台的镜子翻出衣领,看其中的自己耳尖正心虚的泛红。   再回到办公室时,距离查房还有段时间,黎冬在杨丽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放好换下的衣物,背身带麦时,余光就见跟拍小于兴冲冲地进来。   “姐你好点了吗,”见黎冬脸色不错,小于就忍不住跟她撒娇,“昨天你不在,我就被派去儿科,耳朵都被小屁孩哭出血——那时我才知道,待在黎姐身边才是最幸福的。”   黎冬闻言只微微一笑,杨丽则笑着打趣:“你这马屁拍的可不高明,小心我给儿科那边告状。”   “别呀丽姐,还是不是好姐妹了,”小于笑嘻嘻地讨饶,想起什么一拍手,“对了,今晚咱第一集 正式上线,早上刚放出预告片,记得去看哦。”   说完还特意朝黎冬挤眉弄眼:“姐,你和祁副高还上热搜了,现在全网都在磕你俩的CP呢,嘿嘿。”   热搜的事,昨晚沈初蔓已经给黎冬发过无数条微信,甚至还关于“这条热搜是否是祁夏璟本人买的”这件事,自顾自的进行了一番讨论和吐槽。   预告只有短短两分钟,除去背景和基本人员介绍,还有十几位医生关于为什么成为医生的提问。   经过剪辑,每个人的回答的只有短短一句。   “因为父母就是学医的。”   “因为救死扶伤是件特别酷的事。”   各人各答案,黎冬也见到自己的脸素颜出镜,语气平静地回答“因为想为父亲治病”。   视频的最后是祁夏璟出现。   不同于其他人正襟危坐在镜头前,白色背景中,祁夏璟姿态闲适地坐在可升降凳上,长腿一条舒展另一条懒懒搭在调节横栏。   这时背景音再次提问:【你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眉梢微微抬抬起,男人沉吟片刻,随即勾唇,沉哑低声从耳机流入耳边,语调懒淡。   依旧是符合他风格的言简意赅:“因为好奇。”   因为好奇?   模凌两可又意外的答案,黎冬正想往下听解释,问答环节已经结束,收尾部分就是制作组就着“好奇”二字为引语,放出勾子意欲带所有观众,对一线医生的工作日常一探究竟。   关于祁夏璟学医,黎冬现在也十分好奇,在她的记忆中,祁夏璟高中参加的比赛都是关于奥数和电脑编程,祁母颜茹那年给她的文件里,祁夏璟大学要就读的专业也是工商管理。   无论怎么看,都和临床医学无关。   起身要去查房时,口袋手机震动,黎冬点亮屏幕解锁,见到祁夏璟发来的两条消息。   【QXJ:准备进手术室】   【QXJ:中午要回三中,你记得按时吃饭吃药】   看饥一顿饱一顿的人叮嘱她吃饭,黎冬弯眉回复好,指尖在屏幕停顿几秒,还是忍不住打下疑问:   【黎冬:你当初,为什么会学医?】   对面秒回一句反问:【那你为什么学医。】   黎冬如实回答:“父亲身体不好,当时觉得学医可以照顾他。”   祁夏璟继续回复:“嗯,那我也是这个理由。”   什么叫,他也是这个理由。   黎冬皱眉,看着略显敷衍的答案,只觉掌心传来震动,是祁夏璟再次问她:“你下午不是也要来三中?一起回家?”   祁夏璟的演讲是作为校庆收尾,而黎冬答应为基金会的宣传演说就在校庆之后,中间间隔并不长。   “好。”?   黎冬单字回复后又打下长长一句,思考几秒再删掉,换成简单的“学校见”。   昨天她高烧请假,刘主任知道后,直接特批她两天病假,让黎冬身体好利索、周一再回来上班;但她记着周五还有台单孔胸腔镜手术,和患者约定好的事不想反悔,今天仍旧坚持上班,只不过手术后为了宣讲的事,要回母校一趟。   刘主任爽快给她批了假,让黎冬做完手术,尽早回去调整休息。   或许连老天都看出她的小心思,下午的微创手术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不过四十分钟就彻底结束。   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距离校庆结束的三点还有段时间,黎冬匆匆收拾完东西赶往花店,同时在车上给高中班主任老安发消息。???   她知道自己不懂浪漫,但在为数不多的机会时,也想给祁夏璟一个小小的惊喜。   哪怕只是一束花而已。   花是午休时网上选好的,品种挑的是厄瓜多尔玫瑰,黎冬取过花赶到学校时,老安已早早在校门口等侯。   看着黎冬怀里一大捧玫瑰,老安直乐呵:“特地抱着花来,还挺浪漫。”   领着黎冬去报告厅的路上,老安絮絮叨叨着上次两人来没和他碰上面,直到远远看见双拉门,才改口道:“不想引人注意的话,等下你从侧门进去,直接坐在最靠右的空位就行。”   说着男人从黎冬怀中接过花捧,示意道:“花我带进去吧,报告厅里的高三小崽子们要是见到你进去,估计得闹翻天。”   “好,谢谢老师。”   天气严寒不宜外出,校庆的收场就在报告厅举行,到场的除了高三全体,还有部分高一高二来自不同班的学生。   谢过老师后,黎冬远远见着老安在最右侧的第三排把花放下,随后视线在场中扫视一圈,最后遥遥冲着黎冬点头,再返回原本座位。   幸运的是,黎冬落座时还没到祁夏璟演讲,台上的代表团正集体诵诗,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   祁夏璟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左边是校长,右边是上次见过的教导主任,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守在祁夏璟身边,偶尔会点头哈腰地请示问话。   这是黎冬第一次见祁夏璟穿正装。   从她后斜方的角度,只能堪堪见得男人半张侧脸,雕塑般宛如浑然天成的艺术品,时而侧脸听教导主任讨好说话时,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线条凌厉,带着些散漫而倦冷的疏离感。   和早上顽劣掐着她月要丈量的某位,简直判若两人。   见时间还早,黎冬便从包里拿出便携笔记本和水笔,翻开空白页就习惯性的用笔飞快排线,笔尖在纸面发出微弱的沙沙声。   其间某次抬头,第一排被观察的男人回头动作倏地顿滞半秒,在黎冬正慌忙要低头时,男人已经若无其事的回头。   黎冬紧绷的心微微放松。   很快,一张略显潦草却传神的侧影就跃然纸上。   不同于画发型和肩背,勾勒面部轮廓时,黎冬下笔常常感觉到陌生——在她的肌肉记忆中,只有关于祁夏璟的背影是熟悉的。   侧颜、正脸五官,在画作上都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因为总是远远从后面看他,黎冬在那本丢失的画册上,留下的都是少年背影,以至于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黎冬闭上眼睛,都能默画出不同角度的少年背影。   唇边勾起几分复杂浅笑,思绪飘远的黎冬正低头专心细化,就听热烈鼓掌声后,身后学生席里竟然传出一道响亮的口哨声。   能造成如此轰动的,印象中就只有一个人。   骚动声中黎冬抬头,就只见肩宽腿长的祁夏璟起身离开座位,不紧不慢地踩着台阶走上台,最后站定在演讲台前,抽出话筒。   男人弯指,随意敲了下话筒试音,立即有闷闷声从音响发出。   魔法般的,几秒前还躁动喧闹的报告厅,现在甚至不用任何人管理,在闷声响起的同时瞬间安寂无声,所有学生都不约而同的在等台上的人说话。   祁夏璟今日穿着低调奢华的纯黑色西装,衣架子的身材自带气场。   他勾人的桃花眼慢条斯理在场中扫过,视线精准落在口哨声传来的地方,勾唇懒懒笑了笑。   慵倦低沉的嗓音响起:“口哨吹的不错,比上次有进步。”   话音落下,三分钟前还昏昏欲睡学生群中,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声。   黎冬回头,发现吹口哨的人,就是她上次和祁夏璟牵手回学校,带头吹口哨、还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刺头。   “得知三中在校庆时请我回校做宣讲,目的还是给高三学子做榜样,确实有些意外。”   “没想到十年过去,母校变得这么勇敢,”祁夏璟姿态散漫的单手插兜,握着话筒的手撑着演讲台,朝台下微微一笑,   “毕竟早恋、旷课打架、顶撞老师校长——校规上明令禁止的条规,我可能比在座的每一位触犯的都多。”   吹口哨的刺头再次不负众望地挑事:“那你怎么还能做学生的榜样啊?”   欢快笑声中,祁夏璟从容不迫地微微抬起眉梢:“十年前或许是因为,学校怕丢了省状元,至于现在么——”   话语微微停顿,勾唇的男人轻飘飘道:“可能是为了学校西边即将新盖的图书馆,还不能失去捐赠人吧。”   学生群众又响起一阵嘘声,有大胆的学生高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学习好就能无法无天了呗。”   祁夏璟闻言挑眉,懒倦却锐利的视线在场中扫过:“亲身经历告诉你,次次年级第一,早恋和打架也要做全校检讨。”   见低迷气氛终于活跃,祁夏璟话锋一转不再玩笑:“说这些并不是鼓励你们反叛,而是让你们思考,你们为什么反叛。”   “——换句话说,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报告厅的大荧幕上,投影着男人无可挑剔的一张脸,在台下不断有学生偷拿出手机拍照时,沉稳有力的男声响彻偌大空间的每个角落:“来之前,我收到教导主任代为转交你们的提问,大多都是对未来选择的犹豫和迷茫:有人在自己喜欢和父母要求报考的专业中摇摆不定,许多想考去大城市的学生却被希望留在本地,等等。”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答案。”   黎冬正仰头聚精会神地倾听,就只见台上演讲的人毫无征兆地朝她的方向看来,目不转睛的视线带着笑意。   他早就发现她了。   “当我质疑当年选择时,”男人慢条斯理的话语,彻底打散黎冬心中最后的侥幸,   “我此时在台下的爱人告诉我:只要喜欢,就是对的选择。”   全场肃静中,黎冬只觉得身后的学生连呼吸都崩紧,所有人耳边都只剩下祁夏璟有条不紊的低声:“青春年少唯有一次,哪怕再小心谨慎,都必然会犯错和失误,这是所有作为人而存在,都必须定要经历的——”   “月有阴晴圆缺,正因不曾完美,才构成人类不断走向更完美的人生。”?   “所以我的答案是:随心抉择。”   “放宽眼界、去听取更多人中肯的意见,”祁夏璟语调沉缓有力,字字落在在场学生耳边,“最后遵从你的本心,选择‘你’真正喜欢的选择,那便是对的。”   “一旦当你做出决定,就不要再瞻前顾后,而是去拼搏与努力、去摔倒与流血、去体会与感受专属于你人生路上的每一道或好或坏的瑰丽风景——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们光明的未来亦是如此。”   “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   气口停顿,屏息聆听的黎冬再次对上男人天生深情的桃花眼,四目相对,就见他在众目睽睽中,专注地只对她一人展颜而笑。   黎冬知道接下来的话,是祁夏璟只想对她一人说的。   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字字清晰,声声入耳:   “世间万难不敌爱意。”   “那时理想,经年妄念,终将得偿所愿。”   “.......”   经久不息的尖叫与鼓掌声中,祁夏璟在千百人欢呼中,眼中只有她一人,隔着遥遥距离久久凝望着。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更高昂的尖叫起哄声,又是那个刺头的声音,嘹亮地大喊一声:“快送花啊!”   “是啊!学姐快上去送花啊!”   “学哥还在台上站着呢!别让他等太久啊!”   黎冬惊觉抬头,只见在祁夏璟背后的大荧幕上,正投影着她略微错愕的表情,手边是一大捧绽放艳丽的厄瓜多尔玫瑰。   台下一片祝福中,祁夏璟无声地看着她,唇边笑意宠溺。   抱着捧花起身走上台,黎冬将玫瑰交递过去时,呼吸连同跳动心尖都在战栗,连眼底都沾染些许湿意。   鼻尖是男人独有的乌木沉香,男人朝她张开双臂,低声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抱抱。”   “我不懂浪漫,也不会说好听话,”黎冬用力回抱,纤瘦手臂紧紧环住男人瘦劲的腰,“祁夏璟,谢谢你。”   谢谢他这十年的坚持,让她的等待终不至于可笑落空。   “阿黎,“男人贴在她颈侧的薄唇微张,“也谢谢你,成全我十年的痴心妄想。”   世间万难不敌爱意。   那时理想,经年妄念,终于得偿所愿。   -   “......不用和校领导打个招呼再走吗?”   短暂的狂欢后,报告厅里再次传来教导主任枯燥严肃的演讲,黎冬被祁夏璟牵着手,在无人的走廊里有些不安的抬头看人:“我们不打招呼就离开,会不会不太礼貌。”   “没事,”祁夏璟漫不经心地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里的玫瑰,忽地问道,   “你知道厄瓜多尔玫瑰的花语什么吗。”   黎冬摇头,她当时选中算是无心,觉得好看就挑了。   “‘唯一的真爱。”   祁夏璟勾唇回头看她,黑眸视线灼灼:“这束花,我就当是黎医生给我的告白了?”   耳尖发红,被调侃后黎冬羞于直视祁夏璟眼睛,顾左右而言他:“等下还要去做基金会的宣讲,走吧。”   知道她害羞也不再逼问,祁夏璟只是默默将黎冬的手放进口袋,带她去用于演说开会的体育馆。   两人都不爱应付外人,到场后见还有五六位和黎冬同样目的的社会人士,就找了处视觉盲区的僻静角落,黎冬准备不久后的演说,祁夏璟则看邮件处理公务,牵着手的两人互不相干。   不久后校庆结束,体育馆里不断有学生进来,安静地在位置上坐下后,很快活动开始。   没太多花里胡哨,负责人在台上简单开场后,就开始邀请过去曾受过救济的人上台分享。   黎冬站在台下静静倾听,哪怕身旁是祁夏璟,心里也只觉得一片平静。   不得不承认,漫长的时间蕴含巨大力量,虽不能抹去一切,却定能改变许多。   那些年她藏躲不及的贫瘠与穷困,曾经那些掣襟肘见的疤痕,都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去视线,不再如无形的手,时刻掐紧她脖子。   轮到黎冬快上场前,祁夏璟忽地拉住她袖子,问道:“开锁公司找好了?”   ”嗯?”话题跳跃突然,黎冬一时没反应过来,“找好了,晚上六点过来。”   “联系方式发我,”祁夏璟难得有理有据地讲道理,“让李助理去查一下安全性,以防万一。”   开锁公司的联系方式是同事介绍的,说是很靠谱;黎冬本想拒绝好意,但看男人语气郑重,不由想到最近听过恶人利用开锁职位、偷藏单身女生家钥匙以便犯罪的新闻,还是处于安全考虑,上交了联系方式。   “乖,”祁夏璟不急不慢拍下微信,轻柔地揉了揉黎冬脑袋,沉声道,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目送高挑纤瘦的身影走远,祁夏璟眼底温情的笑意消散,后背懒懒靠着白墙,面无表情地低头,把联系方式发给李助理。   【QXJ:联系这家开锁公司,支付双倍费用,让他随便找个理由,明天再来黎冬家】   五分钟后,十分靠谱的的李助理回复消息:“对方拒绝您的请求,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一是不知道您的身份,二是他从不无故失约。”   祁夏继续打字:“十倍。”   这次李助理三十秒后便回复:【对方答应了。】   似是猜出某人混蛋主意的用意,善良如李助理再次忍不住问道:“您是打算用这个方法,让黎医生在您家里多留宿一夜吗。”   多管闲事还不够,发完一条后又补充道:“可您就算用这种方式,也只能留人一次啊。”   “......”   祁夏璟再读一次短信,无声地缓缓挑起眉梢。   【QXJ:开锁公司收购,你让他开个价】   “......”李助理发来一长串省略号表示无语,一针见血道:“那黎医生可以换一家开锁公司——您的方法还是治标不治本。”   微微眯起桃花眼,祁夏璟修长指尖一下下轻点在屏幕边框,沉吟片刻退出聊天框,转而点开徐榄头像,飞快打字。   【QXJ:房东联系方式给我】   既然黎冬不能过来,那换他无家可归就可以了。 第54章   “你要房东联系方式干嘛?你想买他房子?”   电话里响起徐榄的调侃, 祁夏璟背靠着墙懒得搭理:“别废话,快点。”   “发你了,”很快发来联系方式, 徐榄忽地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些,   “周末老爷子举办宴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不想来就别来——”   后半句没说完, 听筒里就忽地传来沈初蔓带着点撒娇意味的抱怨:   “徐榄你给我过来!你看我新买的裙子,又被你给撕成什么样子了!”   “买, 再买十件, ”徐榄先冲着对面应付一声, 才极其敷衍地回复祁夏璟,   “总之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好了不聊了,祖宗正喊我呢。”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耳边只剩下单调忙音, 祁夏璟无声挑眉,添加房东联系方式后收起手机, 转身,抬眸去看演讲台上的女人。   依旧是素面朝天却找不出瑕疵的精致五官,高马尾束起,连碎发都严谨的拢到耳后;黎冬今日穿了件宽松的浅灰色薄羊绒衫,内搭一件衣领翻出的白衬衫,过长衣摆遮住大腿根,再向下是包裹笔直长腿的长裤,半慵懒半随性的风格。   不太像是她平日的穿搭。   祁夏璟挑眉观察,很快发现端倪:毛衣下略显眼熟的白衬衫并非属于黎冬, 而是他”的。   早晨给她穿的裤子被换掉, 却保留了身上的白衬衣。   眼底染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祁夏璟再度点开和李助理的聊天框,让他去联系平日常购的几位品牌方联系人,把今年冬季的最新款发来过目挑选。   “......希望我的分享能对在场各位有所帮助,谢谢大家。”   掌声经久不息,演说结束的黎冬朝台下学生鞠躬,走下台,就远远见到祁夏璟在角落打电话,嘈杂人声中,只能隐隐听得“房子”和“到期”等词语。   靠墙而立的男人垂眸看不清表情,只是单听他倦懒微凉的嗓音,似乎和对话那头的人交流不甚愉快。   黎冬闻言眉头轻皱,想起祁夏璟现在是租住的房子。   似是察觉到她走近,男人很快挂断电话抬头,眉眼间还有来不及藏起的烦躁,看的黎冬心头一沉。   她轻声询问:“还好吗?”   “房子的事,”祁夏璟轻描淡写地丢下四字,显然不愿多谈,“没事,走吧。”   说着抬手要去牵黎冬。   距离和开锁公司约定的六点还有些时间,黎冬对罐头的生病仍旧自责不已,离开学校后,提出要给金毛买东西当作补偿。   学校附近就有家宠物店,开车路过时,黎冬远远看着熟悉的名字和泛黄牌匾,摇下车窗不由惊叹:“......居然还是这家。”   物是人非的十年后,能找到当年旧物属实不易,黎冬转头去看开车的男人,带着几分期待:“你还记得么。”   “我们读书的时候,这家宠物店就开在这里了。”   那时她和祁夏璟还常来。   驾驶座的祁夏璟目不斜视,靠着车窗的左手撑着太阳穴,反应略显平淡:“嗯。”   临近店门前,车不仅没停下,反而一脚油门的加速径直略过,黎冬疑惑道:“不去这里买吗?”   “不去,”男人果断利落地拒绝,搬出一套莫名其妙的理论,“十年都没倒闭,大概率是黑店。”   黎冬:“......”   什么歪门邪理。   保时捷选择绕远,最终停靠在附近商业街百货商场的对面停车场,两人下车后,直接去了一楼的宠物店。   装修风格温馨的店内只售卖宠物相关的物品,罐头肠胃炎不能再买零食;黎冬就专注于挑玩具衣服、饭盆和各种趴躺的小软垫,很快就装了满筐。   祁夏璟接过她手里篮筐,见黎冬还在不断添加东西,想起罐头一窝她送的玩具。   今天情况更甚,连狗穿的外套都买了四五件。   反观看他,就只有一盏床头灯。   人不如狗的长期现状,让祁夏璟不由抬起眉梢,拎起其中一件暖黄色的外套:   “给他买这么多?”   “罐头好动,穿脏了可以换。”   黎冬对某人暗戳戳的不满毫无察觉,想起金毛腹部剔去取的毛就心疼,抬头问:“听说多吃鸡蛋黄和胡萝卜,利于狗狗生长毛发,要不要等下买些回去。”   “我以为你今天特意跑出来,”祁夏璟危险地眯起眼睛,手撑着推车横杆,神情似笑非笑,“是为了陪我。”   “那你有缺的东西吗,”黎冬上下将人打量一遍,看着粘在祁夏璟西装衣袖的浅白细毛,认真问他,“你要不要买个粘毛器?”   怕男人误会,她说完又特意补充:“是给你买的,不是给狗的。”   “......好。”   两人随后转战别处,除了粘毛器外,黎冬想起被罐头呕吐物弄脏的门垫,又推着购物车朝家具区去,站在货架前挑选颜色样式。   没人能在商场里全身而退,后面怕烫手买了隔热杯垫、怕磕碰就买硅胶护角,想起某人不爱开灯,甚至还要买浴室的防滑垫。   当黎冬拿起货架上的绿植仙人球,思考不爱开窗的男人是否需要,余光却瞥见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自省道:“......会不会买太多了?”   祁夏璟家走的是极简风,她出于好意购置物品,却不想勉强他换上、更不想买之后闲置浪费。   “买,”推车的男人这次倒是爽快答应,看着满车和家里格格不入的杂物,眼睛都没眨地散漫道,“用不上的给傻狗。”   “.......”   结账时,黎冬坚持要付款,祁夏璟也没多阻拦,只是默默拿出购物车里围巾背手放在身后,在黎冬清点物品时,单独又结账一次。   “走吧——”   话音未落,黎冬只觉得眼前光线被阻挡,随后柔软的针织围巾遮挡在她光裸在外的皮肤,将不断从领口钻进身体的冷风阻隔在外。   骨节分明的手耐心为她系好围巾,黎冬抬眸对上男人桃花眼,就感觉有干燥温暖大手抚揉她脑袋。   她茫然地缓慢眨眼睛,不知道围巾从哪里来的。   “刚才买的,很配你,”祁夏璟替她拢好围巾,拿起购物袋笑了笑,“走吧,回家。”   开车很快到家,祁夏璟刚进玄关就接到于邮的电话,东西放在门边,只拿了捧花就回书房接电话。   黎冬还没等到开锁公司解锁,于是留在客厅找看罐头,给他试新买的衣服。   门外光亮大开,门内的书房安静昏暗,桌上那盏星月床头灯散发出唯一的昏黄光线。   “快猜快猜,猜我和老陈现在人在哪呢。”   耳边是于邮故作神秘而洋洋得意的声音,祁夏璟将手中捧花放在桌面,背靠椅子,勾唇性质缺缺:“象记私房菜,明晚六点给你们接风。”   手上摆弄着花瓣,他有意话语一顿:“就当你们以身犯险,从祁家套取情报的辛苦费。”   “你小子连我们去祁家都知道了?老实交代,你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   于邮直呼没意思,被透露行程也不恼怒,笑呵呵道:“不过我们问到不少好东西,才知道你小子是心真黑啊,对自己爹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上当的?”   祁夏璟指尖轻点桌面,漫不经心的口吻平静说着杀人诛心的话:“因为能一招弄死我的办法,就算是陷阱,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   对面沉寂几秒,随即又想起于邮尴尬的笑声,他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对了明天吃饭的时候,带弟妹一起来见个面呗,我和老陈都好奇死了。”   祁夏璟嘴里淡淡应着:“我问问她。”   “得嘞,那就明天见——老陈?”   “今天在公司见面时,你母亲多次问起黎医生的事情,”听筒里换成陈启沉稳的声音,   “不清楚她的用意,但我想应该知会你一声。”   “知道了。”   电话挂断只剩忙音,看着黑夜中绽放依旧的玫瑰,祁夏璟眼底最后一丝笑意褪去。   从昏暗的书房出来又是一片光亮,祁夏璟看着几乎焕然一新的客厅餐厅,有片刻愣怔。   分明家居不变,物品摆放位置照旧,家里却因为新出现的各色小配件,从杯垫到桌上的小仙人掌,倏地不再是死气沉沉黑白灰。   十几分钟时间,就足以让她给他的生活添上无数色彩。   这种感觉难以语言描述,像是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永无尽头,只是因为一束光打落进来就截然不同,就能看到逃离黑暗的无限希望。   那一瞬祁夏璟生出些疑惑,他不禁自问,以前的生活是如何忍受过活的。   答案无从得知。   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有人要破坏他此时拥有的温馨,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对方摧毁抹杀。   不论对方是谁。   哪怕两败俱伤。   “......刚才开锁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说突然有急事,只能明天过来。”   黎冬困惑的轻声拽回思绪,祁夏璟见女人坐在沙发上回头,手边是七八个高奢服装购物袋:“然后李助理就把这些送来了。”   女人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刚才就在打电话......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吧?”   “刚才在和魔都的同事聊天,他们明晚想见见你。”J?   祁夏璟面不改色地拿出手机,主动递给黎冬:“不信的话,你可以现在打电话问——密码是你生日。”   “不用,我相信你的。”   黎冬连连摆手,为难地看着手边只在明星身上见过名牌,委婉道:“其实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好,那就不买,”祁夏璟闻言只微微抬起眉梢,“衣服只是借给你穿,明天还我。”   “......”   嘴辩上黎冬总是落下风的那个,半天想不出如何反驳祁夏璟的逻辑,最后挑了离手边最近的购物袋起身,轻声道:“......那先借我这套吧 。”   害怕脱衣再次着凉,周四凌晨高热到现在,黎冬都没再洗过澡,现在身上黏糊糊的难以忍受,今晚不可能再将就一夜。   “等一下。”   在黎冬转身要走时,祁夏璟忽地叫住她,迈着长腿径直走到沙发边,修长食指勾起第三个衣袋。   怕对方都要塞给自己,黎冬试图阻止:“一套衣服就够了——”   “阿黎,”男人转身过来,将手中蕾丝带装饰的购物袋递过去,附身望进她双眼,低声道,   “你忘拿内衣了。”   “......”   稍显急躁的关门声响起,黎冬急匆匆去拉卧室窗帘时,双颊和耳尖还泛着点点可疑粉红。   空无一人的偌大房间内,安静到只剩她一人呼吸声,黎冬依次脱下最外层的浅灰毛衣、长裤和白色长衫,几近未着寸缕的走进浴室时,心底升腾出点点隐秘的羞耻感。   整间屋子都是祁夏璟的味道,男人的牙刷、毛巾、剃须刀等随处可见,而她则不容拒绝地被包裹在强势而霸道的气息中,鼻尖只剩下熟悉的乌木沉香味。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黎冬浑身湿气走出浴室,终于不得不面对静静站立门边的购物袋。   其中黑蕾丝袋装饰的袋子里,是祁夏璟亲手给她挑的衣服。   深吸口气,分不清是洗澡热水、还是心跳过速导致的脸上发烫,黎冬微屏气息打开精美包装,入目便是再颜色和款式都再熟悉不过的衣服,同她原本的几乎一摸一样,纯黑色的布料柔软,做工精细。【高亮:此处只是衣物描写,没有任何主角两人的身体互动】   唯一的区别,是手里这款的衣服中间,有一片纯白雪花造型的小吊坠,被拿起来观看时在空中轻晃,看的人心猿意马。G   同样的,与衣服配套的冰丝三角裤也同样黑丝点缀,靠近中间的位置,同样坠着一小片雪花。   当黎冬发现内衣都意外合身时,觉得滚上脸颊的热意已经要冲破天灵盖,不敢多想,慌忙去拆另一个购物袋。   幸好另一套是款式简约大方的棉质睡衣,长袖长裤连手腕和脚踝都遮住,系好衣扣就再看不见分毫内里。   收拾好旧衣物走去阳台,将旧衣物放进洗衣机后,黎冬觉得肚子有些饿,半湿着头发走去书房,想问祁夏璟晚上要吃什么,走近发现房门半掩。   静坐与长椅的男人丝毫没察觉到她靠近,没开灯的书房一片昏暗,只能借取透窗而落的月色观察他表情。   不再是或散漫或疏冷,同样是面无表情,此时深陷于黑暗的祁夏璟同平日不大一样了,背靠软椅微微垂首,额前碎发遮盖眉眼表情,薄唇轻抿似是在思考。   黎冬说不出具体区别,若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面前的男人似乎少了几分生气。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下意识以为祁夏璟有事担忧,敲门进去,在男人抬眼时问道:“是为了房子的事情吗?”   “宣讲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她轻声解释,人在昏暗中慢慢走到祁夏璟身边,   “是这里的房子要到期了吗。”   男人深邃黑眸有片刻意外,随即长臂一伸将黎冬拉到身前,微仰着头看她,勾唇低声道:“是啊,房东说后天他亲戚要住进来,要求我和罐头明天必须搬出去。”   不知是否是黑暗的环境影响,黎冬分明见着祁夏璟唇边在笑,语调也如常倦怠,却始终能隐隐感受到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不安感。   好像他越笑的漫不经心,语气越懒散无谓,那点不安和惶然就越强烈。   黎冬想不通其中缘由。   见她沉默,环住她腕骨的大手微微用力,轻呼声中轻而易举将黎冬拉进怀里,霎时间,鼻尖满是乌木沉香。   “怎么办呢,”黑暗中,祁夏璟薄唇贴着她耳垂,滚热呼吸紧贴她肌肤落下,“要无家可归了。”   “......罐头病才好不适合折腾。”   禁锢她的手用了力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黎冬压下震耳心跳和脸热羞赧,垂眸长睫轻颤:“......要、要不你去我家住两天吧,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祁夏璟似是对答案并不满意,微微眯起眼睛问她:“那要是一直找不到房子呢。”   怎么会一直找不到房子。   黎冬话滚到嘴边几欲脱口而出,对上男人深邃勾人的眼又失语,最后只得又听祁夏璟问她:   “如果一直找不到房子,你会把我和罐头丢出去吗。”   沾染情谷欠的沙哑男声字字碾着耳边落下,黑夜里,不安分的大手游蛇般缠绕拥抱着她,让人反抗不得。   黎冬努力忽略心中异样,吸口气轻声回答:“......不会的。”   像是引诱她做出想要的答案,祁夏璟一手环住人不让她掉下去,另一只手则轻一下重一下地捏揉她耳垂,再次问道:J?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我吗。”   祁夏璟今晚似乎一直在问,他会不会被丢弃的问题。   黎冬反复回答着“不会”,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事到最后,那个长久而情动难抑的吻,不知是谁开始的。   再无克制,今晚的祁夏璟比往日都要急躁。   只是被热烈地吻着,黎冬卷翘的长睫已经沾满水汽,双唇被封锁、呼吸艰难,到后来连睁眼都做不到,感觉自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阿黎。”   当她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场永无止境的掠夺中,耳垂传来的刺痛被迫让她清醒,她失神地跌进男人情热未褪的桃花眼,就听祁夏璟问她: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十年前你还会丢下我吗。”   又是被丢弃的问题。   分明刚才谈的只是房子到期,为什么现在又说起十年前的旧事。   呼吸急促,黎冬双手环住男人脖子,迷离双眸努力聚焦去看人,就听祁夏璟源源不断地继续提问:“如果我明确告诉你,无论出国与否,我都讨厌、也不会选择家里安排的路。”   像是想要黎冬快些清醒,祁夏璟在黑暗中的视线滚热灼人:“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颜茹再来找你要我们分手,你还舍得丢下我吗。”   黎冬终于听清问题。   随后她迟疑片刻,没有出声。   她在犹豫,要不要对祁夏璟说谎。   了解她如祁夏璟,一眼便看穿黎冬那半秒的踌躇和动摇,也自然明白她潜意识里的答案。   这是两人身体最亲密无间的一晚,可听见祁夏璟那声低笑在耳畔落下时,黎冬却又觉得两人无比遥远。   一直受照顾、一直被爱着的她,好像错过他心中很重要的一环。   “黎冬。”   祁夏璟温柔落吻在她唇边,随即又是一声同往常般低沉笑声,还是那份熟悉的漫不经意:   “就不能说点好听话哄哄我么。”   “哪怕是假的。” 第55章   搬家的过程略显匆忙。   周五下午接到房东通知, 要求祁夏璟周末就必须搬出去,说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房东的话皆由祁夏璟代为转述,黎冬听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驱逐令, 感觉搬家刻不容缓。   于是周六上午开锁公司终于派人来后,双双没事的两人就开始大包小包地转移物品。   说是大包小包也并不准确, 除却厨房用具和书房文件书籍外,祁夏璟平日用的东西少的可怜, 统共不过两个行李箱,其中还能塞下部分罐头的衣服玩偶。   黎冬本以为会是场大工程, 结果到家不过一小时, 就见祁夏璟推着两个箱子站在门口, 左手还抱着她昨天送的玫瑰捧花, 不由愣了愣。   男人左手抱着她昨天送的玫瑰捧花,见黎冬开门, 四目相对后勾唇微微一笑,语调卷着点散漫:“以后就打扰了?”   祁夏璟不是没来过她家, 每次都只是吃饭就离开,现在全副武装地进来,让黎冬脑海不由闪过一个词语。   同居。   两人分别在客厅和卧室忙碌,祁夏璟将书和文件摆放在客厅靠墙的半墙书柜,黎冬则在卧室腾空衣柜。   祁夏璟搬进来的突然,她书桌上写的告白卡、衣柜里的黑色冲锋外套、以及夹在书里的照片,都还没来得及藏好。   祁夏璟的衣服并不多,却存在感极强的存在于家里每个角落,从玄关处的皮鞋、到客厅的外套、餐厅的水杯、甚至连卧室的枕头和浴室的洗漱用品, 处处遍布着他的痕迹。   性冷淡风的物品和家里日式的温馨风格似乎截然相不同, 却意外融合的很好。   黎冬将衣服挂好后出来, 就见祁夏璟正在客厅处理玫瑰,不知用哪里来的黑色小皮筋,将朵朵玫瑰的绿色枝条绑起来,五六支一起牢牢固定在衣架上。?S   她昨天送的三十三朵玫瑰,已经有十几支倒挂在衣架,再高放在阴凉干燥的阳台。JG   沙发上,男人正低头用纸擦去花瓣上的水珠,表情专注认真,只时不时抬手推开冲过来想吃花瓣的罐头。   黎冬走近,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祁夏璟闻言抬眸,视线自然落在黎冬松垮的领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身上还痛么。”   男人如有实质的眼神暗示性太强,黎冬瞬间就想到昨晚书房那场荒唐,以及清晨在浴室对着镜子换衣服时,颈侧锁骨和月要月复的斑斑红印。   她发现,祁夏璟似乎格外喜欢她的痣,薄唇每一处都不肯放过。   “......”   回忆让耳尖滚烫,这种问题黎冬不肯搭腔,只是转念想到昨晚祁夏璟一连串关于丢弃和选择的问题,又忍不住再次打量低头弄花的男人。   窗外阳光打落在男人的发顶肩头,大片光圈照映在棱角分明的五官,整个人慵倦懒怠的气态,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昨晚在黑暗中的不安逼问,都只是黎冬的臆想。   祁夏璟上午还有远程会议,简单处理过玫瑰后,在客厅打开电脑要处理公事。   黎冬正在客厅陪罐头玩,等男人挂断电话后,抬头轻问道:“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吗?”   “没事,”祁夏璟从策划案中抬头,疏冷黑眸在望向黎冬时转为点点笑意,勾唇,明知故问道,   “舍不得离开?”   “......”   小心思被识破,黎冬弯腰去拿茶几上看到一半的书和便携笔记本,随后就窝在祁夏璟对面的沙发角落,   她拍拍腿,让穿着外套的罐头上来趴着,书和笔记本都放在金毛背上,心不在焉地看书,耳边满是祁夏璟低沉稳健的声音。   男人在说的投资项目她听不大懂,只能从其他人毕恭毕敬的语气中判断出,祁夏璟应当是项目的决策者。   人对未知领域总有敬畏心,黎冬又鲜少以旁观视角亲眼见祁夏璟工作的模样,不由觉得神奇,偷偷拿出手机飞快拍照,然后点开相册放大,摊开笔记本就提笔在纸面快速排线。   她画的专心忘了时间,连祁夏璟会议结束,起身站在她身后都毫无察觉。   “周屿川上次来和我说,你很会画画。”   直到头顶响起低沉男声,黎冬才惊地回神抬头,见默默坐在她身后的祁夏璟伸手拿起笔记本,摊开的纸面上是她速写男人工作时的样子。   黎冬握着笔杆,有些紧张地等待评价。   “好看,”祁夏璟将笔记本还给她,桃花眼盯着画面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朝黎冬伸手要笔,随口道,   “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黎冬摊开手掌,垂眸轻声道:“很早之前——”   话音未落,男人温暖干燥的大手就握笔包住她右手,牵引着黎冬在原本的画作旁添加新角。   他在画她。   两人画风迥然不同,黎冬垂眸看着她的脸逐渐成型,看着她并肩和祁夏璟出现在同一张画作,忽地感慨出声:   “其实我以前也给你画过。”   祁夏璟手上一顿,单字音节似是疑惑:“嗯?”   “当时没告诉你。”   黎冬想起记录她高中三年爱恋和回忆的画册,都在分手后被丢掉,眼底笑意泛起点苦涩:“......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现在也不晚。”   话落,她感觉到额前落在轻柔亲吻,是祁夏璟俯身将她圈在怀中,低声稳如磐石:   “只要我们不分开,就永远来得及。”   -   下午赴约吃饭前,祁夏璟要先和另外两位商讨公事,黎冬不便跟着去,饭后就留在家里陪罐头休息。   “冬冬,你觉得我身上这件好看,还是刚才换下的好看——或者最开始那件,也可以加入考虑范围?”   祁夏璟出门没多久,沈初蔓就打来视频电话,入目就是宫殿式的别墅里,满床满地全是各种礼服。   “都好看,”黎冬完全不懂礼服,只觉得对方提起的三件都差不多,“你又要出席媒体活动吗?”   “不是啦,明天徐老爷子办出院宴会,非要我去,”沈初蔓正对着镜子整理抹胸,大咧咧出声道,“话说姓祁的一家子明天都要去,也不知道这次会打成什么样子。”   祁夏璟明天也要出席宴会?   一无所知的黎冬茫然眨眼,抚摸罐头脑袋的手都停下,被金毛舔了两下才继续顺毛:“......又?”   “以前怕你伤心,所以不敢和你说他的事。”   “祁夏璟这十年不是一直和祁家断绝关系么,也就几年前因为外公病逝回过一次祁家,那次他爹祁承凯没让他祭拜,还在灵堂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说他是野狗闻着味回家讨饭。”   沈初蔓虽然不待见祁夏璟,说起陈年旧事,也只觉得祁家欺人太甚:“这件事当年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祁承凯打人时,祁家小儿子祁厦就在旁边——哦对了,祁厦是祁夏璟离家出国的第二年生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要他取代祁夏璟的位置呢。”   “你知道我一直烦祁夏璟,觉得他这人从不把别人放眼里,做事说话永远漫不经心的,”沈初蔓回到镜头前,表情言语间满是厌恶,“但有时候想想,碰上他那对把孩子当产品培养的父母,也情有可原。”   良久,黎冬听见她紧绷的声音:“......什么叫‘当产品培养’?”   “就是不把人当人呗,想尽一切办法要求他达标、要求他听话,不然就毁掉他喜欢或者拥有的。“   “给你举个例子就懂了,”沈初蔓皱着眉思考,几秒钟后打了个响指,“祁夏璟是从小保姆带大的,我听说他上六年级之前,见他爸妈基本都是视频会议。”   “一年级有段时间,我们仨特喜欢抓娃娃,有次祁夏璟逃奥数课去玩被发现,他爸就让人把那家娃娃店所有娃娃都买来,大冬天的让祁夏璟在门外跪了一整夜,第二天还要他亲手把娃娃一个个丢进火炉烧掉。”   “后来那个从小带他的保姆看不下去,晚上偷偷给他送衣服,结果被祁夏璟他妈抓到,第二天直接把人从家里哄了出去。”   沈初蔓恶心地呸了一声:“我知道是因为颜茹还特意找上我们家,希望我们家也不准雇佣这个保姆,为的就是让祁夏璟长教训——真是一对疯子夫妇。”   黎冬不由想起,祁夏璟自少年时期就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模样。   是真的什么都不感兴趣么。   还是名叫喜欢的软肋,会让再无所不能的人,变得不堪一击。   所以,不如不喜欢好了。   “总之,你看祁夏璟和祁厦就知道了,疯子夫妇生孩子像练号似的,这个练废了就丢掉换下一个,反正以祁家的财力背景,总能堆出来。”   沈初蔓的话,让黎冬记忆深处的声音响起,是颜茹在那年私聊时平静告诉她:   ——离开祁家,祁夏璟不仅一无所有,还一无是处。   夫妻俩认为,祁夏璟所有的一切都是祁家给的,所以才有祁承凯在灵堂前的打人动粗,以及那一声发自肺腑的“野狗”称呼。   黎冬久久说不出话。   这和她曾经想过的完全不同。   直到昨天,她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当初放手让祁夏璟出国去读书、去见识更大更广阔的平台,不是错的选择。   但现在,她好像不确定了。   -   五点半时,祁夏璟的保时捷稳稳停下楼下。   黎冬接到电话准备下楼,离开前特意检查她新换的着装,玄关处弯腰亲吻撒娇的罐头后,关门快步下去。   “哟,弟妹这一身,是特意和祁夏璟穿的情侣装吧,这一黑一白配的哦。”   闻见其人先闻其声,黎冬开门还没看清人,保时捷后排就响起一道调侃声。   头发梳到后、造型略显风骚的男人咧嘴笑的吊儿郎当,自我介绍道:“于邮,叫我于哥就成。”   话毕,他抬手指旁边抬眼睛的沉稳男人,笑嘻嘻地顺道介绍:“喏,这是陈启,随便怎么叫他都行。”   陈启推推眼镜,礼貌点头;“黎医生,你好。”   “你们好。”   黎冬打过招呼回身系安全带,转头对上祁夏璟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见男人勾人的桃花眸眼神意味深长,看着她出门前特意换上的乳白色针织衫,两人一人纯黑一人纯白,看着确实很像情侣装。   心思被窥探,黎冬避开眼神低头插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接过她手中的安全带,稳稳摁进孔内,发出清脆声线。   男人侧身靠近,薄唇堪堪贴着她耳垂,低声带着点沉沉笑意:“衣服很好看。”   于邮在后排接连啧啧出声。   去小洋房的路上三人聊个不停,大多是于邮在说,陈启寡言、祁夏璟手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应付着,黎冬则不太懂该说什么。   但她一路听下来,也基本能理解个七八分。   大概是祁夏璟三人的公司和祁家的腾瑞有利益冲突,腾瑞想利用自身的浑厚财力,宁可赔本的多倍高额支付费用,也要阻遏祁夏璟和其他公司签订合约。   祁夏璟的应对则是一次性向多家公司抛出橄榄枝,分散祁家注意的同时,暗中“藏着掖着”地和多家公司之外的又一家频繁互动,拟合同、谈条件等更像流程走完后,再故意放出消息,让祁家错以为最后提及的公司才是祁夏璟的目标。   “祁承凯和颜茹要是知道,他们花了两个亿,从我们手里抢来的合作公司早就是个空壳子,估计要气疯吧。”   于邮在车后座哈哈大笑,再次对祁夏璟佩服的五体投地:“你小子可真是心黑,放一波假消息还不够,鬼能猜到你每句话都特么假的——骗人连环上套啊!”   小洋房位于环山而建的小山庄中,保时捷稳稳驶上半山腰。   较于于邮的猖狂大笑,陈启则冷静许多:“先不说腾瑞会不会毁约,即便不毁约,两个亿也不会让祁家重创。”   “留下污点就可以。”   车内是祁夏璟倦懒平淡的声音,男人单手打转方向盘,将车开进山庄大门:“两个亿大额的合同毁约,不说官司会赔多少,腾瑞作为新入行的公司,却第一单大额就失信,近五年内,只会牢牢钉死各大合作商的黑名单上。”   于邮好奇:“那要是祁家认栽、咬着牙用两个亿打水漂呢。”   “两个亿的生意,却连最基本的公司调查都不做,”祁夏璟唇边勾起点冷淡笑容,反问道,“你以为,日后谁还敢跟他合作?”   “......太可怕了你小子。”   于邮从后视镜里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想起他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按理说,祁家怎么都该做点调查吧,那公司是明显是个空壳子,他们怎么就能直接上当了?”   “因为足够恨我。”   话落祁夏璟踩下刹车,取出车钥匙丢给早早等候的门童,平波无澜的声音响起:“只要足够迫切的想弄死一个人,哪怕知道前方是陷阱,哪怕有半分机会,人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很幸运的是,”男人在死寂一片的封闭空间内,露出一记漫不经心的散漫笑意,   “我所谓的‘父母’,完美符合上述条件。”   沉默一路的黎冬只觉得心微微一沉。   祁夏璟现在脸上的笑容神态,和昨晚连环逼问她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第56章   话题过于沉重, 车内久久无人开口,连性格大咧咧的于邮都尴尬的不知所处。   反观当事人祁夏璟倒是一脸无谓,车钥匙交递给门童后, 下去绕过车头,给副驾驶的黎冬开车门。   即便是寒冬腊月, 位于山腰的私人山庄周围也是群树环绕,隐蔽性极好, 人均过万的消费、以及每日不过二位数的接客量,让来者非富即贵。   此处空气新鲜, 木砌而成的屋与和横栏铺成的廊相辅相成, 在幽静环境中, 更显几分雅致高洁。   由人引着, 四人同往预先订好的包厢走去。   于邮背着手四处打量欣赏,嘴里啧啧称奇:“这里真不错, 依山傍水又安静,在魔都怎么就找不到这种地方——”   话音未落, 男人看着前方不远处拐角出现的一行人,不由地暗暗骂出一句脏话:“真特么是冤家路窄了。”   黎冬走在四人最后,隔着人看多年未见的颜茹。   岁月流逝让女人不再年轻,少去印象中的几分精干冷厉,却仍旧是当年生人勿近的疏离。   大概是来此谈生意,颜茹身边除了几位满脸奉承笑的成年人,还站着一名年龄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还没长开的五官和祁夏璟有几分相似,双眼澄澈乌黑, 写满童真无邪。   黎冬想, 男孩应该就是祁夏璟离开后、祁家接替他新生的孩子, 祁厦。   似是对注视有所感应,原本目不斜视前行的颜茹脚步一顿,转头,视线不偏不倚地精准落在黎冬身上。   同十年前一模一样,女人审视的目光如剔骨刺刀,平静而锐利,只轻飘飘落下就能轻易将人看穿。   黎冬正要同女人眼神对上,视线突然被挡,是高瘦落拓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宽阔肩背,挡死了她和颜茹对视的所有可能。   “走了。”   祁夏璟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   黎冬还不及应答,手就被男人抓住往旁边带,干燥温柔的大手用了力,攥的她感受到疼痛。   四人进包厢后,于邮脱下外套就忍不住道:“我和老陈昨天才和她聊过,今晚就迎面撞上。”   “H市这么大,就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私人山庄本就只为富权服务,祁家有眼线再正常不过。”   祁夏璟进屋仍牵着黎冬的手不放,连外套都不脱,唯有语气神态一派云淡风轻,再怎么看都毫无破绽。   黎冬垂眸看两人紧握的双手,掌心被遍布的汗液打湿,触感黏腻。   她倾身朝祁夏璟靠近,轻声问道:“......祁夏璟,你还好吗。”   “嗯?”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正牵手,祁夏璟闻言放开她,又拿起面前卷起的湿毛巾,托着黎冬的手,细细擦拭她手中汗渍,勾唇语气懒淡:   “今天下午一个人在家做什么。”   见他笑容漫不经心,黎冬心情却越发沉重,她能确定昨晚感受到的不安绝非错觉,没再回答男人问题,匆匆张口想问:“你——”   “都见面这么久了,祁夏璟你小子别光顾着和弟妹聊悄悄话啊。”   “给咱正式介绍下弟妹呗,”于邮被对面小情侣的交头接耳腻歪到不行,银筷敲两下瓷碗,“也给弟妹介绍下我和老陈,不然这饭还怎么吃啊。”   祁夏璟放下毛巾,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人,轻启薄唇反问:“她是我爱人,你还想听什么。”   随即转头看向黎冬,言简意赅道:“对面两个,普通同事。”   “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兄弟同甘共苦七八年,到你嘴里,怎么好像路人甲似的。”   不得不承认,于邮活跃气氛的能力确实强悍,进来时气氛还因为撞见颜茹犹如凝固,几个玩笑下来,彻底将话题引到三人的有趣往事。   “刚在A国起步那会是真没钱啊,最窘迫的时候,我和老陈挤着一张床睡,祁夏璟嫌弃我们俩脚臭,宁可去实验室打地铺,也不肯和我们‘同流合污’。”   “后来终于有钱租住一间工作室,满心欢喜地搬进去,好家伙隔音差的,对门男的一晚身寸了几次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还有一次,祁夏璟为了谈合作非要上门找人,结果保镖根本不放我们进去,富人区附近的餐馆随便就几千刀,把我们仨卖了都没这些钱。”   “你猜祁夏璟想了什么法子?”于邮神秘兮兮地看向黎冬,见她茫然就哈哈大笑,“他路边找了个流浪汉问最近的救济点,领着我和老陈现场进去报名——因为志愿者都能领到一份免费午餐!”   祁夏璟在旁笑骂:“还不是你非嚷嚷着要吃饭。”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都拼命赛神仙,我们可是凡人肉胎好吧!”   “......”   后来连寡言少语的陈启都加入追忆话题,当年艰苦对如今事业成功的三人,不过谈资而已。   在场只有黎冬笑不出来。   在她的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永远高调恣意,一身铮铮傲骨该如寒冬松柏屹立不倒,在最好的年纪里,该如夏日最炙热的烈阳,尽情燃烧。   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最基本的生计委曲求全、受尽委屈。   “怎么这个表情。”   耳畔响起祁夏璟低醇沉哑的声音,男人今晚喝了些酒,说话时带着点醉人的淡淡酒气。   男人唇边笑容散漫,领口衣扣敞着,颇有几分颓然的性感。   见黎冬抿唇不说话,祁夏璟朝她位置凑近,低头同她咬耳朵:“嫌吵的话,我带你回去。”   “没有,”黎冬摇头,垂眸躲开对视,轻声低喊他名字,“祁夏璟,我好像错过你了很长一段人生。”   如今他苦尽甘来,而她再也无法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十年。   “那十年没什么重要的,”祁夏璟温柔地抬手揉她发顶,轻描淡写的口吻,   “当个笑话听吧。”   黎冬怔怔望着男人唇边轻慢笑意。   “啧啧啧,看看祁夏璟这幅信手拈来的撩妹模样,谁能想到他以前那副拒人千里的鬼样子。”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于邮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右手搭上陈启肩膀,话里带着几分醉意,“弟妹我和你说,以前给祁夏璟告白的人可不要太多,什么样的漂亮美女没有?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信誓旦旦地告诉人美女,”于邮没骨头似的瘫靠在椅子里,学着祁夏璟的模样挑眉,吊儿郎当道,“‘抱歉,我是单身主义者。’”   “放屁你单身主义者!居然比我和老陈还先找到对象,有没有天理了!”   祁夏璟笑看对面两人愤愤不平,骨节分明的手轻晃高脚杯,放至唇边轻抿,随即勾唇应下:“怎么不能信。”   “她不在时,我是单身主义者;她在时,我便是黎冬至上主义者。”1?G   男人抬起眉梢,轻飘飘地反问:“有问题?”   “骚啊兄弟,”于邮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情话一套一套的,你是真的骚。”   祁夏璟风轻云淡地举杯回敬:“过奖。”   席间又是一片欢声笑语,功成名就的三人笑谈过去往事,祁夏璟自始至终都是满不在乎地笑着。   默默吃饭的黎冬只觉胸口闷堵,心上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不住往下坠。   她终究还是匆匆起身,借由去洗手间,仓皇逃离包厢。   露天长廊外空无一人,凄清月色倒影在空地小池的清澈水面,波光粼粼,寒凉空气刺激肺部神经,倒是驱散些窒息的闷堵感。   黎冬出神地望着天上月亮,思绪放空地靠着长廊的木柱子。   “黎小姐。”   深埋记忆的陌生女声在耳畔响起,黎冬回眸看向长廊尽头的颜茹,就听女人礼貌而疏离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时隔境迁,黎冬再面对女人时,也再不会是十年前的小心翼翼,微微点头:“颜女士,你好。”   颜茹做事最讲效率,开口便直奔要害:“你和祁夏璟在一起了,对吗。”   “是,我们在一起了,”黎冬口袋里的双手成拳,末了又添一句,   “也不会再分手。”   与人相争最忌讳自亮底牌,话出口的瞬间,她就知道这场角逐再难辨赢。   “......你就是把我哥哥抢走的人吗。”   未等颜茹再开口,女人身后的拐角处走出一名孩童,单纯的黑眸直勾勾地抬起望着她。   八九岁的孩子什么都懂,穿着一眼便知价格不菲的西装,黑白分明的眼,脆生生地又问黎冬:“你可以把我的哥哥还给我吗。”   “小宝。”   见祁厦不断朝黎冬走去,颜茹皱眉忙将孩子拉回到身边,又爱怜地蹲下身,动作温柔亲昵地为祁厦整理衣领,轻声道:“妈妈不是让乖乖待在包厢吗,为什么到处乱跑。”   祁厦乖巧站定,笑容纯真:“妈妈,我不想一个人和那些叔叔阿姨待在一起,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可这些你总要学会的,”颜茹揉揉男孩头发,“小厦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啊。”   眼前母慈子孝的场景再完美不过,月色昏暗也难挡颜茹眼底疼惜与宠溺。   眼神永远骗不了人,黎冬清楚无比地在女人身上,看到一种名为“母爱”的情感。   而这一刻,她却只觉得讽刺无比,血液在这寒冬腊月中宛如凝固,手脚冰冷到没有知觉。   不是说小学毕业前,见父母都只能通过视频会议吗。   不是说逃课就只能在冬夜跪上一夜、就要亲手烧毁喜欢的娃娃吗。   不是说,孩子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满足成就感的工具吗。   那她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这孩子名取为厦,夏上压着一个厂,又为何意。   为什么要这样对祁夏璟呢。   “......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黎冬破碎颤抖的声线在死寂一片的走廊响起,她俯视看着蹲下的颜茹,分不清她打抖的牙关,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冲上眼眶的泪意模糊视线,黎冬话里甚至带上点绝望哭腔,“你到底把他当什么啊。”   她放在心口都只怕辜负的人,却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手丢弃,被人一声声野狗的呼来唤去,被背刺到伤痕累累,也只是风轻云淡地自嘲笑谈一句”当个笑话听吧”。   凭什么。   “……”   颜茹被她胡乱的指责问到沉默,鸦雀无声中,是祁厦睁大纯净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抬头问他:“你是要哭了吗。”   黎冬垂眸,看着眼前五官长相和祁夏璟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祁厦,平生第一次,对不谙世事、甚至素未谋面的孩子生出点恨意。   “黎小姐。”   良久,颜茹略显艰涩的声音响起,人宛如瞬间苍老十岁,疲态明显:“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吗。”   “你想谈什么。”   低沉沙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黎冬来不及收起眼下泪意,惊愕回头四目相对,藏不住眼底的几分愤怒、几分悲凉。   逆着凄清月光而来,祁夏璟迈着长腿径直越过她自长廊另一段走来,最终站定在颜茹面前,面冷如霜。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看女人,张唇便是无尽嘲讽:“你特地带着新的复刻品过来,是想做什么。”   “耀武扬威,”话语有意停顿,祁夏璟随即勾唇凉凉一笑,字字清晰,“还是狗急跳墙?”   “祁夏璟!”   颜茹脸色一白,扬眉厉声呵斥:“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或许小孩天生就会对兄长亲近,祁厦在剑拔弩张中仰望祁夏璟,还抬手去拉他衣袖,奶声声地喊人:“哥哥。”   亲昵的称呼才落下,男孩就被颜茹用力拽到身后,永远波澜不惊的女人眼里,写满为人母亲的警惕。   她在害怕,祁夏璟会伤害他的宝贝儿子。   祁夏璟一言不发地看着浑身防备的颜茹,半晌忽地沉沉低笑出声,连胸腔肩膀都跟着颤动。   男人似是真的觉得好笑,连语调都不自觉上扬:“原来你颜茹,也会有软肋。”   他一字一句嘶哑低音如常般倦怠,无情撕毁黑夜的最后一丝平和:“怎么,是祁承凯到处撒种,你又再生不出第三个,所以才把这个心肝宝贝看的这么紧?”   不再是最开始的复刻品,而是心肝宝贝。   其实祁夏璟什么都懂。?   祁厦从来就不是他的替代品。   他只是从未被爱过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黎冬站在男人背后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背影绷紧仿佛拉满的弓,再多用半分力气就会应声断裂。   “你叫‘父亲’的人,可是口口声声叫我‘野狗’。”   祁夏璟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俯身看向颜茹身后的祁厦,残忍笑着:   “叫我‘哥哥’,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男孩愣愣盯着他眼睛,几秒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扑进母亲怀中寻求庇护。   一时间,嘹亮凄厉的哭声响彻整座山庄,足以让所有人都清晰听见孩子的无辜。   颜茹再也顾不上和祁夏璟吵架,再次蹲下身紧紧抱住祁厦安抚,嘴里一声声地喊着“小宝不哭”。   作为在场唯一的恶人,祁夏璟只是冷漠地垂眸看着母子二人,无动于衷。   哭声很快惊动其他人。   闻声赶来的人越来越多,黎冬看着背影僵硬而冷漠的祁夏璟,锋利的下颌线咬肌紧绷,月光打落的倒影孤寂而决绝。   眼眶发热,她走上前挡在男人面前,平视着颜茹,气息不稳的一字一顿道:   “你不配做他母亲。”   随即她转身看向祁夏璟,伸手探进他口袋,小手紧紧握住男人冰冷大手,用力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走。”   再也不要回头。   两人回到包厢后,对刚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于邮和陈启虽看出端倪,也十分默契地该吃吃该喝喝,没多问一句废话。   只是这顿接风宴结束的略显草率。   于邮和陈启喝了酒,山庄负责喊车送回两人酒店,祁夏璟这边则由滴酒未沾的黎冬开车回去。   晚上开盘山路难免紧张,黎冬在驾驶座背脊绷直的坐好,全程精神高度集中一丝不苟,生怕路上再出意外。   祁夏璟则全程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手撑着脸面向窗外,起初是平静地看着灯红酒绿在眼前飞快倒退,到后来索性阖上眼,薄唇自然抿直。   直到保时捷完好无损地开进地下停车场,一路沉寂的氛围终于被打破。   黎冬低头解开安全带,正想叫醒祁夏璟时,以为熟睡的男人忽地出声问她:   “她今天和你说什么了。”   白墙背景下,透明车窗上映着祁夏璟平静无波的脸,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宛如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黎冬垂眸,思考几秒后轻声道:“她问我,我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我回答她是的。”   她要不要说,祁厦和颜茹的温馨互动,和她质问颜茹不配为人母的那些话。   她要不要亲手撕开伤疤,强迫祁夏璟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祁厦是在爱意包围中长大的,至少被颜茹保护的很好。   那个曾经困死祁夏璟十八年的原生家庭,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人被当成工具培养利用的事实。   “黎冬,看着我。”   低沉沙哑的男声呼唤她姓名,黎冬抬眸对上祁夏璟舍不见底的黑眸,被锐利目光刺中后细微地瑟缩一下,就见祁夏璟漆黑瞳眸盯着她双眼,继续问道:   “就只有这些吗。”   半晌,黎冬点头:“嗯,只有这些。”   男人坐直身体缓缓前倾,根根修长的手轻抚上她左脸,掌心温热可指尖却是微凉,划过脸侧带起阵阵颤栗。   黎冬觉得呼吸都在发颤。   “阿黎,”祁夏璟又一次眷恋而深情地呢喃出声,薄唇爱怜地轻印在她双唇,嘶哑低声压抑着几分乞求,   “这次你不会再骗我的,对不对。”   “......”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不安,黎冬撑着车椅坐直身体,迎上祁夏璟欲落为落的唇,主动环住男人脖颈,生涩却虔诚地加深这个吻。   敏感察觉到她每丝情感波动,男人瞬间转守为攻,轻易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弓着瘦劲的月要一寸寸逼近;很快,在银丝缠绕中,黎冬后背抵上冰冷车窗,破碎叮咛被男人尽数吞之如月复。   唇角不断传来缠绵刺痛,窒息感不断蚕食理智,黎冬在恍惚中,想起她仍有重要的话没说,双手将祁夏璟的衣领抓紧到发皱,深吸口气别开脸。   察觉出她有话说,祁夏璟长臂一伸把人搂紧怀里,抬手轻拍黎冬后背,耐心等她平稳呼吸。   “......不要害怕,”黎冬依旧不会说安慰话,更做不到亲手揭开他伤疤,只能望进男人双眼,认真道,“这次我不会做那个放手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能不能让祁夏璟满意。   “还有,”她抬手轻触男人薄唇,眼底闪过悲凉,“以后如果不是真的高兴,可不可以不要勉强自己一定要笑。”   谈起父母如何费尽心机害他、以及今晚面对颜茹时,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是成为祁夏璟最完美的伪装,同时也是最趁手的利器。   尖刀出鞘,刺伤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捅的千疮百孔。   黎冬不清楚,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将伴随人一生多久,但至少希望在对面她时,祁夏璟不必再强颜欢笑。   不算宽敞的封闭空间内,祁夏璟垂眸,长久地静静望着她,不知多久,终于低头靠在黎冬纤瘦的肩膀,有力双臂紧紧环住她细月要。   良久,埋头在黎冬颈侧的男人低低道:“......阿黎。”   “我在。”   “她从来没叫过我小名,从来不让我叫‘妈妈’,说这样的称呼太软弱。”   “......嗯。”   “我从来不知道,她原来可以蹲下和她的孩子说话,也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能做到拥抱自己的孩子。”   “......嗯。”   哪怕是祁夏璟,说起这些也同样困难艰涩,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后,一道本能用于伪装的低笑声在车内响起。   随即是男人嘶哑沉默的声音:“我好像,从来没有过家。”   蓄满水汽的眼眶有大颗眼泪滴落,黎冬咬紧牙关不敢再出声,眼泪无声滑落,砸落渗透进祁夏璟黑色的柔软毛衣。   这是祁夏璟第一次,对她的情绪突变毫无察觉。   男人再次用力将她抱紧怀中,如无助孩童般本能寻求温暖庇护,低低央求着:“阿黎。”   “再多爱我一些吧。”J?   他只有她了。 第57章   吹风机声止, 黎冬用毛巾擦着温热湿润的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卧室一片空荡荡。   祁夏璟向来能将情绪快速收敛,停车场的短暂卸下防备后, 再回家又恢复如常,平静地洗过澡就去了客厅, 甚至还能陪罐头玩闹。   黎冬看的心中五味杂陈。   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也都默认是分房分床各自睡, 黎冬睡在卧室,祁夏璟就凑合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   洗澡折腾一番后, 墙上表针走过晚上十一点, 正是黎冬平时要休息的时间。   见客厅早早关了灯, 她也熄灯在床上躺下, 黑夜中毫无睡意地看向天花板,缓慢眨眼。   卧室房门敞着, 却听不见客厅任何声音,也不知沙发上的男人睡了没有。   黎冬只知道她此刻睡不着。   闭上眼, 脑海便浮现长廊里颜茹刺眼的慈爱表情,耳畔满是祁厦的嘹亮哭声。   窸窸窣窣的被料摩挲声响起,是黎冬又在床上翻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也无法抚平她的烦躁。??   五分钟后。   “......阿黎?”   沙哑低沉的男声在空寂客厅响起,祁夏璟手臂枕着后脑勺,眯起桃花眼看不远处前站定的纤瘦人影,撑着沙发坐起身:   “睡不着?”   黎冬手里抱着枕头,闻言点头, 心里祈祷发红的耳尖不会出卖她的羞赧。   沉沉笑声带着几分宠溺, 祁夏璟撑着床面坐起身, 掀开薄被,推开凑上前的罐头,手拍拍床面:“过来,一起睡。”   沙发床本不宽敞,祁夏璟一人睡都得收着四肢,现在再加一个黎冬,床面立刻变得拥挤。   黎冬停在沙发前考虑如何放枕头,祁夏璟就先一步抽走放在旁边,长臂一伸搂住她细月要,要黎冬枕着他胳膊睡。   两人面对面侧躺,交织呼吸难舍难分,黎冬睡在外侧,前额抵在男人滚热坚硬的胸膛,鼻尖满是令人心安的乌木沉香,恍惚间,分不清震耳的敲击究竟是谁的心跳。   黑暗给她无限勇气,被褥里她抬手,埋脸的同时抱住男人劲瘦的月要。   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惶然才能被平息。   随即听得低沉调侃落在耳边,是祁夏璟托着她后脑勺,低头落下温柔一吻:“怎么突然撒娇?”   “......没撒娇。”   撒娇之类的形容同她木讷寡言的性格相差太多,黎冬拒不承认,嫌闷又抬头呼吸,闻见空气中丝丝玫瑰香气,想起家里阳台上,避光通风处倒挂的花卉。   她想起母亲也晒干花卉用于泡茶,好奇问道:“你要用这些花瓣做什么呢,泡茶吗。”   “秘密。”??   祁夏璟答案不变,黎冬听他故意卖关子便抿唇,半晌闷闷道:“你好像对我有很多秘密。”   “那你呢,”祁夏璟笑着把玩她柔软耳垂,轻重不一地揉捏着,倒打一耙式的回答,   “你没有瞒着我的秘密么。”   黎冬在黑暗中沉吟片刻,不确定暗恋祁夏璟的事算不算秘密,就感觉身后被子被一股力量拽着——   是全程被冷落的罐头忍无可忍,急切地咬住薄被摇尾巴,也想要上床和抱抱。   “......”   不同于无情推开狗头的祁夏璟,黎冬对罐头向来有求必应,转身抱住罐头安抚,亲在他头顶温声解释:“床太小了,你不能上来。”   罐头疑惑地歪头看她,几秒后,又欢快地在黎冬怀里扑腾。   黎冬实在控制不了八十斤金毛,招架不住他往前扑就只能后退【】   “罐头,别闹了——”   她正笑着要躲开金毛亲吻,月要突然被扣住动弹不得,下一秒,耳垂倏地一痛。   祁夏璟嘶哑干涩的低声响起:“......别乱动。”   反应过来状况后,黎冬大脑有片刻空白,【】   “......”   感受着男人绷紧的手臂,黎冬心口和呼吸都轻颤着,最终还是转过身,思绪滞停地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你还好吗。”   她不敢抬头对视,只鸵鸟似的又往祁夏璟怀里缩,在骤热加粗的呼吸声中,听男人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咬出声:   “黎冬,你再乱动,之后的事我就概不负责了。”   漫长的几秒时间过去。   “......可以的,”黎冬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热,最后索性闭上眼,颤声道:   “不负责也可以的。”   【】   “......”   之后祁夏璟抱着黎冬去洗手间,怕人着凉,先用后毛巾垫在大理石台上,再将女人稳稳放下。   清澈热水从指缝间溜走,还未回神的黎冬愣愣看着掌心液.渍被冲洗,就见祁夏璟俯身轻吻在她唇角,沙哑嗓音语气爱怜:   “手还酸么。”   黎冬眼尾泛着点点情谷欠的绯红,垂眸看着认真为她洗手的男人,半晌红着脸点点头,轻声道:   “你……时间......有点太久了,我手没力气。”   祁夏璟用毛巾将她葱白指尖一根根擦干净,动作温柔,又替黎冬将凌乱大敞的领口理好,勾唇不紧不慢道:   “嗯,那下次你提醒我快一点。”   重点不是快一点,而是还有下次。   黎冬自知上套,奈何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象征性泄愤地头轻撞在祁夏璟肩膀,索性耍赖道:“走不动了。”   女人不自觉的撒娇嗓音清哑绵软,轻而易举勾的某人再次心猿意马,燥火再有复发之势。   祁夏璟从喉间哼出点宠溺笑意,抬起黎冬纤瘦的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轻松将人公主抱回卧室的床上,稳稳将人放下。   床面下陷,黎冬见男人抽出手像是要走,下意识抓住祁夏璟衣袖,脱口而出:“要走吗。”   话里浓浓的不安让祁夏璟有片刻愣怔。   分明被丢弃的人的他,为什么黎冬看上去却这样难过。   黑暗中对她上水雾盈盈的双眸,祁夏璟只觉心底一片柔软宁静,抬手指关节轻扫过她吹弹可破的脸,低声道:   “要陪就不走。”   黎冬顺势用脸轻蹭他手指,薄唇张合:“......不走。”   -   破天荒的,向来早起的黎冬第二日睡到十点才醒。   听见她翻身的声音,趴在床边的金毛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粗糙舌头卖力的舔她手掌。   黎冬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身旁出身几秒,要出声喊人时,余光瞥见床头柜的便利贴。   纸面上是她熟悉的字体,笔锋苍劲有力。   【宝宝:   白天有公事要忙,晚饭不在家吃,会尽快回来。   桌上是我做的早餐,厨艺不精,见谅。   最后和你说早安,醒来记得给我电话。   ——祁夏璟】   黎冬垂眸看着“宝宝”亲昵称呼,想起昨晚荒唐就不由耳尖发热。   她起身去浴室洗漱,进去就在镜子里看见颈侧遍布的牙印,下沿直至锁骨位置。   昨晚她失神反应不及,被抱上洗手台后又是背对姿势,哪里知道会被祁夏璟弄的这样糟糕。   看来明天上班要穿高领了。   心中轻叹,黎冬去餐厅看祁夏璟亲手做的早餐——鸡蛋培根和三明治,再配上牛奶,样式倒是一应俱全。   至于味道么,只能说老天还是公平,在其他方面给祁夏璟开窗,也收回他在厨艺上的天赋。   黎冬艰难咬着烤焦梆硬的三明治,被苦味涩的微微皱眉,低头给祁夏璟打电话。   “醒了?”   男人沉声自听筒响起的同时,黎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眼前微亮,柔声答道:“醒了,在吃饭。”   祁夏璟那边大概在忙,背景音里能隐隐听见于邮大声同人谈话的声音:“罐头肠胃炎没好,不要让他吃早餐,尤其是盐分较高的培根。”   “好。”   黎冬答应时,正好看见罐头好奇地凑过来,灵动的狗鼻子在黢黑的培根上嗅啊嗅。   两秒后钟后金毛别过头,张大嘴,伸出舌头响亮地干呕一声,瞪圆眼睛,恐惧地后退三步。   “......”   听力绝佳的祁夏璟警觉道:“傻狗的声音?不舒服么。”   “没、没有,”黎冬垂眸,看着宛如炭烤出箱的鸡蛋和培根,果断决定睁眼说瞎话,   “他太馋非要吃,我不让,所以在发脾气。”   祁夏璟显然对他的厨艺有绝对信心,面对夸赞全盘接受,又嘱咐一次晚上不回来吃饭,就被于邮陈启匆匆叫走。   空荡房间再度陷入沉静,黎冬尽力忽略直冲脑门的糊味,默默吃完后,回卧房拿着电脑出来,窝在客厅沙发继续写简历。   自上次简单面谈后,对方给过她一纸协议要黎冬遵守,不知道是否是她回复太晚,即便后来她回复能接受,对方也迟迟不再回信。   去魔都果然比想象中艰难,内推虽是最快捷方式,目前显然快要行不通,她就只能大海捞针地投递简历。   总不能坐以待毙。   祁夏璟中午不回来吃饭,黎冬早饭又吃得完,午饭随便用剩菜对付两口,余下时间就在专攻简历,写完后挨个医院投递,同时打算周一再问问刘主任,是否有知道的空缺职位。   以往周末都是自己,祁夏璟不过才搬来两天,再不见人时,居然就已经生出想念。   黎冬无所事事地抱膝坐在沙发,抬眸看向阳台消失不见倒挂玫瑰,后知后觉地想起,祁夏璟电话里所谓的晚饭不回来,所谓何事。   沈初蔓电话里和她说过,今晚徐老爷子要办酒宴庆祝出院,祁夏璟和祁家父母都会到场。   想起昨晚男人紧绷的僵直背影,黎冬只觉得坐立不安,几次想打电话又放弃。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比祁夏璟先来到的周屿川。   “爸知道你和姓祁的旧情复燃了。”   青年进来换鞋后,第一句话就直击要害,语气平静地传递噩耗:“他让你给他打电话。”   黎父不懂互联网,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上网冲浪,黎冬和祁夏璟参演的医疗纪录片上线后,频频上热搜,很快就被人认出来,随后告知给黎明强。   邻居本是好意夸奖黎冬有出息,可黎明强综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他见过的“夏医生”,在综艺里被人尊称成祁副高。   黎明强起初不肯相信,后来发现周红艳和周屿川居然都知道,“夏医生”是就是当年害黎冬名誉扫地、害他们家支离破碎的祁家小子,滔天怒火势不可挡;在和周屿川的通话中,气的摔烂三只杯子。   纸包不住火,祁夏璟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黎冬再清楚不过。   “姐。”   鸦雀无声中,周屿川率先打破沉默,风轻云淡道:“要不我和爸出柜,他就没精力骂你。”   并不反对,黎冬只是愕然:“......你是同性恋?”   “不知道,”周屿川永远一派无所谓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   “那不叫做出柜,别说胡话。”   黎冬无奈揉他脑袋,在周屿川的注视下深吸口气,拿起手机给黎明强打电话。   迟早要坦白的。   “黎冬。”   视频里男人苍老病态的脸黑沉沉,黎明强对乖巧安静的女儿还抱有一丝希望,压着满腔怒火:“我不想骂你,你自己解释。”   “我没什么想解释的,事实就是父亲您看到的那样。”   黎冬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一成不改,平静地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我和祁夏璟高考前分手,两个月前他来我们医院指导,现在我们是情侣身份。”   “这件事里唯一需要道歉的,”她话语一顿,“是那次您来体检,我不想引起争端,所以隐瞒了他的身份。”   “你也知道你们高中分手了?为什么分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黎明强气的猛地重重一拍桌子,不顾周红艳在旁劝阻,破口大骂道:“我十年前一巴掌没把你打醒是不是!高中的事你还有脸说——”   “我为什么没脸说。”   事到如今,逃避只能任人欺辱,黎冬终于意识到时间无法消除偏见,直面愤怒的父亲:“早恋是我们的错,但其他污名,本就是别人强加的。”   看着父亲因恨发红的眼,黎冬体会到小姑当年的辩解无力:“如果父亲宁可相信陌生人的臆断,也不愿意相信亲生女儿。”   “那我无话可说。”   家人是大多人注定一生的软肋,黎冬面对父母永远都在妥协,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反抗。   连气势汹汹的黎明强都愣怔几秒,又用更高声低吼她:“那你想没想过他家里人,是怎么害我们家、害你小姑——”   “所以呢。”   祁夏璟的家人已经成了黎冬不可碰的逆鳞,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陡然拔高的音调,让旁边的周屿川眼中都闪过讶异:“祁夏璟为什么要为祁家人做的事,承担罪责。”   “因为当年的事情,他已经和祁家决裂整整十年。”   她看向罕见始终沉默的周红艳:“上次父亲来医院,全程体检都是他安排最好的医生,请人寸步不离守在你们身边,还去求昔日同窗他特跑一趟给父亲看病——这些连我作为亲生女儿,扪心自问都做不到。”   黎冬觉得自己像是不受控的脱缰野马,自昨晚积攒的委屈与气愤,都泄洪般轰塌喷涌:   “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他到底还要做什么,你们才能满意呢?”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黎冬知道她或许言重、埋怨对象更是错上加错,滚到嘴边的话,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哪怕伤害已经造成,哪怕口头责备也于事无补,不论是面对颜茹、亦或是她的父母,她都要这样说、要这样质问。   ——你们凭什么欺负他。   “......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   宫殿般金碧辉煌的徐家老宅,特用于宾客交流的包厢隔音与私密性都极好,也让祁承凯为人父的优越感能得以体现。   旧年港风的宽阔厅堂内灯火通明,主座上是刚出院不久的徐老爷子,祁承凯冷眼看着对面年轻的儿子,高高在上道:“外面都在传,我祁承凯的儿子为了个女人不回家,我可丢不起这人。”   背脊笔直的徐老爷子闻言沉吟片刻,不再一味赞同,态度不明:“这女孩我见过,是个硬骨头、有脾气的,一点不怕人。”   “我不管你在外面找什么阿猫阿狗,也随便你在外面玩,趁早认错滚回来联姻。”   祁承凯瞥了眼身旁的颜茹,以及女人怀里八九岁还奶团子似的废物,不满皱眉,再度抬头看人:“以前的混账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随着高脚杯放在大理石台上发出脆声,祁夏璟低沉声线冷冷打断祁承凯的后半句;   他深邃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半晌勾唇,一针见血道:“是和你在外面跟小三小四生的私生子,还是旁边眼看着扶不起的阿斗?”   修长指尖轻点桌面,祁夏璟见对面两人脸色皆是一僵,微微抬起眉梢,唇边弧度扩大,一字一句道:   “醒醒吧,现在是你求我。”   人终究不是产品,哪怕是完全相同的教育资源和钱财堆砌,个体本身的差异,也注定人类永远无法复制他人人生。S?   祁夏璟的成就无法复刻,这点无论颜茹或祁承凯都无法否认——因为他们再也“实验”不出,第二个如祁夏璟一般优秀的接班人。   “求你?”   祁承凯闻言连连冷笑:“祁厦不过比你小十几岁,你以为,你真有本事能撼动祁家根基?”   “没记错的话,祁厦这几年参与不少编程相关的比赛、也获得不少奖项吧。”   “很神奇的是,”祁夏璟从容不迫地弯唇笑着,“但凡他获奖的比赛,祁家都资助不少——你说,如果在他按照你们的计划申请藤校前,被爆出来成绩造假,还会有学校要他吗。”   “如果这个孩子练废了,”长腿交叠双手平放腿面,祁夏璟以全然胜利者的姿态靠着椅背,微微一笑,   “那么请问祁承凯先生,是打算让哪个小四小五小六生的孩子上位呢。”   他话是冲着祁承凯说,目光却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发白的颜茹。   祁厦年纪小且难当大任,祁承凯外室成群全在虎视眈眈,从前祁夏璟的光芒让她足以高深无忧,但事态早就今时不同往日。   颜茹怀里抱着八九岁的单纯孩童,强撑镇定:“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也不过是利用你弟弟,逼迫我们妥协。”   “怎么,这不是和二位学的么,”祁夏璟深觉有趣的沉沉笑出声,右手懒懒撑着太阳穴,眼底一片冰凉,   “十年前,你不就是用同样的方法,逼她和我分手么。”   徐老爷子此刻实在听不下去,左手重重拍在桌面:“祁夏璟,你怎么说话的!他们是你父母!”   “你说我没本事撼动祁家根基,”祁夏璟不去理会徐老爷子的突然发难,语速不疾不徐,“但很凑巧的是,周时予的爷爷——周家周老先生对生物医疗这项领域也很感兴趣,需要我的人脉为他打进市场。”   说到这他才转头,笑看徐老爷子:“这些年徐榄帮我不少,如果他有意向,我不介意让徐家分一杯羹。”   作为全球近三十年最热门、盈利最可观之一的生物医疗,高门槛让国内在这项领域的开发程度远不如国外,这也就意味着,越早打入市场,就越有机会抢得先机。   且不说三足鼎立的祁、徐、周三家都是靠地产发家,这几年都在转型技术类新兴产业,单单是祁夏璟在金融中心的魔都早已打通人脉这一点,对三家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徐老爷子知轻重,闻言果然闭嘴不再多劝。   被亲生儿子威胁的屁都放不出一个,颜面扫地的祁承凯看着对面笑吟吟的祁夏璟只觉气急,抄起手边的高脚杯就猛地朝他脸上砸去,怒吼道:   “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闹成这样!我祁承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话祁夏璟早就听厌,微微侧身便轻易躲开攻击,在玻璃器皿的破碎声中薄唇轻启,喉咙里发出单字音节:   “家?”   话音满是讽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自称他父亲的男人,唇边笑意当然无存:   “我从来就没有过家——”   话音未落,他丢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余光瞥见熟悉的名字,男人寒凉如霜的黑眸泛起丝丝柔情。   “祁夏璟。”   死寂一片的厅堂内,黎冬略显急促的声音自听筒响起:“你还在徐家老宅吗。”   片刻诧异后,祁夏璟没纠结黎冬如何知道他行程,和缓道:“我在,阿黎你还好吗——”   “我在老宅门口等你出来。”   “祁夏璟,不要待在那里受委屈,”不知缘由,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听上去那样难过,连尾音都轻轻颤着,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接你回去。”   “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第58章   从沈初蔓那里问到地址、打车一路赶到徐家老宅前, 黎冬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同父亲的通话,到最后也终以争吵收尾,黎明强性格强硬又固执, 不然黎媛的事,也不至于十年都未得解决。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 忙音自听筒响起,黎冬坐立不安的情绪达到顶峰。   她想见他。   现在就要。   思念不问缘由, 却能叫人生出无底洞般的渴望,滋长无限勇气与胆量。   天寒夜黑, 卷席而过的寒风凛冽, 沙沙作响地刮过脸侧吹乱鬓角, 带着几分生涩的刺痛。   下车, 黎冬站定在宫殿一般的别墅草坪前,身上感觉到冷, 抬手将衣服拢好。   保安不许没有邀请函的人进去,将黎冬拦截在外后, 警惕地盯着面前纤瘦而衣着普通的年轻女人。   新中式风的三层别墅气势恢宏,灯火通明自一扇扇落地窗倾泻而出,窗边来往人影绰绰,华服在身倩影成双。   童话般的梦幻场景美好到不真实,是黎冬从未接触、也不曾了解的世界。   她出门走的急,抓了件羊毛披风就匆匆离开,垂眸看她身上内搭的常服时,心底生出过片刻迷茫。   却都被男人贴耳落下的低声打断。   “阿黎,”祁夏璟近来越发喜欢称呼她小名, ”你还好吗。”   他那边的背景音嘈杂, 隐隐能听见有中年男子的怒吼声, 显然接电话前正有一番争吵。   黎冬抬头,看向别墅二楼某间灯光大亮的透窗,不知道她的爱人是否在那里。   凉风袭过眼底发酸,半晌,她轻声道:“祁夏璟,我接你回去。”   “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祁夏璟不问缘由,不问她如何会来,不问她为什么来——他什么都不问。   男人只是在几秒钟后沉沉低笑出声,温柔应答:“好。”   “我们回家。”   祁夏璟的到来比黎冬想象要快上太多。   男人今天穿着修身熨贴的高定西装,一身低调奢华的黑,沉夜中却比灯火辉煌更要耀眼百倍,身后场景人物宛如自动开启模糊键,都因为他的出现,沦落至黯然失色。   只有祁夏璟是真实的。   黎冬愣愣仰着头,望着男人迈着长腿自大理石台阶而下,肩宽腰窄,心无旁骛地快步朝她走来,面带笑意。   “等很久了么。”   深冬寒风将熟悉的低声送到耳边,下一秒便是西装外套落在肩头,温热未褪,能闻到独特而令人心安的乌木沉香。   黎冬摇头,任由祁夏璟替她整理衣服,最后抬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轻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好,”祁夏璟温柔抚揉她后脑勺,最后只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今晚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黎冬摇头将人抱的更紧,绵软嗓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风中,“就是想让你知道。”   “你不再是独身一人。”   “这世上,一定会有人是只为你而来的。”1   -   奇迹般,去魔都的事突然在周二有了转机。   那天黎冬如往常一样去上班,上午问诊时,突然收到魔都其中一家三甲医院的面试通知。   不仅如此,接下来短短两小时内,她又接连收到四五家医院的面试邀请,有家靠郊区的小医院,甚至直接告知她符合条件,若有意向,可以直接约时间面谈薪资待遇。   机会来的猝不及防,有些措手不及的黎冬能确定并非是她导师人脉、也不太可能是祁夏璟。   那究竟是谁——   “……黎医生,工作的事情请不要太担心,一定会是好结果的。”   不知为何,周时予不久前在病房前同对她说的话,毫无征兆地跳出记忆。   以周家的势力,替她要个面试机会再简单不过。   所以,是周时予吗。   “......黎医生,快别发呆啦。”   此时忙碌的办公室里,杨丽边补妆边催促道:“马上要下去拍照了,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她匆匆打量小圆镜里的自己,抬头问对面跟拍小于的意见:“我这唇色不会太艳吧。”   “怎么会,烂番茄色永不翻车,”小于笑嘻嘻地举起大拇指,又转头看向黎冬,皱着脸佯装哭唧唧,“黎姐,拍摄结束后,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眨眼间,综艺录制快到两月,拍摄即将结束,这几天黎冬明显能感觉到,安装在医院角落的摄像点都减少许多。   小于跟她关系算是熟稔,黎冬见状也有几分感慨,柔声安抚:“可以的。”   “我听陈哥说还能拍个十天左右,”小于一双黑眼滴溜转,忽地想起什么,又问,   “姐,你生日是冬至12.22吧,应该能赶上给你庆祝吧?”   黎冬闻言微愣,她自来没仪式感也不过生日,往年都是家人打电话祝福,外加一个沈初蔓会给她寄礼物。   除此外,身边同事也没几个知道她生日。   小于笑眯眯地解释,生日是录制前看她资料得知,黎冬刚说不必庆祝,旁边终于补妆完毕的杨丽就再次催促。   三人同行往合照的一楼大厅,到达时,同科室的医生护士早来的差不多,正听从安排站队。   虽说合照是为了节目宣传才拍,但基本的规矩不能坏,该得是主任站在最中心,再是副主任以及往下。   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好出风头,蹲下后就尽可能往中间站,黎冬则对拍照没兴趣,默默往最旁边站。   “......小祁站中间吧,毕竟也是我们胸外的门面了。”   相比于第一次的人排往前凑,后排最中间的老资历们倒是谦让,刘主任旁边的陈副主任笑呵呵地让位,不在意这些:“这时候不站中间,可真是浪费你一张俊脸咯。”   旁边几位老人跟着哈哈大笑,刘主任都主动招手让祁夏璟过去,笑哼道:“你小子偷着乐吧。”   高瘦男人在人群围绕中仍旧鹤立鸡群,被众人催促着往中间站也兴致缺缺,深邃五官上的表情倦怠,双手插兜。   眼前场景和某处记忆重叠交合,大片阳光自穹顶透窗洒落在祁夏璟的发顶肩头时,黎冬久违的想起十三年前那个炎炎夏季。   空气燥热,蝉鸣不绝,来乡镇体验生活的少爷小姐们即将离开,有人便提议拍照留念。   众星捧月的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对拍照全无兴趣便全程冷着脸,直到摁下快门的瞬间,才勉强给点面子,懒懒掀起眼皮。   浑然不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安静清瘦的女孩,从始至终只顾着看他,全然忘记拍照,满心满眼只有意气风发的少年。   多年后,仍是他们。   幸运如她,依旧能远远站在人群外看他。   黎冬弯眉,眼底浮现笑意时,就听人群中传来躁动声,随后就听有人不解出声:   “诶!小祁你怎么要走?”   众目睽睽中,黎冬眼睁睁地看着挺拔落拓的男人,正目不斜视地朝她走来,桃花眼中沾染点点笑意。   “阿黎。”   这是祁夏璟第一次在医院这样亲昵喊她,男人站定时,打落倒影将她包裹其中,低音沉沉落在她耳畔:“我们还没有拍过合照。”   周围此起彼伏的响起起哄声,黎冬望进祁夏璟深邃含笑的眼,看他陪她站在角落无人处,温柔牵起她的手。   那年酷暑仲夏,她在无人知晓处,只远远望他一眼便满心欢喜。   如今严寒深冬,他在众人注视中,只坚定不移地朝她一人走来。   黎冬垂眸眨眼,压下眼眶泛起的热意,随即感觉右手被男人轻轻捏了下。   前面的摄影师已在让众人摆姿势,倒数喊到一时,有人轻搂过她肩膀,拥入怀中。   “你说过。”   “这世上,一定会有人是只为你而来的。”1   在熟悉独特气味中,黎冬听见祁夏璟的磁性低音在耳畔落下:   “阿黎,希望我没有让你等太久。”   -   自上周急性肠胃炎后,黎冬怕罐头出门再受寒,之后几天都没怎么带金毛出门。   难得今天天气回暖,她又不用值班,黎冬准时下班后随便吃了点,准备久违地带罐头出门运动。   上周末为了方便搬家,祁夏璟将罐头的所有东西都塞进一处带过来,衣服、玩具和牵绳子都堆在客厅角落的纸箱里。   祁夏璟今晚有手术回家很晚,又不涉及个人隐私,黎冬没提前问,直接去翻纸箱,先拿出一件洗净的外套想给罐头穿上。   做彩超提取的腹部毛发还没完全长回来,罐头哗啦倒地露出肚皮时,隐隐还能见得腹上三道疤痕。   指尖轻划过旧伤,黎冬不禁皱眉,总觉得这伤有些熟悉——不是曾经见过才留有印象,而仅仅是她知道这里确实有伤。   被胡思乱想荒唐到,黎冬笑着摇头,转身继续去翻找牵引绳,想给罐头系好。   “......这个也不喜欢吗。”   知道有人惯着他,罐头在黎冬面前总有些娇气,出门的牵绳选了几条都不满意,大脑袋疯狂左右摇晃。   黎冬无奈,低头继续翻找压箱底的绳子,有一条算一条地都拽出来。   翻找中,指尖碰到一块冰冷触感的金属椭圆片,链接的绳子并不长,比起牵绳,倒更像是单纯挂在狗脖子上的挂绳狗牌。   黎冬将绳子放在罐头颈边比试长度,发现长度同样不够,刻有图印的金属椭圆片表面起锈,像极了小时候给幼犬佩戴的脖环,长大后不能再用。   正要将挂绳收起来,余光却在瞥清金属片上的模糊图印时,手上动作猛的一顿。   她认得这个图案。   准确来说,黎冬不仅才见过这图案,还记得同样印有这个图案的泛黄牌匾,位置就在距离三中不过几百米的宠物店。   不少宠物店在出售宠物后,会象征性地赠予宠物的新主人一条挂绳。   ......所以,罐头是在学校门口的宠物店买的吗。   掌心一片湿濡,黎冬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假设年岁过十的罐头购于宠物店,手中挂绳长度一看就是幼年金毛犬,再加上祁夏璟那年夏天就早早离开国内——   罐头是在他们分手不久后买的吗。   还有那道熟悉无比、却怎么都想不起的三道疤痕。   ——“我能问问,你养狗的原因吗。”   ——“没什么原因,被骗而已。”   ——“你还记得么,我们读书的时候,这家宠物店就开在这里了。”   ——“十年都没倒闭,大概率是黑店。”   “......”   “......这位小姐,你自己也说了是十年前买的狗,我们就是一个小宠物店,怎么可能会留十年前的购买记录啊。”   半小时后的宠物店里,两鬓斑白的老板不耐烦的看着黎冬,挥手要她赶紧走:“没事别打扰我做生意,快走快走。”   老板没换人,就连宠物店的陈设摆放都和十年前相差不多,两侧货架上摆满狗粮、玩具和小衣服,只是放售卖小狗小猫换了新的展示柜。   黎冬转身,从货架上拿起三袋罐头平日吃的狗粮,放在结账台上要付钱,再次将金属片往前递给老板,指着上面刻印的编号。   “您帮我查一下吧,”她声音恳切,出门匆忙连外套都忘记穿,这时正冷的尾音轻颤,   ”拜托您了。”   某个荒诞念头在黎冬心头疯狂滋长,罐头最终还是被她丢在家里,而那条旧年挂绳,已经被她攥到发皱。   真的是巧合吗。   腹部过于熟悉的疤痕。   罐头从初次见面,就对她展示的异常亲近。   以及祁夏璟说起罐头的前主人时,总是闭口不愿多谈的模样。   “......行吧行吧。”   见她拿的都是最贵的进口狗粮,老板斜眼瞥了眼吊牌,勉强啧了声,唠唠叨叨地接过来输入编号:   “事先声明啊,你这狗都买十年了,再出任何问题可赖不着我啊——”   哔的机械声响起,黎冬神经瞬间紧绷,匆忙去看电脑显示的录入信息,看清后,只觉得大脑有什么轰然倒塌。   屏幕上都是最简单的字,连在一起她却读不懂。   品种那一栏写着【无】,服务项目是【寄养】与【购买】。   而购买日期,恰好是他们分手的第四天。   那时她已不住在筒子楼,同父母回老家休养,彻底与祁夏璟的生活断绝来往。   -   祁夏璟推门走进玄关处时,见安寂无声的家里几近漆黑一片,眼底闪过意外。   和习惯身处黑暗环境的他不同,黎冬家里总是明亮而温暖,鹅黄色的暖光落在身上仿佛自带温热,最容易让人贪恋和上瘾。   现在整间屋子却是冰冷的昏暗,唯一的光亮是客厅正播放电影的电视机,纤瘦的人蜷着身体抱膝坐在沙发上,露出小半张脸目视前方,不怕冷的光着脚。   像是没听见关门声,女人置若罔闻地只盯着面前的电视机,神情怔怔。   “......我们分手那天是愚人节,所以我一直当她是开玩笑,我愿意让她这个玩笑维持一个月。”2   “从分手那天开始,我每天都会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   “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一段感情就会过期。”2   熟悉的台词清晰响起,祁夏璟抱着怀中物品,侧目去看电视机上演员英俊却沧桑的脸,画面里正狼吞虎咽地艰难吃着一盒凤梨罐头,手边是小山堆似的空罐。   台词画面仍在继续,久违的记忆接踵而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2   “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2   “阿黎。”   “当时你买罐头的时候,在想什么。”   问题来得毫无征兆,黎冬仍表情平静地缩在沙发上抱着双膝,黑暗中的侧颜辨不清表情,只是微哑的鼻腔,暴露了她此刻的酸涩情绪。   祁夏璟走到客厅中央,将黑丝绒布包裹的长方体轻放在沙发旁边,垂眸看着茶几上陈年老旧的挂牌,以及墙边突然多出来的几袋狗粮,无奈轻叹。   总归还是让她知道了。   男人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迈着长腿在黎冬面前蹲下,用仍有余温的衣服包住她的脚以防受凉。   抬眸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男人沉声和电影同步念出台词:“.......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个罐头不会过期。”2   “阿黎。”   祁夏璟抬手轻揉她顺滑发顶,看了眼不亦乐乎咬着他裤脚的金毛,不那么客气地拍拍狗脑袋,勾唇笑着:   “我说过,我运气很好。”   他的罐头,同样也是她最爱的罐头,直到现在也没有过期。   黎冬抬手拽住他衣袖,刨根问底地追问道:“十年前,宠物店的老板肯收下罐头,根本不是我运气好,对不对。”   罐头不是纯种金毛。   她是黎冬在高三放学时,意外在学校附近的废旧楼附近,捡到的受伤小狗。   小金毛浑身是血十分吓人,那时讨厌狗的祁夏璟为了不让她身上沾血,就用自己的外套将小狗送到附近的宠物店,又和老板送医治好后,足月大的小金毛就此留在宠物店。   她一直觉得罐头腹部的伤眼熟,却想不起她见过血腥画面——可事实却是,那日抱狗的人是祁夏璟。   她一直以为是老板人心善,愿意收养无家可归的弃犬——可事实却是,祁夏璟不知花了多少钱,把罐头留在宠物店里寄养,直到他后来买下那天。   她一直以为祁夏璟会很快忘记她,回归他原本的璀璨人生——可事实却是,祁夏璟在买狗后找不到她人,往后三天无数次跑回宠物店,连家都没回,所以总穿着同一件衣服。   纹身,祈福,养狗。   祁夏璟在这十年里用尽办法,只为了让她不要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哪怕希望再渺茫微小。   眼底一片湿热,即便黎冬早已知道答案,还是坚持要问:“罐头就是当年的小金毛,对不对。”   “对。”   从来居高临下看人的男人正仰头看她,语调温柔和缓,宛如在徐徐道来那过往的故事:“当时我就在想,你这么喜欢这条傻狗。”   “就算你不要我,也不会不要你最心爱的小狗吧。”   祁夏璟唇边漾着淡淡笑意,只是沙哑声线听着有几分无奈与苦涩:   “你看,事实证明,我也有失算的时候。”   伤痛永远会是伤痛,黎冬想,祁夏璟哪怕再平静的笑着说出这些过往,也一定是委屈的。   这十年,她欠他太多道歉。   黑暗中,她抬手捧着祁夏璟的脸,歉然而虔诚地俯身亲吻在他微凉薄唇,低低道:“.......对不起。”   回应她的,是男人强势而温柔的亲吻。   祁夏璟撑着沙发缓慢起身,托着黎冬柔软纤细的月要月支俯身一点点压下去,无声地掌控所有主动权。   一时间,情动暧昧的靡靡亲吻声响起,银丝交缠勾连,时而有沾染几分痛苦的欢愉轻吟响起。   当后背抵在坚硬冰冷的物体上时,黎冬被陌生的触感惊的找回几分理智,气.喘.吁.吁地偏头结束这个绵长的深吻。   这时撑在她上方的祁夏璟,已经掀开包裹用的黑绒布,露出里面巨大的木质相框。   透明玻璃下,静静躺着那束校庆前,黎冬匆匆购置的厄瓜多尔玫瑰。   花瓣颜色是温柔的红豆沙粉,向内层层瓣瓣晕染成粉白,挑去花刺的绿植根部,则用绒丝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除却花瓣较与那日略显干瘪,玫瑰在几日过去后,瑰丽姿容分毫不减,大朵大朵尽力绽放着,甚而多出几分历经沧桑的厚重分量。   黎冬发愣看着相框中的干花,人久久说不出话,倏地想起祁夏璟这几日又是将花倒挂在阳台,晚上又是半夜偷偷忙碌,问起来却总说是秘密。   良久,她终于从美到令人心颤的花束中抽身,攥着男人衣袖,紧张地轻声问道:“......这是送给我的么。”   “嗯,送给你的。”   交舌亲吻让黎冬此刻的眼尾仍泛着点点绯红,女人惊愕与感动交织的表情娇憨,勾地祁夏璟嗓子发涩,喉结上下滚动。   身后电影继续播放,背景音与人声源源不断地响起,但祁夏璟却不再、也从未探究往后他人的故事结局。   他只要同她在一起。   手臂搂着月要将人稳稳抱在怀中,震耳心跳与交缠呼吸难舍难分,祁夏璟额头抵着黎冬温热的前额,低声道:“或许罐头会过期,甚至随着年岁渐长,人的记忆也会模糊不清,但我对你的爱不会。”   “阿黎,我爱你,比你以为的要多很多。”   亲吻大概是世上最可怕的成瘾物,如何体验尝试都永远不够;祁夏璟低头,再次吻在黎冬微张的红唇,身体后退半寸,久久欣赏着她背后无比相配的绽放玫瑰,愿眼前画面能永生刻印在他脑海、深埋骨血。   “你是我长盛不衰的玫瑰。”   “世间唯一,永不凋零。”